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和真少爷在一起了》
1. 第一章
大雪隆冬,塞北风霜催人紧,连喝出去的气都会顷刻凝结成冰。
“姑娘。”
嬷嬷推开门,她虽是一身下人打扮,但衣着比起普通人家来说,却可以说得上是讲究得体,因而更能见主家的富奢高贵。
寒冷如冰窟的瓦舍中,少女裹着薄毯,脸冻得有些发紫,她散着头发,看上去很狼狈,露出的一张小脸眉眼娇艳,虽然透着浓浓的疲惫,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极为明艳的美人。
嬷嬷走上前,“姑娘,您想通了吗?”
“你走……”
薛瑛裹紧毯子,冻得直哆嗦,她咬紧牙关,倔强道:“我不会回去的……那又不是我的家,侯爷夫人是怎样的人物,我可高攀不起!”
嬷嬷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门一关上,薛瑛两眼一黑,瘫倒在榻上,牙齿冷得直磕碰。
她本是武宁侯府的二小姐,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一品大臣,哥哥是大将军,一出生就是薛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一帆风顺,遇到过最不如意的事情,也无非是织造司新上供的丝绸不够细腻,有疙瘩,或者是喜欢的首饰被别的小姐抢了去而已。
直到十七岁的时候,一个叫程明簌的少年进京认亲,他与父兄眉眼肖似,又拿出侯府信物,薛瑛这才知道,原来她是仆人之子,程明簌才是母亲的孩子,是那仆人鬼迷心窍,伙同稳婆,在一个大雨夜做出了狸猫换太子的事。
程明簌被认回去,母亲掩面而泣,一向稳重的父亲也红了眼眶,虽然程明簌这些年流落在外,但他学识丰富,品行也佳,祖母颔首称赞,“不愧是我们薛家的孩子。”
一室内,薛瑛这个外人格格不入。
程明簌被认回薛家,写入族谱,受父兄引荐,入朝为官,京城的人都说,就算程明簌被鸠占鹊巢,顶替身份,也依旧荣华璀璨,纵小人阻道,明珠也不会蒙尘。
小人,就是薛瑛,鸠占鹊巢的贼。
她厌恶程明簌,虽然明知道程明簌是受委屈的那个人,可是他一出现,属于薛瑛的东西全都没了,疼爱她的亲人对她只剩恶脸相向,母亲嫌她粗鄙,不够大家闺秀,父亲嫌她文识差,薛瑛使尽手段,想讨他们开心,可是他们却对她越来越厌恶,她做什么都是错的,祖母冷着脸,让人将她关进祠堂思过,还说:“到底不是薛家的血脉,真是半分风骨也无。”
对啊,她根本就不是薛家血脉,对他们而言,她可不就是一个低贱卑鄙,白占了十六年荣华富贵的蛀虫吗?
偷听到祠堂外下人们交谈:“二公子说,她疯了,将她送到乡下庵堂,了却余生。”
程明簌回到薛家后,成了侯府的二公子,受人敬仰,哪怕他掉根头发丝,所有人都觉得是薛瑛在背后使绊子。
薛瑛逃了,一直逃到塞北,什么都没带走,疼爱了她十六年的亲人对她厌恶至极,知道她走了,父亲只说:“由她去,走了就永远别回来,薛家没有这个人!”
一起长大的兄长自请离京领兵,一眼都不愿施舍给她。
薛瑛与武宁侯府断绝关系,一个人在塞北,重病缠身。
临死时,京师派了人过来,侯府的嬷嬷说:“您也别耍小性子了,回去后同老爷夫人好好认个错,您还是咱们侯府的二小姐,比在这儿挨饿受冻的强。”
薛瑛不愿意认错,咬着牙,用最后的力气将嬷嬷推出门外。
没多久,她就死了,冻死在破庙里,死不瞑目。
一睁眼,眼前是熟悉的雕花檀木床顶,锦缎环身,不像死前那么孤寂寒冷,薛瑛喘了一口粗气,猛地坐起,大汗淋漓。
“小姐?”
丫鬟揭了帘子,担忧地看着她,“可是身子难受?”
薛瑛看向榻边的圆脸丫鬟,慢慢地想起来,昨日她贪凉玩水,夜里有些发烧,薛瑛很少生这么重的病,夜半烧得神志不清,兄长领着大夫过来,守了半夜,清晨才离开。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临死前的不甘心好像还萦绕在心头。
她犯下许多错事,可是程明簌也不无辜,是他设计陷害,让父兄、母亲、祖母他们对她彻底失望,赶她去乡下庵堂。
她不逃,等待她的结局就是孤零零地死在外面,尽管逃到塞北也改变不了结局,可至少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薛瑛抱着汤婆子暖了许久,那种刺骨的寒意才终于渐渐褪去。
知道她醒了,母亲立刻带着丫鬟赶来,“瑛瑛……”
武宁侯府的主母身份高贵,与皇帝一母同胞,封号建安,她是个雍容典雅的妇人,举手投足间满是贵气,此刻冲进屋子的动作却有些慌张,眼角微红,“瑛瑛,你醒了,还难受吗?”
建安公主有两个孩子,长子薛徵十七岁就去了战场,战功赫赫,从无败绩,前不久刚受封大将军,如今正休沐在家。
次女薛瑛是个娇惯长大,霸道蛮横的姑娘,有一点不如意就要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学问不精,心思也不用在正道上,鬼点子倒是多得不行,书孰的先生都对她无奈至极,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殿下,侯爷,可快将令爱这尊大佛领回家吧,小人才疏学浅,实在是教不下去。”
父亲母亲就会陪着笑,再警告她几句,但是并不会真的怎么罚她。
薛瑛的死对头也多,可是那又怎样,她出身高贵,人人艳羡,只要不犯下大错,没人能将她怎么样,薛瑛生来就是这么的好命。
可是,她并非薛家血脉,等程明簌回来后,这一切都要加倍还回去,想到梦里的凄惨下场,薛瑛打了个寒颤,侯夫人握住她的手臂,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瑛瑛,怎么不说话?”
侯夫人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是到最后,她对这个假千金失望透顶,巴不得她赶紧滚出薛家。
梦里的画面历历在目,薛瑛抖了抖,抽回手,侯夫人吓坏了,追着问:“瑛瑛……”
“我没事。”
薛瑛抬起脸,扯着嘴角笑了笑,“阿娘,我就是有些睡蒙了。”
侯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满脸宠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叫你贪玩,受凉了难受的是自己,今早我已叫人去书孰给你告了假,这几日就好好在家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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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薛瑛没有多说什么,对于她异样的乖巧,侯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只当薛瑛是生病难受,不由更加心疼。
薛瑛又躺了回去,这次却了无睡意。
按照梦里的发展,还有几日,程明簌就该进京了,他手里有侯府信物,还有养母的遗书,再加上,他的眉眼长得很像武宁侯,一看就是薛家人,又和薛徵一样稳重,没有多久就和众人相认。
这个贱人,薛瑛想到程明簌便咬牙切齿。伪君子,表里不一,孤高清傲,薛瑛被他衬得像泥点子似的,前世程明簌刚回薛家的时候,薛瑛是有想和这个哥哥修复关系的,她送他玉镯,他表面笑盈盈接下,人后却又将镯子砸得粉碎,还在祠堂外设计要将她赶去乡下,下雨时她为他撑伞,他嫌恶地将她推开,可是在家中长辈面前,又表现得好像很在乎她似的。
薛瑛越来越看不惯程明簌,使计折腾他,可是她没什么心机,就算干坏事,也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无非是给对方水里加泻药,往饭里放虫子这样的事,结果每每都被程明簌识破。
有一次,她指挥小厮捉了条小蛇放进程明簌书箱中,谁知那蛇爬了出来,被薛瑛身上的香粉味道吸引,不仅没有吓到程明簌,她自己反而被咬了一口,吓得脸色苍白,腿软得都站不起来。
程明簌冷脸看着她自作自受,薛瑛哭得眼睛都肿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记得那讨人厌的程明簌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脚踝,不由分说地握在手里,含着那雪净的皮肉,将污血都吸出。
这件事后,薛瑛养了半个月没有出门,母亲怪她胡闹,要她好好思过。
但薛瑛依旧不长记性,还是忍不住找程明簌麻烦,到后来犯下种种错事,一个人死在塞北。
重活一次,她不想再感受那刺骨的寒意了,薛瑛在榻上坐了片刻,她素来娇贵,唇红齿白,纠结这事时抠着裙角,指尖被磨得通红,一双盈满水雾的杏眸滴溜溜地转。
程明簌不是个好人,他欺负过她,前世的程明簌大部分时候对她都是冷脸相待,有一次薛瑛和魏国公府的公子一起游玩回来,程明簌不知道发什么疯,一手攥着她的腰,另一手拇指重重碾过她的唇瓣,将那鲜艳欲滴的胭脂抹去,他恶狠狠的,眼神阴鸷,还恐吓她,又出去乱跑,小心被爹发现打断腿。
薛瑛气疯了,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他也不动,只冷冷注视着她,眼神像是要吃人,薛瑛怕了,松开牙齿,程明簌说:“胭脂涂得这么红,是要吃小孩吗?”
“关你什么事!”
薛瑛推开他,程明簌讥笑一声,看着她跑远。
第二天,魏国公府的公子就因落马受伤,需在家里静养许多日。
薛瑛原本与他约好要一起去郊外骑马。
她就知道,程明簌是个伪君子,在外人眼里,他端方稳重,可是私底下,他对她凶相毕露,尖酸刻薄,心眼小得像银针,薛瑛在他手底下吃尽苦头。
她既然得以窥探前世因果,可见老天有眼,不忍见她香消玉殒,薛瑛垂首沉思,得想个办法避免日后的祸事。
2. 第二章
这几日,薛瑛心里揣着秘密,觉睡不好,饭也吃不好,薛家的人急坏了,侯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关怀,只是薛瑛受梦中记忆影响,无法再如从前一样面对他们。
爹娘待她极好,但到底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高门大户的亲情都是靠血缘维系的,哪怕薛瑛与他们做了十几年的亲人,真相大白时,那些感情就好像全都灰飞烟灭了。
薛瑛不动声色抽回手,“阿娘,我没事的,可能是天热,人也容易乏。”
侯夫人一听,抿抿唇,“入夏了,是有些炎热。”
她最疼爱女儿,听她说起这些,当下便决定要带着薛瑛去城外的山寺避暑。
侯夫人心肠好,平日就经常吃斋念佛,一年到头总要在寺里住上三四个月,原本每年夏天都要去小住一段时间的,今年因为薛瑛的话提前许久,才五月初就开始收拾行囊。
薛瑛坐在亭子里,心绪复杂,手里绞着帕子,池中锦鲤争相抢食,渐起的水花滴在她脸上,可她正想着事情,无瑕去顾及顺着脸颊滑落的水珠。
忽然,一只手从身侧伸了过来,指节曲起,蹭了蹭她的脸颊,将那滴水珠抹去了,那人手指满是厚厚的茧,薛瑛脸有些痒,秀气的眉皱了皱,抬头。
一名男子站在身旁,身形高大挺拔,姿容俊秀,斑斓树影落在肩头,一身疏阔清举,若郁木苍华,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垂眸看着她。
薛瑛呆了呆,低声道:“哥哥……”
不怪前世程明簌回来后,家中长辈那么厌恶她,她确实不像薛家人,父兄的长相都很文气,看着便沉稳庄重,薛瑛不一样,她长相娇媚,眼尾轻挑,一身雪肌玉骨,娇纵过头,从不拿正眼看人,外头的人都说她空有美貌,花瓶一个。
薛徵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只是病了几日,她竟消瘦许多,下颌小巧,脸上萦着几分愁容,她在亭中坐了许久,刚刚进来时瞧见她,少女娥眉微蹙,水润明丽的唇瓣被自己咬得有些发白,她的神情看上去好像很为难,似乎被什么困扰了。
薛瑛自幼受千娇百宠长大,哪怕是坐在亭子里,这太阳稍微大一些,她的皮肤就会被晒得发红,低着头沉思时,后颈雪白的皮肉透着淡淡的绯红。
薛徵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她身前,他个子高,薛瑛眼前顿时落下一片阴影,连带着吹进亭子里的风都凉快许多。
“母亲说你病好了。”
“嗯……”
薛瑛绞着手帕,抬眸看他一眼,“哥哥何时回来的?”
薛徵虽然回京休沐,但其实并没有多少清闲的时候,前阵子又被派去北大营练兵,忙得好几日没着家。
也就是薛瑛病了的那日他匆匆回来守了一夜,第二日听大夫说她烧退了,又赶回北大营。
“刚刚。”
薛徵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被晒久了,有些发烫,薛瑛不习惯,下意识拉下他的胳膊。
少女掌心微凉,薛徵看着她。
换做从前,他每每回府,幼妹总要缠着他要东西,她有些任性,平日花钱也大手大脚,没什么节制,万幸的是侯府养得起她,家里人也愿意娇惯她,她喜欢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有外面的小玩意,薛徵回家时,总会给她搜罗一箱。
但今日,她话很少,看到他时,眼底并无喜色,手掌微凉,不像是病好的模样。
“还难受?”
薛徵眉头微皱,低声问道。
薛瑛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薛徵。
前世,他们关系很好,小的时候,爹娘很忙,武宁侯时常外出公干,都是薛徵照顾她,她身子骨弱,要是病了,薛徵会吃不下饭,日夜守着她,她性子娇气,出门游玩,累了,也是薛徵背着她,从小到大,薛徵几乎是背着她玩遍整个京城。
可是到了最后,程明簌回来了,她不再是他的妹妹,他有自己的亲弟弟,她常使小性子,做错许多事,薛徵大概对她也是失望透顶,后来薛瑛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塞北,他也未曾表示过只言片语。
“我没有难受,我的病早就好了。”薛瑛回神,仰头笑了一下,少女圆润的瞳孔乌湛湛的,清澈明亮,“是哥哥太久没回京了。”
薛徵以前在关外的时候,经常给她写信,她每次问他何时才能回来,都说快了,可是中秋、年节……他都赶不回来,还一走就是几年。
听到她这么说,薛徵凝着的神色松了松,接着笑了,“这几日我陪你玩,你想去哪儿?”
他刚回京不久,边关战事稳定,薛徵被召回京,可以呆上许久。
听到能出去玩,薛瑛的眼眸霎然亮了亮,不过她说:“娘说,过几日让我和她一起去永兴寺吃斋。”
薛徵颔首,“那你先去,等回来我再带你出去玩。”
“哥哥不一起?”她仰起头问道。
薛徵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公务在身,你和娘去吧,我将休沐日攒下来陪你,方才回来时我带了些你爱吃的零嘴,叫小厮送你屋子里了,快回去吧,这里晒。”
少女的脸皮被晒得发红,透着玉瓷一样的光泽。
薛瑛眼睫浓纤,低垂着时像两把小扇子,她心中暖暖的,薛徵公事繁忙,但是心里总是想着她,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过了会儿她又掀起眼皮,水润的眸子望了望眼前的人,低声道:“哥哥,你对我真好。”
薛徵一向待她是极好的,要什么给什么,不像梦里那样,到死他都没有来看过她,薛瑛鼻子有些酸,往前挪了两步,抱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薛徵的手臂上。
她今天有些不一样,大概是刚生过病,有些娇气,但是很乖。
“累了?是不是不想走路?”
薛徵笑着低声问。
他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回屋。”
薛瑛忸怩了一会儿,趴上去,搂紧他的脖子。
十七岁的少女,体态轻盈,彩云似的衣摆垂落。
回到屋中后,薛瑛坐在窗前吃兄长带回来的蜜饯,翻他买的书。
傍晚薛瑛去给祖母请安,祖母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孙女最是伶俐娇俏,讨人欢喜,便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叫人赏心悦目,临走时,老夫人又叫身边的婆子给薛瑛拿了好多私房钱。
“好孩子,别省着,想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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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就买。”
回到自己的院子,武宁侯带着从宫里请回来的太医为薛瑛诊治,把了把她的脉后,太医说:“二小姐风寒快好了,只需再修养几日,没什么大碍。”
听到太医这样保证,武宁侯夫妇才安心下来。
夜晚,薛瑛躺在床上沉思,床边的柜子里放着祖母给的,沉甸甸的金箱子,兄长买的蜜饯很甜,五日后还要和母亲一起去山上避暑。
她贪恋这样的感觉,爹娘,兄长,还有祖母依旧疼爱她,薛瑛没法割舍掉这样的亲情,哪怕这亲情是她偷来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薛瑛干脆坐起身,招手唤来她的贴身丫鬟采薇。
“姑娘?”
采薇掀开帘子,疑惑地看着她。
她家姑娘,自从上次贪凉病过一场后,似乎变了许多,最近总是一个人坐着想事情,晚上还会做噩梦,有时候还会呓语,说什么“程”、“冷”、“狗东西”之类的话,听不懂。
薛瑛鬼鬼祟祟,只从床帘后探出个头,似乎担心隔墙有耳,她贴着采薇的耳朵低声说:“我柜子里有几箱金银珠宝,你拿一些出来,到外面找几个靠得上的人,让他们帮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一个叫程明簌的男子进京。”
采薇呆呆道:“程什么……小姐,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人了,他是谁啊?”
“你别管他是谁啦,只管打听,要是打听到了,可一定要告诉我。”
采薇愣愣点头,“好……”
薛瑛放下帘子,躺回榻上,按照梦中内容所示,程明簌五月初七时会拿着信物到侯府认亲,薛瑛心惊胆战许久,这几天觉都睡不好,成天做噩梦,梦到程明簌一回来,她鸠占鹊巢的事情败露,被赶出薛家。
只要阻止他进京就好了吧?给他一大笔钱,收买他,或者,叫人抢了他的信物,让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才是薛府的二公子。
两日后,采薇告诉薛瑛,“小姐,派人去打听过了,没有一个叫程明簌的书生进京。”
“怎么会?”
薛瑛惊讶,“你们再守几日。”
又两日,采薇依旧摇头。
已经五月初十了。
薛瑛咬着唇,拧紧眉心。
程明簌为什么没有进京呢,初七的那天,她怕得手心都在冒汗,一整日心不在焉,连母亲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询问许久,薛瑛不敢说实话,只说自己没睡好。
可是一天过去了,程明簌都没有出现,又过两日,依旧没有这个人。
薛瑛不禁怀疑,这梦是不是假的,所谓的前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是假的,那真是皆大欢喜,她不用再担心受怕,会有一个“程明簌”突然出现。
采薇看着她家小姐,拧着的秀眉松开,神情也得意起来,变得和以前一样嚣张。
薛瑛沉思的时候,还能有几分装模作样的聪明,一旦得意起来,原形毕露。
“嗯嗯好,没事了,你下去吧。”
薛瑛心安了下来,挥挥手,她扬着下巴,躺下去的姿势很随意,这一夜,薛瑛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辗转反侧,自大病后,难得睡得很香甜。
3. 第三章
永兴寺在京郊山上,绿野丛丛,气候很是怡然,京中贵人喜欢到山上避暑。
武宁侯府的夫人是常客了,永兴寺中有一处院落是专门给侯夫人所备的,方便她每年来此小住。
薛瑛跟着母亲上山,不再为程明簌的事情烦忧后,她又变得和从前一样无法无天,对谁都颐指气使,穿得花枝招展的,金贵得不行,要人抬着轿子上山,自己决计不肯走半步。
是有些麻烦,可是薛二小姐的轿子有的是人争着抬,她待过的地方都是香的,且薛二小姐出手大发,给的赏钱很是丰厚,这可是抢不过来的生意!
到了山上,采薇打着把青伞,高高举起,罩在她家姑娘头顶,薛瑛站在阴影处,看着小厮们将行李搬入厢房,侯夫人是老常客了,永兴寺的住持亲自迎接,生怕怠慢。
其他香客有些不明所以,大殿前,无数道目光向树荫下的少女投射去,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抹胸襦裙,肩上搭着绯红披帛,容貌明艳娇俏,似一朵垂露欲滴的牡丹花,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
阳光斑驳细碎,穿过枝叶落在她身上,少女昂着下巴,神态倨傲,可看着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得讨厌,反倒有些娇憨,少女细腻雪白的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红,她皱着鼻子,怕被晒黑,握着把团扇挡住半张脸。
薛瑛嫌晒,烦躁地扇了扇扇子,母亲每次来永兴寺都要和住持说许久的话,寺庙毕竟不是其他地方,容不得她做作,薛瑛只好收敛一身小姐脾气,不情不愿地住进厢房,采薇给她铺了好几床褥子,直到躺上去软软的,薛瑛才勉为其难地坐下。
永兴寺的斋饭很好吃,山寺清爽,静谧,薛瑛住在最里面的厢房,不会被来来往往的香客吵到。
气候渐渐热了起来,每日,薛瑛会被侯夫人拉着一起去斋戒,听诵经,蒲团很软,还垫了两层垫子,薛瑛依旧觉得跪久了硬,殿内檀香缭绕,颂音低沉悠扬,侯夫人闭着眼,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薛瑛睁开一只眼,觑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她,悄悄站起身,猫一样躬身出了殿。
今日山寺没什么人,佛殿外很清静,小沙弥们都去听经了。
树影斑驳,殿外流苏花刚盛开,佛门净地,圣人慈悲心肠,山上养了不少狸猫,这些僧人也未曾将它们赶走,僧人们不能吃荤腥,就花钱请山脚下的渔民送些小鱼上来,方才上山时,薛瑛在半山腰看到许多猫在吃鱼。
永兴寺种了许多流苏树,古籍上说,这是佛门圣树,花开时节,僧人会采花礼佛,流苏花洁白如雪,薛瑛追着一只狸猫到树下,眼见着它爬上枝桠,缩着爪子喵喵叫,树梢纤细,那狸猫顿时进退为难。
薛瑛想也不想,提着裙子便踩上粗壮低矮的树杈,伸手去够。
“乖乖,到我这儿来。”
薛瑛虽然娇蛮,但是对这些小东西却极为温柔,少女声音清甜,伸出手。
流苏花雪腻般的白,烈日下有些晃眼,薛瑛轻声细语哄了许久,才让那猫儿心甘情愿钻进怀里,她心下一喜,扶着枝干正要下去,裙摆不知道被哪枝花勾住,薛瑛脚下一滑,登时就往下摔去。
金枝玉叶的贵人,皮.肉嫩得像豆腐,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摔,薛瑛心道完蛋了,紧闭双眼,手却牢牢将那狸奴抱在怀中,然而自树上摔下,意料中的皮开肉绽并没有袭来,反而稳稳当当地被接住了,脑袋砸上硬邦邦的胸膛,薛瑛有些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眼,眼前景象看不清晰,先瞧见的是男子如玉的下颌,微抿的嘴唇,再往上,对上他冷淡深沉的眸光,薛瑛愣了愣。
平心而论,这人生得是极好看的,眉眼精致,眸若点漆,气质清清冷冷,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风采。
薛瑛喜欢漂亮的脸蛋,她高傲,目中无人,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叫薛二小姐勉为其难多看两眼,这男子长得比京中勋贵子弟都要好看,理当比他们更得薛二小姐多看两眼才对。
可薛瑛只刚对上他的目光,便犹如白日见鬼一样,脸色顿时煞白,圆润清亮的眸子瞪大,嘴唇哆嗦,大叫一声。
“啊啊啊啊啊……”
她挣扎着蹬动双腿,怀里的狸猫都吓得窜了出去。
薛瑛一脸见鬼的神情,从男人怀里跳了下来。
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程明簌这个贱人竟然真的存在!那梦,居然是真的!
