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亡游戏》 1、故地重游(一) 这是谢应第三次看见那些人了。 他背靠墙壁站着,反手摸到一掌粘腻,没至成人小腿的水触感也有些冰凉和粘稠,但他并没有低头看去,只是通过通道两壁上刻板潮湿的方砖时不时倒映出来的星点水光知悉,水是绿的。 不远处黑暗里,一行五个人疾步前行。 “我们走了多久了?”领头的那个身材高壮的人开口问,脚步依然继续。 传来一阵动作引起的哗啦啦水声后,队伍当中传来一个声音回答:“十分钟了,还是没找到出去的路。”这声音很尖锐,但略带沙哑并不细腻,像是一个男人捏着嗓子在说话。 许久,无人接话。兴许是为了打破无人回答的尴尬,那捏着嗓子的人又抱怨了一句:“这什么破本儿,什么也看不见,一进来夜视就开不了了。” 这回有人呛声接话,声音带着“好为人父”的说教气:“这可是触发本,你当是日常本呢!” 眼看要吵起来,领头人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水好像又变深了。” 第四人开口,声音苍老:“是,刚进来才到脚踝,走了一阵子到小腿,说话的功夫,感觉马上要过膝盖了。” “那……咱们还走吗?”捏着嗓子的人像是往后退了一步,规律的行走水声里掺进了不和谐的变动。 “走,”领头人并没有犹豫,继续前行,“再找找看。” 几人脚步不停,淌水的声音却轻了一些,苍老的人有所察觉,慢下动作等了片刻,发现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第五人不见了。 水光恰到时候地又荡了一荡,他模糊看见有身影停在方才的位置,没有向前。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前方传来领头人的声音:“你们不想出去的话,也可以停下。” 苍老的人忙转身快步跟上。 黑暗里,一行四个人缓步前行。 哗哗的水声让寂静更加寂静,捏着嗓子的人瑟缩了一下,颤着声音开口:“我怕黑,咱们说说话吧。大哥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声音本来就不讨喜,又因为众人都在专心赶路,更让人听得心浮气躁,方才和他叫板过的那个人咳嗽了两下,又要呛声,领头的高壮之人出人意料地先开口了。 “等上一个副本结算的时候跳出来个什么东西,没留意碰了一下,就进来了。” 他在回答怕黑的人的问题。 领头人一开口,剩下的也开始陆续接话。 “我看时间不早了要下线睡觉,谁知道这游戏和十几年前的破网游一样也飙延迟,我试了下快速登出,结果游戏退不出去,眼前一黑就进本了。天杀的游戏公司,赚那么多钱不做优化,迟早得凉!”呛声的这人看起来脾气不好,合理怀疑如果不是游戏里有声音识别屏蔽,这番话听起来将会更加的鸟语花香。 领头人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钱是充给游戏公司了吗?” 呛声的人当场无言。 苍老的人最后开口:“我在太阳岛和人交易的时候,那人用一块小石头骗走了我所有的积分,我刚想和他理论,结果他突然消失,我就进来了。” 眼见有人搭腔说话,捏着嗓子的人明显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还反过来宽慰大家:“没事,听说了吗,tiod触发本的奖励格外丰厚,说不定等下通关了,能把你全部的积分又赚回来,东西一卖还能买套房呢。” tiod,theislandofdeath,这里是全感游戏《死亡之岛》的游戏世界。积分的官方名称叫做勇魂,是游戏中的通行货币。触发本是游戏中一种极其稀有的副本,开启的条件未知,很少有人能遇到,上一次有记载的触发,已经是一年前了。 无数人反复琢磨前人留下的记录,企图在蛛丝马迹里寻找触发本开启的契机,但几乎全都败兴而归,也因此,触发本的掉落也被炒上了天。 传言有人开价到五千万,就为了甚至没人能说清到底是什么的触发本掉落物品,所以许多寻宝者在游戏里聚集尝试,毕竟五千万足够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了。 所以刚进本的时候,连同领头人在内,每个人都是异常兴奋的,可回应他们兴奋的只有脚下粘腻的水,和面前无穷尽的黑黢黢的路。 没有指引,没有视野,甚至连装备的夜视功能在这里也用不了,所以慢慢的,兴奋变成了疑惑,又变成了无言的恐惧。 毕竟关于触发本的传说,除了丰厚的奖励,还有一条。 呛声的人冷不丁地开口:“听说了吗?触发本有一条秘密法则,死亡者数据清零。” 不是积分清零,是包含装备、能力在内的所有数据清零。 “什么?”捏着嗓子的人率先甩出一个疑惑,仿佛并不清楚这条法则,但并没有人跟着他的话再说下去,似乎剩下几人早就了然这一法则。 还算整齐的脚步声逐渐出现异响。 从领头人的一举一动判断,他应当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了,捏着嗓子那个舍得花高价打造夜视装备,其他数据应当也不会太平凡。至于那个呛声的人,虽说tiod官方无充值入口,但玩家间可以自行交易,从他刚才说话的样子看,也应当砸了不少钱在游戏里。 所以“死亡者数据清零”只有对那个苍老的人影响最小。 几人说话间步伐产生变化,原本落后的那个苍老的人,无形之间到了队伍的最前列,和领头人并肩,成了被人推出来的“试错者”。 “你走前面,你都说了积分被人骗光了,就算清零也没啥影响,放心,不会亏待你的。”呛声的人信誓旦旦开口,却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捏着嗓子的大约觉得此事不道德,便跟着做出了自己的承诺:“万一发生意外,你到太阳岛上找我,我交易给你一套新的装备。你id叫什么?” 领头人还没发话,这两个刚才还在吵架的人已经达成了统一战线。 苍老的人自知已成定局,最终叹了口气。 “【财神不敲门】。” “好的,我记住了。我叫【一点雨】,到时候找你交易。对了,大哥你呢?” 看捏着嗓子的人已经做出了表示还反问起自己,呛声的那个明显有些脸面上挂不住,也表了态:“【道千古】,那什么……出去了可以找我。” “【翎闻】,害怕就跟在我后面。”领头人对身后人的这些小把戏不屑一顾,淡然报了id,快走两步领先苍老的人一个身位。 “【翎闻】?你就是积分榜排名第九的翎神?”领头人一报id,原本缩在后面的两个人明显有些激动,想追上去,犹犹豫豫还是留在了苍老的人身后。 《死亡之岛》没有充值系统,装备、技能等都只能通过积分来获得,而积分又只能通过副本产出。但游戏同时又开放了玩家自由交易的通道,只不过积分获取难度不低,就算出售也是高价。 因此积分榜上的,大多都是舍得砸钱的土豪玩家。 除了翎闻。 传说他至今仍保持着将近百分百的通关率,且每次通关都有华彩表现,同样一个副本,翎闻能得到远超其他玩家十倍的积分奖励。 积分榜上,前八都是土豪玩家,翎闻算是一个例外的传奇。 众人都有些意外,刚才还在担心进了触发本也难活着出去,但有了翎闻在,无疑是给通关加了一层保险。 “是,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说废话,要么听指挥,要么我可以帮你闭上嘴。” tiod并不禁止玩家间的pvp行为,【翎闻】声如洪钟,单靠一个名字就镇住了一盘散沙的队友。 但一旦没有人说话,寂静就会又一次铺天盖地袭来,通道里回荡的只有众人脚步引发的水声。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苍老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好像有风。”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道千古】反应不及,直接和他撞在了一起。 “嘶,你停下能不能说一声,哪儿来的风,不会是你上号之前没关窗户吧?”男人骂骂咧咧,还是那个一点就炸的脾气。 【一点雨】刹车及时但也趔趄了一下,伸手在半空中晃了一晃:“不对,我也感觉到了,好像真的有风。” 不管是从哪儿吹来的,只要有风就证明有口子,众人内心欣喜,【道千古】推了【财神不敲门】一把,要他到前面去探路。 一人在前,三人在后,几人在没过膝盖的粘稠之水中艰难地跑起来。 可跑了很久,仍没有看到出口,方才感受到的风反而被跑步扰动的气流打乱。 【翎闻】扯住【财神不敲门】,几人再次停下脚步。 风依然没停。 【翎闻】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假如风不是从外面吹进来的呢? 他们跑的时候会有风,那通道里会不会有其他人或者东西在动? 他想着,侧过了身子。 前路是空空荡荡的,那引起空气流动的来源只能在他们身侧。 除了那个放弃前行的人,还没有人摸过这里的墙壁。 【翎闻】伸出自己全副武装的右手,试探地向墙壁靠近了一步。 他听见了风声,让人奇怪的是,这声音并不连续,嘈杂无章法,像是无数细微的声音叠在一起。 如果要形容,【翎闻】想,像是擦面而过的拳声。 他的额上沁出紧张的汗水,下意识切换成战斗姿势,然后向着墙壁的方向冲出了一拳。 拳头所及之处并非是墙壁,【翎闻】触到一个同样冰凉的东西,那东西同样黏腻,贴着他的拳头滑了过去。 触感像是大章鱼。 “别走了,声音是从墙上传来的。” 【翎闻】出声提醒,他并不害怕迎敌,只是若风中细微的“拳声”都是如此引起的,那么这东西就不在少数,不是他单枪匹马可应对的。 没有任何指引,要靠玩家自己探索找到敌人。触发本,果然有点意思。 【翎闻】的拳套在战斗形态下发出微弱的红光,只是这光并不足以照亮发出“拳声”的东西,但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凭借经验听声辨位,【翎闻】成功将拳头砸在了迎面飞来的东西身上,他反手想要抱摔,可摸到的只有一手的黏腻,拼尽力气要拉扯之时,那东西滑溜溜地从他手中窜了出去。 他还是从这短暂的接触中觉察出不对劲。【翎闻】自诩握力不俗,而方才这滑溜溜的东西就像是长在墙里一样拉扯不动。 而因为【翎闻】的这一攻击,墙壁上传来的风声越来越大,仿佛越来越多的东西醒来了。 “想想办法。”【翎闻】一边与面前的拳头过招,一边出声提醒。 经他提醒剩下的三人也分别对着两侧墙壁出击。 人都害怕未知,一旦告诉他们引起风声的是副本里的怪物和机制,大家都不再那么恐惧。 打怪通关的心态暂时稳住了几人。 【一点雨】飞快念了一句咒语,身上便燃起五颜六色的亮光,璀璨夺目,看起来这位咒术师没少为自己的装备砸钱打造特效。 只见他一弹指,一团冰蓝色似箭羽的光便从他手中飞出,带着重量砸进了黑暗里。 蓝光触碰到什么东西,传来“咔嚓”碎裂声,咕噜噜又摔进了水里。 “咒术师,瞄准点,别误伤。” 听见【道千古】的骂声,【一点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双脚好像动不了了。他抛出一个带有冰冻效果的法咒,原本想将敌人冻住仔细观察,谁料脚下的水也因为这一个冰咒而凝结。 【一点雨】不得不又抛出一个火红色的光球,任它也咕噜噜坠落到冰面上,火光融化凝固的绿水,解了冰咒的效果。 【道千古】手中剑被火咒的光芒照亮,他翻手从【一点雨】的手中挑起一团火,而后用被火光点亮的剑尖向着墙壁劈砍而去。 “唰唰唰”,三截硕大如成人手臂的东西被砍了下来,“扑通通”,又都落进了水里。 原本走在最前面的【财神不敲门】是除了【翎闻】以外第一个触碰到这东西的人,但他只是缩在人中央,迟迟没有作出有效的攻击。 拳手,咒术师,剑客都有可以一击制胜的攻击手段,而他作为一个鬼神只能等。 等待队友砍杀小怪后施法召魂,引为己用。 如果队友没有完成有效击杀,那鬼神在队伍里的位置就只能是一个尴尬的摆设。 听见【道千古】身侧传来咚咚咚的击落声后,【财神不敲门】立刻挥手从腰间甩出一张符,幽幽绿光从落点亮起,脱离墙壁的那几截东西像是重新有了生命一样,从水里腾起,悬在了他的身边。 【财神不敲门】驱动自己的“三臂”向前,与【翎闻】完成合击,与此同时,拳手也砸断了更多像手臂的东西,幽幽绿色亮起,鬼神拥有了六臂。 作为驾驭“手臂”的人,【财神不敲门】在这些人里最为清楚这些生前攻击自己的队友、死后为自己所用的是什么东西。 他从没有像这般吃力地驾驭过鬼魂,这些看起来很听话的“胳膊”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时不时就如跳脱的鲤鱼一般做出他控制不了的攻击,这些攻击有些甩向敌群,还有一些袭向队友,正在奋力搏击的拳手【翎闻】便吃了不少来自“胳膊”的攻击。 更可怕的是,随着队友的有效击落,鬼神能感觉到的可为自己所用的鬼魂就越多,目之所及处无数幽幽等待亮起绿光,像是无穷无尽。 【翎闻】躲过一截“胳膊”的甩打,很快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敌群真的和墙壁是一体的,那想必从他们进本到现在的一路上,两侧的墙壁都不会安宁。 只是那时怪物尚未被激活,随着他们的逐步深入,惊醒了这未知的敌群。 眼下,这些东西是杀不干净的。 【翎闻】迅速改变指挥策略:“互为项背,继续向前。” 杀不完就只能跑,现在众人唯一的希望,就是通道有尽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故地重游(二) 几人背靠背侧行,一边艰难行走,一边应对两侧的敌袭。 跟着【财神不敲门】的那些胳膊们扰动起更大的风声,不算宽敞的通道里回荡起嘈杂的打斗声响。 声势浩大,若千军万马。 各色光芒随着攻击闪动,他们终于看清楚,那些像胳膊一样的东西原来是从墙壁上方砖缝隙里冒出来的,末端像是老房子的青砖下顶起来的树根,虬曲着无数的“胳膊”。 那些“胳膊”上还垂着黏腻的水,一滴一滴地下落,汇成他们脚底下的绿水。 水已经没到了大腿根,众人根本不敢细想,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群敌人。 而围绕着【财神不敲门】的那些胳膊也越来越多,剩下三人不得不加快脚步,和【财神不敲门】隔开一两步的距离,避免自己被“胳膊”们误伤。 开战之后,众人心里对未知的恐惧已经被游戏中刺激的战斗体验所驱赶,他们暂时没有精力思考更多,只能在排行榜大神的带领下向着前方不停行进。 终于,【翎闻】一拳击碎一条胳膊后,余光瞥见些异样。 那是一团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略的微弱白光,悬在人胸口高低的位置。 “前面有光!”【翎闻】迅速将信息与队友共享,忙着应付胳膊们的三人扭头也看见了那团光亮。 “过去看看!”【道千古】斩断一截横在面前的胳膊,箭步冲到了【一点雨】的前面,趟着水不管不顾地向光芒跑去。 【一点雨】知道靠自己是不能应付这些东西的,只能快步跟上他们。 幸而那光芒并不远,【一点雨】连甩了几个火咒之后,终于赶在【翎闻】的身后靠近了那团光亮。 奇怪的是,在距离微光两步之远的地方,他的耳朵像是突然失聪一样,短暂与外界的声音产生了隔绝,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一直追着他们的那些胳膊停下了攻势。 借着光芒,【一点雨】终于看清周围情况,这是一条充斥着粘腻绿水的路,光照亮的墙壁上贴满规整的长方形瓷片,瓷砖缝隙里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而他依然能听见风声,那些挥舞着长在砖缝里的东西,像是被透明结界拦住了一样,仍在光芒之外肆虐着。 “你们不救他吗?” 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点雨】应声回头,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靠在光亮边上,虚抬着手,指向他们来处的黑暗里。 【一点雨】这才发现,走在自己之后的那个鬼神玩家并没有进入光明。 他向前走了一步,贴着光芒与黑暗的边缘,听见了鬼神的哀嚎。 火咒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苍老的人的身形。 他一身破烂鬼神袍,下摆丝丝缕缕飘在水上,白发苍苍,双手胡乱挥舞,神情极为恐慌。 那些被他召为己用的“胳膊”终于因为数量过多而失控,似乎缠住了这个驾驭他们的人,【财神不敲门】艰难挣扎,半步不得行。 “你是谁?”没等其他人开口,【翎闻】带着黄金拳套的那只手已经砸到了靠墙站着的那个人边上,半带威胁地询问着。 那人笑了笑,绕过拳头起身,开口:“我是你们的队友啊,刚才掉队的那个。” 掉队的人不是已经离开十几分钟了吗,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前面? 未等他们再次出声询问,【财神不敲门】痛苦的嚎叫声再次传来。 死亡之岛作为全感游戏,副本里的伤痛自然也能真心实意地传到每个玩家的神经里,只是大部分人都会通过打造装备来降低痛感,但刚才和他们同行的那个鬼神说过,他的积分都被人骗光了。 此人看起来穷困潦倒,鬼神又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通过打造装备来强化攻击的职业,鬼神的攻击强度只取决于为鬼神所驾驭的魂生前的强度。 可这些胳膊们的威力他们是见识过的,再被围攻下去,鬼神很快就会死亡。 【一点雨】回看了【道千古】一眼,甩出一团火光,剑客的剑也随之飞了出去,携着那一点火光向着鬼神刺去,斩断了几只正在围殴主人的胳膊。 【财神不敲门】终于找到空隙向前跑了两步,众人开始能看见他脸上的沟壑。 死亡之岛的世界里,游戏建模外形是基于玩家现实体型所生成的。 也就是说操纵这个鬼神角色的玩家,只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 【翎闻】收拳,向着黑暗里伸手。 他不像剑客和咒术师可以远程攻击,也不愿贸然再回到危险里,能做的也就只有站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拉那个老人一把。 老人眼见有人接应自己,不管不顾地向着此处跑来,光明近在咫尺。 只可惜一切太晚。 黑暗里一只“胳膊”袭向奔跑的鬼神毫无防备的后背,掏心而出,奔跑的老人低头看,自己的胸前穿过一截绿色的粗壮“胳膊”,血色蔓延开来。 鬼神无声倒地,奔跑时伸向前方的那只手被【翎闻】握住,那些被召魂术控制的“胳膊”们也“扑通通”落进了水里。 “死了就死了吧,本来身上也没积分了,等下出本了我给他做一套好点的装备。”【一点雨】后撤几步,躲过尸体倒下溅起的粘腻水花。这毕竟只是一个游戏,就算是并肩作战的队友,也不见得谁都能走到最后的。 光亮旁边的那个人鼓起掌来:“咒术师好财力!敢问怎么称呼?” 【一点雨】看了他一眼,此人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衣,没有多余装备傍身,只有脖子里挂着的一个银色的椭圆形吊坠看起来像是什么装备。 到了光亮之下,【翎闻】手上的拳套便显现出王者光芒来,【道千古】握在手里的那把剑也足以证明其剑客的身份,更别提自己中指上那个鸽子蛋大的祖母绿戒指是咒术师的象征。 只有这个像鬼影一样突然就领先他们的神秘队友看不出来任何的职业信息。 偏偏在这样的关头他脸上还带笑,怎么都不像是个简单的人。 “【一点雨】。”咒术师自报家门,虽然他不如【翎闻】那般有名,但在咒术师门内也还算是有名。 神秘人点点头不作评价,又转身指着【翎闻】开口:“我知道你,排行榜大神!” 拳手做了个游戏里的拜见姿势,对自己的名号毫不遮掩:“【翎闻】。” 正当神秘人要掉头去问剩下那一个时,【道千古】抢先开了口:“排行榜上的翎神不是男的吗?” 【道千古】离拳手最近,也看得最清楚。 拳手的皮肤黑亮,银白卷发高高扎起,脸上带着不知何时剐蹭出来的伤口,沁着鲜红更显明艳。手臂上一部分的绷带因刚刚的打斗而崩开,露出下方健硕的肌肉,高大的身形和黑色短背心下可见的数块腹肌无一不在彰显着此人强者的身份。 积分排行榜上向来只显示分数、称呼和人物剪影,众人都觉得这位神人是个高大威武的男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的?”翎闻反问,并不辩白。 对啊,众人只是靠着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推断领头这个人身材魁梧,可她从没说过自己是男的。 死亡之岛的世界里,游戏建模外形是基于玩家现实体型所生成的,就像方才已经死了的那个队友现实里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所以人妖号是不存在的,他们便下意识用游戏建模轮廓推断玩家性别了。可谁说女人不能长的魁梧? 【道千古】哑了火,不敢和翎闻打岔,没好气地又看向咒术师。 这个人的外形果然和他的声音一样男不男、女不女,顶着再明显不过的一张男人的脸,却穿得花里胡哨,手腕上还系着丝带装饰。所有的装备都被咒术师花大价钱改造成粉嫩的颜色,再配上战斗时炫彩夺目的光效,除了他手上的魔戒,咒术师在【道千古】心里似乎没有一样是正常的了。 剑客鄙夷地转身,面向那个穿着简单黑衣的年轻人,同样简单地开口:“【道千古】。” “我叫谢应,本人叫这个名字,游戏里也叫这个名字。”神秘人自如地打破眼前关于性别争吵的尴尬,穿插到三人的中央,做起自我介绍。 【道千古】本就烦躁,看他这个样子又没了好气:“谁管你现实里叫什么名字,你刚刚不是掉队了吗,怎么又跑到我们前面了,难道你的名号排在翎神的前面?” 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方才和【翎闻】被这女人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失了面子,此时巴不得这个来路不明的谢应也去和【翎闻】碰一碰。 谁知这人根本不接招,反而对着拳手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大神,我刚刚掉队以后探了一条别的路,紧赶慢赶追竟然还跑到你们前头了,真是走了狗屎运。” “你找到捷径了?”【翎闻】原先就在疑心,此时听他说别的路,立马有了兴趣,虽然她没听说这一号人物,但这人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想必有些本事。 说不定也是个被谁雇佣的职业寻宝人,知道触发本里的门道。 谢应抿嘴点点头,又抬手指了指墙壁:“不仅如此,我还找到了光。” 众人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驱散黑暗的光亮来源是一盏古铜色的油灯,灯罩上古色古香的装饰和洁白方砖堆成的墙壁格格不入。 方砖上还有一个血糊糊的指印,血淅淅沥沥流下一段距离,谢应夸张地低头笑了笑,像是在表演不好意思:“点灯的时候不小心划伤手了。” 说着还摊开手给众人展示自己的手掌,食指的位置果然有一个不小的伤口。 这种小伤,现实里顶多贴个创口贴,游戏里也只是到太阳岛上喝瓶治疗药水就能痊愈,谢应却作出一副受了重伤一样的反应,得了【道千古】甩来的不屑的眼神。 谢应并不在乎他怎么看自己,无视那声“切”,冷眼抬手指向黑暗:“我还知道,那些东西怕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故地重游(三) 他说着,抬手取下挂在高处的铜色油灯,仿佛此时又不疼了,用食指勾起灯上的铜环,向着【翎闻】等人方才过来的方向走了两步,俯下身子,在水里捞了两下,拽着胳膊将淘汰倒地的队友拉了起来。 而随着光明的到来,那些原本在墙壁两侧挥舞的胳膊们,果然都像一阵烟一样钻进了砖缝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应抬头看了一眼队友,【翎闻】第一个上前搭手,将老人拖了起来靠墙歪着。 众人这才看清,老人不止是没有积分,身上的装备也残缺大半,可称得上傍身的只有腰上一个瘪瘪的葫芦,其他地方的衣衫破破烂烂,看起来也早没了耐久度。 水位上升,一旦放手,他的尸体又会栽进水里,谢应眼神看向咒术师和剑客,轻声说:“劳驾,水里凉。” 说完又拉扯起尸体,在【翎闻】的助力下将尸体抬到水面以上。 【一点雨】反应了一会儿,低头看到自己的戒指,这才想起来他的意思,忙对着绿水施展了一个冰咒,水面冻结,老人的尸体被稳稳地放在了冰面上。 谢应的手指指着冰面转了个圈,剑客会意,沿着老人的周围划出一道痕迹,割断了那一小块冰层,咒术师又一个火咒下去,圆圈之外的冰面消解,尸体有了容身之地,众人也有了行走的自由。 在一个随时会有人死去也随时会有人重开的游戏里,即便触发本的隐藏机制是死亡者数据清零,谢应这样对待亡者的态度还是让人无法理解。 他擎着灯,像是黄泉路上的提灯人。 “灯是哪儿来的,怎么点着的?”【道千古】还是疑惑,他脖子上的那个项链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武器,此人到底是什么职业谁也不清楚。 他本意是问谢应用什么技能点的火,这样就能推断谢应的职业,可谁知谢应只是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小小方方的东西。 “别看了,游戏技能没有用。这东西是太阳岛买的,我想买烟,交易行不卖,但是老板送了我一把打火机,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谢应忽视他的前半句话,像是在说现实里的平常买卖一样,自说自话地解释起打火机的来处,“送”字咬得特别紧。 回答完问题,他提着灯调转方向前行,边走边说话,丝毫不担心队友不跟上自己。 “有亮了,走吧,找找出路。” 【翎闻】几人疑惑地跟上,这个队友身上的疑点太多,以至于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弄明白哪个。 偏偏谢应还一副豁然全知的模样,抛接着手中的打火机,自说自话地开口:“老伙计啊,我和你也算是同生共死。” 看来他也清楚死亡后数据清零的规则,并且巧妙地利用起这个规则。 只要有人想杀他,他就会立刻去死,毕竟在这个地方,死比活着容易多了。一旦他死了,数据清零,没了打火机,此地又会陷入黑暗,没了鬼神的助力,剩下的三个人又能抗多久,大家心知肚明。 时刻都会死人的地方,威胁比说服更好用。 也多亏了铜灯散发的亮光,在方寸的光明里,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只是没了黑暗的威慑,行走又变得枯燥,【道千古】抛出了【一点雨】刚刚的问题。 “喂!谢……谢小子,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他有自己的小算盘,想把众人进本的契机搞清楚,到时候无论是发到论坛静候有缘人还是卖给寻宝人,都能收获不少。 谢应看起来也不像有所遮拦的样子,回答:“在副本里死了,被弹进来了。” 被人骗了,结算,登出游戏,死了……只剩下【一点雨】的触发方式还不知道。 “咒术师,你呢?” 【一点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走路上被人砸了一下,抬头就进本了。” 被人砸了……五个线索看起来毫无联系之处,【道千古】没找到答案还是默默记下了他们的回答,反正什么样的哑谜冠上契机的名义都会有人像模像样地解答。 【一点雨】说话的时候,谢应短暂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恰恰对视,咒术师只看见那个站在黑暗里提着灯的人眉梢微动,很快便又恢复平常回过头去接着走了。 【道千古】少见地没和【一点雨】呛声,不得不承认刚刚打斗时,咒术师的几个基础咒术给他的剑带来了极大的增益,如今五个人已经死了一个,【翎闻】看起来是习惯了单打独斗的,那个第五人又过分神秘,关键时刻能拉拢的怕只有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咒术师,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少惹事为好。 更何况,【道千古】心里打着小算盘,若是一个人被冰咒定住,再被剑斩断胳膊,手上的东西应该就保不住了吧。 …… 拳手一边走一边查看着手上的金甲拳套,这是一双露指的分指拳套,金光灿灿,无处不彰显着王霸之气。 【翎闻】细端详着,发觉拳套的中指指根处出现了难以察觉的细微锈蚀。她蹙了一下眉,握紧拳头垂下了手。 原本最为紧张的【一点雨】此时有了倚仗反倒最为悠闲,走了一阵子发现没什么危险,看翎神检查拳套,自己也摘下魔戒,将祖母绿的宝石和复古戒托上沾染的绿水细细擦拭干净,认真的神态仿佛是在捧着一件贵重的宝物。 他擦着擦着像是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无意识哼唱起来,沉浸中被一声长长的“嘘”打断,吓了一跳。 灯光忽然暗了又亮,似乎是火光被行走的风吹散,又被人重新点了起来。 幸而这动静太短,来不及思索和反应,也来不及畏惧,光明又再次来临。 只是那一刻,黑暗里仿佛有一万年的声响同时在颤动。 “嘘,”提着灯的那个人停下脚步,掌心护着火光,“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翎闻】思考了片刻,开口:“拳声?” 就在那一瞬,周围黑暗里传来细微的风动声音,像是胳膊挥动时的声响,她再熟悉不过。 看来黑暗里那些“胳膊”仍然狂乱挥舞。 【一点雨】同样警醒,那一刻他从风声和拳声里听见了一阵嗡鸣声,仿佛魔戒进入战斗后被催动时发出的声响,但他抬手,手上魔戒并无异样。 谢应的目光扫过两人,落在【道千古】的身上:“你呢,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剑客说到一半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他的话甚至算不上是答案,偏偏谢应听完却像是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一样,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应将灯又挑高了些,朗声道:“诸位,我们需要加快脚步了。”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做出一副奔跑的姿态。 灯在他手里,他便享有绝对的指挥权。 其余三人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在齐腰的水中奔跑并不算是一件容易事,即便是加快脚步,众人也只是比方才行进的速度稍快了一些。 光明里,一行四人快步行走。 谁也不知道谢应打的什么小算盘,【道千古】快走了一阵子,很快就耐不住性子:“姓谢的小子,你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谢应并不回头看他,只是丢出两个字:“捷径。” 他刚刚就是找到了捷径走到了众人的前面,谁也没有把握确定这里究竟有几条捷径,但这两个字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成了巨大的诱惑。 终于,谢应提着灯停下了脚步。 “到了。” “捷径呢?” 【道千古】环顾左右,还是那些白砖墙,和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都相同。 不对! 剑客的余光瞥见一抹鲜红,定睛看墙上有一道血迹,而血迹之下浮着厚厚的冰层,一个老人的尸体安坐冰上。 他终于明白自进本以来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原来不是没有出口,而是这原本就是一段没有尽头的闭环通道,他们在黑暗里迷失方向不停向前,其实都只是在绕着圈地打转。 然后像现在这样,回到原点。 谢应也根本没找到捷径赶到前面去,他只是停在了原地,比谁都先发现了这个秘密。 “你早知道了还要带我们兜圈子,”【道千古】奈何不了那些胳膊,一挥剑,只想把怒气撒向这个把他当傻子耍的年轻人,“浪费翎神的时间,想死吗?” 谢应转身,将筒灯提到身前,走到了鬼神的尸体边上,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的瞳孔映出灯光昏黄和绿水漾漾,无神的双眼也不再死气沉沉。 【道千古】抓着剑柄将剑横在身前,胳膊肘碰了碰【一点雨】,盯着谢应看:“你想死。” 只要咒术师帮忙,他有把握切断这个人的胳膊,夺下那盏灯。 谢应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将灯举高了些,照在了墙上的血迹上,另一只手比划了两下,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比较高低。 “故地重游,谢某颇有些感想啊。”谢应收手,做出一副若有若思的模样。 【翎闻】开口打断他装模做样的抒怀:“有话直说。” 谢应无意和排行榜大神起冲突,将铜灯凑近血迹,慢悠悠开口:“故地重游分为两种,一种是空间意义上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凝重起来:“还有一种,是时间意义上的。” 拳手为首的三人哗然,只是兜了几个圈子,这疯子是从哪得出时间循环的结论的? 谢应不给众人发问的机会,接着说下去:“一进本我就发现这盏灯了,就挂在墙上,看不见,但摸得着。” 在不知道队友立场的前提下,谢应并没有出声提醒,而是选择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一开始,大家一起走,很快我又看见了这盏灯。灯罩还有我无意留下的指甲痕迹。”他给大家看铜灯的底部,锈蚀的部分果然有被指甲划过痕迹。 同样的一盏灯,谢应一时间想不明白,但他留了个心眼。 “电影里不是经常演吗,人不能两次踏过同一条河流,除非陷入循环。当我发现自己好像故地重游之后,我就开始思考,循环的到底是时间还是空间。” “所以那一刻,我戳破手指,把血抹在了高处。”谢应拿起脖子里的吊坠,用不对称椭圆略尖的那头做出一个刺的动作。 “如果是空间在循环,当我再次遇到这盏灯的时候,血迹会因为时间流转而下落。” “当第三次看见这盏灯的时候,我摸到了下落到低处的血迹,清楚了是空间在循环,我们真的回到了原地。可这条路是笔直的,我们每一次出发和到达所需要的时间并不足以支撑我们走出一个足够让人忽略路途弧度的大圈,唯一的解释就是副本中的空间产生了某种我们解释不了也不用解释的扭曲,也就是,空间在循环。”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脱离队伍留在原地,想试试点亮灯火。” 谢应拍拍口袋,脸上露出一丝庆幸:“没想到打火机派上了用处。” “然后呢?”【道千古】盯着他的口袋,眼神凶狠,心里打着小算盘。 “别急啊,为了方便讲述,我把每一次‘故地重游’称作一次循环,第一次循环结束,我留下了血迹,第二次循环结束我留下了自己,第三次循环,唉……”谢应又看向血迹,夸张地叹了口气,“原本我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循环的答案,但是当我因为点灯留在原地而错过和诸位再一次同行的机会、也就是第三次循环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下落到低处的血迹并没有向更低处流去,也没有凝结,仿佛卡在了那一刻不再流动,铜灯中的灯油也纹丝不动。” 谢应说到关键处,声音加重:“就好像是,空间在循环,但是时间静止了。” 明明第二次循环的时候血还在流动,时间也在流动,为什么第三次循环,时间就不动了? “为了弄清楚时间静止的原因,第四次循环我佯装抄了近道,在再一次看见大家的时候跟上了队伍。” 谢应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带着人兜这一个圈子,但最终的谜题还是没有解决,众人的脸上仍然是疑惑。 “我猜想,时间的静止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进入空间循环而导致的,所以我把鬼神的尸体留在了这里,想看看时间静止的把戏会不会再次重现。” 谢应再一次指向血迹:“果然,第四次循环结束,我的血还是没有下落,也就是说,时间再一次静止了。” “故地无人,我们不过是重走旧路,所能感受到的也只是空间循环。但故地有人,哪怕只是一具尸体,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空间的循环很好解释,就当是我们一直在走一段环形的路,可若是时间也在循环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听得认真。 问话的谢应眼神深邃幽暗,像望不尽的一滩黑水。 “不妨把这种循环比作一个实验,假如有一只小鸟,从无限高的地方盘旋着飞行,在这个实验里,可以把空间上的循环理解为它绕行的每一圈轨迹,时间就是高度,这只小鸟在时间流逝里不停地下落,而时间循环即是每当它盘旋一圈,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它因为时间的循环而同样盘旋下落,时间循环和空间循环放在一个场景中,就是无数只小鸟接连从高处盘旋下落,因为时间的缘故,它们永远不会相撞,永远在时间的高度里盘旋下行。” 谢应的手指轻巧地绕着圈,眼神追随着手指,解释着他的这个小鸟飞落的实验,忽而话锋一转,望向众人。 “可如果有一只小鸟参透了时间的奥秘,开始只盘旋不下落呢?” 它会因此而和那些已经起飞还仍在下落的小鸟撞在一起。 谢应的目光再次神秘起来,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队友,又问:“我们就像是这只停止下落的小鸟,诸位猜猜看,会有几只鸟盘旋在我们的上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故地重游(四) 【一点雨】听得一身冷汗,但他似乎明白了谢应的意思:“你是说,副本里不止我们几个?” 谢应点点头:“聪明,只有我们,但又不止我们。” 咒术师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魔戒嗡鸣声,他是一个熟练的咒术师,所以他能精准地捕捉到空气中催动魔戒的声音,拳手同样如此,现在想来,剑客犹豫没说出口的答案大约与自己相同。 “那到底有多少?”咒术师声音有些轻颤,似乎很不想面对无法通关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像谢应说的那样,他们要面对的是和自己属性技能等数据完全相同的自己,就不能像刷寻常副本那样通过属性碾压来击杀,存活下来几乎不可能。 数据清零的代价太大了。 “难说,不过……” 谢应的手指又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 “如果只是单纯的时间循环,那这个数目将是无穷无尽的,但除此之外还有空间的循环,我做出了两个猜测。” 在众人都还云里雾里的时候,他通过短短的几圈行走,已经悟透了副本的奥秘,又在众人云里雾里的眼神注视下,说出自己的结论。 “第一,以鬼神的尸体为原点的话,原点处不会产生时间循环的纠缠,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在这里看到其他循环里的自己,不然怎么我们站在这里这么久,久到已经超过了一次循环的行走时间,还没有碰到其他的自己。” 【翎闻】点点头,她认可这个说法,毕竟再回到这里,她已经听不见胳膊挥舞声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拳声了。 “第二,我猜游戏服务器的承载力是有限的,不会让小鸟无穷无尽地飞出来,因此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产生新的时间循环,时间循环是在空间循环的基础上产生的,也就是每走完一个空间循环,才会产生一个新的时间循环。” “所以按照我们已经走过的循环数去推断,除去第一次没有发生时间静止的循环之外,此时此刻在这个循环空间里,除了大家,还有因为我和鬼神的尸体留在故地而产生的另外两个异样循环里的‘我们’。” “只计算这三个循环,那就是十三个人,三个拳手,三个咒术师,三个剑客,两个我,和两个鬼神。” 谢应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又补充说:“活着的鬼神,应该只有一个了。” 也就是因为他停在原地而产生的那个异样循环里的鬼神。 【翎闻】转动手腕,低着头似乎在思索和两个自己搏斗的赢面,思绪被一声突然拔高的“但是”打断。 “但是,”谢应话锋一转,“可能也不光如此,如果异样循环也能像玩家的循环一样产生分□□么其他循环里的我也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并不能保证我是唯一一只停下来的小鸟,他的暂停和继续会产生更多的异样循环,持续下去,我们迟早会布满整个空间。” “要么一直停下被困在这里,要么就走出原点和其他循环里的复制体一决高下。” 谢应瞥了一眼剑客手中的剑,意有所指地开口:“所以大家最好收起自相残杀的念头,毕竟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止彼此,还有自己。” 【道千古】的心思被戳穿,不服地反问:“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就凭你多流了两滴血吗?” 谢应并没有起和他辩驳的意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信不信全由诸位。” 【一点雨】注意到,谢应说这些话的时候,手指要么在半空中划来划去,要么就在反复地交错,他好像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事实也确实如此,谢应这一系列的小鸟猜想,其实只基于他的一个灵光。 他第一次摸到那盏灯的时候,心跳像是突然停了一拍,而后又看到了那个画面。 落地窗,落日余晖。 风从窗外来,散落满地的纸张被胡乱卷起。 窗外的远方飞来一只鸟羽璀璨像日光般的小雀儿,向他振翅而来,绕着圈盘旋下落,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鸟羽充斥房间,谢应站在那里,只剩绝望。 当他终于回过神,手指已经被铜灯上的锈蚀割破,涌出一团湿热。 “怎么做?”思考结束的【翎闻】抬头问,第一个认可了谢应的猜想。她两手交错活动着手腕,似乎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谢应看向她,言简意赅:“一起走,在一个循环之内杀死其他的自己。” “好。” 【翎闻】歪了歪头,趟着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深吸了一口气,又成为了领头人。 “慢着!”【一点雨】慌慌张张上前拦住了她,“就算你是翎神,你又怎么保证一定打得过?” 咒术师低头呢喃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翎闻】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这个瑟缩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眼神中略带着强者的悲悯:“一个有脑子的你,和一个与你数据相同、本质为小怪的复制体,哪个更厉害?” 咒术师终于从不能死的执念中回神,愣愣地想了一会儿。 “对啊,一点雨有脑子,两点雨、三点雨又没有脑子。”【一点雨】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瞬又转忧为喜。 他的情绪波动太过频繁,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都带了几分疯癫。 眼见两个队友都被说服,【道千古】将剑一指,看着鬼神的尸体开口:“那他怎么办?” 若是把鬼神留在这里,会产生其他的异常循环,无疑是给原本就难的副本增加难度。 其他几人也一同看向尸体,谢应转过身弯腰,光亮也跟着矮了几分,照在鬼神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也照在他腰间的瘪葫芦上。 谢应伸手取下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漆黑小葫芦,握在手心里掂了掂,起身头也不回地要走。 “留在这里吧,没必要带着。” 语调淡薄,似乎刚刚对尸体带着慎之又慎的珍重的那个人不是他了。 【道千古】心中疑惑未解,又要开口问,【一点雨】走过来示意他一同跟上队伍。 “剑客大哥,他在的地方就代表新循环开始的原点,只要我们永远不故地重游,新的循环就永远不会开始。” 对啊,只要不产生新的循环,就不用担心什么异常不异常的,【道千古】的脑子这才转过来一点,带上鬼神的尸体,很容易就在战斗中因为不确定原点的位置而经过原点,虽然不会产生新的异常循环,但可能导致异常循环里的复制体的觉醒,像谢应说的那样,又一只小鸟停下,那才会产生新的异常。 他们要做的,是速战速决,在复制体抵达旧循环终点也就是新循环起点之前结束战斗。 即便被人点拨,【道千古】仍然板着脸,狐疑抬头,边走边问咒术师:“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被自己不友好地针对了许多次,还叫自己大哥,虽然自己后来确实有意拉拢过他,但此时剑客还是觉得这个瘦高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另有心思。 咒术师毫不隐藏地回答:“很简单啊,我害怕,我需要一个绝对的战友。翎神习惯了单打独斗,剑客大哥不是也信不过这个年轻人吗,相比之下,只有我和你能成为绝对的战友。” 【道千古】眯着眼,若有所思。 “条件。” 游戏世界,他没办法相信任何一个人。 咒术师像是料到他会这么问一般,想也不想地开口:“只要你保我不死,通关之后属于我的那一份副本掉落归你。” 【道千古】在他的语气里读出了害怕,不是对于副本里险象环生的害怕,是对死亡这件事的害怕。 可谁能不怕死呢? 死亡之岛即便只是一个游戏,但全知全感的条件下,人也会身临其境地面对游戏里的生死,更何况是数据清零的威胁。 “有钱人果然更怕死。” 【道千古】扫了眼他身上的装备,握紧了剑,向咒术师靠近了一步,像个真正的剑客一样将他护在自己剑之所向的距离内。 “成交。” 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 …… “该出去了。” 谢应停下脚步,拿着葫芦的那只手向黑暗里指了一指,做出邀请的动作。 “什么?”剑客疑惑不解,让他们走进黑暗里岂不是送死? “哦,抱歉,刚刚忘了说了,站在光里是看不到对手的。”谢应面带微笑地说着,语气寻常得像是副本中播报指引的系统音。 【道千古】气急:“你!” 但事实确实如此,谢应已经提着灯带他们走了一圈,黑暗里的声音他们也听见了,但是光亮里的他们始终没有碰到敌人,他只要用心想一想就应该明白。 只可惜剑客的心思都放在抢灯和结盟上了。 谢应又做了一遍邀请的动作:“请吧。” 【道千古】还是不服,转而问他:“你怎么不去?” 谢应笑了笑,反问:“我去了谁来提灯?”不等人回答,他又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剑客大哥是想我们一起去,可以啊,我这就把灯熄了,咱们四面迎敌。” 说完他做了一个吹灯的动作,被剑客不情愿地开口拦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年轻人又在玩威胁和说服那一套了,【道千古】无奈屈服。 等了片刻,【翎闻】已经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两个像是在唱戏的男人。 “少说废话,我先去吧,如果有意外你们接应我。” 说完,她抓了抓拳,向黑暗里走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故地重游(五) 【翎闻】踏进黑暗里的那一刻,又听到了风声,和风声里浓郁的拳声。 一个拳手,要对拳声了如指掌,而她无比清楚,现在耳边回荡的那些拳声,都是出自谁的手下。 她的眼神逐渐冷冽,身体机能也已经调节成适合出击的装备,【翎闻】闭上了眼睛,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声音,而后信手挥拳。 她根据声音判断,【翎闻二号】这一拳应该出了九成的力,她从正面应击的赢面太小,还有可能两败俱伤,所以【翎闻】选择避其锋芒,借助身体扭转,侧面拆解这一拳的威力。 四周还有那些绿色的“胳膊”,【翎闻】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另一只手也做好了抵挡和攻击的准备。 只是她转身的一瞬间,腰上像是贴到了什么冰凉锋利的东西。 她睁开眼,但见红光一闪,另一团带着热度的东西朝着自己袭来,在她的后腰炸开花来。 是剑,是火咒。 【翎闻】一瞬间想明白,不顾腰上被剑割伤的疼痛,转换勾拳的角度,抓住了打向自己的那只手,然后压低身姿,一个转身,将【翎闻二号】送到了剑客二号和咒术师二号的攻势之下。 对方攻击到同伴,像是有了片刻犹豫和忌惮,趁着喘息的空当,翎闻双腿用力,像游泳那样浮在绿水里后撤了一步。 光亮再次笼罩周身,【翎闻】立定,那个提灯的年轻人以肩肘撑了一下她的后背。 “谢谢。”【翎闻】忍着疼道了声谢,隐去拳套,反手探看伤势,和众人解释外面的状况。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听见了拳声,走出去也只会遇到叫【翎闻二号】、【翎闻三号】的小鸟,结果因为轻敌,在咒术师和剑客的围攻下受伤。 谢应听了这些话似乎并不意外。 反倒是一身花的咒术师带着诧异向她走近了一步,盯着她腰后的伤口,眉目中流露出一种像是心疼的情绪。 “你没有打无痛吗?”【一点雨】看见排行榜上前列独一无二的强者微咬着下唇。 游戏中的感知效果可以通过属性来调整,一般经常下副本的人都会想办法降低躯体的痛觉感知,玩家之间将这种调整称作打无痛,就像是是医院的无痛针一样,眼下【翎闻】的反应和神情足证咒术师的猜想。 【翎闻】点点头:“我需要保持足够的感知。” 拳手得清楚对手的攻击是什么力道,才有利于她搏斗生存。 原本寻常的血肉伤痛翎闻是能忍的,但是眼下……【一点雨】抬起戴着魔戒的那只手,神情严肃:“我在术法里加了【痛彻】。” 这是一种类似精神攻击的手段,可以改变中术的人的感知情况,原本打在强化过的躯体上的蚊子叮一样的伤痛,加了【痛彻】的效果便如同锥刺股。【一点雨】就是靠着这一点通过【痛彻】造成的感知偏差赢过了许多人。 只是一道被术法强化过的剑伤,本不该让【翎闻】这样的强者疼到退缩,但她没有打无痛就说得通了。 听了这个解释,【翎闻】嘴角闪过一丝说不清是侥幸还是自嘲的笑,幸好她还没不堪到忍受不住寻常攻击带来的伤痛。 “我先替你解了【痛彻】的效果,”【一点雨】拇指轻擦戒面,一道蔚蓝色的光辉从他指尖飞出,描摹伤口轮廓飞了几圈,最终消失在已经被绿水浸染的血肉里。 “谢谢,好多了。”【翎闻】挑挑拣拣,从手臂上扯下来一截还算完整的绷带,粗糙绕着自己的腰腹缠了几圈,原本就卓然的腰间肌肉更显强健。 咒术师太过共情,一双眼睛布满哀伤:“你已经免疫【痛彻】了,女孩子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 他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死亡之岛》的全感是通过脑部神经来实现,因此玩家大多是在晚间入睡时登入游戏,像做梦那样打游戏,再估算着时间登出游戏,醒来迎接白日,和睡了一觉没什么分别。故而【翎闻】也不存在什么出门在外的情况。 【翎闻】虽然不懂,但还是道了谢,不再为疼痛烦扰后,便重新握起了拳,向着众人开口:“除了谢应,其他人需要和我一同出去迎敌。” 给她一些时间,拳手相信自己可以以一敌多,但现在天快亮了,是时候速战速决了。 咒术师依然贴着翎神站着,似乎被他人的伤痛轻易说服,已经答应了结伴,【道千古】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快,手捏着剑柄,不说答应不答应,只是看着谢应的方向反问:“这个人一直不出手,谁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万一我们加一起也打不过他的复制体怎么办?” 没等【翎闻】作声,灯火颤了一颤,谢应抢在前面笑着回答:“如果你们加一起也打不过我的复制体,那自然也打不过我啊。剑客,你还是听翎神的安排为好。” 威胁,又是威胁。 【道千古】不爽的情绪已经到了极点,却听见黑衣服的年轻人笑了笑:“放心,我保证,其他叫谢应的小鸟不会攻击大家。” 而后身躯一转,将灯挑向前路:“但我这只小鸟不一定哦。” 剑客自知说不过他,看向自己的雇主,看见咒术师伸手指比了个数字,最终犹豫着还是上前了:“那什么……有什么战术吗?” 【翎闻】目视黑暗,将中央的位置让出来,闪到了咒术师的另一边:“你为左,我为右,以攻势作屏障,咒术师居中,想办法打出有效攻击。” 一个强者,绝非只靠拳头。 “好,”咒术师在剑客的肩膀上点了点,“现在你们都免疫痛彻了,不必惧怕【两点雨】、【三点雨】们的咒术。” 【翎闻】听完若有所思,接着开口提醒:“剑客,注意【翎闻二号】、【翎闻三号】的拳头,她们会优先袭击你的肩、肘、腕。” 【道千古】面露惊讶,没想到翎神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攻击习惯告诉他了,但这个信息又实在重要,他高声答了一句“好”,提剑与同伴一同踏进了黑暗。 光亮里又只剩下提着灯的谢应,手里攥着鬼神的葫芦,忽然转身向黑暗望去,目光难懂。 …… 剑客刚一进去黑暗,便有一个拳头迎面向他砸来,好在他记得【翎闻】的叮嘱,以剑招化解攻势,躲过这看起来和翎神本人一样强悍的一拳。 来不及喘息,他又在纷乱如雨的拳头和咒术的缝隙里听见了剑声,下意识喊了一声:“临剑式!” 临剑式,剑客九剑的第一招。 他自诩对技能的声音还算熟悉,很快,【道千古】的耳边传来剑身被冰凌震开的声音,【一点雨】开口道谢,语气带着恭维:“剑客大哥,看起来复制体【道百古】、【道十古】的功力不如你啊。” 咒术师对起名似乎自有一套路数,【翎闻】管自己的复制体叫一号二号,他却要叫两点雨、三点雨,还要给剑客的复制体取名道十古、道百古,【道千古】想,要是他给翎神的复制体取名,那大约要叫翎难闻和翎不闻了。 剑客此时不得不承认,翎神的计策是有用的,两方屏障中间进攻,且进攻的那个人还是最擅长远程造成伤害的咒术师,这不就是一个能发射炮弹的装甲车吗? 但剑客并没有开口赞同或是夸奖,只是在又一次和咒术师完成合攻之后,报出了更多的剑式。 “斗剑式、阵剑式……行剑式!” 他听见风里有两种剑声,一种是他的,一种按照咒术师的话说,是【道百古】的。 看起来他们目前只遇到了一个循环里的复制体,只是单纯这一个循环里的三个复制体便完成了如此之强的攻势,如果找不到有效击杀的方法,拖下去他们也会被复制体看穿。 【道千古】像是妥协一样叫了一声【翎闻】的名字。 “翎神,我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做?”【翎闻】闪过一招雷咒,一边出拳,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 “加大攻势,把你那边的复制体赶到我这边来。” “好。”拳手一边答应,一边拳如雨点地进攻,在风声与拳声中搅动风云,靠着强硬的力量攻势,竟然真的将复制体压出去一段距离。 “多谢!” 【道千古】心有谋略,剑客的剑招逐渐松散露出破绽,双管齐下,将人引到自己这边来。 当自己开始同时受到来自剑招、拳头、咒术的三种不同攻击的时候,【道千古】觉得是时候了。 他平心静气,紧闭双眼,介乎蓝色与白色之间的光芒从他的眉心显现,他短促地默念着一句口诀,而后在蓝光与白光达到最盛之时脱口而出两个字:“虚实!” 霎时间,剑光也被这两种颜色的光芒点燃,剑客的剑迅捷地在半空挥舞,仿佛拖着虚实变换的剑影。 剑客九剑的第五剑,皆剑式,精通这一招的人可以使出第五剑的特殊效果,【虚实】。 被【虚实】强化的剑招,剑影重叠,虚实难辨,但要使出这一招,需要一种特定的契机,便是在短时间内受到足够多次数的攻击。 有了拳手的帮助,【道千古】终于成功达成【虚实】的契机,在光影变换里,剑招越来越盛大繁杂,仿佛是在面前撑开了一道可挡来袭风雨的巨伞。 不停变换的剑影在挡住了攻势的同时,竟然借力将受到的攻击同时甩了出去。伞面像是一面镜子,在不停地反弹袭来的拳头、剑招和咒术。 【道千古】的这一绝招果然有效,在剑招破绽的吸引下,他这里受到的攻击也最为猛烈,这些猛烈的攻击,都被【虚实】强化过的剑招以牙还牙地挡了回去。 一时间,“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逐渐弱了下来,“胳膊”们原本式微的风声也显得清晰了起来。 “很厉害。” 【翎闻】迅速从变幻的战局中反应过来,携两拳金光,闪身越过咒术师,要和剑客形成合围之势。 一道微弱得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声音传来,似曾相识的感觉袭上心头,【翎闻】感到疑惑。 在疑惑中,【一点雨】惊恐的声音传来:“我不想死——” 他的声音尖利绝望,如一道利爪,在众人的心间抓挠出血痕。 拳手闻声,迅速贴近咒术师企图相救,却在他的胸口处摸到了一团粘腻光滑的东西。 那东西刺穿了咒术师的胸膛,就像不久之前鬼神倒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边缘时那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故地重游(六) 在奔跑逃命时,【翎闻】曾经有意测量过,两边墙壁上不同侧的“胳膊”们由于攻击距离有限,纠缠不到一起,也就是说通道的最中央是相对稳定的地带,所以她才敢把屏障战术的核心【一点雨】安排在中央。 这一截从他胸膛里穿过的“胳膊”,如果不是来自墙壁,那就只能来自鬼神的驾驭。 【翎闻】的心跳紧了一瞬,他们好像遇到那个鬼神没有死的四个人的循环了。 而鬼神的这一伏击,彻底打乱了她三对三的作战计划。 “【一点雨】死了,撤退。”【翎闻】当机立断,呼喊剑客撤出战局,【道千古】尚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翎闻】已经将还未冰凉的尸体推到了他的身前。 他只得在【虚实】的掩护下,和【翎闻】一起扯着咒术师的胳膊后撤,像几人刚才给鬼神收尸时那样。 两人估摸着来时的位置,终于一步撤入光明。光亮之下,【翎闻】看着这个给过自己善意的人,心绪波动,若有所思。 谢应看着咒术师的死状,不用二人解释,似乎很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指着他的伤口问:“鬼神的手笔?” “是,”【翎闻】一手扯着咒术师的胳膊,四处环顾,没了咒术师,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尸体的地方,只要一松手,那个人就会沉进水里,“我们遇到有鬼神的那个循环了,鬼神一直躲在暗地里没出招,趁我们不备杀了咒术师。” 谢应听完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子,忽然抬起头,被黑衣映衬的一张脸仿佛没有生机。 他问:“我没有进队之前,你们一起走的时候,鬼神也是缩在后面的吗?”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鬼神被人当成了挡箭牌推在最前面受击。 【道千古】见谢应这么问,怕【翎闻】说出来些什么,抢着回答:“不是,那会儿老头儿还挺勇敢,一直走前面来着,最后打架他也没怵,所以我刚刚还以为没碰到他呢。” 带着口音的浓重烟腔掩盖了他话里和心里的不实,任他去想他也不会想到,早死的鬼神的复制体,会躲在暗处直接对着他认可的氪金玩家一击毙命。 谢应听罢,不解地接着问:“那为什么刚刚他要躲在暗地里一直不出手?” 剑客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了,翎闻一手拖着咒术师的尸体不肯松懈,另一手卸下拳套擦了下脸上的血水和绿水,动作忽然怔住,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他们已经觉醒了?” 谢应点点头:“翎神探路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古怪,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复制体,怎么能像未卜先知一样守在黑暗里,仿佛算准了我们的位置,在等人出去一样?” “还有刚刚鬼神的伺机而动,这一切感觉就像是诱敌深入。翎神,剑客,你们刚刚出去之后说话交流了吗?” 【翎闻】点头承认,黑暗里难辨彼此的招式,她和剑客交流了信息和战术。 “他们说话了吗?” 【翎闻】摇摇头,灯影摇晃,她从谢应煞白的那张脸上终于觉出了可怕。 如果复制体已经觉醒了,那么就能听得到他们说话。不光听得到,他们还十分默契地全都不发出声音,靠着信息差在自己和剑客自以为的战术中做下了另一个圈套。 他们的敌人不是简简单单的复制体,不是【翎闻二号】和【翎闻三号】,就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翎闻】! 和她受一样的训练,打一样的拳的另一个【翎闻】! 另一个世界里的【翎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拳头会落在哪里,她却表现出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多的冷静,循循善诱地想要杀死自己。 【翎闻】的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冒出来一个可怕的猜想。 我,还是我吗? 她终于松开了拉扯着咒术师胳膊的那只手,身躯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哑着嗓子,努力了几番才张开嘴:“我好像明白了,这些人这么熟练地沉默,除了比我们先意识到循环的存在于是制定了万无一失的战术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杀过一回“我们”了。” 所以他们清楚剑客会怎么做,清楚【翎闻】会怎么安排,他们比自己更清楚这个战术之中咒术师的关键之处,清楚咒术师有多怕死,以及鬼神才是制胜的法门。 谢应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这样的关头,他竟然还有心思夸赞一句:“不愧是翎神。” “你早就猜到了?猜到了还让我们去送死!”【道千古】胸中满是被人戏耍的窝囊和不爽,他握紧手中剑,似乎想和谢应拼个你死我活。 谢应赶着否认:“那倒没有,是你们提到鬼神之后我才有了猜想。” 【道千古】的脑子已经被复制体的战术搞得一团糨糊,心中有气无处撒,脸憋得像个红红的胡萝卜。 谢应并不介怀他对自己的态度,反而在剑客的肩膀上拍了拍:“别灰心,凡事往好处想。” “你让我怎么往好处想,想什么,想外面有其他的李永道等着杀死我吗?”这个叫李永道的男人情急之下单手捂着脑袋,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像是真的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似乎已经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了,仿佛在这里要面临的就是真正的生死。 谢应没有再和他产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他只是沉默着等待,等到剑客急促的呼吸声稍缓和、面色也平静些许之后,才缓缓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们一直守在外面等着杀我们,也就证明其他循环里的人都被杀光了,我们三个是除了他们以外唯一的幸存者,这种情况下要活下去只要解决一个循环里的人就好了,比我之前猜测的十三个人的大循环还要简单一些。” 杀四个人,的确是比杀七个人容易许多。 剑客终于清醒了分毫,他看着谢应那张镇定自若的脸,疑惑和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又有主意了?” 谢应转身,灯火随着他的动作颤了颤,影子照在通道墙壁上,像映着一个狰狞的幽灵。 他指着和刚才相反的方向,看向【翎闻】:“大神,你觉得从这里出去能遇到他们吗?” 【翎闻】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按照谢应这个小鸟和循环的理论,不论他们从哪里走向黑暗,迎接他们的都只有伏击。 【道千古】前看后看了两眼,等不到谢应回答自己的问题,只得顺着他们的对话思考下去,这才插进了两人的交流里:“我有个问题,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出现在哪里的?” 【翎闻】没有说话,她也暂时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谢应却像是已经洞悉了副本的一切运转法则,他指了指自己:“答案出在‘我’身上。” 这个循环里有提着灯的谢应,别的循环里也不会少。 “不是他们知道,是谢应知道。” 谢应知道谢应会做什么。 那谢应又该怎么做? 又能怎么做? 【道千古】看着那个提着灯的年轻人忽然眼神开始迷离,似乎陷入什么难解的困惑中,脸上也因此而流露痛苦神色。 “他怎么了?”【道千古】不解地问身旁的拳手,余光瞥见齐腰的绿水上荡漾的纹路,惊觉自己仍然还拽着咒术师的胳膊。 哪怕刚刚被折磨到崩溃边缘的时候,他竟然也没松手。 而那个不男不女的人一半身子漂浮在水里,不久之前还和他说:“只要你保我不死,通关之后属于我的那一份副本掉落归你。” 他食言了,但不要紧,这只是交易。 李永道看着泡在绿水里的那一张脸,莫名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但很快他又换了神色,不就是个游戏,有钱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翎闻】盯着谢应,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陷入巨大的痛苦中的年轻人低着头,眼中绿波越来越浓重,忽然,他顶着剩下两个人的注意,缓缓抬起了头,眼神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你,还好吗?”【翎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竟然又毫无挂碍地笑了起来。 他是胸有成竹地在笑,却看得人莫名惶恐。 “我没事,谢谢大神关心,我有主意了。” 【道千古】看他一会儿难受一会高兴,只觉得莫名其妙,嘀嘀咕咕揶揄他:“你刚刚不是就有主意了吗,什么主意,快说!” 谢应敛了笑意,庄重神情:“接下来的这个计划,需要我们三个人配合。” “其他的小鸟会通过我这只小鸟的计划来推断你们从哪里出去,因此不论你们向前还是向后,踏进黑暗的一瞬间都会遇到他们。” 不是迟早或者总会遇到,是谢应知道谢应会停在哪里,他就等在哪里。 “所以你们出去之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谢应稳提着指尖的灯火,还是把自己排除在出去战斗的行列之外。 【道千古】微抬着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上分毫的年轻人,等待他接着说下去,可谢应却好像已经说完了。 “没了?” “对,没了。”刚才没头没尾那一段话,竟然就是他全部的计划。 “这算什么计划!你不会又耍我吧?”【道千古】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又会生气的,可被这个年轻人捉弄了许多次,他好像只剩下一点无奈了。 无奈于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却一次又一次地不得不信服。 “不会的,”【翎闻】盯着谢应的眼睛,莫名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信念,这种信念比她相信自己的拳头还要坚定,她喃喃,“他不会的。” “那怎么做?”【道千古】自暴自弃般地叹了口气,“天快亮了,我该下线了,白天有事。” 【道千古】,不,李永道是真的着急离开了,他还有工作,他还要上班赚钱。 谢应挑高了灯火,火光照透他的眼眸,那是一片汪洋的红。 他说:“请相信彼此,以及无条件地相信我,” “不管你们身处哪里,前方还是后方,请一定相信,只要需要,我就在。” 谢应像是在打什么哑谜,话也说得不清楚。 “大胆出去吧,向前向后都是光明。”他摊开两手,并不明确指向某一方,而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翎闻】和【道千古】 拳手想,【一点雨】死亡是因为【道百古】识破了【道千古】的想法,同样的道理,【翎闻二号】也会推断她的想法,与其花心思纠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胜利,不如把自己完全交给谢应来掌控。 “好,我相信你。”【翎闻】的掌心重新燃起金光,她如战士一样,走向黑暗。 剑客紧紧握了握抓住咒术师胳膊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开了,任由那个不男不女的人沉进了水里溅起一团荡漾的绿波,而后向着【翎闻】选定的方向走。 两人凛然离开,谢应看着他们的背影,身处光明,嘴唇开合,似乎是在喃喃。 “请相信我,请相信,一定能出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故地重游(七) 意料之中,【翎闻】迈出那一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强劲的拳风。 果然最懂【翎闻】的还是【翎闻】。 她的拳头也像雨点一样的砸出去,有人说过,不能怕,越是害怕,拳头就越会准确无误地落下来。 所以【翎闻】从不畏惧,所向披靡。 在这难得的和另一个自己的对打片刻之中,【翎闻】招招酣畅,仿佛她此时不仅仅是在玩游戏,而是身处赛场。 但【翎闻二号】和她一样也有同伴,向她而来的拳头淬着红光,自己已经失去了咒术师的帮助,但对方还有【两点雨】在。 两个人对四个人,即便她此次选择缄默不与剑客交流,一样清楚【道千古】面对的局势不会比自己缓和几分。 她从隐隐约约的剑光里看到,两位剑客的剑招已经毫无保留。 那些淬着鲜艳颜色的剑招来自咒术师相助的剑客之手,而那些白得有些凛冽的就是自己的队友【道千古】所发出的剑招。 剑客九剑洋洋洒洒,【道千古】的剑招应接不暇。 对方四人似乎很忌讳他手中的长兵,除了咒术师的辅助外,另外分了鬼神和剑客两个人来缠住【道千古】。 被这两人围攻的剑客却有些烦躁,一个剑客对上另一个剑客再加上两个远程输出,他的剑能斩断的只有被鬼神所驾驭的“胳膊”。 “胳膊”们层出不穷地为【道百古】的剑招做掩护,【道千古】的那些变幻莫测的剑招似乎已经技穷,他没有办法在两个人造成的数以十或者百计的杀招中用剑招组合来破阵,他只能在【胳膊】的围困中和另一个自己的剑招拼力道。 【道千古】的胳膊被震的发麻,他不敢松懈,【一点雨】加给他的免疫【痛彻】的术法已经失效了,一旦被剑伤到或是被那些东西打到,迎接他的就只有死亡。 但他觉得有些累,此时无比想回到光亮里休息一下。 就是这一瞬间的跑神,一道冰蓝色淬着咒术的剑光向他斩来,【道千古】下意识闭上眼后撤一步,抬剑要挡,但却迟迟没等来剑招,整个人反而又被光芒笼罩。 他睁开眼,看见谢应就站在他的身边。 【道千古】一步撤进了光明里。 这一刻,【道千古】终于明白谢应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只要他们需要,谢应就在,是只要他们需要,光明就在。 这是一个随时为他们而存在的喘息处所,谢应神出鬼没,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 “谢了。”【道千古】不明白谢应是怎么能够准确无误地接住自己,但他却无比庆幸没有和这个年轻人彻底闹翻,他们此刻还算是同一个阵营。 【道千古】本想休息,但心里一想【翎闻】还在黑暗里搏斗,陷他人于危难是不义之举,李永道不会这么做。于是便顾不上喘息,前后看了看,提剑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这一次,他踏入黑暗,却没有受到迎面而来的攻击,反而看见有些金光和火光在面前不远处闪烁。 谢应似乎用了些什么方法,把他送到了战局的另一方。 【道千古】迅速判断出,眼前淬火的金光是【翎闻二号】的拳头,他收敛动作,并未向前行进,而是原地隐秘地催动剑意。他的剑脱手而出,向着不远处飞驰而去。 哧—— 剑客再熟悉不过,这是剑招划过玩家身躯的声音,他成功击伤了【翎闻二号】。 但也是因为这一剑,他的位置再次暴露,“胳膊”和剑招同时呼啸而来。 “快!”【道千古】顾不上【翎闻】“三缄其口”的战术布置,忍不住出声提醒,怕拳手不能抓住这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幸好【翎闻】无论游戏还是现实都算得上是身经百战,她从【翎闻二号】因伤势而产生的片刻拳脚松懈中找到空隙,将无数个凝结着纯粹力量的拳头顶着黑暗砸向了看不见的另一个自己。 最后一拳,正中太阳穴。 “辛苦了。”【翎闻】喘息着开口,就像她会在比赛结束后和对手说的那样。 【翎闻二号】最终招架不住短时间内猛烈的拳头攻击,倒进了绿水。 水声哗哗,溅起数层的粘腻,瞬间吞噬一个赛场上的佼佼者。 不知她的同伴会不会像自己拉扯鬼神和咒术师那样扯着她回到光明,【翎闻】无暇继续思考,对眼前战局做出了判断。 她隐匿拳套上的光芒,向着黑暗中的某一处靠近,而后擒住了谁人的脖颈。 由于比赛规则的限制,在赛场上她很少用这样的杀招。但对于这个人,她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鬼神不死,他就能一直招魂,“胳膊”们就会无穷无尽,更重要的是,【翎闻】害怕她对【翎闻二号】使用招魂。 战局拖得越久,死的人越多,鬼神就越是难以估量的恐怖存在。 【翎闻】掌心杀意显现,她把着鬼神脆弱的喉咙,另一只手三两下卸了鬼神拿着葫芦的胳膊,将他施展招魂术的武器打飞,而后将手掌掩在了鬼神的面部,想错手扭断他的脖子。 但当她把手放在鬼神脸上的瞬间,却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翎闻】试探着扯了几下,纹丝不动。 【翎闻】暂时顾不上别的,索性将手指卡在这东西和鬼神的脸中间的缝隙里借力,分指拳套金光逐渐达到最盛,没等拧断他的脖子,这人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停止了所有反抗的动作,而后浑身脱力,栽进了水里。 拳手发现自己竟然扯下了鬼神脸上的东西,而就在那东西脱离面部的一瞬间,鬼神倒下了。 身体僵硬,就好像是早已经死了。 通过黑暗里的摩挲,她大抵能判断,这是一个不对称形状的金属器具,覆在鬼神的脸上,应当是个面具。 【翎闻】不记得自己见过的鬼神脸上有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招魂状态的鬼神,也只是唤起绿光以为号令。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把这东西带进光明里看个究竟,说不定会对他们制胜有着大作用。 对鬼神的绞杀不过片刻,很快对方的咒术师便缓过神来,似乎发现了同伴的死亡,也通过鬼神尸体落水的声音来源判断出了【翎闻】的准确位置。 咒术师的杀招随之而来,拳手心里想,她要想办法找到谢应的所在尽快撤回亮光里。 就在她闪身躲过火咒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再次被光明覆盖。 只要需要,我就在。 【翎闻】迅速明白过来这就是谢应说不得的那个战术布置,她把手里的东西高高抛给和自己两步之遥的谢应。 借着灯火照亮,她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浑黑的铁制面具,通体流淌着金属的光泽,缀着某种鸟类羽毛的纹饰,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作用。 就是这个面具控制着死去的鬼神,让他像活人一样做出精确的攻击。 是有人对鬼神也用了招魂。但【翎闻】有些想不明白,是谁在招魂一个鬼神,难不成是另一个鬼神吗? 他们的队伍里只有一个鬼神,在谢应的判断里,整个循环通道里也只有一个活着的鬼神,而不论是他们这个循环还是那个鬼神死去的异常循环里,鬼神的尸体应该都还在原点。 