《全网都以为我家猫是AI》
1. 第 1 章
迟菲开门的时候,风从楼道那头拐过来,带着一股潮冷的气味,有股淡淡的腥气,像是某个潮湿地方刚刚被掀开过一角。
她以为是哪个邻居家的塑料袋没绑好,直到她低头,看见门口蹲着一团花纹暗沉的身影。那是狸仔,她养的狸花猫。
狸仔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没有光,也没有诉求。就是看着,像是恰好在这儿等她。
它正端坐在门口,前爪收得干净,尾巴盘在侧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等了许久,像是恰好路过。
迟菲怔住了。
她没想到它真的会回来。
狸仔失踪了整整三天,像什么也没说,就从她生活里消失了一样。她贴了告示,翻遍了楼下所有绿化带和快递箱,也去问了便利店和保安,没人见过它。
现在,它回来了,身上不湿也不脏,只有一点浅灰色的尘土落在胡须和额头上。它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绳,末端夹着一张拍立得照片。
迟菲蹲下来,没敢直接伸手,狸仔倒先动了,抬起头,用脑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这才摸到它耳后的毛,干的,软的,带着一种奇怪的暖。
狸仔没进屋,只是把脑袋一低,那张照片就轻轻掉在她门前的门槛上。是拍立得,边角已经有些翘了,但图像清晰。
画面背景是一处石阶与晨雾笼罩的山岭,高处一排石柱,像是古代遗迹。画面前方,狸仔端坐在最中央的一阶台阶上,正对镜头,头微偏,神情安静。
就像是——它在那儿“拍了张照”,再带了回来。
迟菲手指轻颤了一下。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像是在等待哪怕一点人为痕迹出现,但它没有滤镜、没有拼接、连剪影边缘都干净得像天然构图。
更奇怪的是,狸仔的影子方向、山石的光线、远处日出的雾光,全都完美一致,不像伪造的。
她不知道那是哪里,只觉得有点熟。背后隐约是某种南美山地,石建筑像是在国家地理看过的。她翻面看看照片背后,干净的白纸,没有字,没有拍摄时间。
狸仔已经抬脚自己进屋了,没回头。
她半跪着,看着照片里那只端坐的狸猫和现实中这只默然进门的狸仔,觉得一时有些恍惚。
她关上门。脚边有点凉,狸仔蹲在茶几脚边,用爪子拍了拍水壶下面的拖布,然后坐下舔毛。
它一副“我回来了”的样子。
“你去哪儿了?”迟菲问。
狸仔没理她,打了个哈欠。
她把那张照片放在桌面上,阳光正好斜进来,一角照在纸面上,颜色更暖了几分。她又翻拍了一张,用手机上传到自己的旧账号上,账号名叫“狸猫行走地球记录员”。
她附了一句:“失踪三天,狸仔回来时,带了这张‘自拍’。谁懂这到底怎么拍的?”
她本来只是随手发发。这个账号关注人数不到一千,大多数是早年做内容运营时留下来的粉丝,平时她发些猫打哈欠、傍晚便利店门口灯光、街角树影的照片,很少互动。
她没等回复,手机扔到沙发角,转身进厨房倒了点热水。狸仔跳上窗台,在她窗外那个电表箱上坐了一会儿,正对着玻璃,看不清表情。
她看着它,突然有种没法解释的情绪。不是心疼,也不是惊讶。是那种——“你好像不是很需要我,但你还选择回来”的,类似温柔又被谅解的情绪。也许它本来就不是她的,但它又一次,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迟菲醒得晚了一点。
她最近作息不规律,睡得沉时整夜不翻身,醒着的时候又一整晚睁着眼。今天算是睡得好一些,起身的时候阳光斜照在茶几上,狸仔蜷在靠垫中间,整只猫缩成一团,看上去像一块安静的岩石。
她走到厨房,烧水,热了一些隔夜的粥,随手看了眼手机。一百五十七条私信提示,九百多条评论提醒。
她愣了两秒,才想起昨晚随手发出去的那条照片,点进去看,“狸仔自拍”的照片已经被转发了三千多次,点赞和收藏一起破了万。评论区是一片五花八门:
“猫也能玩自拍了?”
“AI合成图,但有点高级。”
“拍得好好看,我家猫只会踩屎。”
“说实话有点瘆人……这猫像在盯我看。”
“你不觉得像什么‘送命题’吗?谁拍的它?!”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读着那些带笑意、讽刺、欣赏、困惑的语句,心里却一片平静,她知道它是真的。
她也知道,这件事讲不清,狸仔还在睡,没被热水壶的响声吵醒。阳光刚刚好地落在它耳朵上,毛色泛着灰金色的光,像旧铜器上未擦去的尘。
她没打算解释什么,关掉通知,把照片设成了置顶,然后顺手拍了一张狸仔现在的模样:闭着眼,蜷在枕头旁,像一只正做完长途梦的旅人。
*****
迟菲吃粥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她妈的微信语音通话,她盯着那串闪烁的头像看了几秒,然后点了接听。
“喂?”她妈那头的声音永远是先拉长尾音,再开始语速过快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工作?上次那个面试你也没回我啊?你到底想干嘛呀迟菲?我说你别老拍猫了,有什么意思啊?”
迟菲低头搅着碗,没说话,她妈那边是厨房在洗菜的声音,还有电视里早间新闻的片头曲。她突然觉得特别不想插进去——像一个永远听不见自己回答的频道。
她嗯了一声,说:“还行。”
狸仔动了动耳朵,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坐住了。它没叫,只是用头轻轻碰了碰她膝盖。
“你又养猫啊?!”她妈在那头提高了声音,“上次说那个猫还不见了,怎么又回来一只?你到底还打不打算好好过日子?”
迟菲没回她,只是低头摸了摸狸仔的头,狸仔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回应又像只是习惯动作。
“我要出门了,”迟菲说,“晚点再打。”
她挂断电话,手机震了几下,还有几个私信跳了出来。
有个博主发来合作邀请,说她“这个猫拍摄角度特别自然,愿不愿意出一组虚拟猫旅行故事?”配的备注是:“真的有AI感,太吸睛了。”
她看了一眼,没回。迟菲不想把狸仔变成一个营销话题。不是出于什么高尚,只是觉得不合适。狸仔不是道具,也不是素材,它连“宠物”都不算。
它是一只——她也说不清的存在。
*****
傍晚她去了趟楼下便利店,买了猫罐头和新电池。店里小哥看见她,打趣道:“那只猫是你家的吗?拍照那张,看着挺拽的啊。”
迟菲笑了笑,没答话,等她上楼回来,狸仔不在沙发,也不在阳台。她一开始有点紧张,在厨房门口站了几秒,转头,才发现它正趴在窗台上,鼻尖顶着窗纱,安静地看着外面。
那是小区尽头的一段石阶,黄昏时光特别长,路人影子也被拉得极细。它看得出神,像是在等什么。
她轻声叫:“狸仔?”
狸仔回头,尾巴在空中轻甩了一下,然后跳下来,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没问它今天要不要再走,只是低头看着它。
“你今天,去哪儿了?”她问。
狸仔仰起脸,看了她一眼,眼睛是淡淡的灰绿,在日落光里像水底打捞上来的玻璃珠,它没说话,但她觉得自己听懂了。
它是在说:我今天没走太远,因为你看起来不太好。
夜里十一点多,迟菲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她今天没有打开电脑,也没点开那些私信和评论。照片还在发酵,但她不太关心走向。她有种说不清的疲倦,像是站在一场梦的边缘,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也不想醒来。
狸仔趴在阳台窗台边,眼睛半眯。它一直保持那种“醒着”的状态,但又像在休息。迟菲把手里的茶喝完,轻声说了句:“你去哪儿拍的?”
狸仔没动。
“谁帮你拍的?”
狸仔仍然没动。
风吹了一下窗纱,灯光里晃出一道折线影子,投在狸仔耳背上。
迟菲没再说话。
她突然意识到,猫不是她养来听命的。它没有义务告诉她去哪了,也不会主动安慰。它在她家的每一刻,都不是“归属”,而只是一种选择——一种,宁愿回来的选择。
*****
午夜十二点半,她刷了牙,关灯准备睡觉。
躺下五分钟,狸仔没有照常跳上床。她翻个身看去,它不在沙发上,也不在窗边,迟菲蹑手蹑脚走进客厅。
阳台门虚掩着。狸仔站在窗沿,低着头,用爪子拨弄着项圈上的小夹子,迟菲没敢出声。
月光很淡,从玻璃反射到它的毛上,像是给狸仔蒙了一层看不见的轮廓。它动作缓慢,但非常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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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不能被打扰。
几秒后,“咔哒”一声,夹子弹开,一张新的照片落在阳台地砖上。狸仔低头叼住,缓缓跳下窗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转身跳回沙发,继续舔爪子。
它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完成了一件仪式。迟菲站在门边,看着它。没有惊讶,没有害怕,也没有更多的问题,她慢慢走过去,拾起那张新照片,还是拍立得。
这次,背景是月光下的阳台。风大,画面左上角隐约有树影划过。画面正中——狸仔站在一块低矮的窗户上,朝远处的方向看去,身形笔直,尾巴稍稍下垂,风吹得它胡须朝一侧飘动。
镜头仿佛就是在它的背后,但它又刚好回头看了镜头一眼——像是,它知道这张照片会被谁看到。
这不像偶然,也不像手机拍照计时、随机翻滚后的侥幸构图。迟菲盯着照片上的狸仔,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慢慢松动了一点。
那是一种很轻很轻的感受——好像在世界的某一端,有什么东西是为她保留的。
狸仔已经睡着了,头歪在沙发扶手上,前爪收得干净。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只刚刚从异地归来的旅者,只像是一只温度恰好的、知道回家的猫。
*****
迟菲把第二张照片放在第一张旁边。它们的角度、色温、光感完全不同,却奇妙地构成一种“猫的旅途被她目睹”的秩序。
她没有再去打扰狸仔,也没有继续追问。迟菲的只是轻轻说了句:“你真能看懂我。”然后,她关了灯,回房间睡觉。
窗外风起的时候,她听见狸仔轻轻跳下沙发的声音,像在巡视,又像在确认——她在这,它才有留下的理由。
第二天的天气阴了一层,像滤镜压低了饱和度,窗外的水泥天桥泛着不动声色的青。
迟菲一早去便利店买猫粮和新的绳夹。她在货架前站了一会儿,挑了个颜色和狸仔毛色差不多的雾蓝款。她没多想,只是觉得合适。
结账时,便利店的小哥突然开口:“你家那猫,是不是前几天也在西门口那边出现过?”
迟菲一怔:“你看到它了?”
小哥点点头,“我没看清是不是同一只,但有个穿红外套的男人来贴照片。也是只猫,花色很像,他说是‘遇见了很特别的猫’,还说那猫拍了张照片留给他。”
“拍了张?”
“对。他给我们看了照片,确实像猫在照片里。但我看那猫也就一只,后来就没人见过了。”
迟菲没说话,她付完钱,站在便利店门口小小的自动门里,看着街上车流不多,早高峰像迟了半拍。
她突然觉得,狸仔可能不是第一次旅行了。也许她以为的“第一次”,只是狸仔选择让她看见的第一次,或者说,它选了这个时机,才让她成为“旅程的一部分”。
*****
回到家时,狸仔正趴在床边的行李箱盖子上,那是她搬家之后一直没完全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着一些旧衣服和几本过时的摄影杂志。
狸仔睡得很轻,它尾巴不时动一下,耳朵也抖动着,好像在梦里走着路。
迟菲把猫粮放好,找出一个没用的文具抽屉盒,擦干净,垫上了旧毛巾。她把那两张拍立得照片放进去,用一枚旧回形针夹住,角度整整齐齐。
字写得很轻,像怕被人看见,又像怕打破一种还不确定的仪式感,她拿了一张纸,写上:《狸仔的地球旅行日志》
她把便签夹在两张照片之间,合上小盒,放进床头柜最里侧。狸仔跳下来,走到她脚边,抬头看了看抽屉,又坐下舔了舔自己的后腿。
“你以后每次回来,”她说,“就给我带一张。”
狸仔没应声,但尾巴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
像是一场无声的约定。
*****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某个陌生城市的河边,狸仔走在她前头,像在引路。它时不时回头看看她,像是怕她走丢,又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跟上。
风吹得河面发亮,远处有灯塔,猫站在塔下的石阶上,等她,她醒来时,窗外还没亮。狸仔坐在窗边,看着外头黑着的天空。
她没说话,也没打算再睡。迟菲只是轻轻起身,把那只照片盒子往床边拉近了一点,她知道,这事说不清。
但似乎,也不需要说清。
2. 第 2 章
这一次,狸仔是半夜三点走的,迟菲没睡着。她最近总是晚睡,像是某种精神上的轻微失温症,一到了夜深就不太想结束清醒。
猫先是坐在窗台很久。灯早关了,窗帘只拉一半,月光照着它的背,像是落了一道光影披风。它一直不动,像在等什么,也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睡着。
她没动,但也没闭眼。
狸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轻落地,走到门口。它没有带项圈,但迟菲记得,照片都藏在它左侧肩胛下那撮深灰毛里,贴着一块小口袋似的皮肤。
那是她之前偶然发现的——那地方的毛不太长,手指摸过去,有点像隐藏的开口。
狸仔跳上鞋柜,再从那里翻进阳台的通风窗缝,风带走一点干燥的尘,她没去追。不过,第二天清晨六点,狸仔回来了,她是被猫踩枕头的声音叫醒的。
狸仔身上有点湿气,带着清晨露水的味道。它跳到她肚子上,稳稳地坐了几秒,然后下地,走进客厅。
迟菲坐起身,头发乱着,睫毛沾着困意。她跟着狸仔走出去,在茶几上看到了第三张照片。
这次,是一间空教室。木窗开着,风吹起白色窗帘。日光从右侧照进来,斜斜地打在黑板边缘,教室中间站着狸仔——它背对着镜头,正看着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
椅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纸角翘起。狸仔的尾巴垂在身后,轻轻扫过地板。迟菲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她不是看照片在拍什么,而是在看猫站得有多像人。
不是“猫像人”的那种谄媚照片,而是——狸仔那种站姿,那种对镜头的回避式注视,像是一个知道这世界有第三只眼睛在看它的存在。
她蹲下身,在狸仔面前轻声问:“这是哪儿?”
狸仔舔了舔前爪,没有回答,迟菲伸手,把那张照片收进小盒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这些,但她想试试,就当,是一本她和狸仔共写的旅游日志,虽然迟菲实际并没有参与其中,但狸仔的故事看起来却很有趣。
那天下午迟菲没出门,坐在桌前对着那张教室照片发了半天呆。她不是为了考据,而是试图用她剩下的那点对现实的信心去辨认出这张照片是否确有出处。
她把窗户样式、课桌结构、光线角度都截下来,用图片搜索软件跑了几轮——一无所获。
只有一条类似的评论跳出来,是某论坛十几年前的旧帖,说是在川西一带某所废弃中学的教室。她点进去,帖子的图早就挂了,只留下一个时间戳:2012年4月7日。
那天是她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的前一晚。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晚上,她妈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去参加朋友聚会。她在厨房自己煮面,热水没烧开,面煮成了一团糊,但她还是全吃了。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以“一个人完成一件完整的事”。她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但狸仔带回这张教室照片的当天清晨,梦里她确实又回到了那间厨房。梦里没有猫,也没有人,只有一锅咕嘟咕嘟响着的糊面汤。
*****
狸仔白天睡得特别沉,它窝在书架下方最深的角落,不怎么动。有时候她走过去,它连耳朵都不抖一下。
但只要太阳落山,它就开始“转场”,先是坐到窗边,再挪到门口垫子上,再不声不响跳上鞋柜,然后会看她一眼。
那一眼,是迟菲最难描述的。不是询问,也不是打招呼,更不像索求什么。而是我知道你在看,我也在等你说要不要我去。
而她总是什么也没说。
狸仔离开的第三天深夜,它没走阳台,它从厨房门口那扇半开的小窗跳了出去。迟菲站在客厅灯下看着那扇窗,心里头突然有个很具体的想法,狸仔在避免被自己‘定位’。
想到这,迟菲有点想笑,又觉得背后一凉,她走去厨房,站在窗下,没有追出去,只是往夜色里望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早上狸仔回来时,身上沾着一些细微的粉尘,还有风衣口袋才会留下的某种淡香水味。它跳上沙发,跳上柜子,然后把第四张照片丢在收银机模型上。
这次的照片是在一个自动售货机前。光线来自黄昏,背景里人影模糊得像剪影,但猫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投在售货机的玻璃反光上——尾巴翘起,耳朵前倾,站姿有点像小时候看小学生练体操时“注意”的姿势。
照片里的狸仔正好回头看,仿佛在确认这张照片是否有人接收到了。迟菲蹲下来,小声说:“这张我看得出来,是大学小门口那种自动贩售亭吧?”
