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她独步天下》
1. 三日同天荧惑出
万星州,琼花岛。
伏星台内,观天楼上。
漫天星斗移转变幻,杂乱无章又韵律暗藏。
玄衣道人伫立良久,袖摆间银白色七星闪动,与上方星斗相互应和。
一切如常,这百年间没有丝毫异动。
下一刻,道人面露惊愕——
风云骤起,群星异象,帝星动,荧惑出。
而自伏星台有史以来便记载在星图上已有数万年的那颗高挂天穹的启明星竟然陨落了!
周围拱卫的星斗随之而去,相继下坠,以飞快的速度划破暗夜。
难道师尊说的大劫真的要来了吗……可他竟看不透。
一张交织的巨网,错综复杂,他越算越心惊,十指掠出重影,在即将触碰到那颗启明星时,神念被生生斩断,玄而又玄的气机显露而出,遮掩住启明星的命数轨迹,马上要消失在天幕中。
是天道反噬。
道人闷哼,十指又起,试图抓住最后演算的机会。
“痴儿……”
殿外传来一声叹息,黑纱飞来覆住道人双眼,脚下白玉青砖已经绽开点点红梅。
“这天道岂是你能窥视的?这般不顾己身与你师尊教你所学相悖。”来人同样一身玄色纱袍,只是袖间星纹更加繁复玄奥,容颜清隽出尘,却满头白发及地,站在玄衣道人身旁更像位长者。
“……师叔。”玄衣道人抿唇,似有不甘之色。
“文曲暗淡,武曲转亮,冥星换座,紫薇倒挂,群雄并起之势,天下当乱。”
玄衣道人顺着师叔的目光望去,那是……天阙神都的方向。
不禁喃喃道:“荧惑守心,双日同天……师尊曾经说过……”
“不,是三日。”
“您是说……”玄衣道人心头大震。
“沧浪有大劫将至,亦有一线生机,不知系于何人……”
启明入凡,或有大能转世,应劫而出,可挽天倾。
天阙州,神都皇室,通宝元年。
帝后清姬诞一女,龙气冲霄,缭绕月余,更有双日同天之奇景,帝甚悦,赐名朝微,立封太子,设琼华玉宴邀遍九州仙门大派,共庆。
-
雷声大作,大雨滂沱。
偏僻的院落里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
“夫人!再使把劲啊夫人!”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往外端,床上的女人面色灰白,形如枯槁,眼神却亮得惊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最后一挣。
“生了,生了!”绿意激动得双手发颤,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夫人你看,是个女孩儿。”
转眼却悲痛欲绝,不由痛哭,“夫人!”
女人早已咽了气。
雨水不停洗刷去夜里的血腥气,消弭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外却多了一群不速之客,肩绣锦雀龙鱼,腰佩玄铁长剑,行走间腰间玉牌闪过一个‘神’字——神杀阁,小玉壶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从无败绩。
为首之人推门而入,环顾一圈,低声道:“她们逃不远,继续追。”
“是。”
快点……再快点……
过了祸平山,就没人敢再追上来。
传闻小玉壶界曾是一大千世界被斩去的洞天福地,一场大战致使灵气枯竭,从此断绝飞升路,失道于天。
百年来多少人不死心,来此探寻仙缘,皆不得出,但她没得选,她要赌一赌。
绿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片刻不曾停歇,山路泥泞难行,怀里的女婴却不哭不闹,安静得出奇。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雨幕隐约窥见大片火红枫林,天门禁地,那场大战的遗址,到了。
绿意心下一松,没等喘息,突然一道银光闪过,拦住了去路,十二位头戴斗笠的蒙面人执剑围剿袭来,均是先天武者,这片大陆下的顶尖实力。
“神杀阁十二位先天,还真是看得起我,怎么?那老东西何时如此舍得?”绿意嗤笑拔剑,以一敌众,一时之间伯仲难分。
为首之人皱眉,“绿意姑娘,把孩子交出来,主上不会为难你。”这女人功法竟这般深厚,难怪之前派来的人马全军覆没,只是那位的血脉断不能流落在外。
绿意不语,手中剑光飞舞,愈发吃不消,雨越下越大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耗死。
身后利剑刺来,划破绿意腰间,蒙面人大喜,飞身上前,待要乘胜追击,为首之人暗叫不好。
电光石火之间,绿意横剑半转,人头飞落,一扫刚刚的溃败之意,飞快冲出重围,朝着枫林奔去。
“拦住她!”
腰间血流不止,抽痛着全身,不分昼夜的奔波令她早已摇摇欲坠,断崖下就是天门禁地,绿意力竭前纵身一跃。
为首之人眼看就快抓住绿意,却只攥下一截衣袖,“该死!”
……
红枫漫野,将古战场的萧条衬得格外壮烈,脏腑破裂让绿意大口涌出鲜血,她感觉到生机正在流逝。
可是……好不甘心。
襁褓里的女婴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绿意扯了下嘴角,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
今日第七百三十二次挥剑。
斗大的汗珠从孩童脸上滑落,六七岁的小人儿挥舞着手中木剑,连一旁来了人都未曾发现,稚脸紧绷,一劈一刺,倒有些飒飒生风的利落。
“知行,今日就练到这儿吧。”
李知行这才抬头,收了剑,“师父,您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唤弟子。”肉包脸的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来人忍不住发笑,可这笑却在不知想到什么时兀地又停了。
李知行了然,“师父,到锻体的日子了。”每到这时候师父看她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复杂,她看不懂,但已经总结出规律了。
师父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张口道:“是啊知行……去吧,师父等你回来。”
闻言,李知行朝着渊墟而去,大能修士埋骨之地,血煞之气凶绝不散,最宜锻体。
红枫渐疏,空气中开始浮显出细微的暗芒,鹅绒一般轻柔,拂过李知行的瞬间便留下一道血线,又在下一瞬愈合。
李知行没停,直到方圆百里再无活物,愈合的速度开始减慢,身上的血线逐渐染红衣衫,古战场中心残留力量的磅礴与眼前一幕无不昭示出危险,不论再看多少遍,她都会为此感到震撼——玉山倾颓高阁坍,灵泉血涌尸骸岸!
渊墟一角,可窥洞天之伟。
李知行向前踏出一步,如实质般的煞气灌顶而入,顿时血肉模糊,等不到愈合,又迈出一步,密密麻麻的气刃直接削掉了半具肉身,早非常人能忍之痛,她却恍然未觉。
自记事起,这样的情形每月都会发生,而这样的疼痛也早已麻木,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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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还不够,挂着碎肉的脚,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脚的骨掌,肉眼不可见地向前挪动,时间仿佛静止,直到这一脚彻底迈出,摧筋碎骨之刑顷刻袭来,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小小的身躯再也承受不住,断裂的膝盖骨失去筋脉的连接,直直跪进血池,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后仰倒下,血溅三尺。
久违的痛楚让她感觉活着,即使这痛楚让她难以忍受,煞血将她整个人包裹,避无可避,充斥在体内暴虐地撕咬,令她不受控地痉挛。
与此同时,骨缝传来钻心的痒,是身体开始愈合了,她任两股力量在身体里较量,破坏又重建,牵动烂掉的嘴角咧开牙齿,望着一尘不染的天逐渐失焦……
终于突破了,师父会高兴的。
-
“我说你在这儿看什么呢?你徒弟走八百丈远了你能看见什么?”衣衫褴褛的疯道人顶着头乌糟糟的乱发对着身边一动不动的望徒石张牙舞爪道,袖子脏污得看不清纹样,倒是身旁之人白衣落拓仙气飘飘,衬得他活像个叫花子。
“既然担心怎么不过去看看,看看你那好徒弟遍体鳞伤血流成河的样儿。”疯道人见他不语,继续嘲讽道,“你明明知道她体弱不足天生绝脉,你竟然让她练《血煞混元法》以体入道!你难道不知道她魂魄有缺注定难成大道吗!”
“……她很有悟性。”
“悟性?就是因为她有悟性!当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止步炼气永远都无法跨过那一步的时候你想过她会有多痛苦吗?就做个凡人不好吗?”修仙界有多少悟性绝佳却受困于资质的人,一开始或许还能拼尽全力去尝试改变,时间久了从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到眼睁睁等着自己寿元将近,磨灭希望带着不甘心含恨而终,他们都清楚天赋带来的残酷,疯道人不信他不懂。
白衣道人终于动了,缓慢地眨了下眼,“我可以,她也可以。”
疯道人气急,“离恨!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如你一般吗?整个沧浪界只有你一个离恨剑尊!而她,只会比之你难上百倍千倍!你要她将来如何自处!”