少女大惊失色,白着脸往后退,背撞在树上,抖落一地花叶,洁净的流苏花簌簌而落,薛瑛盯着对面的男子瞧,他微眯着双目,似乎纳罕她这夸张的反应,薛瑛两眼一黑,觉得这纷纷扬扬的流苏花,简直就是老天爷在给她撒纸钱!
“这位姑娘。”程明簌开口,声音朗润好听,“你怎么了?”
听他张口,与梦中程明簌的声音一般无二,薛瑛更是两眼一黑,顾不上答话,提起裙子就跑,生怕会被人抓住。
身后,少年注视着她逃走的身影,恰巧殿中诵经结束,一名僧人瞧见他站在殿外,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去,那一身杏黄衣裙的少女如黄莺似的飞逃出去,慌不择路,还险些将自己摔个跟头。
“这孩子,又怎么了。”
侯夫人有些头疼地念叨。
程明簌收回目光,看向从殿里走出的住持,住持颔首,行了个佛礼,说:“程施主,伤可好些了?”
少年点点头,“多谢方丈收留。”
住持笑容慈祥,“我佛慈悲,应当的,程施主多留几日也无妨,待伤好全后再进京。”
待那少年走后,侯夫人随口问道:“这是谁?”
一身布衫,看着像贫家子,但长相清俊,眉眼如画,倒不似普通人。
住持说:“是位在寺中借宿的施主,进京途中遇到匪徒受了伤,这些时日就在寺中养着,程施主会做些木工,前些天下雨,殿中屋檐渗水,是程施主帮忙修缮的。”
侯夫人说:“原来如此。”
她环顾四周,“瑛瑛跑哪里去了,听个经都坐不住。”
薛瑛一口气跑回厢房,“嘭”地关上门,后背倚着门框喘气,脑海里满是方才在流苏树下和程明簌的一面。
今世的发展与梦中所示并不一样,程明簌没有进京,可他却出现在永兴寺,娘也在这儿,他是不是想在这里直接和生母相认?
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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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认了,薛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程明簌这心狠手辣的人,定然不会放过她,像梦里那般恶毒,设计让她众叛亲离,薛瑛身娇体贵,受不了磋磨。
被家人厌恶,客死他乡。
薛瑛牙齿惊颤,她死死咬住唇,时不时扒开门缝看一眼,那阴魂不散的程明簌有没有跟过来。
不行,得先回去,不能再在山上呆着了。
薛瑛推开门冲出去,丫鬟采薇喊都喊不住,她家小姐往日就是多走半步路都要恼,今天不知为什么,风风火火跑回来,又突然跑出去。
薛瑛回到大殿外,诵经已经结束了,几个小僧人正扫着庭中落花。
“娘,母亲,我们下山吧,我想回……”
声音戛然而止。
薛瑛脚下顿住,不远处,侯夫人正在和人说话,笑面盈盈,站在对面的少年垂着目光,侯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听到声音,侯夫人扭头,笑了笑,招手,“瑛瑛,过来。”
站在她对面的少年也循声望去,清冷的长相,披着正人君子的外皮,正是程明簌。
他侧目,视线缓缓落在薛瑛身上。
像是沉甸甸的浓雾,薛瑛嘴角动了动,猜测他心中一定是在想该怎么收拾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
“瑛瑛?”
侯夫人见她不动,又叫了一声。
薛瑛抠着掌心,慢吞吞挪上前。
“刚刚去哪儿了?”侯夫人问道:“慌慌张张的。”
“没去哪儿。”她瓮声瓮气地回答,头也不敢抬,“回屋里喝口水。”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回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就麻烦程小郎君了。”
“夫人客气了。”
薛瑛一颗心悬着,生怕母亲叫她到跟前来是要质问,也怕程明簌会直接开口,说出事实,她连对策都来不及想。
然而,母亲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拉起她的手准备走了。
程明簌也没说什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目送二人离去。
“娘,你刚和程……那个人说什么呢?”
“我屋中有个衣箱抬上山时叫小厮碰坏了,听圆净师父说,那郎君会木工,我就叫他帮忙修一修。”
“噢……”薛瑛的心揪着,“他没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侯夫人说:“我叫人给他拿了银子,他答应修衣箱,别的没说什么。”
薛瑛松了一口气,猜测程明簌是不是想找个好时机单独和侯夫人认亲。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直直对上程明簌的目光,她们都已经走远了,他竟然还看着这个方向,与她对视时,程明簌并没有窥视被抓包时的心虚慌张,眼神反而更加镇定,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像阴湿寒冷的霜雾,浓得似乎刚进入这片领域,就会被浸得一身冰凉濡湿。
他立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薛瑛预料中的仇恨或是怨怒挑衅,像是沉在潭底的蛇,似乎蓄势待发,某一刻突然会用尾巴无声无息地缠住人的脚脖子,再攀上来咬一口。
薛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过身,拉着侯夫人快步离开。
4. 第四章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不想待在山上了。”
回到厢房,薛瑛低声催促。
侯夫人正在看佛经,闻言说道:“不是刚上山,急着回去做什么?”
“上个香,捐了香火钱就行了啊。”
“那不行。”侯夫人双手合十,“对菩萨、佛祖,不能这么敷衍,要心诚。”
薛瑛努了努嘴,将手中的帕子团成一团,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
侯夫人都烦了,“你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疼。”
薛瑛这才老老实实坐下,抿着唇想事情。
梦是真的,虽然有些发展不一样,但程明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假千金,和梦里一样。
如今程明簌已经见到生母,认亲也只是时间问题,薛瑛不敢将慌张表现在脸上,指尖都快要被自己咬秃。
她难得拿起笔,坐在窗前一笔一笔地算账,家中卧房里有几箱金子,她的首饰也多,卖了换成银票应该有不少,大抵是够挥霍好一阵的。
薛瑛以前无所畏忌,拿银子当水洒,现在才开始有些后悔以前太过骄奢淫逸,没多攒些家底,薛瑛也不想再像梦中那样收拾包袱跑路,她又不蠢,离了薛家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千金大小姐可受不了在外吃糠咽菜的苦。
这些钱,全拿去送给程明簌行不行?他那样的穷书生,看到这么多的钱,定然眼都花了,打发了他,叫他别再来京城,少不了他的好处。
只是叫他见到侯府二小姐有那么多的钱,定然心里不甘心,更想认亲,抢回自己的身份了。
薛瑛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都肿了,天亮时咬了咬牙,放下笔,喊道:“采薇,采薇!”
厢房门被推开,采薇赶忙迎上前,“姑娘,怎么了?可是床榻硬,要再加一床被褥?”
采薇惊讶地看着屋中的少女,她家小姐素来贪玩,在学堂时书都是随便看看,先生让写课业,她也从来不写,反正有的是人争着给她写,那些书生,经常为了谁来给薛二小姐抄书写课业而大打出手。
可是今日,姑娘竟然坐在桌案前,破天荒地拿着笔写字,瞧那眼睛红的,不会写了一夜吧。
采薇一脸惊骇,薛瑛招了招手,让她到跟前来,等她走过去,薛瑛俯身在她耳畔悄声说话。
采薇听了两句,眼睛瞪大,“姑娘……这……”
“你且找几个人来,要身手好的,手起刀落,别留后患。”
薛瑛神情认真,叮嘱道。
“这可是佛门净地……”采薇犹豫道:“这不好吧……”
“哪里不好!”薛瑛一着急,声音大了些,“我瞧着那人一脸奸邪狡诈的模样,定不是好人,我这是替天行道。”
薛瑛哼哼两句,“我有的是钱,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快一些,最好今晚就动手。”
采薇神情为难,但是也没有忤逆,点了点头,退下了。
待采薇出门后,薛瑛也跟着溜出去,找到侯夫人,缠着她逛后山,生怕侯夫人会单独和程明簌碰上。
永兴寺的流苏花开得正盛,纷纷扬扬如雪团,出门的时候,薛瑛远远看到殿外的程明簌,他穿着一身白衣,没有佩玉环带,乌发只用一根粗布缠着,少年身形有些清瘦,表面看上去好像真的挺正人君子的,但薛瑛明白,这些都是假象。
薛瑛拽着侯夫人去了另一个方向,少女的身影远去了,寺里的香客也被她吸引去大半目光,她实在明艳,在寺中没有刻意打扮得素净,鲜红的发带在风中飘扬。
入了夜,万籁俱寂,庭下传来蟋蟀的叫声。
采薇小心翼翼推开门,昏暗的厢房内,穿着单衣的少女坐了起来,看向她,急道:“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采薇点头,压着声音,“金子也送过去了。”
薛瑛刚沐浴过,身上罩着雪白的素衣,卸了妆面,没有头饰陪衬,乌发披在肩头,秀滑如缎,那种蛮横娇纵的气势也少了许多,看着分外清纯。
“千万不能失手,一击必中。”
薛瑛叮嘱道,采薇对上她家小姐严肃的目光,重重点了个头。
心中一大忧心事解决,薛瑛呼出一口气,不过她心里并没有松懈多少,反而更睡不着了。
昨日她想了一夜,做了个决定。
做事情就要斩草除根,程明簌那家伙回到侯府,心眼同马蜂窝似的又密又多,薛瑛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够机敏,躲不过他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重金雇杀手取此人性命。
这么做缺德是缺德了些,可做人总该为自己做打算的,薛瑛咬了咬唇,安慰自己,她好脸面,平日仗着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嚣张跋扈,得罪了许多人,要是被那些讨厌她的人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少嘲笑,若真沦落到那般地步,她不如现在就去死。
采薇拿着银票出去了,薛瑛躲进被子里,攥紧了拳头,背脊都在发抖。
她以前是蛮横了一些,可还从来没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吓得一晚上都没闭眼,天亮前才眯了会儿。
睡梦中后背一直是凉飕飕的,薛瑛做了个噩梦,梦到一双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脚踝,触感冰凉,就像是被蛇信子舔了一口似的,她转过身,一身白衣的程明簌冷冷盯着她,他的胸口有个血窟窿,正啪嗒啪嗒地滴着血,冰凉的血珠落在她的小腿上,冷得薛瑛打了一个寒颤。
“薛瑛,你好狠的心。”
他漆黑无波的目光锁着她,双手如铁铐,薛瑛吓得往旁边爬,又被他握着脚踝拖回来,程明簌捏住她的下颚,冷冷开口,“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摆脱我了?就是做了鬼,我也会缠着你。”
“啊啊啊啊啊……”
薛瑛尖叫着醒来,浑身汗津津的,采薇推开门,“姑娘!”
天际泛白,朦胧模糊的厢房中,少女披着头发,泪眼婆娑,脸色苍白。
薛瑛哽咽两声,眼尾泛红,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着采薇的手,“你找的杀手一定要将他杀死,永绝后患,采薇,你说他死了后,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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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化作厉鬼找我索命……我也不想杀他的,可是他不死,死的就该是我了……”
采薇不知道她家小姐为什么会突然与那穷书生结了怨,甚至到了要取对方性命的地步,小姐素来宽厚,脾气是娇气了点,但是心肠是好的,定然是那书生唐突了小姐。
“姑娘,不会的,是他命不好,不碍姑娘的事。”
薛瑛搂着采薇的腰,埋在她的怀里哭,第一次杀人,实在过不了心里那关。
采薇顺着她的后背拍了拍,温声宽慰,小姐就和小孩子一样,跋扈的时候很跋扈,胆小的时候又很胆小。
“姑娘若实在害怕,不妨给他烧几柱香,念往生咒,祝他早点投胎吧。”
采薇低声说道。
薛瑛点点头,将她的话记到心里。
天还未亮,薛瑛便穿戴好,寺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影,只有几个小僧人在扫地,她拿着几张抄好的地藏经,在无人的墙角烧纸。
地上落满了流苏花,远处传来悠扬的钟鼓声,薛瑛蹲在地上,将经纸点燃,丝缕火苗窜起,薛瑛一边往火盆里扔纸钱,一边低声说:“我给你烧钱了,你去了那儿,做个好鬼,别、别来纠缠我。我也不想杀你的,可……可我受不了在外面的苦,我会经常给你烧纸钱的,你早点投胎,下辈子做个好人……”
她烧完纸钱,又将地藏经也放进火盆中,灰烬纷扬,烟熏得眼睛有些酸痛,薛瑛眨了眨眼,拂去泪花,刚要站起,一抬头,发现对面站了个人。
他长得那样俊俏,面庞白皙如玉,嘴角牵着似笑非笑的的弧度,打量着她。
薛瑛呆了又呆,张嘴要叫时,他突然上前,她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往后倒去,被他及时拉住。
薛瑛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瞳仁颤动,盯着眼前的程明簌。
他看了她一眼,将她拉到边上,薛瑛以为他是找她报仇来了,脚下又踢又踹,程明簌挨了她两脚,鬓发也被扯乱了,可他竟然不躲,牢牢擒住她的手腕,薛瑛两眼一黑,嗓子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完了,他找上门了,也不知是人是鬼,是不是来找她索命的!
程明簌没说话,按住她乱动的手,弯腰用衣袖狠狠拍了拍她的裙摆,再抬头时,发现少女红着眼睛,眸子雾蒙蒙的,水汽氤氲,就快要哭出来。
程明簌沉默须臾,说:“你裙子着火了。”
薛瑛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裙摆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火盆里的火,已经被烧掉一个角。
她脸色煞白,后知后觉,扭过身子去检查衣裙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着火。
程明簌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确保没有火苗,松了口气。
薛瑛意识到,程明簌没有死,不知道为什么,重金寻来的杀手会失败。
少女垂着眼皮,神情害怕无措。
看着她心虚的样子,程明簌突然笑了,走上前一步,“薛姑娘。”
他垂首,与她平视,盯着她的眼睛,开口,嗓音温润,“您这是在给谁烧纸钱呢?”
5. 第五章
薛瑛整个人都绷直了,白着一张脸,咽了咽口水,虽然害怕,可开口的话却还是习惯性的嚣张跋扈,“关、关你什么事!”
她当然不敢说,这纸钱是给你烧的。
程明簌没有死在杀手手中,还好端端地活着,说不定已经知道她想要杀他之事,跑过来找她算账,要她好看。
“哦。”程明簌嗤笑一声,淡淡说:“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薛姑娘,你抖什么?”
薛瑛低头,才发现自己腿肚子正在打颤,裙摆都跟着晃动,她方才没注意,此刻回过神,只觉得腿软得都要站不起来了,垂下手按住衣裙,脸涨红,羞恼道:“你管我……”
程明簌觑了一眼墙角的火盆,“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想着烧纸钱找心安?那真是不巧了,薛姑娘做事被在下撞了个正着,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这么不幸,死了?”
“你!”
薛瑛瞪大眼睛,怒视他,她心里又心虚又恼怒。
恰巧这时,几名僧人往这个方向来,山上的大钟如天外来音,每日清晨,僧人都要去礼拜三宝,做早课、法事,许多香客也会参加,侯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出门,远远地看到树下的两个人,唤道:“瑛瑛。”
薛瑛听到母亲的声音,凶厉的表情减退些,瞪了程明簌一眼,跑过去。
侯夫人看着她,“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我起来做早课。”薛瑛扯了个谎。
侯夫人半信半疑,寺里天不亮就要开始早课了,这个时辰,天边还有些灰扑扑的,她是不信薛瑛能乐意起来参加法事。
在侯府时,每每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寻常人家的女儿,早早就起来做好一家子饭,侍奉公婆,她若不是饿极,大抵是不愿意起床的。
今日倒稀奇,天还不亮,便看到她穿戴好,站在门外。
薛瑛挽着母亲的手,仇视地看着不远处的程明簌,她很警惕,紧张到挽着侯夫人的手都有些用力。
杀人不成,万一被对方抓到把柄,这脸也丢尽了。
程明簌缓缓往二人走来,薛瑛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他终于走到面前站定,看向侯夫人,弯腰,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夫人,您上次派人送来的东西,晚辈已经修好,交给您院中的下人了。”
侯夫人笑盈盈道:“真是麻烦你了,还亲自送过来。”
程明簌说:“不麻烦,这些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少年嗓音清润,容貌秀气文致,出身虽不高,但却没什么小家子气,侯夫人含笑点头,忍不住询问他家住何方,进京是要做什么。
程明簌答道:“这次进京,原是打算去国子监的,只是半路遇到匪徒,盘缠被抢去,又受了些伤,幸得圆净方丈收留,这才在寺里住下,恰好晚辈以前跟同乡的前辈学过些谋生的手段,会做一点木工,就在永兴寺帮忙修缮殿宇,以答圆净方丈收留之恩。”
侯夫人有些诧异,“你是国子监的学生?”
程明簌“嗯”一声,“只是现在还不算,晚辈原先在刺桐县学读书,年初由学究推举,得以入国子监读书,父老乡亲为我筹了些银子,留着进京路上用,哪知会遇到匪徒。”
说起这些话,他视线垂了下来,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愧疚。
能进国子监读书的都不是一般人,京中勋贵子弟得父辈荫庇,生来便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也得以进入国子监进学,那里面的,可都是世间大儒,是刺桐这种乡下小地方的学堂书院,远远比不上的。
朝廷为了选拔人才,每三年会让地方学府举荐学生入京,倘若通过国子监考核,便可以留在京城进学,不然就会被黜落归乡,这些学生都是地方数一数二的人才,都可以说得上是进士苗子。
听着少年言语之意,想来学问学得很精,说话也彬彬有礼,让人心生好感。
“那你可要赶快进京了,不然来不及,也会被黜落。”侯夫人看着他,认真道:“到时候,十几年寒窗苦读可就白费了。”
程明簌点头,“晚辈明白。”
说完,侯夫人就拉着薛瑛去看法事,程明簌还站在原地,薛瑛一回头就看到他,想到清晨在树下的对话,她后背现在还发麻。
不知道他要打算如何,迟迟不与生母相认,是不是心里还打着其他坏主意,亦或是不想打草惊蛇,打算进了京,入了国子监,再来侯府相认,到那时,他可就算得上是天子门生,身份贵重不少,不是薛瑛能轻易料理得了的。
薛瑛心里想着事情,走进大殿时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侯夫人拉住她,责怪道:“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说了几遍,寺里的门槛只可以跨,不能踩,这是大不敬。”
“噢……”
薛瑛闷闷答了一声,老老实实跨过去,跪在蒲团上,听僧人念经。
她最不喜欢听这些,跪着时也昏昏欲睡,侯夫人信佛,听经时满脸虔诚,双目紧闭,口中跟着念念有词。
薛瑛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地跪着,身影也跟着左右摇晃。
“小心。”
人仰着往后倒时,一只手在她腰上轻轻揽了一下,随后又很快收回。
薛瑛噌的一下就跪直了。
程明簌背着手,压着声音说话,少女身形纤瘦,一把细腰盈盈可握,触感绵软。
她揉了揉娇滴滴,脆弱的膝盖,大概是想开口骂人,但是想到在殿中,还有其他人在,对着他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程明簌这个贱人怎么阴魂不散!
薛瑛扭过头,睡意也没了,程明簌此人一日在,她便一日睡不安稳。
薛瑛早上刚被他恐吓过,她怕自己雇凶杀人的事情暴露,怕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不敢再找杀手,可是若等程明簌进京后,一切怕是都来不及了。
对了,薛瑛沉思许久,忽地眼前一亮。
他进京得以认亲,靠的不就是侯府的信物么,那信物是武宁侯的玉佩,原先是留给自己孩子的,可多年前的那个雨夜,玉佩丢失,怎么都寻不到,现在想来,大概是那个女仆换婴时,将玉佩也偷走了。
除了玉佩外,还有女仆临死前留下的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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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侯夫人常年信佛,怀着孩子时,正在山上寺中避暑,那时武宁侯在朝堂上得罪了政敌,连带着大着肚子的侯夫人都被追杀,大雨夜受惊,仓促诞子,她身边也有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仆,见状鬼迷心窍,伙同稳婆,将自己的孩子与侯夫人的孩子对调。
遗书上交代了一切,这妇人年老病重,缠绵病榻多年,临死前终于说出真相,让程明簌拿着信物与遗书进京寻亲。
他的眉眼肖似武宁侯,又有信物作证,很快就被薛家认下,可若没有那些证物呢?程明簌如何证明他所言是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穷书生,张口就说自己才是侯府嫡子,谁信?
薛瑛盘算着,好不容易才熬到天黑。
她从小沙弥那儿打听到程明簌的住处,深更半夜,万籁俱寂时,偷偷摸到厢房外。
“姑娘……”
采薇拉着她的衣袖,神情为难,真不知道姑娘最近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找那个姓程的书生的麻烦。
甚至大半夜鬼鬼祟祟地扒在这人厢房外不知道要干嘛,侯府贵女,夜半窥视外男,这样的事情若是被别人撞到,会引起很大的流言蜚语。
采薇警惕地环视四周,“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这要是被人看到不好,你要做什么,叫下面的人去就好了啊。”
“不行。”薛瑛哼一声,她又不笨,信物和遗书那样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别人去偷,若是有人偷看遗书,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反倒成了要挟薛瑛的手段,她才没那么蠢,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另一个人手中。
所以这样的事情,还是自己来才最保险。
程明簌的厢房点着灯,能看到窗户上映着少年的影子,手中持一卷书,身姿端正,笔挺如竹。
薛瑛腿都要蹲麻了,许久,屋里的灯光才熄灭。
又等了片刻,薛瑛打了个哈欠,估摸着程明簌应该睡了,扭头叮嘱采薇,“你在这里帮我盯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姑娘……”
“听我的。”
薛瑛不由分说地道,提起裙子,刚刚蹲久了,腿麻得厉害,站起身时险些摔个狗啃泥。薛瑛吸了口凉气,揉揉腿,一瘸一拐摸黑走到屋檐下,她扒着门缝看了好几眼,才一点一点地将门推开。
厢房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口书箱,放着程明簌的衣物还有笔墨纸砚。
薛瑛蹲在箱子前翻找,动作不敢用力,那穷书生的衣物很粗糙,摸着指头都疼,薛瑛翻了半天没有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站起身,往床边走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应当会随身保管吧。
榻上,少年静静睡着,程明簌睡相很好,平躺着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置于腹前,他没有磨牙或者说梦话的习惯,连鼾声都没有。
薛瑛屏住呼吸,缓缓呼出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弯腰,向枕边摸去。
手才刚伸出,便突然被一把抓住,程明簌睁开眼,黑暗中,少年目光炯炯,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凉,盯着她,开口的声音冰凉无波,“薛姑娘,不知你夜闯在下住处,是想干什么?”