狸仔舔了一下自己前爪,没有否认。她轻轻把照片插进小盒子,然后在照片后面又加了一行字,小得几乎看不清:你是不是在陪我回忆?狸仔窝回沙发上,呼吸浅浅的,眼角微动,像是在做梦。
那天午后迟菲出门了。她穿了最简单的白T和薄风衣,把头发随意绑成马尾,揣着那张照片和一支笔,在地图App上标注了三个可能的点。
照片里的贩售机是老款的,那种还带机械投币口、塑料推挡的小格子,城市里已经很少见。她模糊记得曾在东五街旧大学宿舍附近见过类似的。
她没告诉任何人要去哪,也没开定位。走到那片老校园的时候阳光正好,风穿过校道上的银杏树叶,吹得空气里带点淡黄的树脂味。
她转过旧图书馆后的那条小路时,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出来了。那台贩售机还在,旁边装了一盏新灯。角度比照片里的略偏,但还是那个地方。
她走近,站在照片里狸仔的位置,把手机举到眼前比对——光线相似,角度也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现实里没有猫。
她把那张照片拿出来,对准售货机玻璃比了一下,玻璃上,确实隐约映出一只猫影。迟菲放慢呼吸,再看一眼,不,那不是狸仔的影子。
那只猫更瘦,耳朵尖,尾巴是断了一截的。它站得靠后一点,像是躲在什么角落。狸仔的影子在前,它的影子在后,像是跟着狸仔,却没有出现在现实中的另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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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迟菲站了很久,指尖蹭着照片边缘,照片纸的质地有点滑,像旧时光打磨过的硬壳书页。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摄影巧合。但她突然记起,自己小时候真的在这附近上过一阵子围棋课。
那时她经常迟到,有次被锁在教学楼外,冻得直打哆嗦。后来有一只猫蹲在门口,陪了她整整半小时。她那时太小,记不清猫的模样,只记得它一直看着她,不叫,不动。
她没把那件事告诉过别人。但现在她开始怀疑,那只猫是不是也拍过照。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回忆被记录了下来”。
她回到家时天色将暗,狸仔窝在窗台上,眼睛半睁半闭,像在打盹又像在等她。她把那张照片重新插回盒子里,狸仔跳下窗台,慢慢走到她面前,尾巴一勾,扫过她膝盖。
“你在找它吗?”她问。
狸仔没应声。
但它走到照片盒旁边,用爪子碰了碰盒盖,停了一秒,然后轻轻跳上桌,趴在那里不再动了。迟菲坐下来,手指在盒子边缘敲了两下,又写了一行:你在拍什么?还是——你在拍给谁看?
******
第五张照片出现在第四天早晨,狸仔没有惊动她,它只是把照片叼进卧室,在她枕头旁放下,轻轻用爪子压了压,然后跳上窗台等光线爬上来。
迟菲醒得比前几天早一些。她睁开眼时第一眼就看到那张照片,白色边框边角有点翘,像是被风吹过、再被某只带露水的猫脚碾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这次的背景,是一座铁桥。照片拍摄得有些偏斜,像是被临时按下快门。光线是黎明前最冷的蓝灰色,铁轨横贯画面,桥梁左侧柱子上有一块模糊的广告残片。上面印着一行字,撕裂处断开了中段,只剩:“你还在看吗?”
而画面最角落,狸仔正趴在桥头小块水泥台阶上,身体窝成一个圆,尾巴绕到前腿,脸埋在前爪下,只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正好对准镜头,迟菲盯着那行残字看了很久。她不认为那是巧合。广告标语?标语不该写得这么“私人”。而那一眼,也不是狸仔偶然的转头,它像是在确认:你有没有看懂。
那天她没有记坐标,也没去查铁桥的可能地址。她只是坐在茶几前,把那张照片夹进最前面的位置,然后重新整理了整个盒子,拿了张纸,只写了一句话:如果你一直在拍,我就一直在看。她把前一张贴在盒盖内侧,后一张夹在照片后面,没有标日期,没有编号。
狸仔走过来,用鼻子碰了碰她膝盖。
她轻声说:“你拍得很好。”
狸仔没发出声,但尾巴甩了一下,像是风轻轻掠过纸页。
那天夜里,她没有梦见任何地方。迟菲只是梦见狸仔坐在她小时候的餐桌上,桌上铺着花布,风从厨房吹进来。她一边写作业,一边问猫:“你要不要吃点鱼?”
狸仔没说话,只眨了一下眼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风后面飘来的:“你也有很多话想说吧,只是——你选了这种方式。”
3. 第 3 章
迟菲看见那条热搜的时候,是在便利店门口的小塑料椅上。她原本只是下楼买咖啡,但结账时脑子突然有点晕,干脆拿了瓶水,在门外坐了一会儿。
风有点燥,晚饭点过了,烤肠味道还没散尽,混着饮料冷柜的甜气,像是城市深呼吸时不经意吐出的味道,她把手机屏幕调暗,把那条热搜点开。
【#云衡文案斩获国际短片金奖#】
配图是熟悉又陌生的几张脸——她曾经的搭档、上司、写过初稿被她删掉又被上头采纳的那位年轻实习生,还有那个她早年离职时没打招呼的男孩子。
他们穿着整齐的职业装,站在展板前,脸上带着那种“熬过了”的光。
迟菲喝了一口水,把瓶盖拧回去,然后轻轻放在自己膝盖上,她没点开评论,但她知道评论里会是什么,无非是什么,“创意绝了!”“国内能做成这种质感的不多了。”“整个片子太有情绪了,一看就是天才团队。”
她不觉得嫉妒。那不是她的问题。迟菲只是不知道——她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快就放弃了。
*****
便利店门口的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某种被裁剪过的旧布料,风吹过来就轻轻颤两下。
她在群消息里翻了一圈,有人发猫咪迷路视频,有人发海报预告,有人晒打卡图。没有人在乎她今天没上线、没发图、没更新那只“自拍猫”的行走日志。
她本来也没指望谁会在乎。狸仔最近三天没带回新照片。她以为它只是累了,或是换了路线,或者——这段旅程就这么结束了。也没什么不好,旅程不都这样吗?总归会散。
迟菲站起来,把水瓶扔进回收箱,顺着街口慢慢往回走。脚步没有实意,像是脚自己知道方向,脑子不过是在看着玻璃窗里的灯光发呆。
她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小男孩在追气球。
气球是蓝色的,细线缠着他的手。他跑过来,冲她一笑,然后又被妈妈叫回去。她看着那根线被扯得笔直,气球浮在黑夜里,像是低飞的月亮。
回到家时,狸仔正趴在收银机模型上睡觉。那台收银机是她离职前从旧公司仓库里带回来的,说是坏掉的道具,但她总觉得里面还“有点电”。
狸仔喜欢睡在它上面。她从没打扰过它。她换了衣服,煮了一碗方便面,只放了一点调料粉,吃了几口就搁下。
狸仔醒了,一边伸懒腰一边盯着她看,她叹口气,坐在茶几前摸它的头。
“你不觉得我也很废柴吗?”她说。
狸仔没发出声音,只是轻轻蹭了蹭她手腕。
“你这几天都没出去,是不是也不想看见我现在这个状态?”
狸仔收回头,舔自己的前爪。
“我不是羡慕他们。”她顿了顿,“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自己还在干嘛。”
客厅很安静,窗外有人叫外卖,走廊电梯响了一声,又归于沉寂,狸仔抬起头,目光穿过茶几,望向窗边那盏还没关的灯。
它轻轻跳下收银机,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某种许可,迟菲揉了揉太阳穴,靠回沙发。
“你想走就走吧。”她轻声说,“今晚风不算大,别跑太远。”
狸仔没有立刻离开,它看了她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跳上窗沿,走进夜色里。
等狸仔再回来时,天刚亮,迟菲没睡着,只是翻身到第几次的时候,听见窗边“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软绒绒的重量落下。
她没睁眼,但耳朵听着,狸仔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很轻,像是厚厚毛毯上的雪粒子在走路,她等了几秒,才睁开眼。
狸仔坐在床边,尾巴卷着,低头在舔爪。它的姿势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神情也一如既往地淡然。唯一不同的,是它前爪旁边那一张照片。
拍立得的白边还带点潮气,像是刚刚晒干。她坐起身,伸手把照片拿起来。那一秒,她的嘴角慢慢抬起了弧度。
照片里,狸仔穿着一件尺寸刚好的小型飞行服,浅军绿色布料,左胸位置贴着一块椭圆形补丁,上面有个小小的猫头徽章。
它戴着护目镜,虽然没扣好,但卡在脑门上。眼睛睁着,亮得像晨光落在玻璃水面。
狸仔正坐在飞机副驾驶位的座椅里,座舱玻璃圆弧形包着它,背后是湛蓝天空和大片流云。它歪着脑袋望镜头,表情不是严肃也不是搞笑——只是有点认真,有点想说:“你看,我来接你了。”
迟菲没控制住,轻轻笑了一声。
“你……”她拿着照片,靠回枕头,“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过想逃离地面了?”
狸仔跳上床头柜,坐下,低头舔尾巴。
“所以你就穿了这身,还跑去开飞机了?”她抬手晃了晃照片,“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心情好一点?”
狸仔没有回应,但尾巴甩了一下,像是不耐烦她多想,迟菲把照片捧在手里,看了很久。飞行服上的缝线很细,像是手工缝制过的;护目镜的玻璃带着一点反光,映出狸仔对面的座位。
画面构图几乎完整,看不出是哪只手按下的快门——如果真是自拍,那一定是狸仔用什么固定装置完成的。
“不过你还真会装,”她小声说,“穿成这样都不笑一下,就坐那儿假装出任务。”
她起身,走到茶几前,把那张照片夹进照片盒中,
她顿了顿,心里又补了一句: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愿意相信是真的。
狸仔跳上沙发,卧在她的膝盖边。她摸了摸它耳背,问:“那你下次,要不要带我一起?”
狸仔闭上眼睛,呼吸慢下来。窗外阳光一点一点地升起来,照在照片盒上,也照在她的手上,她没再笑,只是靠着沙发发了一会儿呆。迟菲在心里悄悄想了一句:“你是来看我笑的吧,不过谢谢你。”
迟菲中午吃完饭,在窗边晒了十分钟太阳,才从盒子里把那张“狸仔穿飞行服”的照片重新拿出来,她想看看细节。迟菲不是想拆穿什么,也不是怀疑,只是突然有点好奇:这样一件做工还算精致的小飞行服,是不是她在哪本杂志、哪个玩具展上见过?
她用放大镜灯照了一下,发现胸口那个猫头图案下方有一串极细的字母编号,像是用机器压上去的,凑得很近才勉强辨认出:
R-034-S-M
她歪了歪头,记下编号,用搜索软件输入,跳出来的是一堆宠物服装广告,有航空风、太空舱风、还有那种“哈士奇宇航员”印花的。
她点开一条,又很快关掉。
“你肯定不会穿那种太花的,”她边想边自言自语,“你连新猫抓板都要踢翻。”
她重新看照片,飞行服布料略显陈旧,像是某种早年军品余布改制的,不是量产面料那种过分光滑的感觉。护目镜的金属边缘有划痕,反光也不像塑料壳。迟菲突然意识到:这件衣服,像是从哪架旧飞机里取下来的。
她上网搜了一个多小时,眼睛酸了也没找着同款。
倒是有人在她发布的仅有衣服区域照片底下评论:“这张看起来很像我上次去江北那边一个废弃航校展厅拍的风格。那边有一台老飞机模型,副驾是空的,不过我记得里面放了猫玩偶?”
还有人发了一张模糊的图,角度像是偷拍,照片中那架老式教练机座舱半开,左座空着,右座影影绰绰像是坐了什么,但太糊,看不清。
迟菲看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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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她没回复。迟菲只是把那条图存了下来,悄悄放进手机里“狸仔旅途参考”那一栏。她也没有查那个废弃航校的具体位置。她不是不想知道——只是,她不愿让答案比现在这个可能性更具体。
*****
傍晚的时候,她把照片重新放进盒子。翻出几张小时候贴纸本剩下的蓝色圆形贴纸,找了其中一张稍深的天蓝,在照片盒的左上角贴了一枚。她在上面写:离地日。
写完后,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不是纪念,不是命名,也不是玩笑。只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庆祝。
就像你知道,这世界还没全封死,还留着一扇小窗,专门给你家的猫起飞用。狸仔从房间另一头走过来,在照片盒旁坐下,用前爪轻轻拍了拍贴纸的位置。
她笑了。
“你不许撕掉它。”她说。
狸仔没理她,把头埋进她的膝盖弯,卧倒了。夜里快两点的时候,迟菲还没有睡。狸仔站在卧室门口不进去,只是坐着看她,尾巴一甩一甩,像节奏分明的计时器。
“我不是在想你去哪了。”迟菲对着它说,“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笑。”
狸仔站起来,缓缓走进来,不紧不慢地跳上床,然后准确地踩到她胸口的位置,坐下。迟菲被压得一哆嗦,轻拍它的屁股:“你是不是故意踩我心口?”
狸仔装作没听见,抬头把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小小地拱了一下,又迅速缩回去。
“傲娇得很。”她揉了揉它的耳朵。
狸仔不躲,甚至有点享受,但前爪还是压着她的手腕,像是在说:可以摸,但不许太得意。
迟菲睡着了、梦里她在一架旧飞机里,窗外是城市灯火,天很低,但没有云。她坐在驾驶位上,面前一排仪表盘闪着浅红光。耳边听不见风,只有心跳声。
她回头看副驾驶,座位是空的,狸仔没来。她不怕,只是觉得,有点空。那种“我本以为你会在”的空。
她醒来的时候天刚亮,狸仔正蹲在窗台上看外面,像是在等什么信号。迟菲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发黄的硬壳笔记本,那是她小学时画画用的涂鸦本。她翻着翻着,突然在倒数第二页看到一张贴着旧透明胶带的图。
是她小时候画的。一只戴着护目镜的猫,开着飞机,机翼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带我飞出城市。”
她蹲在地上,把涂鸦本摊开放在狸仔面前。狸仔歪头看了一眼,甩了一下尾巴,然后跳到她背上蹲着,用下巴顶了一下她的发旋。她没动,任它把身体压在自己背上,像是一顶猫制披风。
“你不是带我逃,”她轻声说,“你是想让我记起来。”狸仔在她肩上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点极轻的“嗯”声,就像是在确认她总算明白了。
*****
那天上午,她把照片盒子从茶几边挪到窗边。
阳光正好,落在盒盖上的“离地日”贴纸泛着一点点蓝光。她没贴新的纸条,只是在盒子空隙里放了一块小毛毡毯——怕照片底面热了变形,也像是给狸仔留个午睡时专属角落。
狸仔跳上窗台,看了她一眼,头一偏,坐下,然后——把自己的尾巴精准地盖住了贴纸上的“地”字。
她忍不住笑出来。
“好啊,你现在还知道玩词了。”
狸仔不理她,开始舔爪,舔完后它站起来,故意慢悠悠地在盒子边走了一圈,再停在正中央,坐下。
“你这意思是——只要你在,就叫‘离’,不管是不是地?”
狸仔没回头,只是正对着阳光坐着,像一尊带点小情绪的雕像,就好像有你在的地方,就不是困着的地方。
4. 第 4 章
手机响的时候,迟菲正抱着狸仔看窗外,阳光落在地板上,猫的胡须在光里晃来晃去,她盯得有点出神。
屏幕亮起来,是前公司行政部的座机号码。迟菲迟疑了一秒,才划开接听。
“喂?”
“是迟菲吗?”电话那头是个礼貌又略带疲惫的声音,“问一下你上次交接的项目资料表格里,有一栏好像没有填写那个图片素材源?”
迟菲对了一下脑子,反应过来:“那一栏是我找设计同事补的,他口头给的,我忘记写了,我发你邮件补一下?”
“好好好,”对方语速加快,“我们在整理归档,想快点理清楚。”
她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又补了一句:“还有就是……你上次提的离职证明,目前这边还没走完流程。”
“流程?”
“就是还需要你签一份《无经济纠纷确认书》,之后才会生成证明。”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晃动的树枝影子,语气没变:“哦?所以证明暂时不给?”