话音刚落,白衣道人面色剧变,当即御剑而出,正是渊墟的方向。
-
好热……好冷……
李知行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上一刻犹如烈火焚身,下一刻却置身冰窖,冷热交加。
她想睁开眼睛,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皮沉得仿佛千金重,但她本能知道不能睡,如果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拼命挣扎,试图唤醒自己的身体,每当她艰难睁开眼坐起身以为自己终于摆脱时,又猛地被吸了回去,一次又一次,她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周而复始的绝望要淹没了她……
“《血煞混元法》虽霸道狠辣,却能抵你先天不足,加快你的愈合速度,练至圆满后,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只是过程艰辛了些……”
“……知行,你觉得苦吗?”
“苦?什么是苦。”
“知行,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活着……她要活着。
李知行感知到筋脉中因刚刚突破而获得的少得可怜的灵力,将其凝聚在双目,灵气尖锐乱窜难以掌控,运行得毫无章法,只凭着这股劲死命挣脱,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奋力一搏,睁开双眼,终于看清身处何地——
血海滔天,万鬼齐鸣!
她是在……地狱吗。
2. 沉渊一战断英杰
等白衣道人赶到时,红莲开满渊墟。
“业火焚身,她身负大罪孽。”疯道人望着眼前盛景不禁喃喃道,“血煞是为大凶之物,易招致邪祟,激起了她身上的恶业。”这也是他反对离恨让李知行修习《血煞混元法》的原因,此法虽强,却亦正亦邪,一度被列为邪功,心志不坚者极易疯魔,修仙界习之者甚少。
可李知行偏偏无情,不被贪嗔痴念所扰,不知福祸究竟几何。
离恨走到尚在昏迷的孩童身边,弯腰将她从血池中捞起,察觉到溢散的金灵气,抬手一记法诀抚平了她体内的躁动,血红衣衫褪回雪白,周围的红莲业火也随即散去。
疯道人挑眉,相思门的独门术法——降情清魔咒,果然名不虚传。
-
茅屋内,李知行沉沉睡去,只是并不安稳,眉头紧蹙,汗水浸湿床褥,仿佛逃不出魔爪的囚鸟,无休止的扇动翅膀。
屋外,两人坐在粗陋的石桌旁,一言不发,一时没了声响,直到茶水喝至第六遍,疯道人实在嘬不出味儿,“诶,我说……”
“封印松动了。”
没等疯道人再张口,离恨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察觉到了,一百年过去,没有足够的灵气支撑,十二元玄天困幽大阵就要开了。”整个玉壶洞天的灵气都被供给大阵运转,将近百年已逐渐稀薄,他也在七年前醒来,先疯道人一年。
疯道人收起散漫,摩挲茶杯,“是啊,困了一百年,也该出去了,也看看外面如今是什么世道,是人是鬼横行。”看看是哪个王八龟孙儿胆敢算计爷爷!
沧浪中域九州,明月州地处东南,世家林立。
三百年前,贾氏出了一个拜入法华宗的佛子悟清,却在一百多年前还俗离宗,销声匿迹,法华宗因此一分为三:法门寺,般若寺,伽蓝寺。
二十多年后,贾氏族中一弟子入魔叛逃,消失几十年的佛子悟清突然出现,度化那弟子不成,反死于其剑下,化作佛光舍利,贾氏当即欲拿下这魔头,不料六观修罗游忍生将其救走,还带走了佛光舍利,更在数天后率修罗部下屠戮贾氏,震惊整个沧浪,大战一触即发,各大仙门纷纷出动,谁想六观一剑痴妄,洞天破碎,断送英杰无数,修仙界中坚力量直接断层,史称沉渊之战。
修罗族生来伟力,资质甚高,然嗔恨心重,一念之间,非神既魔,长久居于南域三洲,少有会拜入中域宗门,与人族修士倒也相安无事,而今一战,再难维|稳。
世人皆传游忍生是入了魔,可他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中,事实究竟如何已然不得而知。
“恐怕无人知晓,当年大部分人都不是死在游忍生剑下,而是死在上古阵法十二元玄天困幽大阵下。”他们赶到时,贾氏已灭,血流千里,正道修士欲群起攻之。
就在此时贾氏族地亮起大阵,以摧枯拉朽之势困住了所有人,逐渐有人心智迷乱,同室操戈,最后游忍生燃尽寿元惊天一剑抹去些微阵道符文,才令众人神志回归,但上古大阵威力非凡,受到攻击反弹回的力量直接将以大战中心为始的玉壶洞天整个斩落坠入虚空,为护这片土地上余下的低阶修士及百姓,众人扛着困阵的压力联手抵御虚空中的罡风碎石,死的死,重伤的重伤,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他二人。
“一个二流世家,断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有人设局挑起争乱,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何目的。”上古阵法珍稀,大多遗失,只有几个顶级宗门尚有传承,轻易不拿出来。
舍弃的多,只能证明筹谋的更多。
“也许我们出去的路,未必太顺。”离恨望着屋内呓语的孩童,淡淡道。
-
李知行感觉自己走了很远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在她以为就要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一股清凉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流经全身,所有的疲惫粘稠都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师父……”李知行醒来,床边的白色身影映入眼帘。
“醒了,感觉怎么样。”
李知行握了握掌心,浑身力量充盈,精神饱满,抬头道:“师父,我突破了。”《血煞混元法》第一重碎雪练至大成。
“嗯,很快,比师父预想的还要快。”离恨摸了摸她的头,接着道:“师父上次教你看的书看到哪里了?”
“不为利疚于回,不以欲负初心。”李知行答道。
离恨欣慰点头,“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世人有情而制于情,既生贪求,既是烦恼,你既无情,则需恪守本心……”话音稍顿,“知行,理无久生,情无久伤,圣人有情而无累,将来如果你能找回情魄,师父希望你别为从前所负累。”
又是这样她看不懂的眼神,李知行似懂非懂道:“我知道了,师父。”
离恨像是没看出她的困惑,伸手递给她一粒圆润的丹药,“今日的辟谷丹,吃完去练剑。”
“哦,好。”李知行捻起香喷喷的丹药服下,跟着师父到了空旷的练剑场,说是练剑场,其实就是她从小练剑砍出的一片小空地。
而她也只学过一种剑法。
这一练练到了太阳下山,晚风吹得枫叶沙沙作响,驱了热劲,很是爽快。
如此这般,共四载有余。
李知行的剑越来越快,也许是锻体上的突破打破了桎梏,她沉浸在剑道的韵律中,剑风渐起,层层壮大,竟隐隐透出一往无前之势。
才七岁剑中就已经有了剑势,即使沧浪界天才无数,除却天生剑骨剑心的好材料,也没有几个能够做到,果真好悟性,离恨第一次生出悔意。
明明是单金灵根,偏偏生于绝脉之体,是造化弄人,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囿于资质的聪慧,他日是否又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剑,这孩子又能否承受的住……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
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日头彻底落了,最后一剑横扫,枫叶飞舞盘旋,李知行收势,目光灼灼,明亮透彻。
“知行,看好了。”离恨飞身而出。
寒芒一线照霜见,肃杀丝缠红尘念,剑锋凌厉似银针破面,剑势雄浑若山洪决堤,绵绵不绝,丝丝缕缕,愁杀性命。
倘若疯道人在此,定能认出这是离恨剑尊的成名剑法,名曰情天恨海。
曾叫人闻风丧胆的相思门堕狱峰首座,一手情剑照霜力压同辈,何人能敌。
“情生于心,心生于性。情波也,心流也,性水也。”
瘦月起式,辉光孤寒,独照千秋万载,悲矣壮矣!红尘苦海浪翻,涌三万万,轮回浮沉岂心甘!铅华弃,回首少年依旧,心却难留,意更难留。
“知行,大道三千,皆在阴阳五行之内,或生荣枯,或生杀伐,庚金刚猛,辛金锐利……不知你以后会领悟哪种剑意。”
无声侵细雨,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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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雷霆。
世逐苍狗去,万剑尽归一。
李知行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今天,她恍若在剑中看到了人间百态,嬉笑怒骂,看到了纠缠不清的因果福祸,大道长存,可她的心空了,她不知道那扑面而来的东西是什么,却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师父,您的道是什么?”
