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轨蝴蝶》 第五十二章 车祸 程佳禾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游离。突然,手机屏幕亮起,银行的到账提醒打破了她的思绪。手机银行卡赫然显示她的卡里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五万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打款的账号都不一样,可程佳禾心里清楚,这一定是蒋熠干的。 前两次,她消息质问蒋熠,可每次,他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含糊其辞地就把话题绕了过去。这一次,程佳禾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拨通了蒋熠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开始疯狂输出。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无奈,此刻都化作了犀利的言辞,朝着电话那头的蒋熠倾泻而去。 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输出后,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程佳禾以为蒋熠会像之前一样装糊涂,然后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蒋熠低沉的笑声,他轻声问道:“骂完了吗?解气了吗?复合吧。” “蒋熠,我再说一次,我是不会复合的,你如果不觉得亏,那你就继续转吧。”程佳禾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 “想你。” 就在程佳禾以为他又要反驳的时候,他突然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两个字。 她没好气地回了句:“神经。” 可蒋熠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漠,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想你。” 程佳禾皱着眉,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程佳禾走进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前,将桌上那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档案袋装进包里。这是嵩明市数学竞赛的参赛资料,作为启辰中学这次竞赛的负责人,她必须尽快将这些资料交到云溪理工大学的教务处去。 程佳禾打车来到了云溪理工大学。她脚步匆忙地走进行政楼,路过一间会议室时,不经意间侧头一瞥时,会议室半掩着的门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蒋熠的爸爸蒋明武,他此刻正与云溪理工大学的校长面对面坐着,两人相谈甚欢。 程佳禾的心猛地一紧,第一反应便是装作没看见,悄悄地侧身,试图蹑手蹑脚地绕过去。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在走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被发现。可就在这时,蒋明武恰好抬眼望向门口,眼尖的他一眼就瞧见了程佳禾。蒋明武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仿佛看到了疼爱的晚辈,高声招呼道:“佳禾,你怎么在这儿?” 程佳禾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无奈地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礼貌的微笑,说道:“蒋叔叔,真巧啊,我来交些竞赛资料。” 程佳禾此刻尴尬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校长听到声音,好奇地将目光投向程佳禾,微微歪头,询问道:“这位是?” 蒋明武挺直了腰板,介绍道:“这是蒋熠的女朋友,佳禾。” 校长闻言,心领神会,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笑着点头,眼神在程佳禾身上打量了一番。程佳禾此刻只觉得尴尬,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神闪烁。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己已经和蒋熠分手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是急着解释,蒋叔叔肯定会很难堪的吧。 “佳禾,你在这儿做什么?”蒋明武问道。 “我来交我们学校的数学竞赛资料。” “数学竞赛的资料?给我吧,我刚好要去教务处一趟,顺路给你送过去。”校长热心地说道。 “好,谢谢李校长。” 交谈了短短几句,程佳禾便找了个借口,说还有工作要忙,准备离开。蒋明武在与她道别时,不经意间问了句:“孩子,你开车来的吗?” 程佳禾摇摇头,回答说:“蒋叔叔,我打车回去。” “回学校吗?我送你。” 程佳禾连忙摆手:“不用了蒋叔叔,您忙您的,我叫的车也快到了。”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蒋明武趁她不注意,快速地掏出手机,给儿子发了条消息:“佳禾在云溪理工大学,没开车。”发完后,他将手机迅速塞回口袋,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 程佳禾走到大学门口,站在路边,周围的学生来来往往。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手指熟练地打开打车软件,眼睛紧紧盯着屏幕,等待着接单的消息。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大学生,走到她面前,歪头轻声问道:“同学,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程佳禾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应,一黑色的跑车缓缓从远处驶来,在他们面前稳稳停下。程佳禾下意识地抬眼一看,这是蒋熠的车。 男大学生看着眼前的豪车,又瞧了瞧从车上走下来的蒋熠,高大帅气的模样和浑身散发的强大气场,瞬间让他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咬了咬嘴唇,连忙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蒋熠几步走到程佳禾面前,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柔声道:“上车吧,我送你。” “不用。” “这个时候,学生都下课了,不好打车。” 程佳禾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软件显示当前她排在第32位。犹豫片刻后,她最终还是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蒋熠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来这里做什么?”说完,他微微侧目,悄悄地观察着程佳禾的反应。 “交资料。你呢,不会专门来这儿堵我的吧。”程佳禾反问道。 “去哪?”蒋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 “回学校。”程佳禾简短地回答道。 蒋熠回过头直视前方,随即发动车子开往启辰中学。到达启辰中学门口,他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程佳禾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的时候,蒋熠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回头。 半个小时后,坐在办公室写教案的程佳禾突然接到了蒋明武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蒋明武的声音很是焦急:“蒋熠出事了。” 程佳禾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半个小时前,蒋熠把程佳禾送到学校后,开车前往酒厂,却在途中遭遇了车祸。他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高速撞上,左半身狠狠地撞向驾驶位的车门。 听到消息的程佳禾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自责与愧疚。如果蒋熠没有送她去学校,会不会就避免了这场事故的发生?赶到医院后,她无力地蹲在抢救室的门外。赵书琴是被身旁的人扶着过来的,她瘫软地倒在蒋明武的怀里,泪如雨下。 期间,一位年长的医生在一行人的带领下来到抢救室的门外。他低声对蒋明武说道:“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抢救佑佑。” 后来程佳禾才了解到,那位年长的医生,是市人民医院医术高明的医生,接到消息,他被紧急召回,为蒋熠做手术。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抢救,蒋熠活了下来。医生说,他的耳部因撞击地面或周边硬物而遭受重创,耳部骨骼骨折、内耳结构严重破坏,听小骨脱位或断裂,即便挽回了生命,却也永远失去了听力。 蒋明武和赵书琴夫妇顿时喜极而泣。 可程佳禾知道,失聪,这样的伤害,对于蒋熠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对于普通人来说,失去听力已经是重磅的打击。更何况蒋熠,他还要弹钢琴,她知道听觉对他来说,有多么的重要。蒋熠,他不是一个忠诚的伴侣。可自从程佳禾和他在一起之后,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满足她。她听过他的所有故事。所以她知道,钢琴对于他说的重要意义。绝不只是热爱。 程佳禾脚步虚浮地踏入病房,看着病床上的蒋熠。他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睛紧闭着。 程佳禾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缓缓走近,站在床边,俯视着蒋熠。愧疚和怜悯是像一把尖锐的刀,刺向她的心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夜晚,他们并肩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靠在他的肩膀。蒋熠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她就静静地听她诉说着他充斥着厚望与压力的童年。从小到大,太多双眼睛盯着他,容不得他有半点差错。程佳禾知道,蒋熠从小都对车感兴趣。他喜欢赛车,可是除了钢琴,他所有的兴趣爱好被否定。 他像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 刚获得新生与自由,现在却又被折断了翅膀。 第五十三章 失聪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蒋熠。那天清晨,他突然醒了。他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努力地睁开紧闭许久的双眼。当他的目光终于对上我的时候,他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虚弱却又带着几分安心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如昙花一现,不过转瞬之间,他的神情瞬间就变了。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在他眼中弥漫开来,紧接着,是深深的不安。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嘴唇也微微颤抖着。我想,他一定是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了。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动了动,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的嘴里喊着的是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起初还很微弱,带着一丝缥缈与无力。但很快,音量逐渐变大,在这空旷且安静得有些压抑的病房里,显得异常清晰有力。此时,病房里只有两个人,蒋熠和我。周遭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细微声响,每一声都像是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可这偌大的空间里,却只有我能听到他那已然变得嘶哑的声音。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脸上瞬间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变得惊恐而游离。紧接着,他开始慌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动作急促而用力,仿佛想用这样疯狂的方式唤醒失去的听觉。他的双眼圆睁,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恐惧,额头上也因为用力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走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可他却奋力地想要挣脱着我的手。我立刻用力地抱住了他,他才渐渐地停止了躁动。 “佳禾。”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 我拍了一下他的脊背,作为回应。 “我听不见了吗?”耳边传来他颤颤巍巍的声音。我没有回应,只是抱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开始小声抽泣起来,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我的肩膀微微颤抖,努力压抑着哭声,可那悲伤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抑制不住。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这一次,声音更加低沉,像是在跟自己确认,又像是在向我求证:“永远都听不见了吗?” 病房里陷入了一阵死寂,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许久之后,他接着问道:“如果是,拍一下我,如果只是短暂的失聪,就拍两下。” 我不敢回应,只是将抱着他的双手紧了又紧。 “求你回应我。”他再次说道。听到这句话,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我缓缓地伸出手,拍了一下他的脊背。他没有动弹,身体像是僵住了一样,似乎在等待着第二次的拍打,等待着那个或许能让他重拾希望的信号。 我松开环绕他的双手,双手颤抖着,与他面对面。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着璀璨的光芒,如今却蒙上了一层阴霾。蒋熠从程佳禾满是泪水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言语。他终于明白,他再也听不见了,不是短暂的失聪,是永久。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猩红的眼眶里面蓄满了泪水。 “蒋熠。”程佳禾喊了他的名字。他盯着她的嘴唇,看懂了她的口型。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程佳禾的声音。可此刻,声音的来源,不是耳朵,而是深深扎根在心底的回忆。 蒋熠要做CT,检查手臂骨折的具体情况。程佳禾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缓缓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蒋明武和赵书琴夫妇则是默默跟在身后,预约、缴费。从病房到检查室,检查的过程中,四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在他们拐过一个转角时,不远处,陈澈独自坐在轮椅上,正艰难地转动着轮子前行。他的身影单薄,在医院白色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寂。程佳禾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蒋熠也顺着程佳禾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陈澈的那一刻,他的眉头隐隐皱起,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陈澈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抬起头,正好与程佳禾和蒋熠的视线交汇。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前两天,她哭着对他说别再受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蒋熠突然抬起未受伤的左右,握住了程佳禾扶着他臂膀的手,仿佛在宣示着某种主权。? “怎么了?”见前面的两人一动不动,赵书琴上前询问情况。 “没事。”程佳禾回过神来,犹豫了一下,扶着蒋熠继续向前走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程佳禾瞥了陈澈一眼,只见他的目光一直平视前方。而陈澈继续朝着药房艰难地前行,轮椅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在这条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晚上,程佳禾守着蒋熠睡觉,直到蒋熠沉沉的睡了过去,她才起身离开。 其实蒋熠并没有睡着,他闭上眼睛感受程佳禾的动静,程佳禾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指,可她只是以为他在做梦,所以掰开了他的手,将他的手臂轻轻地放下。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微颤动的眼皮。径直离开房间,走向走廊的另一头。 她站在陈澈病房的门口。她透过玻璃窗户往里看,病房里灯光昏暗,陈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程佳禾犹豫片刻,轻轻推开房门。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陈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 程佳禾缓缓走近,目光始终落在陈澈身上。“我妈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嗯。” “蒋熠出了车祸,双耳永久性失聪。” 回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周六,我来接你出院。” 