“不是不给啦,就是……你也知道现在比较规范流程化。”行政口吻圆滑,“我们也要防止后续有纠纷吗!咱们达成一个共识就好,所以你签了这个我们就给你开离职证明。”
迟菲没再追问,只说了声:“明白。”
对方松了口气:“你把那个表格补一下就行,辛苦啦。”
她挂掉电话,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下,猫还在她怀里,身子贴着她的肋骨,暖而松弛,迟菲低头看了狸仔一眼,说:“尾款工资,大概没了。”
狸仔没有看她,只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后腿伸直,脚掌微张,露出一圈圆圆的肉垫,然后翻身跳到她膝盖上坐着,正面朝着她。
“你知道我还有多少钱吗?”她轻声问。
狸仔竖起尾巴,像一根天线,笔直地在她大腿边抖了一下,然后慢慢趴下来,把脑袋埋进前爪里,迟菲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狸仔不懂工资、不懂协议、不懂尾款拖欠。
可它总能在她撑着情绪不落地的那一瞬,准确地挨上来。,不是安慰,是存在。有时候有人陪着,就已经是最大的收入。
*****
午饭后她泡了壶茶,茶泡得有点涩,味道像没睡饱的人情绪。迟菲把笔记本合上,打开银行App。余额没有惊喜,基本等于“再住一个月不工作就会开始吃储备粮”。
她的开销不大,也没太多朋友要请吃饭、送礼,最大的支出其实是房租和生活杂费。但迟菲从来没喜欢计算未来,她一直是那种“日子像水,慢一点才不会被烫”的人。
她没刷多久,屏幕自动黑了,狸仔跳上桌面,用爪子按了一下手机边缘,然后坐下,斜眼看她。她撑着下巴,没动。
“你知道什么是‘自动关屏’吗?”她问。
狸仔不语,尾巴在茶杯边沿轻轻甩了一下,带倒了杯盖,盖子咚地一声滚到她胳膊边。她弯腰捡起来,说:“你是不是在催我工作?”
狸仔收回尾巴,换了个方向坐下,像是说“我才没闲到管你”。
迟菲抬手摸了狸仔几圈,然后回到沙发上,打开相册,那张狸仔穿飞行服坐在座舱里的照片,依旧像一场轻飘飘的幻觉。
但它确实存在于手机里,拍得清楚,没加滤镜,没有PS痕迹,她看了很久,照片里的猫,眼睛亮得像真要去飞。迟菲有点想试试看——如果把它发出去,会不会还有人看?
她不是想红,也不是真想靠它吃饭,迟菲只是……想知道,这东西是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还是别人也能感受到它的某种分量。
狸仔在她旁边坐着,尾巴收得很干净,前爪交叠成一个稳妥的三角。它的姿态安静得像是在说:你要怎么选,我都陪你。
迟菲把照片重新拍了一张,角度更清楚一点,手机相机自带的HDR把玻璃窗外的云层衬得像画布。她没有配太多文字,只写了一行:“今天想逃离地面,结果猫真的开飞机了。”
然后她点开小地瓜,上传图片,选了“旅拍/日常”标签,发出之前,她停顿了一下,盯着那张图看了整整五秒,然后——按下发布。
帖子发出去后,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狸仔正趴在茶几上,对着一张便利贴嗅了半天,那是她昨晚记下的几句散文灵感,已经干透,墨水晕开的地方像水面下的影子。
它用爪子拍了拍那张纸,又低头蹭了一下,像在说:你昨天写得不算差,迟菲窝在沙发上,侧头看它。
“你在打分?”
狸仔没搭理她,换了个方向,舔自己的肩膀,一边舔一边侧着眼看她,尾巴卷成一个非常整齐的圆弧,像那种上世纪铸铁路灯杆。迟菲假装不在意,从茶几边抽了本杂志,随便翻了几页。
文字很杂,有一篇写“如何打造都市迷你花园”,图片里全是北欧风阳台。她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木盒子和绳网吊篮,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的阳台上只有猫、风、和一堆被狸仔踩过无数次的枕头。
半小时过去了,迟菲忍不住拿起手机,点进小地瓜。点开“我的”那一栏,界面加载了一秒,点赞数是“23”,收藏是“0”,评论:“1”。
她愣了一下,评论只有一句话。头像是个蓝色气球的网友,ID很普通:@微晚喝汤。
内容是:你家猫是不是人工智能?
迟菲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没有后续,没有表情,没有疑问语气,也不是玩笑句式。是一种像在认真观察后的突兀发问。
迟菲突然觉得手心有点热。狸仔从沙发跳下来,走到她脚边,鼻子顶了一下她的手腕。
“你也看见了?”
狸仔没有应声,只是走到她刚刚放下的杂志上坐下,爪子刚好压住“花园”两个字。她看着它,轻声说:“你是不是,在等我相信点什么?”
狸仔歪了歪头,尾巴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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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
然后它伸了个懒腰,前爪撑得很远,像一张弯曲的弓,伸完就趴下,趴在杂志上闭眼睡觉,动作干净利落,带点居高临下的懒意,像在说:“你想什么我不管,反正我已经交卷了。”
她没再刷新页面,只是关了手机,但她记住了那句话。
“你家猫是不是人工智能?”
她在脑海里反复念了一遍,又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也好吧。”
夜里将近一点,她突然起身,从架子最下层翻出一个厚牛皮纸封面的本子。那是大学毕业时买的,说是要记“创作灵感”,结果只写了三页就没再碰过。她把头三页撕了,整本翻空,然后从抽屉里找出几张拍立得胶带,用最普通的纸胶带,把狸仔飞行服那张照片贴在封面内页正中。
贴完,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猫还穿着那身飞行服,眼神比她所有曾经的合伙人都坚定。她笑了一下,拿起笔,在照片下方空白处写下:狸仔副驾,写完,她又停了一下,然后翻到封面。犹豫了好几秒,她终于写下那行标题:《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迟菲写得不大,也不潦草,就像平常在便利店点单小纸条上写“叉烧包两个”。写完之后她盯着那几个字,心里慢慢松下来一点,她不是在说服自己相信。迟菲只是在说——如果这真的是生活的一部分,那她愿意给它一个页码。
狸仔从卧室那头悠悠走过来,脚步没声,尾巴直直的,像有自己的想法。它跳上茶几,看了一眼本子,又看了一眼她。迟菲合上本子,说:“你怎么看?”
狸仔没有应声,但它突然迈步过去,在封面边角轻轻蹭了一下,然后不客气地躺下来,把脑袋搁在本子上,下巴正好压在“工作”两个字中间。
迟菲挑眉:“你这意思是你要签名?”狸仔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后腿还微微曲着,肚皮上的毛颜色比背上淡一点,像一团被晒过的棉花。
她伸手去摸,它假装躲了一下,又懒洋洋地翻了回来,像在说:你行你上,但我已经决定躺了。迟菲把本子放进沙发边的小抽屉里,旁边还有一个没用完的拍立得胶卷和一张空白明信片。
那张明信片是她去年从西藏寄给自己的,但一直没舍得写,她突然觉得——也许这一次可以让狸仔来写。
她转头看狸仔,猫已经睡着了,四肢自然地摊开,胡须在呼吸中一抖一抖,像正在做梦,她拉了条薄毯子盖在自己膝盖上,顺手也搭了半角在狸仔身上:“睡吧,休息日要有个休息日的样子。”
迟菲已经接受了狸仔自己就能拍出来拍立得照片,眼看着照片从它身边掉出来的时候,竟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概是已经被工作折磨到心绪平和,什么事情都不想追究原因了。
而不追究原因是因为知道没有结果。
迟菲闭上眼,耳边是狸仔的呼吸,时间久了还带点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催眠曲,在回应她,休息日就应该有休息日的样子…
5. 第 5 章
迟菲是被手机震醒的,不是闹钟,是通知声夹杂着一连串的震动,像有人在清晨六点半敲她的枕头。
心里念着好吵,迟菲翻个身,手伸到床边,一边摸一边闭着眼打开屏幕,界面亮起来的那一刻,她眯着眼只看清一个数字——8367。
她愣了两秒,坐起身,是她昨晚发的那张照片,狸仔穿飞行服坐在副驾驶座舱里,背后是云海和倾斜阳光。
配文只有一句话:“今天想逃离地面,结果猫真的开飞机了。”
她原本只是试着发发,连标签都没认真选。现在那条贴文已经在小地瓜上转发了一千多次,点赞突破八千,评论区像是猫图的万花筒:
“我家猫也要开战斗机。”
“请求出图指令!AI姐妹不要藏。”
“太拟真了我靠……你这是哪家生成模型?”
“你这图要是AI生成,我愿称你为祖师。”
迟菲一边看一边翻,感觉整个屏幕在发热。像她指尖下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只突然站在舞台中央的猫,周围全是灯光,她自己则站在边缘,光落不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去找狸仔,手刚抬起,才想起——它昨晚没回来。茶几边的毯子还在,照片盒盖得很紧,她没打开。阳台的风穿进来,轻轻掀起一角窗帘,像是有什么刚刚离开。
她拿着手机坐在窗边,一边看评论一边喝昨天泡剩下的茶,不是凉的,是完全冷掉的。
她点进几条评论回复,有人问:“你这个是哪个模型出的?有没有关键词?”
她盯着这条看了一会儿。
照片是她拍的。或者说,是狸仔带回来的,然后她用手机翻拍上传。没有加滤镜,没有加边框,也没有任何“拍立得痕迹”。甚至因为缩小分辨率,图像有种AI图特有的锐利感。
她可以说真话,也可以撒谎。
她放下茶杯,重新敲了几个字,但还是删掉了,最后回复忘记了,发出后她盯着那条回复看了十几秒,心里有点说不清。
她没有愧疚,也没有心虚,只是意识到——她对这个世界的解释方式,正在慢慢变形。那条回复很快被点赞顶上去,下面有人留言:“啊啊啊你骗我,不要忘记啊啊!你是不是训练过自己的模型?”
她没有回复,只是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阳光慢慢洒在地板上,一点点扫过茶几,扫过收银机,最后照到毯子的一角。
狸仔不在,但她有点想它,不光是因为照片。是因为它总是能——在她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先知道她心里藏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有点干,昨晚睡前忘记擦护手霜。她转头看了看阳台,风没那么凉,像是晒软了的布料。
她喃喃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会爆?”
没人回答,她低头看了一眼照片盒,摸了摸上面的贴纸。那枚蓝色圆形贴纸上写着“离地日”,现在已经有点发白,像飞行记录里的一个旧时间戳。
她指甲蹭了蹭边缘,又收了回去。
“算了,下一张你来决定吧。”
她关掉了小地瓜通知,不是不想看,而是看得手指发麻。那些评论像潮水,不是恶意,也不是赞美,只是一种扑上来的势头——太多了,太快了,让人来不及稳住心跳。
她打开ai还是测试了一个出图指令,这个“出图指令”在热评区被反复转发,甚至有人开始截图制作“教学包”,标注每一个关键词、分辨率格式、光线角度。
她看着看着,有点想笑。这个世界不是没逻辑,是逻辑太快了——大家都默认你是AI图,那你就只能是了;你说出一串看起来合理的指令,那就不需要质问“你是不是编的”。
只要你不否认,没人想拆穿。迟菲坐在地毯上,背靠着茶几,思维开始慢慢拐弯。不是往猫去——而是往她自己去。
“如果他们真的愿意相信……那我能不能就顺势让它变成一点收入?”
她拿出一支笔,在旧杂志封底空白处写下几行:
定制猫猫ai图
定制关键词:动作、背景、色调、情绪
每份图9.9,备注清楚,三日内交付
她写得不快,但一笔一画都像是在拉紧某种她过去不敢碰的弦。迟菲以前最怕的,是被人质疑“你是不是在蹭自家猫的热度”。
现在,她却有点想笑,“蹭又怎样?”迟菲靠着桌沿坐了一会儿,又试着写一段文案:
“你家的猫,也可以开战斗机。”
“9.9元定制梦境图,灵感来自狸仔。”
“稳定生成,不稳定的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写到最后那句时她停了下来,笔尖有点发沉,迟菲盯着“生活”两个字,没再往下写。不是不想卖,而是突然觉得——这笔交易,最好是在对方也半信半疑时完成,彼此都别太认真。
她关了笔记本,把那几句话撕下来揉成团,又摊平扔进垃圾桶。
“试试看吧,”她轻声说,“也许没人会真来买。”
她站起来,把茶杯洗了,顺手收了下阳台。
狸仔还是没回来,她也不急。但她的桌面上,已经多了一行草稿:“工作室暂名:狸图生成。”
傍晚的时候,天色变了。光线从澄澈的金黄慢慢转成橘灰,窗台上的影子拖得越来越长,狸仔还是没回来。
或者说,她这才意识到,它其实已经出门一整天了。她从上午就沉在手机和笔记本之间,翻平台政策、整理留言模板、甚至还注册了一个名叫“狸图生成”的副号。
她还做了个简易问卷,问大家喜欢什么类型的“AI猫图”,选项包括:宇航员猫、攀岩猫、舞会面具猫
烧烤摊猫等等……
迟菲一边笑一边填测试,直到手肘碰到桌面上那个猫抓板,才突然停下。她转头一看,沙发、阳台、茶几、照片盒边,空的。
狸仔还是没回来,迟菲没急着找。只是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那块狸仔常跳上去的电表箱。灰尘不多,但有一块小小的猫爪印,像是轻踏过的遗迹。
她站了几秒,轻声说:“祝你这次也拍得好看。”
*****
夜里八点半,狸仔回来。她正在厨房洗碗,听见阳台那头有轻轻一声“咚”,然后是什么东西滚在地板上的声音。
迟菲擦手出来,狸仔正坐在照片盒旁边,前爪下压着一个灰金色的金属环。那不是照片,是一段硬质材料打制的环扣,像是某种构件切割后留下的一节。
狸仔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没有理她。迟菲走过去,蹲下,把那段金属拿起来。约手指粗细,摸上去有点温热,像刚刚从阳光底下收回来。边缘有点毛糙,中段印着一串数字,排列方式像是产品编号。
她翻来覆去看了几次,念出声:“HN-726。”
狸仔抬头看她,耳朵动了一下。
“你从哪儿捡来的这个?”她问。
狸仔没反应,只用尾巴扫了一下照片盒子,然后慢悠悠跳上沙发,卷成一团。迟菲坐下,看着那串编号发了好一会儿呆。
这不像一般航材编号,太短,也太整齐。她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没有查到任何对应的零件,倒是“HN-726”像某种区域代号。
迟菲皱了皱眉,把金属环放在茶几上,又看了狸仔一眼。
“你真是什么都往回带啊。”
狸仔不睁眼,但尾巴缓缓敲了两下,像是在打节拍,她靠回沙发,随口说了一句:“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格式。”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一怔,记忆像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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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推了一把,有点模糊、有点湿,有点不肯完全走上来,迟菲闭了闭眼,低声道:“不可能吧。”
狸仔动了一下,没睁眼,只是转了个身,露出肚皮的一角,那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信号,现在说吧,我会听着的。
******
夜深了。
窗外楼道的灯熄了一半,小区广场传来几声小孩的哭闹,被门一关就全断在玻璃外。迟菲坐在地上,茶几前堆着一叠相册,灰从封面里抖出来,落在她指尖上。
她已经很久没翻过这些东西了。大多数照片都不是她的,而是母亲年轻时候留下的:黑白的毕业合照,色调发红的聚会照,还有几张不知为何被夹在一起的工厂活动留影。
她一页页翻着,像在用手指捡回过去,那串编号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转——HN-726。
她本来不报希望,直到翻到一张斜阳下拍的侧面合照,那是一群人站在老式教学楼前,穿着70年代风格的浅灰制服,衣领处别着校徽。
照片略有些模糊,像是相纸老化造成的色晕。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块徽章的样式,不大,圆角梯形,中间一行编号。
她把照片举到灯下,放大看那串数字。
HN-726。
她盯着那三个字母,突然觉得掌心发冷。
她记得这张照片。
母亲小时候藏在衣柜镜子后面,曾有一次她偷偷拿来玩剪贴,差点剪掉这块校徽,还被骂了一通,她当时问过母亲:“这编号有什么用啊?”
母亲只说了一句:“那时候每个班都得登记,怕丢,丢了找不到人。”
她又问:“那你丢过吗?”
母亲笑着说:“当然没丢。”
但现在,这枚编号刻得深浅不一的金属环扣,就安静地躺在她家的茶几上,带着海风味、尘土味、还有狸仔爪印的味道。
迟菲没有哭,也没有惊讶。她只是抱着照片坐了一会儿,她抱着狸仔坐了一会儿,感到胳膊里那团小小的温度渐渐变沉。
狸仔还没睡,它只是闭着眼,耳朵微动,像是在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她轻轻摸了摸它的后颈,毛顺着指腹贴过去,像是拂在风里的黑茶叶。
“饿了没?”