6. 第六章
月华如水,庭中藻荇游曳。
听到这声音响起,薛瑛就觉得自己完了。
手腕被握住,程明簌的手很凉,他虽然是个书生,但力气并不小,薛瑛被他捉住,半点动弹不得。
他睁眼的一瞬间,薛瑛都要吓晕了,刚刚蹲久的双腿变得更麻。
双眼适应黑暗后,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一点模糊朦胧的景象,程明簌坐了起来,凝视着她,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解了束发,眉眼精致秀丽,但一点也不叫人觉得阴柔,换做往常,薛瑛大抵是要好好端详一下此人美色的,可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仇敌程明簌,所以半夜见到这张清冷如霜雪般的脸,薛瑛只觉得撞了鬼。
“我……我出来散步。”
薛瑛声音抖动,随口扯谎。
“散步?”程明簌嘴角牵了牵,平静地道:“薛姑娘真厉害,散步竟然能散到别人房中。”
薛瑛脸红了,死鸭子嘴硬,“我就是可以,你管得着吗,我乐意在哪儿散步就在哪儿散步。”
程明簌:“……”
她哼一声,猛地抽回手,幸好天黑,程明簌看不到她心虚的模样,明明夜闯他人住处的是薛瑛,可大概无法无天惯了,就连被抓包时她也不会低头,薛瑛抬着下巴,光听语气,倒好像她才是苦主,大方地原谅了别人,“好了,本小姐回去了,你下次别半夜坐起来,诈尸似的,换个胆小的说不定要被你吓死。”
程明簌幽幽道:“应当没有第二个人会深更半夜到在下房中散步,薛姑娘大可不必有此顾虑。”
薛瑛气得牙痒痒,可是又不能奈他如何,一个用力扯回被程明簌握在手中的衣袖,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刚踏出去,薛瑛便腿软得滑到地上,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呜呜两声,撑着地面爬起来,赶忙跑出去。
采薇心惊胆战了半夜,生怕有谁路过,发现侯府嫡女夜闯外男厢房的事情,一颗心提着,直到看到她家小姐慌不择路地从屋中冲出来,她上前一把拉住薛瑛,“姑娘,你总算出来了,奴婢都快被你吓死了!”
薛瑛小口喘着气,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房屋紧闭,里面也没点灯,应当没人追出来。
“采薇,我、我腿软……”
薛瑛一点路都走不动了,坏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程明簌还老吓她,东西也没有偷到。
她真是怕了,采薇扭头一看,她家小姐瘪着嘴,很委屈的模样。
“奴婢扶着您。”
黑暗中,程明簌静静地坐着,看着已经关紧的房门,屋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温甜的香气。
程明簌手指动了动,掀开被子,枕下放着一个荷包,里面是一枚玉佩,以及一封遗书。
剖心剜肉,总算换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站起身,赤着脚踩在地上,走到桌子旁,点燃香烛,将那信纸取出,置于其上,待火舌一点点将纸吞食干净,焰火在他幽暗的瞳孔里跳动着,程明簌面无表情,脸庞忽明忽暗,眸色凄冷,宛如鬼魅。
写着老仆遗言的信纸被燃烧殆尽,这意味着当年的事情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浮出水面。
程明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话本里的人物时,是上一世进京途中遭遇匪徒。
他清晰地记得山匪的刀剑捅穿了他的心肺,必死无疑,可是等程明簌再次醒来,自己竟然还在尘世中,胸口的伤偏了几寸,并没有伤及要害,所有的钱财包袱都被抢劫一空,却独独亡母所给的信物与遗书还放在手边。
程明簌一开始以为自己记错了,被永兴寺的和尚所救后,在山上养了一段时间的伤,于五月初七进京,寻到武宁侯府。
一切都很顺利,侯府夫妇认下他,程明簌终于与亲生父母相认,寻回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不再只是刺桐县一个卑贱的穷书生,而是武宁侯府的二公子,出身高贵,前途无量。
只是,周围人的表现都让他觉得反感。
父母的亲近与关爱过了头,似乎一夜之间就对那位假千金充满仇恨,她是个娇纵的姑娘,什么事情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程明簌一开始是看不惯她的,不喜欢她颐指气使的模样,天真无礼,对于她大部分的捉弄与针对,程明簌从来不当回事,他并不认为这些伎俩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薛家人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厌恶,她送给他的手镯明明有好好保管,可是第二日还是莫名其妙地碎掉了。
回京后的发展都太顺利,顺利到有些刻意,仿佛精密的牢笼,设计好的轨道。
他获得所有人的喜爱,次次考试一骑绝尘,嫡兄战死沙场,世子之位也落在他头上。
直到薛瑛失踪,音讯全无,程明簌去了一趟永兴寺,所求签语上写了四句话。
“傀儡身登台,笔墨骨作柴,重帘隔虚实,日晷影重来。”
彼时,他已考中进士,得皇帝赐婚,将要迎娶宗室女,父亲官居一品,母亲是公主,还是皇帝胞妹,未婚妻子出身宗室,唯一对他有影响的兄长也死了,侯府的爵位也变成他来继承,程明簌似乎已经达成了俗世话本中最完美的结局。
认亲复仇,美人在抱,金榜题名。
可程明簌却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故事中所有人的血肉与灵魂仿佛只是推进剧情的燃料。
于是程明簌在风光最胜时,亲手剜了自己的心,分寸不差。
再睁眼,他重生了。
养母病死,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声泪泣下地说出当年的真相。
这样的话是程明簌第二次听。
“你本是侯府嫡子,是我鬼迷心窍,用自己的孩子换了你,我病入膏肓,大概这就是报应,你拿着这封信,还有信物,进京寻亲吧。”
程明簌并没有像上一世一样惊讶、愤怒,他平静地送走养母,将人葬了,拿着这两样东西,踏上进京的路。
遇到山匪,被和尚所救,留在永兴寺养伤,一切都没有变,程明簌故意不进城,他好奇话本该怎么修复偏离的故事,接着,薛瑛和侯夫人上山了。
她与前世不一样,见到他会莫名的害怕,没有像前世那般,小心翼翼地讨好,试图与他维持好关系。
突如其来的刺杀,以及她的反常,让程明簌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只是薛瑛找的这些人不中用,随便威胁两句便将事情全都交代出。
程明簌不知道为什么薛瑛会想杀他,但她是唯一的不同,她是严丝合缝,精密的故事中出现的第一个变数。
烛火跳动,信纸烧毁,玉佩也被程明簌砸碎。
天渐渐亮了。
薛瑛一个晚上没敢睡,她想了许多,觉得自己要不就放弃针对程明簌吧,早日抱紧这个大腿,同他打好关系,也许他将来认亲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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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放她一马,薛瑛只想做她的贵女,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是不可能,梦中她不是没有这样尝试过,程明簌依旧讨厌她,与她水火不容,薛瑛注定要被家人厌弃,死在塞北。
她实在不甘心,薛瑛确实就是这么恶毒、自私,苦了谁都不能苦了她。
薛瑛坐在窗前,撑着脑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京中便传了信过来,薛徵在北大营练兵时意外摔下马,断了根肋骨,已被送回侯府修养。
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赶忙叫人收拾东西要回府,薛瑛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行人匆匆下山,临走前,侯夫人叫人给程明簌拿了锭银子。
“多谢程小郎君帮忙修理衣箱,这是我们夫人叫我拿给你的,程郎君早些进京去吧。”
侯夫人不忍那少年因为囊中羞涩而耽误进学,她出手大方,那锭银子,足够程明簌换一身得体的行头,再买些笔墨纸砚。
薛瑛一路上催促马夫快一些,等到了侯府门口,不等马车停稳,她就急慌慌地跳下车,还将自己崴了一跤,薛瑛顾不得痛,直奔薛徵的院落去。
他唇色苍白,衣襟半散,胸前缠着布条,还有固定骨头的木板,正靠坐在榻上。
“哥哥……”
薛瑛一进来便哽咽着扑到榻边。
小姑娘泪潸潸的,哭得好像自己才是受伤的那个人,薛徵吃力地抬起手,手贴着她的脸擦了擦,他常年握剑,指腹满是厚茧,薛徵需要很轻,才能不在她娇贵的脸上留下印子。
“哥哥没事,别哭。”
一安慰,薛瑛反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好好的,怎么会摔下马呢?”
薛徵骑术精湛,六艺出挑,每次外邦上供的烈马,都是他驯服的,他怎么可能会摔下马!
一旁的曹副将说:“也真是奇怪,那马平时都好好的,今日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横冲直撞,小侯爷怕会伤到人,只好拿剑刺死了那匹马,自己却被甩了出去。”
还好没有伤及肺腑,大夫看过了,说是断了根骨头,比起打仗时受的伤来说并不严重,只是奇怪,不知那马为何突然受惊,军营里的人查过了,没有任何疑点,马没有被喂药,也不曾发.情。
这事就这样成了个疑案。
薛瑛眼前朦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曹副将本来是很讨厌人哭的,没完没了,吵得人头疼,可薛二小姐哭起来,眼尾绯红,眸光如水,浓纤的睫羽被打湿,白净的脸庞一摸就红,别说哭了,这样的人,就是骂人都是动听的。
曹副将红了脸,薛徵低声安慰着妹妹,抬头看了眼副将忸怩的样子,冷声说:“你出去,这里没事了。”
“噢、噢。”
曹副将同手同脚地跨出门。
薛徵低下头,语气温和了些,轻声道:“好了,别哭了,眼睛肿得像核桃仁。”
听到自己眼睛肿了,薛瑛立刻止住眼泪,她爱美,怕哭多了变丑,只好抿起嘴。
薛徵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了。
他一笑,牵扯到胸口的伤,疼得皱起眉。
薛瑛吓坏了,赶忙按着他,“哥哥,你快躺下,快躺下,不说话了。”
她扶着薛徵躺下,给他盖好被子。
为什么薛徵会受伤,她记得梦里,并没有这回事呀。
7. 第七章
因为薛徵受伤的事情,侯夫人便没有打算再去永兴寺,坠马的原因查不清楚,最后只能当做是薛徵倒霉,碰巧遇到了会发疯的马,好在薛徵骑术精湛,摔下来的时候也及时调整了姿势,因此没有性命之危。
哥哥受了重伤,要养好一段日子,薛瑛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管和程明簌的事情,她几乎一直守在薛徵床边,丫鬟熬好了药,薛瑛都要吹凉些才喂给薛徵。
他虽然伤了需要静养,但手中的事不能完全放开,薛徵靠坐在榻上,后背垫着软枕,静静地听下属过来汇报消息,他谈正事的时候,薛瑛就在外间等,翻着薛徵桌上的书,都是什么兵书、古籍,薛徵的字和他的人一样严肃,一板一眼,薛瑛看了两眼,觉得晦涩难懂后就放下了,盖在脸上,窝在椅子上睡觉。
入夏后,气候开始变得炎热难耐,薛瑛坐在屏风后,倒不怕被进进出出的人看到,里间的说话声渐渐轻了,夏风习习,穿过门前的竹帘吹来。
过了会儿,薛瑛脸上遮阳的书突然被拿走。她一睁眼,正对上一双笑眯眯、轻佻的狐狸眼,眼尾弧度上扬,嘴角似笑非笑,下颌还有一枚朱砂痣,满身满脸都写着五个个字:“不是正经人。”
他手里拿着薛瑛方才盖脸的书,翻了翻,又嬉笑着对她道:“表妹,这《尉缭子》你看得懂吗?”
薛徵是武将,屋里的书大多也是兵法,经史一类的东西,薛瑛当然不感兴趣,看几眼就困。
可是她可以说自己看不懂,别人不可以,那样就是嘲笑她,薛瑛顿时怒了,“徐星涯,你怎么又来了!”
武宁侯有个姐姐,嫁去了扬州,丈夫是盐科大官,徐星涯是她的儿子,也是薛瑛的表兄。
去年年底,薛家的老夫人生了场病,薛瑛的姑母回京探望母亲,老夫人年纪大了,病时好时坏,徐夫人之后便一直住在侯府中。
徐星涯是和他母亲一起来的,不过他不住在侯府,而是住在书院,闲暇的时候三天两头往侯府跑,薛瑛真是烦透他了。
小的时候他就常欺负她,老是跟在她边上“小表妹”、“小表妹”地叫,还总捉弄吓唬她。
徐星涯的父亲公务繁忙,有一年被外调到很偏远的地方,他怕妻儿跟着过去会受罪,就自己一个人上任,姑母带着徐星涯住在侯府中,那时,侯府里有家塾,族里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在这里一起上学。
薛徵比他们都要年长,家塾多是给小孩开蒙的,薛徵已是十几岁的少年,就在外头书院读书。
徐星涯上课的时候老喜欢给薛瑛丢纸团,约她去摸鱼,薛瑛一开始还新奇,她坐在岸边踩水玩,徐星涯不小心将她的鞋子踢到水里,绣鞋湿了,穿不了,徐星涯就笑呵呵地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脚,又捂在怀里,说要给她暖暖,薛瑛一脚将他蹬开了,他又凑过来,非要背她。
一次就算了,次次都这样,薛瑛丢了好几双鞋子!她就算蠢笨如猪也该看出来了,这狗东西就是不想让她好过,故意弄湿她的鞋袜,捉弄她!
可后来有一次,她不下心滑到池子里,呛了水,生了很久的病,听家里人说,徐星涯被他娘打个半死,她醒来的时候,床边的徐星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她直嚎,还弄脏了她的裙子,薛瑛就更讨厌他了。
又一年,徐星涯的父亲终于被调回京,没多久要去另一个地方任职,这次去的地方不是穷乡僻壤,徐星涯就被父母带走了。
再见面是去年年底,徐夫人回京探望老夫人,徐星涯也要进京读书。
他与小时候瘦条条的样子不一样了,身量抽条长高,完全是成年男子的骨架,穿着书院的白色襕衫,头戴儒巾,手中还握着一把折扇,瞧着外表应当是极为清风朗月的,可薛瑛知道,他的里子坏透了。
“我来探望表兄,不行?”
徐星涯摇一摇折扇,挑眉看她。
少女睡久了,脸颊透着淡淡的霞红,乌圆的眸子瞪着他,“不行。”
徐星涯翻开那本书,这上面还沾着女孩口脂的香,叫人有些嫉妒,徐星涯歪头看向她,说道:“表妹,这书无趣,闻着有股糟朽味,盖在脸上也不舒服,贸然打搅表妹安眠是我不对,要不你继续躺着,我坐这儿给你遮阳,还能给你扇风,如何?”
薛瑛一把夺回那本兵书,“不需要!”
“咳咳……”
屋内传来咳嗽声,薛瑛张牙舞爪的模样顿时缓和,顾不上和徐星涯斗嘴,赶忙冲进里间。
晌午后来找薛徵说话的下属早就离开了,里面只有他一个人,薛徵垂首轻咳了两声,外面的人就急着进来,“哥哥,你怎么样了?”
薛徵肩上披着件薄衣,抬头看着她,“没事,星涯来了?”
说话间,徐星涯走了进来,“表兄,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薛徵温和地笑了笑,“没什么大碍,烦你跑一趟。”
徐星涯说:“不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我又不是真的来看你的。
薛徵只简单地问了他几句话,“在书院还习惯吗?”
“都好。”
“嗯,那就好。”
“……”
徐星涯本来就没什么话要说,客套完转身出去,薛瑛刚刚去看药炉了,徐星涯摇着扇子去找她,但是转了一大圈都没看见薛瑛的身影,只能不甘心地离开。
薛瑛早就要小厮将药炉端到别处去,她就知道徐星涯肯定要来找她。
过了许久她才端着温凉的药汤回屋中,薛徵的病要养好一阵子,喝了药,薛瑛看着他睡下,帮他盖好被子。
她守在一旁,外面蝉鸣阵阵,小轩窗吱呀呀地响着,薛瑛倚靠着床栏,也渐渐睡着。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死后的魂魄飘荡在破庙中,过了许久,薛瑛已经僵了的尸体才被人发现。
穿着狐裘的高挑男人跨过门槛,停在那张草席前。
二十多岁的程明簌眼里满是阴鸷,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掀开席子。
过去那个明艳娇俏的少女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肤色发青,看上去有些可怖,沉默地缩在这张简陋粗糙的草席中。
她以前就是被褥上有个疙瘩都不肯睡,娇贵得不行,居然甘愿逃到这个地方挨饿受冻,死得这么凄惨,草席裹身,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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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薛瑛看着他盯着她的尸体不动,心头发麻,程明簌这人一向是容不得她的,她都死了,难不成还要鞭尸吗?士可杀不可辱!
程明簌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阴恻恻地笑了,“死了好,死了好啊……”
身后的下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二、二公子,她已经死去多日了,眼下将要入春,您看是将尸体丢到乱葬岗还是……”
二公子对前二小姐恨之入骨,偷了他的身份,还百般针对陷害他。
谁知站在前面的男人却冷冷地说:“不准葬,拖回去。”
“这……”
碍于他的威严,几人只好将那尸体用草席重新裹了起来,抬出破庙。
薛瑛在一旁眼睛都要瞪大了,程明簌这贱人要干什么,她都死了还不肯让她入土为安,拖回去要干嘛,难不成真的想鞭尸?!
可惜她的魂魄困在死时的破庙中,没办法追过去看个清楚。
薛瑛醒来的时候险些气得吐血。
她这些天忙着照顾兄长,倒是忘了程明簌那个祸害。
薛瑛起身出门,找来采薇。
“上次的杀手怎么回事,我花了那么多的钱,叫他杀个书生有那么难?!”
采薇说:“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薛瑛“啧”一声,烦躁地叉着腰。
还是得杀了他才行,信物那样重要的东西,他定然保存得很好,没有那么好偷,况且,如今她不在永兴寺,回到侯府,已经没有那么好的几乎去接近他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别怪她无情,她定要杀了程明簌!
馆舍中,人群杂乱,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都聚集在此处。
程明簌毫无预兆,重重打了个喷嚏。
前头,馆舍的主人正在介绍,“这上面还有两间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客官您放心,京城没有比我这儿更便宜的地方了。”
程明簌摸了摸鼻子,从行囊中拿出钱。
侯夫人临走时,叫人硬给他塞了锭银子,程明簌无奈接下,一大半捐给永兴寺,自己拿了一部分进京,没办法,他的钱都被匪徒抢走了,确实没有过路费。
客栈住不起,这才寻到那些民居混杂的地方,租一个屋子凑合一晚,明日再去国子监。
老板收了钱,憨笑着走了。
程明簌上楼,休整一晚,第二日清早拿着文书前往国子监。
信物都毁掉了,他故意与话本里对着干,不去认亲,也不与侯府的人接触,所谓的爹娘,程明簌其实没什么感情,上一世,他们更像是几具没有感情的傀儡,只会说一些固定的话。
唯一的变动就是薛瑛,还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听她们走的时候,下人说,大公子坠马了,前世没有这样的情节,程明簌不知道这种变故是好是坏,想来薛瑛应当是很担心她兄长的,已经许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
程明簌进入国子监,交上自己的文书,核实身份后,他便在里面住下了,过了几日,他第一次出门买书,只是刚走出没几步,一辆马车突然直挺挺地朝他撞来。
路那么宽,这马偏偏就冲向了他所在的位置。
8. 第八章
皇城街四通八达,位于皇宫正午门外,道路宽阔,乃官员上朝必经的路段,再往西走就是太学国子监等学府所在的位置,所以来往人群密集,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程明簌手里提着刚买好的书,马的嘶鸣声从不远处传来,一辆车横冲直撞,后头还缠着一小串正在噼啪响的鞭炮,四周人群见状哄散躲开,程明簌神色一敛,拿着东西想往边上让,可那马就好像是认准了他似的,“嘭”的一声冲向程明簌所在的书肆。
门面被撞塌了大半,地上一片狼藉,纷纷扬扬的纸张撒了一地,掌柜的脸都白了,从柜臺后冲出来,“哎呦哎呦”地叫。
程明簌撞到身后的桌子,手臂骨头响了一声,怕是脱臼了。成堆的书籍噼里啪啦地砸落,那马车一看就是富奢人家的,样式宽大,卡在门口,书肆众人惊魂未定,怕它再横冲直撞,都不敢乱动。
马夫勒紧缰绳,抹了一把汗,坐在里面的人扶着车厢,颤颤巍巍地走出,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头上的乌纱帽有些歪了,看上去约莫年过半百的样子,两鬓生了几缕白发,身形清癯,气质文弱。
“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官员狼狈地扶正了帽子,惊骇的看着面前杂乱的景象,书肆的掌柜本来想发怒,可瞧清了他是谁,脸上怒意顿时褪去,赶忙小心翼翼上前行礼,“侯爷。”
程明簌扶着胳膊的身形一顿,抬起头,发现从马车里探出来的竟然是武宁侯,他的生父。
武宁侯从马车上下来,他刚下朝,平日都是从这条路走的,一向相安无事,谁知今日马车会冲向路边,还将一家书肆门面都撞歪了。
“快去瞧瞧,有没有人伤着。”武宁侯急道,吩咐下人,他复又看向书肆的掌柜,有些歉疚地说:“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你清算清算,有多少损失,侯府会双倍赔偿。”
掌柜一开始还推拒,见武宁侯坚持,便拿出算盘开始核算损失。
马车后面挂着一串放完的鞭炮,方才就一直听到噼啪响的声音,车夫巡视后心下了然,摘下来呈到武宁侯面前,说:“侯爷,估摸着是哪个孩子捉弄人,将鞭炮扔到车上,吓到了马。”
程明簌撑着桌子站直身,打算拿了自己的东西就走,却忽然被薛府的下人拉住,“小郎君,方才你就站在马车前头,是不是被撞到了?”