程佳禾话音刚落,陈澈却开了口。“不用了。” 他拒绝了程佳禾。程佳禾见况,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程佳禾和吴双双坐在秋千上,双脚轻轻点地,轻轻晃动。微风拂过,程佳禾叹了口气。 吴双双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说道:“最近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程佳禾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空,缓缓开口:“我最喜欢的时光,还是小时候。” “我也是。” “好累。” 那晚,程佳禾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躺在长满杂草的草坪上。她被耀眼的阳光照射着,她伸手挡住了阳光,缓缓坐起身来。 “佳禾!” 闻声望去,吴双双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根四叶草。 “四个叶子的,我找到了!” 她朝程佳禾跑过来,将四叶草放在她的手心。 “许愿。” “许什么愿?” “随便啊,快点,你许了愿,我再许。” 我希望,快点长大。 第五十四章 作弊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周郎和启辰中学的校长丁俊坐在深褐色的皮面沙发上。周烨斜倚在窗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盖子,听着父亲与丁俊商量着关于启辰中学优化教师队伍的方案。 周郎摘下眼镜,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目光扫过墙上“立德树人”的标语:“丁校长,教育部这次下了硬指标,教师队伍素质必须在三个月内初见成效。上个月市里抽样评估,咱们学校教师论文发表量、课题申报数在全区排名倒数第三,这样下去可不行。” 丁俊后背绷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角。他松了松胸口的深蓝色领带,喉结艰难地滚动,脸上露出苦笑:“周局,咱们学校临聘教师占比偏高,这些老师的流动性较大,专业培训资源也跟不上。就说去年新进的五位临聘教师,有三位连教师资格证都是缓考状态。” “优化临聘人员结构是第一步。”周郎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拟定的临聘人员优化方案推过去,“教育部要求临聘教师占比压缩到 20%以内,对教学能力弱、考核不达标的必须淘汰。” 周郎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凝望着摆放在窗边的君子兰,轻笑出声:“丁校长,看来也是闲情雅致之人,办公室里摆放着各种花草。若是任由野藤攀附名贵花木,再精心的园丁也难护住本该有的景致。”他将杯盏轻搁在案上,清脆的声响却吓得表面平静的丁俊一身冷汗,“最近走访几所学校,听闻个别单位进人标准像团揉皱的宣纸。看似有章可循,实则经不起推敲。” “我理解工作的难度。就像修剪盆景,枝蔓太多反而长不出好形态。听说启辰这两年新进的临聘教师,有几位连公开试讲都没走流程?”他突然站起身来,“教育是良心活,可别让人情往来坏了风气。” 丁俊后背瞬间绷直。他伸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勉强笑道:“周局所言极是,队伍建设确实要‘去芜存菁’。” 周郎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笔尖在临聘人员名单上悬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几处被红笔圈出的名字:“丁校长,教育系统这潭水,有时看着清,底下却暗流涌动。” “疏通河道难免惊动沉在河底的顽石。但汛期将至,堤坝若留隐患,最先被冲垮的还是根基。教育不是人情往来的遮羞布,该修剪的枝桠,留着终成大患。” 丁俊眉头紧锁:“周局,临聘教师清退涉及劳动合同,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纠纷。而且专业培训需要大量资金,学校财务预算......” “资金问题我来协调,从市里的教育专项经费划拨一部分。”周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但人员优化必须落实,这关系到学校的长远发展。对留下的临聘教师,要制定考核细则,优胜劣汰。” 周烨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学生。突然,三声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请进。” 程佳禾抱着竞赛文件推开门,阳光将她浅杏色的衬衫染成暖金色,垂落的发丝在脸颊旁划出柔和的弧线。?她的余光也注意到了坐在角落处的周烨。 “丁校长,这是这次数学竞赛的获奖名单。” 她缓缓走向两人,脚步却在看到桌上文件的瞬间微顿。 临聘人员优化方案?难怪前两天听办公室的老师说,学校好像要辞退一些老师。 “周老师刚好也在,就交给周老师吧。” 然后,她转身走向坐在角落的周烨,看着程佳禾低头走近,周烨突然站起身来。 递文件时,她故意踉跄半步,周烨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的胳膊。周烨垂眸,撞进她眼底狡黠的光。他的嘴角瞬间扬起一丝弧度,看破了程佳禾的故意。 丁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周郎也被这个动静吸引了目光。程佳禾慌忙后退时,后腰撞在桌角,周烨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晚了一步。 “疼吗?” “没事没事。” 丁俊看向周郎,偷偷观察他的反应,前段时间他也听说了周烨和程佳禾之间的传闻,不知道真实与否,现在看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周局长,这就是负责这次数学竞赛的程老师,程佳禾。也是这届嵩英数学竞赛的第三名。” 周郎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年轻教师能在竞赛中崭露头角,不容易。” 周烨喉间溢出轻笑,弯腰帮她捡起最后一份文件,压低声音道:“奥斯卡欠你一座奖杯。” 会议室里,周郎若有所思的目光,与丁俊意味不明的点头,在这场意外的“偶遇”后,悄然改变了某个既定的轨迹。 会议室厚重的隔音门隔绝着里面的谈话声。会议室外,周烨和程佳禾并肩而站。 “他们在商量裁员的事情?”程佳禾突然开口。 “嗯。”他瞥见程佳禾紧绷的肩膀。 “裁几个啊?已经有确定的人选了吗?”程佳禾转头看向他。 “怕名单上有你?” 程佳禾咬着下唇,“怕。裁员肯定是在临聘人员里面裁吧,算上我,一共有六位临聘的老师,而且,有三位老师的工龄都比我长。” “怕什么,你有教师资格证,还刚拿了嵩英竞赛的第三名。” “可是周局长也说了,丁校长,教育系统这潭水,有时看着清,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也说了,教育是良心活,别让人情往来坏了风气。” “话是这么说,可丁俊不见得会这么做。他当然要先顾及自己的人情。” “你是怕,自己实打实的东西抵不过那些虚伪的人情?” “不过,我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是这样的。当初我进启辰,是我爸到处托人找关系,花了大价钱才把我送进来的。我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考进来的,所以,被轻而易举地辞退,也很正常。” 程佳禾低垂着头,碎发凌乱地垂落脸颊,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不安。周烨静静地听着,眼底的情绪渐渐起了变化。周烨转过身面向她,微微俯身,目光自上而下地笼罩着她,“利用我啊。” 她猛地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什么?” 他伸手,动作极轻极缓,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将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沉而柔和地说道:“利用我的喜欢,利用我的人脉。” 程佳禾表面佯装震惊,内心却一阵平静。 “周烨,我不想利用你。” “这是在拒绝我吗?” 阳光斜洒在周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微微俯身,与程佳禾四目相对。程佳禾迎着他炽热的目光,面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表情。她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将眼底的算计与冷漠尽数藏起,只留下含情脉脉的假象。 周烨,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 我就是作弊了!程佳禾,我骗你说五年前,我参加嵩明市举办的数学竞赛,那场竞赛,是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将我判定为作弊。可事实就是我作弊了。大家一直都觉得我是数学天才,我从小就有极强的数学天赋。可是我也知道,当一个人,在一方面有超高的天赋的时候。就会有一方面,有缺陷。我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小时候的时候,我的语言能力明显落后于同龄人。我四岁才开始说话,并且每次说的字都不超过两个,我的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发展滞后,难以用恰当的语言进行交流。甚至有时候会出现严重的失语症。程佳禾,他们总开玩笑说我一出生就在罗马。可是我的父亲周郎,他作为教育局的局长,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有语言障碍。所以我拼命地在数学方面寻求成绩。我作弊了,我的一生都在作弊。 就连喜欢你,也要作弊。 所以不真诚的人,得不到真心的回报。 第五十五章 盾牌 午后的阳光渗进蒋熠的房间,却被厚重的窗帘粗暴地割裂成破碎的光痕。蒋熠坐在床沿,双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清澈的双眸,此刻却蒙着层浑浊的灰翳,像是被浓雾笼罩的寒潭,望不见一丝光亮。? 他摸索着触碰床头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反复摩挲。然而,手机却没有传来任何的声响,更没有来自程佳禾的消息。这个动作,在过去的四天里,他重复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带着微弱的希望,却又在失望中沉沦。?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生锈的锁链,沉重而痛苦。蒋熠的脊背佝偻着,单薄的睡衣松垮地挂在身上,勾勒出他愈发消瘦的身形。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却浑然不觉。? 突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沈思雨端着碗缓缓走了进来,“阿姨给你熬了山药粥。”她的声音细微得小心翼翼。 蒋熠的脊背绷得笔直,却没有任何回应,依然保持那副失魂的模样。 沈思雨的手僵在半空,精心维持的微笑瞬间凝固,嘴角僵硬地抽搐着,“阿姨说,从早上到现在,你一口东西也没吃。”她将粥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去触碰蒋熠的手,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蒋熠摸索着移动至床角:“我不想吃。”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蒋熠背对着她,声音冷漠而疏离。? “蒋熠。”沈思雨向前一步,声音带着哽咽,“别这样折磨自己了,好吗?”? “别让我说狠话赶你走。” 沈思雨盯着蒋熠紧绷的侧脸,下颌微微收紧。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门口,手掌覆上冰冷的门把手,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动、推开。门外的光线涌进来,她的身影在明暗交界处短暂停顿,像是被定格的画面。 窗外的风裹挟着细雨,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在这片黑暗与寂静中,蒋熠独自沉溺在回忆的深渊,等待着那个或许再也不会到来的人。?? 而此时,程佳禾正穿梭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她强打起精神,嘴角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走进周烨的办公室。 “这次数学的二模成绩,整体趋势上有了非常明显的进步,但还不够。”周烨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说道,程佳禾刚要开口回应,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将程佳禾钉在原地。那股裹挟着雪松与烟草气息的熟悉味道,像带着倒刺的藤蔓般缠绕上来,令她身上的汗毛瞬间炸起。她僵在原地,睫毛剧烈颤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周政安斜倚着门框,银灰色领带歪斜地挂在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半截精瘦的锁骨,手腕上的名表折射出冷冽的光。他慢条斯理地吐出烟圈,烟雾在三人之间氤氲成模糊的屏障,可那双眼睛却穿透迷雾,像淬了毒的钩子,直勾勾地钉在程佳禾泛白的脸上:“程佳禾?” 周烨侧身半步,垂眸看向身旁的程佳禾,她的身体僵硬,脸色表现出他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慌张。周烨敏锐地察觉到程佳禾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你前段时间不是在新加坡考察?”声音低沉得像覆了层冰,却在程佳禾听来恍如隔世。她望着两人相似的眉骨轮廓,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连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如出一辙。 “来看看我亲爱的堂哥,没想到还有一位朋友。”周政安走上前,程佳禾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桌子,硌得生疼。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周烨的目光在程佳禾紧绷的肩线与周政安上扬的嘴角间来回游移。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程佳禾浑身紧绷,他温热的指尖擦过耳垂时,她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你认识他?” 周政安慢条斯理地扯松领带,银灰色布料从他指间滑落的瞬间,像是毒蛇吐信般充满挑衅。眼中闪烁的恶意如同淬毒的箭矢,精准地射向程佳禾:“当然认识,堂哥,你是不知道,我和这位程老师,可是有不少故事呢。” 话音落下,尾音拖着长长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片,刮过程佳禾紧绷的神经。 “我没问你。” “认识,前段时间赵主任让我给他的外甥宋博文补习功课,他是宋博文的朋友。”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汪深潭,却在尾音处刻意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仅此而已吗?程老师?”周政安倚着办公桌,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眼神里满是挑衅。程佳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藏在身后的手微微发颤。?随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沙哑着喉咙开口:“周政安,你明知道,我并不想提起那些不好的往事。” 听到这里,周烨的身体瞬间紧绷。?他蹙起眉头,紧紧盯着程佳禾。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再次相遇,还是非得这样来刺激我吗?”话未说完,程佳禾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弓着腰,双手捂住胸口。额发垂落下来,完美地遮住了她眼底冷静的算计。 周烨见状,立刻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衣袖传递过来。程佳禾顺势软倒在他怀里,肩膀剧烈抖动,佯装啜泣。余光紧紧盯着周政安的一举一动。? “演技很好啊程老师,前段时间不是还很嚣张吗?”周政安嗤笑出声,笑声刺耳又尖锐。他双手插兜,斜睨着程佳禾,眼神愈发轻蔑。 程佳禾猛地抬起头,直直迎上周政安的目光,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嚣张?我是受害者,难道我连反抗和不满的资格都没有吗?”话音未落,她的声音突然哽咽,身体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起来,凌乱的发丝散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她眼底的算计。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瞳孔微微放大。颤抖的手指像是没有力气般,轻轻搭上周烨的手腕。同时,她偷偷观察着周烨的反应,看到对方眼中燃起的怒火,心中的算盘打得愈发响亮。? 周烨的眼神瞬间变得阴鸷,他轻轻拍了拍程佳禾的后背,安抚着她,目光却如利刃般射向周政安:“周政安,你先出去。”? 周政安却不以为意:“堂哥,你可别被这副可怜模样给骗了。”? “够了!”周烨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我不管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程老师是我的同事,更是我的朋友,希望你对她放尊重点。”? 程佳禾站在周烨身前,眼神直直地盯着周政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很快又被她隐去。 这场戏,她赌对了,而周烨,也成功成为了她对抗周政安的最坚固的盾牌。? 第五十六章破绽 周日,正午一点的警局走廊寂静无声,只有陈澈的皮鞋声在空荡的空间里回响。他手里攥着一叠文件,眉头紧皱,目光坚定地走向审讯室。他的脚步在门前顿了一下,喉结下意识地滚动,随后伸手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在周正阳银框眼镜上折射出冷光,他修长的手指叩击着文件袋,发出规律的哒哒声。陈澈把保温杯搁在桌上,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警戒线,氤氲的雾气在空气中弥漫。 “周律师,屈义旻的不在场证明漏洞百出。”陈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周正阳慢条斯理地调整金丝眼镜,深灰色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陈警官这是在欲盖弥彰?”周正阳翻出手机调出监控视频,画面里屈义旻正站在酒店大厅的中央,衣冠楚楚地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神情悠闲自然。