狸仔没睁眼,只尾巴慢慢一甩,又甩回来,像是在说:“你快给我喂饭吧。”
迟菲笑了笑,把它放到靠垫上,起身走进厨房。柜子里还有之前囤的鸡胸肉和南瓜。她切了几小块,水煮后剁碎,加了几颗冻干拌进去,调了点温度。
做猫饭这事她早就熟练,但今天她切得比往常细,盛出来的碗还特地换了浅绿色的——那是她出门旅行时在静冈买的,图案是竹叶猫头鹰。
狸仔跳上椅子,不紧不慢地靠近碗边,没有急着吃,而是先低头闻了一会儿。它像在确认,这是不是她亲手做的。然后才轻轻舔了一口,发出一点细小的咀嚼声。
她坐在旁边看它吃饭,没说话,只是觉得屋里安静得很好听。厨房灯没有太亮,影子在猫的肩背上落了一层轮廓,像是暮色中小动物才有的护甲。
迟菲突然觉得,自己今天赚没赚钱、贴文红不红、未来做不做“9块9定制图”,都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现在有能力给它做一顿饭,它也愿意慢慢吃完。
吃饱饭的狸仔被拉进怀里,狸仔没有挣扎,靠在她的膝盖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脑袋往她手臂内侧拱了拱。
迟菲拿着那个物件一直看,而后低头看它,说:“你是不是早就……见过她?”
狸仔没动,只是伸出前爪搭在她掌心,她轻轻握住那只爪,没再说话。
茶几上的照片盒还没合,蓝色贴纸那页在微风中轻轻翘起一角,像是准备翻入下一页的那种旧笔记本。
6. 第 6 章
迟菲出门的时候天刚擦黑。夏天的晚上来得慢,傍晚残光还挂在天边,云层像未收尾的油画。她戴上头盔,跨上电动车,狸仔从客厅一跃而起,顺着她背部攀上去,四爪卡得稳稳的。
“你还真当这车是你的副驾了。”她低头扣头盔扣子,“安全带要不要一条?”
狸仔不回应,尾巴往她手臂上一搭,像个断电的方向仪。迟菲发动电门,滑出小区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反光镜。狸仔坐得笔直,耳朵朝前,眼神比她还专注,像是真的在观察交通状况,她笑了一下,心里有种奇异的平衡感。这猫好像从来不怕出门,也不怕人。
他们路过夜市口时,有小孩指着她说:“妈妈你看,那只猫自己坐车!”
大人忙着挑水果,没抬头,迟菲没停,只是在人群缝隙中缓缓骑着,把车速压得很低。狸仔没发出声音,但它尾巴轻轻拍了两下,好像在回应那小孩的惊叹:“嗯,是我没错。”
迟菲在夜市里挑了几样饭后爱吃的小菜——一盒凉皮、一串炙烤过头的鸡翅、还有一份盛得很满的糖醋排骨。她没和摊贩多说话,只是点头、付钱、道谢。狸仔一直趴在她背上,不动,也不喵。有人靠近时它也不闪躲,只眨眼看一眼,又收回视线,像个对凡尘没兴趣的旅者。
“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人类。”她低声对狸仔说,狸仔偏了一下头,像在听,回到家的时候,夜完全落下来了。
她把菜摊在茶几上,一碗一碗摆好,调了个暖光台灯,把整个屋子照得像一间旧唱片店,狸仔跳上沙发,坐在她对面,眼睛慢悠悠地盯着她手里的鸡翅。
“你不能吃辣的,”她夹了一小块排骨,“别馋。”
狸仔没扑,只是用爪子点了点照片盒盖子,像是在催她赶紧继续要做的事情。迟菲夹了两口凉皮,打开手机,小地瓜还开着,页面没关,她昨晚发出去的那张“飞行猫”照片,现在已经破了两万点赞,转发数也翻了一倍,评论区涌进来好多猫图和“指令讨论帖”。
她盯着那个“2.1w”数字看了几秒,低声嘀咕了一句:“你现在,是我见过最不低调的猫了。”
狸仔舔爪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小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思考,看着迟菲的眼神像是说你才发现?
*****
饭吃完的时候,晚风已经透进来。迟菲没开空调,只是打开了阳台的窗,城市晚上的声音不高,但永远不静。她收拾好餐盒,把糖醋排骨汁擦干净,又泡了一杯菊花茶,回到沙发。狸仔跳到照片盒旁边坐下,像是准备听她说点什么。迟菲没说话,拿起手机又刷了一遍数据。
飞行猫图现在是2.3w点赞,评论里有人贴出“我家猫也开战斗机”的P图,有些P得很粗糙,但气氛热烈。
也有几个私信发过来,说:“你还能帮我出别的图吗?”
还有人说:“能不能定制猫在海边跳舞?”
甚至有人发来自己的猫照片问:“能不能换头?”
迟菲没一一回,只是慢慢打字,把第一个商品页面上传,标题是,【9块9一张,图帮你跑完。】文案她想了很久,最终写的是,【不是AI图师,只是朋友的猫拍得太好。如果你有一个场景想让猫去,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不一定跑得很准,但我会认真试。】
随后她上传了三张“图风参考”,都是狸仔带回来的旧照片,但用滤镜做了遮盖,看不出是拍立得翻拍的。她没加表情符号,也没放夸张语言,就像她以前写文案一样说完就行,发布页面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秒,不是怕被认出,而是觉得有点像在用狸仔“打工”。
她转头看它,狸仔正蹲在沙发背上,头微微歪着,一只前爪搭在靠背上,像个正在偷听会议的执行总监,迟菲轻声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明天就下架。”
狸仔没有跳下来,只是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也不像同意,迟菲把茶端过来,喝了一口,盯着页面那句“服务挂载成功”的提示。
“9块9……也许真有人愿意买吧。”
她把狸仔带回来的那张飞行照贴在页面顶端,点了“设为招牌图”。
“你现在是门面了,”她说,“打工猫,正式上岗。”
狸仔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然后一甩尾巴,把自己卷回去了,她轻笑了一下,打开文档,开始整理出图指令。
******
夜已经深了,她从小地瓜后台看到两条新订单,一条备注写着:“想要猫站在火山口,穿橙色围巾”;另一条只写了一个字:“海”。
迟菲把电脑搬到餐桌边,打开几个她熟悉的免费AI生成工具,开始测试不同关键词,她不是专业画师,也没学过建模,但在广告公司几年下来,起码知道怎么把“图做得像真图”。
她把指令敲进去,画面生成得很快,一只灰色虎斑猫出现在火山边,背景雾气蒸腾,围巾飘起来的角度有点奇怪,但瑕不掩“效果逼真”。她保存下来,又生成第二张,图很快出来,猫的毛发、海浪、光线都不错,只是那只猫的眼神有点空,像是在等人指令,而不是等风,迟菲看了那张图一会儿,没动。
狸仔不在客厅,茶几上的照片盒静静地放着,迟菲把这些照片都很好的整理后保存起来。迟菲站起来,走下楼倒了杯水,又上来坐回去,盯着那两张AI生成图发了会儿呆。
“你会不会不高兴啊?”她低声问,没人回答。迟菲继续研究着,她自己一边又觉得狸仔的作品不可商用,但看着自己离职后所剩无几的钱,她盯着那几个字,在心里又慢慢划掉,几乎是很快就认为,狸仔自己肯定也是同意的,手在屏幕上在删除的确认和取消中间选择了取消。
迟菲笑了笑,随即关闭文件,最后她把那两张图打包发给买家,在服务页底部加了一行小小的说明:“说明:所有非狸仔本猫实拍图,皆为模拟参考,不作版权主张。”她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这句写得比“感谢惠顾”还有诚意,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就是做的ai跑图。
赚钱的事情告一段落,迟菲跑去沙发处坐着的时候,狸仔还没回来,不知道又去哪里旅游拍照去了,她抬头看着窗外黑得快要褪色的夜,心里轻轻响了一句:“你对一切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我也该有点了。”
*****
凌晨两点,窗外终于安静下来。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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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的声音停了,小区广场的广播音调早已消失,连楼下便利店的冷柜都只剩马达偶尔低低一声。迟菲窝在沙发里,茶已经凉了,屏幕还亮着。她没在工作,也没在看图,只是打开了几封旧邮件,一封一封地删。
她本来打算早点睡,但睡前总想“再看一眼”,那一眼又拖出了一个小时,狸仔回来的时候,她没听见声音,迟菲还在想着自己被辞退的事情,法定是工资需要即可结清的,但根本没有哪个打工者能在当时收到,公司说的钱不好核算多数也只是拿员工的钱去买的理财或者投资没有到期而已,可不是不方便吗?
等迟菲回神时,狸仔已经跳上茶几,站在那本地区劳动部门推广发的《劳动监察手册》,而它的前爪正好压在上面,而迟菲的电脑刚好停在保存下来的所有旧邮件中,“工时计算和KPI考核”那一页十分明显,她看到狸仔,愣了两秒,然后轻轻问:“你回来多久了?”
狸仔没答话,只低头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提醒:“你还打算逃避吗?”
她低头,看着那页纸上的小标题——“用人单位不得以绩效考核为由变相延长工时”。
迟菲突然站起身,走向书桌,把笔记本重新打开,登录了自己的邮箱,她查看着转发的来自旧工作邮箱的信件,最新转发的一封来自一个月前,标题是:【绩效提醒】5月加班总时排行更新
迟菲点击进去,一个熟悉的表格弹了出来,名字一行一行往下排,每个名字后面都有一列“加班积分”,她的名字赫然在第三位,右侧备注是:“工作响应率高,主动承担下班后材料处理任务。”她盯着那一句话,呼吸忽然变慢。狸仔跳到她腿上,坐着不动,尾巴贴着她膝盖。
“我不是主动的,”她小声说,“我是被安排补漏洞而已,而且我如果不做,就会被穿小鞋,也会被迫经历很多职场暴,力。但很多人成为既得利益者后又会极致的拥护着这样的工作环境。”
狸仔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屏幕,她打开截图工具,把那张表一点点截下来。
又点开另一个文件夹,看到了一封名为《季度工作加班费计算》的文档,点进去,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她每个月做的加班费计算。当然了,加班费是没有的,后来却被老板改成调休,但调休还得看老板的心情好坏,而法律就像是一纸空谈一样,一个默认公司条例,一个就只使用公司条例。
“加班费都要赶上我的月薪了。”她苦笑。
狸仔用爪子拍了一下触控板,屏幕晃了一下,像是在帮她确认,迟菲开始一封一封地翻旧邮件,把所有能标注出“工作量超出”“考核不公”“打卡调整”的邮件一一截图。
迟菲不是为了立即申诉,也不是要立刻撕破脸,她只是知道,有一天,也许她会需要一个“证明自己没疯”的证据链”。她拍完最后一张截图时,狸仔已经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呼吸起伏缓慢,爪子仍搭在她小臂上,迟菲没动,连呼吸都放慢了一点。电脑屏幕还亮着,一张张截图安静地排列在桌面。
她关了灯,只留屏幕微光,像是打在小型舞台上的聚焦灯,而狸仔,是她唯一的观众,也是,她终于开始为自己演出的第一个观众。
7. 第 7 章
迟菲这天起得比太阳早一点,不是失眠,也不是有安排,她只是莫名其妙五点半睁眼,发现天还没亮透,屋里却不再黑了。狸仔已经醒了,正坐在她床头柜上,一只前爪搭在闹钟上,尾巴垂在空气中,晃得像窗帘边缘那种旧织带。
她坐起来,没出声,猫转头看她一眼,然后稳稳跳下去,走向客厅。
茶几上放着昨晚她忘记收起来的本子,还有几张已经卷角的便签纸,狸仔跳上去,一屁股坐在上面,她揉了揉眼睛,轻声说:“你是不是很喜欢盖章的?”狸仔舔了舔爪,没搭理她。
迟菲打着哈欠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房间确实变得有点满,不是那种“杂物堆积”的乱,而是一种“东西都有点意思”的塞。茶几下面的空盒子成了狸仔照片的存放地;沙发角落堆着她没舍得丢的图文草稿;阳台那张晒毛巾的小凳子早就被狸仔霸占,现在已经变成它的日光工作椅。
她突然觉得,是不是该认真划一块“你和我共同使用”的区域,一个像样的,能让人和猫都不尴尬的小角落。因此迟菲翻出一个旧木质收纳箱,把之前那些夹着照片的便签、小卡、涂鸦贴整理进去,又找出一块干净桌布,铺在阳台角落的小矮柜上。
狸仔跟着她转了一圈,先是在她整理图纸时扑了一把纸角,又在收纳盒塞得太满的时候跳进去,用屁股压扁了她的一堆便签,她没赶它,只是轻轻把纸抽出来,理了理说:“你这张办公椅是不是也该升级了?”
狸仔仿佛听懂,甩尾巴坐在阳台角落,一动不动看着她。阳光这时刚好斜斜照进来,落在它身上,把那块浅灰毛照得发亮。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安静地看了几秒。
“你是不是在划界?”
狸仔没回头,只轻轻把头侧过去,躺下,把下巴搭在前爪上,迟菲看不懂它的答案,但又似乎猜出来了一些,她笑了一下,走进厨房,给自己冲了杯热豆浆。
回来的时候狸仔已经眯上了眼,尾巴却还是一下一下在身后扫。她把豆浆放在桌上,顺手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贴纸,是前段时间从便利店收银机下面翻出来的,上面写着:今日营业,下午不营业。
她拿笔在“下午”上画了个圈,又在下面添了一句:狸仔专用,其他免进,贴纸贴在阳台角那块桌布边上,风一吹,轻轻动了一下。狸仔没睁眼,但尾巴动得更慢了,像是默许。
迟菲翻出几块干净的软垫,拍了拍灰,把其中一块铺在阳台角的地上,她正想伸手再调位置,狸仔已经踩着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走了过来,停在她手边。
“你要试坐一下吗?”她问,语气认真得像是请它验货。
狸仔没急着坐,而是先转了一圈,尾巴扫过她的手腕,它嗅了嗅地垫边缘,又抬头看她,然后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迟菲笑了一下,也在它旁边坐下,膝盖贴着地板。
“你挑地方的眼光一直不错。”她说,“上次照片盒的位置,也是你先坐上去我才知道那个高度刚好。”
狸仔没出声,只低头舔了舔前爪,像是默认了夸奖,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后颈,毛发柔软,带着点晒过太阳的热度。狸仔动了一下,没躲,也没迎合,就轻轻地把头偏过来,用脑袋靠在她掌心边缘。她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把手放稳。那是它少有的亲昵动作,像是一种轻轻的、“不习惯但允许”的接触。
“你最近,好像也比以前更愿意接近我了。”她小声说,“是不是觉得我总算开始动起来了?你也不喜欢我因为被辞退而无所事事吗?”狸仔不理她,只是安静地靠着,一边眯着眼,一边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腿边。
晚一点,迟菲给它准备晚饭——鸡胸肉丁拌南瓜泥,切得细碎,温度调得刚好,狸仔没等她叫,就自己跳上餐椅,坐得笔直。
“你这是打卡的架势。”她把碗放在它面前,“要不要也给你做个打卡表?”
狸仔低头闻了一下,然后非常克制地吃了第一口,迟菲靠着餐桌看它吃饭,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但慢得恰好,不是拖沓,是温柔的、不用解释的流动。饭后她躺在沙发上,狸仔踩着她的脚窝窝成一团,呼吸和她的脚踝同步。
她看着天花板想:“我是不是不太会和人长时间相处了?”想完,她低头看狸仔。
“还好你不太像人。”
狸仔抬眼看了她一眼,没作声,又把脸埋回前爪之间,那动作特别轻,但特别准。
******
迟菲喝完豆浆,坐在沙发上刷了几眼小地瓜后台。
通知不多,但有一封私信吸引了她注意。
发信人名叫“映相文化”,头像是一个做旧感的猫头图案,消息开头很简短:“您好,我们正在筹备一个以‘虚拟猫旅者’为主题的数字宠物企划,看到您家的狸仔系列图非常惊艳,诚挚想与您沟通合作可能性,授权价格可谈。”
她没有立刻点开详情,只是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出神。窗外的风很轻,阳台上那张小桌布吹得一角微翘,贴纸上写着“今日营业”,像是狸仔提前定好的工作制度,她脑海里想起那封消息里写的“虚拟猫旅者”这几个字。迟菲可以想象那个画面——狸仔变成一组模型、一条数据线,在手机屏里以预设的姿态跳跃、巡视、留影、发出拟真喵声,它甚至不会需要她来写文案。
只要复制图像,复制结构,就能创造出一个“狸仔”,但那个狸仔,不会在夜里用爪子按住她手边的书;不会在她想偷懒的时候跳到照片盒上盖章;不会在她快哭出来的时候跳上来舔一下她的指节。
迟菲突然觉得手心有点凉,狸仔这时候醒了,伸了个懒腰,跳到她脚边的毯子上,转了半圈,坐下。她没说话,只把手机放到沙发靠垫上,面朝下,狸仔抬爪,轻轻在手机背壳上拍了一下,屏幕亮起,又很快熄灭。
“难道,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她低声说。
狸仔没回应,只舔了舔自己的后腿,姿势潇洒,像个已经做完决定的人,她没笑,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迟菲拿起手机,点进那条私信,打了一行字:“感谢您的欣赏,狸仔不是用于授权开发的项目,也暂不考虑形象合作。希望您理解。”
发出去后她关了后台,狸仔跳上茶几,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她,然后静静地坐下,像是点了个头。
****
狸仔经常出门,这一次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这次带回的是一张拍立得,颜色偏冷,背景是路边一张蓝色铁皮椅子,椅面略有褪漆,靠背上粘着一张半撕的告示纸。迟菲一眼看过去,有些迷惑。
“这是什么?你路过便利店门口了吗?”