簌簌长风里,没有一片枫叶坠落,只有情寄其中,低吟浅唱,而回应她的是欲说还休的缄默。
夜太黑,她不知道这次师父眼里是否又是晦涩难懂。
“为师……”
语未尽,一股紊乱的灵气波动传来,离恨皱眉,心道不好,拎起李知行就朝着源头飞去。
所过之处全是残败枝叶,中心那人大哭大笑,旁边还扔着一个沾血的罗盘,老旧得很,竟然是疯道人。
“哈哈哈哈三日同天,是三日同天啊,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原来原来……啊啊啊好痛啊啊!”疯道人捂着头趴在地上打滚,本就灰扑扑的道袍更是没眼看,在眼睛瞟到赶来的两人时却蹭地站了起来,也不痛了也不喊了,来回打量着二人,突然指着李知行疯癫道:“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啊!罪大恶极之人难以善终,颠沛流离,坎坷一生,十世血债迟早偿还哈哈!身边人注定没有好下场啊哈哈哈……咦?”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复又开始喃喃自语。
“济宁师伯他……还好吗?”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都没笑晕,还能说话,虽然听不清。
“他疯了。”
“……”
李知行状作思考,话说济宁师伯每次发病都不忘说她是天煞孤星这事,按书里说的,恐怕执念太深。
“知行别担心,一会儿就好了。”正说着,两三步跨到疯道人面前,一个肘击击晕了。
“……”倒也没有这么担心,师父多虑了。
李知行捡起罗盘,青铜刻螭龙纹的,看起来十分古朴,擦掉血迹,揣在济宁师伯口袋里,一回头见师父正期许得看着自己,只听他道:“知行,师父是时候让你练练负重了。”
回去的路上李知行拎着晕厥的济宁师伯,顺便被师父拎着,仰望着师父一袭白衣不染尘埃,连照霜剑都光可照人的样子……的确很有仙姿,她也要这样。
安顿好济宁师伯,李知行按照师父的教导开始运转体内的灵气,试图吸纳,尽管微乎其微,但是修炼就是要勤勉,这是师父告诉她的。
常人经脉大约可容纳半指宽的灵气,天资出众者甚至可容纳一指宽,引气入体慢则数月,快则一日之内便踏入练气期,而李知行脉若游丝,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以锻体冲开经脉,走到这一步便用去四年。
修仙界大多五岁启蒙,六七岁正式入道,少有十几岁才步入道途的,她要赶上大部分人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
她盘坐在石头上,闭眼感受周围的灵气,黑暗中红绿蓝黄褐五种颜色的光点漂浮移动,逐渐有黄色的光点向她靠近,她将灵气引入经脉,缓慢运行一个周天,汇入气海,周而复始,不知时光流逝。
-
月上中天,渊墟中心立着一个人影,缓缓张口道:“还不出来吗?”
一片寂静。
“大阵将开,小玉壶气机显露,你认为背后之人真的会想你存在吗?百年时间,不足以抗衡,谈谈条件吧。”
“她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3. 困幽开玉壶现世(上)
疯道人还未醒。
离恨目光落在床榻那人身上,将最后一点沉龙雪煮了,茶香四溢。
这病发作的不是时候,看来是嫌他不够累,真叫人不省心。
趁这功夫,他掏出几截木料,刚好够雕一个人像的份量,乌木透着淡紫色的光泽,如金似玉,绝非凡品,寻常利器不能破。
金精刻刀一笔笔削出雏形,是个妙龄女子,待细细琢磨,神情却有些凄苦不甘,不知过了多久,已然惟妙惟肖,十分逼真。
离恨点点头,拿出一块胡桃大小的魂石,放进女子心脏位置的凹槽内,原本的死物居然转动双眼。
“蕴养了这些年,神魂终于稳定。”说罢,又在上面刻下自行吸收天地灵气的阵法,最后将自己的一道剑意注入其中,如此已大功告成。
李知行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师父惬意地坐在摇椅上,旁边还有个女子斟茶摇扇,细看竟是个木偶,很是精巧。
“师父,这是何物?”
离恨睁眼,笑道:“剑傀。”
“想不想出去看看,知行。”
李知行诧异,她从小生活在这里,虽然师父常给她讲外面的事情,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们要出去,而且这么突然。
“师父,我们要出去了吗?”
离恨摇摇头,“给这剑傀取个名字吧。”
李知行又看向剑傀,师父给她穿了浅绿色的衣裳,很好看,让她想起师父教她的那句‘绿意初回草木新,山光水色净无尘’。
“不如叫……绿意?”
两个字一出,剑傀手里的团扇唰得掉在地上,翕动嘴巴,似乎想要应答。
离恨讶异道:“看来她想要这个名字,就叫绿意好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他醒来时察觉到有外人进入大阵外围,前往查看发现是个濒死的女子,身上带着剑伤,怀里抱着襁褓,想来是被人追杀无路可退跳下来搏这孩子姓命,他为她临死前眼里迸发的希冀所感,抱起女婴,同时用魂石保住了她将散的魂魄。
这孩子他取名知行,同他姓李。
“就让她伴着你吧。”
李知行莫名觉得这剑傀很亲切,点头应下。
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她练着日复一日的剑法,从日头升起到日头落下。当然,还有吃一粒甜味儿的辟谷丹。
可李知行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而这种预感果然成真了。
枫谷从未下过雨,眼下却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李知行慢慢停了剑,她看着师父起身望着乌云密布的天,对她说道:“知行,大阵马上要开了。”
“你出去后,拜入沧浪太华遗留在此界的长绝峰一脉,记得师父和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到了,找到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别让这群先辈白白葬送在这谎言里,不得瞑目。”
离恨仔仔细细地将李知行看了个清楚。
剑眉星目,瞳如点漆,沉静如水,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七岁,也不过七岁而已,其实他很想看着她长大。
李知行心里那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撕扯的感觉更严重了,“师父呢,师父不和我一起出去吗?还有济宁师伯他,他呢?”
离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几年如一日。
李知行想要再问,可是风太大了,越来越大,离恨拎起她飞到天上,她回头看向茅草屋,一下就被风吹散架了,好像还砸到了济宁师伯……
“哪个兔崽子砸的爷爷!”疯道人这会儿睡得正香,睁眼一看房顶都没了,风卷得乱七八糟的窗户木板全追着他砸,他在下面转圈跑,“救命啊,救命啊!”
李知行沉默,济宁师伯看起来还没康复。
天色愈暗,狂风拔地而起,枫叶离树,腥风血雨之感弥漫开来。
古老的阵纹从地底浮起,密密麻麻的上古字符散发出厚重的气息,肃杀不可侵犯,闪烁着最后的光辉。
从破损的一角开始,逐一熄灭,每熄灭一个字符,天就暗上一分,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漫长的等待时间里透漏的诡异令人心悸。
就当最后一个字符要熄灭时,瞬间闪过猩红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天地,原本熄灭的字符飞速亮起连结成一个新的阵,直冲云霄,本该失效的阵法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轰向方圆百里。
离恨护着李知行抓起一旁的疯道人飞速后退,“是阵中阵。”阵中嵌套的是传送阵,如果没演算错,是通往沧浪的传送阵。
他盯着天地间唯一的红色光柱,眉心紧蹙,那阵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下来了……
与此同时,沧浪。
伏星台。
星轨前的蒙眼道人骤然睁眼,小玉壶现世,也就是说师尊他,要出来了!
除伏星台,一直关注界域波动的还有相思门。
魂殿内,日常看管命灯的弟子瞪大眼睛,微弱了快百年的命灯竟然窜得燃了起来,看清姓名后疯了一样往外跑,“离恨剑尊!离恨剑尊的命灯亮了!”
……
李知行从师父身后探头看向那缓缓流动的红色光柱,她好像看到一团团不成型的黑色物体疯狂涌入,无端感到一丝抵触,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排斥。
“师父,我看见里面的东西了,很不舒服。”
离恨闻言一怔,顾不上李知行到底如何看到的,开口道:“知行,你看见什么了?”