“案发时段,屈义旻正在八十公里外的雅悦酒店出席慈善晚宴。”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暗藏锋芒。 “可是死者衣物上提取到的羊绒纤维,与屈义旻先生出席慈善晚宴前所穿的定制大衣成分完全吻合。” 陈澈的指节敲了敲证物袋,锐利的目光穿透镜片直刺对方。?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周正阳,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破绽,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反应。 周正阳依旧保持着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丝毫没有被陈澈的气势影响。他向后靠在座椅上,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森冷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调整袖扣,头也不抬地回应,语气笃定,“巧合?还是警方在证据链上的自说自话?”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陈澈的软肋,字字都充满了挑衅。 “经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晚宴开场前的半个小时。从酒店到车祸地点,以最快的车速,驾车只需十五分钟。”? “你是在暗示屈义旻利用十五分钟完成杀人、抛尸的壮举?” 周正阳扬起眉,优雅地摇头,钢笔在指尖灵巧翻转,“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在遭受撞击后立即死亡,而车祸现场与抛尸地相隔二十公里。除非屈先生会瞬间移动,否则.....” 他拖长尾音,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纸张摩擦声沙沙作响,“这是屈先生当晚参加商会晚宴的完整记录 —— 签到表、监控录像、二十三位与会证人的证词。” 他刻意停顿,指尖点了点文件,“甚至还有服务生为他调试红酒的监控画面。”? “周律师,你们掩盖了最重要的细节。既然屈义旻有不在场证明,龚晓枫销毁他的车,就不觉得可疑?” 陈澈猛地拍桌,“还是说,有人给了他好处,让他顶罪?龚晓枫被抓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车是我开的,跟别人没关系。他为什么要强调,跟别人没关系?”? 死寂笼罩整个房间,周正阳转笔的动作戛然而止。? “死罪,谁会去冒名顶替呢?” “那如果是,事情发生后。龚晓枫就受到了死亡威胁。并且有人还告诉他,如果替他顶罪。他不仅会得到一大批的钱财,他们并且还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呢?” 周正阳喉结微动,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中段,露出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像毒蛇般阴冷地盯着陈澈。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条斯理地伸手扶正眼镜,指尖摩挲着镜框。“陈警官想象力丰富,”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但仅凭无端猜测,可定不了罪。” 陈澈微微后仰,双手插兜,目光毫不退缩地回视周正阳。嘴角勾起的弧度却让周正阳慌了神:“周律师,你在法庭上帮龚晓枫辩护时,可没这么多漏洞百出的辩词。” 陈澈盯着他骤然苍白的脸,忽然低笑出声:“周律师,你反复在强调屈义旻的不在场证明,却对龚晓枫的反常闭口不谈。” 他忽然凑近,呼出的气息扫过周正阳紧绷的下颌。 “周律师,你的委托人,到底是龚晓枫,还是周正阳呢?”陈澈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却精准又冷硬。 周正阳在慌乱中碰倒了钢笔,金属笔身 “当啷” 坠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炸开刺耳的回响。镜片后的目光却不受控地游移,先是瞥向桌前的文件,又猛地收回落在陈澈身上。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再张开时,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齿轮:“你在试探我?” 他下意识抬手推眼镜,却把镜框推得歪向一边,露出泛红的耳尖和脖颈上暴起的青筋。额前碎发黏着冷汗贴在皮肤上,连精心打理的发型都透着凌乱的窘迫。 陈澈上扬的嘴角。他伸手随意抹了把脸,却没抹去眼底狡黠的光,反倒将笑意揉得愈发肆意:“周律师,他们让你替龚晓枫辩护,也想让你撇清屈义旻与这个案件的关系,你并不确定屈义旻是否与这场案件有关对吗?” 话音未落,周正阳喉结剧烈滚动。 “陈澈,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的道理,我想我们都懂。你的职责是运用法律姿势和技能为你的委托人提供法律服务,基于委托关系为其争取合法权益。但是周律师,我们的职责都是为人民服务。所以,在进行辩护之前,你是否真的知道委托人的需求。他到底是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还是,摆脱自己的罪名呢?” 周正阳沉默不语。陈澈见状,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录音笔,“周律师,龚晓枫在看守所里,都交代了。他收到的威胁短信,还有承诺给他的转账记录,我们都拿到了。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千疮百孔了。” 听到这话,周正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陈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的行为,是包庇。” “我不知道。” “当然,他们不会轻易地向一名律师承认罪行。我们相信你。周律师,你以扎实的法律功底与敏锐的洞察力,抽丝剥茧还原事实真相,每一次法庭上的据理力争、每一份严谨的法律文书,都彰显着捍卫公平正义的决心。在纷繁复杂的案件面前,始终坚守法律人的初心,不为利益所动,不为权势折腰。” “这一次的谈话,不仅我得到了答案;我想,你也应该得到了答案。” 第五十七章 受伤 和周正阳在进行长达一小时的交锋后,陈澈和值班的同事做好了交接工作,离开了警局。外面刚下过雨,一出警局的大门,冷风直往他的领口灌。 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同事的电话,说龚晓枫在看守所交代了屈义旻的罪行。所以还在休假的陈澈立刻从老家赶往警局,从早上到现在的下午六点,他滴水未进。下台阶时,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整个人往前栽去,好在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灯柱。却扯动了胳膊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伤口处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缓了好一会儿。 从警局出来,他鬼使神差地一路向前,徒步三公里,来到了程佳禾的宿舍楼下。他站在楼下的长椅前,望着程佳禾宿舍所在的楼层,和那扇还未亮灯的窗户。过了很久,远处传来细碎的谈笑声,将陈澈从回忆中拉到了现实。他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路灯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程佳禾仰着脸说着什么,周烨垂眸专注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陈澈的瞳孔微微收缩,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眼眶却泛着不自然的红。喉结上下滚动,吞咽某种难以下咽的苦涩。 “周老师,明天见。”程佳禾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熟悉的软糯。 她转身上了楼,周烨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才离开。陈澈依旧坐在长椅上。夜色渐深,黑暗将他的身影悄然吞噬。昏黄的路灯洒下微弱的光芒,却始终无法照亮他心中的阴霾,而这一切,也没有被程佳禾看见。 落地窗外,暴雨冲刷着城市的霓虹。周正阳仰头灌下第三瓶酒,喉结剧烈滚动,从嘴角溢出的酒液顺着下颌滴在解开两粒纽扣的衬衫上。随后把喝完的酒瓶重重磕在茶几上,玻璃茶几和酒瓶碰撞出清脆声响。 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城市的灯光在雨水中变得模糊而扭曲,霓虹的色彩融化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光晕。如同他现在混乱的思绪。 【在进行辩护之前,你是否真的知道委托人的需求。他到底是想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还是,摆脱自己的罪名?】 【如果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的行为,是包庇。】 陈澈的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想起前段时间周正雄打来的电话。 【正阳,我相信你,这件事情,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忽然想起几年前周正雄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刚考上法学院,父亲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阳,爸爸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 他转身走到沙发前,踢翻了脚边的废纸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起初,他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周正雄的认可。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为了他拉拢屈家的筹码。 这段时间,他尽心尽力地收集屈义旻不在场的证明,却发现,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而葬送他的,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周正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而他的思绪,在暴雨中沉浮。 夜色如墨,死海的水面静得可怕,没有潮声,没有海鸟,只有死水在月光下泛着粘稠的光。 灯塔矗立在嶙峋的礁石上,锈蚀的金属骨架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塔顶的灯早已废弃多年,玻璃罩碎裂,只剩下几片尖锐的残片。阴影里,屈强坐在破旧的木箱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周局长,你不是说,能摆平这件事吗?”屈强突然开口,烟圈混着海风散在周正雄胸前的警徽上。 周正雄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带,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远处摇晃的航标灯。周正阳收集的证据滴水不漏,但半路却杀出个陈澈。这个案件,明明就要以龚晓枫肇事逃逸的结果定罪。陈澈却存有怀疑,非要查个水落石出。 “义旻那边,我会想其他办法。”周正雄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比浪涛还低,“先让他委屈一段时间。” “那个叫陈澈的警察,不是盏省油的灯。” 暮色中的海面翻涌着浪潮,远处的海面突然闪过一道猩红,像只垂死的眼睛眨了眨。他当然明白屈强话里的獠牙。三个月前缉毒行动中,陈澈从毒贩嘴里撬出的半截线索,正像枚生锈的钉子,卡在他精心编织的关系网里。 可是他又想起上周在市局表彰大会上,陈澈警徽在镁光灯下折射的冷芒。这个被省厅重点培养的刑侦天才,偏偏还是程佳禾的哥哥。 咸腥的海风突然转向,将周正雄精心梳理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周正雄终于撕碎了从容的伪装,他盯着屈强,瞳孔畏缩。 谎言如同投进湖面的石子,涟漪会层层扩散,每一个新编织的谎都是为掩盖前一个而泛起的波纹,永无止境。 贪婪的开端好似埋下的种子,为了不让它露出破绽,不得不持续浇灌更多的虚假,最终长成遮蔽真相的荆棘丛林。 另一边,陈澈离开了程佳禾的宿舍楼。他独自走在回住处的路上,脑海中浮现着刚刚程佳禾与周烨交谈的笑颜,思绪纷乱如麻。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 身后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他警觉转身,一道刺目的强光瞬间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举起手臂遮挡。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作出反应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他的身上,陈澈吃痛地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旧伤被这猛烈的撞击牵动,钻心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还没等他缓过来,对方手中的棍棒重重地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陈澈闷哼一声,意识渐渐模糊。 “尧哥,别打了。他只是让我们教训一下他。” 陈澈靠墙瘫软在地,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面包车。几个黑影迅速跃上车,“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车门。紧接着,面包车呼啸着消失在雨幕之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周正雄的未接来电,被呼啸的雨声吞没。 第五十八章 尾戒 陈澈在剧痛中清醒过来时,救护车的鸣笛声已经刺破雨幕。他躺在血泊里,看着救护车顶灯在雨帘中明明灭灭,意识却飘回警校毕业的那天,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妈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雨水混着血水灌进嘴里,咸腥中带着铁锈味。恍惚间他看见雨幕中浮现出母亲的眉眼。 ?与此同时,警局办公室里,周正雄正不停地给陈澈拨去电话,但一连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此刻窗外暴雨如注,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慌乱的心跳。如果陈澈死了,市局那帮人一定会严查,到时候,很可能会查到他的头上。所有的秘密,都会随之暴露。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局,不好了,陈队出事了!” 陈澈在麻醉的迷雾中沉浮,母亲的声音愈发清晰。“小澈,好好活着。”此刻监护仪的滴答声与雨声重叠,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瞥见病房门口闪过熟悉的身影。周正雄正和主治医师低声交谈。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陈澈的手指在被单下微微抽搐。 另一边,防盗门将酒吧暗室与外界隔绝,唯一的壁灯在墙面投下扭曲的光晕。周政安倚在真皮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冰块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周烨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酒柜上的奢华陈设,“你就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周政安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喉结滚动:“逃避?表哥,这里可比外面有趣多了。”他抬眼看向周烨,目光扫过对方皱起的衬衫领口,“不过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参观我的酒吧吧?”? “你和程佳禾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周政安轻笑一声:“她没告诉你这根救命稻草吗?”? “你什么意思?” 周政安突然起身逼近,两人身高相近,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表哥,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二十一岁,就进入江州最好的中学任职,她什么本事?你以为,她真的是靠真本事进来的吗?” 暗室陷入死寂,唯有时钟滴答作响。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程佳禾对他说过的话。 【当初我进启辰,是我爸到处托人找关系,花了大价钱才把我送进来的。我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考进来的,所以,被轻而易举地辞退,也很正常。】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是靠真本事进来的。反而是你,在恶意揣测。” “恶意揣测?你既然觉得我是在恶意揣测,今天又为什么要来质问我?关于程佳禾的事情,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想提醒表哥,不要像周正雄那样,被女人骗得团团转。” 前段时间,程佳禾成功和宋博文打好关系,也从宋博文口中得知,周政安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曲然,周政安开了一家酒吧,而曲然则是里面的调酒师。程佳禾带上好友吴双双去‘橙橘’酒吧,她坐在角落,和吴双双暗中观察不远处的周政安。周政安斜倚在吧台边,指尖夹着的香烟在曲然袖口轻轻点灰。调酒师擦拭杯盏的动作突然凝滞,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他将调好的酒递到周政安的面前,周政安接过酒杯时,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曲然的手背。吴双双伸手将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努了努嘴,凑近程佳禾,低声说道:“那姓周的看曲然的眼神,稠得快要拉丝了。”? 程佳禾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周政安斜倚在吧台边,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动作看似随意,却突然将烟灰轻轻点在曲然的袖口。