“没有。”
程明簌直言道,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书,可薛府下人不依不饶,“小郎君别客气,我们侯爷不是不讲理的人,今日是我们侯府的马车失控,撞了人,你有什么伤,尽管说。”
“没有。”
他脸都疼白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程明簌冷声回答完,抽出自己的手,快步走出书肆,他倒想跑快点,奈何胳膊被撞脱臼了,脚也崴了,几个下人见状,不由分说地将他拖了回来,塞进马车中。
然后,他就与武宁侯面对面的坐着了。
武宁侯心善,人也温和,在朝中是个老好人了,看着他,关切地问:“小郎君贵姓,看你的样子,应当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程明簌没办法,沉默几息,说:“晚辈程明簌,是国子监的学生。”
话本又将偏离的情节拽了回来,他不愿意认亲,避着侯府的人,话本就将生父直接送到他面前,躲都躲不开。
武宁侯自己是读书人,也喜欢其他爱读书的后辈,见少年就算受了伤,也不忘护好自己怀里的书,他瞧了几眼,都是些有关农水徭役之类的典章古书,不由对面前的少年多了几分欣赏。
少年只穿着一身白衣,周身乏饰,五官端正俊秀,见了武宁侯,既没有谄媚姿态,也没有恐惧,安安静静的,语气平淡。
到了侯府,下人迎上前,武宁侯赶紧叫人去将府中大夫请来,为少年看伤。
侯夫人听前头传来消息,说是侯府的马车在皇城街撞了人,吓得脸一白,以为丈夫会和薛徵一样重伤,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着急地往前厅赶去。
到了后才发现,武宁侯好端端地坐着,只是发髻有些歪了,他先前惊出一身汗,此刻解了衣襟的扣子,正端着杯凉茶解渴。
“官人……”
侯夫人唤了一声,武宁侯回头,她已走至身前,“我听人说你下朝时出事了?”
侯爷身边的长随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侯夫人听完,绞着帕子,“哪里来的鞭炮?”
“估计是哪个孩子丢的,已叫人去寻了,还没寻到。”
侯夫人心还揪着,但听他们说武宁侯没有事,只是在车里颠簸时,手上被弄出两块青紫,别的没什么大碍,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一旁,突然发现前厅里还有别人。
那少年抬着胳膊,大夫摸了摸骨头,“还好,伤得不严重,小郎君你忍一下。”
程明簌点点头,大夫按住他的手臂,突然用了一下力,脱位的骨头又恢复原状,程明簌咬着唇,硬生生忍住疼。
“好了。”
侯夫人看着他,一瞬便想起是谁,少年长相突出,清冷如霜月,令人过目不忘,她讶然,“程小郎君,是你呀。”
武宁侯疑道:“娘子与这位小郎君认识?”
“嗯。”侯夫人笑了笑,“上个月我与瑛瑛去永兴寺斋戒了几日,恰巧程小郎君也在山上借住,还帮我修了坏掉的衣箱。”
武宁侯恍然大悟,他听妻子说起过这件事,但不知道今日撞到的少年就是她口中提到的人。
“阿爹,阿娘!”
一道声音自门外传来,少女身姿轻盈,提着裙摆跑过回廊,黄雀一般扑到侯夫人面前。
薛瑛听说父亲回来了,母亲也去了前厅,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喂薛徵喝完药就赶紧过来了。
少女面庞娇嫩,眼底满是担忧,水湛湛的眸子看向武宁侯,“爹爹你……”
话音刚起便戛然而止,薛瑛看着坐在武宁侯旁边的程明簌,只觉得脑中突然就空了,尖锐刺耳的鸣声响起,如海水倒灌,薛瑛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手脚发凉,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瑛瑛?”
侯夫人看着她痴怔的模样,握着她的手,“瑛瑛,你怎么了?”
薛瑛说不出话,喉咙如同堵住,程明簌回侯府了,他回来了,他认亲了。
程明簌与她对上目光,少女身形僵硬,衣袖下的手都在抖,仿佛已经在竭力控制情绪,她的反应让他觉得诧异,在山上时程明簌就觉得她不对,她与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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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一样,就好像早就知道……
程明簌眸光顿了顿。
“瑛瑛!”
侯夫人扬了扬声,薛瑛终于回过神,只是短短的片刻,她后背已经起了一声薄汗,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薛瑛逼迫自己笑着问:“阿娘,程、程郎君怎会在侯府啊?”
说话的时候,薛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意。她看到程明簌微微眯起的眼睛,冷汗几乎浸透中衣。前厅的冰鉴幽幽冒着寒气,却浇不灭她五脏六腑翻涌的灼烧感。
侯夫人说:“你爹爹的马车今日在皇城街将程小郎君撞伤了。”
原来不是因为认亲,爹娘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很激动,面对她时,眼神也并无异样,同从前一样慈爱。
薛瑛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既然撞了人,是我们侯府的错,是该好好赔礼。”
“自然。”
武宁侯说:“程小郎君,不若留在侯府养伤,等伤势彻底好了后再回国子监。”
“多谢侯爷与夫人好意,学生……”
程明簌刚要拒绝,看到站在侯夫人身后的薛瑛,手指团紧,目光空洞,泄露出几分恐惧。
他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那便叨扰了。”
他看着薛瑛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拼尽全力去维持表面的安稳,程明簌看得出,她站在那里,转身说要去看望兄长时,魂已经没了,僵硬地步出前厅。
薛瑛逃一般地冲回后院,薛徵喝完药后坐在榻上正在看书,见她慌不择路地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薛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心里是浓浓的不安,薛徵知道她不愿意说,没有追问,只往里边坐了坐,拍了拍身边的榻,“过来。”
薛瑛慢慢挪过去,坐在他身侧,贴着薛徵,头靠着他的手臂。
待在兄长身边,让她心里的恐惧稍稍缓和了一些。
耳边翻页的声音不断,薛瑛抬起头,看向他手上的书,“哥哥,你在看什么?”
“《战国策》。”他温声说,拿起给她示意。
薛瑛没什么兴趣,木讷地看着他翻页。
程明簌要在侯府住下了,纸包不住火,那个秘密就在眼皮子底下,薛瑛的头顶仿佛悬着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刀。
她心脏砰砰跳着,抱紧了薛徵的手臂,薛徵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侧目看着她,垂眸,轻声道:“你怎么了?”
“哥哥……”
薛瑛咬了咬唇,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日,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妹妹,你会不会讨厌我?”
薛徵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就是……就是好奇。”薛瑛小声道:“没有别的意思。”
“不会讨厌你。”薛徵笑了笑,眸光温润如波,“不管你是谁,都是我的妹妹,我只有你一个妹妹。”
薛瑛想,你骗人,前世,你根本不想认我,也不愿意见我这个鸠占鹊巢的贼。
她太贪恋这些亲人的好了,害怕再一次失去,薛瑛下定决心要铲除程明簌,住进侯府也好,薛瑛有了许多接触他的法子,远比去国子监动手脚更方便。
9. 第九章
程明簌胳膊上缠着绷带,幸好伤的是左手,他还能看书写字,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所谓的命书,似乎总能以一些强硬的方法让偏离的剧情回到正轨。
他还是和侯府的人打上照面了,只是信物已被烧毁,不知话本还能用何种方式让他认亲。
程明簌坐在院子里,对着桌上的书发呆。
侯府家大业大,就连给一个外人住的院子都奢靡得不像话,陈设雅致,一看就是底蕴丰厚的书香世家。
武宁侯喜欢学问好的后辈,有时下朝回来会考程明簌几个问题,他都一一答了,武宁侯便会满意地捋一捋胡子,笑眯眯离开。
毕竟是侯府的马车先撞了人,所以程明簌在府中养伤时,一切吃穿住行与大公子薛徵是差不了多少的,每日丫鬟都会端着名贵的补品过来,今日也一样,傍晚的时候,照例有人来送东西,程明簌正坐在院子里看书。
“程郎君。”
采薇笑着唤了一声,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梧桐树下,少年静默而坐,听到声音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采薇后背凉飕飕的,手心里冒着汗。
她家小姐前段日子还闹着要杀了程郎君,今早就打发她来他的院子,打听程郎君的喜好。
程明簌目光从她脸上滑过,重新落回书上。
他认识这个丫鬟,薛瑛院子里的人,侯府的家生子,从小就和薛瑛在一起,两个人如纽带一般缠得紧紧的,采薇对薛瑛唯命是从。
“程郎君。”采薇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奴婢是二小姐院里的人。”
对面的少年没什么反应。
采薇有些心虚,按照小姐的吩咐,逐句说道:“程郎君,我们姑娘想问问您,平日喜欢吃什么,看什么书,喝什么茶,姑娘说了,您在侯府养伤,她理当尽地主之谊,好好赔罪。”
程明簌握着书的手停顿几息,抬头,重新看向不远处的丫鬟。
她比她主子要聪明些,说话滴水不漏,再紧张也不会露在面上。
对于薛瑛的突然示好,他有些诧异,按照她先前瞧见他时害怕的样子,应当是不愿与他多接触的,今日主动叫奴婢来打听他的喜好,真的只是赔罪那么简单吗?
程明簌面色平淡,开口道:“我喜欢看水利方面的典籍,不吃辛辣之物,别的没什么挑剔的,对了,在下生来不宜食用核桃,哪怕只是沾了一点都会立刻晕厥,甚至窒息而死。”
他特意又重复了最后一句话,语气严肃。
采薇点点头,“奴婢记下了,回去就会转达给我们小姐。”
“劳烦。”
“程郎君折煞奴婢了。”
采薇朝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薛瑛正在薛徵的屋里看书,她发现哥哥在,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不用总是跑边境打仗,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人,还要为他心惊胆战,坏处是,他有时对薛瑛会很严格,不能一天到晚只想着贪图享乐,要看书,练字,也不能一天吃三块甜瓜,那样会闹肚子。
身体上的事情,薛徵一向说一不二,对他撒娇完全没用,她面冷心硬的哥哥根本不吃这一套。
薛瑛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忽然看到窗外采薇急匆匆的身影,她立刻精神起来,从桌案前站起,“采薇!”
采薇听到她的声音,快步走过去。
怕薛徵听到两人的对话,薛瑛拉着她到角落,低声道:“你去问了么?”
“问了。”采薇将程明簌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
“他不能吃核桃?”薛瑛问了一遍,采薇重重点头。
“笨死了,这不是亲口将弱点告诉我?”薛瑛哼哼一声,有些眉飞色舞,采薇看着她,她家姑娘唇红齿白,貌若芙蕖,手握成拳抵着下颌,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在想坏主意,可是就算是不安好心,也不叫人觉得讨厌,微皱着眉沉思的模样,满是娇憨。
“你去吩咐厨房,做一道核桃酥。核桃仁要碾得细碎一点,最好看不出来。”
采薇“嗯嗯”两声,转身下去吩咐了。
入了夜,薛瑛捧着那碟核桃酥,走向程明簌的院子,屋里还亮堂着,窗纸上印着人影。
程明簌没有看书,等着外面响起少女的呼唤,“程郎君。”
清脆,带着刻意的娇腻。
程明簌嘴角勾了勾,待她又唤了几声,有些着急时,起身。
薛瑛已经气得跺脚了,程明簌明明就坐在窗边,她喊他,他竟敢一动不动!
可待他拉开门,她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顿时变成明媚的笑容,“程郎君,我来给你送点心。”
程明簌看着她,少女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面庞清丽,犹如一朵盛开的菡萏花,单薄的纱裙在腰际收拢,玲珑曼妙,细腰如柳。
看到他,她下意识地抖了下,又逼迫自己镇静下来,笑了笑,说:“你尝尝。”
程明簌面无表情,没有伸手接,淡淡道:“我不吃宵夜。”
薛瑛急了,她不能理解,她容易饿,平日就算吃过晚膳,夜里也总要再叫小厨房弄点东西吃。
薛瑛将装着点心的碟子推到他面前,“你吃嘛,好吃的。”
程明簌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再对上她水润的眸子,抬起手,拿了一枚。
薛瑛的眼睛亮了几分,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默数着数,她可是加足了量,保他一口就暴毙。
程明簌在她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一枚核桃酥,说:“嗯,好吃。”
他好端端地站着,既没有两眼一黑晕过去,也没有呼吸不畅。
薛瑛心里着急,“还有,你再、再吃。”
程明簌突然笑了。
“薛姑娘。”他开口叫了她一声。
薛瑛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你叫我干、干什么。”
程明簌向前一步,纵然年龄相仿,可他比她高上许多,站在身前,薛瑛几乎被罩在他的阴影下。
她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薛瑛垂眸直视她的眼睛,声音轻而淡,却叫人不寒而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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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害人,可不是这样害的。”
薛瑛心提了起来,语无伦次,“我没有,我没有害你……”
程明簌又笑了,他都还没有说话,她就已经应激似的狡辩。
“知道什么叫借刀杀人么?”
他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薛瑛头皮发麻,想要将手抽出,他却握得很紧,“这盘核桃酥不应该是你端过来,你应当将我不能吃核桃的消息告诉另一个讨厌我的人,让他骗我吃下,我死了,他的嫌疑最大,薛姑娘,你打听完我的喜好,又这样大摇大摆地端着盘子过来,不怕引火烧身么,杀人,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薛瑛身子一抖,手上的碗碟啪嗒摔落在地,没吃完的几枚核桃酥也滚到了台阶下。
她后背一身汗,唇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可你、你刚刚吃了……”
程明簌勾着嘴角,轻轻一笑,“因为我是骗你的,不能吃核桃一言,根本是顺口胡诌,没有的事。”
薛瑛脸已经白了,眼尾红滟滟的,只觉得毛骨悚然,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下意识往后躲,结果踩空石阶,向下摔去,又被程明簌拉回来。
太可怕了,他知道她要害他,还将计就计,故意引她上钩,她的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
她见鬼似的看着他,缩着肩膀,“你是不是要找我算账,找我报仇。”
他这样阴险之人,不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样的坏墨水,要怎么报复她。
“不算账。”程明簌轻声道:“我只想在这里好好养伤,薛姑娘,害人之心不可有,你知道依照我朝的律例,杀人者要判什么罪吗?”
薛瑛喉头滚了滚,她书读得囫囵吞枣,最常见的知识知道,可是看着程明簌笑里藏刀的模样,又觉得杀人不只是血债血偿那么简单。
程明簌盯着她如雪山般抖动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杀人者,轻则流放,重则绞监候,甚至是凌迟,流放可不只是去穷苦地方那么简单,要挖矿山,搬石头,山脚下多的是被巨石压成烂泥的人。知道什么是凌迟么?”
“什么……”
他做了个手势,“用刀,一片一片地割了你的肉,骨头都露出来了,人可能还没死,若遇上心狠手辣的,割了你的肉还得喂给你吃呢。”
“懂了么?”程明簌问她,“想要害人,就不能留下破绽,不管是买凶,还是下毒,都得交给别人来做,自己不能露面,赏金也不能走明面上的账目,知道吗?”
薛瑛牙齿打颤,吓得都要疯了,一把将他推开。
她跌跌撞撞转身,慌不择路,还险些撞到门槛,被程明簌拉了一把,只是额角擦了一下便疼得眼冒泪花,自己捂着额头,委屈到极致,呜呜咽咽地跑出院子。
程明簌看着她走远,直至身影消失不见,卧房门前的地砖上还有几块残留的碎瓷片,程明簌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核桃酥,拍了拍,低头慢慢吃掉。
核桃香清甜宜人,程明簌看向院门的方向,确信薛瑛和他一样,记得前世的事情,怕他认亲,才想要杀他。
10. 第十章
薛瑛一路冲回了自己的屋子,“嘭”地关上门,采薇试图拉住她,但薛瑛就如惊弓之鸟似的,关上门不够,又用门闩抵得死死的,甚至想要去拖窗边的梳妆台。
“姑娘,你……”采薇看着她吃力的模样,只好帮她一起将桌子拖了过来,抵着门。
薛瑛背靠着门扉,身体渐渐滑落,坐在地上,神色呆滞。
一边小声地哭,一边骂程明簌那个不要脸,阴险狡诈的家伙,这么吓唬她,看出她的意图,还若无其事地教她该怎么害人,他说得那么明白,指不定平日怎么害过人,若不是实践过,哪里能说得这么熟练。
可见她要是落在他手上,下场不知道该有多凄惨,今世她不是到他屋里偷东西,就是想要杀他,程明簌此人心眼小若米粒,怕是已经在盘算怎么弄死她了。
薛瑛吸了吸鼻子,抽噎不停,眼尾红成一片,细腻如玉的皮肤此刻只余白纸一样的惨白。
薛瑛身子弱,心中大起大落,又连日担惊受怕,一下子就病了。
身体沉重得一点也抬不起来,昏睡时反反复复做噩梦,梦里,自己被困在一间明黄色、贴满符纸的幽暗房间内,地上用混了血的朱砂画着奇怪的图案,魂幡飘荡,烛火幽幽,一身黑衣的程明簌站在不远处,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一滴一滴的血滴在符纸上。
一瞬间,魂幡扬了起来,薛瑛看到自己的尸体躺在屋内正中间的冰榻上,她顿时吓得腿都软了,不明白程明簌不将她葬了反在这里弄什么东西。
突然,身体里撕扯般地疼痛,好像有什么硬生生地将她拽了出去,薛瑛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雕花床顶,采薇叫道:“姑娘,您总算醒了!”
从那次风寒过后,薛瑛便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总是隔三差五地晕倒,毫无预兆,有时走在路上,都会突然头晕目眩,大夫瞧过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薛瑛每次醒来,都觉得恍惚,好像魂魄离体了一般,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慢慢地才能重新找回意识。
醒来后,倒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不适,薛瑛揉了揉头,只记得自己给程明簌送核桃酥后,被他恐吓一顿,跑回自己的院子,接着就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看着采薇慌乱得模样,薛瑛问道:“我又晕倒了?”
“嗯……”
采薇点点头,“姑娘,您难受吗?”
薛瑛坐在榻上,每次晕倒后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但是梦醒后又记不清什么,昏迷时耳边总是有摇铃铛,念咒的声音,醒来后又什么都没有。
她摇了摇头,问道:“我晕了很久吗?”
采薇说:“嗯,差不多快十个时辰。”
“姑娘,您最近大概是太为心事烦忧,要不出去走走,散散心,应该就好了。”
这样总是晕也不是办法,虽说昏迷的时间不长,但也很吓人,采薇不敢说,每次姑娘晕倒后,就跟死人一样,醒来后的片刻内,如同得了失魂症,大概一炷香后,才会慢慢地恢复正常。
薛瑛心里有些挫败,换子的事情没有办法和任何人诉说,只能她自己去思考对策。
“采薇,我以后可能不能当你小姐了。”
薛瑛叹了一声气,闷闷地说。
悬在头上的这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可能明天她就不是侯府的二小姐了,反正如今已经将程明簌得罪透,不可能再巴结他,况且,薛瑛性子高傲,绝对不可能低声下气去向程明簌求饶。
“为什么?”
采薇大惊失色。
薛瑛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是假千金的事情说出来,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的好日子要到头啦。”
“是不是因为程郎君。”采薇虽然不知道这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但小姐的仇人,就是她的仇人,自从那位程郎君出现后,小姐就变得很奇怪。
薛瑛没说话,她认命了,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过程明簌,他既然已经知道她想害他之事,一定会更加警惕,薛瑛很难再有可乘之机,她低不下头,绝不可能求饶,也不可能和他安然无恙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所以最后的结局大概还是与前世一样,不过薛瑛会早作打算,给自己找好退路。
她想到采薇先前说的话,她大概真的为这些烦心事操心太多了,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还容易做噩梦。
自从大病过后,她就很少再出门了,除了先前随母亲去过一趟永兴寺,薛瑛确实想出去走走。
她起身,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胭脂遮了遮发白的脸色,换了襦裙出门。
刚到薛徵院外便看到徐星涯,薛瑛这次没有躲他,而是径直走上前。
徐星涯看到她有些意外,眼睛也跟着亮了亮。
“表哥……”
少女停在他面前,竟然软软地唤道。
徐星涯不敢置信,折扇背后的一双眼睛露出几分狐疑,还有欣喜。
小表妹以往看到他总要躲,还没有这么亲亲切切地叫过他。
薛瑛打量着他,徐星涯还是一身书院学生的打扮,剑眉星目,白衣飘飘,其实若不是薛瑛知道他什么德行,大概也会像京城其他女孩一样,觉得徐星涯是个端方君子。
“表哥,你的书院在哪里?”
“松源山上。”
“能在这个书院读书的人一定都像表哥一样厉害吧?”薛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她做惯了阳奉阴违的事情,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好处,总能睁眼说瞎话。
徐星涯果然被她夸笑了,展开折扇,笑容和煦,“那是自然,不过与你表哥我比起来那还是差远了。”
薛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露出几分崇拜,“真想去见识见识,表哥,我可以去吗?”
徐星涯眸光一顿,“你去干嘛?”
“去看看呀。”薛瑛天真地说:“我也想沾沾你们文人的风采。还可以爬山,散心。”
“你?”徐星涯好像瞧不起她似的,“你如何爬山,我背你?”