“像是……邪物?”
话语间,那黑色物体已快速从天顶下沉到地上,竟要顺着光柱冲出来,阴冷邪气聚拢凝实。
遭了,困阵还没破,是因为传送阵没有停止,类似的嵌套阵法一旦完成转换便会同时运行,只有新阵停止旧阵才会停止,等到这群东西彻底降临,传送阵必定关闭,而困阵则会打开,届时才是大阵彻底停止的时候。
这是有人要毁了这片大陆,必须要在传送阵结束之前将这群东西绞杀。
“知行,看好你师伯,在这等师父。”一道灵力罩住李知行和疯道人,离恨当机立断飞向红色光柱。
离得越近越感受到这股阴邪之气,如人间至恶汇聚而成,不计其数的黑色物体从中冒出,察觉到生机出现,饥渴地朝离恨扑来。
照霜剑出,两界相连不止将邪物送来,还有充沛的灵力灌入,沉寂了百年的离恨剑尊终于拿回了属于半步合体期大能修士的力量。
衣袂翻飞,剑光流转之间一片片黑色倒下,可下一秒又被源源不断的黑色填满,仿佛杀不光灭不绝,虫豸般不知恐惧。
离恨左手掐诀,须臾间咒成,数千道咒文散发清光正气,灼烧得四周秽物邪气发出尖细喊叫,不同于安抚李知行体内躁动的简易法诀,这是真正的降情清魔咒。
李知行紧紧地盯着黑色漩涡中那抹白。
不对,有哪里不对,她不停地观察这些怪物滋生的频率,有了咒术的加成,黑色物体填充的速度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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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位三百八二个,灭二百一十六,添六十五,西方位五百四十三,灭四百,添四十,南方位一千零五十,灭八百七十六,添……七百九十一!多了近十倍!
离恨显然也发觉不对,尝试攻击不同位置,面色愈发凝重,如果这东西杀不死,纵使他修为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李知行想要找出黑色物体的弱点,她能感觉到自己对这邪物十分特殊,按理说离得这么远她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不可能看得清,偏偏她看到了。
她调转灵力运目聚焦,扫视着每一分变化,刚出现的,被斩半的,全身湮灭的,最后落在一个后方的邪物上,李知行神魂一震,不由皱眉,加大力度想要看穿它身体内的不同,眼睛突然刺痛不已,她抹掉脸上淌下的血珠,看到了。
“师父!左手第十一排第一百零一,杀了它!”李知行夹杂灵力用力一喊。
离恨闻言当即朝其斩去,而就在李知行喊出来的一瞬间,那第十一排第一百零一个瞬间看向她,并没有率先逃跑,李知行诡异地觉得它对她笑了,下一瞬被离恨斩灭。
斩灭后邪物果然不再增多,可李知行不知被那邪物的笑惊到了还是怎么,她感觉脊背窜上股凉意,仿佛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远在沧浪,一座精美的府邸中,男人看向远处,抚过断掉一节的辫发,勾起唇角:“原来你在这儿,找到你了。”
真敏锐啊,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呢,太让他期待了……
李知行的直觉没错,就在师徒俩以为危机过去时,天地相接的甬道里涌入了更多的邪物,虽然死去的不再复活,数量也足够怖人。
离恨以劈山填海之势,接连十剑,灭尽方圆百里内黑潮,黑潮再次蔓延上来将他围住,这次却没有再填补上来,而是转头冲向李知行,数息之间离恨杀尽邪物时,另一波腐蚀了灵力罩直冲李知行面门,李知行根本来不及反应。
“知行!”离恨目眦欲裂。
砰!
黑色物体炸裂飞溅,尘埃退却,泛着蓝光的罗盘悠悠挡在前面。
“当老子是死人啊!”疯道人扣了扣耳朵,往边儿上一弹。
“师伯你好了就太好了。”两个字,及时,李知行第一次觉得济宁师伯这么靠谱。
“哼哼。”疯道人瞥了一眼她,这丫头心里想的什么别以为他不知道。
离恨的心终于又跳了,醒得真是时候。
没人注意到的是,天,漏了。
原本因为沉渊之战受损的界壁十分薄弱,强力被大阵扭转开启传送阵,不断传送超过承载能力的邪物已经让它临近破碎,而黑色物体似乎察觉到这一点,全部返回啃噬攻击界壁。
整个小玉壶界为之一颤。
“不好!”离恨朝着即将破碎处飞去,难道又要重蹈当初的覆辙吗。
疯道人望向苍穹,“看来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同样飞身而去。
不能再生的邪物好杀得很,并且品阶不高,对他们来说切西瓜一样,只是蚂蚁多了大象也扛不住。
疯道人从周围汲取灵力不断注入罗盘试图稳定住界壁,却杯水车薪,耳边飘来离恨断断续续的声音:“相思门阵道传承中有一封印之阵,我一个人做不到,你帮我……”
“什么阵?”
“……九幽诛魔祭魂阵。”
“呵,疯子。”
比他这个真疯子还疯。
4. 困幽开玉壶现世(下)
疯道人听说过,相思门的九幽诛魔祭魂阵,以人为阵,以魂为引,是为禁阵,他不知道离恨是怎么学会的,但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大笑三声,“老子顶得住,你去布阵!”
九天之上星斗纷纷点亮,罗盘疯转,将之钉在界壁之上,借星斗之力修复破损,这点力量对于界壁来说还是太微弱了,赶不上崩坏的速度,只是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起码要撑到九幽诛魔祭魂阵布完大阵雏形。
离恨落在李知行面前,“知行,这是师父最后送你的东西,从今往后你的路只能你自己走。”说罢一掌拍向李知行,头也不回地前往渊墟。
想他离恨一生也算波澜壮阔,临到末了还能得一弟子传下衣钵,此生无憾矣。
李知行顿时天旋地转,浑身灵力爆满,承受不住如此灵压,意识消失前,她朝着师父的背影伸手,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认识到自己多么弱小,她是师父的累赘。
上古阵法转阵后一般威力都会减弱,如果是百年前,齐众人之力定能破开,阻止其毁坏界壁,只离恨二人难矣,事到如今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离恨站在渊墟中央,列出所有布阵的器物,长乐真尊的碧玉紫萧,五岳尊者的劈天斧,有为真尊的乾坤伞……还有六观修罗游忍生的伴生剑斩尘,无一不是本命法宝。
他召出照霜,不理会它的抗拒,一剑贯穿心脏,取心头血为墨,一笔一划写道:“今吾以吾魂为祭,诸器为眼,叩请九幽,诛魔卫道,恒古惟一,护吾道法,长明长清,不为尘染,不为邪侵,万世……永镇。”
李知行血肉模糊一下一下爬到这里时,最后听到的就四个字,万世永镇,她颤颤巍巍撩起眼皮,只一眼永生难忘——
大大小小的器绽放出耀眼光华,回归到它们最鼎盛骄傲的时代,错落旋转,围绕着中心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照霜剑,她似乎听见了照霜剑的哀鸣,师父最爱干净,那样白的衣衫浸了血,大片大片,暗了许久的天,除了那根红柱子,终于有了别的颜色。
她扒着地,拼命往前爬,她想帮师父擦干净,扑通跌进血池,无以伦比的疼痛叠加在一起麻痹了她仅剩的神志,她仰头垂下前,盛大灿烂的炙阳神光照彻天地,晃进眼里,血煞混元法第一重碎雪至大圆满。
天穹之上的疯道人血管爆裂开来,他要撑不住了,极细的一丝崩裂的声音从罗盘中传来,他忍不住回头,“他大爷的,老子不中了,离恨这孙子还没好?”
话音刚落,白光乍起,阵初成!