狸仔没回答,照片放下就跳到窗边晒太阳,尾巴轻摆,没有多余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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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一开始她确实没看出特别之处,直到注意到椅子上放着一个半透明的塑料袋,袋口敞开,里面露出一角印着英文字的封面,迟菲怔了一下。那是一本文艺类独立杂志,大学那年她曾参与一期编辑,只负责了一小版采访内容。那期杂志因为资金问题没有大规模发行,只印了几十本样刊。
她自己手里那本,早搬家时弄丢了,她没想到它会出现在狸仔的照片里——以一种模糊、半遮、非主角的方式,像是某种“不经意地提醒”。迟菲靠着窗坐下,看着那张照片,不知为什么,眼角有点热。
“你去那儿了?”她轻声问,狸仔闭着眼,呼吸平缓,沉默代替回答。
迟菲走到茶几边,把狸仔拍摄好的照片放在那,找寻着合适的角度拍摄,然后她打开小地瓜,用图+文的形式发了一条短贴:
“它今天带回一张椅子,椅子上放着一本没人在乎的杂志,我一开始也不在意,后来想起来,那是我写的。这世界上可能只有这只猫在认真看我过去留下的痕迹。”
她没有加太多配图滤镜,只保留拍立得的本色,并且截掉拍立得明显标志,看起来像是做旧的AI照片,帖子发出去后,她没管反应,合上手机,去洗了个脸。一个小时后她点开评论区,点赞不多,但有人留言:
“你家猫在替你活着。”
“我以前也以为我做的那些东西没人看到。”
“有些陪伴,是在替你保存。”
她没回,只是轻轻点了收藏,又想起狸仔今天回来的时候,那种一言不发但精准投放的姿态,迟菲在心里想着,这应该,狸仔就是她的归档者。
*****
屋子里越来越亮,阳光从东边窗透进来,像一条安静铺展的绸缎,迟菲坐在阳台角落,把早上整理出来的小木盒放上矮柜,又从抽屉里翻出几个色彩还算清新的纸质便签。迟菲想要把存放拍立得照片的地方整理一下,但她不想做太多装饰,也不想把这地方弄得像个创作展台,她只是觉得——这个小角落,应该有个名字,不是“猫的工作区”,也不是“照片盒放置处”,而是一个进行中的地方。
最后她在电视的区域放置着装着拍立得照片的盒子,用来临时放刚回来的新图,风轻轻吹过来,盒子下的垂落的布动了一下,没有卷边,但在阳光里有点微微发亮。狸仔那时候正趴在茶几上,懒洋洋地舔前爪,她没叫它,也没鼓励,只是坐在那儿看着。
大概过了十几秒,它起身,抻了个腰,甩了甩尾巴,然后踩着不响的脚步走过来。它先是绕着那张矮柜走了一圈,鼻子凑到盒子边轻轻嗅了一下,然后跳了上去,坐下——再缓缓趴下,尾巴盘在前爪边,头侧过来,轻轻贴着盒子的边角。
迟菲笑了,没有人告诉它要来这儿,没有人引导它选这个地方,可它就是来了,还坐得刚刚好,像是一张默契的签字页,落在正确的位置,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照片拍完,她也不动,就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阳台门。
狸仔睡了,风吹着它的胡须,它的身体沉在光里,像一封被按下“保存草稿”的信件,迟菲忽然想,也许生活并不需要解释,只需要认真过完每一页,然后,在那页的角落,留下一点猫毛、一点笔迹、一点没喝完的水。
这些,足够让日子变得像样一点。
8. 第 8 章
阳光更丰沛的那天,天气很好,迟菲照常醒来,做了猫饭,也泡了咖啡。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她还在翻小地瓜,想着今天要不要再发一篇,随后点开小地瓜后台,页面加载有点慢,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太重,不敢太快揭晓,迟菲等着的时候喝了一口凉了的咖啡,突然觉得有点苦,页面终于跳出来。
飞行猫图昨天的新增点赞只有三十几个,评论也只多了五条,其中两条是表情包,其余的是:
【感觉风格有点不一样。】
【有点腻了,要不然换换风格,猫去点自然风景里怎么样。】
【你是不是换人运营了?感觉图片效果变了。】
迟菲盯着这几条评论看了很久,没回,页面自然出现一个新推荐,是别的用户发的图,一只戴着墨镜的加菲猫,穿飞行服坐在行李箱上,背景是合成的月球基地。
评论一片热烈:
【哈哈哈我家猫也要进太空。】
【原博那只猫也不说话了,我觉得这只更接地气。】
【出图模板谁有?】
她没点进原贴主页面,也没截图。只是关掉推荐,回到自己的相册,那张原始的“狸仔飞行照”还在那里,拍立得的纸张边角被她翻得有点卷。狸仔这时正坐在窗边的矮柜上,阳光落在它背上,把毛发照得柔亮。
迟菲把照片放在它面前,狸仔没动,只是低头闻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下——不是对着她坐,而是对着那张照片坐着,动作不夸张,也不戏剧性,像是在确认一件事:它确实在那一刻,坐过那个座位。
迟菲没拍下这个动作,她只是坐在地毯边,手上还拿着刚才打开的纸包糖,味道混着一点前夜未清的薄荷茶,她望着狸仔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大学时有一次她参与策划一个文艺短视频项目,预算不高,器材东拼西凑,最后成片剪得有点稚嫩,但发布之后点击量居然破了十万。大家都在群里讨论“是不是要继续做成系列”,但她却一个人坐在楼梯间哭了,那种泪不是喜悦,也不是委屈,只是突然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为节目活着的。那一瞬她觉得,如果生活被节目绑架,那么热度就是一根拴在脚踝上的丝带,看起来轻盈,走远了却回不来。
她低头看狸仔,狸仔还坐在那里,尾巴一动不动地搭在自己脚边,迟菲轻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也不在意这些评论呢?”狸仔回头,似乎眨了下眼。
*****
电话响的时候,她正想给狸仔剪爪子,猫的后爪搭在她掌心里,毛茸茸地收着,没有挣扎,倒像是某种温柔的提醒,期待着她不要出神,迟菲按下接听键,手机贴着肩膀,声音从那一侧斜斜传进来:“你是不是辞职了?”是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不大声,也不发问句结尾,而是用陈述句说出她自己已经默认的事实。
迟菲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你爸说你上个月开始电话都不接,平时微信步数也少了很多。”母亲停了一秒,又问:“那你现在,在干嘛?”
迟菲没能立刻回答,她看着狸仔,把后爪轻轻放下,猫没动,只用尾巴勾了勾她的手背。
“在……休息一阵子。”她说,“做点自己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不是说做内容会饿死吗?”
“现在也……饿不死。”她轻轻笑了下,“还可以。”
母亲没追问,像是还有什么其他事情,最后也只是说:“那你小心别把积蓄都花光。”然后就挂了,没有再见,也没有关心。干净得像是跟甲方聊完电话后的“好,那我备注一下”。
电话挂掉后,她坐在原地没动,狸仔跳到桌面上,在一堆便签和旧纸片之间闻了闻,忽然伸爪子往里头一勾,钩出一张卷了角的涂鸦纸。那是她小时候画的,黄色卡纸,画面用蜡笔画的,线条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来:一只猫戴着眼镜,坐在飞机里操纵杆后,后座坐着一个小女孩,头发用红笔点了两笔,像是扎了两个麻花。飞机在天上飞,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房子。房子顶上写着功课、比赛、开会、请假条。
而飞机的正前方,有一行歪歪的字——“我们先走啦。”
迟菲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猫趴在她面前,用爪子轻轻按住那张纸的右下角,不用力,就只是搭在那里,像是怕风把它吹走。迟菲轻声说:“原来那时候,我就画过你了。”
狸仔没回应,眼睛半闭着,像在等她自己明白,她只是坐在那儿,把照片盒里的最新那张猫图放在旧画旁边,看了很久。
“你不是突然出现的。”她喃喃说,“你是我很早以前就想留下的部分。”
迟菲把飞行猫的拍立得图,和小时候那张涂鸦画放在日记本里,用牛皮纸胶带贴得很稳,照片贴左边,画贴右边,她本想给每张写一句注释,但最后只写了一句话,横跨页脚:“这是同一张图,只是时间用两种语言说了一遍。”
她没标日期,也没加编号,她只是坐在那里,笔拿在手上,慢慢地敲在桌面上——像节拍器,也像是提醒自己别走太快。
迟菲打开小地瓜,点开发帖界面,空白框等着她写东西。今天,她不想写那种“AI指令”格式的图文了,也不想再解释狸仔是不是“算法幻觉”。她想写点别的,她写了一行:“我家猫今天没有拍特别的照片,只带回我小时候画的一张图。”
然后删掉,又写:“我家猫不是为了被看见才旅行的。”
又删掉,最后她盯着光标,敲下一句:“有些动物来,是为了陪人类回忆。”
这一句她没有删,她停了一会儿,像终于确定了什么,又补上一句:“它不是网红,不是生成物,不是象征。”
她卡在标题那一栏,她犹豫要不要给这个系列取个名字,但“旅程”“打卡”“图文散记”这些字眼,她都觉得太轻、太概括。
“它不像在旅行,像在……翻阅。”她自言自语。
“像在归档?”
她又摇头,觉得太冷。
她从旁边拿来一张草稿纸,写了几个词:路径、把我留下的,拿回来、动物图书馆、猫途中自述、拾记计划……她写完停了一下,狸仔从照片盒顶上慢慢爬下来,步伐很轻,没有声音。
它跳上桌面,鼻子轻轻蹭了一下纸角,然后突然——叼走了其中一张草稿纸,不是最快的那张,也不是写得最工整的那张,而是她写着写着、最后圈了一圈又划掉的那一行:“猫途中自述。”
狸仔叼着那张纸,跳下桌面,在她脚边绕了一圈,然后坐下,把纸丢在她拖鞋边,像是一场投票。迟菲笑了,把那张纸拾起来。
她没有再写别的名字,就把帖子的标题改成了四个字:《猫途中自述》
她附上一张狸仔趴在照片盒边的背影图,没有滤镜,没有构图,只是一张安静的、室内自然光照片。
文字写得很短:“我家猫今天没有拍照片。它把我小时候画的图叼出来了。所以这篇不算更新,只是回忆。”
她发出帖子,没看反应,只低声说了一句:“狸仔,今天你也是作者。”
狸仔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浅,没有回应,但尾巴扫了一下地毯。
那篇名叫《猫途中自述》的贴文发出去后,后台半小时都没有任何动静,迟菲把手机扣在桌面上,茶还温着,狸仔躺在她脚边,一只耳朵搭着前爪,睡得像一张等待复印的草图,她没去刷新,也没有期待,直到快中午,手机亮了一下,是系统通知:
“你收到一条新评论。”
她点开看,只有一句话:“你这篇不算有趣,但我看得很久。”
没配图、没表情,也不是夸奖,就像是一个人经过路边的一本打开的册子,坐下来翻了几页,然后轻轻地说:“你写了,我看见了。”
迟菲没回复,但把那句话默默点赞,她只是想把它留住,即便很短暂地留在某个狸仔带回来新照片的清晨,某张椅子上的塑料袋,某个风里微微翘起的便签角上。迟菲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者她现在并不是在创作内容,她只是在记录狸仔的速度,这样的事情很突兀和神奇,但被职场折磨掉心气的迟菲也不在意这些了,甚至这是外星人的恶作剧她都无所谓。反倒是,迟菲逐渐关注,狸仔,一直都走得不快,但从来没有停下。
那天下午她没发新图,只是拿出本子,翻回前几页,照片、画、便签、日记、评论,有的贴得规整,有的歪歪斜斜,有的被狸仔爪子压出一点弯折,她摸着那一页页纸,轻声问:“我们以后……要不要写成册?就像是手帐一样?”
不是出版,不是上线,不是拿去参赛,就是写成自己的手帐,像小时候那种贴贴纸的秘密本,藏在柜子第三格里,谁也不知道,但你自己知道。
“我想让你出现在一本书里。”她说,“那不是作品,是我们的日记。”
狸仔还躺在原处,没有睁眼。但它突然抬起一只前爪,搭上茶几边沿,然后伸爪把一支笔轻轻推过去。那是她用得最熟的一支签字笔,笔身有点磨花,盖子不太紧,笔“咚”地一下滚进她手心里,迟菲低头,看了狸仔一眼。狸仔没再动,但又像是告诉她,愿意递给她一支笔。
她握住那支笔,拿过本子,随便翻了一页写下一个小标题:“不是节目,是日记。”下方空了一段,她写得很小,“有人看也好,没人看也好。它看我,我记下。就够了。”
迟菲合上本子,狸仔这才睁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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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茶几跳到她腿上,躺下,没有表态,没有回应,只是压住她的本子,像是一张签收单落款,签字人是猫。
*****
夜里九点,迟菲出了门,不是特意为了什么,只是觉得屋里太静,窗外的风听起来比屋里的时钟还响。她穿了件外套,帽子没扣好,头发被风拂得有点乱。手里攥着一个帆布袋,想着去买点热的东西回家。
从小区拐角到临街的夜市只要七分钟,摊贩还没收。糖油饼、烤红薯、炸豆皮,还有三四个在售的大骨汤锅子,都咕嘟着蒸气。
迟菲站在煎饼摊前,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头发蓬点,但手法利落,刷油、打蛋、翻面一气呵成。
她点了一份带香肠的,正准备扫码付钱,摊主忽然看了她一眼:“咦,今天你那只猫没跟着?”
迟菲一愣:“啊?你见过它?”
“当然见过,”男人笑,“你上次来它就在你背上趴着,一动不动。我还想那猫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跟雕塑似的。”
她笑了,声音里带点不好意思:“今天它……在家办公。”
摊主一边加酱一边笑:“哦,原来是放假了啊。可惜了,我闺女上回还偷偷给它拍了照呢,说‘那只猫比她同学男朋友还帅’。”
“……这形容挺新的。”
她接过打包好的饼,煎饼热气腾腾,油香穿透纸袋,手心都温了,迟菲没立刻回家,而是绕路走了条窄一点的小巷。巷口有个流动炸物摊,纸牌上写着“现炸莲藕片,2块3片”。
她点了一份,站在摊边等,边上的小孩正吃炸香芋,脸上都是糖粉。小孩盯着她的袋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他妈:“上次有个姐姐背着猫去哪儿了?”
那母亲没太听清,只嗯了一声:“猫回家睡觉去了吧。”
炸物摊主听见了,他知道那猫就是迟菲的,这会看着迟菲问道:“那猫我也见过,眼睛很亮,是短毛吧?”