他知道小表妹身体一向不太好,前不久还生了场大病,松源山不算高,可她爬起来大概还是够呛。
那么精贵娇弱的人,往日多走半步路都不肯,怎么会想到要去爬山,徐星涯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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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
“不用。”薛瑛心里面有些恼恨,面上还要笑盈盈的,“我自己来就好啦。”
“那你就别去了。”他直言道:“山路不好爬,表妹身子骨弱,还是别折腾自己了。”
薛瑛捏紧了帕子,想了想,自己有求于徐星涯,还是迁就着些。
“那好吧,那就劳烦表哥一趟了。”
徐星涯那双狐狸眼里满是狡黠。
第二日,薛瑛早早起来梳洗,同侯夫人说了一声,她要和表哥一起去松源山玩。
徐星涯很早就在她的院子外等着,知道薛瑛喜欢赖床,他也心甘情愿地等。
不过没有等多久,门就打开了,薛瑛走了出来,轻声道:“表哥,走吧。”
她今日特地打扮过,穿一身妃色的并蒂莲纹抹胸,外罩天水碧纱罗褙子,浅金缘边随着动作泛着粼粼微光,单薄纱衣收拢,衬得少女腰身纤细,肌肤胜雪。
这般妆扮原是清雅,偏她生得杏眼桃腮,樱唇轻点胭脂,倒将素净衣裳穿出几分冶丽来。薛瑛又爱咬着唇笑,雪腮微鼓透着稚气,生生拗出个柔弱堪怜的模样。
徐星涯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薛瑛又叫他一声,他才匆匆用折扇挡了挡脸,干咳两声,“走吧走吧。”
出门时,徐星涯忍不住说:“表妹,你今日真好看。”
薛瑛心里哼了一声,我美我当然知道,今日不是打扮给你看的,真是便宜你了。
她提着裙子上了马车,徐星涯特地叮嘱过下人,马车里早就铺了厚厚的软垫,座椅下暗格中还放着冰块,夏季炎热,可马车内却很凉爽。
徐星涯一直盯着薛瑛看,雪腻香腮,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薛瑛被他看得有点烦,偏偏还只能压着性子不表现出来。
以后还要用到他呢,现在得压下她的小姐脾气,不能显得不耐烦。
到了书院,徐星涯蹲下要背她,薛瑛不太情愿地趴上去,她很轻很软,背着没什么重量,云彩似的,徐星涯故意慢吞吞地往上走,薛瑛有些急了,“你快一些,好晒。”
听了这话,徐星涯才快了些。
到了山上,她几乎是立刻就挣扎着下来了,与徐星涯分开距离,有些嫌弃。
徐星涯又不是蠢猪,当然知道她利用他,连几分殷勤都懒得献,“表哥”叫得也敷衍,可徐星涯就是乐意被她使唤,看她后颈晒得有些红,跟在薛瑛身边,用扇子为她扇风。
薛瑛走在书院中,目光四处游荡,她在物色人,要那种一看就能考取功名,当上大官的,招其为婿,薛瑛又可以继续过她千金大小姐的日子,也不怕程明簌回来认亲。
薛瑛一路看,问旁边的徐星涯道:“你们这里,谁学问最好呀。”
徐星涯不太想回答:“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认识一下,说不定对侯府有好处呢。”
徐星涯呵呵笑,“表妹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起这些了。”
一句“你管得着吗”差点脱口而出,薛瑛说:“我也是薛家的人呀,当然想为家里着想。”
11. 第十一章
徐星涯不知道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以前那么讨厌读书,在家塾的时候总是喜欢躲在他身后,借着他的遮挡睡觉,后来先生看不惯,让她坐在最前面,她才安分一些。
有时候她睡过了,徐星涯就会到她屋子里找人,掀开床帘,他总是忍不住捏她的脸,喊她小表妹,薛瑛恼了,踹他几脚,叫他滚,徐星涯心里也美得很,她生气的时候都是娇娇的,惹人喜爱。
所以听她要来书院,瞻仰什么文人的风采,徐星涯是决计不信的。
“学问好,又不代表会做人,只会读书的死脑筋有什么用,远不如能在官场上圆滑世故的人有出息。”
徐星涯说道,薛瑛当然不信他的话,她觉得徐星涯就是不想告诉她,但她又不是不会自己找。
山中幽静,绿荫丛丛,竹林里栖着几间瓦舍,里面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偶尔有几个同徐星涯一样白衣襕衫的学生走过,看到书院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少女,纷纷投来目光,她长得很美,长发如绸,身形高挑纤瘦,明眸皓齿,娇媚潋滟。
少女并不避讳他们的视线,甚至大方地探究着看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目光审视,她微微扬着下巴,看上去有些高傲,就像打量店铺里的商品一样。
被这样的女孩注视,难免叫人如坐针毡,有些胆子大的,走到徐星涯身边,问道:“徐兄,这位是……”
徐星涯没好气地说:“我的小表妹。”
少女转过目光,看着问话的人,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长的有些普通,不够好看,薛瑛只看了两眼就移开视线了。
看得出她似乎很嫌弃的样子,问话的书生面露尴尬,不敢再站在这儿,连忙找借口走开。
可见美人总是比凡夫俗子要多占些道理,即便无理蛮横些,也让人说不出指摘的话。
瓦舍里又走出一人,“徐兄,你怎么才来,山长在找你。”
徐星涯今日为了陪薛瑛,到书院的时辰晚了许久,山长有点不高兴。
“我这就去了。”
徐星涯朝对方拱了拱手,回头对薛瑛说,“表妹,你就站在这儿,哪都别去,我一会儿就出来找你。”
“噢……”
薛瑛巴不得他赶紧走,影响她办正事,徐星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同样的话叮嘱了几遍。
薛瑛有些不耐烦,“我知道了。”
徐星涯这才去找先生。
他一走,薛瑛就在书院里逛起来,她并不怕生,遇到感兴趣的便停下来看一看,山门附近正好有块木板,贴着最近一次考核的名次,薛瑛瞧见了,立刻凑上前看。
徐星涯的名字还算靠前,薛瑛忽略他,直接锁定最前面的几人,她看到位列榜首的是一个叫“齐韫”的人,功课很好,考试也一骑绝尘,薛瑛将他的名字记下了。
看了一会儿,薛瑛有些累了,她想回去找徐星涯,只是她第一次来松源山上的书院,对这里并不熟悉,山中曲径通幽,竹林繁密,薛瑛一时找不到回山门的方向在哪儿。
她自己循着记忆走了两遍,越走越僻静,薛瑛额前已经热出一层细密的汗,脸颊也是红的,她停了下来,四处环顾,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坐在树下看书,走过去喊道:“喂,你知道徐星涯在哪儿吗?”
那人抬起头,看向她。
他身上的襕衫洗得都有些薄了,脚上的布鞋也有要磨破的迹象,很瘦,脸颊微微有些凹陷,气质沉郁,抬眸看着薛瑛时的眼神也很寡淡。
实在是穷酸得让薛瑛有些惊骇,看上去似乎比程明簌还要穷得多。
可他虽然瘦削,人倒是好看,眉眼锋利俊朗,清影摇曳,身形挺拔,他似化竹而生。
薛瑛刚刚还颐指气使的语气弱了下去,找补地软了嗓音,“我迷路了,你知道怎么回山门附近吗?”
男子站了起来,穿过竹林走到她面前,停在几步远外,隔着分寸得体的的距离,“你要找徐星涯?”
“嗯……”薛瑛说:“他是我表兄,我方才同他走散了。”
男子转身,“跟我来吧。”
薛瑛跟在他身后,观察着他,这周围没什么人,他坐在这里看书,想来是因为安静。
绕过这一片幽长的竹林,穿过几居瓦舍,就回到了先前薛瑛与徐星涯分开的地方,徐星涯已经回来了,正在到处找她。
“表妹!”
他神情着急,步伐慌乱,薛瑛弱弱道:“表哥,我在这里……”
徐星涯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他担心死了,怕她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儿去,被人欺负,徐星涯箍着她的肩膀,弯着腰与她平视,“你去哪儿了,都和你说了不要乱跑,在这儿等我。”
薛瑛挣扎开他的桎梏,“我就是随便走走,这不是回来了嘛,喏,是那个郎君带我来找你的。”
徐星涯心里又气又无奈,抬头,看向她说的人,“齐兄,多谢你。”
“嗯。”
那人淡淡应一声,走了。
薛瑛眼睛却亮起来,问道:“表哥,刚刚那个郎君叫什么?”
徐星涯说:“齐韫。”
薛瑛杏眸微微张大,想到先前特意记下的名字,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齐韫,书院里学问最好的人,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表哥,他成家了吗?”
徐星涯瞥她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薛瑛说:“问问而已。”
徐星涯又不是看不出她眼底亮晶晶的样子,冷笑,“表妹还是别想那些事,他家世差得很,配不上你。”
薛瑛有些生气,心里嘀咕,入赘就好啦,况且,若是学问那么好,以后一定能当大官。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你少冤枉人。”
薛瑛不想理他,提着裙子就往下山的石阶走。
徐星涯追上来,“你又去哪儿?”
“回家!”薛瑛得赶紧回去叫人打听打听齐韫的家世年龄,是否婚配,还有喜好,她看上他了,打算在他身上压宝。
到了侯府,薛瑛又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不少钱,交给采薇,让她去打听,采薇做这些事情已经如鱼得水,没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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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把同齐韫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告诉她。
齐韫只比她大四岁,家里很穷,家中有一老母,还有弟弟妹妹,一家全靠齐韫拉扯,他不仅要读书,还要忙生计,听说还有个蹲大牢的爹,家里欠了地主许多钱,隔三差五还有人去山上闹事,但都被山长打发了。
难怪他看着那么瘦,衣服都洗得薄了,打了不少补丁,实在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没有娶妻,这样的情况,也不好娶妻,只会是叫人家女孩受罪。
可是薛瑛有的是钱,她有几箱珠宝,随便拿一条出来,都够穷人家用一年的了。
薛瑛只要他好好读书,当大官,那么她在他身上花的钱就不算白费。
想清楚这些,薛瑛坐在屋中簟席上,将几个沉甸甸的箱子都抬出来,数了一遍里面的首饰和金银珠宝,她很是安心。
第二日,薛瑛早早就打扮好出门,不过这次她换了身衣裳,她已经不需要徐星涯给她带路了,但想混进书院的话,还得换一副打扮。
薛瑛特地去薛徵屋里偷的,是薛徵十三四岁时的衣服,下人竟然还保管着,薛瑛穿在身上略大了一些,但也能看。
她已记住松源山在哪儿,所以这次是自己去的。
上完晨课,书院里的学生要回去写课业,有的打算回屋补个回笼觉。
齐韫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山。
身后的同窗嗤一声。
他没有休息的时候,早起读书,接着上晨课,闲暇时也不能歇,要去山脚下给附近村庄的村民读信写信,一次是三文,不过大部分穷苦人连这三文钱都付不起,他们不识字,与远在他乡的亲人沟通只能找别人代写,齐韫许多时候甚至连这三文钱都赚不到,笔墨纸都需要他自己掏,可他还是每日都会下山去镇上摆摊。
同窗里有许多看不惯他的,觉得他清高,齐韫一向独来独往,从来没什么回应。
这日齐韫照常背着书箱下山,走到半山腰,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唤他,“齐韫!”
他诧异地抬头,循声望去,看到有个少年撑着树杆,累弯了腰,一边喊他一边喘气。
齐韫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自顾自地往下走。
“齐、齐韫!”
这次她更大声了点。
齐韫终于停了下来。
薛瑛快累死了,她这双腿什么时候这么屈尊降贵地自己走过,爬了一小半就要死要活,半点都不肯再往上了,还好没多久就看见齐韫自己走下山。
薛瑛气喘吁吁地走过去,“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前几日刚见过的。”
齐韫看着她,刚刚离得远没看清,可现在面对面站着,才想到她是谁,徐星涯的表妹。
她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罗袍,玉冠束发,头戴飞鹤纹镶金玉抹额,唇红齿白,面庞白皙如玉,虽特意作了男子打扮,可她看着却一点也不像男子,杏眸水湛湛的,鼻头一滴汗珠要坠不坠,袖口盈香,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娇滴滴的女孩。
这样的人,自然是见之不忘的。
齐韫“嗯”了一声。
12. 第十二章
薛瑛仰头看着他,她的脸上汗津津的,听他说认识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齐韫不言,他向少女身后看去,不见有其他人,也没个奴婢跟着,她大概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还知道将自己扮作男人,就是一点也不像,脸颊娇嫩得似乎能掐出水,就算没有涂胭脂,唇瓣也红滟滟的。
他收回目光,问道:“你要找徐星涯?”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她喊住他还能做什么。
“不是呀。”薛瑛盈盈笑着,“我来找你啊。”
齐韫脸色平淡,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徐星涯在书院里,我带你去。”
“不要。”薛瑛抿抿唇,“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你的,我表哥不知道我来。”
她说完,追着他问:“齐韫,你有喜欢的人吗,你家住在哪里呀?”
她问了许多问题,他一个都没回答,不明白这个金贵的大小姐想要做什么,齐韫想要下山,但是薛瑛一直围在左右,他看出来她应当真的不是来找徐星涯的,至于为什么要找他,齐韫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
他沉默地继续走下石阶,薛瑛有些生气被他无视,可谁叫她还要招他为婿,不得不维持好脾气。
齐韫只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你家下人呢?”
薛瑛见他主动问自己话,刚刚的气都消了,“我让他们先回去啦,过会儿再来接我。”
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没有人陪伴,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齐韫又折返回来,“走,我送你上山找徐星涯。”
“我说了我不是来找我表哥的。”
齐韫并不在乎她在说什么,只是往回走,薛瑛只好跟着他,可是她的腿痛死了,根本一点也走不了。
“表妹!”
这时,远处有人叫了她一声,薛瑛认出是徐星涯的声音,他快步奔了下来,“表妹你怎么来了?”
徐星涯欣喜若狂,本来只是和朋友准备去茶楼里喝点茶,结果就看到她在不远处,打扮得有些奇怪,可是那么明艳,一看就是她,穿着男人的衣服,像个矜贵的小公子。
“你来找我的是不是?”
徐星涯对着她笑,狐狸眼都眯起来。
薛瑛越过他去看齐韫,齐韫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不是……”
薛瑛想要推开徐星涯,但齐韫已经转身走了,她下意识要去追,可是腿酸得一点也走不了,徐星涯揽住她的腰,说:“腿疼?我就说,你自己爬不了山,下次要找我,叫下人来知会一声就行,我来见你。”
薛瑛有苦叫不出,看着齐韫越走越远,徐星涯蹲下身要背她,她一点都不想理徐星涯,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走路,只好不情不愿地趴在他背上。
男子肩背宽阔,稳稳托起她,健步如飞,少女的盈盈清香环绕身侧,再怎么给她做牛做马都是心甘情愿的。
连续几日,薛瑛每天都来山脚下,但是齐韫次次无视她,徐星涯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每天都拽着她到处逛。
有一日,薛瑛又来了,今日徐星涯不在,她自己来到书院外,坐在石阶上等。
齐韫看到山脚下有个纤瘦的背影,每次都是一副男子的打扮,衣着精致华贵,她就那么坐在那儿,也不怕路过有什么歹人,瞧见她这么富贵的模样,心生歹念。
这次她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远处没有停着一辆马车,齐韫皱了皱眉,脚下加快,很快走到她身后,薛瑛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他,眼睛顿时亮起来,噌的一声站起,结果坐久了头有点晕,身体摇摇晃晃,幸亏齐韫及时握住她的手臂。
薛瑛站稳了,甜甜地笑了笑,“谢谢。”
“嗯。”
他收回手,目光移开,继续向前走。
薛瑛一边弯着腰揉揉小腿,一边跟上他,“等一下我。”
齐韫并不说话,只是往前,薛瑛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慢一些嘛,我坐久了腿麻。”
“你要做什么?”齐韫看向她,声音冷淡,“别跟着我。”
“我想跟你交朋友啊。”薛瑛没有松手,“你干嘛这么凶。”
她撇撇嘴,嘀咕道,薛瑛从小到大众星捧月,只有别人要讨好她,她何时这么眼巴巴地跟着别人了。
齐韫嘴角动了动,“我有事要做。”
虽然还是很冷淡,但是语气没有那么硬了。
“我又不会烦你,我就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她还拉着他的袖子,“你不能将我丢在这儿,我一个人来的,我表哥家中有事,他今日没来书院。”
徐星涯的曾祖父今日忌日,他要留在家里祭祀。
齐韫嘴唇紧抿,眼底没什么温度,他不想和这个大小姐扯上太多关系,但将她一个人丢在山脚下,遇到坏人怎么办。
齐韫转过头,没有扯回自己的衣袖,往镇上走去。
见他没有再排斥,薛瑛笑了一下,她松开手,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为什么,齐韫的步调好像慢了许多,薛瑛没有再有一种跟着他身后跑的感觉。
村庄里有许多认识齐韫的人,他在这里似乎很受人尊重,走到哪儿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在一片空地上停下,支起摊子,那里已经有许多人等着了,一看到他就围上来。
薛瑛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她住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出行都是宝马香车,这些远郊的村庄有些破落,下过雨的路很泥泞,薛瑛走了几步,精致的靴子就脏了。
她蹲在边上,用手帕擦沾了泥的鞋面,结果越擦越脏,连指尖都沾了不少,少女低着头,秀气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双布鞋,薛瑛抬起头,齐韫低头看着她,淡声开口,“坐那儿。”
他的摊子旁多了一个小凳子,是齐韫刚刚问附近的商户借的,他将凳子摆在干净的地方,地面铺了砖头,没有泥。
“噢……”
薛瑛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
齐韫继续回到摊子前,帮人写信。
乡下的人基本没读过书,不识字,他们的口音也与官话不一样,说话颠三倒四,有的甚至没什么逻辑,薛瑛只是坐在旁边听都有些头疼,但齐韫面色不改,居然还能从这样的话语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落笔纸上。
他隔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眼她还在不在,薛瑛和他对视时就笑,仰着头看他,明华璀璨,笑容炫目,齐韫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写字。
有人问起她是谁,那样贵气清俊的小公子,看着才十六七岁,满脸天真烂漫。
齐韫低声回答:“是山长家中的小公子。”
“真好看,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村民夸人的方式很朴实,那个坐在齐公子身旁的少年,貌若好女,比年画上,彩衣飘飘的仙人还要好看。
齐韫低着头写字,握着的笔顿了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已经是盛夏了,坐在户外没有躺在家里的软榻上舒服,屋里的冰鉴中放着瓜果,捧着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侍女还会轮番给她扇扇子。
薛瑛叹了一声气,没办法,小不忍则不成,她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怕自己被晒黑,于是苦恼地将袖子盖在脸上。
傍晚,齐韫收了摊子,看向身后,少女脸晒得发红,衣袖滑落,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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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赛雪,手腕上的两串银镯相碰,发出叮呤当啷的脆响。
齐韫背着书箱上前,“走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身子,站起来,鬓发被汗浸透,粘在脸颊边,像把夺魂摄魄的小弯钩,齐韫移开目光,走在前面。
薛瑛跟着他,心里有些挫败,齐韫和以前她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她还在书塾读书的时候,那些人都争着伺候她,她只是勾勾手指便有的是人要给她做狗,可是齐韫一直对她无动于衷,冷冰冰的,对她说话也不温柔。
虽然他长得好看,可是也只是比其他人让薛瑛更有几分耐心而已。
齐韫目光落在脚下的路上,他的影子旁还跟着一个纤挑的身影,垂着脑袋,闷闷不乐。
他走到路边的糖水摊,摸了摸并不富裕的荷包,买了一碗。
一句话也不说,转过身递给她。
薛瑛有些惊讶,抬头。
齐韫面色平静,“能解暑。”
她额头上都是汗,衣襟也被浸湿了。
薛瑛刚刚的烦闷瞬间一扫而空,接了碗在边上坐下。
她没怎么吃过这种摊子上的东西,家里人说这些不干净,不准她吃。
糖水入口冰丝丝的,小贩说在井里镇了一夜,里面还有煮烂的绿豆,入口即化。
谈不上多好喝,和家里厨子做的冰酪酥差远了,但薛瑛还是全都喝完。
齐韫看着她,吃东西的时候都那么乖,被冰到的时候整个人都会缩一下。
他家里的弟弟妹妹就喜欢吃这些,只是家里穷,只能偶尔才喝一碗。
薛瑛喝完糖水,齐韫站起来,继续往书院的方向走。
到了山脚下,远远就看到侯府的仆人,采薇跑上前,“姑……郎君。”
薛瑛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对齐韫说:“我回去啦。”
齐韫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她抬眸瞪他,瞪完想起来自己应该温柔小意些,于是问道:“你就只会嗯,你就不能和我说点别的吗?”
齐韫不语,薛瑛等了片刻他才说:“下次别来了。”
薛瑛气得天灵盖都要冒烟,拳头握紧,在心里骂他是个不解风情的蠢货。
她气鼓鼓转过身,跨上马车,马车逐渐驶离,走了一段路,薛瑛突然掀开帘子,发现齐韫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只是她一探出头,他就走了。
回到侯府,薛瑛跳下马车,最近她总是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出去,下人都已经见惯不怪,早早开好小门。
薛瑛刚走进去就看到程明簌。
她好一阵没看见他了。
程明簌背对着她,正在和管家说话。
边上在洒扫的丫鬟们悄声交谈,“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程郎君,眉眼间倒有些像咱侯爷?”
“还真是……”
薛瑛心突突跳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她打发下人去看看程明簌和管家在说什么。
过一会儿下人回来说:“程郎君说自己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同侯爷夫人说一声后告辞离开。”
“噢。”
薛瑛收回目光。
程明簌也注意到她了,看过来。
她穿着一身罗袍,宛若青雀,精致的玉带将少女的腰身拢得更加纤细,看了他一眼后,似乎冷哼了一声,扭开头,神情倨傲。
程明簌:“……”
好像没那么怕他了,就像突然有了什么底气一样。
连续多日都没有出现过,程明簌一直在等她接下来的手段,但是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动静。
奇怪,到底干什么去了。
13. 第十三章
侯夫人这几日总瞧不见薛瑛的身影,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地一大早就起来,三天两头往外跑,侯府倒是不限制她的出行,就怕她被骗。
薛瑛回到家后准备去薛徵的院子看看,他已经养了有一个月的伤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北大营,她这几天来得没先前那么勤,薛徵差人去打听了好几遍二小姐的动向。
屋里的仆人说,她经常来他院里,翻那些他从前的衣服,都是十年前的款式,料子也老,但她穿在身上并不觉得老气陈旧,依旧明媚得厉害。
她每日都要去松源山,薛徵知道,徐星涯就在松源山上读书,薛瑛大概是去找他的,二人关系何时这么好过,一日都不能分开么。
薛徵听着下属汇报北大营的事情,有些走神。
去看兄长前,薛瑛特地回屋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穿着身象牙白的抹胸襦裙,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她张着手,任丫鬟给她环上腰带,系好结,一边问:“哥哥今日吃药了吗?”
“吃了。”丫鬟说:“世子还问起姑娘您,怎么不见您过去。”
“你们怎么说的?”
“就说姑娘您去徐府了。”
徐星涯的曾祖父忌日,薛瑛作为晚辈,去一趟徐家似乎很正常。
“噢。”
她很满意这个借口,待腰带系好了准备出门,只是刚走到门边,薛瑛就突然停住,然后捂着肚子缓缓蹲下身。
“姑娘你怎么了?”
采薇瞧见她捂肚子,急得上前,薛瑛脸皱成一团,小声地吸气,嘴唇白得不像话。
“疼,我肚子好疼。”薛瑛低低说了一声,然后喉咙一动,吐了。
丫鬟们大惊失色,赶忙将她抬进屋中。
……
程明簌正在院里收拾自己的行囊,他的东西不多,打算明日就离开,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说话声,程明簌听了两句,直起身。
下人说,二小姐晕倒了。
程明簌垂着目,心想,她怎么那般柔弱,比前世的身体还要更差,刚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趾高气扬,拿下巴看人么?
薛瑛上吐下泻,胃里绞痛,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嗓子火辣辣的疼。
府中的大夫问道:“二小姐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薛瑛回想,总不能是傍晚喝的那碗糖水吧。
她胃里难受,四肢无力,虚弱地说:“我喝了碗糖水。”
“是外面小摊贩卖的那种吗?”