“好好好!”疯道人撤回身,飞快冲向血泊中的李知行,一把捞起:“小疯子配大疯子,真不愧是师徒。”他离恨收了个好徒弟!搞得他也想他徒弟了,也不知道他失踪的这些年,那小兔崽子怎么样了。
接着夹起李知行重新飞向天穹,九幽诛魔祭魂阵成后这里将会重新封印,而与上古困阵相撞的一瞬间会空间扭曲露出缝隙,那是唯一出去的机会,他要把李知行送出去。
白光以滔天之势扩大撞击红柱,天崩地裂摇摇欲坠,两股强硬的力量碰撞产生的能量非常庞大,时间顷刻停滞。
就是现在,疯道人将李知行狠狠推进最近的裂隙,却感受到微小的阻力,低头正对上李知行一双血流不止的黑瞳,小小的磨烂掉的手紧紧攥着疯道人沾满血污的袖子,下一秒袖子就被斩断。
疯道人笑了笑,“丫头,有机会替我回伏星台看看!”转身投进祭魂阵,九九八十一道器,没了他,离恨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天边的罗盘呜咽一声,彻底碎裂化作星辰之力融入界壁。
九幽诛魔祭魂阵终成,倾轧困阵,那道埋葬一代数不胜数英杰大能的十二元玄天困幽大阵终于归于寂灭,红柱塌,传送毁,这片空间将重新封存。
渊墟中被困百年不灭的神魂或有所感,缓缓从断壁残垣中站起,他们已经没有了太多识念,只凭本能张开双臂,像一座座连绵起伏,有沟壑却不断绝的山,托起祭魂阵,一齐朝天穹飞去,补天之裂。
如同百年前,只为护住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生灵。
李知行目光透过尚未闭合的裂隙,看着那些她不认识的人,他们似乎察觉到了她,有的挑眉,有的冲她笑,像是为这个新人祝福,突然其中一道墨色流光弹向她,同时一声梵音低叹,五色琉璃逐墨色流光一前一后没入她的身体。
她没有功夫琢磨那两样是什么东西,终于她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那人和蔼地眯起眼睛笑了笑,无声说着什么——
“知行,外面有很多好吃的,比辟谷丹好吃得多,替师父去尝一尝。”
时间恢复,裂隙闭合。
如果再慢一秒,她就会看到离恨移转目光,似是惊讶又了然的欣慰神情,可惜她没看到。
李知行摔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也许是伤得太重还是别的什么,直到腰间青色玉佩灵光一闪,绿意把手放在李知行肩膀,硬邦邦地说道:“小……小……姐,别……伤……心。”
听到声音地上那人抬头,“伤心,什么是伤心。”她只知道她的心很痛,痛得裂开,不断修复,不断开裂,比锻体还痛。
李知行捂紧胸口,触到手中紧握的粗糙,伸开来看,一截破布,她想起济宁师伯临走前那豁达又大义凛然的样子,真威风,原来师伯袖子上绣的是北斗七星,二十八宿。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前走。
“小……小……姐,我们……去哪?”
“长绝。”
等李知行走后,一道清气化作模糊人形出现在她刚刚的位置上,须臾又离开。
……
封印内,黑色邪物早已殆尽,邪气无处遁逃,万丈金光取代阴云密布,疯道人识念彻底散去前,喃喃道:“原来,原来是……这样。”沧浪有救,他心愿已了。
天全矣,众人欣然而去。
-
沧浪。
伏星台。
蒙眼道人失手打翻棋盘,久久无言。
对面之人捡起棋子一颗一颗放入篓中,叹息道:“你早该知道,你师尊他也知道,他想要寻找他卦中拯救沧浪的那一个契机,就注定有此一劫,天机天机,又怎能全为人知,痴儿……”
相思门,魂殿。
一群人围着熄灭的命灯怔愣良久,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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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报喜的弟子也在这儿,他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怎么会这样!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灭了!”丝毫忘记现在是在众位真尊面前,真尊们都没说话。
却没有一个人责备他的失态,因为他们也都在想,是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灭了呢。
景宸七年,
万星州伏星台鸣丧钟。
雀栖州相思门鸣丧钟。
钟声响彻两州。
至此,沉渊一战最后两位大能身陨,天下皆知。
唯小玉壶,人们只感觉天晃了一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更不知道有人在这一瞬的晃动间做了什么。
而那座精美府邸的主人,眼神冰凉卧在软塌盯着炉中燃着的半只香,片刻道:“进。”
“尊上,万星雀栖鸣钟告丧,离恨剑尊与济宁真尊一同陨落。”身着锦雀龙鱼的蒙面人拱手道。
“嗯。”
不轻不重的语调揪起了蒙面人心中的弦,“还有就是……那位来了。”
“哦?这么快就不舒服了,也是,真的出来了,假的就……”
男人的目光落在蒙面人身上,阳光洒在锦雀龙鱼的衣裳反射出金光,让他想起那群执拗的人坏了他的大事,顿时心生不悦,蒙面人冷汗直流,直到男人吐出两个字:“走吧。”如蒙大赦。
花厅,七岁大的孩子端坐主位,衣盘四爪金龙,举手投足间龙章凤姿气度非凡,见来人,开口道:“先生,孤身体突感不适,是否是近来修炼出了岔子?”
男人换掉卧榻时大红华服,一身月白纱衣款步而来,倒显高洁,没了狐狸虚伪狡诈的阴冷,低眉颔首道:“殿下天生道体,修炼最是顺遂,不必担心。”
女孩点头,若有所思,她生来炼气,如今已筑得莲基,的确超出常人远矣,何必操之过急,反伤了根基。
男人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玩味一笑,太极阴阳,此消彼长,究竟是谁胜谁败呢。
-
此时小玉壶,罕无人烟的一处山旮旯里,左拐右拐十八弯的山头儿上,出奇的坐落着几座楼阁殿宇,山门上挂着一副牌匾,银钩铁画的三个大字:长绝峰。
一声惨叫从里面传来,“有那么难吃吗!你杀鸡一样喊什么喊!”黄衣少女揪着青年的耳朵往死了拧。
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咽进去的食物呕出来,又在少女的淫威之下硬生生咽了回去,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简直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谁来救救他啊~
“四师妹,我做了肉粥,你和三师弟快来尝尝吧。”沉稳的男声适时从厨房传来。
“大师兄!”如同救世主一般的天籁传到将死的三师弟耳朵里,他瞬间感觉救星来了。
黄衣少女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其实已经饿的不行了,吃了两锅。
往天都是师父给他们做饭吃,师父下山以后,他们伙食水平简直从宫廷玉宴下降到乞讨要饭,谁懂啊。
想起师父临走前笑眯眯对他们说要去给他们找小师妹去了,也不知道找没找到,最主要还带走了做饭一流不在师父手艺之下的二师姐!
5. 八苦狱业火焚身
七月酷暑,烈日当空。
山下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城池,一连奔波数日终于得见人烟。
李知行盘坐在树下不断运转体内灵气,几个大周天过去,吸纳的灵气如游丝入海,聊胜于无。外面的灵气比渊墟要稀薄得多,如今大阵已破,灵气逐渐复苏,不知何时才能恢复鼎盛。
丹田之上两颗珠子正相安无事地浮动,一颗黑气外泄,一颗琉璃圣洁,彼此环绕,隐隐呈太极之象,渊墟大能中只有六观修罗游忍生传言入魔道,这黑色珠子大概是他的,至于那颗五色珠……想起那日的梵音,应是佛门中某位尊者之物。
而师父打入体内的紫光则显露出兽角之形沉入气海,三方互不干涉,这些日子她时时内观,并无异样。
须臾睁眼,李知行拍拍衣上的灰,继续赶路,快的话翌日一早便能进城。
除了每日准时修炼,剩下的时间她都用在路上,几乎不眠不休。
从艳阳高照走到更深夜重,绿意也从玉佩中出来,“小小姐,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声音较之前流畅许多。
“我不累。”李知行听出绿意音节中没了滞涩,便开口问道:“绿意姑姑如今讲话已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是否也想起从前的事?”
绿意闻言一怔,神色迷茫,最终黯然摇头,“不曾。”
李知行伸手握住绿意,“总会想起来的。”稚嫩的声音平静又笃定。
绿意笑了笑,回握住跟在李知行身旁坚定地向前走去。
没错,总会想起来的。
……
月上中天,逐渐起风了。
李知行衣衫被吹得浸凉,不由抬头,总觉得那满月的颜色并不皎洁,有些发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于是加快脚步,她们已经走到城郊,最好不要在这时候平生波折。
直到月光粉得发红,将林子映得鬼气森森,令她不能忽视,“绿意姑姑,你觉不觉得月亮很红?”