【翎闻】想不明白的事情,谢应却好像有了决断。 谢应信手抓住半空抛来的面具,会心颔首:“我清楚了,你辛苦了。” 翎闻张口想问个明白,又想起尘埃未定,谢应也没有要说的打算,此时更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反手将染血的银色卷发顺到嘴边咬住,再次冲进了黑暗。 鬼神死了,拳手死了,【翎闻】心里算着,敌方还有一个剑客和一个咒术师。 作为主要招式为正面攻击的拳手,【翎闻】没办法和同样为正面攻击、需要近身才能造成伤害的剑客【道千古】打出完美的配合招式。但咒术师的存在却能给剑客的招式带来数倍加成效果,从这个角度看,咒术师和剑客的组合明显要优于拳手和剑客。 【翎闻】快速思考着,又临黑暗。 嘈杂的声音再次呼啸而来,她很快发现了孤身招架咒术师和剑客合击的【道千古】,还发现自己正处于那二人的身后。 是谢应把她送到了这里。 她握起拳头出击,咒术师似乎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存在,五色咒术向着【翎闻】呼啸而来。 【翎闻】冲拳挡过一击,金光与咒术光芒相撞,铛铛作响。 如果她能将咒术师的火力吸引过来,【道千古】在与剑客的拼杀中兴许还有生机。 【翎闻】重重咳嗽了两声,这声音在通道中诸多的声响里显得那么突兀,一时间让人反应不及,剑光和咒术都有迟滞之势。 她一边出拳一边故作轻蔑地开口:“【一点雨】,你还怕死吗?” 【两点雨】不知道自己是【两点雨】,【两点雨】也会觉得自己是唯一的【一点雨】。 但他没有回答【翎闻】的问题,反而像是被这问题惹恼了一样,用更盛的咒术攻势向着【翎闻】袭来。 拳手的目的达到了。 【翎闻】一边招架接连不断的水火雷电风咒,一边看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紫色光球在高处凝结。 青光璀璨,紫电游离。 那是咒术师的高阶咒术,【引雷霆】。 【引雷霆】是普通雷咒的最高阶进化,施术者通过积攒大量的雷咒力量在短时间内同时发出,从而达到雷霆万钧的效果。 在游戏生涯里,【翎闻】鲜少见过咒术师放这一招。 因为此招不但消耗过大,而且雷咒力量不好掌握,一旦积攒过量,会对咒术师的魔戒造成不可逆转的磨损。 不到一击定胜负的关头,无论哪个咒术师都不会贸然去用。 【两点雨】拼劲全力的这一杀招,【翎闻】无甚把握能接下,但她还是迎着紫青色雷电到来的方向分毫不动,拳头上凝结耀目金光,似乎企图和【引雷霆】碰上一碰。 雷电到来的那一刻,万籁俱寂,就连与另一个自己正在缠斗的【道千古】也听不见剑招的声音了。 分不清是轰鸣声压过了风声和拳声,还是他的耳朵已经被不可估量的声响震聋了。 终于,雷光散去,【道千古】再次听见了风声,他庆幸自己的感官并未受损,能看得清眼前复制体的剑招。 但他看不到【翎闻】了。 准确的说是看不到翎神拳手上的金光了,这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前去攻击她的咒术师也不再留恋,转头又和剑客一同对着自己进行围困。 一个氪金玩家拼尽全力的【引雷霆】,【道千古】自认如果站在那里是自己,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所以【翎闻】兴许已经死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故地重游(八) 【道千古】来不及分辨【翎闻】的尸体究竟倒在了哪里,况且鬼神已经死了也没谁能再招魂一个翎神出来给他添麻烦,咒术师方才那一招损耗过大,眼下他要抓住机会。 剑客九剑一招快过一招,可横亘在【道千古】面前的是剑客和咒术师组成的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想要破局,就只能试图瓦解这道墙。 “无论如何,都快结束吧。” 【道千古】自暴自弃地吐了口血,移形换位,强行将自己塞进了咒术师和剑客的缝隙里,只要暂时隔断咒术对剑招的增强,他就还有几分把握和另外一个自己拼一拼。 他故技重施,用【虚实】所起的剑阵将自己的复制体逼退了几分。只是这样,咒术师带着【痛彻】的咒术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痛彻心扉的感觉立时侵蚀了他的心智,李永道这一生还未遭受过这样的疼,他忍不住地想要龇牙咧嘴。 “没事的,只是【痛彻】,”他低语着,“快结束吧,天要亮了。” 后背挨几个咒术一时半会儿还疼不死,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招了! “兵剑式!” 他的手中剑光芒又盛千重,剑身铮铮作响,如飞镝般脱手向前刺去。【道千古】放弃一切复杂的操作,以后背挡下咒术师的攻击,将决胜的战局交给了自己的剑。 剑客九剑第二招,兵剑式。这一招是杀伐的招式,威力极大,可一击致命。只是长剑脱手难以控制方向,【道千古】并不清楚,剑出的方向究竟是不是另一个自己的位置。 当是时,一道快到难以察觉的金光让他眼睛一亮。 是【翎闻】! 原来引雷霆到来的那一刻,光明再次到来,谢应救下了她。 她潜伏黑暗与光明,等待的便是这制胜一击的时刻。 【翎闻】抬手一拳,打在正欲闪身躲开的剑客身上,将复制体又逼回了原位。 于是那一剑不偏不倚地正中剑客的胸口。 一声长剑脱手入水的响动后,复制体随之倾倒。 剑客杀了剑客。 【翎闻】攥了攥手心里的鸟羽面具,果然,剑客也是被招魂的。 只剩下一个了,拳手向着黑暗处喊了一声:“剑客,你还活着吗?” 片刻的沉寂之后,半空中悬着的剑像是被谁所召,又向某处飞去。 他还活着。 不远处只传来重重的喘息声,看样子【道千古】正饱受【痛彻】的折磨。 但这些声音也足够【翎闻】判断同伴的位置,她又收起拳光,潜入黑暗。 【道千古】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他忍着痛艰难转过身来,将剑横在胸前招架咒术。 咒术师释放过【引雷霆】之后自身损伤也不小,【道千古】这才能在接连的咒术攻击中留下半条命,只是现在两个人都只有一丝生息,谁先放出杀招,谁就赢了。 就在这样的时刻,【道千古】忽然没来由地开了口。 他说:“对不起,老板,这一单我搞砸了。” 李永道心里清楚,眼前这个不是那个和他达成交易的人,他不知道另一个循环里的自己是不是也答应了要保护谁,但这个循环里的他没有做到。 即便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副本创造出来的一个复制体,李永道心里还是有一丝搞砸交易的愧疚。 但只有一丝。 【两点雨】对他的话似乎有些疑惑,接连不断的进攻咒术中出现了一刹那的纰漏,原本冰咒之后要接雷咒或是火咒才能最大程度发挥威力,但咒术师竟然接连用了三个冰咒来攻击他,除去第一个冰咒,剩下两个未伤他分毫。 【道千古】快速动作,要抓住这个刹那拼尽余力提剑与对方一决胜负。 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绿水凝结,【道千古】的双腿被冻在了冰里,连带着他被伤到鲜血模糊的后背也一并凝结。 而咒术师抓住了战机,趁着【道千古】动作迟滞的空隙,一记雷咒与火咒打在了剑客的眉心。 天还没亮,但【道千古】的游戏已经结束。 咒术师尚未放下自己施咒的那只胳膊,黑暗里两只冰冷坚硬的手掌覆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拳手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扯下什么来,【两点雨】挣扎之间听见耳边有人和他说:“辛苦了。” 而后,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扑通倒进了绿水里。 【翎闻】的手中捏着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黑色鸟羽面具,队友和对手全然倒下,她又一次战到了最后。 脚下的绿水开始一寸寸退去,【翎闻】站在水里,竟然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天光。 温暖又纯洁的白光从不知何方的某一处蔓延起,照亮了她的脸庞。 绿水、“胳膊”、白砖都消失不见,四周只剩下七零八落躺着的许多人。 有她的队友,还有她亲手击败的另一个循环的他们。 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样子,满脸是血,看着有些瘆人,和下了赛场出现在新闻里的时候一样。 【翎闻二号】的身边倒着【两点雨】和【道百古】,拳手抬眼看去,要找那个老人的尸体,却发现地上不止谢应说的那十几个人。 洁白的世界好像无边无际,无边无际的世界遍地尸骨。 拳套七零八落,那是许许多多的【翎闻】。 远方传来不算轻巧的脚步声,她看见了那个提灯的年轻人。 他的墨色衬衫依然带着久经洗涤后褪色造成的不均匀斑驳。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成功了吗?”【翎闻】疑惑地开口问,可那个年轻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顾自向着前方走去。 “谢应!” 【翎闻】带着困惑不解跟上了他。 她跨过自己的尸体,跨过散落四方的剑,跨过纠缠一团的彩色丝带,跨过无数漆黑干瘪的小葫芦,年轻人手里的灯越来越亮,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模糊到一个变成了两个。 模糊到一个谢应说“来了”,另一个谢应回他“来了”。 不对…… 那就是两个谢应。 带着椭圆形缠绕吊坠那个是与她并肩行走过的谢应,第二个谢应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是半开的花。 光明里,两个谢应提灯前行。 “谢应!”她想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但无人理会【翎闻】的呼唤,仿佛看不见她的存在。 【翎闻】只能木然地跟在他们身后,她企图以拳头砸破墙壁边界,却发现这世界无边无际。 不是通关了吗,怎么还没有出现结算广播。 他们……又要去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翎闻】无法分辨那是几个循环的时间,两个谢应停了下来。 他们的面前,是第三个谢应。 第一个谢应和第二个谢应对视一笑,向第三个谢应开口:“久等了。” 第三个谢应脖子里也挂着吊坠,形状古怪,像是只有一半翅膀的镂空蝴蝶。 他的目光看起来最是轻盈,全无【翎闻】见过的凝重模样,在那一片皎洁里他掂了掂手中的小葫芦,笑着说:“我就知道行得通。” 葫芦是鬼神的武器,【翎闻】亲眼目睹第一个谢应取下了鬼神尸体上的葫芦。 和那些七零八落倒下的尸体不同的是,第三个谢应身边的尸体保持着整齐划一的坐姿,背对背地靠在一起。 【翎闻】看见了那个自己,脸上染着红红绿绿的血和水,胸口被“胳膊”捅出了一个大洞。 第三个谢应环视四周,对着另外两个谢应径直开口请求:“我需要你们。” “什么?” “做什么。” 两人的回答不同,但疑问却相同。 “我找到一处宝藏,需要三个人才能开启,”第三个谢应手心里握着小葫芦指了指脚边的四具尸体,“但是他们第二个循环就死光了。” 看死状,剑客、咒术师和拳手都被胳膊掏穿了胸口,鬼神最为惨烈,浑身上下被撕扯得没有一块好地方,胸口的位置大咧咧地露着三个大洞,手臂保持张开像是要保护谁而遭受了最猛烈的袭击。 “幸好队伍里有个鬼神,我就借葫芦一用,带着‘他们’又走了一圈,创造出新的循环。”第三个谢应的修长到有些纤弱的惨白手指在葫芦上跳动,活泼又轻松。 新的循环又创造新的循环,最终除了三个谢应之外的人全部阵亡。 而他拥有了另外两个自己作为队友。 不对,【翎闻】越来越想不清楚,《死亡之岛》没有副职业系统,他怎么拿起鬼神的武器就能用,难不成,他也是个鬼神? 那他何苦还要多余去拿别人的武器? “好了,现在他们都死光了,开始吧。”第三个谢应拍拍手,做出一副准备行动的架势。 “等一下,”【翎闻】攥紧右拳,目光如火,“我还活着!” 她还活着,她的循环依然存在,她的队伍还没有失败。 【翎闻】以为这一次也和之前一样,他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自己不过在做无用的挣扎,可第三个谢应却看向她的位置。 【翎闻】还未来得及消化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听到这个事情,就看见脖子上戴着半翅蝶的第三个谢应看着她,微笑着抬起了握着小葫芦的手。 他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微微靠上的部分,似乎是在提醒什么。 【翎闻】不解地跟着抬手照做,意料之外,解除拳套保护的手指并没有触及自己的肌肤或是血渍,而是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低着头,看见自己左手捏着的那个同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面具,鬼神招魂控制死者的黑羽面具。 【引雷霆】到来的时候,她真的躲过去了吗,她是怎么躲过去的,谢应又是怎么接到她的……无数个疑问在她的脑中纠缠,最终纠缠向同一个答案。 她,其实在被【引雷霆】击中的时候已经死了。 是光明里的谢应拿着鬼神的武器对她进行了招魂,结束了黑暗里的鏖战。 意识到真相的拳手不可置信地摘下自己脸上的黑羽面具,而后双目无神,被虚空的风吹倒在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故地重游(九) “有点麻烦,长得一模一样,怎么称呼啊两位?”戴着半翅蝶的谢应笑着叹气,像是真的在为如何分清另外两个自己而作难。 “谢应。” “谢应。” 谢应和谢应异口同声的回答,他们的眼神中充满复杂难解,让人看不清。 半翅蝶又笑:“那我就随便叫了啊,我是一号。” 然后指着吊坠为花的那个开口:“你是二号。” 指着吊坠为椭圆形的那个开口:“你是三号。” 分配好名号,半翅蝶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俩是因为我而生的,所以要听我的话。” 说完将自己手中的灯和葫芦交付那二人:“拿着,谢谢。” 二号握住了他的葫芦,三号提起了他的灯。 一号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摩拳擦掌,手掌在半空中像模像样地比划,任谁都以为他要弄出什么大动静来,可他比划完只是拍了拍手,不好意思地笑着整理袖口:“蹲着等你们太久了,腿麻了,起来活动活动。走吧。” 说完,看也不看地向着身侧的洁白信手一推,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像是突然变成了一道墙,然后凭空被他推开了一道门。 门里是略带着血色的淡淡光芒,这光芒洒出来,将惨白圣洁的世界也沾染了。 二号和二号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门里是一个血红的世界。 无数血丝缠绕飞舞,像是给世界裹上了一层鲜艳又凄惨的障壁。 血丝当中,一个微微泛着红光的像是胚胎的圆球浮在半空,赤色光芒绕在它周围,仿佛围着一朵未开的花。 “花”的下方垂着三束像是丝带又像是脐带的东西,其中一根被人弄断了,血淋淋地往下滴着汁液,剩下两根像是长进了四周的鲜红里。 “喏,那根我已经想办法断了,另外两根我怎么也弄不断,”他指了指鲜红泥泞里躺着的那些半截的剑和拳套,“兴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不管是武器还是招魂造成的伤害都被判定无效,所以只能靠你们了。” 他还活着,那二号和三号下手应该能行,半翅蝶估算着,还退了一步到门外,又捡回一把剑来递给另外两个自己。 “拿着吧,挺趁手的。”一号极力推销着剑客的剑,想让另外两位试试。 三号不看他,二号凝望着,却面露豫色。 “怪我,忘了你手里还有东西。”一号一拍脑袋,从他的手里接过葫芦,又自言自语地说着“没用了”,将葫芦丢在了地上,然后又把剑递了上去。 二号两手空空,久未接剑,只是抬头问一号:“我如何信过你?” 一号想了想,小指勾起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我不知道你们脖子里挂着的东西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但我这个是很重要的人送的,我来这个游戏只是想找到他。我会找到他。” 二号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吊坠,郑重地握了一握那朵花,再抬头时,眼神里的犹豫已经变成了坚定:“一定要找到他。” “我会的。”一号和他一样,无比坚定。 比说服别人更难的永远是说服自己,但凭借着共同的记忆和信念,二号信过了半翅蝶的话,他用剑尖挑起一束丝带,而后用力一割,鲜红的血从“脐带”里面涌了出来,椭圆形的胚胎光球震颤两下,顶端裂出几道缝隙,缝隙中渗出更多的红光,含苞待放的花变成了半开的模样。 竟然真的割断了,一号似乎很开心,现在三根“脐带”只剩下一根,他满怀希望地看向了三号。 三号的脸看起来最是苦哈哈,一号不明白他的循环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但试探地问:“你不记得他了吗?” 那是个很重要的人,谢应有把握,自己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会记得他。 三号一手里提着两盏灯,稍稍一动作,灯壁便碰撞出声响,光芒透不过身躯,于是在血色的周围洒下影子,像他的眼睛一样浓如墨。 “我记得,”三号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记得他。” “那就好。”一号舒了一口气,三人的记忆是相同的,那他们就是一个人,想找到那个人的人。 可三号还是没有动作的意思,他的沉默最盛,像是在脑子里思考着一个人的一生那么沉重。 他看向门外那几个背靠背死去的人,他们的身姿不算板正,甚至身躯都不算完整,但围靠在一团,尸体被人好好安放。 三号忽然叹了口气,好像将这一生都放下了。 “我没有问题了。” 而后三号松手,任由手中两盏灯摔落。 他从二号的手中接过剑,剑光挑破最后一束丝带,鲜血前赴后继地泼洒在他们的身上,圆球愈裂愈甚,半开的花朵终于盛开。 血色胚胎中孕育着一个小巧的像是茧一样的东西,它被红光缠绕着,如心脏一般怀着生息跳动。 半翅蝶谢应伸手从层层的红光里抓起了茧,喃喃自语:“这就是触发本的奖励吗?” 他手指稍稍用力,小小的茧被轻易捏破,迸溅出鳞粉一样微小光点,一只小小的双翅透亮的蝴蝶从茧中飞跃而出,绕着漫天的鲜红血丝飞了几个来回,而后飞进了谢应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机械的播报声像是从旷野中传来。 “恭喜玩家【谢应】成功通关传说级触发副本——【故地重游】。” “恭喜玩家【谢应】获得奖励——天赋【南柯】。” “恭喜玩家【谢应】获得奖励——100勇魂。” “什么南柯北柯,蝴蝶最后飞哪儿了,你们看见了吗?”一号左顾右盼,手忙脚乱寻找着,二号和三号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早知道不捏了,”他看起来很懊悔,对这不翼而飞的宝贝很是惋惜,“带出去说不定能卖大价钱呢。” 那两人只是看着他,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眼神充盈,像是有泪。 “这么激动啊,好啦好啦,高兴点,咱们也算是这个世界上彼此的亲人了,和限时亲人说声恭喜呗?”半翅蝶谢应笑起来天真灿烂,丝毫不把另外两个自己当成复制体,称兄道弟的语气仿佛这是他世间绝无仅有的家人了。 “恭喜。”二号和三号开口道贺,半翅蝶笑着拍了拍两个自己的肩膀。 “谢了,副本通关,我要出去了。” 说完,他接过二号手里的灯,要往外走。 从血色走进皎洁的那一瞬间,谢应还是在交界处停下了,他看了看门里被血色浸染的两个自己,轻道:“不管是哪个谢应,都辛苦了。” 留下来的谢应轻抬手,向他做无声的告别。 对于门口那个来说,他们是复制体,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同样走过了一生。 走出去的谢应又看向地上靠在一起的自己的四个队友,他喃喃开口,像是说给已经听不到的队友。 “死亡者数据清零这句话是我写的。” 触发本有一条规则,死亡者数据清零,这是谢应写在论坛攻略区的话,因为这句话的存在,那些踏足触发本的人都无比地谨慎,也无比地害怕死亡。 “这条规则其实还有后半句。” 谢应叹了口气,挑高了手里的灯,看向不远处身陷血海的两个自己,眼神晦暗:“那半句是,除非无人生还。” 门里的谢应重复着这句话:“除非,无人生还……” 门里的谢应关上了门。 门外的谢应摔碎了灯。 最后一盏光明散去,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风声,拳声,水声。 白瓷砖的缝隙里的东西又一次地肆虐起来,它们伸出像是胳膊一样的粗壮触手,如幽灵般迫不及待地欣喜地向着通道里的最后一个活物袭去。 幽灵们拉扯着不再提灯的神灵,谢应闭着眼倒入脚下的绿水。 一只透明的赤蝶从他的肩头跃起,绕着层层荡漾的水波,投身黑暗里,不见踪迹。 太阳岛上。 灿烂的向日葵毫无逻辑地开满每个角落,甚至连街角玩耍的小朋友手里巴掌大的小花盆里都挤进了三朵微笑。 “五月阳光季”的节日装饰还是如此的招摇,向日葵海中的长阶尽头兀自出现了五个人,这里是游戏中的主城,也是玩家走出副本后的位置刷新点。旁边三三两两地聚着装扮各色各样的玩家,对这几个人的出现习以为常。 “怎么回事?”捏着嗓子说话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腕上飘荡的彩色丝带,“不是说死亡者数据清零吗,我记得我好像已经死了。” “我剑没丢!”那人难得没有和他呛声,反复观摩着自己的手中剑,又是拍打又是挥舞,像是看一个失而复得的老伙计。 苍老的人扯了扯破烂不堪已经遮不住自己身躯的神袍,窘迫得往角落里躲了躲。 拳手的拳头泛起金光,她向路边走了两步,看见了一眼公告栏,风云榜上的第九名赫然还是写着【翎闻】。 “欸嘿,我的东西好像也没丢。”谢应抓着自己的蝴蝶吊坠,表情夸张地表现着惊喜。 “可是,我们好像都在本里死过了啊。”【财神不敲门】怯怯的,破烂又乌黑的长袍和阳光花海格格不入,他也并不上前与大家并肩,似乎站在游戏世界里让他十分不自在。 “谁知道呢!”谢应走到他身边,拍拍老人的肩膀,“兴许是因为大家都死了,系统的数据缓存太大清理不过来,又还给我们了,因祸得福啊!”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道千古】附和着,珍重地收好武器。 穿着粉嫩的咒术师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向后走了两步,来到老人的面前,从腰间挂着的小粉口袋里往外掏着什么,一边拿一边说:“虽然你东西没丢,但是你身上这件装备实在太破了,玩游戏被打了多疼啊,这个给你!” 他的手中捧着一件袍子,只是领口是嫩黄色的,看着和【财神不敲门】那张苍老的脸格外的不搭调。 咒术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鬼神的装备我只有这一件了,你穿上是不太美观,但是总比你身上这件好,收着吧,不值钱,别谢我。” 说完不讲道理一般将东西塞到鬼神的怀中,然后起身离开了。 【一点雨】才刚离开,【翎闻】跟着过来,看了一眼憔悴年迈的老人:“我不习惯随身带东西,这里的人应该都认识【翎闻】两个字,下次有事尽管找我。” 说完走下长阶,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说:“现实里有事也可以找我,翎闻拳馆,一样的名字。” 拳手走向太阳岛中的某处,与众人分别。 【道千古】眼看其他两人都有表示,不情不愿地蹭了过来,唧唧歪歪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代表积分的勇魂币。 “那什么,我这没有多余的装备,这些积分给你,拿去修修武器吧。” 【财神不敲门】窘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破烂小葫芦,尴尬地赔笑:“是这葫芦品质不好。” 谢应横插一脚进来:“谁说这葫芦品质不好,好着呢,修修还能用,收下吧,剑客大哥一番心意呢。” 说完从【道千古】的手里抢过两个金币,塞进了鬼神的手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他哼着歌穿街绕巷,最终停在了某个招牌底下。 白日交易行。 杂货店里传出来一个男人的欢迎话语:“欢迎光临。” 谢应咧着嘴大步进门,喊:“叔叔,来包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蘑菇蘑菇(一) 交易行里迎出来一个金瞳长发的男人,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在听到谢应的这句话后,指了指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面商品展示柜,低处男人可以够到的高度的瓶瓶罐罐上贴着一张白纸,纸上手写着六个大字——本店不售香烟。 “为我写的啊,你人真好。”谢应轻巧地翻过柜台,来到了展示柜的前面,而后撕下了那张纸,贴心地往高处贴了贴。 金瞳男人似乎已经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了一只手。 “购买物品打火机,玩家【谢应】应当支付两个勇魂。” 讨债的手。 在【故地重游】里为他带来光明的那只打火机就是在这家交易行买来的,准确的来说,是抢来的。 谢应要来买烟,金瞳男人前脚说完不售香烟,后脚谢应就嚷嚷着“那打火机也没用了”然后顺走了他的货物。 此时此刻,谢应兜里揣着通关副本给的一百个积分,阔气十足地丢了两枚金币在金瞳男人的手心里。 “j叔叔好无情,说好了送我,怎么又要钱,这么生分。” 金瞳男人将金币收进看起来无底的胸前绣着太阳花的口袋里,仰着头看了一眼谢应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交易会的规矩。” 交易会是这个游戏里所有的交易场所联合起来建立的一个组织,游戏中的一切交易,甚至包括玩家间的买进卖出,都归交易会监督管辖。眼前的这个男人,除了是白日交易行的老板,也是交易会的会长。 谢应不指望一个npc能说出什么设定之外的话,他背过身去,在交易会的货架上挑挑拣拣,最终拿起了一瓶标着红色交叉符号的恢复药水,斜靠在木台边上,丢下一枚金币,两指夹着瓶口摇晃,摆出了品红酒的架势,仔细端详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的脸庞。 没有名字、编号为“j”的交易行老板和太阳岛上的其他npc一样,会根据游戏活动不同而改变装束打扮,但那双金黄得像是太阳的眼睛又格外迷人,几乎让人可以忽略他双腿不便靠轮椅行动的设定。 他打量着金瞳男人胸口“五月阳光季”的节日装饰,一枚金灿灿的向日葵胸针,忽然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开口。 “叔叔,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像一个人?” 金瞳男人扶着轮椅转身的动作一怔:“什么?” 谢应咧勾勾嘴角,把瓶子重重搁在了木台上:“我男朋友。” “你……”金瞳男人蹙眉,表情生动地演绎着厌烦和羞赧,却熟练得似乎对谢应的称呼和这种程度的调戏习以为常。 的确,谢应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因为他脸上那一撮节日装饰胡子而喊起了叔叔。 只不过这次,谢应好像不打算轻易罢休,勾着嘴角向着轮椅上的那人又靠近了些。 “叔叔,既然交易会有交易会的规矩,那我要和你做笔交易。” “j”低着头躲过他的靠近,收好谢应喝光的恢复药水瓶子和那一个金光灿灿的勇魂币,抱在怀里挪动轮椅撤开一步的距离,然后又换上客套的微笑表情:“您请说。” 谢应玩味地打量他大动干戈保持距离的一系列行为,擦了擦嘴角的药水渍,一翻手掌,将剩下九十七个金币都堆在了木台上,而后慢悠悠地开口:“我要交易会,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他知道交易会有这个本事,谢应日复一日地来白日交易行打卡,估摸着自己混上了脸熟,声望也足够在“j”这里开启单独的委托任务,按照游戏设定,老板会同意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j”思索之后点了头:“好,请问您要找什么人,是像您一样的异世界来客,还是我的同伴?” 异世界来客就是玩家,“j”的同伴就是npc,这是一个二选一的条件。 但谢应没有选。 “我也不知道他是玩家还是npc,我只知道他和你长得一样,一模一样,你帮我把他找来,他就是我男朋友。” 直到谢应的脸再次贴到近在咫尺,交易行老板“j”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交易是来自眼前这个异世界来客的新一轮捉弄。 金瞳男人的眼中写满窘迫,他的程序设定里,这种时候是要脸红的。 于是那样一张完美的俊朗的脸上浮现红云,未等“j”做出更多反应,罪魁祸首却已经从木台上翻身离开。 谢应站在门外,指着木台上的金币山,勾了勾嘴角。 “叔叔,钱我已经付了,怎么找人你看着办吧。我要离开几天,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有答案。” “j”的眼神中出现了疑惑和惊讶,似乎谢应的所言所行给他这样一个拥有高级计算引擎的全感游戏中的npc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但谢应没有再给他问出口的机会,闭上眼睛,抬手熟练地登出游戏。 他再睁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出租屋的天花板惨白,白得扎眼,谢应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脑袋上一个看起来像是耳机的东西摘了下来。 那就是《死亡之岛》的登录设备,“耳机”的两端有高敏磁片,可以通过捕捉人大脑内细微的脑电信号来判断人的感受和意图,同理,也可以把游戏中的感受传给大脑,以此来达到游戏里全感全知。 这样一个小小的“耳机”,花了谢应不少钱。 他舒展筋骨从床上起来,走了两步拉开窗帘,阳光立刻肆无忌惮地涌进狭小的出租屋,照亮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格纹床单,浅灰色的被褥,箱子拼成的床头柜,还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和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用红色马克笔手写着“市高中学生会爱心一日行纪念”的照片,第一排站着几个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孩儿,胡萝卜一样的手指紧抓着“阳光筑梦,爱心伴行”的横幅,第二排是穿着校服的几个高中生,最中间那个站得格外挺拔。 谢应拧开洗漱隔间的小门,噙着牙刷又回到床前,手指剐了剐相片上的浮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着急忙慌地冲回洗漱间吐了沫子,换好衣服提着角落里堆放的大包小包出了门。 挤了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又被太阳晒了一路,谢应一下车差点儿没吐出来,放下行李缓了缓神,一抬头看见“福利院”三个字,捏捏山根撑起了精神。 “院长!我回来了!” 谢应晃了晃铁制的闸门,“哗啦啦”一阵响也没盖过他的喊叫,不多会儿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从院里跑过来,一边跑一边笑:“回来啦小瓶子。” “慢点跑慢点跑,”谢应大惊小怪地招呼她慢点,在闸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玩笑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小老太太好像胖了啊!” 被他没大没小称呼的老人也不生气,只是佯作生气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是是是,我胖了你瘦了。” 谢应“嘿嘿”一笑,又走回去提上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跟着老太太进了院子。 “罐儿呢?怎么没见她?”谢应把一路颠簸背来的东西塞满老太太的屋子,悠哉地翘着腿坐在破了好几个洞的老旧皮沙发上。 老太太端来一碗白水,坐在他边上,提醒他:“说了多少回了,不能叫罐儿了,要叫童关关,她都是上高中的大姑娘了,不知道你要来,早上出门找同学了。” 谢应端起缺口的碗,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瘪了瘪嘴:“是是是,她是大姑娘了,我还是老小子,都是瓶瓶罐罐,她叫童关关,我就还得叫小瓶子。” “你自己起的那个名字,我叫着不顺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谢应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福利院出来的孩子无非都姓什么“童”、“福”、“国”,一走出去就容易被人打听,谢应上学的时候也遭过不少麻烦,后来上了大学,国家也早改了政策,就顺势给自己换了个名字。 只是院长叫了他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就算不再称呼他原来的名字,但还是会下意识地喊他“小瓶子”。 谢应察觉到院长神情的变化,赶紧又把话题接了回去:“好,我回到这里我就是小瓶子,您想叫什么叫什么!” 院长这才缓和眉目,又满怀期待地问他:“这次回来几天啊?” 谢应自己剥了个橘子,往老太太嘴里塞一瓣儿,往自己嘴里也塞一瓣儿,鼓囊着脸颊回答:“七天,劳动节再凑上年假,这回要多住两天。” “好,我这就给你收拾房间!” 院长一听他要住下,脸上乐开了花,起身要去忙活,谢应也不拦着她,只是坐着慢悠悠吃完了橘子,跑到楼道里喊了一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童关关的电脑坏了,你去修一下!”院长人没从房间里出来,声音大老远传过来,声如洪钟,老当益壮,中气十足。 谢应伸了个懒腰就去帮忙了。 福利院里的电脑除了许多年前给配的两台大头机,就是后来别人捐的一个笔记本电脑了,windowsxp的系统,开一次机要等好几分钟,他答应过罐儿,等她上大学了自己给她买新的电脑。 童关关说不要,等她上大学要和谢应一样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要自己买电脑,还要买大别墅回报院长。 福利院里如今只有童关关一个孩子了,院长年纪大了,这里位置又偏,这些年这里的孩子陆陆续续都走了,有的是万幸被领养,有的被寄养到附近村子里的人家,还有的因为上学或者看病等的缘故,被安排到了条件更好的福利院,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被调走了。 童关关今年高三正是关键时刻,说什么也不肯走就留了下来,院长这两年也快退休了,估摸着再过些日子,福利院里摇摇晃晃的小楼就要拆了,这里也将不复存在。 谢应修完了电脑,又替院长检查了楼道里众多的灯泡,有一两个闪来闪去的,都被他换成了新的。 院长要强又负责,福利院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撂挑子,愣是节衣缩食把他们一个个都养活了下来。谢应能想象到老太太风雨飘摇的夜里踩着凳子换灯泡的场景,做的就格外仔细。 中午谢应炒了两个菜,陪着院长聊天看电视眯了一会儿,快到傍晚时分,才见童关关一蹦一跳地回来。 她身上穿着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校服,人没到声先到。 “亲爱的院长,我回来了!” 然后钻进小楼,一进门就看见了歪在沙发上的谢应。 “哟,这不是谢应哥哥吗?”童关关比谢应小六岁,谢应上学的时候正是她最烦人的时候,因此没少教训小姑娘,童关关也没少和他闹别扭。但这些年童关关长大了,两人的关系倒比缓和了一些,只是说话仍然夹枪带棒习惯了,打个招呼还要咬牙切齿地挤兑人。 “嗯,放假了回来住两天,等会儿把作业拿出来我检查。”谢应把拾掇好的笔记本电脑递给她,其他人已经在用全感设备玩游戏了,一台开机都要咳嗽的旧笔记本还是能让童关关笑得和花儿一样。 “收到!” 她眯着眼等电脑响应,熟练地点开某个网址,又从书包里翻出来个本子,一边记东西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 “您老人家竟然不加班,不都说程序员加班加到暗无天日,您离35岁被优化还有几年啊,怎么还不抓紧奋斗积攒福报……” 谢应往嘴里塞了个酸橘子,皱皱眉头:“借您吉言,我争取34岁就死。” “别死不死的了,吃饭!”院长打断两人的互相揶揄,谢应和童关关立刻起身一同去端碗筷。 这些年虽然不用在小饭堂排队背着手等饭了,但一听见院长说开饭,谢应总是情不自禁将腰挺直了, 吃完了饭,三个人围在童关关的电脑边上一起看了会儿让人云里雾里的文艺电影,谢应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干净整洁,四个小床对着头拼在一起,谢应睡在这里的时候,经常要担忧自己会不会被挤下去。 这里原先是住着四个人的,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失声弟弟,一个腿脚不方便上床都要人抱的同龄人,还有一个不爱说话害怕人接近的哥哥。 谢应是他们中间唯一的正常人,也负担着照顾这三个人的任务,只是后来这三个人一个被领养,一个病逝,还有一个被接到了别的院照顾,只有谢应孤零零留在这里。 