迟菲笑:“是狸花。”
“聪明。”摊主说,“那只猫要是开店,隔壁都得歇业,当招财猫是很不错的,看起来很灵。”
大家都笑了,笑声不大,但干净,像锅里炸开的第一声脆响。炸藕片装进油纸袋,她接过来的时候,摊主还顺手递了个牙签,说:“回去给它尝一个。”
“它不吃炸的,”迟菲说,“不过我替它收下。”
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袋子在手里发出暖哄哄的油香热气,连续几日的低压情绪,似乎在这一刻都被热气轰散了。迟菲拎着那袋煎饼和炸藕合回家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狸仔从窗台上跳下来的轻响。它并没急着蹭上来,只是尾巴一晃一晃地跟在她身后,盯着那纸袋,一副“你带了什么我都知道”的姿态。
“别想了,是人吃的。”她换下外套,把袋子放到餐桌上,狸仔立刻跳上椅子,试图靠近,迟菲坐下,掀开袋口,炸藕合的香气扑面而来,那种裹了面糊、油炸得酥脆的藕香带着一点甜味和焦气,让她忍不住先捏了一块。
刚咬下一口,就听见狸仔在一旁低低哼了一声。
“你别演了,狸仔。”迟菲嘴角动了动,“你又不能吃油炸的。”
狸仔没退,耳朵微动,眼睛死死盯着她手里那块藕合,像极了一个等待机会的小偷。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干饭。”她站起来,把盘子留在桌上,往厨房走,“今天继续给你做点像样的猫饭。”
狸仔一溜小跑跟着过去,坐在厨房门口等候,像个乖孩子。冰箱里还有之前煮好冷冻的鸡胸肉,她取出一块,扔进热水里稍微解冻,切成细丁。锅里没有放油,只是用水微煮了一下,最后手撕成小块,加点胡萝卜末和南瓜泥,她用勺子吃了一口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倒进狸仔专用的瓷碗里。
狸仔已经迫不及待地绕着她腿蹭了两圈,看到她放下碗后,还略带矜持的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扑了上去。迟菲靠着厨房门框看它吃饭,突然觉得屋子暖得有些过分。她走回桌边,重新坐下,把剩下的煎饼和炸藕合拿出来吃完。嘴里咀嚼着,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觉得这顿饭比外面夜市的热闹更安心。
狸仔吃完饭,舔着嘴巴跳上窗边,望着窗外刚被雨冲洗过的天空。
“你吃饱了,我也吃饱了。”她起身洗了碗,转头看狸仔时,它正用尾巴拍了拍窗棂,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笑了笑,关掉灯,和它一同走向沙发:“那就一起发会儿呆吧。”
狸仔顺势跳上她腿,蜷缩成一团。屋外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在阳台铁栏上,像是某种不肯离开的温柔声音。迟菲抱着狸仔轻轻呼吸,觉得家里什么都没变,唯一不同的是她回来得比以前更慢,也更甘愿。
9. 第 9 章
那天中午,一封邮件到了迟菲的小地瓜私信。对方署名为“一次短片计划”,介绍说他们正在策划一部“关于当代人情绪陪伴方式”的创作短片,邀请她和狸仔一同参与拍摄。
迟菲点开企划书,文案写得很热情:“我们希望用非人类对象,展现人类孤独的多元应对方式。你家的猫是目前最打动我们的旅者角色。”企划费不高,但足够支付她一个月房租。她思考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答应去见面聊聊,见面地点在一间联合办公楼,玻璃隔断、明亮桌椅、一排排无声的绿植。
带她进会议室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项目经理,身上带着淡淡的咖啡香水味,笑容恰到好处。开场不久,对方便问:“你家猫能不能让我们拍一点互动镜头,比如它舔你的脸,或者在你肩膀上转头看你?”
听到这样的要求,迟菲愣了下,但随后轻声说:“它做动作得看心情。”
“当然、当然。”对方笑着说,“我们后期可以调节节奏,或者你配点旁白,比如‘有些陪伴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喵出来的’。”
她没说话,注意到她的安静,另一个年轻人补充道:“我们看你那张‘猫开战斗机’的图觉得特别有戏感!但我们想把飞行器换成公交车,接地气点,可以吗?”
她垂下眼,看了看投影屏上他们事先准备的视觉参考图,画面是狸仔坐在仿真公交模型上,一只手里拿着铃铛,旁边字幕写着:
“孤独很贵,喵陪你回家。”
迟菲忽然觉得有点累,会议结束前,他们问她能不能提供几张猫的原图做视觉测试,她低头喝了一口凉掉的水,笑了笑,说:“我回家问问它。”
对方笑声一片,以为她开玩笑,听起来确实像个拒绝的理由,但是迟菲没再解释,只是背起包,慢慢走出会议室,在楼梯间坐了十分钟,手指摸着手机壳,没有打开,她有一瞬间的心动,毕竟她现在也是个没有工作的人,后面还是要有收入才能生活下去。
但对于这样的活动和提出来的要求,迟菲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气愤,就算是沉默也不是不尊重他们的工作,而是她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样的活动似乎不是狸仔的节奏,它的出现和消失都是她给对方发了一封短短的邮件:
“很感谢你们的喜欢,但我和狸仔暂时不打算参与任何影像合作,它是拍图的,不是被拍的,谢谢理解。”
发出去后,她坐在路边便利店外的长椅上,买了一瓶茶,一边等天暗,一边等狸仔回家,但那晚,狸仔没有回来。迟菲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玄关门一打开,是一种空得刚好的寂静。屋里并不冷,灯也自动亮了,但她一进来就下意识看了眼窗台和茶几,没有狸仔。
迟菲仔细看了看,这不是那种它在别处打盹的没有,是一种能够确定下来,它就是整天都没回过的空,茶几边的水碗满着,照片盒还盖得整整齐齐,阳台角落那块垫子上,一点毛都没有,干净得像是今天从没被使用过。
她走进去,把包放下,换了鞋,又坐在沙发上,一下子就窝进去半个身体。她不是没想过狸仔会不回来。它一直不是那种依赖性动物。它自来、自去、自选节奏,从不黏人,也从不解释。但今天不同。迟菲去了一场关于它的会,拒绝了一场关于狸仔活动的邀请。迟菲没告诉它,但她猜想,或者狸仔说不定会知道。
晚上十一点,她在阳台待了一会儿,风有点大,她披着毯子坐在矮柜边,盯着那张贴着“进行中”标签的桌布边角。那个角落是狸仔自己选的,它第一天坐上去时,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贴了个名字。现在那个角落空着,桌布边吹得一动一动,像一页没翻完的信纸。
迟菲站起来,回到客厅,把狸仔的小碗洗干净,擦干,用旧毛巾垫着,摆在照片盒旁边。她煮了点热水,放一碗在角落,低声说了一句:“回来就喝,不回来我明早换。”
她打开小地瓜,点开发帖框,什么照片都没放,只写了一段话:《它今天没有打卡》
“我家猫今天没带照片回来。也没有进门,没有踩键盘,没有打哈欠。没有压住我写的那一页,也没有躺在沙发边。但我知道,它可能只是走得稍远一点。反正不是所有陪伴都能解释。但它不在的时候,我还是会担心。”迟菲没配图,只在尾部放了一个“空白页”的emoji
发送后,迟菲合上手机,坐了一会儿起身回了卧室,钻进被子,把灯关了,迟菲想虽然猫不在,但屋子不是空的,只是还没回音而已。
****
第二天早上,光透过窗帘缝隙时,迟菲就醒了。没有闹钟,也没有噪音,是那种被风的气味轻轻拂醒的清晨。她翻个身,第一眼就看见——书桌前的椅子上,有一个熟悉的、卷成一团的身影。
狸仔趴在她常写字的垫子上,头埋进前爪,尾巴一圈圈缠着,整个身体缩成一个朴素的问号,她没出声,只轻轻起身,光脚走过去。狸仔没醒,呼吸一下一下,很稳。它前爪下压着一张拍立得照片,边角卷得很轻,好像压了一整夜。
迟菲轻轻抽出来看了一眼,照片里,是她。确切地说,是昨天傍晚的她——坐在便利店门外的长椅上,背微弯,头低垂,手机握在手中,右脚还轻轻踢着一颗落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拒绝会议后坐了很久的地方。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只是路人,是一块城市阴影里的安静空洞。
她没拍那一幕,也没发文提起,但狸仔拍了,不是合成,也不是模拟,是它亲眼看到、亲自拍下的。迟菲坐在猫旁边,低头看着那张照片。手指拂过照片边缘,那里沾着一点尘灰,还有猫爪留下的微小凹痕,她轻轻说了一句:“你昨天,在我身后?”
狸仔动了动耳朵,没睁眼,不等着它的回答,迟菲靠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在小地瓜同步区发了一篇新图文。
标题是:《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
内容只有几行字:“昨天我以为自己坐在空位置上。其实你已经从另一个角度,把那一刻保存下来。我不是主角,也不是叙述者。你在看我,而我只是后来才学会回头。”迟菲没有发,只是存在后台草稿,这一次她不想让这张照片变成“可解释”的东西。
迟菲只想让它存在,存在于某个她曾觉得自己很小的黄昏,被一只猫拍了下来,轻轻压在前爪下,等她醒来时收到。
她拿出那本收集了不同拍立得照片的相册,把照片放在在第一页的反面,这是狸仔带回的第一张“不是风景”的图,她在照片边上写,像是做手帐一样,【我以为我在看它,其实它一直在看我。】
然后迟菲合上本子,看着那只还在呼吸的猫,低声说:“欢迎回来。”狸仔翻了个身,露出一点肚皮,没有完全展开,它看起来有些疲惫,但像是把拍她也放入了日程一样,迟菲把那张“便利店长椅照”放进本子后,突然想给它一个“正式的开始”,不是编号,不是命名,而是一个——她自己心里也能记住的“归来日”。
迟菲翻到后页,裁了一张旧书页,剪成小小的一条,把顶部折成三角,书签不鲜艳,也不规整,却像某种低调但私密的宣告,她把它夹在“狸仔归来”那张照片的上方,轻轻按了按,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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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让她意识到:原来这不只是她在拍,是他们一起写。她没急着更新内容,也没再登录后台。只是打开旧笔记软件,翻出大学时存过的一个文件夹,里面有个文件名,是以前安排的未发布图文册计划,那是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写的,想做一组“自己拍、自己写、只给自己印”的日记册。
后来被搁置了,文档只写了三页,就再没打开,她现在重新建了个文件夹,起名为,猫的途中自述。跟小地瓜的更新合集一样,希望狸猫行走地球记录员能成为一个火热的账号吧,即便这不是商业计划,也不是出版准备。
迟菲只是想,未来的时候,可以一页一页地,把这些照片和句子都贴进一个可以印出来的册子里,她可以放在柜子第三层,不让人看,也可以送一份给未来的自己,不标价格,不标平台。她坐在桌前,轻声说:“我想把我们写下来,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狸仔刚醒,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她一眼,而后慢悠悠走过来,伸爪碰了一下她,迟菲没再说话,把狸仔抱在怀里,只是还没呆多久,猫就跑了,狸仔跳上阳台柜,坐下,看着窗外的风和光。光落在它的胡须上,晃了一晃,像某种比语言还快的信号。
******
迟菲本来以为那篇《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贴文不会有太多动静,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小地瓜私信就跳出一条商务邀请。
发信人是一个做天然猫粮的小品牌,头像是只穿围裙的橘猫,口吻也相当讨喜:“您好,看到狸仔的内容我们都特别喜欢!想问问有没有兴趣尝试在图文中自然加入我们产品的出现?可以是吃饭的场景,也可以只是放在画面里,我们不强求露出哦,合作预算1k/图,长期可谈!”
她拿着手机,盯着那条私信看了半天,一千块一张图,不算多,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是一笔能让人吃顿好饭的收入,她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回头看躺在阳台小桌上的狸仔。
它正蜷成一团,像一块绒毛卷起来的浅色吐司,尾巴搭在眼睛上,呼吸轻稳,迟菲走过去,在它旁边坐下,把手机屏幕亮给它看。
“合作意向,”她说,“让你吃他们家的猫粮,或者至少在画面里出现包装袋。”
狸仔没睁眼,耳朵却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关键字,迟菲笑了:“我知道你听见了。”她把手机放下,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对它说:“我不会让你去演广告,但……吃点他们的粮,你觉得呢?”
狸仔缓缓抬起头,先是瞥了一眼茶几,那里放着它每天吃的那只浅绿色陶瓷碗,碗底印着一只闭眼的猫头鹰,然后又看她。那眼神并不责怪,但带着一点你在试探猫的底线的平静。
迟菲被它看得一笑:“你是不是在想,这一千块,最后还不是拿去买我的饭?”狸仔没动,尾巴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像是在敲一枚“不置可否”的印章。她低头喝水,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是不考虑现实……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商品。”
狸仔走到她脚边,没发出声音,只是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膝盖,迟菲最终还是点开了品牌私信,认真回了一条:“谢谢邀请。如果狸仔喜欢你们的产品,我可以在我们日常图文中自然而然地放进去。但我们不拍指定动作,也不安排摆拍。希望可以接受这样的合作方式。”
她点了发送,没等回复就关了手机,狸仔跳回小桌子上,踩着书角坐下,尾巴绕着自己,像是又一次开工。迟菲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丢掉我们在做的事。”
狸仔没回答,但低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洗脸的动作慢条斯理。
10. 第 10 章
迟菲那天晚上打开小地瓜后台,是没带目的地点开的,账号依然在,但不再像前两周那样每次刷新都有【提醒你关注此评论】的红点跳动,她的主页图文还挂在上方,《猫的途中自述》系列已经累计八篇,最后一篇是那张她坐在便利店长椅上、狸仔拍的背影照。
评论依旧温柔,有人说:“你家猫最近拍得更有诗意了。”
也有人说:“你是不是不太在意数据啊,最近都没推文案了。”
她盯着那条评论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是啊,她确实不太在意了,她点开发图文页面,底部光标一闪一闪,页面干净得像一张等待翻页的便签,她没有立即上传图,也没有写什么结构完整的句子,只是轻轻敲下一行字:“更新暂停一周。”不是告别,也不是中止,只是一种轻柔的、暂时的停顿,最后迟菲也没有点发布,手停在确认按钮上,光标依旧跳动。
狸仔这时从阳台小桌上跳下来,踩着地毯,脚步没声音,它走到她椅子边,像是早就察觉她卡顿得太久,略一蓄力,就跳上了桌面。
“呀!”迟菲话没说完,它已经坐在她手腕上,尾巴扫过屏幕,她的手被它压着,点不了确认,狸仔没看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淡淡落在屏幕那行暂停一周的字上。然后喵呜了一声。迟菲应该是听不懂的,但她还是凭借对狸仔的理解而选择去思考这个问题,最后迟菲低头看它:“你不同意?”
狸仔动了一下尾巴,没有离开键盘,迟菲想了一下,解释说:“我不是不继续,是我想换个方式继续。”
狸仔慢慢抬起一只爪子,搭在照片盒边缘,像是在提醒她那些它拍来的许多拍立得照片,爪子点上点下的,像是在表达着什么,或许也是想要告诉迟菲,她得要想清楚,再来下一个动作,迟菲最后还是妥协了,像是回答狸仔一样,她点了点头,关掉草稿页面,没有删除那句更新暂停一周,只是让它留在后台,犹如一封早就写好的信件,但不急着寄出。
迟菲靠在椅背上,狸仔顺势趴下,把脑袋搁在她手臂边,光标闪烁的节奏,和狸仔呼吸频率很接近,像一场从未中断的合作,只是暂时,停在夜里的某一行空白上。
迟菲本以为周末可以过得像一条没被折断的铅笔,安静、平、甚至有点钝,直到她打开邮箱,看见那封标题写着【关于解除劳动关系的最终通知】的邮件,发件人是公司人事,时间是凌晨2点17分,人事也是辛苦了,这么晚都还在工作,迟菲心里这样想着,眼神落在邮件内容上一行行看过去,邮件正文语气礼貌却冷硬:“如您未在本周五前签署《无经济纠纷确认协议》,公司将视为您自愿放弃相关尾款与离职证明。敬请理解配合。”
她读完那一段话时,没有感到愤怒,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干,不是口渴的那种干,而是某种心里突然被擦空的空旷感。迟菲慢慢合上电脑,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她在想着为什么这些人把劳动法当作空气一样,所有的行为都在挑战法律的公信力,是笃定员工没有什么能力去掀起波澜吗?
狸仔坐在照片盒边,抬眼看她,没有发出声音,她把眼神从天花板收回来,低头看着猫,说:“你说我签吗?”