“红?明明是白色的啊。”绿意不解。
李知行愕然,随即心脏剧烈跳动,犹如鼓声震耳,熟悉的冰冷蔓延全身,转眼又烈火烹油,短短几瞬整个人都湿透,大口喘着粗气。
突如其来的异变吓坏了绿意,“小小姐,你怎么了?”下意识伸手想要搀扶起李知行,却被李知行一把挥开。
“别碰我!”是业火,业火焚身。
李知行已经看不清了,痛苦麻木每一寸肌肤,连手都难以抬起,她强撑在一片惨红中寻到那抹绿,颤抖地拽下腰间玉佩甩了出去,喃喃低声吐出最后一句话:“是业火,你不能碰我,我会没事的姑姑。”
话还未落,赤红火焰吞掉尾音,从五脏六腑烧穿瓷白的躯壳暴露在空气中,李知行彻底陷入昏迷。
绿意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双手捂住嘴痛哭,却没有一滴泪流得下来,她已经没有肉身了,傀儡终究是傀儡。
失去意识的李知行浑浑噩噩地走在那条依旧没有尽头的路。
茫茫天地,血月独照。
时间流逝不知何年何月,她面前的路上开始凝聚出各色狰狞恶鬼朝她怒骂嬉笑,骂她猪狗不如,作恶多端,笑她有如今下场都是自作自受,老天开眼,她合该下地狱,千人万语喋喋不休围着她恨不得将她活剐。
李知行捂着头,感觉要炸开,丝毫不知丹田上方的黑色珠子疯狂转动,引着她向更深处走去。
她跌跌撞撞踉跄在地,身旁的众鬼却都避之不及,四散开来,没了众鬼怨念侵扰,神志有了些许回归,这才看清眼前——
八百尺骷髅层叠铸就青黑狱门,左右各钉人皮百张,上题:血月血色天,黄泉开彼岸。
李知行缓缓站起身,扫视四周,定睛最高处那诡谲霸气的四个字:八苦恶狱。
原来真的是地狱,原来她走的是黄泉路。
子时已到,一声敲钟,震荡神魂。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吱呀——
古老沉重的大门嗡嗡作响,阴冷之气如开闸泄洪顷刻冒出,无数之手向外扒动,随着门缝开得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即将冲出来的那一刻,黑色珠子转到极致,以李知行为媒介汲取贪嗔痴妄,逐渐变得黝黑。
李知行避无可避,以指为剑,立于身前。
既然她罪孽深重,自当偿还,纵然螳臂当车,可她不能死,也不会死!
她身上担着的是师父师伯渊墟数百英魂枉死的冤屈,如果她死了,这一切将彻底埋葬。
神魂之力在此刻达到最强,空无一物的手中在挥出的刹那凝聚出一道剑光。
原本躲在周围看热闹的恶鬼全都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这人还有反抗之力,好戏落空。
鬼门彻底打开,无数厉鬼冤魂奔李知行而去,生魂之气无疑是顿大补。
扑到面门的一瞬间,剑光抵挡住利爪,滋滋作响,李知行目光坚毅,对上恶狠狠的獠牙鬼,迸发的剑势在獠牙鬼逐渐惊恐的神情中划破半边身躯,以李知行为中心扩散,触之魂飞魄散!
这一剑震慑不少厉鬼,全都绕过李知行,可后面的厉鬼仍前仆后继,李知行咬紧牙关,脸色苍白,越来越重的威压从门内传来,鬼的品阶在不断上升,最先出来的不过是些低阶凡人厉鬼,无甚修为,她尚可抵挡一二,后面的非她所能抗衡。
果然,待筑基厉鬼现身便发现前方因一生魂惹出动静,立即发难:“咦?区区一个炼气小儿竟敢在此杀我鬼众!”说着大手一挥便要将李知行捏爆,掌风掀翻附近一众厉鬼,众鬼不敢停留纷纷离去,先前纠缠李知行的恶鬼更是早不见踪影。
大境界之间天壤之别,筑基后才算真正踏上仙途,现在的李知行不过蝼蚁一般任人践踏。
她死死盯着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大手夺命逼来,倏地动了。
没有畏惧,没有不甘,平静地挥出日复一日再熟悉不过的剑法,所有嘈杂纷乱如潮水褪去,天地间唯有手中一剑,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瘦月起势,满月如弓!
那筑基厉鬼并未放在眼里,谁料手掌竟真被其阻拦一息,不过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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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息,以魂力凝结成的长剑便寸寸断裂,筑基厉鬼诧异不止,随即大怒,毫不留情抓来。
李知行神魂重创,脱力向后倒去,失去意识前她瞳孔中最后闪过一片五色流光。
“这!是佛光舍利,没想到这生魂竟有此圣物,该死!”筑基厉鬼避退不及,想要收回手已经晚了,瞬间湮灭半边臂膀,恨恨逃走。
其他的厉鬼就没有这般好运了,凡佛光所照皆被超度,落得个灰飞烟灭。
八苦恶狱内,一双眼缓缓睁开,“佛门中人怎误闯幽冥……钩吻,去看看,别闹出什么大乱子。”
“是,尊上。”
等钩吻赶到时,生魂已经不在,抓了个小鬼问清楚后得知是个女娃娃,摇摇头便回去复命。
另一边,李知行在五色流光闪过后魂归肉身,身上的业火还在燃烧,不断损坏愈合,沉在气海中的紫光不知何时遁入经脉中不停游走,所经之处愈合后的筋脉变得更为坚韧粗壮泛起紫色幽光,《血煞混元法》自行运转淬炼经脉,隐隐突破至第二重凝玉。
罪魁祸首此刻却一动不动,似乎被五色珠压制得不敢作乱,只有流转的黝黑光泽昭示出它的恶行。
李知行恍惚中听见师父的声音,灵台中受损的神魂被紫光包裹,缓慢修复,暖洋洋的感觉让她紧缩的眉头抚平,沉沉睡去。
外面的绿意见李知行身上的业火褪去,神情也安稳下来,揪起的心终于放下,收起要维持不住的傀儡身,回到玉佩中修养,凡人神魂未经修炼太过孱弱,无法长久清明,这还是离恨用魂石蕴养七年的成效。
树后,一阵窸窸窣窣,人影晃动,朝着地上的女娃娃走了过来。
……
等李知行醒来,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血肉筋骨中力量饱满,经脉竟也宽了些,如果说从前细若游丝,如今大概就是麻绳粗细,《血煞混元法》第一层碎雪主以血煞之气不断摧毁肉身麻木痛感加快其重塑愈合的速度,第二层凝玉则是凝炼筋骨拓宽经脉路数,于她而言师父为她选的这本《血煞混元法》的确是最适合她的。
这样看来业火带来的也不全是坏处,离开渊墟没有血煞锻体,她不知何时能再找到合适的锻体之地,而那黑色珠子虽凶险却也有五色珠压制,引得厉鬼凶煞却也有性命保障,暂且不必太过担心,只是神魂伤得厉害,多亏气海中的紫兽角为她修复温养,但神魂受损极难治愈,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思虑过后李知行睁眼,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玉佩却重新系在腰间,她起身打量着四周,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窗外院子里跑着她不认识细腿两腿兽,有点像师父给她描述过的呃……鸡?她没判断错的话。
似是听到她醒来,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却在要进来时敲了敲门。
“……请进。”这貌似不是我家。
李知行立时拱手道:“多谢……”
刚说两个字,蓬头垢面的女人直接抱住李知行喜极而泣,“女儿,我的女儿,娘终于找到你了,娘就知道你没有事……”
6. 疯秀娘失子错认
李知行宕机。
嘴里感谢恩人把她捡回来打理干净换好衣物连玉佩也物归原主的话哽住了,好一会儿没反应,任女人搂抱,直到女人拽着她去大屋吃饭,李知行木讷地端起碗,看着碗里的白莹莹一粒一粒,才回神。
心想原来这就是米饭,闻着倒是很香。
手里又被塞了两根细木棍儿,李知行拿在手里沉默,不会用。
女人殷切地给李知行夹了两筷子菜,“乖女快尝尝,你最爱吃的辣子鸡,拌酸笋,娘给你做了。”说罢满怀期待地看着李知行。
李知行被这眼神烫得一窒,没有辟谷丹,这几天她都是啃草皮外加天地灵气修炼过来的,说实话是有点饥肠辘辘了,于是学着女人的样子,夹动筷子挑起一片酸笋放在嘴里,形容不出的味道,很好吃。
低头看向另个菜:鸡,是院子里的细腿两脚兽吗?济宁师伯爱吃,每次给她描述地自己在那流口水,于是李知行又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在嘴里,刺刺的麻麻的,她很喜欢。
“好吃。”李知行冲妇人点头。
女人喜笑颜开,“乖女多吃些,多吃些。”
李知行埋头大口吃起来,师父说的是真的,外面好吃的东西真的好多,她都没吃过。
完全忘了在不认不识的人家里吃东西这事的安全性。
过了好一会儿,李知行再抬头却愣住。
女人泪流满面望着她。
李知行咽下嘴里的饭,第一次不知道要说什么,“……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女人回神,胡乱用衣袖擦脸,“娘就是太高兴了。”见李知行吃完,女人赶忙又拉她到镜子前,“娘给你做了新衣裳,正合身!看看喜不喜欢!”