一直到考上大学,谢应才真正的从这个小房间里走出去,然后毕业,工作。 这是他近来第一次真正的睡眠,不是在全感游戏里度日的那种睡眠,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安心地睡去。 谢应睡着了。 他忘了自己做梦没有,但依稀记得院长说过,醒来以后身心轻松,那就是睡了个好觉。 身心轻松的谢应闭着眼睛坐起来,摸索曾经和别人共用的那个床头小桌板的位置找手机,但什么也没摸到。 谢应一个激灵,立时清醒。 他睁开眼,眼前哪儿还有什么四个人对头睡的床铺,只有一张容得下他连打两个滚儿的大床,还有大床边上坐着的一个金瞳长发的男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蘑菇蘑菇(二) “醒了。” “j”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谢应这个反应毫不意外。 “怎么回事,我不是下线了吗,我还出了趟远门……”谢应慌乱地卷起身上的薄毯,朦胧着眼睛,凑到金瞳男人的面前,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想学着电视里的人判断是不是在梦里,但出手他就后悔了。 他在游戏里也没摸过这人的脸,怎么能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在游戏里? 交易会老板低眉扫掉了他试探的手:“你违规了。” 谢应脑子懵懵的,下意识就问:“我违的哪门子的规?” “交易会的规矩。”金瞳男人看着他,神情认真。 在游戏设定里,他是所有交易场所的会长,他能约束别人去遵守的规矩也只能是交易会的规矩。 谢应抱着脸呆坐,起床气还没散,声音闷闷地问他:“怎么就违规了?” “对会长无礼,”金瞳男人开口,仍旧面无喜色,大约是想了想又补充了用词,“调戏会长。” 谢应清醒了大半,胸膛里一口陈年老血差点儿没涌出来,这真是一个清奇的规矩,难不成除了他这么闲,还有别人对交易会会长虎视眈眈盯着调戏? 他三两下从会长大人大到可以容下四个人打麻将的床上蹦到地下,整理了一下衣衫,面带微笑地站在了虚靠在床边的男人的面前,看着“j”良善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将人吃干抹净后又抛弃的渣男。 但谢应也没什么功夫留恋了,他向着金瞳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实在不好意思会长大人,我可能是打副本迷糊了忘记下线,不知道怎么就爬到您的床上了,您老人家多担待,我有点事必须要下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负责!” 谢应笑容灿烂,摇头晃脑道完歉,一只手捏到了自己的耳垂上。 这是他给自己设定的登出动作,现实里的他头戴着“耳机”是碰不到自己的耳朵的,一旦感官发现这一丁点的不对劲,他就能分辨游戏和现实的感官差别,从而从游戏世界清醒。 但是这次,谢应两只手把自己的耳朵上下左右摸了个遍,眼睛闭了又睁十几次,看到的还是被自己始乱终弃的美的有些耀眼的交易会会长。 “又见面了……”谢应尴尬地笑了笑,朝着男人靠近了两步,觉得弯腰说话居高临下的不太对劲,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仰视男人那张伟大的脸。 不知是npc休息的房间条件好,还是会长大人有优待,谢应觉得被自己坐在屁股底下的地毯格外软乎,他挪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探着身子趴在了床沿上,让自己低人一等,丧着一张脸开口:“叔叔,我好像醒不过来了。” 在游戏设定里,异世界来客是因为做梦才来到这个世界,梦醒了他们就从游戏世界里离开,谢应不知道“j”能不能理解自己的困境。 “j”的脸上果然浮现出不解的愁容,他又向后侧身靠了靠,和谢应隔开些距离,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你在我的床上睡了一夜,这不是已经醒了吗。” 他说话带着气声,像是人方睡醒时候的慵懒,谢应恍惚以为坐在床上的这个是个真人。 谢应在他绵软的被子边缘蹭了蹭脑袋,顶着蓬松的头发,仰脸,眨眨眼睛,换了个问法。 “你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你房间里的吗?” 这间卧室建模精致,像是香薰和壁炉之类的细节比比皆是卧室的角落还堆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玩偶,和“五月阳光季”的色调一致,大约也是些节日装扮。 游戏方在玩家都看不到的地方也花了许多心思。 金瞳男人偏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把你带回来的。” ! 谢应坐直了。 一个npc,把不相干的人带回自己的家,还要反过来说人家调戏自己,他越发不明白,写在“j”身体里的程序到底是个什么逻辑。 “你是说我不是突然在你家里冒出来的,是你有意把我带回来的?”谢应一字一顿,问得很艰难。 “j”点了点头。 “你出门之后,摸了摸耳朵,然后就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天黑了我要闭店,就把你带回来了,”他解释得很认真,也不管人听没听懂,指了指床的另一边整齐放着的自己的轮椅,比划着说,“就放在腿上,抱回来的。” 谢应听懂了。 他以为自己出了交易会就下线了,但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成功登出游戏,而是在游戏里晕倒或者说是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关于院长和童关关的梦,最后又在npc的家里醒来。 只是谢应还是不能想象自己被人一路坐着轮椅抱回来的情形,他把头又埋进了被角里。 然后那柔软又舒服的被角又叫人一寸一寸地扯了回去。 谢应突然很好奇,抬起头来,盯着这个还没有穿上会长制服的男人温柔的睡眼看,眼神亮得像露珠,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 “交易会的规矩,维护顾客的权益。” “j”从床头取来一个古色古香的卷轴,在谢谅的面前缓缓展开,将上面的两行字指给谢应看。 “会长任务:维持交易会稳定。” “委托任务:帮助异世界来客【谢应】寻人。” 他随意拢了一下掉到额前的碎发,解释说:“在昨日之前,交易会会长的任务只有一个,但是昨天,这个委托任务就出现了。” 谢应用来捉弄他的那笔交易,成真了。 谢应搓搓眉心,好像明白了“j”救他的逻辑,低着头,看卷轴上的字,眼里的光散了一些。 “也就是说,我和你之前那个找人的交易生效了,在你帮我找到人、完成交易之前,我就是你的顾客,你作为会长要遵守交易会的规矩,要维护顾客的权益,于是,在我晕倒之后,把我带回了你自己休息的地方。” “j”点点头:“太阳岛的夜晚风很大,不救你,你会生病。”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谢应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兴奋:“如果顾客需要一万金币,也就是勇魂,你能帮他吗?” “j”摇了摇头。 “你需要的这一万勇魂是要付给我的,所以我本人不可以提供帮助。” “什么!”谢应只是想钻个游戏的空子发发小财,谁知道自己欠了一个需要一万金币来还的债! “j”把卷轴中夹着的一个像是欠条的小纸片递给了谢应,那上面用钢笔写着很多个零,最上面还有一行小字——会长的援助。 交易会会长价值一万的援助。 谢应的天塌了。 他先是莫名其妙地晕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被交易会会长救了,接着莫名其妙地无法登出游戏,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万的债务? 准确的来说,是一万积分的债务,按照玩家私下交易的比例来算,一个积分等于现金一百块,他这是在游戏里欠下了一百万的债务! “我现在自己爬回岛上,不,换我把你抱到太阳岛上,这一百万能不能一笔勾销?”谢应的眼睛又水汪汪的了,语气哀婉,扯着被角祈求大佬高抬贵手。 但“j”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纠正他说:“这是交易会的规矩,而且,是一万,不是一百万。” 谢应还懵在自己的天价债务上,顾不上怎么和他解释一百万又是从哪里算出来的,正当时会长大人又补充了一句“欠债要还”,先来给他解释到底坏的是交易会的哪一条规矩,四个字更是晴天霹雳一样劈得他晕头转向。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无法在游戏里下线了,这可能是游戏给交易会的什么保护机制,防止有些人钻空子欠了钱再也不上线,直接限制了欠债人的登出操作。 谢应的脑子已经不能用糊涂来形容了,简直是混沌一团,难道还不上这个债,他就永远出不去这个游戏了吗,工作怎么办,生活怎么办,饿死了又怎么办。 市中心某出租屋内发现一具尸体,据调查,该男子或因游戏中欠债无法登出活活饿死。 活活饿死…… “饿死……”谢应想着想着,又不自觉地自言自语,然后听见会长的一声询问:“你饿了吗?” “我……” 他确实有点饿了,人的大脑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如果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么在游戏里不论待多久,都不会感到饥饿,因为知道醒来之后会有饭吃,这里的饱腹感没什么用,而一旦谢应觉得自己被困在游戏里,那现实生活中的窘境也会随之而来,大脑并不能理解,一个人被困在一个地方很久还不吃东西,怎么会不饿? 但谢应不敢说,他只是抬头试探地问了声:“要钱吗?” “j”摇了摇头,指着某个方向:“吃的东西在柜子里,我过不去……你可以帮我拿来吗?” 轮椅摆在一边,谢应挡住了他下床的路,会长大人就不能自己挪动到轮椅上再去拿东西吃,谢应想,这人可能是听到自己说饿了才顺势提出的请求。他激动地点点头:“可以可以。” 毕竟这可是援助会长,不是会长的援助,免费的,不需要欠债! 他打开“j”指向的那个橱柜,在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水里寻找能吃的东西,寻找无果,失落间在橱柜门流光的装饰上看见了床上那人挪动着下床的身影,似乎并不需要经过自己刚刚所在的床沿。 这人好像是在帮他,在“会长的援助”的逻辑之外,在他被游戏设定好的规矩之外,给他开了一个“吃东西”的后门。 一个被设置好了程序的npc,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可惜的是,华贵的橱柜里面只有各种功效的五颜六色的药水,什么食物都没有,可能是会长大人并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谢应指间挂着两个镶嵌宝石的高脚金杯,捏着一瓶上面画着个面包的药水回到床边,又习惯性地坐回了地毯上。 谢应单手拨开瓶塞,翻过拿杯子的手,以高难度的动作倒了杯饱腹药水,仰头拱着掌心送到了已经坐上轮椅的“j”的跟前,等他接过以后,又将已经空了的瓶子做样子意思意思往另一个杯子里倒了下。 然后举着空杯,和已经在小口品着药水的会长大人碰了碰杯。 “j”被他的动作吸引,疑惑地问:“你不喝吗?” 谢应摇摇头,笑了笑。 “对你来说这种东西可以饱腹,但是在我的认知里,馒头包子方便面才是可以吃饱肚子的东西。所以,会长大人的盛情我心领了。” 说完又举着空杯子表演一饮而尽。 等交易会会长“喝”完了早饭,谢应又替人把杯子收到一边,这才拍拍手从地毯上起来。 谢应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变了个样,兵荒马乱里,他都没注意到自己之前穿的那件染着绿水的衣服去哪里了,又是在哪里换上了一件暖黄色的、和节庆时候的npc装扮格外一致的衬衫和干净的裤子。 谢应指着衬衫领口上的太阳花,问:“这个,算是【顾客的权益】,还是【会长的援助】?” “j”未加思索,听完便回答:“前者。” 谢应长舒一口气:“好,之前欠的我认账,但为了防止我再莫名其妙地背上债务,从现在起我们约法三章,不是我主动请求的帮助不能算在【会长的援助】里,只能算是【顾客的权益】。” “j”扶着轮椅到柜子边上取出一块毯子盖在腿上,似乎是在思考谢应提出的约定,过了一小会儿,转头问:“危及生命时刻的救助算吗?” “如果我向你求救,就算。” 谢应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npc理清楚这些,不然哪天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一个亿的债务,那才是欲哭无泪,比死了还难受。 他走向那个还在思考的男人,扶上了轮椅的后背,低头补充:“其他时候如果你主观上非常非常的想帮助我,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 “什么?”这时候的“j”没有那种在交易行里表演痕迹特别明显的表情了,他求知的样子,带着初生的懵懂,仿佛是一个真正不得解的人。 谢应推动轮椅,边走边说:“另一种说法叫做,【朋友的帮助】”【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蘑菇蘑菇(三) “朋友之间的帮忙是不需要钱的。我现在所做的,就是朋友的帮助。”谢应推着他出了卧房,穿过长廊,来到了游戏里又一日的阳光下。 谢应顶着太阳眯眼环视四周,才发现这里虽然和太阳岛上的其他建筑一种风格,但他从未踏足过。 大多数时候,这片区域就像是装饰画那样藏在视野的尽头,隔着透明的空气墙,永远能看见,却永远接近不了。 他原本还以为是游戏制作方偷懒做的大面积贴图,今天才发现这样一片区域,其实是留给太阳岛上的居民休息的。 现实里天亮,【死亡之岛】游戏世界迎来天黑,太阳岛上的店铺会陆陆续续关门,npc会消失,原来他们也会回到休息的地方。 有的住在岛上公共区域,有的住在岛尽头。 “好温暖的阳光啊,太适合不上班在家里睡懒觉了。” 谢应迎着朝阳感慨万千,一低头,发现原本停在向日葵旁边的轮椅和轮椅上的那个人没了踪迹。 阳光下,花海边,交易会会长的轮椅自动前行,他目不斜视,又进入到了自己的工作状态。 “不是——你的轮椅会自己飞怎么不早说,捎我一程吧,叔叔!” 谢应小跑着追上去,跟在“j”的边上,不知何时,男人怀中抱起了一束向日葵,两只手都没有碰轮子,自如地乘坐自己独一无二的交通工具。 “它可以自己走,为什么你还要扶它?”谢应一手搭在轮椅背上借力,小跑着问他。 “j”回答:“不知道,感觉应该是这样。” “懂了,”谢应一拍轮椅背,“游戏设定好的动作!” 一路跟着人到了白日交易行附近的路口,谢应停了下来。过不多会儿,察觉到他没跟上来,轮椅也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男人没有开口问,但谢应还是朝他笑了笑。 “今天就送你到这儿了,先去弄点东西吃,我有点饿。等会儿见。”不管现实里的自己会不会饿死,谢应还是觉得,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 说完,他摆了摆手,摸了摸口袋,然后熟练地又翻过一处花坛,随手折了一支和他脸盘子一样大的向日葵,握在手里,向着太阳岛深处某个地方走去。 深巷里一处人家门口,一个小男孩儿局促地坐在路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一会儿又看看路的远方,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谢应一靠近这里,小孩儿便“腾”的站起来,老远要迎上去,犹豫了几番,又停下来。 等到谢应的距离近到足够确定是来找自己,他这才难掩脸上欣喜,蹦蹦跳跳上前;拉住了谢应的胳膊:“向日葵开花了,谢应哥哥,你真的来了!” 谢应把手里的向日葵塞给他,摸了摸小孩儿软软的头发:“答应了要来肯定会来的,生日快乐,想想!” 这个小男孩叫做想想,他是谢应在这个游戏里遇到的第一个npc。 《死亡之岛》除了光怪陆离的副本和具有挑战性的竞技机制之外,还有一条主线,想想就是这条主线最开始的那个小孩儿。 故事的一开始,玩家在滂沱大雨里醒来,附近可以躲雨的只有一间木头堆成的小房子。玩家跑过去敲门,给ta开门的是一个叫做想想的小孩儿。 想想说,他自己一个人住在森林里,爸爸妈妈出门去了,很多天都没回来,他平常就采一些森林里的蘑菇炖汤喝。 想想把玩家请进屋里,给ta喝自己炖的蘑菇汤。玩家喝了蘑菇汤,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切变得光怪陆离,还发现喝了汤的想想似乎是在做奇奇怪怪的梦,蘑菇里的幻象指引着玩家进入想想的梦里来拯救这个中了蘑菇毒的小男孩。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里,玩家开始领悟游戏中的战斗方式和职业、技能等信息。这些代表着新手教程的东西在别的游戏里叫做新手村,在《死亡之岛》里,叫做想想的梦。 梦的主角想想,也就是新手村的村长。 在森林小屋,玩家和想想成为了好朋友,这个可能长时间不和人接触有些孤僻的小男孩慢慢敞开心扉,和玩家说了很多,说他的玩具,说他写了很多秘密的日记本,说他爱穿白裙子的妈妈,说他会吹口琴的爸爸。 后来,雨停了天空放晴,玩家带着想想走出森林去找爸爸妈妈,他们一起来到了太阳岛上,开启全新的冒险旅途。 谢应记得,他找遍了太阳岛也没找到和想想的妈妈、爸爸相关的任务。而做完了一个心地善良的独身老奶奶的委托任务之后,老奶奶提出让想想暂时留下,说要给想想一个暂时能遮风避雨的家,因为npc那张长得酷似院长的脸,自己选择说服想想留在太阳岛。 分别的那一天,小男孩站在门口,捏着干净的衣角,满怀期待地问他:“你会帮我找到爸爸妈妈吗?” 谢应点了点头,想想跟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我生日的时候,你能回来陪我过生日吗?” “好呀,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谢应答应了他。 想想高兴地蹦蹦跳跳转了一个圈,然后才回答:“在向日葵盛开的那个月,你一定要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但到了五月,他就会等在这里,等待那个带他到太阳岛上的大哥哥回来陪他过生日。 “五月阳光季”,谢应又回到了这里。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巧的四四方方的东西,蹲下身来递给了想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喜不喜欢?” “打火机!是打火机,”想想的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打火机?” 谢应记得,在那个森林身处的小屋里,想想和他抱怨说自己生不好火,有时候只能喝生的蘑菇汤。 吃生蘑菇的小孩儿中毒了做梦都是噩梦。 谢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比划着给想想演示打火机的用法:“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按钮,你想着自己要点燃的东西,然后按一下,火就会把它点着。” 他从交易会抢走这件东西的时候,还不知道后来想想会遇到一个肯收留他的老奶奶,但是这个礼物却还是留到了现在,还在不久之前派上了用场。 “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能随便乱用,经过奶奶同意才可以。”谢应并不担心这个打火机的安全性,他曾经看着“j”手里拿着它,隔着大老远按了一下就燃起了壁炉里的柴火,游戏中的点燃逻辑似乎还不太一样。 想想很开心地点头:“哥哥,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喜欢就好。” 谢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而不语,像是在等待什么。 想想拿着打火机左看右看,没多久就心情低落起来。 “怎么了?” 谢应摸着他软软的头发,想想低着头怅然开口:“哥哥,你说爸爸妈妈会不会已经回家了?” 谢应料定一般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思考后轻声开口:“有可能。” 想想得到半是肯定的回答,失落的神色缓解分毫:“那哥哥带我回森林看看吧,看看爸爸妈妈有没有回来找我。” 谢应握住他柔软的手指,声音同样柔软:“森林里太危险了,哥哥一个人回去就好了,想想在这里等我,好吗?” “好,”小孩儿达成什么判定一样程式化地点头点头,然后手指向路的另一边,“我记得森林在那里,哥哥快去快回。” 他指的方向谢应去过,那里有一片花海,不久之前还有一个金瞳长发的男人开着轮椅在花海里飞驰。 但谢应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知道了。”他拍了拍这个和他一起冒险过的小男孩儿,站起身告别后,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沿着路行走,在花海的尽头,谢应看见了一座从前没有出现过的木桥,突兀立在那里,指引着谢应去往某处。 谢应没有急着上前,而是蹲下来在花海里挑挑拣拣折了一把草叶,塞进衬衫上衣的口袋,这才走上木桥。 有些草叶顶端带着小花,随他行走摇摇晃晃,描摹风的形状。 风越来越大,花海越来越远。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下雨,也不知何时,谢应脚下吱呀的木桥板变成了泥泞的土地。 再回头,花海和太阳岛都已经无踪无迹。 抬眼看,高耸入云的乔木遮挡了一半天光,剩下一半的天光里,雨点洒落,黑云逐渐笼罩,吞噬光明。 谢应不急着躲避,反而冒雨在森林里转起了圈。 他从一处灌木上摘下几片巴掌大的叶子,熟练地用茎叶穿起一顶遮雨的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 有了帽子的遮挡,他终于能在雨幕里看清近处的东西。 谢应专挑树多的地方走,走两步蹲下身,捡起一些尖尖皱皱的、伞盖灰扑扑的、圆圆滚滚的蘑菇来,掬在怀里估摸了一下数量,这才不紧不慢地动身。 他依稀记得想想从前容身的小木屋在一条小溪的边上,只是现在雨下得太紧了,溪流的声音也不再能指引方向,谢应只能凭着记忆判断木屋的位置。 约莫走了有五六分钟,在雨幕和林间浓浓的雾气织就的大网里,谢应终于看见了小木屋的影子。 他小跑几步来到跟前,木屋的门关着,谢应怀里抱着蘑菇,用后背轻推这道印象里腐朽到一推可能就会碎的木门。 他轻轻地,努力维持想想家门的完整性,可木门并没有开,也没有不堪重负地倒下。 谢应只以为是游戏里的什么奇怪的正面才能开门设定,又转过身用了些力气去撞门。 还是没开。 “不对劲啊。” 谢应把采来到的蘑菇堆到一边自己不会踩到的位置。 然后全身使劲去推那道门。 吱呀—— 门终于开了,屋里黑咚咚。 谢应松了口气,蹲下身去捡回自己的蘑菇。 把最后一朵蘑菇捡回怀里的时候,谢应感觉后颈有些凉凉的,好像有风吹来。 只是这风热乎乎的,还带着一股的腥臭味。 谢应登时警醒,刚要起身,肩膀上搭上了一个黑乎乎又十分沉重的东西。 他回头看,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这双眼睛的下面,是呼出腥臭气息的嘴筒,和钢铁做成的利齿。 一只大到超乎谢应想象的赛博格黑熊红着眼站在他面前,一半血肉之体,一半是钢筋骨爪, 他刚刚推门看到的黑咚咚,是这只熊的胸膛皮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蘑菇蘑菇(四) 谢应撒腿就想跑。 他很想把横亘在眼前的这个大怪物张开的嘴称为血盆大口,但是这玩意儿的嘴巴像个冷血的钢筋加工机器,锋利程度感觉嚼个电线杆都不在话下,就连舌头尖都是铁黑色,哪儿有一点儿血盆的样子。 他刚要起身,肩膀上压着的那个千斤重的熊掌猛得用力,若不是他顺势后倒再向一旁侧翻出来,几乎要被掀翻在地。 谢应后撤出一段距离,顾不上别的,将蘑菇胡乱堆在木屋边上,跳到了屋前的空地上,眯着眼睛从雨帘缝隙里观察来敌。 这是一只庞大的黑熊,嘴巴和牙齿是铁做的,拍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熊掌上刺出来的爪子也闪着凌冽的光,血红的眼睛仿佛滴着血,很有些科幻电影里被改造的赛博格的感觉。 但此时的谢应显然没精力流露自己的怜悯,他环视四周,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截树枝,拿在手里掂了掂,还算趁手。 黑熊仿佛被他这一躲彻底激怒,吼叫声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风雨飘摇里的小木屋。 谢应擦了下额头上的雨水,握着手中的枯树枝,比划了两下,像模像样地挽了个剑花,叹口气,冲着怒视他的钢铁黑熊勾勾手指:“你过来点儿,别把我的小蘑菇们踩坏了。” 黑熊歪着头,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但它似乎能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削的男人一点都不怕他。 它怒吼着从远处飞扑过来,谢应一个闪身躲过,而后迅捷转身,趁着这大黑家伙不备,一招斗剑式劈在了黑熊的后背上。 斗剑式,剑客九剑第三剑,以劈砍为攻击手段,瞬息可发。这一剑劈下去,黑熊的后背少说也得破点皮。 但是,咔嚓—— 枯树枝碎成了两段。 谢应皱了皱眉,果然形似的东西虽然能被判定为武器,但到底是不如真正的长剑。 黑熊被这不痛不痒的树枝剑劈了一下,又是一声怒吼,庞大如成人头颅的熊掌随之呼啸着拍了过来,谢应急忙躲闪,一边跑,嘴里还不忘喊叫:“别给我拍成巴掌脸啊。” 看来对付这种家伙,普普通通的东西当武器是不够的,还是要动些脑子。 谢应不舍地从胸前口袋里不舍地掏出来一截草叶,他将细长的草茎绕着自己的手指缠了几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魔戒”就做好了。 他试探着一抬手,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啪”地打在了黑熊被雨淋湿的皮毛之上。 草戒指打出来的咒术伤害到底有限,大黑家伙丝毫不把【冰咒】放在眼里,抖落皮毛上结出来的一层薄薄冰碴,咆哮着又向谢应袭来。 谢应调转方向,一边向着木屋的方向跑去,一边不停地抬手,发出一道又一道的蓝光向身后甩去。 这样的关头也不容许他再施展其他咒术来打出组合技,在甩出第五个【冰咒】之后,谢应手指一阵灼痛。 那个用草叶缠绕而成的魔戒到底支撑不住,彻底磨损,烧成了灰烬,被雨水冲刷干净。 “……三,二,一。” 谢应适时回头,原本还在咆哮着追逐他的大家伙停了下来,脸上凝固着狰狞的神情,浑身的皮毛和钢筋铁骨上结着冰晶。 五层【冰咒】叠加的效果是【深度冻结】。 理论上来说,在没有解控技能的前提下,这一招能将敌人冻结长达三十秒,只是实战中,咒术师多半要统筹全局,在自身打出组合技能的同时,还要以雷、火等咒术为队友附加增益或是为敌人附加减益,很少能有机会准确无误地连着打出来五层【冰咒】。 有赖于谢应年少练就的奔跑功夫和这黑熊的动作过于笨重,这才让他在躲闪之间得了手。 谢应顾不上庆幸,推门便往小木屋里进。 还是要有个趁手的真正的武器, 在小木屋的新手指引任务里,想想会拿出来一箱自己珍藏的宝贝和玩家分享,箱子里有鱼刺做成的剑、棉质兔子手套、糖果戒指、喝完的益生菌瓶子、折断的筷子、塑料小恐龙等等小孩子以为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玩家从箱子里选定物品,在之后的梦境中这些东西就成了ta的武器,玩家选择拿起的东西也决定了玩家的游戏职业。 谢应记得,小箱子就在想想的床底下,虽然那些玩具也不算什么正经武器,但比起枯树枝和草戒指还是靠谱的,最起码可以拿着和新手村里的怪大战三百回合。 大黑熊再强也只是新手村的怪,应该能行。 谢应想着,钻进屋里,凭借记忆往想想的床边摸去。 没有意料中破箱子磨砺指腹的粗糙感,谢应探手摸去,竟然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只是这东西的皮毛太粗糙,不像是什么毛绒玩具,触感倒像是…… 倒像是屋外那只大黑熊! 谢应登时警醒,小心翼翼抬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血红的眼睛。 只是这两只眼睛一上一下,不像是站着的活物。 果然,吱呀几声响,两只眼睛变成了左右并排,有什么家伙被吵醒,从躺倒的姿势变成了坐着。 谢应顿感不妙,站起身后退几步,那东西也起身,向他靠近了两步。 借着屋外的熹微光芒,谢应终于隐隐约约能看清,屋里的这个同样是一只黑熊。 只是体型没有外面那只庞大,比起来还有些娇小秀气,但一巴掌拍过来也足以给他的脑袋开瓢了。 黑熊夫妻金牌档! 他这是什么运气,只是回来煮个蘑菇汤来喝,以前也不记得新手村里有这么多瘆人的家伙啊! 谢应暗道不妙,趁着雨里的大家伙还没解除冻结,赶忙闪出小屋,向着远处狂奔而去。 他刻意绕到屋后奔跑,企图通过木屋给黑熊造成暂时的视野遮挡。 但那两个大家伙显然是有什么游戏里追击设定的,即便看不到他的方向,谢应还是感觉天崩地裂的响动在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不一会儿,响声更加猛烈,屋外的大黑熊解冻了。 谢应更加卖力地跑着,几乎要把坐办公室这些时日里缺少的运动量在一朝一夕都补回来。 早知道就去参加团建了,最起码两人三足跑两步就到终点了! 可森林哪有尽头,无穷无尽,接天的雨帘将这里串成了一个硕大的牢笼,一棵棵高耸入云的乔木,此时都成了通天牢笼的一部分。 “没办法了。” 谢应心一横,绕到两棵参天的巨树边上,上下打量一番。 这两棵树靠的不远,还都横生着许多枝桠。 谢应拍拍手掌,蹬着树干左右借力腾起,而后踩着横枝轻巧登高,落在了粗壮的那棵树高处的一个断生枝上,一手把着树干,蹲在枝头往下面看。 更大一点的吼叫声逐渐盖过了穷追不舍的那个声音,两只赛博格黑熊开始汇合。 紧张之中,一道白影忽然闪进谢应的视线。 他定睛往下看,这才发现身材略娇小的熊在靠近,它的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身、撑得过分四分五裂的白色长裙。 “妈妈喜欢穿白色的裙子!” 想想的笑声在他脑中响起,谢应神情逐渐冰冷,想想的爸爸妈妈不会已经被这两个大家伙吃了吧…… 怪不得他在太阳岛上转了多少个来回都没找到关于想想父母的后续任务或是副本。 一旦这种感觉涌出,谢应的想法便不同了。 他原本是想找机会跑出森林,再到别的地方找些吃的,但现在他只想留下来,找机会杀了这两只黑熊。 一大一小黑熊四处嗅闻了一番,却一直没走远,似乎知道谢应的所在,却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 谢应将自己躲进了更高处的树叶里,他想伸手折下一截树枝,心脏忽然一阵刺痛,几乎握不住那一截只有手指粗细的树枝。 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低血糖,谢应想,要速战速决,找点东西吃。 他将那一截费尽力气折下来的小树枝握在手里,一手向前,一手向后,比划出一个射箭的动作,向后的那只手果然感觉到了拉弓的阻力。 能派上用场就好,谢应在树叶的遮挡下瞄准穿裙子的那只食人熊的右眼,找准机会松手。 被判定为【箭】的树枝旋转着飞速下落逼近母食人熊,准确无误地扎进了它的眼眶里。 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扎进血肉里的树枝被公熊蛮力拔出,母熊哀嚎着捂住自己的右眼。 公熊被彻底激怒,这一箭暴露了谢应的真实所在,他怒视着箭来的方向,猛捶着地面,向着谢应容身的这棵树冲了过来,猛烈地用钢筋铁骨撞起了树干。 谢应稳住心神,在树叶遮掩下一个横跳,蹦到了一旁的另一棵树上,指间又搭上了另一根树枝。 这一箭,他瞄准了母食人熊的左眼。 母食人熊的身躯和公熊一样,都被钢铁强化过,爪牙利不可摧,无懈可击,唯一看起来像是弱点的,就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睛。 果然,当第二箭射中左眼,母熊彻底失了光明,哀嚎声更盛。 她流着血泪在林间乱窜,吼叫声一声大过一声。 谢应在摇晃的树枝中间摘下了一片大叶子,三两下刮去叶肉,只剩下一条巴掌长的叶脉,他为自己编制了第二个草戒指。 一个乱窜的目标实在很难被击中,接连的咒术攻击都落了空。 但谢应并未惊慌,母熊失去视野,只能听声辨位,好在树叶无穷尽,他不断地编着草戒指,不断地打出咒术,无形之中左右着母熊的走位,最终将它逼得撞上了一棵大树。 他看准时机,抬起戴着草戒指的手,一道惊雷响起,落在母食人熊因为哀嚎而张开的牙齿上。 被雷咒劈中的母熊身躯僵硬,“扑通”一声倒进了树边上雨水冲出来的泥坑里。 白裙子被泥水沾染,最终看不出颜色。 听见动静的公熊奔跑着冲向同伴,但留给它的只有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它四肢触地,对着同伴的尸体绕行两圈,想要将母熊从泥坑里拉出来,可被钢铁加强过的利爪在进战状态下来不及收回,在同伴的尸体上留下皮开肉绽的划痕。 它张着嘴看向天空,“呜呜”的哀告之声响彻林间,哀婉如悼乐。 谢应不动声色地躲在树上,心里更加清楚,眼前这只丧偶的公熊接下来会更加难以应对。 黑熊在唤醒母熊无果之后,终于理解了同伴的死亡。它被彻底激怒,两只眼睛猩红如血,咆哮着冲向谢应这棵树。 这一撞的威力实在太大,谢应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感觉自己整个飞了起来,身躯割断雨幕,跌落在数米开外的地方。 幸好,他身下有一丛尚未完全长起来的灌木,还算柔软的枝桠托住了他的身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很疼,像是心脏的疼痛蔓延到了全身。 与此同时,另一种疼痛侵袭他的后背。 谢应只感觉自己是跌在了石头上,后背硌得很疼,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沾满泥土的手无意间抓住了一截什么东西。 白花花的,像棍子一样,上面密布着动物啃咬的齿痕。 他再仔细看,白花花的东西的不止一根,混乱地散在灌木丛里。 谢应回头,终于看清了硌到自己的那个东西的原貌,圆圆的,同样被雨水冲刷得白花花,还有两个瘆人的大窟窿。 那是一堆尸骨,人的尸骨。 谢应来不及思考这堆尸骨是不是属于想想的父母,他抓起手边这一根被自己硌断的肋骨,又捡起另一根还算粗壮的大腿骨从地上起身。 一手一截人骨,像是一个提着双刀在雨幕里潜行的刺杀者。【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蘑菇蘑菇(五) 刺杀者,《死亡之岛》中最擅长近身拼杀的职业,以其迅捷和高爆发的伤害闻名,又因为极高的操作难度,未经训练的普通人的大脑皮层活动很难驾驭这样的职业,故而游戏里也很少见。 谢应也是第一次拿起双刀。 他回忆着刺杀者的基础招式,同时倚仗灌木遮挡,潜行到丢了他踪迹的黑熊的背后。 食人熊找不到谢应,野蛮地撕扯着他落地的那片灌木丛,将一人高矮的树丛尽数推倒踩踏。 白骨也被他的蛮力刨得七零八落,一颗头颅远远地滚了过来,落在谢应栖身的灌木丛里。 谢应开口,没有发出声音,口型比着“抱歉”两个字。 然后捡起了面前的头骨,遥遥地向一旁抛去。 头骨落在了一处水坑里,“扑通”出一汪水花,大黑家伙立马被这响声吸引,飞扑向水坑。 就是这一瞬,谢应似闪电一般借助刺杀者的迅捷设定,蹿到了黑熊的身后。 他手持骨刃,高高跳起,脚踩在黑熊的脊骨上,弓身,一手架在了黑熊的脖颈之上。 另一手锋利的肋骨断面直插黑熊的胸口。 雷声轰隆隆闪过,瓢泼之中,腿骨牢牢勒在黑熊的脖子上,锋利的肋骨尖端刺进了黑熊的心口。 谢应拔出肋骨,收回腿骨。 穿胸,是《死亡之岛》游戏中最无异议的死亡判定,庞大的黑色身躯“轰隆”倒地。 他蹲下身,在水坑里掬了一抔水,仔细洗净肋骨上的血污,而后默默无言地在林间穿梭,捡回了散落四方的人骨。 谢应没有学过医,他不知道人的骨头该有多少根,但他把能找到的骨头都聚到了一起,砍下黑熊带着利刃的熊掌做工具,挖出了一个小坑,将一堆分不清是谁的白骨和从食人熊身上扒下来的白裙子一起埋进了土里。 太阳岛上的那个孩子,再也等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收拾完一切,谢应借着雨水洗了洗手,发现自己的暖黄色衬衫和新换的裤子都已经被雨水、泥水和血水荼毒得不成样子。 果然,还是黑色耐脏。 谢应摸回小屋边上,幸好,辛苦采来的蘑菇没被雨水冲走。 他抱着蘑菇进了小屋,一道闪电恰到时候地闪过,借着电光,他终于看清了小木屋的全貌,也终于明白,暴雨中的他迷失了方向,找错了房子。 枯草堆成的窝前摆着一口尚有余温的锅,锅里还冒着热气,炖煮着什么东西。汤面上浮着骷髅,谢应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抑制不住地干呕。 余光中,角落里的一堆雪白又扎了他的眼睛。 牛仔色的背包里塞满了白骨,白骨之上遍布齿痕。 那是数不清的谁的爸爸妈妈,是数不清的沦为食物的可怜人。 “上次也有哥哥说要帮我找爸爸妈妈,他怎么还不回来……” 或许在游戏的设定里,这些是失败的冒险者,是想想的父母,但在想想的眼里,他们都是希望,他永远不会知道的已经破灭的希望。 小屋里七零八落的,还有其他属于人类的东西。 被母熊垫在身下的衣服,装满白骨的登山包,捏扁了的保温杯,甚至还有小孩子的衣衫,和一些树枝、易拉罐等破烂做出来的简陋玩具。 想想就是抱着这样的玩具度过噩梦,在森林里等一个不存在的希望。 谢应抱着蘑菇坐在屋前,安静地看着大雨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谢应从那口还有余热的锅地下扒出来些炭黑色的木块,学着想想第一次做的那样,以草窝里的茅草为引,钻木取火,点燃了木炭。 