薛瑛点点头。
大夫说:“病因大概就是这样了,二小姐千金之躯,外面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她这样金贵的人,没有接触过穷人的生活,哪怕只是水源稍微不干净些,都会上吐下泻发高烧。
薛瑛难受得要死了,肚子里钻心得疼,吐得昏天黑地,什么都吃不下,大夫给她喂药,喝两口就吐。
这病来势汹汹,只能慢慢养。
薛徵本来在和下属谈事,听说她突然晕倒,急得丢下一群人就出去了,小厮跟在后面追,“世子,您伤势未好全,身体还虚弱,披件衣裳吧。”
到了薛瑛的屋子,大夫已经给她把过脉,见小侯爷过来,将二小姐的病症对他重复了一遍。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薛徵皱眉,侯府的厨子都是精挑万选的,有的以前还在宫里的娘娘跟前当过差,家中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差不多,三餐都吃的一样,爹娘和他都没事,偏偏只有天天往外跑的薛瑛病了,薛徵都不屑得想,就知道是和徐星涯在外面鬼混的时候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在榻边坐下,挥挥手叫大夫先去抓药,将躺在榻上的薛瑛扶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她这样总是吐,就不能平躺着,否则秽物反流,容易窒息。
薛瑛趴在他肩上,脸色苍白,睫毛被打湿,眼睛水潸潸的。
薛徵一边顺着她的后背轻拍,一边低声道:“你不知道人心险恶,少跟不三不四的人出去玩,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薛瑛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浆糊,思索兄长口中不三不四的人指的是谁,只是没想通就昏睡过去。
程明簌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了想还是走到薛瑛院外,对正在煎药的小丫鬟说:“劳烦你将这个拿给大夫看看,这是我老家的土方子,治上吐下泻。”
小丫鬟将信将疑,接过纸,拿给府中的大夫瞧,大夫看了,觉得有用,叫人煎了给二小姐喝。
夜里,丫鬟端着汤药进屋。
帘帐飘荡,世子侧坐在床边,怀里揽着个人影,乌发如缎,散在肩侧时衬得腰身更为纤细,面色如玉,冶丽近妖。
薛瑛有时候会吐薛徵一身,他面色平静,手一直拍着她的背,给她喂水,等薛瑛好受一些,才叫丫鬟过来看着她,他再去偏房换衣服。
一整夜薛徵都没睡,守着她。
丫鬟叫了一声,薛徵抬起眸看了眼,问道:“这是什么药?”
“回世子,姚大夫说,能治反胃呕吐。”
薛徵接过,吹凉了,低头轻声道:“阿瑛,喝药。”
薛瑛昏昏沉沉的,低头,一点点喝下,汤药入口正温,一碗下去,没多久,那种反胃的感觉缓解许多。
后半夜她没有再吐,第二日醒来,终于有点力气吃东西了。
薛瑛靠在软枕上,采薇给她喂粥喝,少女抱着个汤婆子,骨头软散,一点都不想动。
太苦了,只是喝了碗糖水而已,怎么就弄成这样,这两日她都没有机会去找齐韫,爹娘不让她出去乱跑,病养好前不准出门。
“采薇,要不你去帮我同齐韫说一声,就说我有些事,过几日再去找他。”
采薇面色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说:“姑娘,奴婢同您说实话,那位郎君着实配不上你,您是侯府千金,就是嫁宫里的皇子都不成问题,何必去喜欢那样一个……”
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意思不言而喻,薛瑛身份尊贵,小的时候随侯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宫里的娘娘们就喜欢围着她,争着要为自己的皇子讨媳妇。
那位齐郎君,样貌虽然好,可是家世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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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比不上姑娘的一根头发丝。
薛瑛说:“你不懂,我可是深思熟虑过,齐郎君学问很好,以后一定能当上大官。”
采薇:“可是……”
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薛瑛老老实实吃完粥,嘴巴里终于有了一点味道。
她忍不住问刚刚来送药的丫鬟,“先前喝的那个汤药是什么,有些清甜,喝完没多久肚子就不难受了。”
丫鬟回道:“是暂住府中的程郎君送来的,说是他们老家的土方子。”
薛瑛一听,本来还懒散地瘫在软枕上,一瞬间顿时坐起,动作太快,险些闪到腰。
“什么!”
她惊叫道,怒目圆睁,顿时炸毛。
程明簌这个贱人!
采薇方才出去烧茶了,一回来就看到她家小姐从榻上跳下,趿拉着绣鞋,草草披着一件外袍便气势汹汹地冲出去。
程明簌已经将行囊收拾好了,晌午过后就走,门前突然响起说话声,接着,院门被一把推开,病了两日的薛瑛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程明簌,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你要害死我!”
程明簌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哪有那么好心,什么土方子,你定然是想趁机害我,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薛瑛刚刚恨不得抠嗓子,把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难怪她觉得舒服了许多,世人不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若那方子有问题,她如今也差不多要死了。
程明簌回过神,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我害薛姑娘做什么?”
薛瑛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你觉得我抢……”
话说到一半堪堪停住身后还跟着下人呢,不能大呼小叫。
她气鼓鼓的,本来病中苍白的脸色都一下子红润许多,生动乖张,程明簌看着她,不由淡淡笑了。
一诈就诈得出来,那么容易生气,像个小猫一样。
“你笑什么笑!”
薛瑛更加恼恨,他还笑,她都已经不打算找他麻烦了,他还想害她。
“薛姑娘。”程明簌突然上前几步,停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盈满怒意的脸,“我给的方子,你们府中的大夫看过,他觉得没问题才叫人煮给你喝的,薛姑娘现在都有力气跑来质问我,不正是证明这方子很好用吗?我倒是不用薛姑娘感谢,只是被这般误会,还是有些心寒啊。”
丫鬟小声地在背后道:“姑娘,那方子咱们府中的姚大夫确实看过,没问题才煮给姑娘喝的。
薛瑛脸上的怒意散去一些,扭头问道:“真的?”
丫鬟低着头,“嗯……”
她张牙舞爪的架势一下子弱了。
“所以薛姑娘。”程明簌眉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问道:“对救命恩人应该说什么?”
薛瑛嘴角动了动。
程明簌一字一顿,“说,‘谢谢’。”
薛瑛头皮发麻,忍了片刻,很不甘心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谢……谢。”
14. 第十四章
少女咬着唇,脸涨得通红,心不甘情不愿,声音又轻又小。
程明簌愣了一下,其实他没设想薛瑛真的会说“谢谢”,他以为她会继续恼怒地与他争辩,程明簌原本连继续逗她的措辞都想好了。
可是她竟然那么好欺负。
薛瑛觉得这么说让她很耻辱,她并不想承认程明簌的好意,他就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会误会,还要给她送药,等薛瑛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就摆出一副自己很委屈的模样。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久了,程明簌还没有认亲,她不得不思考他心里是不是在盘算着别的什么坏主意。
“我告诉你。”薛瑛觉得不能输了气势,虽然她刚刚道谢了,但不代表他们之间的梁子就解除了,“虽然我的确找过你的麻烦,可是你不是也没出事吗?”
她倒是有理,继续说:“所以你也不能赖我,更不能害我,这次就算了,我这个人就是宽容大度,不和你计较。”
程明簌又笑了,她这个大小姐实在被养得娇蛮霸道,不肯服输,不肯认错,难怪前世她宁愿自己一个人跑出去,都不肯继续留在侯府。
只是,之后呢?
程明簌想到这儿,嘴角的笑意又冷了下来。
离了侯府,她还能去哪儿,金贵惯了,忍受得了流落在外的苦么?话本并没有给出她的结局,但是不难猜到。
薛瑛失踪后,其实侯夫人派人去寻过,只是话本不允许这样的剧情发生,所以侯夫人只是哭了两天后,又像一个傀儡一样,继续重复地说:“让她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嗯。”程明簌回神,看着她问道:“那按照你的意思,我还要和你说谢谢?”
薛瑛想了想,说:“对呀。”
程明簌无奈,“好的,谢谢薛姑娘。”
她下巴抬了抬,那股骄矜气又露出来,“不用客气。”
程明簌站在原地,看着她气势汹汹地过来,又扬着下巴离开。
他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成人之美的美好品行,程明簌心思狠毒,不是个正人君子,从小睚眦必报,小的时候,养母身体差,养父是个赌鬼,程明簌从记事起就要干许多的活,养活一家人。
九岁的时候,他设计让养父从山上滚下,只不过养父命大,摔下来的时候竟然还没死,程明簌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他咽了气,再背着箩筐回家,告诉长辈,爹爹不见了。
同村的孩子都怕他,程明簌对谁都狠,孩子们之间的欺负大多是玩闹,而程明簌是下死手。
他没有大方到心甘情愿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让给别人,只是薛家的人对薛瑛感情深厚,而程明簌对亲生父母并没有什么情感,他厌恶被命运操控,被拖着往前走的荒谬感,没有那些身份带来的光环,他照样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不能,他也宁愿在泥沼里打滚,大不了拉高高在上的人和他一起坠落,总之,他不要被线牵着在天上飞。
到此为止吧,与薛家的接触,薛瑛继续做她的千金大小姐,而他走自己的路。
……
薛瑛休息了两日,又恢复原来灵动活泼的样子,傍晚的时候武宁侯从外面回来,问起别院的程明簌,下人说,他已经走了。
薛瑛一听,心中诧异,“走了?”
“是。”下人答道:“程郎君晌午后就离开了,临走时让奴婢转达,多谢侯爷与夫人关照,他的伤已经养好,就先回国子监了。”
武宁侯与侯夫人一听,叹气许久,武宁侯觉得可惜,那孩子聪慧,样貌品行都很好,是个可造之材。
侯夫人在一旁随口道:“那孩子的确好,有时候我觉得,他同官人你年轻时长得似乎有些像。”
“是吗?”
……
薛瑛有些不可思议,她以为程明簌要在侯府赖上许久,处心积虑蛰伏,最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都已经做好准备要继续与他斗下去了。
薛瑛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与她梦里的完全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他的心思是什么。
侯府限制了她好几日,薛瑛捱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能出门,刚解禁便直奔松源山。
出门着急,且薛徵看她很严,怕她又出去乱吃东西,和不三不四的人结交,薛瑛没法再女扮男装,那样太明显,只说自己要出门和小姐妹一起买首饰,幸好她平日骄奢淫逸的作风深入人心,兄长并没有怀疑,薛徵怕她钱不够花,还多给了她一千两。
薛瑛穿着织造局新送来的苏绣暑衫,罗裙轻薄,发髻也是京中最时兴的飞云髻,斜插珠钗,额前牡丹花钿衬得整个人明艳华贵,恍若宝玉堆砌而成。
她出了府,还知道掩耳盗铃,在皇城街逛了一圈,买了几件首饰,再叫车夫调转方向,去了松源山。
一路上薛瑛都在担忧,前前后后,她有半个多月都不曾来过了,先前,她每日都来找齐韫,指望他当上大官,她招他为婿,可以仗着丈夫的官位继续无法无天,叫别人奈何不了她,可是他一直对她冷冰冰的,不似别的男人那般殷勤,这可是个棘手货,要下些功夫,薛瑛怕耽搁半个月,先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若是齐韫不记得她了,她还得另寻目标。
到了山脚下,她像平日那样,坐在石碑前等,因为穿着女装,哪怕只是坐在那里都引人注目。
薛瑛时不时往后张望,看到来的不是齐韫,她连笑脸都懒得摆,收回目光,等得急躁。
有大胆些的,忍不住停下来,凑过来问东问西,“姑娘一个人坐在这里,是在等人吗?小生名……”
还有些臭书生喜欢拽些酸文,薛瑛向来没什么耐心,本来等不到人就烦,扭过头说:“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你好丑,声音像被毒过。”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很难堪地跑开。
没多久,书院里就有人传,说山脚下有个美人,不知道在等谁,就是脾气不太好,说话尖酸刻薄。
正在写课业的齐韫笔下顿住,而后站了起来,匆匆出了书院。
他走下台阶,只是没多久就停住,站在原地。
他在做什么呢?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就急着要过去,明明连同窗们口中说的是谁都不知道。
薛瑛已经许久不来了,她最后在的那日问他,能不能别总是“嗯”,说些别的,齐韫让她别再来了,他还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薛二小姐神情惊讶,然后是恼怒,眸光动了动,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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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浅浅的水色。
齐韫看得出她有些伤心,每日都来找他,可是齐韫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他总是冷冰冰的,不会像别的人一样对她笑脸盈盈。
作为武宁侯与建安公主的女儿,薛瑛身份高不可攀,贵女的一时兴起,都是没有结果的,等失去兴趣,一切都会归为沉寂。
明知道最后是什么,还放纵自己继续沉溺于其中的人,都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齐韫在石阶上站了会儿,又慢慢地转过身,突然对自己的冲动感到啼笑皆非,不是从最开始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吗?
课业还丢在那儿,齐韫打算回去写完,然而刚转过身,后面便响起一个有些气愤的声音,“齐韫!”
他垂落的目光突然抬起,回头。
少女弯着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我等你好久!”
薛瑛等得烦了,自己爬上来,不过她实在走不了几步就累,她倒也没有疯癫到为了一颗赌石把自己累死在半山腰上,只是觉得齐韫奇货可居,不舍得现在就放弃。
“你……”
齐韫的脸上难得出现这样生动的神色,很不常见,他怔愣,茫然,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到薛瑛身前。
“你怎么……”
“你今日怎么不下山?”
薛瑛生气地问,她就爱乱发脾气,反正怎么都是别人的错,“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晒死了!我又累又渴!”
她恼怒极了,脸皮晒得通红,鬓发都被汗打湿,睫毛上坠着汗珠,她每次说话时都颤颤巍巍的,引得人想伸手替她擦去。
齐韫低头看着她,任她发脾气,怒气冲冲地指责。
还以为她不来了,连续几日失望落空,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心里的失落做不了假。
铮的一声,就像有什么弦突然断了。
“对不起。”
齐韫低声道。
薛瑛不满地撇了撇嘴,见他道歉,也不好再说什么。
“算啦,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下次准时些,我不喜欢等人。”
薛瑛颐指气使,叮嘱道。
“嗯。”
薛瑛用衣袖罩着头顶,走下石阶。
齐韫忍不住去看她生气的侧脸,可是她很好哄,过一会儿,紧绷的嘴角就松懈下来了。
齐韫像先前那样,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铜钱,给她买冰糖水喝。
薛瑛见了,赶忙站起来,“不要,我不喝!”
齐韫准备递钱的动作顿住,看向她。
薛瑛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对他小声道:“我甜食吃多啦,前段日子牙疼得厉害,大夫说了不准我再吃这样甜的东西,所以我才许久没来找你的,你不用给我买糖水。”
齐韫听了,收回手,“牙疼?”
薛瑛连连点头,做出苦恼的表情。她不好告诉他,她是因为喝他买的糖水上吐下泻,大夫说她是吃了脏东西,叮嘱她不能再碰,这样说,别人肯定会伤心。
牙疼是很难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难怪半个月不见,她的脸又小了许多,下颌尖尖的。
原来她不来,是因为牙疼,不是失去兴趣了。
15. 第十五章
“那你喝水吗?”
齐韫看着她汗津津的脸,“只是山上的泉水,没有味道的。”
薛瑛想了想,点点头,她真的有些渴了,如果是清泉的话,应该不会脏,可她还是有点害怕,于是叮嘱齐韫,“我只喝烧开的。”
“嗯。”齐韫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坐在那儿。”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将自己最外层的襕衫解下,翻出里子,叠好,铺在石头上。
“噢。”
薛瑛慢吞吞走过去,坐在他的衣服上。
齐韫离开了,没多久又下来,大汗淋漓,将干净的水袋递给她。
她很金贵,水要喝清冽的泉水,就连擦汗的巾帕也要丝绸的,齐韫没有,他只有粗布手帕,没有那么细腻,薛瑛勉为其难地接过,用它擦了擦汗。
齐韫的手帕上满是淡淡的皂荚香,很好闻,可是料子不大好,大抵是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料,洗得虽然干干净净,但擦脸的时候有些硬。
她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用手帕擦过汗的地方都红了。
齐韫低头看着她的样子,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没说。
薛瑛坐了一会儿,仰头看向他,“你今日不去镇上给那些人写信读信吗?”
齐韫本来是要去的,但是太热了,她肯定要跟着,一定会晒得难受。
他摇摇头。
“那你今日要做什么?”
齐韫说:“看书,写课业。”
“哦。”薛瑛低低道:“我能坐在旁边看你写吗?”
齐韫下意识想拒绝,只是她殷殷切切地看他,若说了不好的话,大概又会露出那样伤心的神情。
他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在前面。
薛瑛嘿嘿一笑,腿也不痛了,跟在他身后,有齐韫站在前面遮太阳就一点也不晒了。
她不爱走路,只喜欢躺着,在家里也都是瘫在美人榻上,歪歪扭扭地倚着看话本,身边摆满果盘零嘴,阳光有些刺眼,走久了头就发晕,薛瑛脚下晃了晃,为了稳住身形,手下意识伸向前,抓住齐韫垂在身侧的左手,站稳。
齐韫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僵了一下,扭头看向她,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
薛瑛神色如常,说:“刚刚差点踩空了,没事,继续走吧。”
等齐韫转回去,她回忆起刚刚抓住他时的触感,齐韫好像,少了两根手指……
书院里人来人往,齐韫找了个僻静阴凉的地方坐下,是薛瑛第一次和徐星涯来松源山迷路时遇到他的地方。
竹林里有张石桌,齐韫就坐在石桌边看书写字,薛瑛在一旁,叽叽喳喳地问他话。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上次问你,你都不理我。”
“你以后能当大官吗?明年春闱你可不可以考状元?”
“我很有钱的,我家里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我就想找个入赘的,我养着他,男人穷一点没关系,但要知道上进,知道伺候我就行。”
“我家里什么情况你都知道的,我爹娘人很好的,我还有个哥哥,也很好,要是谁入赘到我家,都不用侍奉岳父岳母,是不是很好?”
有她在旁边说话,齐韫没法静下心来写字,她说了许多,说得都口渴了,齐韫只是给她递煮好的泉水喝,但是并不搭她的话。
薛瑛一个人说了半天,他都没个回应,一气之下拂开他面前的书,捧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与她对视,薛瑛直言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在暗示你吗?我想招你为婿,你入赘我们薛家,保你衣食无忧,就是你得好好读书,当上大官。”
笨死了,她都已经说得很明显了,换做别人,早就和她山盟海誓,甚至发毒誓,要是自己不高中,就天打雷劈,可他居然一点回应也没有。
齐韫惊讶于她大胆的行径,少女的手触感柔软,衣袖盈香,齐韫愣住了,站在面前的薛瑛怒视着他,她装了好几日的贤良淑德,如今终于张牙舞爪起来。
这个才是真实的她吧,没有那么温婉,霸道娇纵,说一不二。
薛瑛咬了咬牙,一鼓作气,握住他的手问:“齐韫,你喜不喜欢我呀?”
她声音很软,手有些凉,可握着他时又不容挣脱,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小女儿家的含羞带怯,眼神热烈又直白,躲也躲不开。
“我……”
齐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刚张口,前方就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齐含章!”
徐星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脸盛怒,双眸里几乎折射出杀意,他大步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嘭”地挥拳向齐韫砸去,齐韫躲闪不及,后背重重撞向身后的柱子,束发也乱了。
这变故来得突然,薛瑛都惊了,徐星涯冲上去一把抓住齐韫的衣领,怒骂道:“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东西,你敢勾引我表妹,狐狸精,老子弄死你!”
两个人就这么突然扭打起来,实际上是徐星涯单方面发疯,齐韫人很清瘦,比不过金枝玉叶的纨绔少爷,很快脸上就青了一片。
“徐星涯你干什么!”
薛瑛回过神,赶紧冲上去拉徐星涯的胳膊,“你住手,不要再打了!”
他拳拳往齐韫脸上招呼,那张很得薛瑛喜欢的脸变得又青又紫,齐韫的嘴角都渗出血,徐星涯气疯了,他听人说表妹经常来松源山,今日还来书院了,徐星涯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心里美得不行,兴冲冲来寻她,可是同窗却说,她是与齐韫一起的,徐星涯一打听,才知道两个人早就私下里见过许多面,薛瑛每次对家人说来见表哥,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一路跑到竹林,远远一看,两个人的身体都快贴到一起了,一个低着头,一个仰头,那模样就像是要亲上。
这个狐狸精,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什么家世,也敢肖想薛瑛,徐星涯恶狠狠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配吗?”
齐韫眼前有些花,薛瑛跑过来,拉住徐星涯的手,急道:“徐星涯,你再这样,你就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混乱中,她手上的镯子滑落,摔碎在地,薛瑛没有注意到。
徐星涯这才冷静下来,气得胸腔都在起伏,惊讶于她这般胳膊肘往外拐,薛瑛扑过去查看齐韫的状况,他嘴角都是血,脸也紫了。
“齐韫,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齐韫摇摇头。
哪里能不疼呢,脸都肿了。
薛瑛气得眼睛通红,徐星涯将她拉起来,说:“你少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爹是罪臣,他处心积虑接近你是为什么?还不是看上你的身份!想要借侯府的势,好叫他齐家东山再起!”
他怒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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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韫,一字一顿,“齐含章,你敢告诉她,你家中是什么情况,你敢说,你的左手因为什么而受伤吗!”
薛瑛惊愣在原地。
齐韫在徐星涯开口的一瞬间,脸上血色尽退,薛瑛很少看到他这般无措的神色,他下意识放下衣袖,遮掩住在打斗中露出来的左手,抬头看向薛瑛,她呆呆地站着,神情有些害怕。
齐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齐韫的父亲也只是一个小县官而已,日子算不上特别富奢,但也安宁,只是数年前,齐韫的父亲因为犯了错被下大狱,没多久就死了,家中弟妹年幼,母亲体弱多病,齐家门庭没落,欠了不少债,为了还债,也为了保护弟妹,齐韫被仇家剁去两根手指。
他平日里写字读书都是用的右手,加上刻意遮掩,不将伤处展露在旁人面前,所以薛瑛并不知道他的残缺,方才在山门前的石阶上,她险些摔倒,及时抓住齐韫的手,察觉到有些不对,可薛瑛只当是自己想错了。
如今听徐星涯的所说,齐韫竟然是罪臣之子,虽然并不是什么抄家的大罪,但罪臣就是罪臣,比普通的穷书生更加配不上她。
薛瑛不动声色地往徐星涯身后躲了躲,徐星涯那样指责,齐韫竟然一句话也不反驳,可见是真的。
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薛瑛反而不敢再和他对视,她垂着视线,避开他的目光。
慢慢地,齐韫就不再看她了,他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有多说一句便离开。
好一会儿,薛瑛才从徐星涯背后探出头,齐韫已经不在了。
“表哥……”
她低声道,徐星涯脸上的怒气消减一些,他劝服自己,“没事,是他引诱你,我知道的,我教训过他了,他不会再来纠缠你。”
徐星涯当然不愿意承认他的小表妹会喜欢别人,偏袒别人,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只是被引诱了,被骗了,心还是向着他这个表哥的。
一定是这样。
薛瑛垂着目光,神情有些难过,徐星涯背着她下山,她趴在他肩上,虽然他一路上都在逗她笑,但是薛瑛一点也笑不出来,她闷闷不乐,不发一言。
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薛瑛弄不明白,但是她也知道,绝不能与罪臣之子接触,以免惹祸上身,给家中带来灾害。
她没再去过松源山,安安分分在家中待了几日,某一天,小厮突然到她院里请示,说刚刚有一名男子路过侯府,请他将一物交给二小姐。
薛瑛纳罕,走上前,接过下人递来的东西,木盒里,是一枚碎裂了,但被修复好的玉镯,裂纹精心用银丝装饰过,样式很好看,一点也不突兀。
薛瑛拿着镯子,许久才想起来,前几日,她确实在松源山丢过一个镯子,但薛瑛怕遇到齐韫,不敢去找,想来是那时掉在竹林里的,被齐韫捡起,修好后送到侯府。
“他……有说什么话么?”