镜子里,七岁大的女娃娃穿着淡青纱衣,走动间凌云波纹若隐若现,原本的道髻用同色薄纱挽成了两个揪揪,眉眼晶莹似雪,不像食人间烟火,倒像是天宫饮露嚼花的仙童。
“喜欢。”
她以后要穿这颜色的衣裳。
-
夜里。
李知行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女人守着她已经睡着了,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攥得更紧了。
李知行:……
算了,今日休息。
一夜未眠。
李知行盯着女人熟睡的面孔,将她抱上床,很轻,出乎意料的轻,可以说骨瘦如柴。
盖好被子,李知行换回自己的衣服,将纱衣叠好小心放在女人枕边,转身离去。
抱歉,她不是她的女儿,一饭之恩来日再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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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不大,地处小玉壶偏远区域的边城,也说不上多繁华。
但对于李知行这一切都很新鲜,她对外面世界的了解仅从师父师伯嘴里听说一二。
她要打听到长绝在哪里。
李知行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城中有些死气沉沉的,而且不管走到哪都有人看她,目光对上离她最近的摊贩,径直走过去问道:“这位老伯,为何大家都在看我?是我有何不妥吗?”
那老伯尴尬摆摆手,故作深沉道:“女娃娃是外地来的吧,这临安城自一年前来了个妖怪!专抓十岁以下的幼童,一连抓了好几个,两个月后城主设立武院,入了武院的都没事儿,大家为了自家孩子安危陆续都送去了武院,这城内基本没有十岁以下小孩儿在街上走了。”
“妖怪?”这百年灵气都被大阵吸走了,哪里够生的出精怪,难不成是百年前的?可又怎么近一年才作乱。
“进了武院就不会被抓走了吗,那武院的人怎么不在街上?”
“害,出来是出来,只不过一个月才回来十个,待上一天就走,时间紧迫自然和家里人待在一起叙旧。”
“为何?”李知行眉头紧锁,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伯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这练武学成能归家的都是最优秀的一批,被选入城主府护卫队,保护百姓再被妖怪袭击。”
“那妖怪长什么样子?就没有人想过走吗?”
“那妖怪……嘶……倒是不晓得,至于有没有人想走,有倒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知行追问。
“诶,说什么来什么。”老伯往她身后一指,“喏!那秀娘子不忍女儿去武院吃苦,半年前打算带着孩子离开去别处讨生活,结果刚出城门没多远孩子就被抓走了,自打这以后这人就不正常了,疯癫了,也没人走了……”
李知行怔然,猛地回头——
熙熙攘攘中,果然有个看着神志不清的女人四处找着什么,嘴里喊着:“女儿,女儿……”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啊,很可爱的,这么高。”一边问一边比划。
“这秀娘子才二十六七,头发都白了不少,真是可怜啊。”
“是啊,自从孩子没了老了有十岁,可惜了她的手艺……”
话说这秀娘子曾是临安城最好的绣娘,织的凌云纱飘逸出尘,还有那浮光锦更是华美非常一经售卖就被哄抢,可以说一匹难求,年轻时与夫君恩爱不已,婚后头一年生下女儿,不想夫君因病去逝,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宝珠宝珠,人如其名,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想如今……唉,真是造化弄人。
周围渐渐聚起了人,议论纷纷。
秀娘子转身看见李知行,眼神一亮,疯也似的跑过来。
吓得老伯忙扯着李知行到自己身后,“哎呀这秀娘子疯了以后但凡看见别家孩子不管多大都以为是她家宝珠呢。”
“可不,俺家大妮儿都十三了,她还拉着不放嘞!”
“女娃娃离这疯婆子远点……”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嘈杂得很。
秀娘子像是听懂了,捂住头低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复又期期艾艾地看着李知行慢慢停下脚步,“女儿,是娘啊。”说着不顾老伯阻挠去扯李知行衣袖,不论旁人怎么推搡都紧紧攥着不松手。
李知行目光划过她手上的厚茧,心下叹息。
老伯再要将她赶走,却被李知行挡住,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牵起秀娘的手,“……娘,我们回家吧。”
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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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高兴极了,乖乖被李知行牵着往家走,留下一群人石化在原地,久久不语。
“乖女,你怎么丢下娘一个人走了,吓死娘了。”
“我出来逛逛就回去,下次不会不告诉娘了。”李知行柔声解释道。
“哦~”秀娘小心翼翼瞄了眼李知行的衣服,嗫喏道:“乖女怎么没穿娘做的衣服?”
“娘做的衣服太好了,我怕弄脏了。”那么好的衣服给她穿可惜了。
“你喜欢,娘给你做多少都行,不怕脏!”秀娘神采飞扬道。
……
李知行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又跟着秀娘回来了,当她再次躺回床上望着头顶纱帐时,她决定帮秀娘找回女儿,就当是还一饭之恩。
这几日李知行一直跟着秀娘喂鸡,总是被鸡追着叨惹得秀娘哈哈大笑,种菜倒是简单多了,老实长在地里不会动,只需要施肥浇水,甚至还学会了两道菜,拌酸笋和辣子鸡,不过她觉得杀鸡比杀人难。
没办法,一天三顿天天吃,很难学不会,她甚至怀疑不是宝珠爱吃这两道菜,怕不是秀娘只会这两道菜。
待到秀娘情绪稳定没那么焦虑后,李知行冲那日的老伯问到每月回来的十人都有哪些,以仰慕拜访之名寻了他们的住处,一家一家打听武院的消息。
“您说回来的人性格有点不一样?”
妇人点点头,满脸喜气:“是啊这孩子原先皮的很,我还担心他以后不够沉稳,没成想去一趟回来整个人成熟多了,懂事了……”
李知行暗自思忖,这武院当真如此磨砺人心性,十有八九都说性子稳重了,倒是有些能耐。
“你来的不巧,前些天十五月圆大郎刚回家探望,若是早几天让他亲自和你说道说道。”大娘知晓李知行来意,恨不得说上几天几夜。
李知行笑着点头附和:“是可惜了,那晚辈这就走了,不打扰你您了。”
出了院子,一朵合欢落在李知行衣襟,她顺着飘落的方向看去,是她前头去过的人家,把门口的合欢砍了。
李知行不由出声道:“这样好的合欢,您怎么突然砍了?”
“女儿回来说练武以后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让她爹砍掉,他爹不舍得这不拖到今天才找人砍了。”邻居妇人笑着解释道。
“何止啊,闺女口味都变了,以前最爱吃我做的糖醋鱼现在都说口味重影响练武。”那女孩的爹撇撇嘴,脸上却很骄傲。
李知行望着摇落下的漫天合欢,微微出神,也许她要去一趟武院了。
“娘,我想入武院学习。”
秀娘手里的水瓢掉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李知行上前抱住秀娘,“娘你别乱想,下个月我就回来,最拔尖的十个人可以回家探望的,你忘了?”
秀娘听到李知行下个月回来,神情舒缓了许多,随即死死把李知行搂在怀里不松手,“乖女,娘等你,娘等你,要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娘等你,娘等你……”
李知行拍拍秀娘后背安抚她,“我一定会回来的娘,等我。”
7. 入武院风波诡谲
武院背靠城主府,与城主府互通,依山而建,清净幽闭,李知行领了套衣服,跟在侍从身后前往内院休整。
不知道秀娘现在如何了,她会赶在下月月圆回去。
途经演武场,斑驳树影下李知行的脸明明灭灭,倏地一块碎石破空而来,李知行侧头躲过,转头朝石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
一群人哄地像鸟儿似的散开了,“遭了,被发现了!”