然后又从角落里找出来一根木头,用那件熊窝里的衣服缠绕着做出个火把。 谢应举着火把踏出木屋,不声不响地抱着小蘑菇们,听着隐隐约约的溪水声音的指引,借着火把的光芒和天晴后的天光,找到了那座真正属于想想的小木屋。 小木屋的门一推就开,手中的火把焰光跳动闪耀,照亮了新手村里小男孩的小小栖身之所。 褪色的蓝白床单,煮蘑菇的小锅,还有那个装着童心的宝箱。 这才是想想的家。 谢应将火把插在角落里,摆弄起想想的小锅。 小锅干干净净的,想想每次喝完蘑菇汤,就会挺着肚子吃力地两只手抱着锅到河边去清洗,晾干了收好。 谢应把蘑菇放进锅里,端起小锅准备到河边冲洗,出门一抬头,看见一个人。 那人坐在轮椅上,似乎已经来了一阵子,面带疑惑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来了?”谢应皮笑肉不笑,端着小锅走近交易会会长。 “j”看了一会儿他的小锅,这才回答:“我去看想想,他说有人回森林了。” 太阳岛上的npc之间也有交互设定,想想是主线任务的起始npc,也是太阳岛的住民,作为交易会会长的他前去关照也算正常,谢应想着,又松弛了眉梢:“叔叔是因为听说是我,才过来的吗?” “j”的面目平静,平静地否定谢应的调戏:“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这里也有交易会的秩序需要会长大人维护吗?”谢应的嘴一向不饶人,常常能将人说到哑口无言。 但“j”不是人,他只是认真地回答谢应的问题,丝毫意识不到谢应的揶揄之意。 “想想拜托我回来看看,他很担心你。” 谢应搞不明白了,这难道也是任务流程中的一环吗?如果任务设计中有会长出手帮忙这一个环节,“j”也会去关照别人吗? 但他顾不上想太多,肚子又在咕噜噜地叫,谢应笑了笑,没有再和“j”打趣,端着锅到了河边。 他把小蘑菇们一股脑地都倒出来,把小锅洗干净,将那些还算完好的能吃的蘑菇冲洗之后放进锅里。 “j”跟着他到了河边,默默无言地看着他洗蘑菇。 谢应哼着小曲儿,他一向对待食物很认真,突然,身后那人出声,吓了他一跳。 “这个,为什么不要?” “j”指着滚到轮椅边上的一个又小又圆的被谢应筛选掉的红蘑菇不解地开口:“这个,看起来最完整、最好看,为什么要丢掉?” 谢应看他一脸认真,竟然从这人本该刻板的眉眼中读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可爱。 他忍俊不禁,指着小红蘑菇解释:“这个有毒,红伞伞白杆杆,我吃了就会躺板板。” 谢应说完继续洗蘑菇,想了想又扭过头来补充:“哦,对了,躺板板就是死了,blablabla…啊!。” “j”不说话,在谢应古灵精怪的比划里理解了一会儿他的解释,然后又语出惊人:“嗯,你经常躺板板。” 谢应哑口无言。 他的确是经常在游戏里作死,死了就到太阳岛上卖可怜,借口买东西骚扰交易会会长,实在是可恶啊! 在“j”的十万个为什么的点缀里,谢应不无聊地洗完了所有的蘑菇,又带着十万个为什么一起回到小木屋,用火把点燃了想想留下的干柴,把小锅架在火上,安静地等待蘑菇汤煮好。 “这是什么?”“j”指着锅里的东西,又问。 谢应:“蘑菇汤,食物,我吃了会饱腹的东西,就像你早上喝的药水一样,再煮一会儿就可以喝了。” “j”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没有再问别的,开始和他一起安静地等待。 柴火旺盛,汤锅很快就开始冒泡,谢应拿着带着香料味的木棍搅动蘑菇汤,香味从锅里飘出来,他把口袋里装着的从花海里采来的草叶也掰碎了放进去,香草的味道点缀了蘑菇汤。 谢应又搅了一会儿,估摸着到时候了,闻了闻味道,然后把沾着汤汁的小木棍递到了“j”的面前。 “要不要尝尝,很香的,我放了鸡枞菌、牛肝菌……还有香草和一点点的盐巴,应该吃不死人。” 谢应抬头笑着观察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只见他身躯前倾,似乎真的被谢应说动,然后伸出来一只手,试探性地在小木棍上点了一点。 而后,“j”把沾了蘑菇汤的手指噙在了嘴里,无比认真地品味起来。 原本因为疑惑不解而皱起的眉头,慢慢平展。 “这就是食物。”他给这种汤汁下了定论。 谢应笑着应和他:“对,这就是食物,我喜欢吃的东西。” 他从床底下翻出来小孩儿那个易拉罐做成了小碗,小心翼翼盛了一碗汤递过去,“j”却不肯再吃了,仿佛刚刚的尝试只是在更新自己的数据库一样。 在“j”的研究视线下,谢应狼吞虎咽地喝完了蘑菇汤。 其实没那么好喝,只不过不腻不腥有些鲜甜味道,足够饱腹。 吃饱了肚子,谢应又回到河边洗干净小锅和易拉罐小碗,端正地摆回原位,靠在想想的床边,想安安静静地眯一会儿。 谁知向后一靠,哗啦啦一阵响,碰倒了什么东西。 他定睛看,才发现那是个破破烂烂的宝箱,装着奇思妙想的宝箱。 谢应回想起,他第一次敲开这里的门,小木屋里站着的是一个叫想想的小男孩。 想想说,他的爸爸妈妈经常出门很久不回来,这次已经走了一个月了还没有音信。 想想说,妈妈喜欢穿白色的裙子,爸爸会吹一种声调很悠扬的口琴。 口琴,白裙子。 白裙子,口琴…… 不对,有什么一闪就过的诡异感让谢应感到了困惑。 森林的白骨看起来被丢在那里很久了。主线剧情里,想想从出森林到留在太阳岛上之间的间隔也不过数日,就算加上那几天和他等待五月的这些日子,也不足以让人的尸骨腐朽成自己见到的那个样子。 白裙子,穿在母熊身上的白裙子。 口琴…… 谢应忽然想起,母熊死去之时,公熊的悲鸣之声,悠远哀伤,就像是吹奏起的乐声。 他举着火把打开了想想的宝箱,箱子里堆满简陋的玩具,和食人熊那里的看到的那些一样。 为什么大人难逃熊口,想想却能一个人在森林里生活这么久? 为什么想想没有被吃,玩具却出现在熊窝里?如果破破烂烂的玩具是想想爸爸妈妈做出来的,食人熊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东西? 一定有什么真相,是自己忽略掉的! 谢应不停地翻找,他终于找到了想想的那个破破烂烂的缺页笔记本。 “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好开心。他们带来了流红色眼泪的小兔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蘑菇,比我一星期采的还多……” “小兔子死掉了,我把它埋在河边了。” “妈妈的裙子真好看。但是妈妈又不说话,还好爸爸吹口琴给我听。”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口水流到了我的手上。” “妈妈的手毛毛的……” 吃人的黑熊夫妇吃掉了在森林里生存的夫妻两人,留下了小小的孩子。他们垂涎着小孩鲜嫩的血肉,只是他还太小,甚至塞不满黑熊窝前的那口锅。 于是他们像圈养一样对待想想,时不时送来果腹的东西,等待想想长大的那一天,好好地饱餐一顿。 想想的故事,该是这样的吗? 想想,是这里唯一的小孩儿吗? 谢应愣愣地翻完破破烂烂的日记本,默默地将那一箱子的宝贝码放整齐,沉默地坐了很久。 久到轮椅转动的声音响起,“j”来盯着他的眼睛看。 “你好像有点难过。”这是交易会会长深思熟虑后的判断。 谢应努力地笑了笑,捏了捏鼻子,坐直了身躯。 “是有一点,不过看见叔叔,又不难过了。”他撑着轮椅站起来,走到“j”的身后,推他出门,要结束这里的故事。 谢应站在小木屋前,最后回望了一次想想的家。 “叔叔,能帮我个忙吗?”他俯身问轮椅上的男人,语气说不清是哭是笑。 “j”同样回头看他:“可以。” “好,等我一下。” 谢应说完,跑回木屋,将想想的宝贝箱子、小锅和易拉罐小碗都抱了出来。 他把箱子、小锅、小碗一股脑地都堆在了交易会会长的怀里,拍拍手掌,像尘埃落定那样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他明知道会长大人的轮椅可以自行飞驰,还是十分熟练地推着“j”前行。 坐在轮椅上的金瞳男人沉默了一阵子,终于憋不住问:“你还没有说需要我帮什么忙。” 谢应推着他转了个圈,看着这片异世界来客降临的森林。 “没什么,先陪我走走。” 这算是帮忙吗?是【会长的援助】,还是【朋友的帮助】? 男人似乎很难理解这样的一个请求,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怀抱着谢应塞给他的一堆破烂,安安静静地任由人推着,在雨后潮湿的森林里行走。 他好像很少出太阳岛,看周围的一切,都有一种近乎茫然的新奇。 从树叶间流下的斑驳光芒照在他的长发和惨白的皮肤上,完美的脸庞像是被火烧出了灰烬。 谢应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有时候会停下,问他“这里我们走过了吗”,“j”回以点头或者摇头,谢应又会继续前进。 每当看见那种用木头堆成的建筑,谢应就会从箱子里抄起什么,丢下他,孤身冲进房子里。 有时候很快就出来,有时候翻翻找找,抱着一堆白花花的骨头和衣服之类的杂物在屋后挖坑掩埋。 谢应走遍了这个森林,找遍了每一座房子,没有再遇到其他的食人熊,也没有再听见其他小孩儿的哭声。 没有活着的人了,想想是游戏留给玩家的最后一个幸存者。 谢应推着“j”走出这片森林,在潺潺的溪水边上,他又叫了轮椅上的男人。 “叔叔,再帮我一个忙吧。” “j”不解:“还是要陪你走走吗?” “不是,”他抬头,看着远方,“我要你替我毁了这里。” 不等人答应,谢应补充:“【会长的援助】也好,【顾客的权益】也好,算我欠你的。” 噩梦的源头,不该存在于人世间。 已经答应了的“j”没有立刻动作,他同样看着这片森林,问:“为什么?” 谢应把箱子里想想的日记本翻出来,给他讲那个小男孩等待父母的故事。 黑熊,流红眼泪的兔子,蘑菇汤。 副本的时间独立于游戏和现实,谢应讲了很久,久到森林迎来黄昏,迎来一天之中最宁静的时刻。静谧的夕阳洒下,于是神秘的金瞳也染上昏黄的光。 交易会会长将垂下的微曲长发挑回耳后,忽然仰头看向谢应。 他说:“这个,算是【朋友的援助】。” “燃烧。” “j”抬起手掌,像是在念神圣的咒语。整座森林的昏黄光芒被一只无形的手撕碎蹂躏,颜色越来越重。 火光是从很远的地方燃起的,渐渐蔓延到整个森林。 谢应游戏的起点,瞬息付之一炬。【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蘑菇蘑菇(六) 火光散去,谢应再次踏上了木桥,不远处的花海光影摇晃。 谢应对游戏时间有一定的把控能力,从进本到出本,即便在森林里耽误了不少功夫,应该也只有半天的时间,而在他进副本之前还艳阳高照的天此时却像是血染一样,氤氲着日暮时的光辉,就连那一轮红日,也带着诡异的色彩。 带给谢应困惑的不只是天光。 他没忍住,问正拿着易拉罐小碗认真研究的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这人明明可以用【会长的援助】的名义来让自己欠下一大笔债,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定义为自己刚学会的新名词。 “j”手里拿着小孩子的宝贝,目不转睛:“我去看想想了,他很喜欢那个打火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算不上解释,换来的也只有谢应的沉默和注视。 许久,他终于肯放下那个易拉罐,让轮椅从谢应的手中抽离,停在了木桥的边上,望着远方的太阳。 “我原本以为世界都像太阳岛上这样安宁,你给我看的世界却不一样,想想不该看到那些。” 作为太阳岛上一个贩卖货物的npc,他的职责就是看着形形色色的异世界来客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和他们达成交易。 也许有人会受伤,他售卖的药水可以疗愈顾客的伤痛,也许有人会难过,他会报以一如既往的微笑和温暖。 日子在太阳岛轮换的节日装饰里度过。 今天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在忙完工作后,想起那个偶尔会到店里玩的小孩儿说过他的生日在向日葵盛开的时候,昨天原本要去的,结果不寻常的客人谢应晕倒在了店门口。 于是他付了十个勇魂给自己,替想想挑了一份礼物,走进了那个小巷。 他惊讶地在想想的手里看到了那个打火机,那是谢应从这里抢走的。太阳岛上的npc所用的计算引擎都是最先进的,“j”轻易就能想到,原来这个人抢东西,是为了送给想想。 谢应做事奇奇怪怪,不像其他的异世界来客来往匆匆,他们有时沮丧,有时暴怒,有时埋怨同伴,有时候还会在交易行无理取闹。 他话很多,总是笑,愿意在交易行里待整整一个下午。 想想说,送给他打火机的哥哥去森林了。 谢应说过,森林是异世界来客降临的地方,算是玩家的故乡。 谢应还问过他,知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那时的他只能报以一个客气的微笑。 他忽然开始对太阳岛之外的世界感兴趣。不知道怎么,就走进了森林。 谢应给他看了一个和他认知里完全不同的世界,“j”从来没有踏足过的世界。 有小蘑菇的世界。 有小蘑菇的世界不该有噩梦。 “j”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一直盯着远方看,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谢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舒展手指在这个看起来像是发呆的人面前晃了一晃,他回神转过头,在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谢应忽然觉得古怪。 “你的眼睛……” 那双灿烂的金瞳好像被射灭火焰的夕阳,暗淡无光,从明媚的金色蜕变成了无甚华彩的棕黑色。 被提醒之后,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和不知所措,仿佛一个云端的神明,忽然掉下了凡尘。 “怎么了?” 他问的时候,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鸟类的长鸣,谢应来不及告诉他眼睛颜色的变化,一只松雀鹰从半空掠过,羽毛在夕阳之下闪着夺目的光。 松雀鹰绕着木桥上的两人盘旋不停,一直到“j”抬起左臂,它才像得到了召唤一样,飞落在交易会会长的胳膊上。 “j”接住从它爪间掉落的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只手展开来看,不再金黄的眼睛眸色越来越重。 与此同时,游戏的播报声突然响起,让谢应心中的疑云加重。 “全服播报:警告!警告!重大危机!交易会会长滥用职权,破坏游戏场所,违反住民守则。太阳岛全体住民做出【公共判决】:剥夺住民“j”的会长身份。即日起,太阳岛白日交易行关闭,请各位玩家谅解。” 如果换一个人来听,可能不会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把这当成游戏里的一个普通事件,又或者以为是什么触发本和特殊支线任务的契机。但谢应此时最清楚,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j”的瞳色会不再灿烂。 “破坏游戏场所,有这么严重吗,这只是一个副本,毁了还会重启……” 谢应不太理解,照理说,每个类型的副本数量都是无限的,他只是让“j”毁了属于自己的这一个森林,其他玩家要再次踏足森林,只需要找到想想,开启木桥连接,就会有一片新的森林等着他。 难道,交易会会长对于游戏的破坏不太一样? “不对劲……所以,你烧掉的是那片森林?”没有人回复他的自问自答,但谢应好像明白了。 如果是他自己出手,烧掉的只是自己所处的那片森林,但“j”不一样,他要出手毁掉的是带给想想噩梦的森林,这是一种颠覆性毁灭,直接对游戏数据进行了修改。 换言之,降临之森不复存在,其他玩家再想回到出生之地,都不可能了。 “j”作为npc的破坏之举,改变了《死亡之岛》的游戏剧情本身。 往严重了说,这个游戏,没有新手村了,也不会再有新玩家了。 他抢过“j”手里拿着的卷轴看了个仔细。那上面写着,太阳岛住民将在“j”的免职时期对他进行再次裁定,而在裁定结束前,如果“j”再做出任何违反住民守则的行为,将被驱逐出岛,面临更重的处罚。 谢应抓了抓头发理清思绪,快步往太阳岛上去,想抓个人去测试自己的猜想,一踏进花海被嘈杂的人声吸引。 伴随着人声的是另一道播报声。 “提示!提示!【破茧】任务开启。” 不是全服播报,声音就响在谢应的脑海里。这个任务来得没头没尾,甚至没有任何的指引,和往常他做过的任务都不相同。 谢应来不及去细想这又是什么任务,考虑的只有眼前的麻烦。 太阳岛上聚集了很多人,来往交谈,声音纷乱,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他不禁疑惑,一个交易行老板的处罚,闹得出这么大的阵仗? 但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不太对劲,人群里的慌乱气息更重,不像是为交易会的事情来的。 他小跑了两步,跑到向日葵花海里,折了一堆微笑的脸盘子,一股脑塞进看起来还没晃过神的“j”的怀里,叮嘱道:“等会儿别露面别出声,我带你过去看看。” 松雀鹰重回天际,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像是突然失了精神,呆坐着不声不响,抱着一大束的灿烂花朵,任由谢应将自己推到太阳岛上。 “发生了什么事?”谢应看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上次在本里打过照面的那个上了年纪的鬼神玩家。他记得这人心眼不坏,关键时候还替咒术师和剑客挡了一下。 【财神不敲门】也认出了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诉苦的人,说话的声音好像都能颤出来泪花:“出不去了。” “什么出不去了?”谢应不解。 “我们……大家……就是,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出不去这个游戏了。”【财神不敲门】有点着急,断断续续讲述,拽着谢应的胳膊,差点儿要把他扶着的轮椅上的人都晃下去。 谢应分出一只手来稳定他的情绪,另一只手搁在“j”的肩膀上,让惊魂未定的另一个人也放心。 “不急,您慢慢说,我听着呢。” 在【财神不敲门】七零八落的讲述里,谢应终于听明白了这个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的所有玩家都和他一样遇到了无法登出的难题,被困在了游戏里。 如果他一个人,还能解释为交易会对欠债人的约束,那这里的其他人呢,都是因为欠债吗?谢应不信,最起码人群当中的【翎闻】和【一点雨】不是,仅咒术师的那身装备造价就足够他享受十次【会长的援助】。 他听见人群里有人愁有人骂,有人甚至将怨气撒到了花丛里,沿路数不清的装饰物被推倒,原本干净整洁的花海大道,此时喧闹杂乱得像刚经历恶战的斗兽场。 谢应想起了那个古怪的任务,这一切会不会都跟那个【破茧】有关? “你刚刚有没有接到一个叫【破茧】的任务?”谢应借故询问【财神不敲门】。 老人点点头,说他刚刚听到一个广播员的声音,说的就是这个,谢应来之前,他听边上几个人也在说这个事情。 那就是说接到任务的不止他一个,谢应还是想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说话的功夫,被人围着的【翎闻】好像也注意到了谢应的到来,她快步向着此处走来,引得许多人都往这里看,吓得谢应上前一步相迎,把交易会会长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样的关头,“j”的身份特殊,还是不被人发现为好。 “翎神好。”谢应笑脸相迎,【翎闻】的脸上虽不见慌乱,但那种身居黑暗仍然保持骁勇的气定神闲之态似乎消减了一些。 她问:“你也出不去了吗?” 谢应点头,说出自己在交易行门口晕倒的故事,但是把“j”救人那部分隐去了,只说自己一睁眼就发现怎么都无法登出游戏,实在饿了就去找了点吃的。 【翎闻】会意,开口讲述自己的情况。 “我和你大致相同。” 她出副本之后就像往常一样去复盘自己的战斗数据,因为顾虑触发本的隐藏机制,还花了些时候检查了一遍装备等其他数据,确认无误之后又进了个寻常小副本测试通关后才彻底放心,只是没想到尘埃落定要下线休息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登出了。 “【一点雨】猜测,可能和游戏维护有关,兴许是出了什么bug,游戏开启了在线维护,维护期间不能下线。” 这个猜测,谢应不是特别认可,毕竟从他晕倒在交易行门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他不认为游戏会在线维护这么久。 但谢应并没有表态,只是又上前一步,把花丛里的男人挡得更加严实了。【一点雨】会这么猜,也会有其他人这么猜,若是这个关头被人知道“j”毁了新手村,他很容易就被人和bug一同迁怒了。 “大家聚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一边玩一边等维护?”谢应瞥了眼远处乱糟糟的人群。 “是我劝他们别去的,”【翎闻】盯起了他的眼睛,“你看起来也不太赞同咒术师的这个假象,的确有些更加复杂的情况。” “什么情况?” “刚刚统计了一下,除了你,太阳岛上目前被困的有二百九十八名玩家。大家都是出副本之后就无法登出的。而且……有几个人受了伤,没办法自行痊愈,大家好像都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所不能了。”她看向人群里一个因为胳膊脱臼而哀嚎的年轻小伙子,皱着眉头解释。 说完,她指着谢应背后的那人问:“他也是吗?” 属于强者的敏锐洞察力是不可忽视的,谢应自知不能在【翎闻】的面前掩盖“j”的存在太久,他接着翎神的话回答:“对,他伤到了腿,这不,我刚在岛上帮他找了个轮椅代步。翎神见谅,他害羞,被人盯着看会脸红,拿花挡一下。” 【翎闻】的眼神不再潜藏危机,谢应看“j”的身份糊弄过去了,无比庆幸这游戏里没有所谓的头顶显示。 但谢应并没有放松太久,【翎闻】的话给他介绍了这里的另一种境况。 除了不能登出游戏,他们还遇到了人在真实世界里生活的一切难题。 比如不吃东西会饿,受伤了不能自动恢复,会累会困会惊恐。 对于被困在游戏里的他们来说,游戏里的世界好像一瞬间成了现实。 “你呢,还碰到什么异常情况了?对了,上次匆忙,还没问你的游戏职业。”【翎闻】记得这个很神秘的队友,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说带领他们取胜,谋略和统筹能力都算上乘,只不过触发本的机制实在难以应对,最后大家通关失败,都死了。 总的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小队副指挥,如果不是在副本里失败死亡,【翎闻】还真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实力。 谢应尴尬地笑了笑,想把这个事情折过去:“我刚刚就是去找个了林子采了点蘑菇吃,还没遇到你说的那种情况,等会儿我试试。” “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翎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对困在游戏里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一点也不担心出不去的后果是什么,实在是奇怪。 谢应淡淡一笑,夸张地表演着急的神色:“怎么可能不着急,急坏了,这不也没办法吗。” 【翎闻】看着他,似乎还有些什么话想问,幸好不远处开始有人向【翎闻】靠近喊翎神的名字,打断了“拷问”,谢应害怕自己和刚被罢免的交易会会长陷入舆论中心,托辞说有事要去找点东西,推着轮椅起身离开。 离开人群,找到一个没人的街角,他这才停下,绕到轮椅前面来弯腰,拨开向日葵花束,注视着坐着的那个人:“现在情况有点复杂,岛上的这些人都和我一样回不去自己的家了,在他们调查清楚原因之前,你不要暴露自己交易会会长的身份,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接近了,恐怕有人——” 谢应还没把人们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的后果说完,一向有耐心的“j”突然开口打断他:“我不是交易会会长了。” 他的眉眼写满失落和迷惘,以至于谢应看着他,心里像是闷了一口难解的血瘀。 “只是暂时的,”谢应的声音很轻,几乎不能吹动向日葵的花瓣,“等他们重新评定完成,就会明白你是一个多么尽职尽责的会长,也会明白太阳岛和交易会根本离不开你的守护。” “真的?”棕黑色的宇宙里,一颗星一闪而过。 “对,我来的那个世界里有一个说法,只要公司缺你不可,蹲在领导头上拉……” 看着那双过于认真的眼睛,谢应把不太雅的比喻收了回去,报以一个微笑:“总之就是,你很重要,就算他们要开除你,我也会想办法帮你保住身份。” “谢应说话算话,请会长安心。”谢应弯着腰,绅士地笑,他所凝望的那片宇宙终于恢复安宁。 “好。” 谢应原本还想再问些关于【破茧】的事情,但“j”的状态明显不佳,他不敢再去赌让这个能给游戏世界带来毁灭性打击的人崩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肩头,问:“有什么打算吗?” “j”仰着头看他,不再金黄的双眼看不清喜悲,他望着远处某个熟悉的方向,开口说:“我想去交易行看看。” 谢应不解:“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被公共判决了吗,怎么还要回去?这么喜欢上班?” “j”摇了摇头。 “我刚刚听到了,他们说有人受伤,交易行里有治疗药物。” 谢应叹了口气,一脸认真地告诉他:“那你应该也听到了,白日交易行已经被封,你不怕再次违反什么交易会的规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吗?” “j”抬着一双迷人的眼睛,茫然看着他,似乎不太懂什么叫“更严重的惩罚”,有比让一个为了交易会而存在的人失去会长身份更严重的惩罚吗? “就比如……”谢应抓耳挠腮,“就比如,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游戏世界里要抹杀一个npc的存在太容易了,谢应虽然很高兴“j”能出手帮自己毁掉森林,但他如果知道代价是这个人会受到他用一切来守护的交易会的处罚,谢应绝不会提出那个请求。 他宁愿自己蹲在森林里钻木取火,一棵一棵树地砍,一把一把火地烧。 “没关系的。”“j”依然淡定,淡定得谢应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了解“消失”的含义,还是游戏的设定里npc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谢应直起身躯,最后问他:“一定要去?” 那人已经腾出手臂来扶轮椅,准备出发,点头说:“是。” “怎么都这么倔……” 谢应嘀嘀咕咕,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迈开步子追上那个已经在花海里飞驰的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雾岛寻仙(一) 白日交易行。 一堆年轻人围在门口,盯着紧闭的大门上那张花体字写就的通知单眉头紧皱。 “通知:由于老板违反交易会规定,即日起白日交易行闭店休整,营业时间另行通知。给您造成的不便还望理解。” “我理解个毛线,老板违规你换个老板不就行了,关店门干什么?游戏里也搞株连九族?再说了,他能犯啥错,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这地方杀人放火不合法吗?” 一个纹着花臂的年轻男子亮出拳头在通知单上指指点点,看起来对白日交易行的关闭很不满。 “老大,要不我们回去吧,就说这里的药也不能用,翎神不会怪我们的。”一旁一个跟着他的胖乎乎的人说,这人装扮滑稽,肚子上盖着口大锅,捂着咕咕响的五脏府,想打退堂鼓。 谢应来到白日交易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想也不想地要去履行交易行老板的职责,被谢应按住肩膀强行扣下。 “在这待着,我去就行。” 说完,他把人留在交易行门口不远处的花坛后面,一个人慢悠悠凑了上去。 “还没拿到东西吗?”谢应挤上前拍了拍胖乎乎那小子的后背,作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你谁啊?”花臂不太客气,上来就要把他推开。 “是翎神让你来的?”胖乎乎倒是有点儿礼貌。 他这一句话迅速让谢应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在一片混乱里,【翎闻】靠着一个名字暂时维持住了秩序,门口这几个应该都是她派出来寻找物资的。 只可惜在白日交易行门口碰了壁。 谢应灵机一动:“是啊,翎神让我来的,她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什么话?”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再加上背后乌泱泱的十来个人,看起来对谢应都持怀疑态度。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 谢应指着门上的告示,神神秘秘地招呼花臂和胖乎乎:“管他什么停业通知,把门拆了不就行了?” 花臂小子托着腮像模像样地思索了一会儿:“也是啊。” 说完,他拍了拍胖乎乎的肩膀:“你踹两脚试试。” 胖乎乎小子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似乎很听他的话,上前去对着门就是一顿猛踹。 听着踹门的哐哐响声,谢应疑惑地看了一眼花臂时不时握起的拳头:“你不是拳手吗,来一拳不比他用脚踹来的快?” 花臂还没回答,胖乎乎气喘吁吁地接话:“翎神不让。” 联系【翎闻】刚才的话,这个“翎神不让”很好理解,估摸着还是为了防止他们再受伤,毕竟一个胳膊脱臼就让人群里那个小子呜嗷乱嚎了半天,若是拳头、咒术、剑招漫天乱飞,谁再真受点什么不能恢复的重伤,那才是大麻烦。 谢应这么猜,花臂也是这么解释的,说翎神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游戏技能,一边说一边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原本还想跟大神【翎闻】学点什么,现在只能当个哑炮,关键时刻还得靠胖乎乎的大体格子破门。 正说着,踹门的声音停下了,胖乎乎两手一推,松动的木门“轰隆”倒地。 “老大,打开了。” 胖乎乎挪开胖乎乎的身躯,映入大家眼帘的,只有几面白花花的墙。 木台,摆满药水的柜子,还有其他原本陈列待售的货物,全都不见踪影。 花臂挠了挠头:“真被抄家了?” 谢应习惯性地往他经常靠着的那个木台的位置歪了歪身子,落空险些摔倒,撑着墙好容易站稳了,看了一眼满屋子挤进来的人,问:“翎神让你们来找什么?” “药和吃的。”胖乎乎有问必答。 刚才谢应过来之前,隐约听到一句“这里的药也不能用”,心中有疑惑,接着问:“广场上没人身上带着药水吗?” 胖乎乎正听着肚子在白墙上摸来摸去,看起来想找暗门,不假思索地回答:“有啊,但是没用,豆子的胳膊吃了药也没见好,翎神的意思是可能那些药时间太长了,让我们到交易行里找点新鲜的,我们和老大就被派到这里了。” 看来药水失效的情况【翎闻】也早就知道到了,把这些人派出来,估计是人多口杂,不想让他们因为那个胳膊脱臼的小伙子再闹起来。 胖乎乎卖了半天的力气,也没在白墙上摸出第二道门来,他摸着肚子上的锅靠近花臂,小心翼翼地低声开口:“老大,我饿了。” 花臂捏了捏他的肚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陈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一天天只想着吃。” 谢应打量着他们。挤在交易行里的这群人以花臂为首,装备看起来都较为普通,七个人里有三个都习惯性地比划着拳头,没人戴着戒指,看起来更不会有剑客这种依赖装备和武器、往往需要砸钱才能有出路的职业。 身无长物,现实里相识。 这些人的年纪看起来和童关关差不多,估摸着就是一群混社会的半大小子。 这样的人往往最信奉力量,也最容易被【翎闻】的拳头折服。 谢应靠在门口望了一眼被自己藏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j”看起来比刚刚失去交易会会长身份的时候更失落了。 如果一个人,出生就被赋予了一种身份,并被安排了一份无限重复的工作,忽然有一天,又剥夺他的身份和工作,那这样一个看起来生命毫无厚度的人,应当会陷入极度的茫然之中。 “j”下意识低头错开目光,谢应胸骨体后方那个跳动的器官又在疼了。 谢应走近他,把自己堆在他轮椅上的那堆花都扫了下来,凝望着抱箱子的男人,忽然脑子一抽,打开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箱子,从玩具弹弓上扯下一截黑色的弹力绳,站到轮椅背后,三下五除二地替人把头发扎了起来。 “有什么计划吗,”他边扎边问,“你这也算是放了五一小长假,休息一下吧。” 店没了,工作没了,一个失去存在意义的npc该何去何从。 “j”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任由谢应在自己的脑袋上摆弄,把箱子里被人翻乱的东西又一件一件整齐码放好。 到底不是扎头发的绳子,谢应前脚忙活完,后脚就有些碎发挣脱绳子的束缚,垂到了男人的额前,只是这样一看,松散随意,倒是衬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谢应自知等不到回答,推起轮椅,自顾自地开口:“没有计划,就听我的。” 没找到东西的一群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交易行,就看见刚刚说自己是【翎闻】派过来传话的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推出来个轮椅,轮椅上还坐着一个满脸茫然、看起来不太清楚状况的残疾人。 花臂大步顶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向着谢应喊:“兄弟,需要帮忙吗,他这腿还能好吗?” 小混混没文化,但是小混混靠义气走天下。 谢应拳头碰碰胸脯,笑了笑:“多谢了,暂时不用,我照顾他就行,你们要回去了吗?” 花臂:“是,找没找到不都得回去告诉翎神吗?” 说完一群人要和两人告别,准备打道回府,谁知谢应推着轮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饿不饿?” 花臂不太客气:“废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游戏里也吃不饱饭,真是遭罪。” 谢应想起来些什么,又多问了一句:“你们在哪玩的游戏?” 《死亡之岛》的登录设备不算便宜,这几个毛头小子正是上学的年纪,看起来还真不像是能一下子买十来套的样子。 “网吧啊。” 剩下几个跟在花臂后面的七嘴八舌回答:“坐网吧椅子上戴个耳机一躺不就能玩了吗?” 谢应记得,游戏方宣传的时候说注重私域体验,不会授权给网吧盈利,一套设备只能绑定一个账号使用。 不过他转念一想,能招揽未成年人上网的地方,看起来也不太像遵守规定的样子,花点钱买几套设备偷偷找人root一下权限再拿去盈利还真有可能。 谢应这一句话算是炸开了锅,原本还算安静的几个毛头小子被“网吧”两个字打开了话匣子。 “老大,我们登出不了游戏,网费不够了怎么办?” “网费不够了,老板不就来提醒了吗?” “万一网费不够不让用了,我们彻底困在这里怎么办啊?谁知道他那个改装的设备靠不靠谱。” “没事,我们出不去,不吃东西就会饿死,老板肯定不想出命案啊,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大不了回家被爸妈打一顿,下次再来呗。” “老大,我不想饿死。” “老大,我饿了,我想吃烤冷面……” 胖乎乎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一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谢应会饿,这些毛头小子也怕饿死。 谢应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共患难”,笑也不是笑,只是抬头看着领头的花臂喊了一声:“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填饱肚子。” 这一声下去,七嘴八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花臂不太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就是吃饱了才来了,不信你们回去问【翎闻】,她能证明。”谢应没撒谎,他确实是和翎闻说了自己去找东西吃了,至于【翎闻】会不会作证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但是这几句话看样子还是唬住了几个小混混。 花臂看起来有些动心,谢应趁热打铁:“要不你们先回去回话,我就在这等着。” 胖乎乎边上一个体格子比他小一圈儿的混混看起来最饿,抓着花臂的胳膊祈求:“老大,要不去试试吧,量他也不敢骗我们。” “行吧。” 花臂犹豫了一番,终于点了头,转过身去看着其他人,开始大点兵。 “你们几个,回去看看豆子怎么样了,和翎神说一下这边的情况。陈帆留下来和我一起等。” “好!” 被点了名字的人领命就要往回走,谢应出声拦下了他们。 “帮我带点东西回去。” 他把“j”怀里抱着的和轮椅上挂着的小锅、小碗和箱子取了下来,一股脑塞给了要回去报信的几个人。 “把这些东西给【翎闻】,就说我请她帮忙保管一下。” “好。”那几个小伙子也是热心肠,你一件我一件地抱起了谢应交待的东西,要走了才想起来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谢应,”谢应笑了笑,“你说姓谢的也行,她能明白。” 