狸仔没跳过来,也没喵。只是伸出一只爪子,缓缓地碰了她左手边电脑,桌面上已经总结好的文件夹,那个她早就标记为公司截图的文件夹,里面是她这么多年加班的证据,来自于公司邮件每月按时发的加班排名邮件,迟菲工作了五年,但就算她去申请监察,也只会处理2年内的,但就这两年的加班费,在她计算下来也超过十万了,周末加班,工作日加班到夜晚十一二点,甚至凌晨一两点才能离开,多数工作都是来源于,组长明里暗里要求的次日就要交付,但却被定义为工作效率不高的加班。
想到过去的事情,迟菲没笑,只是轻轻打开那份文件夹,一张张翻看,那些加班邮件截图,任务超时通知,深夜回复时间记录,还有那张季度绩效表,她的名字后面是最高夜间完成量一栏,她忽然明白了,其实自己不是怕没有证明,而是公司怕她留下证据。
狸仔在一旁安静看着,她没再说什么,打开浏览器,进入劳动监察在线申诉系统。
系统问她【是否保留离职相关记录?】
她选了是。
问她【是否愿意上传补充资料?】
她点了是,然后一张张附上加班排名表、绩效奖惩文件、延迟工资明细对比。
最后一步,她写下申诉理由:“本人拒绝签署公司要求的无经济纠纷协议。申请劳动监察协助确认劳动关系实际履行内容及滞后赔付责任,包括开局离职证明和补发加班费。”
输入完成,点确认,页面跳出申诉已提交的绿色提示,她靠在椅背上,狸仔跳到她膝盖上,不像往常那样蜷着,而是贴着她的手臂,坐得挺直,像一个等着盖章的审核员。
“谢谢你。”她说。
狸仔没动,只把尾巴绕到她身后,动作平稳,她知道,那不是安慰,而是一种确认,一种告诉迟菲,并认可她所有准备的确认,迟菲申诉提交后的一整个晚上,都没再碰电脑,她窝在沙发上,看了一部纪录片,放着画面,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
狸仔出门了,出门前它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多余动作,最后的眼神像是在交代它只是出去一趟而已,迟菲以为它会晚些回来,结果半夜两点,她洗完脸准备躺下的时候,就看见阳台那一角微微动了,狸仔跳进屋的方式,安静得像一道风,它嘴里叼着一张新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边,然后跳上去坐好。
迟菲起身去拿起那张图,看到第一眼就愣住了,照片上不是别人,是她,确切地说,是她某天下午去便利店买咖啡时的样子,她站在店外,手上拿着咖啡,头发被风扬起一角,侧脸被斜阳照着,眼神落在某个角落好像什么也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那是一个迟菲自己都不知道被拍下的瞬间,甚至是比现在这个时间点更早的时间。
不是自拍,不是摆拍,也不是她按快门抓到的街头随拍,是一张她在场,但不由迟菲来主控的画面,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风、光、她、和没有猫的背景,但她知道那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狸仔在看她。
迟菲坐下,拿出收纳册,把那张照片贴在最新一页上,别人买卡包收集小卡,她买卡包收集狸仔的照片,她写了一张便利帖夹在照片的后面,就写着【我以为我走得不稳,其实是你在替我稳住光圈。】随后她打开小地瓜,发了一条图文。
标题是:
《要不是你还在拍照》
正文写得很短: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没在生活。然后你带回一张图,我才知道:那个我以为没人看见的下午,其实被你看到了。你没告诉我你要拍。但你拍了,也回来了。”
她没配滤镜,也没挂标签,只是贴了张拍好的修剪边框的照片,发了出去,狸仔窝在她身边,轻轻舔着爪子,动作像在整理镜头,迟菲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能接受一只猫拍照片带给她了,或者是时代里的疲惫和倦意,迟菲也不在意眼前的事情看起来真真假假与否的状态了。
迟菲抱着猫坐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那些她以为是杂物的日子,其实狸仔都替她留着了。迟菲的账号里有自己的照片,前公司的人也有关注,但这个事情,迟菲是从一个前同事口中,听说那些话的,“你那个猫图火的事儿,我们那边也有人提起过……说你不是一直讲不摆拍吗?结果说是猫拍的图,但个个都那么整齐,怎么看都像是人拍的要不然就是加了新滤镜的AI图。”
迟菲没立刻回应,那人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其实也不是坏话,就是有个做拍摄的男同事私下说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养猫啊?”
迟菲听完,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辩解,也没有笑,只是说:“我家猫,不太习惯别人相信它存在。”然后晚上她回到家,把那本图册拿出来,重新翻到那张她站在便利店外的照片,狸仔没出门,趴在茶几上打盹,尾巴打着圈的摇晃,看起来也不像是睡着了,迟菲把本子放在它面前,说:“他们问我有没有养你。”
狸仔没有反应,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前爪,把那张她昨天贴进去的新照片,照片里,迟菲低头风吹着,背影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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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张,她手放在图册上推了一下,推到了茶几正中央,动作不急不缓,却非常准,然后她坐下,轻轻把照片都拿出来,再按照不同的方式重新归位。
有的时候还会拿出一张白色贴纸,裁成小条,写下一些话放在照片的后面,像是在保留每一次看到照片的新鲜感,她把那行字放在在照片下方,刚好盖住某一张照片里,那片她当时觉得有点空的灰墙角落,角落不再空了,也不再需要别人的想象力去补足。
很多人不相信迟菲的照片,尤其是小地瓜上前司同事的留言,还有更多是来自陌生人的留言,迟菲打开小地瓜,看到有人匿名留言【你是不是其实没有猫?那些图看起来太像合成了】。
迟菲没删,也没回,她转身回到桌前,把图册收好,狸仔跳到她肩膀上,轻轻绕了脖子一圈,然后跳下,那动作带了一点力度,但并不重,像是替她做了一个动作的结尾,告诉她不要在意这些,那天风比前几日更暖了一点,窗户没关严,纱帘轻轻被吹起,挂在屋角像一盏要起飞的纸灯。
迟菲窝在地毯上,桌子没开灯,只有窗外橘黄街灯把屋里照得像一间老旧放映厅,狸仔躺在照片盒旁边,一只爪子搭在自己脸上,尾巴弯得像一枚问号,就算注意到迟菲的情绪不高,狸仔也没动。反而是迟菲往前挪了挪,侧着身坐下,离它更近一点。
“你不在的时候,我其实没那么镇定,”她伸出手在狸仔的毛发里轻轻抚摸,“我只是想像你还在,才撑住。”
狸仔耳朵动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侧躺着,肚皮微微露出一小块,迟菲没伸手摸它的肚子,狸仔不喜欢别人随意碰它的肚子,这是早就形成的默契,她只是把下巴搁在臂弯里,侧头和狸仔平行地对望了一会儿,风再次进来,狸仔耳朵一抖,它站起身,走到窗边,前爪搭在窗框上,眯着眼往外看。
迟菲也站起来,走过去站在它身边,对面楼的灯一盏盏熄了,只剩便利店还亮着,她轻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人家看起来比我们的亮?”
狸仔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干脆坐下,把背靠在窗框,像个守夜人,她弯腰贴着它说:“不过我们这儿,也有自己的生活。”
狸仔尾巴轻轻扫了一下窗台,她转头,看见阳台角落晒着的衣服,风吹的幅度大,衣服像是她的心情被吹的此起彼伏的,狸仔看到她看着衣服,忽然从窗台上跳下,走过去,抬爪按住了衣角,没声地坐了下来,迟菲走过去把衣服收起来,摸了摸它的背:“我们的生活不是给别人,是给自己的以后,所以我其实不该这么的低落。”
狸仔用尾巴扫了一下她膝盖,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也同意我说的?”猫没搭理她,蹲下,舔起前爪。
***
第二天早上,阳光刚落到木地板上,狸仔就蹲在那一小块光上洗脸,迟菲用相机悄悄拍了一张,现在她也会拿起相机拍摄狸仔,
这一次不是拍它的脸,而是拍它洗脸时打在影子里的动线,她把那张图打印出来,放在图册里,心里想着,”它不只记录我。
它也在活。每一张它的照片,都是一个生命在不求解释地展开。”
很文艺,像是经历了几年混乱的人终于停下来看看生活了,迟菲把本子合上,放进抽屉,那天傍晚,她带狸仔下楼遛弯,小区外那排旧书报亭后面,有条很少人走的石板小路,通向一块没挂牌的社区小花园,狸仔在她肩膀上,耳朵一抖一抖地感受风向。
她坐在一条木椅上,猫从她背上跳下来,踩在一片落叶上,四周都是树影与轻响。迟菲没开手机,也没拍照,只是跟着猫一起走了那条小路,有一小段,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被猫带着走的,狸仔走在前面,不急不缓,时不时回头看她,狸仔偶尔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非常实在,像是确认她还好好的在这。
意识到这一点,迟菲笑得几乎有点羞:“我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但是你的眼神真的好像在确认我有没有好好活着。”
狸仔没喵呜没有回答,只转身,在她脚边绕了一圈,然后走进树影深处,迟菲望着它的背影,轻轻吸了一口带着灰尘和树味的空气。
11. 第 11 章
有一天,狸仔出门那天没带回任何照片,不只是没拍照,而是真的没有带回来一张图,迟菲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她又打开来翻看的图册,原本等它像往常一样跳上桌,轻轻推出一张拍立得或挠出相册一角,但这一次,狸仔只是跳上来,坐着,没有照片,也没有动作,超乎迟菲的预测。
狸仔盯着她看了几秒,提示着自己的存在,迟菲试探性地抱开狸仔,但它的身下还是空的。又走到窗边的落地柜旁看了看,它常藏图的毯子下面也什么都没有。
“你今天没拍?”迟菲凑在狸仔的身边问着,希望是这会就能从它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狸仔眯着眼,没有回应。尾巴从桌沿滑下来,按着自己的心思在空气中晃了两下后才停住,注意到狸仔动作的迟菲坐下,半开玩笑:“你……不工作了?”
狸仔不动,像是一种沉默的答复,也像在让迟菲正视拍摄这件事本身,可能并不是必须要时时刻刻存在的,就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遵循人类的意愿和期待,永远存在的。风微大,迟菲关了厨房小窗,不想再让风吹动心里淡淡的惆怅,那一种以为又找到规律性生活但又发生变化的惆怅,如此屋子瞬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水壶自动跳断电源的咔哒声。
狸仔窝在茶几上打盹,迟菲走到阳台角,翻出一本之前写了一半的草稿笔记本,坐下来想写点什么,但写了几行就停住。
迟菲突然发现自己太依赖照片了,她有点过于依赖和比想象中更快的接受了狸仔的变化,像是在借图确认她确实还能如自己猜测的一样继续曾活着,可今天并没有如预想般出现图片,就像是什么确认好的东西又在改变,迟菲不喜欢这样的改变,让她感觉到无法抓住这个世界,心里太难受了,迟菲写不下去了,于是她合上本子,重新打开手机,翻出拍摄下来的,最近几天狸仔带回来的照片。
除了狸仔拍摄的自己去不同的地方旅游,还有一些照片是拍的迟菲,似乎是为了让她好好看看自己而存在的那些照片,每一张都在她想不到的角度记录了她自己,迟菲在超市架前挑折扣酸奶;迟菲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打哈欠;迟菲靠在便利店冷柜前发呆,手里还握着一瓶没结账的矿泉水。
迟菲从来没想道狸仔会拍这些,可它全拍了,迟菲忽然意识到,或许在她也不知道的时候开始,狸仔在帮她去记录她自己,她的生活,狸仔的生活,都在逐渐地积累起来,那今天呢?
她走回茶几边,轻轻把狸仔抱到膝盖上,狸仔没挣扎,也没撒娇,就那么趴着,“是不是我该学会你的方法,学会去想办法处理存在的这些情绪?”迟菲忍不住问起来,猫舔了舔前爪,像是在洗掉她的问题。
……
夜里十一点,迟菲收到一条系统更新提示,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又灭,她没点开然后顺手锁了屏,继续用ipad看电视剧,试图用别人的生活去遮盖自己的郁闷,所以迟菲完全没看到手机屏幕角落下方闪过一行极小字:【旅游治愈系统出现,宿主状态确认,当前同伴者镜头关闭,即将开启人类自感知。】
次日早上,迟菲没有设闹钟,也没有特意起得早,她只是醒来时,窗外风动的声音让她觉得必须出去一趟,正在收拾垃圾准备一起提出去的迟菲发现狸仔不在房间,她站在门口换鞋时,它从窗帘后跳出来,像一滴落地的水,轻快极了,迟菲看了它一眼没问狸仔要不要一起。
狸仔站在门边,尾巴弯成一个问号,然后自己从猫洞钻了出去,她笑了笑,拉开门出去了,她没定目的地,也没带相机,只是想找个有阳光又有桌子的位置,换个地方发呆,看着窗外就好,迟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地方,不远处那家老旧的城市图书馆,五年前来过一次,那时她还是打工实习生,到了门口,她试探性地拿身份证刷了一下,竟然还能识别,办了张临时阅览卡,她走进一层西侧阅览区,选了靠窗的一张桌。
桌面不干净,阳光洒在书页上,透出墨水略微泛青的痕迹,她翻出笔记本,把第一页翻过,写了一行字:“今天没有拍照。猫也没跟我进来,我想说拍照的事情真的是非常突然的,我已经很久没有时间这样安静的写东西了,应该是很多的时间都用来去研究别人的东西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了。”写到这,迟菲顿了一下,手指悬在纸上,又写了一行:“但我想写。不是因为没人看,而是因为我怕忘,比如说,我可能已经忘记了怎么写,或者说我忘记了写什么,又或者我能写什么呢?”
迟菲写了大概三页,内容断断续续,有昨天回来的照片印象,有她小时候跟母亲走过某条街的回忆,还有一段她从没贴在小地瓜上的独白,还有对于自己现状的疑惑,好奇,或者藏起来的失望,迟菲突然意识到,好像很多事情不需要她解释,她也没有什么解释的权利,再者就是没有热度或者滤镜的东西也不会被关注,最后只有笔尖的声音和纸张轻响。
迟菲抬头望窗外,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就在窗外的台阶下,一道灰色身影静静趴着,尾巴盘在身侧,正望着她,狸仔不在窗前,但它坐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它没有跳窗,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守在那里,像一颗嵌在城市里的静默邮票。迟菲轻轻笑了一下,拿起笔在纸角写:“我也没想到,虽然狸仔今天没有拍,但是它还是来了,它不是来记录我,又或者是来记录我,再是来确认我有没有还在写。”迟菲抬起头,看向窗外的狸仔。
风吹动玻璃旁的葡萄藤叶,那一刻她觉得这个窗的另一边,不只是城市,是她不再逃避的生活结构,狸仔轻轻起身,伸个懒腰,像一页被折过的稿纸翻回原页,然后迈步离开,她没追出去,只在纸上写:“这一次,它确认完我没丢,就走了。”
……
回家之后天已经擦黑,晚风从阳台吹进来,狸仔走在她前面,四肢落地没有声响,它停在图册边,一如往常那样坐下,迟菲洗了把脸,把头发用发圈松松扎起,泡了半杯金银花,坐回茶几边,她打开手机,没跳转平台首页,直接点进了私信,一个头像是手绘小熊的人发来了长段留言:“你好,我没有猫,也没有养过宠物。但我每天都看你发的那些图,有时候会重复看几遍。你家猫坐着的角度、窗台的光、你没正脸的背影……看起来不像生活又像是生活,让我感觉好像这也是我的生活一样,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但我只是想说一句,你家猫让我感觉,我好像也在活着。”
迟菲看完,没有立刻回复,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屋里很安静,狸仔正舔着后腿,洗得认真,像在擦去外面街巷的尘粒,迟菲起身,走到抽屉边,拿出她那本贴纸,她以前做项目的时候,品牌剩下来的贴纸,当时都应品牌的要求邮寄回去了,剩下的离职的时候在一堆文件里才发现,撕下来一个再贴上贴好后,她退后一步,看了它一眼,狸仔这时刚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把前爪搭在图册上,尾巴绕了一小圈,轻轻扫了一下贴纸下沿,像是在按住它,不让它掉下,迟菲没笑,也没动,只是坐下,把茶杯搁在手边,轻声说:“我也想活着,不只是存在,是不是太难了,我们可爱的狸仔也听不懂,说点你能听懂的,要不要把你的照片帮你定做成贴纸,这样就能贴在任何地方了。”
狸仔没回应,但把头慢慢靠在盒盖上,那一瞬迟菲觉得,或者狸仔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吧。夜已深,窗外的风声变得均匀,像某种旧机器的低速运转。屋里没开灯,只留一盏写字台边的小台灯,光线恰好覆盖狸仔躺着的地,迟菲正打算收拾本子,就听见手机轻轻震动一下,她拿起来,是一条来自母亲的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中,是一张泛黄的图画纸,上面画着一只猫,画风幼稚,猫的身体像个勺子,尾巴像是草地上翻起的一道波浪。猫的眼睛大得不合比例,四肢歪歪扭扭地撑着站立,那是迟菲小时候画的,但她盯着那张图的角落还是愣住了,画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背景,像是用蜡笔草草画的一排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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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窗格,猫正对着那扇窗站着,尾巴在外,头在里,眼睛望向某处,她突然想到什么,翻开前几天狸仔带回的照片,有一张,她坐在图书馆里,窗格斜斜地切过镜头,而窗外,是狸仔站在柱子上望着她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的构图,一个是画中所想,一个是真实回视,她盯着那张童年画看了很久,心脏跳动慢了一拍又一拍。
迟菲也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拍这个给她,但迟菲把手机放下,走到阳台边,身后猫还原地方上躺着,闭目养神一样,但其实
狸仔没有睡死,只是闭着眼,耳朵还会动,迟菲坐下,轻轻说了一句:“我们明天换个方向走走,好不好?”