那雪白的雪纺衬衫上,珍珠纽扣在微光下闪烁,烟灰簌簌落下,在上面留下一抹灰暗的痕迹。调酒师曲然原本擦拭杯盏的动作瞬间定格,耳尖迅速泛起一层可疑的红晕,这抹红迅速晕染开来,顺着脖颈蔓延至衣领深处。待周政安接过曲然递来的酒杯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触碰,程佳禾敏锐地捕捉到,周政安无名指上那枚造型独特的尾戒,和曲然项链上的尾戒一模一样。刹那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在两人之间窜过。? 午夜的酒吧渐入高潮,周政安接了通电话便匆匆离开。程佳禾从包里拿出一支口红,将口红均匀涂抹在略显苍白的双唇上,而后轻轻抿了抿,双唇瞬间变得娇艳欲滴。? “双姐,帮我盯着周政安,要是他回来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好,去吧去吧。” 程佳禾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吧台。然后优雅地将手包放置在吧台上,曲然正在擦拭雕花酒瓶,腕间的银色手链随着动作轻晃,折射的光斑落在他锁骨下方的旧疤痕上,那是高中时他替周政安挡架留下的。“你好,一杯蓝色夏威夷。”她刻意压低声音,尾音拖得长长的,裹挟着黑加仑特调那特有的甜腻气息,似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稍等。” “能教我调吗?”程佳禾把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后颈淡青色血管,“听说用盐粒抹杯口有特殊技巧?” “当然可以。”曲然说着,将手中的摇酒器递给程佳禾。 “我不会,教我。” 曲然看了一眼程佳禾,伸出手掌覆上她握着摇酒器的手指,程佳禾忽然想起周政安看曲然时,眼底化不开的暗潮。摇酒器里的冰块疯狂撞击着金属内壁,发出急促的声响。 “转杯沿要轻。”曲然的声音擦着她耳畔落下。 “是不是有很多客人让你教他们调酒?” “是的。” “那你应该很受欢迎吧。” 曲然低头轻笑,“受欢迎的是这杯酒。”他手腕翻转,将蓝色液体注入量杯。 霓虹灯光掠过他锁骨上的疤痕,那道狰狞的月牙状伤口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宋博文说过,当时酒瓶碎片离颈动脉只有两公分。“项链上的尾戒,很好看。” “谢谢。” “将戒指做成项链戴在胸口处,它对你来说,一定有非常特别的含义吧。” 曲然的动作僵了一瞬,他抬头看向程佳禾,“朋友送的,我不喜欢戴戒指,所以就做成项链了。” “朋友啊,那应该不是普通朋友吧?”程佳禾故意凑近,目光扫过曲然泛红的耳尖,“毕竟不是所有的普通朋友,都愿意冒死替别人挡酒瓶。” 曲然猛地抬头,手中的量杯 “当啷” 撞上大理石台面。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在银链下若隐若现,像极了宋博文描述中那个暴雨夜。少年把周政安死死护在身下,酒瓶碎片擦着动脉刺入肩头,温热的血顺着校服衣领蜿蜒成河。 程佳禾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们在彻底向彼此敞开心扉的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雨夜?” 空气瞬间凝固。曲然瞳孔骤缩,猛地抽回手:“你在说什么?” “你们是恋人。”程佳禾的声音很轻,却被曲然听得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谁?” 黑暗的角落处,周政安倚在阴影里,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暗潮。他慢条斯理地碾灭烟头,将黑色鸭舌帽压得极低,随后快步朝吧台走去,“程老师,好奇心太重,可是会死人的。”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突然扣住程佳禾的手腕,“尤其是不该问的问题。” 程佳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走。她挣扎,却被周政安拽得更紧。 “佳禾!”远处传来吴双双的呼喊,她想要追上去,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放开我!” 程佳禾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却被周政安反手抵在墙上。冰冷的大理石硌得后背生疼,他俯身时,鸭舌帽的边缘擦过她的鼻尖。“别乱动。” 他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告诉你。” 周政安拽着程佳禾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越往里走,光线越黑暗。直到走廊尽头,周政安用指纹打开了一道门。幽暗的顶灯下,墙面密密麻麻贴满泛黄的纸张。 周政安摘下鸭舌帽,抬手打开房间里的灯。昏黄光晕里,玻璃展柜中陈列着破碎的酒瓶、染血的校服布条,还有一张合照。是他和曲然的合照。 程佳禾站在原地,瞥见角落里的监控屏幕正闪烁着实时画面。酒吧大厅、吧台、VIP 包厢,甚至吴双双焦急打电话的模样都清晰可见。 “为什么要接近曲然?” 周政安突然逼近,酒气混着硝烟味喷在她脸上。 “很简单,用你的把柄当作护身的盾牌。” 他突然轻笑一声:“你不是已经有周烨那个免死金牌了吗?” “他如果能是我的免死金牌,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好了,现在你已经有我的把柄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放心继续在启辰待下去了?” “周政安,我才是受害者,你凭什么现在还觉得我才是渔翁得利的那个人?当初你爸周正雄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把我送进启辰工作。其实就是给了我两条路,一条是进启辰,另一条就是死路。我要是不选择进启辰,报警把你告了,我会有好下场吗?到时候被抛尸荒郊野外,他妈的尸骨无存。” “那只能说,程老师很会找靠山。” “周政安,你简直是两极分化。你喜欢男人,所以就要讨厌女人吗?我得罪你了吗?什么叫找靠山?当初我要是没有那么倒霉遇见你,我也会努力考试进启辰。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走这条捷径。” “曲然知道你之前对我做的事情吗?” 程佳禾的声音突然压低,周政安突然神色一怔。暗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监控设备的电流声变得尖锐刺耳。 “让我走,不然我就告诉曲然,你做过的那些事情。” 就在这时,金属门被推开的声响打破死寂。曲然端着一杯酒站在门口,他扫过两人紧绷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程老师,你的朋友在找你。”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得像是要刺破空气,“我想,你该离开了。”曲然的声音平静无波。 程佳禾转身时,余光瞥见展柜里那张合照。而暗室的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将两个男人沉默的对峙,封存在黑暗里。 第五十九章 年少 暗室的门重重阖上,将最后一缕光线隔绝在外。周政安站在一片混沌里,像是坠入了记忆的深渊。? “她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吗?”曲然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轻轻回响,带着小心翼翼。? 周政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浓稠的黑暗,落在展柜上那幅相框。 “小政。” “曲然,不要过多询问关于我的事情。该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寒风裹挟着十二月的冰冷,钻进周政安敞开的校服外套里。他倚在操场后的铁栅栏上,锈迹斑斑的栏杆硌着后背。面前几个混混围过来,拳头落下的瞬间,肋骨处传来的钝痛混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他却笑了,这实实在在的痛,竟比父亲手机里私生子照片带来的刺痛要“真实”得多。? “周政安!”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被按在地上的周政安,吃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曲然背着书包拼命冲过来。少年单薄的身影狠狠撞开两个混混,伸手去拽压在周政安身上的人。书包带断裂的脆响格外刺耳,课本和练习册如同纷飞的蝴蝶,哗啦啦散落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 “滚!”他们轻而易举地推开曲然,曲然狠狠地摔倒在地。周政安看见摔倒在地的曲然,瞬间怒气直冲,他上前一拳打在推搡曲然的人身上。却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黄毛抄起地上的啤酒瓶,眼看就要向周政安的后脑勺砸去。就在瓶子即将砸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猛地将他推开,后脑重重磕在冰凉的铁栅栏上,震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清脆的碎裂声与闷哼声同时响起。曲然额角炸开的血花如同绽放的红梅,溅在周政安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睫毛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少年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却依然张开双臂,死死护着身后的人。 周政安恍惚间看到了小时候母亲挡在他身前,为他挡住父亲挥下的皮鞭。 “我靠,快走,快走啊!”混混们见曲然血流如注,慌张地散开。? “你疯了?”周政安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慌,手指不住颤抖着去摸曲然不断渗血的伤口。 曲然靠在铁栅栏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周政安,你没事吧。” 周政安握住他的手,那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比他想象中还要炽热,像一团小火苗,正在一点点融化他心里多年来结下的寒霜。? 雪地里散落的课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纸张翻动的声音仿佛是命运的低语。曲然锁骨处的血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周政安脱下外套,轻轻裹住浑身发冷的人。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悠扬而绵长,他突然很想把时间定格在这一刻,让这个甘愿为他挡下所有恶意的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成为他生命里永不熄灭的光。 启辰中学的图书馆内,周烨坐在玻璃窗前的座位前,手中紧握的笔突然掉落在书上。 他望着高飞的鸟群,那些藏在心底的疑问又开始疯狂滋长。?周政安的声音不断地在耳畔萦绕。 【二十一岁,就进入江州最好的中学任职,她什么本事?你以为,她真的是靠真本事进来的吗?】 【关于程佳禾的事情,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想提醒表哥,不要像周正雄那样,被女人骗得团团转。】 下午,办公室里只剩程佳禾一人,她枕着手臂趴在办公桌上小憩。 “程老师。” 轻声的呼喊她从混沌中唤醒。程佳禾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对上站在逆光中的周烨,他修长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刺眼的阳光。 “周老师?”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吃饭了吗?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食堂里人声鼎沸。程佳禾和周烨捧着不锈钢餐盘落座。刚坐下,她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勺蛋炒饭送入口中,还没等咀嚼完,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旁的红烧牛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慢点吃。”周烨将一碗紫菜汤推到她手边,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怎么这么饿?” “备课忘了时间,午饭都没吃。” 周烨的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她脸上。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程老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程佳禾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滞。她缓缓放下筷子,抬眸看向他,“怎么了?” “你和周政安之间......”周烨斟酌着词句,目光紧锁她的表情变化,“发生过什么?” “周老师,你了解周政安吗?”她反问道。 “大概了解。” “那可以跟我说说吗?关于周政安的事情。” 程佳禾认真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请求,却让周烨有点迟疑。 “你想知道什么?” “你所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事情。” “我爸和周政安的父亲周正雄是表兄弟的关系,但两家来往不多,所以我和周政安的交际并不多。”他停顿片刻,“周正雄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是他的情人生的。自从知道他爸在外面还有私生子之后,周政安的性格大变,开始不学无术。后来,周政安的父母离了婚,他的母亲嫁到了外省,在那边生了两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周正雄那个情人呢?” “周正雄给母子俩在市区里买了一套别墅,即使周正雄和妻子离婚,他也没有把母子俩接回来。” “也是,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总要顾及颜面。”程佳禾的声音带着几分讽刺。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和周政安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发生过一些矛盾。” 周烨还想开口继续询问一些什么,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周烨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是父亲周郎打来的,“佳禾,你先吃饭,我接个电话。” “嗯。”程佳禾点点头,目送他走向食堂门口。 第六十章 失控 会场的灯光刺眼,周烨站在后台的阴影处,手指不停地揉搓着手中的演讲稿。纸张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演讲要点,被他反复修改了无数遍。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色西装,是父亲周郎特意为他挑选的,毕竟在公众场合的着装,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今天来的都是各区教育局领导和专程从北京赶来的李教授,好好表现。“父亲周郎叮嘱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敲击。 周烨深吸一口气,将演讲稿又看了一遍。数学理论他倒背如流,但那些过渡语句和客套话却让他觉得拗口。 “下面有请市重点高中启辰中学的数学教研组组长周烨老师,为我们分享"数学思维在基础教育中的应用创新"。” 周烨走上台时,聚光灯直射他的眼睛。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前排父亲周郎正襟危坐的身影,像一座威严的雕像,带着审视。 在台下的一角,程佳禾敏锐地捕捉到周烨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僵硬的步伐,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身影。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周烨开口,声音干涩。断断续续的词语艰难地挤出嘴唇,然后彻底停滞。他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继续,“今天很荣幸......来分享......”他低头看向演讲稿,突然发现那些文字在眼前扭曲起来,像一条条不停扭动着身躯的蜈蚣。 一阵熟悉的窒息感袭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视线也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 会场陷入尴尬的沉默,接着开始发出窃窃私语。前排的周郎皱起眉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周烨的手指紧紧抓住讲台边缘,他想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老师是不是不舒服?”主持人见状,连忙上台解围,“周老师应该是身体有些不适,请工作人员带周老师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不好意思。”他仓皇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下台阶,脚步踉跄,耳边嗡嗡作响。主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流畅而富有感染力,与他刚才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论坛结束后,周烨失魂落魄地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目光呆滞地望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砰!”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随后传来父亲愤怒的声音:“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争取到这个机会吗?全市的教育精英都在那里!你却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李教授专程从北京赶来?你就给我演这出哑剧?” “你那些数学天赋有什么用?连最基本的表达能力都没有!” 面对父亲接二连三的质问和责骂,周烨却沉默不语。他早已习惯了这样,从小到大,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换来的都是更严厉的训斥和更高强度的语言训练。 “从明天开始,增强你的语言训练。”周郎掏出手机,快速滑动通讯录,“我找市电视台的主持人来教你,再不行就去医院做检查。我就不信治不好你这毛病!” 羞耻与愤怒在周烨的心中翻涌,他猛地抬头,却在父亲身后半掩的门缝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程佳禾的目光越过周郎的肩膀,与周烨短暂相接。