问清楚名字,那几个人回头看了花臂两眼,小跑着离开了。 他们一走,花臂和胖乎乎的陈帆就凑了过来,一点也不见外地自我介绍。 “我叫【霸王花】,他们都叫我花哥,也有叫老大的,你随意。”花臂绕到后面,捡起来谢应刚刚撒在地上的几朵向日葵,一根一根地插回花坛里。 胖乎乎拍拍肚子,大锅铛铛响:“我叫【面条陈】,想叫【苗条陈】,设置id的时候说快了。” 说完,陈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起来脾气不错。 “你呢,你游戏id叫什么?”霸王花拍拍手,走过来问谢应,他刚刚报出来的两个字像是现实里的名字,可能和翎神是现实朋友,也是看在这个的份上,霸王花才多放心了一点。 谢应茫然:“就叫【谢应】啊,游戏叫这个,现实也叫这个。” “实名制冲浪,你牛!” 霸王花竖起大拇指,又打量起轮椅上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问:“喂,你叫什么啊?” “j”这个名字还是有些特殊的,谢应还没想到怎么替轮椅上的男人遮掩,就见他抬起头,眼神澄澈地望着三人,轻轻开口。 “季疏。” 谢应的目光在听见这两个字以后忽然变得急切,他顾不上那两人在场,抓起这人的手腕就问:“你说什么?” “j”看起来有些茫然,不太懂他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季疏,季节的季,疏远的疏。” 谢应听完,反应似乎更大了,几乎要跳起来,他的声音短促紧切:“你怎么可以叫这个名字?” “j”很不解,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不可以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也叫这个名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雾岛寻仙(二) “总要给别人一个方便的称呼。”他把谢应的叮嘱放在了心上,这时候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时候,所以会长大人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创造了个异世界来客的名字,“j”也说不清楚那是不是创造,那两个字就嵌在他的脑子里,争先恐后地蹦出来。 他解释完,又稍微贴近了谢应,比了一个谢应再熟悉不过的口型。 j叔。 谢应说过,这叫谐音梗,会长大人眉目略有得意,为自己掌握了异世界来客的规则而兴奋,可谢应仍旧僵着,未有动作。 “j”脸上开始浮现不安,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取的名字和某个异世界来客的姓名重复,让人产生冒名顶替的误会。 只是这一刻的谢应没有心思去顾念他的顾虑,谢应只是木木地自言自语,重复着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终于,谢应的眼神平静了三分,他看着那个给自己取名叫季疏的男人,眼神晦涩。 【霸王花】不懂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弯弯绕绕,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做:“行,你也是实名制冲浪。” “老大,我们回来了!” 跑去给【翎闻】报信的那几个小孩儿很快就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开始喊【霸王花】和【面条陈】,一群人乌泱泱从街口涌出来,到跟前谢应才看清,队伍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打扮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大人。 那人衣服颜色粉嫩,胳膊上挂着一串粉色的丝带,行走时手指间闪着耀目的宝石光泽。 还是个故人。 “怎么是你?”谢应看起来有些意外,他是预想过会有人跟来,但没想到跟来的是这个看起来就很怕死的咒术师。 【一点雨】走到几个半大孩子的前面,眼神似有幽怨:“我不能来吗,【翎闻】不太放心,让我跟着过来。” 他在副本里就说过类似拜山头的话,如今这种关头【翎闻】肯拉他入伙,对咒术师来说,就是莫大的定心剂,自然是翎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且,这毕竟是一群未成年,就算是身躯经过游戏强化,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心,【翎闻】怕他们出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谢应颤着眉梢笑:“当然能来,求之不得。” 他推着那个说自己叫季疏的人走上前,抬手指了指胖乎乎和花臂:“那人就够了,【霸王花】、【面条陈】、【一点雨】、我,还有这个……季疏,五个人,走吧,出发!” 谢应点完名字,剩下几个没被点到名字的小混混跟班明显不愿意了,一股脑地都凑到【霸王花】的跟前:“老大,我们不去吗?” 花臂走到人群里,一伸胳膊将同伴圈在并不太强壮的臂膀下安慰道:“老大当然希望你们能去,但这不是副本有人数限制吗,咱们还得等他带路呢,听话,我和胖子先去探路,等摸熟了,回头咱们自己去。” “老大跟你们保证,肯定带吃的回来,带不回来你们把我啃了都成!” “……烤冷面不行,想吃回家吃!” …… 那边吵嚷着,【一点雨】也对轮椅上那个人的存在面露疑惑,戴着祖母绿的手指微翘着指向轮椅的位置:“你确定要带一个瘸子?” 谢应坦然地点头:“是啊,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带上他,你也说了他是瘸子,把残疾人留下让那群小屁孩照顾我更不放心。这一路还要有劳大佬费心了。” 【一点雨】不理会他的客套,打量了一番季疏,看起来还有顾虑,只是对着自己曾经的队友谢应露出一个劫后余生般的微笑,没有再问些什么。 那边的吵闹声终于安静下来,好说歹说,一群半大小子终于信了老大的话,一个个站得笔直目送【霸王花】和【苗条陈】跟在谢应身后离开。 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微侧着头问执意要推他走的谢应:“我们去哪儿?” 谢应俯身:“去找吃的。” “吃的……食物?”季疏又问。 “是,食物。” 季疏侧身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几乎要贴上谢应那张答疑解惑的脸,他用很小的声音反驳:“可是,那个地方不是已经被我……毁掉了吗?” 他的理解里,蘑菇汤是食物,森林没了,蘑菇汤就没了,食物也就没了。 谢应被他的简单逻辑绕出满脸的笑意,他松弛眉眼,和这人柔声细语地解释:“蘑菇汤是食物,但食物不止一种,就好像白日交易行是交易行,但交易行不止一个……” 幸好两人的声音足够小,谈论的内容没被剩下三个听到,不然又要花很多功夫去解释天然呆不懂食物的问题。 不知为何,得了季疏这单纯又迷糊的一问,谢应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好像降临之森和食人熊压在他心里的阴霾都暂时散去了,这只不过是平常的一天,他也无需担心生存的困境,只需要做好眼前这个人的游玩向导。 他心情愉悦地喊住了走在边上的【一点雨】:“喂,咒术师,你上过高中吗?” 咒术师看了他一眼,面露鄙夷:“博士,北大毕业,研究方向是……” “够了,收,”谢应抓了抓手,赧笑一声,“上过高中就行。” 在【一点雨】疑惑的目光里,谢应突然加快脚步,带着人拐进一个小巷子。 沿路两边地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高高低低,错落参差。 在雨伞的深处,站着一个身材矮小、体格瘦弱的老人,他拿着洒水壶,正在给插在小花盆里的一把小巧的花瓣伞浇水,水珠顺着伞面飞溅,到处都是,老人却置若罔闻。 谢应带着季疏靠近他,弯弯眉眼,语气轻松:“下雨了。” 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那老人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讳不可言的东西,一时间暴跳如雷,将洒水壶一丢,叉着腰对几人破口大骂,说他们是骗子。 “不懂规则的异世界来客,丹蛇神会取走你们的意志!” 谢应却像是听不见他的诅咒一样,再一次开口重复:“我说,下雨了。” 说完信手取下一把挂在晾衣绳上的大伞遮住了自己和轮椅上的人,回头看身后的几个人,指着周围的伞提醒他们:“打伞。” 【一点雨】不明所以,还是照做。【霸王花】和【面条陈】两个小子对视一眼,也跟着拿起了一红一绿两把伞。 果不其然,谢应说中了一切,在面容逐渐扭曲的浇伞老人的注视下,天空没来由地突然落下一场大雨。 就连那些被伞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地方,也都像穿模一样,不讲科学地瓢泼起来。 幸而几人撑伞及时,这才躲过一劫。 只是可怜了大体格的陈帆顶在伞外的半个屁股全被雨水浇透,好在肚子因为被大锅保护逃过一劫。 “j”盖在腿上的毯子一角也被淋湿,谢应只能靠他更近些,两个人几乎要凑到一起,近得谢应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一个非玩家控制的角色(npc)的呼吸声。 谢应听得有些痴迷,连雨什么时候停了都不清楚,等他从痴迷里回神的时候,只看见雾蒙蒙的世界。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叫醒谢应的是一阵整齐童声吟诵,反复吟诵着《长恨歌》里的关于仙山的诗句,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何处去了。 一片迷蒙里,谢应满目皆白,雾气笼罩了这个世界。 高高低低、错落参差的伞都不见了,暴躁的老人也不见了,大雨停了,连他握在手里的那把伞都不见了。 他努力地想从浓雾中分辨出一丝轮子滚动的声音,找寻得沉迷,乃至于在听见有人说话的时候反应不及,差点儿平地摔倒。 “你在找什么?”“j”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突然开口说话,吓坏了那个看起来在找东西的人。 谢应转身,惊魂稍定,尴尬地笑了笑。 “没找什么,怕那两个小孩儿丢了。” “j”手扶轮椅,绕着谢应的位置转了一圈,指向谢应面前的方向:“他们应该在那里,咒术师靠左的位置。”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谢应没理由不信,他绕到这人的身后,推起轮椅,低声唤他新给自己取的名字:“j……季疏,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儿?” “就在那里,我能感受到。”季疏半仰着脸,仿佛在说什么无需解释的真理。 谢应点着头,若有所思:“我每次去找你的时候,你也能提前感受到?” 交易会会长点了点头。 大约是游戏为了优化玩家的游戏体验,给白日交易行的老板增加了一层可以探测附近玩家存在的逻辑,这样npc可以提前做好交互系统的响应。 只是没想到“j”的这一功能现在成了找人的利器。 谢应顺着他指的方向前行,没多久就在茫茫大雾里看到了隐约的人影。 他们到的时候,【一点雨】已经率先和那两个半大小子汇合了,三个人并排站着,略带审视地看向谢应,齐声问:“吃的呢?” 谢应耸了耸肩:“不知道。” 神情真挚,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 【霸王花】两步冲上前要抓谢应的衣领,因为身高略逊一筹被人轻巧躲过,气不过地咬牙斥责:“你不是说要带我们找东西吃吗?” 谢应理直气壮地回答:“对啊。” 【霸王花】:“那吃的在哪,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谢应将轮椅调转方向,把“j”推离人群,慢悠悠地开口:“吃的在哪我是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会有的。至于为什么带你们来这里,那就要好好说说了。” 他挪到另一边环视着众人,将自己的决断娓娓道来。 谢应说,他在之前玩游戏的时候遇到过那个浇伞的老人,藏得很隐蔽,只有在日落时分才会在巷尾出现。老人说他在等下雨天,希望下雨天到来的时候,玩家能去提醒他,到时候他会赠送给玩家一件宝贝。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游戏任务。但是谢应猜测,下雨天只是唬人的说法。老人有眼有嘴有脚,能看能问能走,怎么可能下雨了还需要玩家去提醒他,假如真的在下雨天找到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老人,大约只能获得一个普普通通的奖励,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在不下雨的时候前去撒谎,如此一来,还真的开启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副本。 【一点雨】的凝重神情逐渐融化,他开口发问:“你是说,这里也是一个触发副本?” 谢应点点头,坦然承认。 “按照游戏里物品掉落和通关难度相关的规则,想要获得能填饱那么多人肚子的食物,只能来触发本碰碰运气了。这可是我藏了很久的线索。” 【一点雨】忽然对谢应在上一个副本里说自己不小心死了以后进入触发副本的说法产生了怀疑,这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别人辛辛苦苦花大力气、大价钱就能进的稀有度极高的触发本,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什么浇伞的老人,【一点雨】自诩在游戏里花费了不少金钱和时间,阴天晴天白天黑夜,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神出鬼没的npc,谢应却已经掌握了他们出现的规律。 谢应不像是一个玩家,更像是一个生活在太阳岛上,对这里一草一木都格外熟悉的居民。 游戏就是他的世界,他就是游戏世界里的人。 又是触发本,又是死亡者数据清零!想到这里,咒术师的手臂都在抖,他颤着声音开口:“触发副本这么危险,他们还是未成年,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 谢应却满不在乎地打量了两个未成年一眼:“就是因为他们是小孩儿,我才要带他们来的。” “什么?”这次冲上来要抓谢应领子的是【面条陈】。 谢应再一次靠着灵巧闪躲过去,将小孩儿激动的胳膊拍开,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那个老人的知遇剧情里提到什么他在等下雨天回家的孙子,所以我猜他的这个触发副本里,小孩儿不会丧命。” 说完,他自己又不确定般的俯下身试探开口:“未成年应该都算小孩儿吧?” 花臂和胖乎乎看起来很介意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儿,追上去又去理论,可谢应什么都不计较,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在一番喧闹里,被问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仿佛唯恐天下不乱,还对谢应的问题点头称是。 “未成年人是指不满十八周岁的自然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来了?”【一点雨】的声音已经没有捏着嗓子的时候那般优雅,像是喉咙里含着一团吐不出来的血,上下都堵着。 来的一路上,包括在交易行门口见面,【一点雨】都表现得很体面,甚至在浓雾里还能冷静得率先找到两个同伴的所在,却在谢应告知这里是触发本之后性情大变,极度恐惧。 他好像是在害怕触发本,害怕触发本的规则。 死亡者,数据清零。 谢应不明白他人的恐惧因何而来,他看向那个已经不再冷静和体面的男人,许诺般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上个副本里说过的话,在这里依然作数。” 【一点雨】清楚地记得,在那个充斥着胳膊和循环的绿色通道里,谢应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带他们走出去。 后来翎神死了,鬼神也死了,剑客和他也死了,他不知道那时同样濒死的谢应在这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可是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真的走出了触发本,数据没有被清零。 谢应的保证,好像真的实现了。 “好,”咒术师的声音逐渐平静,他抬着头,高傲得像个粉色的天鹅,“我相信你。” 【一点雨】试着说服自己,这里没什么可怕的,其实他进过一次出发副本之后,已经对那些秘密法则非常清楚了,比如死亡者数据清零,比如副本没有任何通关提示,这些对一个现实里一路保送的博士算不了什么。 “沈雨,你可以的。”他深呼吸,自言自语,一直到外表看起来算是寻常才罢休。 谢应一直等到他调整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招呼众人过来聚首:“在我过来之前,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两个小子率先开口。 【霸王花】:“这里雾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能听见声音,有人念诗。” 【面条陈】:“对对对,我还大喊了‘救命’,老大从天而降!” 【一点雨】点头:“我也是听见这里有人声,从南面赶过来的,幸好离得不远。” 咒术师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谢应听完却有些吃惊到嘴巴都合不上:“你能分得清楚方向?” 【一点雨】面带疑惑:“很难吗?” 谢应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他出了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走路也要默念“上北下南”这件事,最终千言万语只憋出来一句:“……很难啊,雨博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雾岛寻仙(三) 【一点雨】撇了一眼他,蹲下身在地面上划拉出个十字,标上“n”、“s”、“w”、“e”四个字母,指给谢应看:“你的正前方是东,背后是西,左手北,右手南。” 谢应凑上去看个究竟,当下就对那标着方向的十字鼓起掌来:“有这个就好办!你是天才!” 沈雨这辈子或许被人夸过很多次天才,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因为认得清东南西北被夸的。 “这次你有什么计划?”【一点雨】站起身,拍干净手上的泥尘,声音再次纤细轻柔起来。 谢应想也没想地回答:“我说我没计划你们信吗?” 三人齐摇头。 谢应笑了笑,反而走回了轮椅边上,拖着长音问那腿脚不便的人:“季——疏——疏——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呀?” “……我叫,季疏。”“j”无语,但对于谢应喊自己的新名字,明显看起来还是有些雀跃。 前任交易会会长思索了片刻,仰头问道:“忽闻海上有仙山……是什么意思?” 谢应抱臂,指了指胖乎乎:“陈帆,你来回答!” 他刻意没叫陈帆的游戏id,因此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像是语文课点名,小孩儿被点名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把腰背挺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试探地开口:“写杨贵妃的吧?” 【一点雨】摸了摸鼻子,像是下意识在推不存在的镜框,一副学者的做派:“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这两句是《长恨歌》的里诗句。” 谢应对着雨博士拍了拍手,可劲鼓掌,还生怕季疏听不懂这些话,把故事拆开了揉碎了胡编乱造讲给人听:“《长恨歌》讲的是唐朝有个人,他喜欢的人死了,做梦也见不到,他发了疯的去找,最后在一座海上仙山,看到了已经成了神仙的爱人……”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哪里,他越讲声音越低,好端端的故事讲得乱七八糟,还是【一点雨】接着他的话把神仙、修行到底是什么给季疏讲了个明白。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诗某些方面也反映了古人修仙的两个出发点,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古人对世界并没有建立完全的科学认知,他们认为世界上有一种叫做神仙的群体,无所不能,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他们坚信通过某种手段能让自己跻身这样的行列当中,这种手段就是修仙。” “抱歉,他理工男,不懂这些文化人的东西。”谢应整理精神,不好意思地笑着找补。 好在沈雨对此也没什么兴趣,反而对着那两句诗有了想法:“我猜,这两句诗是游戏给我们的副本提示。”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虚无飘渺……不就是这些层层叠叠的雾气吗? “说不定,这是一个以修仙为摹本的副本。” 【一点雨】说到这些,就激动起来,蹲下去用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化学发展的初期,就是靠着炼丹和炼金术的经验积累。古时候的人相信,对一些药品或是重金属进行炼制,能获得一种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人吃了仙丹,就会成仙。” “对!”【面条陈】也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挺直了腰杆拍着肚子上的锅,“小说里也写过,像这种雾岛、蓬莱之类的地方,更是那些修行的人追求的仙地。而且要靠练气强化内丹,什么筑基、金丹、元婴……一层一层修炼,就能成无上神功!” 陈帆说着说着,中二病发作,席地而坐,盘起腿来像模像样地打坐,看样子平常也没少痴迷修仙小说。 【霸王花】也有点体会:“有一些修仙游戏里还有什么洞天福地,天灵地宝,修仙秘籍,反正一个比一个牛。” “原来是这样啊,”谢应若有所思,对着仨人竖起大拇指,“高手,幸好你们肯跟过来,还是你们懂得多。” “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们只要成仙,就能通关副本了?”【面条陈】大约这辈子很少被人这么夸,声调拔高,越说越起劲。 谢应点着头肯定他:“说不定呢。” 【霸王花】也跟着提议:“那就要在这岛上好好找找有没有什么天灵地宝,吃了就能成仙,说不定这个副本就是让我们寻物的。” “对!” 两人把手一拍,抬脚就要往外冲,可看见面前白茫茫的雾,又退却了。 “看不见啊……”【霸王花】捏了捏鼻子,对着【一点雨】挑起下巴,“喂,娘娘腔,你不是咒术师吗,来个火,我们造个火把,把这些该死的雾驱散一些,看得远远的,找法宝更快!” 没等咒术师回话,谢应两三步追上去对着这小子的后脑勺就是一个栗子:“没礼貌,怎么叫人的,老师没教过你们要尊重人吗?” 不怪谢应动手教训他,实在是看这俩孩子和童关关一样的年纪说话这么欠揍忍不下去。 【霸王花】龇牙咧嘴地要和谢应动手,【面条陈】更是高声叫嚷:“我们没学上!” “为什么?”谢应后撤几步躲开两个小孩儿的纠缠,边退边问。 【面条陈】看着就是个没心机的,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花哥家里穷,我爹不管我。” “陈帆!我说没说过让你少说话!”被戳到痛处,张牙舞爪的【霸王花】瞬间蔫了不少,梗着脖子教训小弟,听见胖乎乎连连说“对不起”后,就不再说话了,脸色铁青,整个人都像一条蔫巴巴的烤糊了的茄子。 被人叫作“娘娘腔”的【一点雨】似乎习以为常,没有理会这一场闹剧,而是咳嗽了两声,反问大家:“你们怎么就能确定这雾里只有水汽?” 这里的空气极为潮湿,没什么味道,但闻着让人很不舒服。 “我爹说,暑湿生障毒,”小胖子摇头晃脑,“娘……雨哥,你说的是瘴气吗?” 【一点雨】两手交叉搓了搓,在地面上划出两个化学式:“没那么玄乎,瘴气顶多也就能和沼气扯上关系,我怕的就是沼气里的甲烷、二氧化硫,如果贸然点火,可能会产生爆炸。” “爆炸”两个字把【霸王花】吓得呆住了,到底是半大孩子,只能绷着脸把【面条陈】往身后拉了拉。 “那你说怎么办?”【霸王花】眼神倔强,不愿承认自己忽略了危险因素,差点儿就把小弟置于危险当中,“手拉手一起走?” 谢应这才走上前去,面露微笑,做出肯定:“对,手拉手,一起走。” 【霸王花】、【面条陈】:“什么?!” “小朋友们,这里不需要你们逞强,【霸王花】是吧,你也不需要当谁的大哥,知道吗,我们这种社畜上班讲究分工明确,单打独斗除了背大锅什么都落不下。” 他敲了敲胖乎乎肚子上的锅,一手搭一个肩膀,把两个急躁冒进的半大小子扯回来,开始排兵布阵:“现在咱们来分分工,季疏腿脚不便,我推着他走最前面,两个小朋友走中间,咒术师走最后,有问题吗?” 说完,谢应后退了几步,眯着眼慢慢退进雾里,又走了回来。 “大雾里的可见度大概是十步的距离,”谢应走到轮椅边上,准备出发,“所以,大家的距离要保持在十步以内。” 季疏回头看了看他,对上一双笑眸,什么都没有说,点了点头。 他这是要拿交易会会长大人探路。有自己和季疏在浓雾里打头阵,谢应才把敢那几个人放在身后看不见的地方。 两人互通想法后,谢应便大义凛然地向着地上指着“e”的箭头方向去了。 没多久,大大小小三种脚步声响起,那几个人也跟上了。 “雨博士,我们现在是往东走吧?”走了一阵谢应不敢太相信自己的方向感,问身后跟着的咒术师。 【一点雨】不假思索地回答:“是。” “那就行,”谢应一本正经,“紫气东来,按照秦始皇的思路,要找神仙是得往东走。” 【一点雨】看起来是个很讲究科学主义的研究学者,并没有再回答谢应诸如此类的唯心主义言论。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寂静的雾气之中又传来悠远的念诵声,这声音太过绵长,一遍一遍,被浓雾激荡,仿如古老的吟唱。 谢应轻按季疏的肩膀:“你能感觉到什么?” 被简单束起的长发随着那人低头冥想的动作松散几分,露出脖颈,谢应像是玩笑一样,用冰凉的手指在季疏的脖子后面点了一下。 季疏如同惊鸟轻颤回首,在那样一双不再明亮的眼睛里,谢应只看到了迷茫。 他说:“我好像,只能感受到你们的存在。” 他闭上眼,这片浓雾传达给他的信息就只有和他形影不离的叫谢应的异世界来客,还有谢应身后那三个跟随着。 “谢谢。”谢应明白他在说什么,原来npc也不是万能的,碰到触发本这种神神叨叨讲不清规则的东西,能做的也只有被系统写进设定里的“感知顾客的到来”。 “我来吧。” 谢应将轮椅停下,等待身后的人都走到跟前,对着季疏嘱咐:“你在这里守着他们,如果我十分钟还没有回来,你知道怎么带他们找到我。” 不等人答应,他便疾步向着浓雾里声音的方向追去。 “忽闻海上……” 左边。 “忽闻……” 不对,靠右。 “忽闻海上有仙山……” 谢应闭上眼睛,把方向完全交给感觉。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 终于,谢应睁开眼。 他看见迷茫的云雾之中,三个半人高的小孩儿正在列行。 他们头扎双髻,臂垂云绸,胸前挂着金灿灿的长命锁,身上的衣衫却像是经年不见天日那般古旧,活像是壁画上走出来的仙家童子。 谢应尾随他们潜行,找准时机,抓住了一截白玉做成的腕子。 “忽闻海……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雾岛寻仙(四) 这时候谢应才看清,童子看着比陈帆还要小一些,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虽然两颊圆鼓鼓,肤色红润,天庭饱满,但面部轮廓却格外整齐,是被人有意雕琢出来的规整模样。 就好像谁人雕刻的木偶成了精。 只是这般的长相,却还是血肉做成的脸庞,让整张脸都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和怪诞。 “啊——” 谢应又重重捏了一下童子的手腕,被抓的那人惊声尖叫,剩下两个抛下他跑进了雾里不见踪影。 有反应就是能沟通。 谢应眯着眼装凶神恶煞,恶狠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啊——吾乃雾岛仙民。”童子被捏得痛叫起来,精致规整的五官越发狰狞。 谢应盯着那张诡异的脸,又用了些力气,声音却沉了下来:“你们是人还是鬼?” “啊——疼!”被他抓住胳膊的童子龇牙咧嘴,雾里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剩下两个逃走了的竟然没走远,被白茫茫挡着,用诡异的目光偷看谢应,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是人,是人!” 会疼,就还算是人。 “既然是人,跑到这里念神神鬼鬼的诗句做什么?”谢应手里用着巧劲,不伤他分毫,却又让人像分筋错骨一样地疼。 童子额头上装饰的粉墨被痛楚的汗水濡湿,说话断断续续:“迎……迎仙。” 迎仙,又是仙。 “说人话,谁让你们来的?”谢应语速极快地追问,仍旧没有松手。 童子倒吸一口气:“村……村长,村长让我们来的。” 这云里雾里的世界,难道还有一个村落吗?那村子里也都是这样的怪人吗? 谢应从他的臂膀上卸下那反重力诡异飘荡的云绸,将童子的两手反缚在身后,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将云绸跳动的尾端攥进了自己的手里。 追出来的距离不算远,谢应估摸出了一个方向,刚要抓着“猎物”往回走,忽然心头一动,改为在原地等待,心里默默算着时间。 约莫刚过十分钟,雾里传来唤人的声响。 “谢应——你在哪儿?” 虽说出声叫喊的人是【面条陈】,谢应还是心满意足地拍拍裤子上的灰,从蹲坐的地面上起来,大声应着:“这儿呢!” 随着这一声应答,原本躲在不远处观察的两个童子像是脚下生了风一样,腾云驾雾似的没了踪迹。 没多久,轮椅上不见慌乱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谢应一手把在轮椅后,弯着眉眼低低地笑:“这么关心我啊?” 那人脸一红,咳嗽了一声:“守时守信,是商人的本分。” “着急来救我,是不是你的本分?”谢应贴着他的耳边笑问,不等人回答,便赶去和剩下的三个人解释面前的情形。 “这就是在雾里鬼叫的小孩儿,”谢应扬了扬手里的云绸,看了一眼浓雾,“还有两个,没义气一溜烟跑了。不过不要紧,有这一个就够了。” “他刚刚说,他们是什么雾岛仙民,还有一个村子,是村长叫他们来这里装神弄鬼的。” 谢应把“迎仙”的那一通剧情介绍似的对话给几人复述了一下,【霸王花】和【面条陈】只顾着对童子惊世骇俗的脸表达震惊,还是【一点雨】率先开口:“要不要跟着他,去那个村子里看看?” “当然,”谢应把云绸的一端交给了季疏,教他像放风筝一样掌握线的松紧,“找到指引了,干嘛不跟着做?” 谢应示意季疏拽了拽云绸,引得那个双手被绑的童子一个趔趄,不等人驱使,就闭着眼大喊:“我带你们去,我带你们去!” 说完就向着某处疾驰而去,若不是交易会会长的轮椅堪比四驱,谢应觉得靠自己还真跟不上。 他们一边走,谢应一边压低声音和季疏交谈。 “他是你们的人吗?” “不是,他……既不属于我们,也不属于你们,他只属于这里,像这些雾,像你脚下的土地。” 不是npc,不是玩家,和雾岛一样,属于游戏的一部分,生来就属于这里。 没人能界定他们的存在。 “那就好,怕你有道德负担。” 毕竟那张脸长得再奇怪,到底还算是个人形,和森林里的赛博格食人熊还不一样。 谢应得到答案,原本以为讨论就到此为止了,可季疏微微回首,碎发恰遮住他的眼眸,看不清楚神情。 他问:“我在你的眼里,和他一样吗?” 季疏好像能明白一点,他所在的整个世界在异世界来客的眼里都只是一场儿戏,比如谢应能毫无思想负担地捆住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孩子的手,比如那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冲进太阳岛上的店铺里砸抢货物。 他和这个世界,在谢应的眼里,是一样的儿戏吗? 谢应不知道在想什么,很久以后才回答,声音有些沙哑。 “不是,季疏,是我很重要的人。” 给自己取名为“季疏”的男人听见这个回答,他觉得自己应该恰到好处地笑着表达感谢,可几次试着牵引嘴角,都失败了。 “到了。” 时间没有再留给他们更多讨论的机会,仙童飘到某处,停下了脚步,他平举着被缚住的胳膊,向他们指示雾外的世界。 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别样的景色。 像是花汁被在云层里揉碎,层层叠叠之后,氤氲着过分绚烂的粉白颜色,一丛又一丛的桃花开了满山。 山脚下,一个被白雾和粉云包裹的桃源般的村落映入眼帘。 从村里延伸出一条细长扭曲的小路,路的尽头连在浓雾里,就在不算太远的雾气之外,几个穿着打扮和童子类似的大人站着,俱是袖衫古旧,不似常人。 他们的面前摆着三座食物堆成的小山,一座是精致的花形饼饵,一座是诱人的鸡鸭牛羊,当中还有一座,是看起来就饱满多汁的蜜桃。 怪哉,山顶桃花还在开,桃子却已经端上来了。 “有吃的!” 没等谢应安排,身后的陈帆忽然箭步冲在了最前面,大约鸡鸭和饼饵不方便拿,他飞速从最中间那座山上抢了一个桃子塞进嘴里叼着,两手各揣了一个,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一个递给了老大,一个递给了【一点雨】,自己则咬了一大口桃子,汁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脸上也顾不及擦掉。 “先别吃!” 【霸王花】出声要阻拦,但【面条陈】已经一口桃子下肚:“老大,你快吃!挺好吃的,别怕不够,我跑得快,他们抓不住我,吃完我再去偷。” 可谢应看得清楚,虽然陈帆只跑出了十来步的距离,可那些人根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他们朝着众人来的方向跪了下去,连同那个带路的童子,一齐叩首祝告,古老的吟唱声在山间回荡。 “天一尺,地千层,石村啼鬼工。” “车决裂,马不行,丹蛇化玉井。” “云深深,树濛濛,停灶烟火穷。” “凇结雾,雨吹风,蓬莱仙客生!” …… 唱毕,路口跪着的人们又舞蹈起来,被绑住双手的童子也跟着一起姿势诡异地扭动着身体。 谢应皱着眉头:“雨博士,你听清楚他们唱的什么了吗?” 【一点雨】捧着【面条陈】递来的桃子,一边端详一边解释:“他们在唱祝诗。这个石头堆成的村子生在雾岛上,交通闭塞。因为收到了什么祥瑞的指示,整个村子停灶祈祷,等待仙人到来为他们赐福。什么车、马之类的意象我不是很懂,抱歉,上大学以后就没再学过古文,只能解读出来这些。” “蓬莱……仙客生,”谢应低语着,忽然想起来什么,扬声问,“你是说,他们把我们当成了仙人?” “是,从游戏本身来讲,我们应该是被设定为这个副本里的救世仙人,兴许帮他们赐福,解决难题,就能通关了。”【一点雨】认真思考的时候,嗓音并没有那么刻意捏着。 沈雨说完,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没有上一个触发本里那么触目惊心的“胳膊”大军,只是和一些封建迷信的愚民打交道,听起来难度要降低了不少,兴许也没有什么打打杀杀,完全靠脑子就能解决一切。 【霸王花】为人老大到底警惕些,他听完咒术师的解读,一边劝阻陈帆:“别吃了,我听他们刚才的话,这桃子说不定也有古怪,陈帆,先忍一下吧。” 一边把手里的桃子递给谢应,眼神里毫不遮拦地写明了让人试毒的打算。 谢应面含歉意摆摆手:“多谢好意,我桃子过敏。” 非常严重的过敏,碰一下就一身一身地起疹子。 “好,那扔了吧。”【霸王花】说着就要把桃子往身后丢。 听他们讨论桃子,正随着祝词在摇摆舞蹈的童子忽然停下动作,朝着【霸王花】冲过来:“别丢!那可是辛苦采来的仙桃!你们不吃我吃!” 【霸王花】又把试毒的主意打到了仙童这原住民的身上:“好,给你吃!” 说完,就将手里“仙桃”送到童子的嘴边。 被绑的童子动作不便,在【霸王花】的帮助下双手捧着固定桃子,探着头像乌龟那样吞咬了一口“仙桃”,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神情,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品这颗桃子的一生那样郑重。 品完了一口,小童又要再吃,谢应却示意花臂把桃子拿开了些,扯了扯绑着童子的那根云绸,半胁迫地问:“说说吧,你们这是在干嘛?” 童子砸吧着嘴,看了一眼咒术师的方向,终于开始说人话:“那个粉色的人说的基本上都对,这座岛被浓雾包围着,从来没有人能走出这里,村里有个传说,蓬莱仙人能帮助我们走出去。” 他说,他是受村长的命令到岛上去扮演仙童的,村里的小孩儿都要这么做,刚刚那两个跑了的以为遇到仙人了,就回去报信了,惊动了村长带着一大群人乌泱泱跪在村口迎仙。 谢应仔细地看他的眼神,说到“仙”一类的词句的时候,毫无敬意,甚至还有些不屑地啐了一口牙齿缝里卡住的桃子皮肉。刚才在雾气里,他就是看走在最后面的这个童子摇摇晃晃唱得丝毫不认真,才对着这人下了手。 “你看起来并不相信这些,也不相信我们是仙人。” 谢应说的这句话,好像说中了他的真实想法,那童子欲盖弥彰,又背着手像条大泥鳅一样随着祝词舞动起来,一边扯着云绸旋转一边回答:“随便吧,不关我事。” 这个童子,比他那张脸看起来有趣多了。 