“竟然被她躲过去了。”为首的男孩呲牙咧嘴,“不过好久没有新人来了。”
李知行面无表情转回头,外面的人这么无聊的吗,体会到了。
进到内院后,侍从告知李知行她在天字三十二号房便离开了,李知行顺着走到最后的房间正是三十二,屋内四张床铺,没人生活过的痕迹,看来这屋子只有她一个,换上武院的衣服,李知行朝演武场方向去。
此时演武场上,众人叽喳讨论下月谁能得前十入选护卫队回家探望,“我觉得崇光最有可能!”
“韩生哥他们走后崇光确实是咱们这里面最厉害的,我也站崇光!”
“我也站崇光!”
而那个叫崇光的正是拿石子扔李知行的少年,斜倚着靠在树边,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听他们议论。
“诶!她过来了!”崇光闻声看去,原来是那个新来的。
李知行刚到演武场,没理那帮滋哇的鸟儿,寻了处阴凉地席地而坐,等武院老师来授课。
没想到不去找鸟,鸟倒自己过来了,一个小胖子哼哧哼哧坐到李知行旁边,小声说道:“你一定很厉害吧,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强者,强者的气质都是你这样冷酷的。”
李知行:“……”不得不说你很有眼力。
小胖子又道:“我叫隋棠,我没有跟着他们打你的,老大你收了我吧!”
李知行:“……”因果关系是?
隋棠见李知行不应,挤出眼泪就要拿李知行袖子抹,刚要碰到李知行衣角,李知行嗖地抽走让他抓了个空。
隋棠:“……”他有那么遭人嫌弃吗?
李知行不耐睁眼,扫过四周投来的鄙夷视线,“你被他们孤立了?”
隋棠双眼睁大,十分夸张地反驳道:“怎么可能?”双手往后背过去,“是我孤立了他们所有人。”
“……”李知行从没如此沉默,闭上了眼。
隋棠也不气馁,坐在李知行身边赖上她了。
没多久武院老师来了,隋棠在李知行耳边蛐蛐:“诶老大,张天师来了,帅不帅。”
张天师?怎么没人告诉她,武院的老师是位术士,她走访了那么多家,竟然从未提起过。
几百人随即排成列队,李知行站在后面暗自打量着这位所谓的张天师。
黑色道袍裹身,看着很年轻,眉目疏淡,皮肤病态般的白皙,透着一股子鬼味儿,这人给她感觉她不喜欢。
一声老大将李知行带出了思考,“老大~怎么样,帅不帅?”
“……丑。”
隋棠大惊失色:“那你觉得谁帅?”
“你。”李知行敷衍道。
隋棠受宠若惊无法自拔欲罢不能沉浸其中,随即苦笑出声:“还是被发现了吗,我这掩盖在体重下的美貌……果然。”
李知行头一次生出想打死一个人的冲动。
一上午就在隋棠的骚扰下度过了,这还没完,他还要跟着李知行一起去饭堂。
“诶老大,我跟你说食堂最好吃的就是糖醋排骨,小酥肉,八宝鸭子,松鼠桂鱼……”
“……”有不好吃的吗?
终于在第二十一道菜李知行喊停,“你说要认我做老大,可以,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隋棠眼神一亮疯狂点头。
“张天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天师他……比较冷酷就像老大你这样,除了授课不会和我们说多余的话。”
“那他平常都教些什么?”
“除了吐纳调息就是强身健体的武术。”
这样吗,好像没什么反常的地方,李知行皱眉。
隋棠亮晶晶的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李知行,盯得她直发毛,“有事就说。”
“老大,我们接下来去干嘛~”
“你不是说今天饭堂做糖醋排骨,去吃糖醋排骨。”
“耶!老大我会永远追随你的!”
“……”
回到宿舍,李知行继续尝试今天学的吐纳调息,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确是净化身体杂质的法子,常加练习可祛垢除病强健体魄。
肯定有什么是她没发现的。
第二天,隋棠看李知行来了屁颠屁颠跟了上去,神神秘秘地跟她说:“老大,你昨天不是问我张天师这个人吗,我今天又想起一件事。”
“什么?”
“张天师也不是那么冷酷,他对丹君姐姐笑过。”
李知行疑惑:“丹君姐姐是谁?”
“就是少城主的未婚妻呀,是徐家姐姐,和城主家是世交,她和少城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少城主体弱多病,被断言活不过十七,是张天师救了少城主,被城主奉为坐上宾,也是张天师提议开设武院保护大家不被妖怪抓走。”
隋棠见李知行感兴趣,忙把自己知道的大道小道八卦全给李知行讲了,他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抱紧这只大腿。
李知行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小胖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够可以的,多谢。”
隋棠差点痛哭流涕,这是他出了家门第一次被人认可,伸手就要捞李知行的袖子擦眼泪,李知行眼疾手快卷起袖子转了个身。
隋棠:哇塞。
昨日是吐纳调息,今日就是强身健体,待到回了宿舍,李知行又打了遍今日的拳法,通脉锻筋,不错的练体拳法,一内一外互辅互助,难道是她多虑了,武院真的是为了保护大家设立的。
只能等到月圆之夜见分晓了。
一连几日,李知行白天跟着练习,晚上回去修炼,丝毫没有懈怠,她能感觉到天地灵气日渐复苏,以这个速度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了,到那时,不知小玉壶与上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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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相接。
这日晚,李知行按例修炼,刚坐在塌上,忽然窗户被风吹开,李知行只得下床关上,却见桌上赫然落了一朵……合欢?
抬头望向窗外,正是城主府内,一墙之隔。
这么巧,城主府也种了合欢?
翌日从隋棠口中得知,原来少城主喜爱合欢,临安城的人基本都知道,是丹君姑娘为少城主祈福种下的,自此便成为少城主最爱的花。
当晚,李知行决定夜探城主府。
李知行翻墙而入,行云流水毫不生疏,一落下便面面相觑,周崇光?!他怎么也在这儿?
周崇光同样一脸惊讶,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也在这儿?
李知行先声夺人:“我听到有动静才过来,没想到是你,你大晚上入城主府做甚?”
“……”周崇光语塞,“我闲得无聊想来逛逛怎么了,干你何事?”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罢李知行朝着另一边走了。
“等等!你等等我……”这人明摆着有事,周崇光看出李知行不是逮他,赶紧跟了上去,有意思的事怎么少的了他,他正无聊呢。
于是李知行只好带着个小尾巴一起,好在不是隋棠在这儿,要不然说什么她也回去了。
二人落脚地是城主府偏院,李知行带着周崇光避开家丁向有合欢的地方走。
“喂,你究竟是来干嘛的?”
“问人问题要礼貌。”
“……请问你是来做什么的?”周崇光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无可奉告。”
“……”可恶,他要掐死她。
直到李知行终于看到了那颗合欢树,却没发现自己也落入他人视线中,身后不远处墨色衣角一闪而过。
院落清丽雅致,除了巨大的合欢树开得正盛,旁边石桌还遗留了幅未完成的画作,画中女子巧笑倩兮,温婉柔美,想必是那位丹君姑娘,那这画应该就是少城主所作了,只是旁边大片空白还未填上,不知要画何物。
“这不是丹君姐姐吗。”周崇光支起下巴,“那这是少城主的院子了?你来这儿干嘛?”
话音刚落,一声咳嗽打破了宁静,“咳咳……咳,你们怎么在我的院子里?”
直接把李知行和周崇光吓一激灵。
只见拐角处缓缓出现一张轮椅,轮椅上的人气质儒雅温润,眉目舒朗,面容有些憔悴病气更填了几分文弱,并无责备之意,似乎只是好奇院子里怎么多了两个人。
李知行拱手道:“叨扰少城主了,我们只是久仰少城主与丹君姑娘合欢树定情的故事,于是忍不住前来看上一看,望少城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这就走。”
青年人笑了笑,“我不会怪罪你们的,既然想看便看罢。”
没想到少城主这么谦和,二人悬下的心终于落了,但依旧没久留,原路返回到宿舍。
李知行反复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是了,她怎么会丝毫没察觉少城主出现,以她炼气修士对上一个病弱凡人,怎么会没感觉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