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周烨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却又在瞬间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她听到了,听到了父亲所有的责骂,也看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 周烨抓起背包,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口。经过程佳禾身边时,他没有作任何的停留。 “周老师。”程佳禾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雨越下越大,湿透的西装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时的恐惧,想起父亲失望的眼神,想起同学们背后的窃窃私语。数学,是他唯一的避难所,在那里,一切都有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伞突然出现在他头顶。周烨转头,看到程佳禾站在雨中,她的外套已经湿了大半,发梢滴着水。“周老师,我开了车,我送你回家吧。” 雨水顺着周烨的头发滴落在程佳禾的车内的地毯上。车内暖气呼呼作响,程佳禾专注地开车,周烨盯着窗外模糊的雨景,思绪万千。程佳禾将车停在周烨家楼下的时候,雨势却不见小。 “上去换件衣服吧,再把头发吹干。”周烨解开安全带,声音依然有些沙哑。 “不用了。” “你这样容易感冒。” 程佳禾看了看自己半湿的衣袖,轻轻点头:“好吧。” 周烨的家在二十八楼,电梯上升的几十秒里,两人都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谁也没有说话。周烨推开门,摸索着打开玄关的灯。整洁的公寓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客厅摆放的书架上排满了各种专著和教学资料,茶几上放着几本翻开的期刊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周烨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客用拖鞋。程佳禾脱下湿透的浅色西装外套挂在门边的衣帽钩上,里面是一件杏色的衬衫,肩膀处还有一小片被雨水浸湿的痕迹。周烨进屋里拿了一块毛巾递给程佳禾,“擦擦头发。” 程佳禾接过毛巾,指尖微微一顿。下一秒,她突然向前迈了半步,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将毛巾轻轻覆在周烨湿漉漉的发间。 周烨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轻声开口,“周老师,你还好吗?” 他望着程佳禾的眼睛,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踉跄。 “周烨?”程佳禾下意识想后退,却被他更用力地圈住。 周烨的双臂环住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就一会儿,求你...” 程佳禾僵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她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周老师,这不算什么。” 这个温柔的回应,似乎打开了周烨内心深处紧闭的闸门。雨水从周烨的发梢滴落,在柚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暖黄的灯光将两人交错的影子拉长后映在地板上。 周烨将额头抵在程佳禾肩胛骨凹陷处,如同朝圣者触碰圣坛,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与气息。当他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味时,理智彻底崩塌。 “周......”程佳禾的声音被磨灭在互碰的唇间。周烨捧着她的双颊,动作有些粗暴。唇齿磕碰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可他却浑然不觉。 程佳禾的手抵在他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西装下急速搏动的心脏。当她的后背撞上沙发扶手时,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周烨!”她曲膝抵住他腹部,声音尖锐而冰冷。她扬起手掌,却看见他虹膜上浮着的泪膜,让她想起刚刚周烨在雨中狼狈的身影。 骤然分离的唇间拉出银丝。周烨踉跄后退,不小心撞翻了茶几上的杯子,玻璃碎片在地板上绽开晶莹的花朵。他盯着程佳禾被咬破的唇角,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和用失望眼神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父亲一样,本质上都是施暴者。 “我......”周烨想要解释,声带振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重重地跪在沙发前,佝偻着背脊,不敢抬头看程佳禾的眼睛。 程佳禾迅速整理好被弄乱的衬衫,呼吸还有些急促。她低头看着周烨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苍白。 “对不起...”周烨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佳禾...对不起...我真的...”。周烨低着头,肩膀剧烈颤抖着。他不敢抬头看程佳禾的眼睛,害怕在那里看到厌恶和轻蔑。 “周老师,我先走了。” 程佳禾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周烨,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离开。 房门关闭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传来回响。周烨终于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玄关。窗外的雨又开始下大了,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指责。 第六十一章 检查 程佳禾回到宿舍,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她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周烨发来了十几条信息,她盯着手机里的措辞严谨的忏悔,内心却生出一丝厌恶。她不理解周烨这样的行为,在程佳禾看来,他这样的行为,和当初的周政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血缘里的劣根性仿佛就像附骨之疽,她突然觉得,那个瞬间,他终于撕裂了伪善的面具,暴露了人性的欲望。 那一天,周烨在程佳禾的世界里,已然被判了死刑。 但她还是回复了。 【周老师,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程佳禾被手机震动惊醒,是吴双双的来电。 “佳禾,醒了吗?” “怎么了?” “陪我去趟医院吧。”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程佳禾攥着手机急忙坐起身来。 “我好像......怀孕了。” “真的假的?彭畅知道吗?”? “测了三次都是两条杠......他去上班了,我还没告诉他......”? 医院里,程佳禾站在自助挂号机前,滑动屏幕的手指突然顿住。妇产科的这一连串专家号,到底挂哪个?就在程佳禾打算随便挂一个的时候,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赵利凯,记忆瞬间翻涌,那天在楼梯间,她差点晕过去,是这个叫赵利凯的医生帮了她。程佳禾点击他的名字,迅速取了号。 候诊区的座椅冰凉坚硬,吴双双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周烨真的亲你了?” “他疯了吧他?!他凭什么亲你啊!”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候诊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声点!”?程佳禾赶忙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降低音量。 “小声一点。”吴双双骤然升高的音量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程佳禾赶忙示意她降低音量。 “亏我还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14号吴双双。”电子叫号声适时响起。? “先不说了,快进去检查。” “你陪我。” 诊室门推开的瞬间,消毒水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赵利凯抬头时,程佳禾注意到他翻病历的手指停顿了半秒。? “哪位是吴双双?”他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样沉稳。? “我。” 听到吴双双的回答,赵利凯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程佳禾,喉结微微滚动,然后迅速低下头。 “请坐。” 吴双双顺势坐下:“医生......我怀疑我怀孕了。”? 赵利凯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先做个 B超,验个血。”? 两个小时后,复诊号叫到吴双双。赵利凯推了推眼镜,将 B超报告单轻轻放在两人面前,报告单上是一团黑白影像 “B超显示怀孕五周,胚胎发育正常。”? “五周?”吴双双盯着报告单,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赵利凯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快速记录:“如果在这之前,准妈妈和准爸爸没有进行备孕,那建议做个全面的检查,包括致畸五项、甲状腺功能......”他的声音平稳而专业。 “我前几天染了头发,每天一杯冰美式,这两天还喝了几瓶阿胶口服液催姨妈,医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吴双双脸色骤变。 赵利凯记录的笔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染发剂中的化学物质确实存在潜在风险,但单次使用剂量有限,不至于对胎儿造成实质性伤害。至于咖啡因,每日摄入量控制在 200毫克以内都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后续适量控制即可。阿胶具有活血的作用,可能会刺激子宫。但是市面上的阿胶口服液中的阿胶含量并不高。”他修长的手指轻点 B超单上的影像,“目前胚胎着床稳定,如果你实在有些担心,可以做个全面的检查。”? 程佳禾握住吴双双微微僵硬的肩膀,“别怕,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去做个全面的检查。” “是的,情绪稳定很重要,准妈妈的焦虑会直接影响体内激素平衡,反而不利于胎儿发育。”赵利凯接着说道。 赵利凯坚定而温柔的安慰,无疑是给吴双双紧绷的内心打了一剂镇定剂。她仰起头轻声询问:“赵医生,能加您微信吗?以后有问题想随时请教。” 诊室陷入短暂的寂静,赵利凯将钢笔别回白大褂口袋,挺直了脊背:“不好意思,医院有严格规定,不太方便。” “赵医生,我保证不会透露你的私人信息,也不会在你工作时间打扰你。” “不好意思,确实不太方便。”赵利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建议通过医院 APP在线问诊。” 程佳禾见状迅速收拾起桌面上的报告单,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吴双双的肩膀:“走吧,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挂赵医生的号。”接着拉着吴双双的手走出了问诊室。 赵利凯看着程佳禾匆匆离去的背影,在房门被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她低垂的眉目。 “现在挂个号多麻烦啊,我就是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及时问问专业人士,也用不着大费周章跑到医院来挂号,再说了,他们都说赵医生的号特别难挂。” “那你软磨硬泡,你觉得他就会给你吗?” “应该不会。” “对啊,你也知道。” “梁阿姨的女儿好像也在这家医院的妇产科,到时候让我妈问问。” “也行。” 整个下午的问诊变得格外漫长,当最后一位患者离开时,赵利凯终于有时间能伸个懒腰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肩膀有些酸痛。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进。” 进来的是同事吕倩,她将手中的咖啡放到桌面上:“赵医生,忙了一下午,辛苦了。” “谢谢,吕医生还没有下班?” “今晚我要值夜班。”吕倩顿了顿,接着说道,“赵医生,你记不记得,今天早上接待了一位名叫吴双双的患者。” “有点印象。”赵利凯点点头,脑海中却浮现出陪同吴双双一起来的程佳禾的面貌。 “陪她一起来的那个女生是我朋友,她跟我说,上次她差点在楼梯间晕倒,是你帮了她。这杯咖啡是她给你点的,还有这个。”吕倩举起手中一大袋东西,里面是赵利凯熟悉的包装袋,是他平时最爱吃的甜品店,“她还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没事,举手之劳。” 吕倩突然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赵医生,你是不是还没有女朋友啊?” “啊?”赵利凯有些意外,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里。 “明姐说,想给你介绍个对象。” “谢谢明姐的好意,我可能暂时还不......”赵利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吕倩出言打断。“吕医生,你先忙,我还有点事。”说完,她将手中的袋子塞给赵利凯,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六十二章 祭品 回到家里,吴双双站在玄关处,盯着鞋柜上并排的拖鞋,还有彭畅的黑色球鞋,他的鞋子总是规规矩矩地摆在鞋架第二层。 餐桌上已经摆好四菜一汤,青瓷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彭畅坐在一旁,敲打着键盘,见吴双双回来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回来了老婆,快洗手吃饭。” 饭桌上,吴双双淡淡开口:“你想要小孩吗?” 彭畅夹菜的手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同时,他注意到吴双双嘴角的油渍,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拭。? “我就想问问你的想法。” “不用考虑我,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彭畅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你不是一直说害怕生孩子吗?那就不要。” “可是小孩很可爱啊。”她想起今天在医院,护士把仪器探头按在她小腹时,屏幕里突然跳动的微弱光点。 “你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转性了?之前不是一直说觉得小孩闹腾吗?” “我怀孕了。”吴双双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片飘落的羽毛。话音刚落,彭畅突然瞪大了眼睛。客厅突然陷入一阵沉默。她看向他,接着说道:“我的姨妈推迟很久了,今天去医院检查,怀孕五周了。” “你没有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谁会拿怀孕开玩笑啊。你不高兴吗?” 彭畅猛地站起身,“当然不是,我很高兴,太高兴了,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他绕过餐桌,蹲在吴双双面前,握住她的双手,“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 “谢谢,双双,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末的傍晚,雨后的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湿热,彭畅坐在烧烤店外等待好兄弟赵天宇的到来。没一会儿的功夫,赵天宇的车就停在了烧烤店的路边。 “彭老板,今天怎么有空约我?最近没有忙着和老婆出去度蜜月?”赵天宇打趣道。 彭畅坐下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推到赵天宇面前。“先看看这个。” “什么啊,神秘兮兮的”赵天宇疑惑地打开纸张,里面的黑白图像让他不由地皱起眉头,直到看见‘宫内早孕’四个字,他才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睁大,猛地抬头看向彭畅。 “真的假的?吴双双怀孕了?” 彭畅点了点头“五周左右,我第一个告诉的就是你。” “彭畅,你闷声干大事啊。”赵天宇立刻招手叫服务员,“再来两瓶啤酒,哥要当干爹了,哥今天得喝个畅快。” 赵天宇举起手中的酒杯,与彭畅的杯子重重相碰。酒过三巡,彭畅的脸因为酒精微微泛红,他拍了拍赵天宇的肩膀:“说真的,要不是你和杨欢分手了,现在先当爹的可能是你啊。” 酒馆里嘈杂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突然远去。赵天宇的手指在啤酒杯上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赵天宇苦笑一声:“后悔过,但我知道,我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从一开始,我爸妈就觉得杨欢家境不好,父亲早逝,母亲只是个普通工人。” 彭畅的眉头皱了起来:“就因为这个?” “我总觉得,时间还多,先顺着他们,等以后再说。一拖就拖了七年,到最后杨欢受不了了。分手那天,她问我敢不敢为她反抗一次父母。我犹豫了,最后一眼,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 “后来呢?你去找过她吗?”彭畅轻声问。 赵天宇摇摇头:“三个月前,我听说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前几天,她给我发消息,她说她要订婚了。”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没有可能,她还在给你机会,她还在等你。” “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了。”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表情再次黯淡下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彭畅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 赵天宇望向酒馆窗外的夜色,他轻声说,“我没有勇气打破现状,事已至此,遗憾才是最好的结局。” 