谢应回头,和季疏对视一眼,季疏松开了手里的云绸,谢应走上前,按住了正在舞蹈的童子的肩膀:“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松开,你替我们办一件事。” 童子斜眼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谨慎地点了点头。 谢应有意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下来,一边解开绑他的云绸,一边望着一层雾气之隔的村民叮嘱:“等会儿你回去报信,就和他们说,我们就是预言里的蓬莱仙人,不过这回,仙人不是一个,是五个,记住,要说得真一些,让他们相信。” 他说着,把不知道为什么而反重力飘荡的云绸扔回童子怀里,低声和人交谈:“老实点,对你没坏处。看见那个坐轮椅的人了吗,他可是个大杀器,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恰逢此时,季疏一抬眸,本就让人看不懂的眼神被雾气熏的更添神秘,吓得童子打了一个寒颤。 “你吃吧。”【一点雨】走过来把手里那个一口没动的桃子塞给了他,童子捧着桃子警惕地看着几人,最终还是抵不过诱惑,几口吃掉了“仙桃”,还把桃核塞进了自己古旧的衣服侧边的口袋里。 【霸王花】对着那个被啃了一口的桃子也没什么兴趣,也丢给了童子,他又是三口两口吃完,最终看向【面条陈】手里拿着的那半个。 小胖子不舍地照着老大的样子把桃子递给童子吃掉,童子吃完,一边擦嘴一边望着远处舞蹈的人和那些贡品。 “仙桃你们可以放心吃。”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到超乎他这个年纪,像是想到了极其厌恶的事情。 “但是除了仙桃,其他的都不要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雾岛寻仙(五) 说完这些话,他又恢复了在雾气里飘荡时那种不悲不喜的神态,哼着有些走调的调子,靠近了雾外那些叩拜和舞蹈的人。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 隔着层不远不近的云雾,谢应隐隐约约看见童子蹦回了人堆里,蹲在一个跪在最前面头戴彩羽大冠的人边上说着什么,没多大会儿,大冠站起身来振臂一挥,那些舞蹈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发出一种近似哭号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能过去了?”【面条陈】抓着老大的胳膊,小声地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些吃的上面瞟。 “走吧。” 谢应把手搭在轮椅上并不用力,轮椅却带着他开始向前走,他低头看,只能看见那人抓在膝间毛毯上微微用力的手指,和略显雀跃的眉梢。 “这么开心啊。” 谢应低笑了一声,忽然拔高了声音:“神仙驾到,闲人回避!” 一行五人从雾里走出来,一个坐着轮椅脸上不见悲喜,一个紧随其后步态轻盈。一个身材瘦削胳膊上却画着诡异的图腾,还有一个圆润福态肚子上顶着混黑一个法器。被这一胖一瘦两个人夹在中央的,是一个穿得像花一样明艳的斯文先生。 等在路口的那些人听见神仙驾到的呼号后,抬眼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 头戴大冠的老人略显年长,长跪到几人跟前,口中高呼:“请仙人赐福,救我等出灾厄。” 他的身上,穿着和童子一般的古旧服饰,手里还拄着一根年画上老寿星似的拐杖,头顶上一个硕大的脓包,连那夸张的彩色羽饰都遮掩不住。 “你起来。”谢应好奇他的长相,勾勾手指示意他起身。 村长便老老实实地直起身子,只是仍旧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但这也足够谢应看清楚他的那张脸,和童子一样轮廓齐整有棱有角,也和童子一样有血有肉。 一村子血肉做成的人偶,实在古怪。 “敢问所来乃哪路仙人?”老头作了个揖,把腰又弯下去。 谢应起了兴致,眯着眼,指着轮椅上的人便信口胡说。 “这是大道通天星君,无所不能,道可通天。” 谢应把手一挥,极尽吹捧之态。 “恭迎星君!” 在老头的带领下,一群跪着的人把手臂伸得笔直,又一齐匍匐下去。 “那您呢?” 谢应琢磨了片刻,也给自己想了个名号。 “我嘛,我是鬼哭狼嚎仙人,星君管不了的魑魅魍魉,我都能管。” 不等人接着问,他又把主意打到了【一点雨】他们身上。 “那一个粉色的穿得像花儿一样的,是桃花真人。旁边那两个小的,是他的随侍童子,一个叫霸王,一个叫霸土,都是上界修行的厉害人物。” “恭迎仙人!恭迎真人!恭迎二位仙童大驾!” 老头带着,一群人又把刚刚乌泱泱拜季疏的那一套伸胳膊匍匐的架势又来了一遍。 跪拜完毕,趴着的人里渐渐地有人大胆起来,偷偷抬头观望,其中有些人的眼神里带着些闪烁的情绪,怎么看怎么不像在拜神。 谢应都懂,虽然他们的传说里雾气中会走出来仙人,但是谁又能证明他们几个真的就是仙呢? 他有了主意,扭头对着【一点雨】开口:“桃花真人,给他们来个法术!” 在上个副本里,谢应见识过【一点雨】的咒术,光效璀璨,这时候拿出来,怕是最能唬住这些人。 随着他的这一声话语,跪着的人纷纷抬头,就连那最为恭敬的村长,也纷纷把目光放在了粉色仙人的身上。 而处在众人目光中心的【一点雨】,却抬着手腕一直没有动作,仿佛一只被人注视而手足无措的困兽,眼神里写满了无助。 坏了,谢应虽不知【一点雨】为何不肯出手,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把人逼到了火上。 他赶忙上前解围,把话题引开:“真人不肯轻易露相。你们有什么难处,先说来听听。” 一边说,谢应经过【一点雨】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比了个“抱歉”的口型,咒术师摇了摇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眼神中的迷惘仍旧未曾消散。 谢应便站到了最前列,挡住了他。 古怪老头被谢应的问话吸引,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起身,弯腰行了个大礼。 “老叟乃是本村的村长,几百年前,孽龙降临此地,吞云吐雾,将我等仙民围困于此,百年不得出。恳请诸位仙人施法,除去雾瘴,度我仙民平安……” “等一下,”谢应打断了他的话,走到村长的面前,摸了摸他那根拐杖上像是龙头的装饰,“你说你自己是村长,怎么又口口声声称呼大家是仙民,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没等村长回答,跪着的那群人里突然站出来一个大高个子,身高差不多是两个【一点雨】那么高,高得奇奇古怪。 他不顾旁人的拉扯阻拦,大喊:“我们本来就是仙,是那条孽龙,阻挡了我们的成仙之路!” “李登天!不得胡言!”村长举着拐杖猛一跺脚,叫李登天的巨人的腰腹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一样,折叠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双手抱着头,不声不响地又跪回了人堆里。 “不好意思,让仙人见笑了,这是我们村里的疯人,时常说些疯言疯语,仙人别放在心上。此地名叫聚仙村,仙民是我们惯常用的自称,确实是高攀了,还请仙人莫要见怪。” 谢应对李登天过分弯折的身躯很感兴趣,他再要往前走穿过人群去看,却被一根龙头拐杖拦住了去路。 “请仙人快快施法,救我等出生天!” 一面尊称他们为仙家,又一面敢出手阻拦仙家,谢应觉得,这个村子和所谓的村长身上,都有古怪。 他眯着眼睛,做作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笑吟吟地说:“不急不急,我们此次下凡就是来替你们解决问题的,总得先让本仙看看你们的诚意再说,没有诚意,何谈救灾度厄呢?” 谢应怕人不信,还信手拈来一个典故。 “从前啊,有一个老头,求雨数年,原本我那个同事都要布雨给他了,结果临了他又把供桌给掀了,这样的人丝毫没有诚意,怎么配得上神仙的赐福呢?” 这是凤仙郡太守求雨的故事,福利院的电视半夜只有西游记可以看,谢应翻来覆去地看了得有几十遍。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竟然没有被他这个求雨太守的故事唬住,反而提着拐杖凑近了一步,大着胆子打量他。 “仙人恕罪,我等不是没有诚意,只是愚昧乡民,见不得大世面,还要请仙人施法,让我等开开眼界。” 谢应知道,这是已经对他们的到来产生怀疑了,非要逼着他们露出些神通来,才会罢休。 【一点雨】不肯出手,那就只能他来了,他看了一眼周围,也没什么趁手的草叶树枝,就把目光投在了咒术师的手指上。 谢应走过去,指了指他的魔戒,开口请求:“烦请真人借法宝一用。” 【一点雨】不太明白他为何要借自己的武器戒指,只能猜测这人也是咒术师,因为某种原因需要用他的戒指来施展技能。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就将指间的魔戒取下,珍重地放进谢应手心里,同时微微摇着头。 他不懂这摇头的含义,但将戒指戴上手指的那一刻,谢应好像明白了。 谢应感觉不到一点属于戒指的魔力召唤,仿佛扣在他指间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绿宝石装饰。 怎么回事,就连草编成的戒指,谢应都能从里面甩出来几个简单的咒法,为何到了此时,拿着咒术师花重金打造的顶级装备,他却好像什么技能都放不出来了。 沈雨看见谢应的反应,眼神里原本期待的光又暗淡下去了。 没办法了。 谢应刚把目光挪到“霸王”、“霸土”身上,就感觉雨博士抓住了自己的小臂,轻轻地按了按。 同时对他比出了一个口型——“翎闻”。 进本之前,那两个小子说,翎神交代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技能,难道,众人的游戏技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谢应顾不上思考这些,眼下留给他的还有村长这一关要过。 他把戒指取下同样郑重地还给【一点雨】,而后向着季疏快速走去。 如果他们的技能全都失效,谢应不敢赌季疏此刻还有多少本事,他害怕出现万一,给这个刚刚失业的落魄会长带来更多的打击。 但此时此刻,确实也只有季疏能帮他这个忙。 谢应把一脸不解的男人推到众人的面前,神神秘秘地指着远方问村长:“你们最高的山头到这里有多远?” 村长支起手掌顺着他的指的方向,估摸了一下:“地……仙民们采摘仙桃,来去各要一日的功夫。” 谢应神秘地笑了笑:“不用一日两日,我们这位大道通天星君可在呼吸之间往返,你可相信?” 村长头顶上肉瘤一样的东西滚了一滚,拱手行了个礼:“愿一睹仙姿!” “好,”谢应蹲下身,握住了季疏的手,“那就请星君前去,于一呼一吸之间,替我摘一朵那山上最灿烂的花,我等你回来。” 季疏并没有立刻出发,他将手从谢应的掌心抽回,皱着眉头小声说:“我没有那么快。” 谢应笑得灿烂,贴近他更小声地回答:“没事,我气息长,你大胆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捏了捏耳朵,而后弯腰抓着村长的手横在自己的鼻前,提醒说:“你可得感受清楚,是否是呼吸之间。” 村长凝神静心,只感觉微弱的气流不断地涌在自己的手掌心,许久都不见停歇。 而那个坐着的仙人,他那说不清是什么制成的座驾像是长了腿脚一样,不等人推动,便像弓箭一样飞出去甚远,只留下隐约的残影。 这样的速度,应该不是人能达到的吧。 村长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谢应却抓紧了他的手不让其动作,以眼神警示他,要用心感受这气息的漫长。 在旁看了半天的陈帆终于忍不住发问:“老大,他们在干嘛呢?” 【霸王花】面露无语:“不知道,憋气比赛吧。” “哦,这么麻烦啊,还不如花哥你上去打两拳给他们见见世面。”【面条陈】一边看一边嘀咕,被【霸王花】斜了一眼,这才想起【翎闻】的叮嘱。 那怎么那个实名冲浪的季疏就可以呢?看他行动那么灵敏迅捷,该不会是个刺杀者吧? 陈帆没搞懂,他只能跟在老大身边看村长被谢应抓着手腕,两个人保持着诡异的姿势,等待另一个人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没多久,他突然闻见了一阵浓郁的花香。 粉色的花影从众人的眼前掠过,等季疏的轮椅稳稳停下,陈帆这才看清楚,从自己面前飞过去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棵树! 一棵开满了桃花的树! 带着树根和泥土的树! 两人高的硕大山桃树! 轮椅后面绑着根树藤,栓在山桃的枝干上,拖着它一路飘香,风驰电掣。 季疏停在谢应的面前,面无表情,却眼神澄澈:“我不知道什么是最灿烂的,就把这棵树带回来了,你喜欢哪一枝?” 看着他茫然又认真的神情,谢应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会说没有那么快,单靠速度呼吸之间到达山顶对他来说可能没那么难,但是让会长大人纠结的是一个“最”字,所以他需要耗费时间在挑拣和把整棵树带回来上面。 谢应这才把村长干枯的手松开,重重吸了一口气,正好嗅进满鼻子的花香,然后笑着转向季疏。 谢应眨了眨眼。 “你送的,我都喜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雾岛寻仙(六) “相信我们是神仙了吗?” 山桃的一半花瓣都在飞驰中被抖散,谢应从那棵倒下的山桃树上挑拣出一支还算完整的花枝,捏在指尖,像降甘霖一样,把花粉往村长的脓包头顶上撒。 村长“沐浴”着花粉,盯着那棵树看了好久,又远望向山头,来回重复了几次,终于再次高举双手和匍匐:“仙家大显神通!” 不管是谢应的气度,还是季疏的速度,的确都在常人的认知之外。 “现在,该给我们看看聚仙村的诚意了吧?” “聚仙村供奉在此,请仙人享用!” 村长匍匐着调了个头,虔诚地对着供桌的方向开始磕头。 供桌上的鸡鸭闪着油腻的光,饼饵散发着近乎呛鼻的香味,只有那一筐仙桃,看着还是认知里的模样。 “除了仙桃,其他都不要吃。”谢应的脑子里回响起被抓的那个童子临走前留下的忠告,他盯着仙桃看了许久,然后对村长露出了一个更大的微笑。 “这些不够,还有别的吗?” 村长那双突出脸庞许多的白眉抖了抖,抬头望了望天:“天色已晚,匆忙准备恐有不周。众位仙家不如就在村中住下,明日一早,我等一定举办盛大的迎仙大会,香火供奉,珍馐美酒,供仙家享用!” 村长的这番话正中谢应下怀,童子、仙桃……这里的谜题太多,他要留下,好好看看这座聚仙村。 于是他点着头若有所思:“这样啊……你们打算给本仙安排个什么住处?” 村长向着远方一指,村尽头有一座高大的建筑,飞檐高耸,通柱撑起三层的楼阁,其下青瓦红砖,立于隐约云雾间。 “此为仙祠!就请诸位仙家委屈一二,在仙祠休息一晚。” “那好吧,就听你的,今日口淡吃不得油腻,仙桃带上,其他的供奉你们分了吧。” 谢应点头答应下来,村长又带着人开始磕头跪拜,磕得人只想把他们扶起来科普社会主义好。 “多谢仙家赐福!” 整齐有素的跪拜长列口呼感恩,不多时就有五顶小轿送到了眼前,抬轿的都一样是斧凿刀劈的刻板血肉,头顶戴着同样夸张的红羽大冠,活像个化形的大公鸡。 抬轿的看得人心里不安,谢应摆摆手:“不必了,我们飞腻了,打算走着去。” 村长不敢忤逆,只得应了,带着人和仙桃穿街绕巷去往仙祠。 等“仙民”们走出几步的距离,安静了许久的陈帆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谢应,扯了扯他那满是泥水痕迹的“花样”衬衫,小心翼翼地问:“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 那么长的一口气,都够他挨两顿打了。 谢应盯着他看,神神秘秘地笑:“没什么,克服本能就好,你也能做到。” 他拍了拍小胖子肉乎乎的肩膀,向陈帆娓娓道来:“这里只是游戏世界。” 现实世界里,憋这么长一口气可能会死,但是游戏不会,所以只要克服本能,他们甚至可以不用呼吸。 只可惜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重复了万万次的生物本能不是一朝一夕能克服的,但也正是这些要带进梦里、带进游戏里的生物本能,才让人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留下一个神秘的笑,很快就从游戏和现实的讨论里抽身跟上了前人。 只留下陈帆,捏着鼻子想憋一口气,怎么都憋不了多长时间,还把自己憋的头晕眼花。 头晕眼花里,他跟着大家在聚仙村一路走,又被这里的风光弄得晕头转向。 此地建筑算得上规整华丽,但都蒙着一层古旧,像是被人埋进土里千百年再挖出来的一样,再配上那些反常妖冶盛开的桃树,更让人如进天方夜谭。 整个世界都呼吸在非真的气息里。 “到了。” 村长带着一群雕刻脸的人列队弯着腰,停在一座高大庭院外。 庭院很深,只能看见门口摆着的香坛和那一座高大华丽的祠堂还有隐约的几座排房,看不清内里摆着的都是些什么神像。 “行了,仙桃留下,你们找人挖个坑,把这棵树种在仙祠里面,小心些,别种死了。”谢应指着被轮椅拖行一路、摧残一路的山桃树,叮嘱村长。 “是是是。” 村长赶忙带人忙活起来,谢应推着人要往仙祠里走,结果会长大人的轮椅被仙祠高高的门槛卡住了。 季疏满面的茫然,毕竟太阳岛上的无障碍设施要齐全得多。谢应哑笑着,弯腰一把将轮椅上的人捞进了怀里抱着,又让【霸王花】和【面条陈】将轮椅抬进来。 季疏很轻,抱在怀里的重量像一只鸟,谢应再一次感受到他是个非人的存在,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心又快速被怀中人的反应吸引。 季疏红着脸,从没人对他这么无礼过,他大约想说什么冒犯会长之类的话,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抓紧了谢应的胳膊,断断续续地说:“我……自己可以。” “知道,”谢应维持着抱人的动作,好像这样才能欺骗自己贴在身边的是个人,“这是【朋友的帮助】,你不必介怀。” “——那个,雨哥……你能不能来帮忙。” 被叫去搬轮椅的小胖子的叫嚷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谢应抱着人回头看,【面条陈】和【霸王花】满头大汗,却还是没有将轮椅移动分毫。 那他从太阳岛过来这一路又是怎么推动的呢? 谢应借着怀抱的动作,拍了拍季疏的肩胛处,小声说:“帮帮忙,会长大人。” 季疏垂眸,没有回答,回应他的是陈帆的惊呼声。 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那座铅铸一样千斤重的轮椅腾空而起,越过门槛,稳稳地落在了谢应的身边。 “这游戏……还有坐骑系统?” “这游戏……还有自动驾驶?”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谢应见怪不怪地把人放回轮椅上。 “都说了这可是大神,谁挡杀谁。” 谢应的嘴角挂着点可以称作小骄傲的微笑,推着人进了庭院,并不着急往深处去,只是一站一坐看人种树。 这桃树实在稀奇,被季疏连根拔起的时候还只是带着花苞,到了谢应面前依然开败参半,此时种到土里,竟然都有些青涩的小果子冒出来了,比打了催熟剂长得还快。 西游记里的仙桃三千年一熟,人吃了体健身轻,成仙得道,这速成的果子又是个什么功效? 来往匆匆,惊了些风,把青果子上的绒毛吹了些下来,谢应立时便感觉到裸露在外的手腕处有些瘙痒,推着季疏躲开了几步。 村民们种完了树,又在香坛里插了胳膊合抱那么粗的香,对着众人又拜又跪,迟迟不见离开的意思。 甚至还有些卫兵一样装扮的村民站到了仙祠门口,看起来是打算彻夜守护。 不,不像守护,像是监禁。 “好了,仙人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门口的人都撤了,有需要本仙自然会对你们千里传音,若是有人擅自靠近仙祠,是死是活我可不保证。” 村长抬头,正望见谢应晦暗难懂的眼神,写满肃杀与死寂,吓得他打了个哆嗦,愣了许久反应过来,赶忙带着人撤出了仙祠。 庭院正中央是一座雕梁画柱的三层高耸楼宇,依然和画上一样,华丽,非真。绕过香坛就能看见楼宇当中供奉的神位。 “敬奉天地。” 一层的阁楼神位上没有任何偶像,只是一块雕着字的木板,【一点雨】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雨博士,能发现点什么吗?”谢应把人和轮椅留在楼外,自己钻进去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圈,又走出来,靠着门口的廊柱问咒术师。 沈雨回头看了看,仙祠门口守着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于是回答起谢应的问题。 “从神位上来看,这里的人并不供奉任何具体的神仙,好像并不把那些神仙放在眼里,能让他们敬畏的只有天和地。” 那他们为什么还信了谢应的鬼话,还主动把人接进村子里呢? “那个小孩儿不就是吗,看着比【霸王花】他们还小两岁,说话却更不着调,看起来更不在乎什么神佛,”谢应说到一半,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指着门口的一筐桃子对着两个小子开口,“你们饿了就去吃吧,看起来是正经长出来的桃子。不放心的话可以再等会儿,季疏带回来的那棵树上的桃子应该也快熟了。” 谢应知道一天就开花结果成熟的桃子是不正常的,但被困游戏里,食物这种东西又不是真的吃进肚子里的,不能细究,只要是实实在在树上长的就行。若是论起来,谢应也说不清楚自己吃的那一锅蘑菇汤里的蘑菇到底是不是人骨堆上长出来的。 反正桃子是树上长出来的就行。 有了谢应这句话,再加上【一点雨】也跟着点了头打算往仙桃那里去,两个人这才放下了戒心,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陈帆自告奋勇把门口的桃子筐都抱了回来,还一脚把仙祠的门给关上了。 沈雨从筐里拿了个桃子,在仙祠楼阁门口的五彩经幡上擦了擦,啃掉手指大的皮,咬了一小口桃肉,尝了一口味道没异常才继续吃下去。 谢应因为喝过蘑菇汤的缘故,不怎么饿,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 “他们不信神仙,还把这里叫聚仙村,唱什么祝词,难不成,他们觉得自己是神仙?” 没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两个小子没什么吃相,蹲在祠堂门口吃桃子,汁水流到地上,【一点雨】拿着桃子边吃边进了楼阁一层的厅堂,近距离观察里面的情况。 谢应跟着踱进去,靠近了香案边上正观察的咒术师,突然开口把沈雨吓了一跳。 “是这雾岛上有古怪吗?”谢应指了指他手上的魔戒,问【一点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不出来技能的。 【一点雨】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被堂外的两个小孩听到他们的谈论内容。 “太阳岛上就开始了,翎神先发现自己的拳头出现了异常,又找到了我,我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被困在太阳岛上的人像是仙人失去神力变为凡人,都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信手拈来施展技能。 没有神力,会饿会困,会疼会流血。 没有回到真正生活的世界,却恢复了真正世界里的平凡。 “所以她禁止大家随意施放技能,以此来暂时阻断消息,以免引起更大的混乱。”谢应现在想来,也只有这样能暂时稳定住岛上被困的庞大人群。 “对,外面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原本以为出了太阳岛就能恢复,所以想跟着你进副本去碰碰运气,谁知道这里也是一样的。” 【一点雨】看着谢应的眼睛,向他传达自己的想法:“谢应,在找到破解的方法之前,请保守这个秘密,最起码对那两个孩子保守秘密。” 谢应能理解他的想法,一群没有任何能力的人被困在险象横生的游戏里,如果知道自己失去了游戏先前赋予自己的傍身能力,还能安然地自救或是等待救援吗?有多少人会冒进,又有多少人会崩溃。危难关头人群的大面积崩溃不是个好事情,在想出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按照【翎闻】的这个办法,让它暂时成为秘密。 他挤出一个微笑,吹了吹手指上沾着的香案上的浮灰。 “那你还害怕吗,如果出不去,兴许死在游戏里就是真的死了,再也做不成雨博士,失去你在现实里拥有的一切学术界的光辉,只是一个游戏世界里没有魔力的咒术师。” 他刻意把话说得很严重,谢应能感觉到,【一点雨】似乎有很大的心理障碍,如果不能克服,在以后的游戏里也会有祸根。他要摸一下这层障壁的界限在这里,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一点雨】到底在怕什么? 意外地,谢应没有在他的脸上读出任何预想中的惊慌和恐惧,【一点雨】只是晃了晃手腕上的粉色丝带,仰脸露出一个介乎释然和绝望之间的微笑。 “用这种样子死去吗,那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他的声音似乎更接近自己本来的嗓音,斯文但不造作,如果现实里听见了这样的声音,也只会以为说话的是个伟岸的学者。 一个高材生,在游戏里刻意假扮出另一幅样子。 “你呢,你为什么不惧怕死亡?”沈雨抬眼看向眼前的男子,看年纪,谢应和他是同龄人,面孔还算青春,从那双眼睛里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个正在腐朽的灵魂。 在通道的谢应就表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冷静和大无畏,直觉告诉沈雨,谢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他是一样的。 谢应脸上大吃一惊的神情很是刻意:“你怎么知道我不怕死呢,我怕得要死啊,我上班上得好好的,好容易劳动节放假了打游戏放松一下就被扣在游戏里,万一假期结束了我出不去老板扣我工资怎么办,万一我社保没交领不到养老金怎么办,万一……” 沈雨面色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怕死,此时你能想到的就只有怎么活不下去,你刚刚说的那些反而是你最不担心的东西。” “雨博士好聪明,”谢应耍赖一笑,插科打诨,“那我只好实话实说,我是个加班无度的程序员,可能真活不到领养老金那一天,所以哪天死也没什么区别。” 【一点雨】看起来还想再问些什么,谢应却已经作势要走。 “你去做什么?”沈雨很聪明,但是他摸不透谢应要做什么。 谢应正往外走,借着刚才的话题反问:“你说,这些人明明不信神仙,为什么还要装模做样迎我们进来?” 【一点雨】没有答案,他的思绪被谢应之前的话完全打断,短时间内还没有新的头绪。 “不知道。” 谢应伸了个懒腰:“巧了,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信步出了厅堂,对着庭院的空荡无人处开口。 “那就找个知道的人问问。” 谢应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天光彻底暗下来,他在供桌上捻了点儿灯烛,把廊下的灯笼点着了。 做完这些,谢应起身要走,被一个莽撞的身影拦下。 “你去哪儿?”【霸王花】大概没什么安全感,谢应前脚刚从屋里出来,后脚他就把吃了一半的桃子搁下,追到了谢应的边上,两手一伸挡住了谢应的去路。 谢应笑了笑:“出去找个人,放心吧,不会把你们丢下的。”然后身后揉了揉花臂像刺猬一样的头发,被他一猫腰躲了过去。 说话的只有【霸王花】,但谢应不用回头看,都知道自己会看见轮椅上那人怎样的眼神。 他转身走向季疏,手臂支在轮椅的扶手上,轻声开口:“叔叔,你能感知到这里没有完成的交易吗?” “交易?” 季疏有些不解,但谢应眨着眼请求:“试试看。” 于是他闭上眼睛,像是在一块无形的地图上搜寻,不久之后睁眼,看着谢应:“有一种联系,在你我之间。” 那是谢应和他达成的那个未竟的交易。 季疏很快又蹙着眉,指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很奇怪,你身上的联系,还有一半在那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雾岛寻仙(七) “不奇怪,”谢应的笑容里带着肯定和赞许,“这就是我要的答案。谢谢。” 说完,他作势要走,季疏终于按耐不住,身躯挺直,试探地问:“不需要帮忙吗?” 谢应心满意足地转身,上前附耳:“这个村子里的人心怀鬼胎,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兴许很快就会有风吹草动。咱们分头行动,你守在仙祠,有什么情况,就带着他们几个去找我。不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对吗?” 交易会会长“迎客”和轮椅飞驰的设定让他约等于一个人形的gps搜救系统,有他在,谢应才敢孤身行动。 谢应说了一长串的话来交代任务,季疏眼神里的不安缓解了许多,他点点头,没有回答,算是答应了。 他又走到了【霸王花】和【面条陈】的面前,和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帮个忙,弄出来点声响,唱歌说话都行,吵架也行。” “隔墙有耳。”谢应给他们比了个口型,两个小子立刻领会,对视一眼,扯着嗓子嚎叫起来。 “老大,你会唱小星星吗!” “不会!” “那我教你好了!” …… “听话,回来给你们买糖吃。”谢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眨眨眼比了个口型,然后踩着那棵疯长的仙桃树,从仙祠的院墙上翻了出去。 区区砖墙,和福利院的铁栅栏一样,困不住一个想逃的人。 谢应跑远了绕到仙祠正门口看,果不其然,外面还是蹲着十来个驻守的所谓“仙民”,为首的两个耳朵大得能垂到肩膀上,瞪大的双眼被灯火一照像两个硕大的黑窟窿。 顺风耳,千里眼?谢应哑笑了一声,仙祠里还有一个飞毛腿,自己也算是演上西游记了。 眼见黑窟窿和顺风耳的注意力都被少年们鬼哭狼嚎的歌声吸引,谢应没耽误太多时间,便潜入黑暗,往远处走去。 白日里的聚仙村像一副古旧的画卷,晚上的聚仙村燃着灯火,火光红得要把这画卷烧透了,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颓靡和诡异。 沿着季疏指的那个方向一直走,走到村子的边缘才能看清,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与最近的房子相去都有数百米,像是谁人偷偷摸摸盖在那里的。小房子简陋漆黑,从窗子里露出来一星半点的灯火。 灯火之下,一个刀劈斧凿的黑影像皮影一样移动着。 谢应蹲在草丛里正要找机会过去,忽然,那星点的灯火也灭了,小房子里鬼鬼祟祟猫出来一个人。 那人高矮不过到他肩头,手脚轻巧,出了门就绕到一条隐蔽的小路上。 褪去那层仙衣,谢应还是能从斧凿的面部轮廓认出来,这是那个被他绑了手脚来带路的仙童。 这就是季疏所说的和谢应相关的另一半联系。 谢应和被抓的童子之间也达成了交易,只不过也是一个未竟的交易。谢应答应童子放他走,前提是说服村长相信他们是神仙,但很显然,村长并不相信,因此这个交易并没有完全结束。 所以监管一切交易行为的前任交易会会长才能在谢应和童子之间感知到未完成的交易,达成踪迹追寻。 白天在浓雾里,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仙童诵诗的声音虔诚认真,只有他落在最后面拖着长音,腰背松散,行走飘忽。那时候埋下的种子,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仙童没穿白天的金锁璎珞,只是普通的少年装束,腰里还别着一个弯弯的东西,带着不长不短的木柄,看样子像是个镰刀。 不知他趁夜出门要去何方,谢应并没有选择现身,一直跟在其身后,走着走着,借着稀薄月光,发现自己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白天村长他们迎仙的那个路口。 谢应正琢磨着他要做些什么,就见那小童一个箭步冲进了浓雾里,消失了踪迹。 果然是神出鬼没一个怪人。 他不声不响地跟进去,在夜晚的雾气中迷失方向,迷茫之中,谢应察觉到微弱呼吸声,惊回首,脖颈已然贴上了一个冰凉的硬物——仙童从白蒙蒙里窜出来,把镰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跟着我做什么?” 仙童的眼神凛冽,行动迅捷,和白天不正经摸鱼的样子完全不同。贴着冰凉又锋利的镰刃,谢应面色不惊:“当然是有事找你。” 他一边回答,一边观察横在自己身前的镰刀,刀刃的弯度刚好圈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随意动作。 仙童的呼吸紧了一下,绷着脸又逼问:“我与你不相识,找我什么事?” “想问问你,为什么鸡鸭不能吃。”谢应找准机会,抬手并指在仙童的腕子上拍了一下,小孩儿吃痛,手腕一松,镰刀便跟着掉了下去,被谢应反手抓住,一转身,横到了童子的脖子上。 “你!”童子气急败坏,但喉咙要害被谢应擒住,动弹不得。 谢应压低声音:“我不伤你,你也别算计我,不然咱们俩谁死谁活不一定呢。” “好,你先松开我。”童子服软很有一套,试着挣扎了几次,逃脱无果,开始哀求谢应。 “可以,但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了,我才会撒手。” “成交。” “你叫什么名字,想清楚再回答,别说什么仙童仙民之类唬人的话。” “我叫李长生。” 和李登天一样,用着道家鼻祖的姓,起着异想天开的名。 谢应暂且信了,为了证明自己诚实守信,将镰刀离远了分毫,又压低声音问:“你大半夜出来做什么?” 李长生松了半口气,在空当里老实回答:“找吃的。能放开我了吗?” “吃的,什么吃的?” 又是吃的,谢应暗觉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抓着李长生不放,要听一个解释。 李长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眼看了看雾里,浓雾里簌簌风声裹了一层又一层,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你放了我,我带你去。” 谢应拿镰刀的那只手掌心一半贴在他的脖颈皮肉上,的确是鲜活柔软的触感,可他那格外像是偶人的五官和招架出来的粗陋双手,又毫无生的气息。 “好,”谢应缓缓松开,把镰刀拿在手上转了两圈,佯装恶狠狠地威胁他,“别和仙人耍滑头。” “嘁,随便你。”李长生鼻翼翕张,发出类似鄙夷的声音,欠揍的程度让谢应觉得和仙祠里那俩小子不相上下。 他任由谢应拿走镰刀,带着人往雾深处走了段距离,而后将手掌置于两颊,嘴巴发出类似鸽哨的嗡鸣声。 紧跟着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等了片刻,而后直愣愣地把胳膊往谢应手中的镰刀上撞去。 镰刀割破皮肉,从他形状规整近乎多面体的胳膊上流出和人一样鲜红的血,这血带有异香,扑鼻而来,香得昏天黑地,让人仿佛置身云雾仙境。 李长生不言不语,任由血流了一阵子,而后才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截发灰的衬布,简单包裹了一下。 即便月光稀薄,谢应还是能在那张形状奇绝的脸上看到李长生紧绷的嘴角。 他刚想说些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咔咔”的声响,是谢应此生绝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细听之下,富有节奏。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向此处靠近。 李长生皱了皱眉头,向着谢应伸手:“镰刀给我,快,来不及了。” 没等谢应有任何动作,更加的“簌簌”的声响传来,李长生从他的手上一把抢过镰刀。 咔咔,咔咔。 簌簌,簌簌。 有声音从上方传来,谢应抬头,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一颗形状更加奇绝的头颅从李长生的背后缓缓升起。 如果不考虑大小单从形状上来分辨,那东西看起来像是蚂蚱之类的食草昆虫。硕大头颅的两侧,数不清的复眼在月光下闪烁。 那根长长的几乎垂到谢应脸上的口器微张着,兴奋地在雾气中汲取李长生鲜血的香味。 李长生扬起镰刀在头顶划过,割破巨物的口器,他一边转身,一边对着微愣的谢应喊:“不帮忙就躲远点!” 口器被割断的庞然大物受到惊吓,“砰”的一下跳出去五六米的距离,而后像是被激怒一样,对着李长生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如利刃般的下颚在雾气中微微煽动,成人手臂粗细的前足紧紧地抓着地面,似乎时刻都能腾空而起,跳出几十层楼的高度。 这种看结构算是节肢动物、暂且可以被称为昆虫的巨物,竟然就是李长生口中的食物! 身材算不得高大的少年手握镰刀,俯着身躯向前冲去,从庞然大物的下颚边上擦过,冲到了它的身躯之下。 李长生眼含杀气,熟练地挥着镰刀,绕过肥大的肚腩,向它身躯前侧的中足砍去,被巨物轻巧抬腿躲过。李长生毫不气馁,在它的腿间灵活穿梭,找准机会又向另一侧的中足挥动镰刀。 巨物大约有着极强的声音捕捉器官,人类眼中看似要命的袭击,对它来说也只不过是经过无数次分解的慢动作,它抬抬腿,又一次躲了过去。 但就是这匆忙之间的两次躲闪,庞大的身躯一时倾斜,被李长生找准机会,一镰刀插进了它的腹部。 庞然大物猛得挣扎,李长生被它拖着挪动,却丝毫没松开手中的镰刀,于是镰刃在它的腹部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 一时间,巨物的直肠和多种器官混合着绿色的汁液从伤口中溢出来,哗啦啦流了满地,腥臭的气息熏得人忍不住捂住口鼻。 