薛瑛怕他拿先前的话说事,提入赘的事情。
小厮摇了摇头。
薛瑛将镯子又放回去,说:“你还给他,就说不是我的,他认错了,还有,你再帮我带句话。”
她斟酌一会儿,说:“你家世不好,我们两个没有可能,你也别怪我翻脸无情,你一开始也没有和我说过你家中的情况,所以……错在你才对,别来找我了。”
16. 第十六章
这件事过后,薛瑛就好一阵子没出门,整个人都蔫吧蔫吧的,徐星涯经常来找她,薛瑛心情不好的时候,谁都不想理,院门锁得死死的,自己窝在榻上看话本。
徐星涯见不到她的人,竟然钻狗洞,窗户被敲响的时候,薛瑛都快吓死了,一打开,看到徐星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朝她笑了笑,“表妹。”
“你干嘛?!”
她瞪大眼睛,就差将“你有病”三个字写在脸上。
“我来看看你。”徐星涯趴在窗台上,“舅母说,你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屋中,我怕你会闷坏。”
薛瑛扭过头,对他没话说,她对徐星涯没什么好脾气,大概是他的出现搅和了薛瑛的计划,齐韫那边没戏后,薛瑛还得找新的目标。
“你快走。”薛瑛不耐烦地说:“我都说了别来了你还来,你这样子叫别人看到像什么话?”
她并不是个多么守规矩的人,徐星涯又不是不了解她,她说这样的话,就是想搪塞他,赶他走而已。
“怕什么。”徐星涯对她道:“你还怕别人说闲话么,再说,你我小时候订过亲的,我来看自己的未婚妻,难道有错吗?”
薛瑛一听这话就炸毛,差点跳脚,“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
徐星涯的母亲是她的姑姑,她刚出生的时候,几个大人便玩笑似的给孩子定下亲事,薛瑛不过是襁褓里的婴儿,她当然不认这种稀里糊涂的婚约,但是徐星涯那时已经开始记事了,从小就将她视作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他还记得表妹刚生下来不久,他随母亲来侯府探望,大人们围着婴儿笑,说她长得白净,眼睛乌圆明亮,一看就知道长大后是个美人,徐星涯也才三四岁,踮着脚去看,急得团团转,舅母看到他的样子,笑着将婴儿放在摇篮里,徐星涯凑上去。
表妹又小又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戳她的脸蛋,肉乎乎的,表妹握住他的手指,她从小就挑剔,对乳娘的要求高,睡姿不舒服就闹,是个很难带的孩子,什么拨浪鼓,虎头娃娃玩一会儿就腻,也看不上,但是抓住徐星涯的手指后却不肯松开。
大人们见状都在笑,说瑛娘从小就黏表哥,以后应当嫁给表哥为妻。
徐星涯听不太懂她们在聊什么,趴在薛瑛的摇篮前,小声地对她说:“你好。”
“我是你表哥哦。”
他从小就知道,薛瑛以后会嫁给他,所以他亲近自己未来的妻子没有什么不对。
然而对薛瑛来说,那只是长辈的玩笑话,又不是写了庚帖,送过聘礼,板上钉钉的事情。
玩笑话,哪里能当真。
她又不喜欢徐星涯,对他并无男女之意,从小就认识,以后一辈子还要互相对着那张早就看了十几年的脸,腻都腻死了,薛瑛最讨厌别人将她和他联系在一起。
“我没有胡说。”徐星涯有些生气,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好软,他本来只想捏一下,指腹下的触感那么细腻,根本不舍得将手松开。
“你要嫁给我的,表妹嫁给表哥天经地义。”
薛瑛恼怒,一把推开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不嫁!”
徐星涯站在窗外,本来笑眯眯的神色沉了下来,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问道:“瑛娘,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齐韫了?”
他总是嬉皮笑脸地唤她表妹,很少这么认真地叫她。
薛瑛呆了一瞬,喜欢吗,好像也没有,她只是觉得齐韫长得很好看,也很上进,是她喜欢的那种人,也是她一开始物色的目标,如果他能做到薛瑛的要求,薛瑛大概会很开心嫁给他,她想做诰命夫人。
可是他毕竟有那样的身世,薛瑛不能给自己和家人招惹祸端。
她说道:“没有。”
徐星涯仍旧看着她,怕她撒谎,只是薛瑛神色坦然,看不出什么,许久,他又重新笑起来,“那就好。”
他将自己护在怀里的点心拿给她,徐星涯从外面翻墙进来,为了找她,又爬她院里的狗洞,顶着一头草,衣襟也乱糟糟的,可是那一包点心竟然一点也没碎。
徐星涯说:“我得回书院了。”
“噢。”那是薛瑛最喜欢吃的点心,她毫不客气地接过,“那你快走吧。”
徐星涯有些无奈,她得了好处,立刻就赶他走,“没良心。”
薛瑛已“嘭”地将窗户合上。
日子渐渐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末,自从薛瑛叫门房的下人带过那句话后,她就真的再也没听到过齐韫的消息,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秋时,京中各种各样的宴会很多,还有诗会,书生们喜欢去凑这样的热闹,一是能结交达官贵人,与更上层阶级的人接触,二是能遇见贵女,也许会有一段才子美人的佳话。
薛瑛喜欢凑热闹,只不过先前一直忙着勾搭齐韫,她没心思去这些地方,如今闲下来,想到那些诗会上说不定也能遇到不少才学品性与外貌都极佳的男子,于是次次盛装打扮,每场都不缺席。
重阳前几日,朝中素有威望的谢翰林家中办了赏菊会,谢翰林的女儿谢舒还给侯府递了帖子,邀薛瑛过去赏花。
“阿瑛妹妹似乎清减了不少。”
谢舒见到她时,诧异地说。
薛瑛的胃口一直不是很好,这几个月,总是隔三差五地晕倒,夜里多梦,家中也请大夫,甚至是宫里的太医瞧过,都看不出原因。
薛瑛知道自己总是做梦,昏睡,可梦里究竟是什么,醒来后又完全记不得,只知道一直有铃铛的声音在响,气得薛瑛在家里大发脾气,整个侯府都再也没有装有铃铛的饰品了。
这病症说不出原因,只当是薛瑛体弱,体弱之人就会招阴,侯夫人带着薛瑛去庙里求了张符,让她贴身带着。
听到谢舒这样说,薛瑛回道:“春困秋乏,大概是胃口不好,吃得少了。”
谢舒笑了笑,说:“我前几日就叮嘱厨子,做了些你喜欢吃的小点心。”
薛瑛在屏风后落座,桌前果然摆着许多她爱吃的东西。
谢家的菊花很有名,皆是名品,每年这个时候,府中都会聚许多人。
薛瑛一边吃东西,一边四处看,打量着诗会上的男子,悄咪咪问身旁的谢舒,“这次诗会,可有什么文采特别出众,学识很好,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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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得也好,还家世清白的男子?”
谢舒惊讶她问起这个,“阿瑛妹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薛瑛直言,“若有合适的,可以让他入赘。”
谢舒说:“他们那些年轻的书生,都是要进科场的人,入赘有损颜面,影响仕途,怕是不肯。”
“切,说得好像不入赘,他们就不会依附岳丈家的势力似的。”薛瑛小声嘀咕,“那么有骨气,有本事别来诗会呀,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兜售自己的么。”
谢舒被她的言语惊得说不出话来。
薛瑛嚼一嚼点心,她最不喜欢听书生念酸文了,看了一圈没有能入眼的,白瞎她今日特地的打扮,那些人的眼睛几乎黏在她身上,直勾勾的,薛瑛不喜欢,站起身,同谢舒说,她去花园走走。
“嗯,你去吧。”
谢舒知道她坐不住,由着她站起,反正是在谢府,不会出什么事,等她走了,谢舒想了想,又叮嘱身边的丫鬟,“叫两个人跟着薛二小姐,别让她出事。”
“是。”
今日府上人多,来来往往,薛瑛走到一旁,小径路畔种满菊花,清香幽远,远处传来宴会的丝竹乐,嘈嘈切切,人声热闹。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里看水池中的锦鲤,谢舒叫来的两个人远远地跟着她,薛瑛见了,对她们说:“我想吃方才宴席上的白玉糕,你们能不能端一些给我?”
谢家席上的点心很好吃,但是薛瑛只吃了几块,她怕被人嘲笑吃得多。
“是。”
其中一个小丫鬟福了福身,离开。
另外一个守在不远处,知道薛二小姐喜欢清静,并没有上前打扰。
过了会儿,突然有个面生的丫鬟过来,手里端着碟子,里面是薛瑛想要吃的点心。
薛瑛回身,丫鬟低着头。
“先前那个人呢?”
“我们姑娘方才打翻了茶盏,她陪姑娘去后院换衣裳了。”
“哦。”薛瑛拿起点心就吃,谢家的点心怎么能这么好吃,改日一定要重金将厨子撬过来。
薛瑛一连吃了两块,那丫鬟就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看她噎着,也一动不动。
薛瑛想,这丫鬟可真没眼力劲,也不知道给她倒杯水。
薛瑛自己倒了茶,只是刚喝了两口,又突然停下,而后猛地站起,冲出亭子。
谢家客人多,不知道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薛瑛拔腿就跑,那丫鬟大概也没想到,空有美貌,丝毫没脑子的薛二小姐居然能察觉到不对劲,反应过来后上前追赶,薛瑛跑起来,肺腑里的热如火苗一般窜起,脚下顿时虚浮,头脑发晕,连路都看不清。
薛瑛心道遭了,那点心里怕是被下了药,她咬了一下舌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人也清醒几分,然而薛瑛平时身娇体贵,跑也跑不快,脚底一软就要倒下。
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树丛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拖了过去,薛瑛拼尽全力蹬踹,那人死死捂住她的嘴,按住她乱动的手脚,低声道:“薛姑娘。”
薛瑛扭头一看,竟然是程明簌。
17. 第十七章
他大概和别的书生一样,都是来谢府参加赏菊会的,谢翰林兼任过国子监司业,程明簌算是他的学生。
她涨红着脸,眼角洇着水色,看到他便骂:“程明簌,你……奸诈小人,你要害我。”
程明簌懒得与她争辩,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按着人躲在树丛后。
陌生的男人冲出去,没有瞧见薛瑛的人影,气急败坏。
薛瑛大气都不敢出,有些害怕,下意识往程明簌的背后缩了缩。
余光瞥见她缩着肩膀,刚刚还嚣张跋扈,又忍不住害怕往他身后躲的模样,程明簌淡淡地笑了一声,声音很轻。
薛瑛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又要发怒。
“别动。”他说。
躲了好一会儿,那个人才走了,程明簌扶着她站起来,一转眼,发现面前的少女肌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微微喘着气,鼻尖盈着细汗,呼吸急促,无意识地发出呜咽,尾音轻颤。
薛瑛抬起手去揉自己的衣襟,雪净的脖颈都红了,原本严密的衣衫微乱,一滴汗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滑过精致小巧的锁骨,落在衣襟下看不见的地方,程明簌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甜腻极了。
看见她这个样子,程明簌眉头皱了皱,“你刚刚碰了什么?”
“干嘛……要告诉你。”
都这样了,还不忘摆大小姐的架势,程明簌突然用力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与他对视,冷声:“到底碰了什么。”
薛瑛呆呆的,身上难受,连一向讨厌的程明簌看着都顺眼许多,他身上好凉,贴着好舒服,薛瑛咬着唇,断断续续地回:“吃了……白玉糕,刚刚,不认识的丫鬟送的。”
她说话语无伦次,程明簌冷着脸,突然拉着她往一旁去。
薛瑛吓坏了,虽然神智不太清,但也意识到自己被人下了药,她知道自己貌美惹眼,总有人不怀好意,程明簌看见她这样,定然起了歹意,拉她走,就是要睡她!
“滚……”薛瑛哆嗦着挣扎,踢他,“别碰我,滚……唔。”
程明簌停下来,不知道在哪儿找的水壶,掐着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嘴,将水往下灌。
薛瑛霎时被泼了满脸,清冽的水涌入喉腔,来不及吞咽下的全都流出,衣襟湿透,薛瑛快被呛死了,胡乱推搡,程明簌只掐着她,面无表情,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整整一壶水。
薛瑛推开他,滑倒在地,一声声咳嗽,眼角渗出泪光,今日出门布好的浅妆都花了。
程明簌站在一旁,问道:“好了?”
薛瑛捂着胸口,那种灼人肺腑的热意似乎消散许多,四肢也渐渐有了力气。
“你被人下了药。”程明簌声音平静,“多喝水,能缓解药效。”
薛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纤长的睫羽被打湿,眼尾呛得通红。
“笨。”程明簌看着她,突然说了一句,“在别人家中,随便一个人给你喂东西,你也想都不想就往嘴里塞吗?”
薛瑛一听就恼了,“你管得着吗?”
她只是觉得,谢家门第高,家风清正,不会出什么事,她刚刚不也反应过来了吗,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轮得着他来教训。
薛瑛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要走。
“等等。”
程明簌叫住她,“你这个样子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薛瑛低头一看,自己衣襟湿了大半,妆花了,发髻也散了,一身的汗,那样黏腻,根本不能示人。
程明簌丢给她一张帕子,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薛瑛很不情愿地接过,擦了擦脸。
“谁要害你?”
他冷不丁问道。
“我怎么知道。”
薛瑛没好气地说,她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多的是看不惯她的,薛瑛自诩美貌出众,自然也有的是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程明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走出花丛,薛瑛不敢一个人站在原地,虽然不愿与他多接触,但还是害怕地跟过去。
程明簌回到方才的凉亭,那里果然有人鬼鬼祟祟,害人不成,一定会返回作案的地方寻找,看上去有些面熟,似乎在席上见过。
慢慢地,程明簌想起来了,那人姓谢,排行第九,似乎是谢翰林的远房侄子,很是贪财好色,不中用的一个人,怕是贪图薛瑛美貌,想趁府上人多眼杂给她下药。
薛瑛看到他,想到刚刚追自己的就是谢九,顿时咬牙切齿,上去就要讨说法,程明簌回头看了她一眼,薛瑛气势汹汹的模样瞬间塌下一半。
“不要脸,居然敢谋害我!”
她压着声音,忍不住咒骂,打算去前厅找谢家要说法。
程明簌不用问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谢家可不会给你说法。”
“什么意思?”
“谢九是谢家的人,就算做出丑事,他也姓谢,事情传出去,谢家的脸面不要了?最后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你告诉别人他想要非礼你,闹大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被非礼,你的名声都会有损。”
外人哪里会管真相如何,一定觉得薛瑛被谢九怎么样了,他们最乐忠于编排这样的故事。
“那、那怎么办?”
薛瑛觉得真是憋屈,竟然不能算账。
程明簌神情淡淡,“呆在这儿。”
说完上前,“谢兄。”
正在寻人的谢九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叔父最近很喜欢的一个学生。
“我刚刚看到你好像在找什么,有东西丢了?”
谢九有些心虚,只好找借口,说是扳指掉了。
“我帮你找。”
程明簌说,谢九面露为难,焦急地在亭子四周寻找,人呢,莫不是逃跑的时候掉水里了?
他探头想去看水面,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按住,程明簌用了狠力,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摁进水中。
谢九拼命挣扎,满脸惊恐,想不通那个姓程的学生为什么突然想害他。
薛瑛瞪大眼睛,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程明簌神情很冷,嘴角毫无起伏,做这种坏事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有谢九挣扎的时候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便用了更大的力,将人死死按入水中,没多久,谢九就不动了。
程明簌松开手,谢九重重落入池里,一圈又一圈涟漪荡开。
他像没事人一样,在边上看了几息,直到谢九缓缓沉底,才侧目看向躲在角落的薛瑛。
她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腿都在抖,刚刚那张哭花的小脸上满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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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明簌慢慢走过去,薛瑛吓得两眼一黑,连爬起来逃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用的腿,快站起来啊!
程明簌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起。
“薛姑娘。”他说:“斩草除根,就要做成这样,你自己不学着聪明一点,就会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
薛瑛强撑着没倒下,难得没有跟程明簌顶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程明簌又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如朗月般清润温和,可是薛瑛只觉得不寒而栗,怕他下一刻就要掐自己脖子。
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和他作对了,他怎么能做到杀人后还没事人一样面对她,薛瑛目睹了这一幕,怕他会找自己灭口。
程明簌扶起她后就收回手,他走出去几步,没多久,将一直在寻找薛瑛的采薇领了过来。
“姑、姑娘……”采薇不敢高声说话,只是去端个茶的功夫,她家姑娘就丢了,她更不敢光明正大地找,怕出了什么事,将别人都吸引过来,正焦头烂额时,被程郎君喊住,采薇当即就吓得以为自家小姐已经没了。
然而程郎君领着她过来,对她说:“看好你家小姐,带她去偏房换身干净的衣服,别人问起来,就说她不小心打翻茶水,下去换衣服了,没有来过这里,听懂了吗?”
采薇讷讷点头,“听、听懂了。”
程明簌又看了一眼薛瑛,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走了,薛瑛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被采薇架着进了偏房。
赏菊会的后半程,薛瑛已经没有心思再坐着,她还碰到过程明簌,他和他的同窗在一起,喝茶对诗,笑容和煦,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薛瑛的梦一样。
到了傍晚,有下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谢舒脸色突然一变。
薛瑛咬了咬舌尖,镇定地问:“阿舒姐姐,怎么了?”
谢舒小声地回答:“我有一个堂兄……好像溺水了。”
“啊?”
赏菊会匆匆结束了,薛瑛心事重重坐马车回家,没多久就传出消息,说谢家九郎醉酒失足,跌入池中溺亡了。
薛瑛问采薇,“外面没传别的什么?只说醉酒溺亡?没人怀疑他不是自己跌下去的吗?”
采薇点头,“没有,姑娘。”
薛瑛绞着手帕,心想,程明簌杀谢九时,竟然观察过四周,确认不会被人看到才动手,那样焦急的时刻,他竟然也能考虑到这么多,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可怕,太可怕了!得罪此人,下场注定凄惨!
她叫人将当日一开始在谢府穿的衣裙烧了,“烧干净,一丝痕迹都不要留下。”
薛瑛心里怦怦跳,总觉得心神不宁。
赏菊会结束后几天,薛瑛出门买东西,刚下马车就被一蓬头垢面的老妇抓住。
“你干嘛!”
她的新裙子都被刮花了,老妇手劲极大,抓得她脚踝生疼。
采薇上前想将老妇人拉开,她却抬起头,抓着薛瑛说:“二小姐……老妇,是当年接生您的稳婆。”
薛瑛顿时石化在原地,让下人将她拖开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十七年前,侯府的女仆,伙同稳婆,换了建安公主刚出世的孩子,女仆已死,剩下的知情人,就是这个拿了钱跑路的稳婆。
18. 第十八章
她看上去很狼狈,衣衫褴褛,拄着一根拐杖,发髻杂乱,脸上满是深深的沟壑,那双枯槁一般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气,像是镣铐,薛瑛怎么都挣脱不开。
从被这人拉住的一瞬间开始,薛瑛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嗫嚅,好半晌都没法发出声音。
下人想要将老妇人拉开,她口中念念有词,胡乱地说着话,薛瑛头皮发麻,抬了下手,两个小厮将老妇人放下。
采薇不解地看向她,“姑娘?”
她侧目,身旁的少女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嘴角无意识地动了动,那张漂亮精致的小脸宛若石化,好一会儿才开口,嗓音沙哑,“采薇,将她带到后面的巷子里,让人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过来。”
她语气认真,如临大敌,采薇头皮发麻,“是……”
采薇立刻转身,让两个小厮到巷子口守着,她则带着老妇人到角落。
薛瑛深呼吸几下,终于鼓足勇气,看向那个老妇人,“你找我想做什么?”
老妇人抬起头,她的脸上满是皱纹,模样看着很可怜,开口的声音苍老粗粝,“瞧二小姐的模样,似乎已经知晓当年之事?”
“什么事?”薛瑛装不知道,“有什么话就说,别在这里拐弯抹角的。”
“那老奴就直说了。”老妇人擦了擦汗,“五百两,老奴可以保证,那件事情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五百两?”
薛瑛声音提了提,“只要钱?”
“是……只要钱,二小姐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区区五百两应当算不了什么。”老妇人看着她,说:“当年两位贵人都是我接生的,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十七年前的雨夜都发生过什么。”
薛瑛胸腔起伏,咬牙切齿,“你敢威胁我?”
她最恨被人威胁,哪怕只是五百两,她不是掏不出来。
看着薛瑛愠怒的样子,老妇人本能性地害怕,肩膀缩了缩,畏手畏脚,小声说:“老奴不敢……”
她说完,垂下目光,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似的,浑浊苍老的眼睛终于有了一点活物的迹象,“其实原本老奴也不想来打扰二小姐的,奈何我那儿子实在不争气,在外面欠了赌债,家中砸锅卖铁,就连我那可怜的儿媳都被抵押还债了,实在是走途无路,这才找到二小姐这里……老奴只要五百两,还了赌债就好,以后决计不会再来打扰二小姐,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
薛瑛袖中的双手握紧了,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接生婆会找到她面前,老妇人与她的生母是共犯,一起策划了那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调换了两个人的人生,生母已经死了,程明簌手里还握着信物与遗书,薛瑛拿他没有办法,如今又有一个稳婆用那个秘密来威胁她。
薛瑛闭了闭眼,缓缓吐息,“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没有……”老奴凄凄哀哀地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好,五百两银子,我拿给你,你以后不可以再来找我。”
薛瑛看着她,说道,神情严肃。
老妇人脸上露出喜色,几乎要给她磕头。
薛瑛吩咐采薇回侯府取五百两银票出来,她将装着银票的荷包递给老妇人,“以后你不可以再出现在我面前,永远。”
“是……多谢二小姐。”
老妇人连连点头,佝偻着腰,将银票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塞在包袱最里层,然后颤颤巍巍地走了。
薛瑛全身的力气似乎一瞬间被抽空,脚下晃了晃,身体摇摇欲坠。
“姑娘!”
采薇赶忙上前扶住她。
“采薇……你扶我回去吧,我不想出去逛了。”
薛瑛有气无力地说,脸色很白。
回到侯府,只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她当即便晕了过去,采薇吓得大惊失色。
和前几次一样,薛瑛做了个很沉的梦。
梦里,程明簌刚回家的时候,薛瑛躲在屏风后偷看,那时她刚被告知,自己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薛瑛以前无法无天惯了,养得刁蛮任性,得罪过许多人,事情败露后,薛瑛都不敢出门,以前总喜欢纠缠她的某个纨绔,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要带她回去做妾。
落魄的贵女日子并不好过,薛瑛过得心惊胆战,怕被家人厌弃,她的下场会变得很凄惨。
几乎一夜之间,父母就对她完全变了态度,最疼爱她的母亲会歇斯底里地控诉她多么的恶毒,下作。
薛瑛一开始没有想和他们作对的,可是后来她也和失了智一样,做出了许多无可挽回的事情,最后众叛亲离,从侯府逃出去后,路途艰难,那些人都想要掳她回去,侯府的二小姐高不可攀,但一个被厌弃,作恶多端的家仆之女,还不好掠夺吗?