与此同时,程佳禾正蜷缩在沙发一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雨中拥吻,背景音乐煽情得恰到好处。 “在雨中拥吻,那个雨水不会进嘴里吗?” 剧中插播广告的间隙,程佳禾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傍晚八点十七分。广告结束,她正准备继续追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备忘录的提示,下周一是姑父的生日。 程佳禾猛地坐直身体,姑父生日,她还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她迅速解锁手机,找到陈澈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最终转入语音信箱。程佳禾皱了皱眉,挂断后再次拨打。同样的结果。 程佳禾打开微信,给陈澈发了条消息。 【怎么不接电话。】 发完消息,她继续看电视,但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陈澈却始终没有回复。剧集结束,程佳禾决定再试一次,这次电话又被转入语音信箱。程佳禾咬了咬下唇,一种莫名的焦虑爬上心头。陈澈很少这样不接电话,即使再忙,看到她的未接来电也会尽快回过来。 她翻开通讯录,找到姑姑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佳禾。” “姑姑,你和姑父最近有和陈澈联系吗?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陈澈?没有啊,他最近应该是工作很忙,没怎么回来过,怎么了?” “没事,我再给他打过去。”挂断电话后,程佳禾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抓起钥匙和外套,决定开车去陈澈的公寓看看。等红灯时,她又尝试拨打陈澈的电话,依然只有冰冷的提示音。陈澈的公寓漆黑一片,按门铃也无人应答。她突然意识到,如果陈澈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甚至不知道该联系谁。 回到车上,程佳禾深吸一口气,打开导航输入“江州区公安局”。 车停在公安局外的路边,程佳禾解开安全带,跑向警局。警局里,此时值班室只有两名警察,一个年轻警员正低头填写表格,另一位中年警官抬头看向她。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您好,我想找陈澈。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 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年轻警员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中年警官的表情变得谨慎:“请问您是?” “我是他妹妹。” “你是陈警官的妹妹?你不知道陈警官发生了什么吗?” 话音刚落,程佳禾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他现在在市立医院,三楼外科病房。” 程佳禾站在市立医院的电梯里,眼睛死死盯着缓慢变化的楼层数字。到了三楼,她快步走向那个房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到陈澈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胸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她没有推门而入,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开。 程佳禾既愤怒又心疼,她坐在车里,脑海里全是陈澈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两次进医院,姑姑和姑父都毫不知情。到底是他们对陈澈根本就毫不关心,还是陈澈始终没有融入这个新的家庭。 她掏出手机,拨打了姑姑的电话。 “喂佳禾,怎么这么晚打电话,怎么了?” “姑姑,陈澈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还在医院。” “怎么了!他怎么受伤的?” 姑姑的声音带着急切,电话这头的程佳禾却突然沉默了。片刻后,她才悠悠开口:“姑姑,你和姑父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陈澈会变成这样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程佳禾眼眶渐渐湿润,她盯着车窗外斑驳的树影,思绪突然被拽回七年前的深冬。她只记得那天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支离破碎。? “陈澈当初毅然决然地跟我断清关系,只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坑儿吗?还是因为,他渴望重新得到父爱,所以逼迫自己接受你们。如果他当初的选择只能让他更加痛苦,那我们分开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成全你们自以为突破世俗的爱情吗?” “佳禾......” “你们真的太自私了。”程佳禾挂断电话,车内陷入一片黑暗。 那段青涩懵懂的爱恋,被扼杀在摇篮里,化作养料,滋养着另一株肆意生长的藤蔓。 第六十三章 裂痕 周一,天还未亮,程佳禾就已经到了学校。整栋教学楼,只有六楼办公室的白炽灯孤零零地亮着。她打开抽屉,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文件,开始整理最后一次的复习资料。 红笔在试卷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终于,在整理好最后一道重点题型后,她才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她走向窗台,看着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校园,寂静的操场,开始有了熙熙攘攘的交谈。 “佳禾,你吃早......”周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她肩膀一颤。她猛地转身,强挤出一个笑容,“周老师,早”。 话音未落,她抓起桌上的资料,匆匆与周烨擦身而过,逃跑一般地离开了办公室。 周烨站在原地,看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装着三明治的包装袋。 今天是程佳禾守晚自习,刚下晚自习,她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停车场。她穿过一条昏暗的走道,刚走进停车场,余光就瞥见了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还亮着车灯。那辆车是周烨的,还刚好停在她的车旁。她僵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后,硬着头皮往自己的车位走去,鞋底碾过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的车灯却像一双眼睛,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她。 就在这时,一抹修长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睛。她突然顿住,远处的阴影里伫立的身影,即使被昏暗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轮廓,程佳禾也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但此刻,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安心。?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走到蒋熠面前紧紧挽住了他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她,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程佳禾能感觉到背后周烨的目光如芒在背,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是用力拽着蒋熠往校外走去。“走吧,去吃饭。”? “等等。”蒋熠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他抬起没有被挽住的手,轻轻覆在程佳禾冰凉的手背上,“慢一点。” 程佳禾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完全忘记了他才出了车祸,还没有痊愈。她放缓了脚步,害怕自己拉扯到他的伤口,随即松开了挽住他臂膀的手,细微的动作却让蒋熠有些失落。 下一秒,她伸手挽住了蒋熠的腰身:“搂着我。” 蒋熠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搂着我啊。”话音刚落,蒋熠顺从地搂住了她的肩头。? 校外的小路静谧而安宁,两侧的槐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树叶的私语此刻却在蒋熠的耳边放大。 “你怎么不在家待着好好养伤,跑这来了?” “太闷了,想出来走走。”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却让她感到久违的踏实。 她突然停下脚步,抬眸看向他:“你听得见了?” 蒋熠垂头看着她,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手腕,他抓过她的手覆在自己耳廓上,掌心的温度透过助听器的传导器渗进来。“听得不清楚,我是看着你的唇形,猜测你所说的话。” 程佳禾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看着蒋熠的眼睛,那双眼睛,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沉稳和阴郁。她的指尖在他耳廓旁顿了顿,忽然想起从前他在琴房弹奏的样子。 “后面的钢琴锦标赛......”她垂下手,忽然开口,“还能参加吗?” “能。”他的声音很轻,随即抬手指了指耳朵,“我还有这个。” 她见过他从前练琴的模样:凌晨三点的琴房,月光下依然笔直的身影。那双眼睛,却从来都不曾像今天这样,充满未知的不确定性。 “佳禾......”他突然打断她,声音低得像是从胸腔里榨出来的,“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她突然笑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上。“早点回去吧。” 蒋熠伸手扯下助听器,“如果我赢了那场比赛,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程佳禾望着他,伸手握住他的右手,然后拿起他手中的助听器。将耳塞塞进他的耳窝,“我相信你。”? 临近高考,程佳禾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生身上,而她和周烨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过那件事。 高考当天,程佳禾一早就起了床,穿上提前准备好的旗袍,墨绿色的缎面上绣着银丝玉兰,裙摆扫过小腿。此刻,考点外还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保安和工作人员,程佳禾站在一旁,不停地盯着手表上的时间。 这时,一片阴影从头顶倾泻而下,程佳禾猛然抬头,黑色的伞面在头顶撑开,周烨从她的身后走上前来。“这么早啊程老师。” 他将手中握着的冰美式递给程佳禾:“喝点水解解暑。” “谢谢。”她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与他相触,立刻缩了回来。 “哟,我们组的数学侠侣来啦!程老师这身旗袍配上周老师的白色衬衫,看着跟新婚夫妇似的。” 肖主任的笑声从远处传来,还带着半开玩笑的调侃,程佳禾淡淡的笑了笑以作回应,余光瞥见身旁的周烨嘴角高高上扬。 不一会儿,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在家长的陪伴下奔赴考场。 “程老师!周老师!” “好好考啊,别紧张。” “别紧张,正常发挥。” 目送着学生们一个个准时进入考场,程佳禾正准备离开,却被赵老师揽住了肩膀:“程老师,今晚聚会可不能像上次一样缺席!” “聚会?” “对啊,年级组聚会。” “好。” 傍晚,火锅店的包厢里,程佳禾机械地转动着筷子,盯着碗里浮起的油花发呆。身旁王姐夹了块毛肚放进她碗里:“小程最近脸色不太好,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是工作上的,还是感情上的?”? 她抬头,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只是昨晚有点失眠。” “程老师有没有烦心事,这个问题得问周老师啊。”赵老师眨着八卦的眼睛,此刻众人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 程佳禾刚要开口否认,身侧突然传来低沉的笑声。周烨拍了拍她绷紧的脊背,笑着说道:“一会儿我早点送你回去。” 程佳禾猛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砖上划出刺耳声响:“我去趟洗手间。” 身后传来细碎的窃窃私语,使得程佳禾加快脚步离开了包厢。她站在洗手台前拿出手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触动,快速打下几句借口,发送给了赵老师。随后,她将手机塞进包里,挺直脊背,转身走出了火锅店。 街道上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沿着路边寻找自己的车。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佳禾。”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佳禾身体一僵,转过身去就看见周烨正站在不远处,路灯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赵老师说,你有事先回去了,你不是喝了酒吗?我送你。” 他往前半步,步伐带着试探,程佳禾却下意识后退。周烨敏锐地捕捉到她闪躲的步伐,脚步僵在原地,眉头微蹙,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你在躲我?”? “周老师,我真的是有事情急着回去,不是躲你。” 他看着程佳禾,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上次那件事情,我很抱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越界的行为了。” “没事,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烨突然上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低头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可是,喜欢你,是真的。” 程佳禾猛地抬眸,撞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周老师,我有时候觉得你,完美得无可挑剔。你太完美了,所以我理应从这段关系中利用你,利用你的人脉,为我的工作获得一份保障。可是我不需要这样正常的关系,我需要的,是能看见彼此裂痕的关系,是几近病态的安全感。” “你了解我吗?那你怎么就知道,看似完美的躯壳里,没有被遮掩的裂痕呢?佳禾,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继续利用我。至少这样,我对你来说,是有价值的。”他顿了顿,声音变得艰涩,“我骗你说五年前,我参加嵩明市举办的数学竞赛,那场竞赛,是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将我判定为作弊。可事实就是我作弊了。大家一直都觉得我是数学天才,我从小就有极强的数学天赋。可是我也知道,当一个人,在一方面有超高的天赋的时候。就会有另一方面,有着对等的缺陷。小时候,我的语言能力明显落后于同龄人。我四岁才开始说话,并且每次说的字都不超过两个,我的语言表达和理解能力发展滞后,难以用恰当的语言进行交流。甚至有时候会出现严重的失语症。”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眼眶泛红,“程老师,身边人总说我的命好,这样的话语,在我心底,却更像是讽刺。我的父亲周郎,他作为教育局的局长,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有语言障碍。所以我拼命地在数学方面寻求成绩,但我,还是让他失望了。” “我的一生都在作弊。可是程老师,对你,我一直都满怀诚意。” 那一刻,我终于了看清楚了周烨的执念,同时,我也否认了自己荒唐的想法。 或许是一生仅有一次真挚的爱情。 我想,我再也不会那么纯粹的去爱一个人。 第六十四章 梦魇 大雨,像无数细小的石子,不停地撞击着玻璃窗。雷声,穿过厚重的云层,传来沉闷的轰鸣。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照亮了整个夜空,窗外的一切都在电光中,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殆尽。 陈澈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急剧收缩。 尖锐的耳鸣毫无征兆地袭来,紧接着是玻璃炸裂的脆响、房门撞击门框的闷响和药瓶掉落在瓷砖上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扭曲成诡异的声波,在他的颅腔内疯狂地横冲直撞。 忽然,他听到了水声。耳朵里的压力骤然增大,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按进了深海之中。 在这片混沌的水声中,他竟清晰地听见了一个孩子的哭声。那声音被水波扭曲地支离破碎,时而拉长成尖锐的呜咽,时而压缩成断续的抽泣,像坏掉的录音带般循环播放。 突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静默后,他听见“滴答”一声,是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响。这声音被无限放大,在他的颅腔内不断回响,每一声都精准地踩在他心跳的间隙。就在他的神经即将绷断的刹那,记忆的闸门轰然被冲开: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生急促的呼喊、葬礼上压抑的啜泣......所有记忆中的声音同时爆发,在他的大脑皮层掀起一场毁灭性的海啸。 窗外,被暴雨摧折的槐树枝桠划过玻璃,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小澈。” 所有的噪音倏然退潮,只剩这一声呼唤,清晰得刺耳。陈澈缓慢地转过头,看见母亲庞慧坐在床沿,逆光中,她的轮廓镀着一层朦胧的晕影。她伸手拨开他汗湿的额发,指尖的温度真实得可怕。 她的手指停在他额角的疤痕上,“还疼吗?“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小了,陈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陈澈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随即陷入无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黑暗渐渐褪去,刺眼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教室,粉笔灰在光柱里无声地浮沉。