狸仔没睁眼,但尾巴从身体一侧甩到另一侧,轻轻地碰了一下她膝盖,动作不大,迟菲坐在猫旁边,关了灯,整间屋子都沉在夜里,只有手机屏幕没合上,短信页面的角落,还残留着那张童年画的光点,手机后台界面,在不可见的维度内,悄悄点亮:【宿主情绪捕捉开始,宿主和承载物品情绪一致率:94.3%】
……
夜里九点半,迟菲换了双旧球鞋,提着一只纸袋走出门,狸仔跟在她后头,没发出声,纸袋里是半只老式蛋糕,下午从图书馆回来路上,她路过老店买的,带着点橘皮和淡淡的麦芽香,迟菲没直接吃,想着晚上可以带着猫出去,找个地方坐着吃掉,虽然很奇怪,但两人一猫还是沿着小区外的绿道慢慢走,一条窄路通往附近的旧厂围墙。
围墙那边曾是家造纸厂,如今只剩堆叠的铁皮仓库和斑驳水泥道,狸仔踩着低矮草丛边缘,走得很慢,有时停下来闻一闻,有时干脆回头看看她还在不在,狸仔忽然小跑几步,钻进围墙缺口边的一丛灌木,蹲下来不动了,迟菲没跟过去,只是站在边上。几秒后,狸仔叼出一片褪色的宣传单,像是某个过期市集活动的传单,纸边发黄,但正中央的标志居然写着一行字:“你想继续走,还是坐下来?”
她蹲下,看了看那张纸,然后没拿起来,只是对狸仔说:“你这算不算暗示?只是,你希望我现在坐下来吃蛋糕吗?还是跟你一起走下去?”
狸仔没回答,也根本不会回答,它转身就往回走,迟菲笑了一下,跟了上去。一人一猫在附近小广场坐了十分钟,蛋糕分了两小口给狸仔,它只舔了一口就不吃了,“你最近越来越挑了,”她说,“不过也对,你也不是为吃活着的。”
狸仔窝在她鞋边,用尾巴扫着水泥地面,一圈又一圈,像在写什么符号,又像在描她的影子边界,她坐在那里没说话,广场灯有点暗,偶尔能听见电车划过街口的低鸣,还有远处便利店开关玻璃门的声响,这种夜,没有需要解释的事,她只是坐着,和一只安静不拍照的猫一起。
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迟菲洗过脸,换了宽松的旧T恤,坐在阳台边喝水,狸仔跳到她腿上,四肢很轻,动作极慢。
“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不太想讲话?”她问。
狸仔把脑袋搭在她膝盖上,闭眼不动,她低头靠着猫,轻轻呼了一口气,狸仔动了动,像是要起来,但最后只是换了个方向,尾巴圈在她胳膊下,狸仔睁眼看了她一眼,神情里带点“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说话”的好奇意味。
迟菲点了点头:“好了,好了,你可以走。”
猫果然起身,跳到矮柜上,没动,像是在守夜,迟菲要去睡觉了,她没再开灯,也没说晚安,是路过它身边的时候,轻轻摸了摸它的后颈,声音低得像风:“明天我在跟你聊天好不好,好不好?”
狸仔动了一下耳朵,但没回应,迟菲笑了一下:“你不答应,我也是明天再跟你聊了。”
这一晚的梦她没记住,只记得半梦半醒时,好像有个黑色背景浮着一行字:【宿主情绪捕捉记录暂停,感知重启。观察接续中。】
直到次日迟菲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心口沉沉的,睁开眼看到狸仔正站在她胸口上,盯着她看,就好像又是什么瞬间被留下了。
12. 第 12 章
次日清晨,在迟菲起身之前,狸仔就已经坐在玄关地毯上,整只猫懒洋洋的趴在那也不耽误它叼着钥匙绳,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迟菲端着热水路过,看了一眼:“你是想出门?”
狸仔没点头,但尾巴扫了一下门边的蓝伞柄,像是在提醒她今天出门记得带伞,说不定会下雨,迟菲放下水杯,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背,手上的动作不减,连带着喊着猫的名字:“好狸仔,好狸仔,你想出去那就走一圈。路线你定。”
听到迟菲的话,狸仔就囤在门口不走了,直到迟菲都弄好了,出门的时候,狸仔走在前面也走得不急,一人一猫从小区北门出去后,拐了个不常走的弯,这路是狸仔带的,和原本的路线都不太一样,迟菲开始有些疑惑,这不是她最近的生活路线,也不是跟狸仔散步的长走方向,而是是曾经上班的方向。
她没追问,也没试图绕开,只是让自己跟着那只尾巴像逗猫绳一样晃来晃去的猫,往熟悉却被回避的街角慢慢走,路过一栋灰色办公楼时,她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三年前,她曾在那栋楼的九层熬夜通宵写过月报,一次电脑宕机后哭了整整一小时;一年半前,她收拾抽屉时把椅背上的披肩落在了办公椅上,然后她也再没回去拿。
狸仔没有停,它看起来似乎不会注意迟菲的心情,狸仔继续走,脚步轻倒是很稳,但是走到熟悉的街口,那家她曾经不敢再踏入的咖啡店门口,狸仔停了,那是她辞职前最后一次加班的深夜来买咖啡的地方,那天她因为点单太慢被店员催促,结果手抖把整杯拿铁泼在自己外套上,她狼狈得像刚从雨里爬出来,后来再没进过这家店。
狸仔坐下,正对着店门,迟菲她站在它身后,看了那扇玻璃门三十秒,店重新装修了,原来靠墙的红砖换成了木纹贴皮,菜单也换了新字型,桌子更少,灯光更暖,她低声说:“如果我现在进去,你等我吗?”
狸仔没有看她,它只是轻轻把尾巴收好,圈在自己脚边,那动作太安静了,应该是同意她进去吗?最后迟菲走了进去,没点什么花哨的东西,只说:“一杯热拿铁,不加糖。”
店员是新人,语气不卑不亢,说:“需要加盖吗?”
她摇头:“不用,谢谢。”
等饮料的时候,她看着柜台后墙上的涂鸦贴纸,那是一只画得很圆的猫,戴着飞行员眼镜,张开前爪,好像正要起飞,她忽然笑了一下,拿到咖啡后,她没有久留,站在门边喝了第一口,然后回头看门外,狸仔还在,它换了个姿势,爬在门口旁边的小灯台上,眼睛不大睁,只是望着她。
她走出去,站在它面前说:“我没有再觉得尴尬。现在只是有点担忧,晚上会不会睡不着了。”
狸仔没回应,只是轻轻伸出爪子,碰了碰她的裤脚,那动作像是起身提醒,也像是点名下一个路口,他们离开咖啡店后,狸仔没有急着往回走,它带她穿过一个临时的施工围栏,绕到那条她曾天天等公交的窄巷,这是一条只有两个站牌的小街,尽头通往市场。她以前每天下班后会在这里等车,有时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站牌没变,只是颜色褪了,招牌上有半截贴纸残影,那是某次市政活动留下的。狸仔走得慢,在公交站牌旁坐下,尾巴卷起,轻轻扫了一下水泥地,迟菲也坐下,这个时间段没什么车,来来去去的只有电瓶车和偶尔路过的小贩,她靠着站牌,手上那杯咖啡已经微凉,风也起来了。
她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狸仔,狸仔像是知道她要讲什么,尾巴从左边甩到右边,拍了一下她鞋尖,迟菲轻轻笑,弯下腰蹲在狸仔的面前:“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会说点以前的事?”
狸仔站起来,在她身边绕了一圈,然后跳到长椅上坐下,视线就更好跟她持平,动作轻巧得像是一种邀请,她看着眼前的空街,还有很多站在不远处等车的人。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好像等车这件事,本身就是种象征,你站在一个有可能会来的地方,等一件不一定出现的事。但最起码,等待这个事情就给了你等待这个事情最初的结构。
天色越来越暗,风也有些潮,迟菲眯起眼看云:“看来你说带伞,是认真的。”
狸仔没回应,只是跳下长椅,往后退了两步,她跟着回头,看见猫竟然正慢慢拖着一把蓝柄伞,沿着地砖拉过来,那把伞是她早上塞进背包口袋的,后来出门太急,落在小区花坛边,狸仔叼着伞带的一角,虽然有些吃力,但拖得极稳,迟菲赶紧上前一步,接过伞,眼睛有点热:“你这……是生活助理转正了?”狸仔抖了抖尾巴,就跟吐槽一样,眼神里全是说不清的情绪,努力拽着伞过来,铲屎官就知道看着,真令猫气愤。
****
雨没下大,但很密,她撑起伞,狸仔踩着她左脚边的干地,尾巴有一半被伞边挡住,他们没再往前走,只是静静站在那块熟悉又陌生的站台,风带着淡淡的雨水味,吹起咖啡纸杯的盖,她伸手压住杯口,狸仔看着她的手,低头舔了舔自己爪子。
迟菲打着伞,狸仔坐在她的包里,小爪子直接就在她的包里踩着各种东西,迟菲也不在意,只是轻声说:“如果不是你今天这么安排,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如果不是你的伞,我现在就要成落汤鸡了。”
狸仔没有动,头趴在包里看着周围,最后抬头看了看她撑伞的姿势,轻轻往她更近的方向靠了一步,迟菲握着伞柄,对着它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我们慢慢回去,就不会被淋太多了。”
回到家之后,迟菲脱下鞋,把伞撑开晾在门口,狸仔已经先一步跳上了沙发,而迟菲路过放拍立得照片时还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空的,“今天也不打算交卷?”她走到厨房倒水,“你现在是不是也开始选择性投稿了?”但是说完才想起来,狸仔今天还没有独自出门,狸仔没回应,正蹲在沙发一角,把垫子压得扁扁的,像在找什么。
她抱着水杯走过去,还没坐下,就看到沙发垫边角微微鼓起,狸仔往旁边挪了一点,完全默许她检查。迟菲掀开垫子,竟然发现下面压着三张拍立得照片,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照片都没什么强烈画面,没有风景,也没有猫自拍。
第一张,是她站在咖啡店门口,低头扣着杯盖的手,站姿不稳,肩膀略微前倾。第二张,是她转头看街角,头发被风吹乱,眼睛没有看向镜头,但神情很复杂。第三张,是她坐在公交站台那张熟悉的长椅上,狸仔没入画,但椅子边压着那把伞的一角,她翻着这三张照片,一张比一张更模糊,不是相机没对焦,而是时机本身就是模糊的犹豫、过渡、没有叙述权的片段。
“你把我藏起来了,对不对?”她低声说,“你已经能在咱们一起的时候,也能拍照了吗?那是用眼睛还是用什么?”
狸仔坐在她身边,一只前爪搭在靠垫上,眼神平静得像一块旧信封,什么也不解释,她想了想,拿起那三张照片走去图册,一张张塞进去,收纳完之后,她坐回沙发,对狸仔说:“以前我觉得照片要好看才值得留下,现在我觉得你拍下的是我都平时看不到或者没有注意的东西。”
狸仔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靠得更近一点,尾巴搭在她胳膊上,她抱着水杯,看着照片轻声说:“你把我没拍好的那段,也收进来了。好像你不是在等我变成什么样子,而是替我记着还没变的时候。但确实是这样,没有几个人会记着时时刻刻记录自己,来观察自己有没有变化。”
迟菲盯着那几张照片看了很久,心里真的觉得记录是信任一种未完成的状态,以前她没有注意过,但狸仔都帮她看到了,迟菲靠着狸仔轻声说:“谢谢你帮我记录下来,我真的很喜欢。”
狸仔没回应,但她知道,那几张图能藏在沙发垫下,就已经是猫的帮助,算是作为生活共居者的默契,她算不上是独自一人的生活,一定意义上她是和拥有同样意义的生命一起生活。
***
傍晚的时候,迟菲看去窗外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地砖还带着潮,亮亮的,反光出街灯的形状。风不大,但有点冷。迟菲戴了顶浅灰色鸭舌帽,穿了件旧牛仔外套,怀里揣着折叠布袋。狸仔跟在她脚边,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停下,像在确认这条路是不是它今天选的那条。
迟菲打算带狸仔去超市买东西,小区西侧新修了条小步道,两边种着细细的紫穗槐,还没长太高,像是为了方便猫从中穿梭。狸仔果然钻了进去,一会儿露出一截尾巴,一会儿又蹿回她脚边。
“看出来了,你这路线比我熟。”迟菲说着,弯腰替它掸了掸后背落的灰,狸仔回头看了她一眼,尾巴翘得笔直,一人一猫就这么走着,没目的,不赶路,也不拍照。狸仔它这会就是散步的,它都不肯进迟菲的布包里,拐过菜市场的后巷时,有个卖花的小摊还没收,三盆□□摆在塑料布上,摊主是个穿毛线背心的大姐,看到狸仔便笑:“哟,又带它出来巡逻啦?”
迟菲笑着点头:“它最近负责看夜景。”
“这只猫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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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人,也不乱叫。”大姐低头朝狸仔晃了晃手,“你这猫看着不是普通猫吧?”
狸仔没理她,只是绕到摊位后头闻了一圈,一本正经地视察似的。
“它挺挑的。”迟菲说,“昨天我想抱它,它还偏头躲开了。”
“这猫,不是让你抱的,是来陪你的。”大姐笑得意味深长,“现在生活来看,猫和狗都是负责看你是不是还活着。”迟菲怔了怔,忽然觉得这句话真的是很好的概括了她和狸仔的状态。
回到家的时候,天刚擦黑,狸仔自己跳上窗台,趴在阳台角落的软垫上,看外面天色暗下来,像在等什么也像在送走什么,迟菲换了衣服,洗了手,开始给它准备猫饭。迟菲自己平时都不做复杂的饭,但对狸仔的饭格外认真,虽然不是豪华食谱,但更注重温度和顺序,一小勺蒸熟的鸡胸肉,切成小丁,然后是一点点南瓜泥,不加盐,最后撒上冻干粉末拌匀,用小木勺压平。
她把小陶瓷碗放在茶几旁,狸仔已经悄悄跳下来,在她身后等了两分钟。
“知道你会来,”她说,“今天加了南瓜,你不挑食的吧,不许剩下。”
狸仔走过去先闻一圈,确认没藏药粉后才低头开始吃,迟菲坐在地毯边,看它慢慢咀嚼的样子,跟它呼噜呼噜躺在她身边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那样的声音让她觉得像安静的小型生命设备,在这个屋子里默默运转,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陪她活得缓一些。
“明天我们不走太远,”她说,“在楼下晒晒太阳也好。”
狸仔吃完后没马上离开,而是坐在空碗旁看她,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它额头,告诉它没有了,但狸仔眨了眨眼,没躲开,只是歪了歪头,那动作轻微,小爪子还是抓着碗,抓了抓像是想要再吃一份,对于迟菲说的话,完全不在意。迟菲摇头,最后直接起身
把那只吃过饭后还发着余热的陶瓷碗洗干净,擦干,放回阳台柜子上。
狸仔趴在窗边,眼神落在城市远处的灯火上,整只猫突然安静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不到东西而安静了下来,迟菲坐在它身边,不说话,窗外风吹动帘角,小区楼顶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像是世界在眨眼,夜已深,风从窗缝透进来,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狸仔趴在照片盒旁的身影,在昏黄灯影里静静不动。
迟菲正准备收拾桌面,无意间碰倒了书架上的一本旧相册。“啪”的一声不大不小,狸仔没有受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到桌边,用前爪把散开的相册页轻轻拨了一下,迟菲蹲下去捡,那张从相册里滑出的照片就躺在地板上,是一张泛黄的纸相,照片边角卷曲,有些年头了。画面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木桌底下,身后压着一条被扯开的遮阳帘。
女孩穿着松松垮垮的汗衫,脚边蜷着一只黑猫,猫不大半躲在桌脚阴影里,一只眼露出,一只眼藏在光外,藏在照片里像是隔着时间在看着她,迟菲怔了一下,那是她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名字忘了性别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它不爱叫,也不爱跳高,总喜欢坐在桌子下面,跟她一样。
她记得有一个午后,她在桌下躲着不去写作业,那只猫也没离开,就窝在她脚边,陪着她一下午,那之后不久,那只猫走丢了。
迟菲曾哭了一个晚上,母亲安慰她说:“猫不见不是不爱你了,是它去别处找风了。”她当时不懂那句话,后来也没再提过,但现在突然觉得,似乎在时间很久后的现在,迟菲似乎理解了。
迟菲把照片捡起来,轻轻吹掉边缘的灰,狸仔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用爪子轻轻压住照片右下角,那一角,是黑猫的尾巴。迟菲没动,她只是看着狸仔的爪子,动作看起来稳、静,不用力,像是某种确认,又像是在告诉她:“我知道它。”
福至心灵一样,迟菲蹲下来抱着猫轻声说:“你是不是……认识它?”
狸仔没动,也没有出声,只是收回爪子,把照片推到她脚边,又坐好,她没再问了,她只是把那张照片放了回去,猫不说话也很正常,但这也太巧了,这张照片又把她的回忆扯了出来,迟菲靠着桌沿坐了很久,没开灯,风从窗外进来,拂动相册页角的声音很轻,狸仔坐在她脚边,尾巴缓缓晃着,像是翻一页旧纸,而旅游治愈系统后台,此刻悄然记录下这段行为,在迟菲还不知道的时候,旅游治愈系统安静的更新了新的记录。
【捕捉到宿主的情绪变化,已转为可理解语言,旅程实际启动时间,预计早于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