做妾,做见不得光的外室,甚至是禁.脔,没有身份,被囚禁在笼子里,只能任人宰割。
薛瑛醒来时泪流满面,采薇守在榻边,看到她哭了便也开始哭。
那个老妇人走后,采薇就拼凑出来一个事实,二小姐并不是薛家的孩子,老妇人拿着这个秘密来威胁二小姐,那个被换走的真少爷,应当就是前段时间暂住侯府的程郎君吧,难过小姐与他那么不对付。
“姑娘。”采薇哽咽地道:“不管怎样,您都是我的二小姐。”
小的时候,采薇要被家里卖进窑子,她永远都记得,坐在马车里的薛瑛看到她被打手追,如宝珠一样璀璨的二小姐扬着下巴,轻抬了下手指,她的人生就全然改变了。
作为侯府的一等侍女,跟随二小姐,月俸五两,姑娘是刁蛮了些,但是待府中下人都是很温和的,赏钱给的也多,哪个奴婢要是生病了,二小姐会让人找大夫为其好好医治,每年暑夏,她都会用自己小私库里的钱给府中下人买解暑的瓜果,凉茶。
薛瑛握着她的手,她记得前世她被侯府所有人厌弃,只有几个奴婢还愿意对薛瑛好,她之所以能逃出侯府,多亏了她们的帮忙,采薇的身籍在侯府,离不了,送薛瑛逃走时,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都塞在薛瑛的包袱中。
“你跟着我,我不会叫你受苦的。”薛瑛说:“我知道你对我衷心,但是我不需要你为我肝脑涂地。”
薛瑛嚣张跋扈,但是她一直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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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犯了错,要受到报应,那都是她一个人的错,不用别人帮她担着。
薛瑛从榻上下来,擦了擦脸,采薇扶着她,“姑娘,我扶您出去走一走,心情会好许多。”
那个稳婆拿了五百两后,消停许久,好一阵子没有出现,久到薛瑛都快忘了这件事,觉得她真的信守承诺,不会再出现时,直到一个男人突然找到她。
他与稳婆长得有些像,穿着粗衣,面黄肌瘦,笑容猥琐,一开口露出满嘴歪七扭八的黄牙,打量着薛瑛时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采薇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
“难怪那老东西突然有了不少钱,还清债务,还从地主那儿将抵押掉的田地都买回来了,原来有个财神在这儿。”
男人嘿嘿笑,凑上前,他身上的臭味熏得薛瑛头晕,采薇站在薛瑛面前,扯着嗓子就要喊人。
“薛二小姐。”男人搓了搓手,“我已经从我老娘那里知道你的事了,您若想封口,嘿嘿,五千两。”
他伸手比了个数,薛瑛登时气急攻心。
那稳婆回家后,被她儿子狠狠打骂,逼问钱财来源,从老妇人口中得知了换子一事,想着那薛二小姐真是个摇钱树,便找到薛瑛跟前来,狮子大开口。
薛瑛胸腔里怒气郁结,伸手指着面前的男人,说不出话。
脑海里回荡着前不久程明簌对她说的话,“斩草除根,不学着聪明点,就会被人吐得骨头都不剩。”
从一开始,她就该直接将那稳婆解决了,才不至于让这秘密暴露在更多人面前。
薛瑛咬着牙,“将他打杀出去!”
男人立刻扬声道:“晚了,薛二姑娘,小的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兄弟了,我要是死了,他就会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到时候,薛二小姐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吗?”
薛瑛咬牙切齿,冲上去想要撕烂他的嘴。
“姑娘!”
采薇及时拖住她,薛瑛赤红着眼,下颌轻颤,牙齿发出磕碰的声音。
半晌,她深深闭眼,无力地说:“采薇,你去我屋里拿钱给他。”
采薇愤愤看了那男人一眼,跑回侯府拿钱。
薛瑛整个人近乎恍惚,呆呆地站在墙边,男人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薛二小姐的娇艳是出了名的,她整个身子都压在冰凉的粉墙上,纤腰束着松绿丝绦,耳垂两点珍珠坠子衬得脖颈越发纤秀,薛瑛垂着头,大概是气急了,每喘一口气,单薄的肩胛骨就跟着抽动一下,像是一具精致的绸缎偶人,全靠那堵墙撑着才没瘫软在地。
没多久,采薇将几张银票还有一箱金元宝拿给那男人。
这是薛瑛全部的家当了,爹娘给的钱多,但她花销也大,身边能取用的活钱全部都在这儿。
男人见钱眼开,双目几乎泛着金光,将箱子紧紧抱着,“多谢二小姐!”
采薇扶起就要滑倒的薛瑛,“姑娘……”
她盈盈垂泪,为她的小姐哭。
薛瑛回去就病了,再也没有了出门的兴致。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没多久,那男人又来了。
19. 第十九章
他还是那套说辞,要薛瑛再给一箱钱,不然就将事情说出去。
薛瑛的钱都用完了,她只好将首饰卖掉。
有些都是宫里的贵人赏的,皇家之物,没人敢收,薛瑛的首饰卖了大半,也攒不够,她只好去问薛徵要。
薛徵对她极好,也知道她花钱大手大脚,他的俸禄都留给她了,一点没为自己将来娶妻考虑。
薛瑛像以前一样,忸怩地要钱,说自己要买首饰衣服,薛徵不疑有他,取了一千两。
“上次不是才买了套新的头面?”他玩笑地问道。
“戴了几次,有些腻了。”薛瑛小声地道:“京中流行新的样式了,我要第一个戴。”
薛徵无奈地笑了笑,“去买吧。”
他对薛瑛一向宠得没有底线,她是他唯一的妹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金枝玉叶,本来就该供着,不然随随便便就会被外面没用的男人哄骗去,见识过富奢世面,才不会轻易上野男人的当,因为她吃不了苦。
薛瑛拿着钱走了。
她将从薛徵那里骗来的钱,合着卖首饰换来的钱,凑够五千两,给了那男人。
沉甸甸的,男人拿着金元宝掂了掂,喜笑颜开。
薛二小姐财大气粗,这棵摇钱树可一定要抱紧了。
男人好赌,五千两这个天文数字,在赌场里也不过半个月的事情。
没钱了,他就去堵薛二小姐。
薛瑛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出门,这次男人要得多,一万两。
薛瑛白着脸,“我没有钱了……”
“二小姐看着办,小人也不保证喝醉了酒后会不会说些不该说的。”
她乌亮的眼睛浑圆,眼尾通红,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薛瑛垂下眼眸,首饰已经卖了大半,她根本凑不到一万两。
“我先给你三千两行不行?”她甚至连三千都拿不出来。
男人有些不满,色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瑛察觉到他的意图,瞪他,“你想也不要想,你别逼我和你鱼死网破。”
男人撇了撇嘴,怕真把兔子逼急了,“三千两就三千两,明日二小姐就得拿给我。”
薛瑛让采薇将后门关严。
她踌躇许久,出门去了一趟北大营。
薛徵自从养好伤后便开始变得很忙,有时好几天都不回家。
平时,薛徵不许她来这些地方,刀剑无眼,容易伤到人。
下属来通报的时候,薛徵很意外,他放下手中的事情,出去见薛瑛。
小姑娘坐在军营外面的石头上,肩膀塌着,看上去垂头丧气。
“阿瑛。”
他叫了一声,薛瑛立刻站起,扑向他。
一挨到他怀里,薛瑛的眼泪就掉下来,委屈,恐惧,那把刀悬在头顶,惶惶不得终日,还无法和外人言说。
薛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向后踉跄了一下,犹豫地抬起手,揽住她。
“哥哥……”
薛瑛抽了一声气,哽咽地道。
她太惧怕了,怕走上前世的老路,怕他们都不要她,赶她走,其实薛瑛是不怕吃苦的,她就是怕再也没有亲人,爱她的人都对她避如蛇蝎,巴不得她去死。
爹爹不是侯爷,阿娘不是公主也没关系,以前武宁侯被政敌针对,薛府岌岌可危时,薛瑛甚至面对要落奴的下场,她也没有特别的害怕,只要与家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没关系。
怀里的人默默地流着泪,她也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他怀中,没多久,薛徵胸前的衣襟便湿了一片。
她纤巧的肩膀紧紧挨着他,薛徵握住她的手臂,低头看了她一眼,薛瑛脸上没什么血色,不知道为什么憔悴许多,她的打扮也很奇怪,没有再穿那些漂亮的衣裙,周身乏饰,只简单地梳着一个发髻,也未曾佩戴什么簪子绢花。
“你怎么了?”
薛徵的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谁欺负你了?”
薛瑛摇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刚刚突然听到薛徵的声音,一下子忍不住,压抑好几日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薛瑛擦了擦眼角,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事,我没事,你好几日不回家,我想你了,我就过来看看你,我……”
薛瑛吸了吸鼻子,有些难为情地道:“哥哥,你能给我三千两吗?”
“我的钱又用光了,我不好意思去问娘要。”
她每个月的零用钱都很多,月初才问侯夫人要过,没过多久竟然又花光了。这一个月来,薛瑛的开销很大,她以前就将银子当水洒,但这个月用的格外多,薛徵不久前明明刚给了她一笔。
“我想买首饰。”她小声地道:“差一些,哥哥,你可不可以给我,下个月我会还你的。”
“我要你还钱做什么,你缺钱直接拿就好了。”
薛徵笑容温和,没有问其他的话,让人送二姑娘回府,他告诉她,他书房里有一箱银票,都是给她攒的。
薛瑛庆幸自己平日在兄长面前的形象就是骄奢淫逸,花钱如流水,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离开的时候,薛瑛一步三回头,看着站在路口的薛徵,他暂时走不了,只能让下属送她回去。
少女纤瘦的背影在秋风中似乎摇摇欲坠,瘦了一圈的脸上布着浅浅的泪痕,只有回头看到他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薛徵目送她离开,待妹妹上了马车,他嘴角的笑意落下。
薛徵沉着脸,招来亲信,“去查查,二姑娘近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和什么人接触了,去了哪些铺子,一会儿你们跟着她,弄清楚她拿着银子去见了谁。”
“是。”
薛瑛浑然不觉,她像前几次那样,来到约定的地方,将装着银票的盒子递给那男人。
有了钱,他总能消停一阵子,但这样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薛瑛看着他拿了钱走远。
三千两,不知道能撑多久,可能没几日又赌光了。
男人抱着箱子,刚走出昏巷,就被一把剑抵住。
*
薛徵站在地牢中,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拖到他面前。
地牢幽暗凄冷,男人奋力挣扎,口中呜咽,遮住眼的布条被抽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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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然地望向四周,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着轻甲的年轻男人。
二十四五的年纪,样貌清俊不凡,只看脸的话,倒觉得有几分书生气,眉眼温润,没什么攻击性,可他身上穿着森森铁甲,手上护腕散发着寒冽的银光,墙壁上悬挂的火把幽幽跳动着,青年面庞陷在阴影里,一张冷脸忽明忽暗,他坐在地牢正中,身后站着两个持刀的下属,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模样,倒像是带着黑白无常来讨命的阎王。
男人见状,脸色吓得惨白,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薛徵一手按着腰间剑鞘,一手轻抬,叫下属将那人拖到面前来问话。
“小的只、只是个普通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男人声音发抖,他根本不认识这个青年啊!莫不是哪个债主?!
薛徵一句话也没说,“铮”的一声,那剑不知何时出鞘,银蛇一般,顷刻间便削去男人一条手臂。
凄厉的惨叫声登时在地牢里响起。
薛徵站了起来,停在他面前,冷冷注视着他,“我是薛瑛的兄长,有什么事,你大可以来找我,那些腌臜的东西,不要弄到我妹妹面前去污她耳目。”
男人断臂血溅三尺,痛苦地瘫在地上,听到那青年的话,意识到他竟然是平西将军薛徵,脸色顿时煞白。
那个十七岁就考中进士的小侯爷,明明可以在朝中平步青云,却偏偏走了一条令所有人都诧异的路,离经叛道去参了军。
无论是从文,还是习武,皆一骑绝尘,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是一方统帅了。
这样的人,谁敢在他面前造次,使那些手段?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薛徵提着剑,架在男人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划开皮.肉,薛徵厉声道:“说,你找她做什么!”
男人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不敢在薛徵面前使手段,哆哆嗦嗦将事情的原委说出。
一场大雨中的换亲真相就这么浮出水面。
窗外轰隆一声,将幽暗的地牢照得霎时明亮。
雨点子纷纷砸落,潮湿的气息蔓延开来。
男人失血过多,声音越来越弱。
“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我那老娘就是、就是当年为侯夫人接生的稳婆,侯夫人……生的根本就是一个男孩,我娘原本是不愿意、不愿意答应她的,实在是因为,为了给我还赌债……才帮她换了孩子,小侯爷,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求您饶小人一条命……”
薛徵神情恍惚了片刻,握着剑的动作有些迟疑。
当年母亲诞下的竟然是个男孩。
阿瑛不是他的亲妹妹。
瘫在地上的男人哀嚎着求饶,惨叫声回荡在耳边。
半晌,薛徵回过神。
他神色一敛,握紧剑,突然毫无预兆,将那男人刺死。
滚烫的血溅开,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男人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薛徵眸色晦暗,抬起头,对亲信说:“他身边的所有人,知道这件事的,一个不留,再派几个人,查清楚当年那个女仆带着孩子到底去了哪儿。”
20. 第二十章
自从那男人拿了三千两离开后,薛瑛已经做好准备,等他下次来,她就和他鱼死网破,也绝不愿意一直任人摆布拿捏。
然而,好一阵子,那男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薛瑛心里有些不安,还遣院里的奴婢去打探过,都没有那男人的消息。
他不见了,薛瑛并不觉得他会良心大发放过自己,这种人的贪欲是喂不饱的。
那把悬在头顶的刀摇摇欲坠,薛瑛几乎预见它下一刻就会落在脖子上。
她已经没有退路,原先打算勾搭个有用的书生,可是失败了,之后也再未找到像齐韫那样的人,本来想着多攒些钱,好方便以后跑路,虽然肯定不如在侯府过得滋润,但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然而如今所有的私房钱又全被抢走了,要是离开侯府,凭她的样貌,最后能落得个什么结局可想而知。
美貌若无身份地位傍身,同催命符没什么区别。
薛瑛病殃殃地躺在家中,无力再去思考这些事情,静静地等待属于她的判决。
她许久不出门,家里人都觉得不对劲,二小姐乖张的性子好像收敛不少,就连京城的那些商铺老板都念得很,出手最为阔绰的薛二小姐都已经许久不来散财了。
薛瑛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她这次病得不轻,有气无力,一点也起不来,原本就纤瘦的身影又窄了一圈,脸色瓷白,透着一点青色。
昏睡的日子总是做梦,薛瑛每次都是哭着醒来的,有时候她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醒来以为是在前世,自己已经被赶去偏院,没有人管她的死活。
那个时候,程明簌倒是来过几次,看到下人作践她竟然莫名地生了气,薛瑛其实很奇怪,如今遇到的这个程明簌,与她梦里的很不一样。
现在的程明簌是个笑里藏刀的伪君子,薛瑛摸不清他想做什么,而梦里的那个,把对她的不喜写在脸上,说话夹枪带棒,看她落寞了,还要登门嘲笑她,虽然每次他离开后,薛瑛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那些欺负她的下人也会被赶出侯府,他倒博得一个好名声,薛瑛只觉得他惺惺作态。
她死后,尸体一直停留在那间贴满黄纸的屋子里,始终没有下葬,程明簌看着比从前更为阴郁了,看着她时,也是满脸的嘲笑,说她没用,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夜里,却又和衣躺在她的身边,垂着眸子,冰床寒凉,他浓纤的睫羽上都凝着一层霜,不怕冷似的,平静地注视着那张永远沉睡的脸,说恨她。
可是嘴里说着恨,眼睛里又有泪流出来,疯疯癫癫。
薛瑛每次都会惊吓着醒来,她的灵魂仿佛被困在那具尸体里,怎么都动不了。
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犹如丢了一半的魂魄,茫然许久,漆黑的眸子才会重新恢复光亮。
大夫看不出原因,只说是忧思过度才会生病,想得多,才容易做梦。
采薇看着她家小姐越来越消沉,急得嘴角都长了水泡。
薛瑛一直病着,自从那时大病过后身体便差得过分,一点小风寒都能让她病得下不来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夜半又从噩梦里惊醒,睁开眼,发现榻边坐着个人。
薛徵卸了轻甲,穿着身常服,屋里点了炭盆,他身上还沾着一些从外面带来的寒霜气,肩头微湿。
看见她睁眼,薛徵抬手扶她起来喝水。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她低声问道。
薛徵说:“听下人说你病了。”
才只是几日不见,她瘦了许多,素衣裹着的腰身好似盈盈一握,下颌削尖,脸色透着病态的白,眼睛里也没什么光彩。
“我没事。”薛瑛怕他担心,“就是快入冬了,有些小风寒。”
“母亲她们很担心你。”薛徵突然说道:“急得吃不下饭,觉也睡不好,祖母自己还病着,就想过来看望你。”
薛瑛眼前一红。
“阿瑛。”他开口:“我曾经说过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妹妹,我会护着你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开。”
薛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抬起头,撞进薛徵沉沉的眸光中,他语气认真,看着她的眼睛。
“哥哥为什么……”她抿了抿唇,“说起这个?”
他只是笑了一下,给她拢好被子,“没事,就是这几日帮衙门的人捉了几个犯人。听他们说,这群人擅长行骗,尤其是有个姓周的,总是编造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去敲诈富人家的小姐,什么换亲,换子,哎,都是胡闹话,许多姑娘都为此上当,损失不少钱财,我怕你也被骗。”
薛瑛愣了一下,险些咬到自己舌头,“那、那他们已经被抓了吗?”
“嗯。”薛徵回答道:“这群人胡话连篇,说的话我们一个字都不会信,全家都已经抓进大牢了,查了才知道,他们干这行勾当已经多年,都是一伙儿的,那些被骗的钱财,等核对完就会重新还给苦主。”
“忙完这事,我有两日休沐,想带你出去走走。”
薛瑛呆坐着,威胁她的那个男人就姓周,难道他和那个稳婆都是骗子吗?根本不是真的知情人,就是看重她的身份,想来骗她的钱。
薛瑛竟然信了,实在是因为她自己也心虚,还真给对方送了一万两银子。
悬着的心稍微松下来些,薛瑛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道原来是虚惊一场。
她静静地坐着,薛徵就在一旁看着她,给她倒水喝。
每次病了,薛徵都会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薛瑛的身体一直很不好,总是生病,她知道哥哥其实并没有很喜欢当将军,也不喜欢打打杀杀,那年薛徵考中进士后,又突然跑去军营,武宁侯发了很大的火,觉得他胡闹。
可后来薛瑛才知道,兄长之所以去西南,是因为她体弱,需要吃一味药,境内不常见,只有西南的游牧部落才有,然而两国不合多年,平日贸易上往来也甚少,薛徵这才弃文从武,用了三年的时间,使那个部落俯首称臣,薛瑛才经常吃到那药,这些年与小时候比起来,身体好了不少。
与外邦的战事都已经维持三朝了,五十多年的水火不容,薛徵只用了三年,薛瑛比任何人都知道哥哥有多么九死一生。
因为她是他妹妹,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护着她,可如果不是呢?
薛瑛的眸光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哥哥,如果他们说的话是真的呢,假如,我真的不是薛家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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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占了你真正亲人的位置,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挺无耻的,这么些年,你都白疼我了。”
“不要这么说。”薛徵摇头,他神情严肃,“且不说有没有这回事,就算有,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这些年,你带给我,还有爹娘,以及祖母,带给我们的快乐都是真的,情也是真的,这些并不会因为血缘而改变,你对我是很重要的人,别去设想不会发生的事情。”
他说完,眼眸垂下,直视她,目光深深,语气有些沉闷,“你这样,也是在不信任我。”
薛瑛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不信任你。”
“所以别瞎想。”薛徵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薛瑛心安了下来。
薛二小姐病了的这些时日,许多人想要登门探望,徐星涯来过一次,没成想薛徵不让一切外人探望薛瑛,怕打搅她养病。
徐星涯有些气,他不想和薛徵起什么争执。
小的时候,薛徵比他们都要大几岁,也早熟,他们几个同龄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薛徵已经去国子监了,跟他们说不到一起去。
薛徵在外求学的时候,薛瑛都是和徐星涯在一起的,她身子骨弱,又养得娇气,都是徐星涯背着她去学堂,他将表妹视作自己的妻子,所以愿意对她好,给她做牛做马都是他的福气,他喜欢哄薛瑛叫他哥哥,但薛瑛不乐意,她总说薛徵才是她的哥哥,只有有求于徐星涯的时候,才会扭扭捏捏地叫他一声“星涯哥哥”。
一声而已,每次都能哄得徐星涯心甘情愿被她当狗使唤。
后来薛徵归家,薛瑛只顾着黏她自己的亲生兄长,就不大和徐星涯这个表哥一起出去玩了。
薛徵防他防得好像贼似的,生怕徐星涯将薛瑛拐走,可他只是薛瑛的兄长不是吗?凭什么管妹妹如何与别的男人接触。
来了几次薛徵都不让人进,徐星涯又想她想得紧,只好做出翻墙的事情。
没想到薛徵居然夜里也守在薛瑛院中,看到他翻墙进来,怒急,两个人险些在屋檐下打一场,徐星涯当然打不过薛徵,恶狠狠地骂道:“表兄这就有些不对了吧,瑛娘只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龄,表兄不觉得自己这么缠着她有些太不合规矩吗?你个做兄长的,夜半三更还在亲妹妹院中,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徵持剑守在廊下,“你也知道她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男未婚女未嫁,你翻她院墙,可有想过若被外人看到,她该如何自处?”
徐星涯咬着牙说:“她本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探望我未来的妻子有什么不对!”
她就是要嫁给他的,幼时,长辈们都定好的。
薛徵冷笑,“痴想妄想,胡言乱语。”
他的剑狠狠抽在徐星涯手臂上,没用刃,但和扇巴掌一样痛。
两个人就要打起来,薛徵不让他靠近,冷声道:“出去,别打搅她休息。”
薛瑛多梦忧思,薛徵将自己的肩甲挂在她屋中驱邪祟,她最近好不容易才好眠一些。
徐星涯只能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怕吵到屋里的人,真想撕烂薛徵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