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从远处传来。陈澈的目光被靠窗而坐的小男孩吸引,男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上的挂钟,瞳孔随着秒针的每一次跳动而收缩。 五、四、三、二、一。 下课铃骤然响起的那一刻,男孩拎着书包冲出了教室。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统统被他抛在身后。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笑容纯粹而耀眼。奔跑时,他额前细软的刘海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他的,仿佛全世界的快乐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快到校门口时,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但笑容却愈发灿烂。他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像只可爱的小狗。阳光在他的瞳孔里跳动,映出一片清澈见底的期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脸上明媚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蹲下身,百无聊赖地将地上的落叶摆成数字八,又起身用鞋底将它们碾得粉碎。 回家的路上,他失落地低垂着头。可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他又努力说服自己,脸上又立刻又展开一个明媚的笑意。 他插入钥匙,轻轻扭动门把手,可迎接他的,却是空荡的客厅。 他心想,也许惊喜藏在卧室里。 他迈着期待的步伐,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向爸妈的房间,将小手轻轻地放在门把手上。 推开这扇门,就能看到他想要的礼物。 他带着明媚的笑意,满怀憧憬地推开了门,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缱绻旖旎"。 他的血液瞬间凝固,脸上的笑容也在那一刻僵住。 “爸。”男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父亲猛地回头,撞翻了床头灯。在明灭的光影中,男孩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那种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撕去所有的伪装,暴露出最原始的羞耻与愤怒。 “出去!”男人惊慌失措地翻身,用床单将身旁的女人紧紧裹住,抓起一旁的枕头朝站在门外的男孩扔去。 枕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额头,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向后踉跄几步,他的眼眶瞬间猩红,他用力关上门,然后冲出了家门。 画面一转,陈澈站在无尽的走廊里,耳边回荡着稚嫩的声音:“五、四、三、二、一”。 他伸手推开面前的那扇门。 门后却是另一扇门。 再推开,还是门。 永无止境。 陈澈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中被捞起。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梦。他坐起身,抓起床头的水杯灌了一大口。 “小澈,要听爸爸的话,这样,爸爸才会喜欢你。”记忆中,母亲的声音突然浮现 小时候的陈澈把这句话刻进了骨髓,他拼命表现,展现出超过那个年龄阶段的懂事。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家,对陈平而言,不过是一个不得不回的生活场所,而他和母亲,不过是人生清单上必须打勾的项目。 “滴答......” 房门半掩着,陈澈攥着塑料袋的手指突然僵住。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呜咽,混着某种潮湿的滴答声,像钝刀一下下割着耳膜。? 陈澈走进房间,推开了母亲的卧室门。 时间瞬间凝固。 母亲躺在褪色的碎花床单上,玻璃杯在地板上碎成渣,药瓶滚到床脚,白色药片四处散落。陈澈冲上前,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瓷砖上。? “妈!”他的嘶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水流的滴答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陈澈跪在抢救室门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小澈,妈妈对不起你。” 窗外,雨水突然倾泻而下。医院走廊的灯光透过雨幕,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程佳禾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凝滞的霉味裹挟着变质牛奶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陈澈坐在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三天前那件黑色衬衫。 她踌躇着走近,轻轻坐在陈澈身旁。两人之间虽只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深渊。陈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带着一丝沙哑与疲惫。 程佳禾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知道,什么?”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了!对不对!” 程佳禾的呼吸一滞,目光落在陈澈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我不知道。”? “程佳禾!” 陈澈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你到现在还在撒谎!你还在替他们遮掩!她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 “对!我就是知道!” 她突然站起来,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早就知道了!可是陈澈,知道了又能怎样?就算没有姑姑,他也从来没有爱过你妈妈!她就不该把一辈子都押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 陈澈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仿佛被时间定格。他缓缓抬头,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惊,“程佳禾,你根本就不懂她。”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雨声依旧。 “你走吧。” 第六十五章 失踪 程佳禾坐在窗前发呆,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突兀地撕裂了这份宁静。 听筒那头传来的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哭嚎,尖锐得变了调,直刺耳膜:“林苗失踪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她!” 程佳禾猛地坐直身体,“林苗妈妈,您别急,慢慢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六月八号下午,她就没回来!高考刚结束,学生就离奇失踪。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学校和你这个班主任,都脱不了干系!”林苗妈妈的嘶吼刺耳,紧接着是电话被狠狠砸断的忙音。 程佳禾抓起车钥匙,连忙赶往学校。 教务处。 “赵主任,林苗失踪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木门发出轰然巨响。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又弹回,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林苗的父母站在门口。林国栋,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脊背微微佝偻的男人,此刻双眼充血,粗重的喘息喷薄着愤怒。王芬,枯黄凹陷的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绝望与疯狂在深陷的眼窝里翻涌。 “还我女儿!”王芬的尖叫撕裂了空气,紧接着,抄起一旁的玻璃杯就朝程佳禾直直地砸去。程佳禾侧身躲过,炸裂的碎片却不偏不倚地擦过她的脸颊,瞬间留下一条血痕。 “林苗妈妈!冷静点!”见势,赵永刚这才上前阻拦。 王翠芬却越过他,冲到程佳禾面前,“我女儿呢?!” “林苗失踪是意外,这个时候你应该保持冷静!”程佳禾强压慌乱。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家孩子学校里失踪了!我要怎么冷静?!” “你现在问我,我要怎么回答你。报警了吗?”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女老师就是不行!”一旁的林国栋突然开口。 程佳禾看着眼前两张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冲上头顶。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抽搐的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逝。 “前段时间,我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有一天晚上,我跟踪她回家,发现她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程老师,学校难道没有规定男女有别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都说你们启辰中学的老师教导有方!怎么连男女同学搞早恋都不知道!” 程佳禾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永刚,他却极其迅速地、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假装专注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似无意地侧过身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挺直腰板。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平静:“我们现在应该先去找林苗,这些事情等以后再说。” 赵永刚咳嗽两声,“是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林苗。”他然后转向程佳禾,眉头拧成了疙瘩,“程老师,你先回家休息。” 赵永刚带着林苗父母去报警。此刻程佳禾心乱如麻,转身走向教学楼,试图从教室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教室里空无一人,桌椅凌乱地摆放着,残留着高考后的狼藉。地面上散落着废弃的草稿纸和碎纸屑。狂欢落幕,只剩巨大的空虚被按下了暂停键。 程佳禾的目光,落在靠窗第三排的位置上。那是林苗的座位。 她走过去,脚步声在空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苗的桌面很干净,可桌角却刻着一串字母:LMFLW 【有一天晚上,我跟踪她回家,发现她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程老师,学校难道没有规定男女有别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都说你们启辰中学的老师教导有方!怎么连男女同学搞恋爱都不知道!】 王芬的质问在脑海中回响。 程佳禾僵立在空旷的教室中央,夕阳最后的余晖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程佳禾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门外的一束光猛地撕裂了意识的迷雾,清晰地冲撞进她的眼睛。 考场的门被推开,人潮汹涌而出。林苗的身影在喧闹的边缘显得格外安静。她逆着人流,朝着程佳禾,慢慢走了过来。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哗,是书本被抛向空中的呼啸,是解脱的尖叫。而她,像走在另一个无声的维度里,脚步有些虚浮。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被自己咬得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灰翳。 【程老师,知识,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 她深深地看了程佳禾一眼。随即转身,迅速汇入了旁边涌向楼梯口的人流,那抹瘦弱的蓝色校服背影,眨眼间就被汹涌的色彩和喧嚣吞没了。 胃部猛地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痉挛,程佳禾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暮色彻底笼罩了空荡的教室,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无力地透进来,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程佳禾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城市的另一角,林苗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寒气透过单薄的学生制服,渗入骨髓。头顶的无影灯惨白,刺得她双眼发涩。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她揣着皱巴巴的几张钞票,走进这家藏在小巷深处的私人诊所。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味。一个模糊的白大褂身影在视野边缘晃动,接着,是针尖刺破皮肤的尖锐痛感,细微却锐利,直接扎进了她的神经末梢。 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沉入不见底的深水。周遭的声响,金属器械偶尔的磕碰,远处模糊的交谈,正一层层地被剥离,最终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 世界正在飞速地抽离,只剩下头顶那盏灯,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浓烈的气味。金属床上的少女,眼睛半阖着,映着惨白灯光。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么子用?心都读野了!隔壁老李家闺女,大专毕业不照样回镇上嫁人?到时候给她报省内的师范,稳稳当当的,跑不远。】 【是啊,弟弟还在读小学,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让她去外省读书。到时候早点嫁人,也好。】 【林苗,到时候我就去你读大学的城市送外卖,给你挣学费。】 林苗缓缓闭上眼睛,无影灯也随之熄灭。像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像燃尽的烛芯,彻底熄灭了。 从疼痛中缓过来的程佳禾撑着墙面艰难起身,她突然想起,林苗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和同桌李晓琴关系较好。她立刻掏出手机通过班长联系到了李晓琴。 “你知道,林苗有男朋友吗?” 李晓琴垂下头,神情为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晓琴,我不是来批评指责谁的。林苗现在不见了,学校正在配合警方到处找她。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老师。” “林苗不见了?” “对。”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恋人关系,但她之前在我面前,提过几次一个男生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冯立伟。” 冯立伟,FLW。 第六十六章 偏见 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个高塘村,由远及近,在一个幽深潮湿的巷子停下。那家藏匿在小巷最深处的私人小诊所,此刻被警车和身着制服的身影团团围住。身穿白大褂、神情仓惶的医生和护士被警察押解出来,而诊所的负责人,此刻脸色灰败如土,手腕上铐着冰冷的手铐。 同一时间,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冲出巷口,警灯闪烁为其开道。车内,担架上的林苗毫无生气。她的脸色惨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身上盖着薄毯。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诉说着无声的危急。 市立医院,急诊抢救室外的红灯亮得刺眼。程佳禾和随后赶到的赵永刚主任,以及两位负责此案的警官,焦灼地守候在门外。死寂的走廊里,只剩下被刻意压制的、沉重的呼吸声。 突然,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窒息般的寂静。王芬和林国栋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都怪你!你个班主任到底是怎么当的!”王芬一眼锁定程佳禾,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尖叫着扑了上来,伸手一把抓住程佳禾的头发,狠命向后撕扯。 “啊!”程佳禾只觉头皮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猝不及防之下,头被迫向后仰起,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院!放手!”旁边的警察厉声呵斥,迅速上前试图掰开王芬的手。 “要不是你没有看管好学生,我的女儿又怎么会怀孕!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王芬对警察的警告充耳不闻,依旧不肯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程佳禾散落的发丝在她指间绷紧。 其中一名警察立刻转向旁边呆立着的林国栋,吼道:“快来拉开她啊!像什么样子!” 林国栋被吼得一哆嗦,这才如梦初醒,看形势不对,赶紧上前拉住妻子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好了,别闹了!” 王芬被丈夫拉扯着,挣扎了几下,这才不甘地、松开了手。 程佳禾的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却强撑着直直地站在原地。她没有去整理头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大门,眼神空洞,仿佛刚才的撕扯并未发生在她身上,又仿佛所有的痛感都已麻木。脸颊上那道凝固的血痕,在混乱中更添狼狈。 走廊又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终于,抢救室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位身材高挺、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年轻医生。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脸,眼神锐利而冷静。 程佳禾记得他,赵利凯。 “我女儿怎么样了!医生!我女儿呢!”王芬挣脱丈夫,第一个踉跄着跑了上去,几乎要扑到赵利凯身上。 赵利凯脚步微顿,不动声色地拉开半步距离,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永刚和程佳禾身上。“警察同志,我是林苗的主治医生,赵利凯。” 赵利凯的视线沉稳地扫过众人,掠过王芬绝望扭曲的脸,掠过林国栋的惶恐,掠过警官的凝重,掠过赵永刚的煞白,最后在程佳禾凌乱的发丝和脸颊的血痕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语速依旧保持平稳:“患者林苗,17岁,被送到我院时已处于深度失血性休克状态。经初步检查,她在非正规诊所接受非法、极其简陋的终止妊娠手术,术中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子宫穿孔及汹涌的大出血。我们进行了紧急抢救,包括大量输血、精细缝合和强力抗感染治疗。” 他顿了顿,目光沉凝,加重了语气:“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尚未脱离危险期。穿孔导致的腹腔感染风险极高,失血量巨大,对多个器官造成了损伤。遗留的组织碎片和感染源是巨大隐患。后续需要持续密切监护,抗感染治疗,并且,她可能面临永久性的生育功能损伤,甚至更严重的并发症。” “我的女儿啊!老天爷啊!我的女儿啊!”王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倒在同样面无人色的林国栋怀里,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警官们神情严峻,迅速记录着关键信息。就在这时,赵利凯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程佳禾脸上。她的脸颊靠近耳际,那道被玻璃碎片划出的血痕,虽然血已凝固,但伤口边缘红肿。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程老师,”赵利凯的声音忽然转向她,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这种开放性伤口暴露在急诊环境里,很容易感染。” 程佳禾一愣,茫然地摸了摸那道伤痕,指尖触到凝固的血痂,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 “没事。”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赵利凯没等她回应,果断地转向赵永刚和警官:“患者目前需要绝对安静,暂时不能探视。后续治疗方案和警方需要的医学报告,我会让护士站及时同步。” 赵永刚此刻心乱如麻,只机械地点着头:“好,好,麻烦医生了。程老师,听医生的,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 程佳禾只能被动地点点头。赵利凯朝她示意了一下方向:“这边走。” 程佳禾仍处于混乱和深深的无助中,脚步虚浮地跟上赵利凯。 清创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刺激性的气味。灯光比走廊更亮,也更冷,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程佳禾坐在诊疗椅上,身体依旧紧绷,仿佛还陷在方才的惊涛骇浪里。 赵利凯站在她身侧,微微俯身,专注地处理着她脸颊上的伤口。他戴着无菌手套,手指修长而稳定,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动作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和灰尘。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只有棉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自己偶尔调整角度时,白大褂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好了,暂时这样保护一下,避免污染。24小时内别沾水,最好还是找时间打一针破伤风。”赵利凯直起身,摘下手套。他刻意拉开了距离,转身去整理器械,借以平复那瞬间的悸动。刚才处理伤口时,她的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样子,以及她强忍痛楚时紧抿的唇,都过于清晰地烙印在他视网膜上。 程佳禾看着赵利凯挺拔而忙碌的背影,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她此刻满心的困惑和不平。 “赵医生,”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作为妇产科医生,男性,会遇到歧视吗?或者说,不被信任的时候?” 赵利凯整理器械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过身,背靠着操作台,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会。”他坦诚地点点头,语气平和,“尤其是一些年纪较大的患者,或者观念比较传统的家属,会明确要求换成女医生。” 程佳禾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的迷雾似乎更重了。 “这种情况,多吗?” “很少,大多数的患者,会有相反的想法。他们会觉得男性医生,更专业。不过,这都是他们的刻板印象。” “那为什么同样是专业领域,同样需要专业知识和技能,甚至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同理心,为什么男性妇产科医生遭遇的质疑,似乎”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似乎还在一个相对可以‘被解释’、甚至‘被克服’的范围内?”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赵利凯,问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翻腾了很久的问题,“作为教师这一职业,女教师,就会受到更多的、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异议。仿佛女性从事教育,天生就带着某种原罪。”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的不甘、委屈。 赵利凯沉默了片刻。他见过无数女性在生育时的坚韧与勇敢,也深知社会对女性角色的复杂期待与刻板印象。 “程老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理性的剖析,“偏见是一种认知暴力。对男性妇产科的质疑,更多源于对性别角色越界的‘不适’和隐私的担忧,一旦医生用专业和态度证明了自己,这种阻力通常会减弱甚至消失。” 他向前走了半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而对女教师的异议,它根植于一种更顽固的偏见。认为女性天生缺乏权威感、决断力,不适合担任需要高度管理能力和威严的角色。”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家长的不理解和不信任,是因为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对女性的偏见。这种偏见,它否定的,是女性在一个广泛领域的核心能力。” 程佳禾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话冷静、理性,却带着一种深刻的理解。 清创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冰冷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赵利凯上前一步,站定在她坐着的诊疗椅前。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伸向她的鬓边。 指尖触碰到了几缕汗湿、纠缠的发丝,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将那几缕碎发,仔细地别到了她的耳后。他的指腹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她耳廓的皮肤,那一点温热、干燥的触感,让程佳禾猛地一颤。 “程老师,你很勇敢。”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刚才那种分析式的冷静,而是注入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肯定。 她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赵利凯,这句直抵心扉的肯定,让她干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骤然间被点亮了。 “真的吗?” 这个笑容,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赵利凯的眼底。赵利凯的心跳,在那一刹那,仿佛漏跳了一拍。一种久违的悸动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忘了移开视线。 她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了,因为牵动了脸颊的伤口而微微蹙了下眉。赵利凯也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片刻的失态,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维持着平稳:“伤口注意别碰水,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操作台,背影依旧挺拔,但动作似乎比之前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第六十七章 筹码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冯立伟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瑟缩在王芬和林国栋面前,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 就在刚刚,他怀着一丝侥幸,偷偷溜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外,想要看林苗一眼。然而,却还是被王芬夫妇发现了。王芬冲上前死死揪住冯立伟的衣领,“你居然敢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他的衣领,致使他领口处的纽扣被崩开,滚落在地砖上。领口被粗暴地拉拽变形,勒得他几乎窒息。紧接着,王芬扬起手臂,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引得几人驻足回头观望。 “就是你搞大了苗苗的肚子,她才十七岁啊!医生说了,她以后可能都生不了孩子了!”尖利的声音狠狠冲击着冯立伟的耳膜。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但他却杵在那里,任由王芬拉扯捶打,既不反抗,也不躲避。 “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一个路过的护士厉声呵斥,皱着眉快步走来,试图分开他们。 “阿姨,对不起。”冯立伟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和恐惧,“苗苗她现在怎么样了?求求你,让我看看她行不行?就一眼。” “你还想看她?你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有脸看她?她命都差点没了,以后能不能生孩子都难说!以后哪个正经好人家还会要她?她这辈子,全让你给毁了!” 是啊,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儿,对他们林家人来说,简直是祖坟都要冒青烟的耻辱。林国栋和王芬两口子,就指着这个女儿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换一笔丰厚的彩礼。可现在,这指望眼看就要变成泡影,对女儿十七年的投资不仅血本无归,还成了甩不掉的累赘和耻辱。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全毁在你这个畜生手里了。你得赔,你们家必须赔!” “阿姨,我会对苗苗负责的”冯立伟急切地承诺。 “负责?你拿什么负责?就凭你这张不值钱的嘴?” 冯立伟空洞的承诺,在王芬看来,远不如真金白银的赔偿来得实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冯立伟的父母拨开几个探头围观的病人和家属,李秀英看了一眼儿子红肿的脸颊和崩开的衣领,又看了一眼王芬和林国栋,强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努力挤出一个和缓的表情,“消消气,消消气!孩子不懂事闯下大祸,我们当父母的心里也难受。这里毕竟是医院,吵吵嚷嚷的影响不好。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行不行?” ?“散了吧,都散了吧,别围着了。”护士再次出面,驱散着热闹的人群,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走廊里短暂的骚动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林国栋心想,在这里闹下去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这才开了口: “行,那就找个地方好好谈,这事儿,得说清楚。该赔多少,一分都不能少!我女儿这辈子,不能就这么白白毁了!” 冯立伟心心念念想要见林苗一眼的渴望,此刻,却在双方父母这赤裸裸的利益交锋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瞬间被碾得粉碎。 茶坊的包间里。 李秀英用手肘暗暗碰了碰一直铁青着脸沉默的丈夫冯俊,示意他开口。 “是我们没管教好孩子,让苗苗受了这么大的罪。”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王芬立刻尖声打断,“虚伪的道歉谁不会说?嘴上抹蜜顶个屁用!你们家要是有半点诚意,就该拿出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来弥补我们苗苗,弥补我们家的损失!” 李秀英深吸一口气,“孩子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立伟他确实做错了,但如果两个孩子他们是真心喜欢对方......”? “真心喜欢?!” 王芬的声音陡然拔高,“放屁!两个小孩子,懂什么叫真心喜欢?少拿这套来糊弄我们,你们家要是不认账,不想赔钱?行。” 她指向冯立伟,“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把你儿子告上法庭!让他去坐牢!” 冯立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李秀英更是倒抽一口冷气,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再次放低姿态,“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你说,你希望我们怎么补偿?咱们商量着来。” 王芬见终于逼出了这句话,挺直了腰板,“好,医生说,苗苗以后大概率都无法生育了!她才十七岁,生育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都是女人,这不用我说吧?她现在人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这每天流水一样的花销,你们得赔,一分都不能少。”她顿了顿,“还有,除了所有的医疗费,你们还得一次性再赔我们二十万!” “二十万?” 这个数字对他们这个普通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李秀英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二十万怎么了?我女儿以后生不了娃了,她这辈子都毁了。她原本能嫁个好人家,能给我们养老送终。现在却名声扫地,你们毁了她的一生,毁了我们全家的指望。她的一生难道不值二十万吗?”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不像是在替女儿打抱不平,更像是将林苗彻底物化成了一个需要等价赔偿的损失品。 冯家父母面如死灰,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秀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 她没有看丈夫,也没有看儿子,目光直直地投向王芬,斩钉截铁地说道:“好,二十万,我们答应。” “妈?” 冯立伟震惊地看着母亲,完全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但所有的话,在对上母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时,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李秀英盯着王芬,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 她强调道,“这钱,我们赔。该我们担的责任,我们担。如果两个孩子是真心喜欢对方,我希望我们当父母的,以后不要阻拦他们之间的交往。” 她再次提出这个条件,试图在金钱赔偿之外,为儿子和那个躺在监护室里的女孩,争取一丝渺茫的可能。 王芬和林国栋对视了一眼。林国栋依旧沉默着,浑浊的眼睛深不见底。王芬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弧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先把该赔的钱,该付的医药费,白纸黑字写清楚。” 医院里,冰冷的监护室大门依旧紧闭,隔绝着十七岁的少女,和这场以她为筹码进行的交易。 【林苗,苗字好,苗字简单,又象征着新生和希望。】 【我们苗苗是爷爷最爱的宝贝。】 爷爷慈祥的笑脸在林苗昏沉的脑海中模糊地浮现,他的手仿佛还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曾是童年最安稳的港湾。 “爷爷,苗苗让你失望了吗?”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艰难地滑过眼角,浸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