空气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响,大虫子振翅欲冲天而起,眼看不肯撒手的李长生要被它带着飞上天,谢应并不打算袖手旁观,他助跑两步,两臂高举,用力一跳,抓住了怪物带有锯齿的前足。 锯齿割破手掌,空气中弥漫出血腥味道,人血的气息和李长生散发的异香完全不同。 怪物那断掉的口器贪恋地吸吮着空气中残留的仙童血气,翅膀挥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竟然带着谢应和李长生飞离了地面。 “撒手!”眼看离地有三米距离,谢应对着仅靠一把镰刀挂在怪物腹部摇摇欲坠的李长生高喊,而后,双臂用力,随着怪物的起伏翻转摆动身躯,成功将一只腿攀上了前足,像吊单杠一样,慢慢挪动到了贴近大虫子头部的位置。 谢应抓着它前胸和中胸之间的缝隙,咬紧牙关,翻身上了巨物的后背,而后一把抓住它在空中飞舞的两根触角稳定身形。 大蚂蚱用来感知和探测的器官被人控制,一时间像鳄鱼捕食那样在空中死亡翻滚起来,在翻滚的空当中,谢应死死抓住触角往下看去,李长生已经听话松开了手,滚落地面,正举着镰刀抬头往上看。 只是雾气太浓,很快谢应就看不清地面上的情况。他抓着手中粗糙的触角须子,勉强在虫子的后背上站稳脚跟,想起小时候蹲在孤儿院的空地上,看过一个永远活在七八岁的大哥哥玩蚂蚱。 那人一手扯住虫子的头,用草茎从它的后背上穿过腹部甲片,这样一来,草绿色的虫子就被困在了小小的一根草上。 大哥哥举着这根狗尾巴草咧嘴憨笑着递给谢应,谢应紧蹙眉头,摇摇头飞快地跑开了。 那时候的谢应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趴在一只大得像重型装甲卡车一样的蚂蚱后背上九死一生。 大蚂蚱着挣扎着要飞远,谢应刚刚调整好姿态,忽然闻见一阵更加浓烈的香气。 那是从李长生的血液里散发出来的那种异香,原本的仙童异香已经被大虫子汲取殆尽,这样浓烈的气味,是李长生再次选择了放血! 原本就是被香味吸引而来的虫子再一次被这异香蛊惑,昏头昏脑地调转身躯,向着浓雾之中的香气来源飞去。 浓雾之下举着流血的胳膊站着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目光坚定,却不见惊慌。 “接着!” 谢应只听见李长生一声大喊,而后一把镰刀被抛上天,擦着谢应的身躯飞旋而过。【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雾岛寻仙(八) 谢应找准时机,猛地一拽触角,大虫子扇动翅膀身躯侧翻,他顺势躺倒在虫背上借力,腾出一只手,恰恰捞住飞旋回来的镰刀。 “割断它的翅膀!” 李长生的声音从浓雾里传来,谢应高高应了一声“明白”,而后反手向虫子的右翅膀的根部割去。 手起镰刀落,绿色的汁液飞溅,大蚂蚱的翅膀脱离身体,盘旋着向下飘落。 李长生的这把镰刀比谢应想象得要锋利多了,他无比庆幸自己刚刚挟持人的时候没有失手,不然被割下来的可能就是李长生的头了。 断翅的根部残存肌肉尚未意识到身体组织的脱离,仍在剧烈地鼓动,像是海豹拍动的前鳍状肢。大虫子失了一半翅膀,身躯失衡,任凭它再怎么扑闪残翅,也只能认命地打着旋儿坠落,谢应不想再给它任何逃脱的机会,趁热打铁,将它的另一半翅膀也连根割下。 肉虫子彻底失去了飞行的能力,迅速地下坠,眼看就要落地,谢应压低腰腹,做好了随时滚落的准备,正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定睛一看,一个人仰天呆站着,他所在的地方,恰恰就是虫子的落点。 危机时刻,谢应粗略分辨,那人不是李长生,比李长生高一些壮一些,胳膊上有些隐约的花纹。 是【霸王花】! 他怎么过来了? “闪开!”谢应高声提醒,同时猛地拽动触角,企图通过让大虫子扭转身躯来改变下落轨迹。 【霸王花】显然已经完全被吓傻了,听见谢应的声音竟然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还没太搞清楚状况,甚至下意识向着谢应下落的方向抬起胳膊遮挡。 可此时的他只是个普通人,打不出以一敌百的霸王拳。 谢应不敢想这看起来上吨重的虫子砸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身上是什么效果,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拉扯触角,引导虫子在扑腾间将身躯向另一侧翻转。 只可惜留给他力挽狂澜的时候还是太短,在最先进的物理引擎计算下,坠落的速度不停加快,谢应慌忙之中目测,自己和虫子还是会砸到【霸王花】的一半身躯。 此时的谢应几乎是反挂在大虫子的身上,他决定赌把大的,侧向【霸王花】伸出了胳膊,准备将人看准时机将人推开。 谢应瞪着眼睛,聚精会神,可就在即将落地之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向他袭来,强大到硬生生将虫子震开了分毫,躲闪间,谢应从眼皮缝隙里看见雾气里闪过微弱的金光。 扑通。 虫子终于落地,谢应顺势翻身滚落,一镰刀割断它的头和身体,彻底结束了这庞然大物的生命。 “没事吧。”谢应顾不上擦脸上的绿色汁液,踩着虫子已成泥泞的肚子快步走到跌坐在地的【霸王花】跟前,查看少年的伤势。 刚才那样的时刻,他也不能确定【霸王花】有没有被砸到。 【霸王花】眼神呆滞,呼吸声格外的重,他看向谢应,语带惊慌:“我想帮你的,但是、但是……我的拳头没用了。” 【翎闻】授意沈雨守护的那个秘密,还是被人发觉了。 他应当是身处迷雾里看见谢应与虫子拼杀,仍像现实里那样讲义气地拎着拳头就要冲上去,结果打出来的拳头柔软无力,不能上天入地,只能砸在雾气里,这才察觉到异常。恰逢此时,谢应割了虫子翅膀,一人一虫向地面砸来,一时无措的少年被彻底吓了个半死。 谢应一把握住【霸王花】还没收回去的手,展平他的拳头,安慰道:“没事的,触发本的机制问题,出去就好了,我刚刚也没用游戏技能,你看,这是那个仙童的镰刀,我靠着这个道具才杀死的虫子。” 【一点雨】说过,不能把技能失效的事情告诉这两个半大小子,不然只会制造更大的恐慌,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就算【霸王花】已经发现了,谢应还是要继续这个谎言。 但是,如果他们都不能施放游戏技能,那刚才的金光又是从哪里来的?疑惑之中,谢应发现【霸王花】的手有些发烫,他心里闪过疑问,但又害怕是【霸王花】的手被怪物砸伤了之后出现的异常,只能更仔细地检查他不自觉虚握的手指。 “还神仙呢,真没用。”看了半天戏的李长生从谢应的身边走过,捡起被人随意扔在地上的镰刀,走向庞然大物,熟练地爬上爬下将虫子肢解。 谢应没回头,嘴不饶人,呛了他一句:“是我救的你。” 刚才那种情况,要不是他上去控制住大虫子,李长生就要被它带上天摔死了。 可李长生看起来毫不领情,他三两下割下虫子的后足,没好气地呛了回来:“它的内脏很苦,不割开让它飞起来把肚子里的东西甩干净怎么吃?清理起来很麻烦的!这下好了,肚子上的肉也发苦不能吃了。” 原来李长生割破虫子的肚子和激怒虫子起飞都是在他计划之中的事情,谢应这才反应过来,暗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一个看起来就不是正常人的家伙的真正实力。 他反复确认【霸王花】没有受伤之后,转身看李长生在卖什么关子,就看见脸庞奇绝的少年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来一把粉末往空中和地上的血迹撒去,能够吸引虫子的异香立刻散了个干净。 李长生拖着那只后足走开了几步,找了个干净地方搁下,又把虫子掉下来的两片翅膀抱到了一起,而后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个小东西点燃了翅膀,动作熟练地举着虫子健硕的后足在火上烘烤起来。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起童年的香味,谢应想起自己翻过福利院的铁栅栏到后山上抓来烤着吃的知了猴。 李长生一边烤,一边把手里没什么肉的虫子腿的后半截也砍断了丢进火里烧着,在火光里观察谢应和【霸王花】的一举一动。 谢应又转过头来,语气带着严肃,问那不听指挥的【霸王花】:“你跑出来干嘛,不是说在仙祠等我就行吗?” 此时的【霸王花】好歹稳定了许多,没有那么呆滞,他看着谢应的眼神,像上课睡觉被老师抓包的学生。 “怕你丢下我们自己跑了。”【霸王花】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却格外地小心翼翼。 “我跑什么?我答应你们了就一定会回去。”谢应发笑,还是不明白【霸王花】小小年纪为何生性多疑。 【霸王花】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就是不放心。” 他的身上带着青春期小孩儿特有的张牙舞爪,反而是谢应很少见到的气质。谢应所接触的那些福利院里的孩子,会说话就会滴溜着小眼睛观察谁有可能带自己走,然后牵着来拜访的女人和男人喊妈妈喊爸爸,生怕身上带一点儿锋芒就被人嫌弃,哪儿可能像【霸王花】这样仰着头死不承认。 谢应看他这副样子,忽然就笑了,他把人狡辩的话曲解成好意:“谢谢关心,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霸王花】像是被问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神态忽然变得扭捏起来,扭捏许久,认命一样丧着脸回答:“花大前,前进的前。” 的确是一个算得上随便的名字,怪不得陈帆只叫他花哥,从不称呼大名。 “好,以后就叫你大前了,大前,想不想吃肉?” 谢应抬手引着他往李长生的方向看,那根蚂蚱腿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蛋白质变性的香气,熏得大前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下。 谢应有些惊讶:“你怎么不多吃几个桃子?” “拢共就那几个桃子,还要带回去给豆子他们,”【霸王花】盯着烤蚂蚱腿目不转睛,咽了咽口水,“它的肉真的能吃吗?” 像是要回答他这个问题,李长生拿起镰刀在那根健硕的蚂蚱腿上割了一刀,又撒上了些腰间口袋里的不明香料,肉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 “吃过烤知了猴吗,应该一个味道。”谢应站起身,从李长生的手里借来镰刀,砍下大虫子的另一条后腿,比葫芦画瓢地也蹲在火前烤着。 花大前也跟着他做,挑挑拣拣,最后只从大虫子的前足上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肉,蹲到了谢应的边上。 “你不用烤,歇着吧,这个给你吃。” 谢应看他惊魂未定,让他到一边去休息,【霸王花】的眼神又开始张牙舞爪:“烤了带回去给陈帆那个馋鬼,他一天没肉吃就哭!” 等肉烤熟的时间很漫长,谢应蹲得腿麻,换了个姿势,扭头看见【霸王花】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胳膊,问他:“你是拳手,那你的拳套是什么颜色?” “金色,跟翎神学的。”少年的眼中毫不掩饰对于强者的崇拜,可以说,【翎闻】的打法影响了游戏里的许多拳手,没有人不崇拜这种靠实力说话的纯正力量。 震开虫子身躯的那道光也是金色的,会和这有关系吗?还是说,【霸王花】其实刚刚危急时刻成功使用了游戏技能? “熟了。” 李长生把表面焦黑蚂蚱腿从火中捡回来,在土里摔摔打打,去掉表面的黑色硬壳,而后小心地用指尖和镰刀配合,撕下一丝腿肉,丢进了嘴里。 “我尝尝。”谢应手里那个蚂蚱腿还没熟,他从李长生手下抢过一条指头粗细的蚂蚱肉嚼起来。 说实话,没什么味道,还有些腥,但是人饿久了,这种东西也不是不能吃。 “还行,有点烧烤料就好了。” 李长生不理会谢应的评头论足,只是无言地吃着好容易得来的食物,边吃还用镰刀劈下巴掌大一块肉,递给了比自己大几岁的【霸王花】。 花大前犹豫着接过肉,出来之前他的肚子里垫了一个桃子,但对于肉的诱惑还是不可抵挡,学着两人的样子吃了一小口,细细咂摸,口感不算陌生,继而很快狼吞虎咽起来。 趁着【霸王花】吃饭,谢应转向带他们吃上肉的少年,李长生看起来更有吃大虫子的经验,知道如何在红白肉相间的地方下口能让肉的口感更加丰富。 “说说吧,介绍一下副本的主线剧情,”谢应说出口才想起来,李长生可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副本里的人物,他只会觉得他就是村子里长大的普通人,在李长生的眼里,说不定谢应这样的外来者才算是异类。 谢应又换了个说法:“和我讲讲你们村子里的事情,还有这个虫子,以及为什么你说不能吃桃子之外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说?” 李长生头也不抬,他看起来毫不慌乱,仿佛之前的慌张都是演出来,目的是引谢应和他一起到浓雾里。 谢应细琢磨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孩儿的心机实在太深。以这小子和大虫子斗来斗去的实力,自己跟了一路李长生未必发现不了,偏偏就在要进雾的时候跳出来恰好“发现”了他的踪迹。说实话,刚刚那种情况,若是李长生直接说让他跟过来,他未必会答应,但是李长生把脑袋和命塞到了他的手里,谢应只会觉得李长生说出口的答案是被逼无奈,反而深信不疑。 就连这种关头,还要吊足人的胃口。 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雾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雾岛寻仙(九) “这么多心眼防谁呢?不是你让我跟过来的吗?”谢应一语点破李长生的心思,小孩儿显然没有经历过这些,被唬得愣住了。 他沉默着吃下一大口腿肉,乃至于忘了将蚂蚱腿上的毛刺吐出来,噎了自己一下。 看李长生这个反应,谢应知道自己猜对了,拍拍他的后背替人顺气。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是有什么苦衷吗?”谢应最会对付福利院里的小孩儿,一靠吓唬二靠哄,两句话说得人头发懵。 李长生果然没了张扬的样子,缓慢地从嘴里吐着字:“浓雾之外,有耳朵。” 所以有些话,只能在雾里说。 “是仙祠门口那个顺风耳?”谢应直觉里守在那里的两个就是来监视他们的。 “不止,有的人能听到,有的人能感觉到,总之他们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有这片浓雾能够阻隔他们的仙法。” 李长生吃饱了饭,开始打包剩下的肉,他爬上大虫子的身躯上下劈砍,把能吃的肉割下来丢在一起,再用虫须串在一起绑在腰上。 所以,这样一群自己就有神通的村民,是不可能轻易被季疏的瞬移轻易唬住的。 “那他们留下我们做什么?” “因为,他们看中了你们身上的仙法,就比如那个腿脚不便的人,他的这种仙法村子里目前还没有。” “什么叫‘看中了’,什么又叫‘还没有’?仙法是什么?看中了别人的东西,自己就能有吗?”【霸王花】像吃糖葫芦一样整齐地只啃掉靠下一半的肉,将剩下一半挂着肉的虫子腿握在手里,抬眼问。 李长生抬头看了一眼天,鼻翼动了动,似乎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味道,而后开口:“有虫子在靠近,换个地方,边走边说吧。” 他向着远方吹了声口哨,哨声悠扬,没多久,一阵狂风吹来,刮得谢应站不稳脚跟,抓着两个人的肩膀把人按着蹲在地上才没被吹跑。雾里的浓淡开始搅动,可白蒙蒙无边无际,仍旧未曾消散。 风声里伴随着一声鸟叫,一只大到人一眼看不清它全身的巨鸟从浓雾之上低空掠过,大如机翼的羽翅几乎擦着人的鼻尖飞过去。 透过被鸟羽扇开的略淡些的雾气,谢应这才看清,自己的周围像刚才那样的虫子还有许多只,果然都像李长生说的那样,在向此处靠近,只是被强劲的狂风又吹远了,一时还爬不到眼前来。 “吃吧,肚子那里有点苦,委屈你了。”李长生从谢应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斜眼看了一眼罪魁祸首,向着半空中盘旋的巨鸟喊道。 于是那鸟长鸣一声,双爪触地,轻易抓走了被李长生砍得四分五裂的虫子尸体,而后又向着远方飞去。 等到鸟鸣声再也听不见,狂风停息,几人站起身,抖落衣上灰尘。 “它叫小小,从小被我喂惯了,不会捉虫子。”李长生盯着天空,像在告别一位朋友。 “它这么大,叫小小?!”【霸王花】把藏进怀里的腿肉拿出来,拍下胸脯上的油腻,面露惊诧。 李长生回头:“小小和这些虫子一样,都是被野蛮变大的。” “被谁野蛮变大的?”【霸王花】又问。 “走吧。” 这次李长生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一腰身的虫子肉,在浓雾里选定了一个方向,带着人出发。 这片看不见前路的迷雾,对于李长生来说好像毫无影响,他在大雾里信步,如同走在视野毫无阻拦的平地上。 谢应一直提心吊胆地提防再有虫子袭来,竟然一点风吹草动都没遇到,大约是李长生有意地和浓雾里的生物保持着距离。 “这里有多大?”谢应问,但不用人回答他也清楚这地方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不然怎么能容下一只声如洪钟的鸟儿飞到人听不见它声音的距离? 李长生行走的时候很谨慎,只丢下三个字“不知道”,就专心地只看眼前路。 走出很远之后,他才打开话匣子讲述。 “聚仙村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降生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身上就带有仙法的,叫做天人,在他们眼里,你们的那位腿脚不便的朋友就是天人。” 像是怕人听不懂,李长生又望着巨鸟离开的方向补充:“‘野蛮’就是一种仙法,能让生灵野蛮生长,身躯膨大千倍万倍。” 不是被谁野蛮变大,是被“野蛮”变大。 李长生说得面带不屑,虫子和鸟儿,都不过是那些天人们试验仙法的牺牲品。聚仙村的虫子和鸟儿都死绝了,只有躲进雾里的生灵,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那你是天人吗?”花大前把没吃完的肉抱在怀里,问他。 李长生摇摇头:“不是,我没有仙法,这里的很多人也和我一样没有仙人,叫做地人。” 聚仙村的生存法则,只有天人才算是人,地人只能算是奴隶、牲口,要听从天人的命令,天人要他们死,便不能活。 毕竟肉体凡胎的地人是打不过拥有神通仙法的天人的。 谢应听他说完地人的惨淡处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既然村子里本身就有身怀仙法的人,为什么还要迎外来的仙?” 李长生没有给他答案,只是反问:“你们听说过修仙吗?” “听过,小说里的人物集采天地之精华,又或者靠着法宝加持,不断提高修为,突破境界,炼气、筑基、金丹……最后就能成仙。”【霸王花】见终于问到了自己熟悉的知识,赶忙回答。 李长生听完,只是一声冷笑。 “这里不一样,这里的人修炼靠的不是采集天地灵气或是收集什么法宝,他们靠吃人。” “吃人?”【霸王花】吓得向谢应靠近了半步,他现在什么游戏技能都放不出来,如果被吃那就完了。 “对,吃下有仙法的人的心脏,自己就能拥有这种仙法,而拥有的仙法多了,修行的境界就高,就比如李登天,他是三人之境,村长是百人之境,传闻中,能达到千人之境的人就能成仙,摆脱诅咒,走出雾岛。” 惊世骇俗的话,李长生说得平常。 “他们……只会互相吃,对吧?”【霸王花】心存侥幸,要是他们只吃村子里的人,那他就能放心了。 李长生看了他一眼:“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吃自己人,后来,有人发现他们吃来吃去,村子里还是只有这几种仙法,而吃下拥有重复仙法的心脏,并不能晋升境界,村长从那时起,提出了迎仙。” “村长说,山外的世界可能存在着更多的天人,聚仙村的天人团结在一起,就能获得更多的仙法。天人们都赞同他的这种说法,但是他们发现一旦走进雾里,自己仙法就会失效。雾里充满未知,还充斥着像大虫子那样的他们仙法之下的牺牲品,天人们早就习惯了仰仗仙法耀武扬威,恐惧让他们不敢踏出村子,所以天人们一致决定,让没有仙法的地人到雾里去探路。” 迎仙,就是把十来岁的地人小孩儿伪装成仙童,赶进浓雾里,替他们窥探更大的世界。万一浓雾有尽头,万一有外人进到浓雾里,他们就能吃下新的心脏,获得新的仙法。 “由于天人们互相争斗,勾心斗角,心脏越来越少,天人们就对自己吃下不会长境界的多余心脏进行拍卖。而你的那位腿脚不便的朋友,他的心脏的价格已经拍到了两百个地人奴隶。” 所以当他们看见季疏展示神通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在想该如何吃掉他的心脏了,谢应对这种野兽觊觎食物的野蛮非常不爽。 而他们没有第一时间群起攻之杀死季疏,不过是因为谢应在村前的那一番话,聚仙村的人想观察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仙法,待谢应等人展示仙法之后再吃也不迟。 “等一下,吃人能成仙的事情,是谁告诉你们的?”谢应打断了李长生关于季疏的心脏能换多少个地人的论述。 “是他们,”李长生纠正,急于划清边界,“村长啊,他说他收到了丹蛇的旨意。无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成为天人;有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增长境界。” 所以天人提防地人,李长生这样的地人在村子里处在食物链的最底层。天人们又互相猜忌,生怕自己睡梦之中就被同类掏出心脏吃掉,整日惴惴不安。 “他们有人居于地底,有人狡兔三窟,有人整夜不眠,表面上看着一团和睦,其实都是些盘算着怎么吃掉同类的怪物。”李长生眼神里的厌烦到达了顶点。 “我有个问题。” 【霸王花】听了半天,突然一手端着、一手高举,动作极像数学课上听不懂定理的学生。 “说。”李长生看也不看他。 “如果李登天吃掉村长,那他是四人境界,还是一百零三人境界?” 谢应:…… 但【霸王花】到底还是个看修仙小说的中二少年,俨然已经被天人食心的逻辑吸引,滔滔不绝:“还有,李登天吃了村长的心脏,能拥有村长的全部仙法吗?” 幸而李长生极为看不起天人互相吃来吃去的野蛮生存法则,根本不把花大前话里的冒犯放在心上,他面无表情地解答:“四人。吃掉一个再高境界的心脏,还是只能获得这个心脏中所蕴含的其中一种仙法,也只能提升一个人的境界,所以,挑战村长那样的强者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很有可能自己丧命,就算打赢了,收益也甚小,不如挑软柿子捏。” 村子里的天人们按照境界高低建立秩序,百人之境的村长在最高层,村中几乎上所有的仙法都被他吃了个遍,所以天人们愿意拥护一个自己对其无甚用处的强者成为村长,毕竟村长一时兴起把他们都吃了也涨不了什么境界,不如老老实实等待迎仙计划成功后的胜利果实。 而一人之境的天人在除了地人以外的最低层,他们只有成功吃掉一个心脏,才能保证自己不是所有天人的食物。 接连一大段有关吃人的解释让原本还感兴趣的【霸王花】听得毛骨悚然,紧握着怀中的虫子腿不敢乱动。 李长生似乎走进了一段他不太熟悉的路途,步子迈得没那么坚定,也暂停了自己的讲述。 等到他的目光不再那么警惕,谢应猜测他们应当是进入了一个稍安全的地带,便找机会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只有天人能生下天人吗?” “不是,是任何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成为天人,无论他的父母双方是天人还是地人,在他十岁那年,如果能在仙祠展露仙法,那他就是天人,如果不能,就会成为地人奴隶,被天人们用来交换天人心脏。” 谢应听完,皱起了眉头。 【霸王花】也被松弛下来的氛围感染,冷不丁地又开口:“按照天人的法则,地人小孩儿的日子不会好过,但没人对他们的心脏感兴趣,反而能保住性命,而迎接天人小孩儿的只有一死,这样看来,新生的地人更安全。” “而且,”花大前一听到这种涉及逻辑关系的讲述就控制不住地感兴趣,没等人接话,紧跟着把手里的虫子腿夹在胳肢窝底下,把手举在身前,一手虚握,一手紧握,比划了两个不一样大的拳头,“这样一来地人的群体会越来越大,天人反而会越来越少,敌寡我众,为什么还要怕他们呢?” 李长生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反而侧过脸来看谢应,问他:“还记得李登天吗?” “记得,那个三人境界的天人。” “对,李登天原本仙法叫做‘登天’,他施展仙法的时候折叠的身躯能到数丈之高,他后来又吃了‘巨力’,力大无穷。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因为得罪了他,被李登天抓起来从数丈高的地方高高扔下,任他脑浆四溅,却无人敢言,也没人能阻止。” 李长生攥着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将整个身子侧过来,盯着谢应的眼睛看。暗夜里,人的面孔和身躯轮廓都是隐约的,偏偏眼睛里的光不会灭。 李长生站在那里,像是想到了极为痛苦的事情。他放弃了前行,沉默了很久,终于在暮色里开口:“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除了桃子以外的东西都不能吃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30 第25章 雾岛寻仙(十) 唤来万鬼哭,敬献罪人…… 李长生说完这句话后,就放弃了原本的行进路径,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带他们往某处而去。 “李长生,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喂!你不是说李登天是三人境界,他的另一个仙法又是什么?” …… 任凭花大前再问什么,他都不再开口,甚至越走越急,谢应凝神静气勉强能跟上他,花大前则几次都要掉队,最后要靠被谢应半推着才能跟上队伍。 李长生带着他们越走越远,来到了浓雾的另一端,在白雾与古旧的交界处,谢应看到一道红光,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那红光太过夺人眼,突兀到像是谁拿着马克笔在古旧的画卷上随意划了一笔。 奇怪,可他从仙祠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在村落中看到这么耀眼的红光,这样的红光,身在仙祠的季疏有没有察觉?本就分不清方向的谢应,此时甚至看不清仙祠的位置,更难分辨自己的所在。 而李长生却面向红光怔住了脚步,他呢喃着祝词:“车决裂,马不行,丹蛇化玉井……” 忽而,李长生迷蒙着双眼回头看,反问二人:“你们知道为什么停灶烟火穷吗?” 谢应看着红光不解沉思,【霸王花】摇了摇头, 李长生苦笑着低下头,情绪低落,自问自答。 “如果食物都不再需要烹饪,还要什么烟火?”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应满是疑惑地开口:“不过去看看吗?” 李长生将胳膊上的用衣服边扯出来的束带用牙咬着绷紧了一些,低声发话:“跟着我,别发出声音。” 说完,他带着二人在浓雾的边界行走,靠着稀薄的视野,尽可能地靠近红光的来源,等到再也不能靠得更近的时候,李长生压低身躯走出了浓雾,躲进繁茂的草木中,像鱼一一样自由穿梭。 红光不过百步的距离,李长生却没带他们直接过去,而是转身绕到了聚仙村依靠傍身的石林之下,在陡峭的崖壁上攀高。 往上爬了有刚超过李登天的仙法那么高的距离,李长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靠在一块略平坦的延伸出来的石头上,拉了一把正在向上爬的【霸王花】。 等谢应也一个箭步上了平台,李长生这才引着他们往红光的来源处看。 登高望远,李长生找的位置恰恰好,既能隐约看清村里的情形,又不至于因为离得太近被天人盯上。 更要紧的是,这是一座一半掩映在浓雾里的石山,他们所栖身的石头平台的后部就穿插在浓雾里,只消一两步的距离,他们就可以轻易撤进隔绝仙法的浓雾中。 “‘耳聪’和‘目明’都被派去仙祠监守了,我不能保证剩下这些人里有没有吃过这两种仙法的天人,所以如果等会儿被发现,你们自求多福。” 李长生的声音冰冷,但谢应还是点头谢了他。 背靠石林和浓雾,比在平地上逃跑胜算要大得多。 “开始了。”李长生说完这三个字,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似乎对这底下要发生的事情熟悉又厌烦。而谢应和【霸王花】无法抵挡这座村子里无穷谜团的吸引,瞪大双眼,仔细地看向红光的来源。 光芒是从地底射出来的,围绕着那个出口,是一圈青碧色的石头围栏,似乎就是祝词里说的“玉井”。 而玉井的边上,围着数十个衣着华丽的村民,他们个个身形奇绝,大约都是身躯被仙法影响改造的天人,白日里见过的那个李登天就赫然居于其中,人群里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甚至还有一个身躯像纸一样薄的,斜靠在别人身上像是风筝,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他。 令人奇怪的是,谢应并没有在这群人里找到那个头顶上长着脓包的村长。 这些天人们对着玉井又祝告起来,只是隔得太远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在念什么,而李长生却像是明白谢应心中所想一般,闭着眼睛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为他们重复那些祝告的话。 “攀云吹龙笛,入洋击鼍鼓,唤来万鬼哭,敬献罪人骨。” 李长生念完,天人们也终于结束了祝告,为首的另一个带着大冠头顶却没有脓包的天人舞着宽大的衣袖振臂一挥,两个人形被人从队伍的后方高高抛了起来。 高处旋转的人形不见有任何的动作,大约早已是死尸,任凭身躯旋转飞坠,一前一后,稳稳地掉进了碧色井口中央的红光里。 “那是李高歌家里的地人奴隶,你们来之前的一天,他们奉命上山采仙桃,不小心从峭壁上掉下去,摔死了。” “为什么要把尸体扔进井底,这是聚仙村独特的祭奠方式吗?”【霸王花】开口问,问完就后悔了,一个不把地人当人的人间炼狱,怎么可能给两个惨死的奴隶召开神秘祭奠仪式? 李长生闭着眼睛,尚青涩的喉咙滚了滚:“是祭奠,但不是祭奠地人的。看下去。” 两人闻言,又把目光从李长生的脸上投向玉井,只感觉说话间,玉井上的红色光芒似乎更盛了,赤红如血,几乎要把周围的空气都染透。 隔着很远谢应都听见了一阵血肉翻涌的声音,少顷,红光中有东西源源不断地飞出来。 原本距离影响谢应是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的,可它们偏偏沐浴在血色之中,于是谢应就能粗略分辨那些飞出来的一团一团的或是细长的是什么东西。 是人身上里的血肉,是器官,是内脏。是皮肤,是肠子。 他看见人皮和肠子在红光中扭曲翻转,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为首的人伸出了双手又唱了一句什么谢词,于是变换形状的血肉脱离红光向他飞去。 谢应看得瞠目结舌。 在空中,那些飞舞的血肉忽然失去了生命的光泽,飞速褪去原本的色彩,幻化成了另一般模样。 死人的骨血化成了各种死物,人皮化成了似曾相识的古旧衣裳,肠子扭转成反重力漂浮的飘带,而心、肝、脾、胃、肾迅速膨大重组,搅动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一团团地凝成了牛羊等牲口的模样。 生前奇绝的人,死后尸体却化成寻常的物。 肠子做成的仙童飘带……谢应想起自己曾经把这东西交给季疏牵着就控制不住地想吐。 而【霸王花】到底是年纪小,不久前还吃了一肚子的蚂蚱肉,已经冲到身后的雾气里呕吐起来。 “他们……”谢应掐了掐人中,说不出话来,却明白了李长生为什么说只能吃桃子,因为旁的吃的都是献祭地人得来的祭品,吃那些祭品,和吃人又有什么分别? “把人丢进井里,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东西,食物,衣裳,金钱,甚至武器,只要你能想到的,玉井里都会有,这些东西和寻常的东西没什么区别,甚至食物吃进嘴里口味更丰富,衣裳穿着也更华丽生辉,只不过都是人的血肉幻化的。”李长生合眸,面无表情地讲述,似乎已经对这样残忍的事情见怪不怪。 谢应不自觉抓紧了拳头,回头问他:“这也是村长说的?” “不是,”李长生微微睁开眼睛,面向谢应,“天人们说这是丹蛇神的指示。” 天人们自称,丹蛇神会入梦带给他们指引。丹蛇神在梦里告诉他们,只要把人当成祭品丢进玉井里,就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只是天人们是不舍得用自己的命来试验的,于是那些得到指引的天人,就把主意都打在了地人的身上。 活着的时候替人卖命,死了要被物尽其用。 本来只要不参与天人吃来吃去的争斗就能获得苟延残喘机会的地人们,再次面临灭顶的危机,奴隶的命对天人们来说不值一提,他们习惯了不劳而获,有时候甚至为了一个小小的佩囊,就能把刚出生的还来不及分辨是否有仙法的婴孩丢进井里化成绮丽花样的小口袋,大摇大摆地挂在腰间行走。 这就是地人害怕的原因。 “敌众我寡又如何,你见过蚂蚁打败老虎吗?像蝼蚁一样被人捏在手里的奴隶是跑不掉的。”李长生又闭上了眼睛。 观看同类的尸体被残忍伤害对李长生来说,是一种极端暴力的精神虐待,可以想见,他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阻碍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带人上山。 两人沉默不言,只有【霸王花】呕吐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两个地人的尸体最终换来了两套仙衣和足够摆满几张桌子的三牲祭品。 人皮化成的仙衣能让仙童们在雾里装神弄鬼,三牲祭品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摆在谢应他们的面前。 谢应本以为古怪的祭祀仪式已经结束了,低声唤【霸王花】回到身边,就连李长生都收好了镰刀作势要起身,可山下玉井边上,为首的人又掉转头说了些什么,紧跟着拍了拍手,然后他们就看见人群里一个人的身躯快速增长。 三人境李登天的“登天”果然厉害,不过片刻,他的身躯真正抽长到数十丈那么高,差一点就要和他们四目相对,谢应屏住呼吸,担心是石壁上的他们暴露了行踪,但李登天仿佛另有所图,只是折叠着身躯,弯腰把手伸向了与玉井所在的庭院一墙之隔的一处矮矮的院落。 谢应拍了拍李长生,示意他睁眼,指了指李登天的胳膊所在问:“那是哪里?” “是仙童居住的地方,不该啊……”李长生的呼吸明显急促,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聚仙村会在十来岁的地人孩童里挑选一些孩子作为仙童到浓雾中去探路迎仙,作为报酬,他们假模假式地给仙童们安排了紧挨着玉井的最好的地人居所,李长生去过那里,只不过面上看着干净,里面还是和普通的地人居所——地笼一样幽暗。 “那你怎么是从别处钻出来的?”谢应找到他的时候,小房子燃着灯火,看起来经常有人居住。 “有个仙童前两天在雾里被虫子咬死了,我是被临时喊来顶他的,还没搬过去。” 【霸王花】又追问:“那你怎么也没和其他地人住在一起?” 李长生精神紧张,嘴皮子飞快,不耐烦地解答他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所以没人能说清楚我到底是谁家的奴隶,为了防止发生不必要的抢夺和争斗,村长让我住在村子的最边缘,好了可以闭嘴了。” 他合了许久的眼睛此处瞪得硕大,盯着李登天弯折的身躯看,紧张到几乎忘了呼吸。 李长生一边凝视,一边口中还在嘀咕:“既为仙童,不作人牲,不该啊,他们要干什么……” 从他的这些话里,谢应猜测大约仙童是个特殊的存在,村里的人答应了他们只要肯冒险到九死一生的雾里去探路迎仙,就不会把他们当作被投入玉井里的祭品。 但很显然,下方那些祭祀的天人们似乎不打算遵守约定。 李登天弯腰寻找了一会儿,终于锚定某处,胳膊也开始疯长起来,像气球人一样的两条胳膊两下拍开了紧闭的门窗,伸进屋子里,抓住什么拽了出来。 借助他微微回正的身躯,几人终于看清,被他抓在手里拎到高处的是两个正在拼命挣扎的地人孩童,他们的身上还穿着血肉化成的仙童衣裳,却在无力地喊叫,怎么都挣不脱被李登天抓走的命运。 李登天骂了一声:“该死,是那两个白天和我一起的仙童!他们打算卸磨杀驴!” 两个瘦弱的仙童被抓到了天人堆里,由李长生攥着脖子无助地蹬腿,另外两个人凑上前去,正在从他们的身上扒下仙衣。 刚刚扔下去的还是尸体,看样子,这一次是要把活人往井底丢了。 谢应揉了揉因高度紧张而略僵直的手腕,松松腿脚准备站起来。 “你要干嘛?”李长生立马抓住了他的胳膊,满眼警惕。 谢应歪歪头,满目的对天人们野蛮行径的厌恶化作一团幽暗的黑。 “去救人!” 第26章 雾岛寻仙(十一) 不用去了,本仙亲自…… “看着活人在我眼前被摔死,我做不到。” 趁着天人们还在扯去仙童身上的飘带和衣裳,谢应观望着石山下的情形,心里也没什么准儿。 但他按下了要跟着起身的【霸王花】的肩头,作死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比较好。 李长生和那两个命被李登天捏在手里的地人孩童没什么区别,按照他的话,对上那些老虎,也只能像蚂蚁一样被踩死。但李长生听完谢应的这句话,却解下了腰上的镰刀,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去什么,你又没什么仙法,怎么和他们斗?”谢应厉色拒绝,要他也留下,可李长生却反问他:“那你呢,你有仙法吗?” 对啊,他也不能靠那套捡到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的全职打法去战斗了。 没有武器没有技能,那就只能靠脑子了。 谢应飞快思索着,又抓着【霸王花】的肩膀把自己一手按下的花臂少年扽了起来。 “大前,你练过铅球吗?” 花大前摇摇头,摸摸脑袋问:“中考考过实心球算吗?” “算,”谢应拍拍他胳膊,指着红光的所在鼓励道,“等会儿你拣点石头,使点劲看准了往他们人在的地方丢,记住,我一走你就开始丢。” “好!”花大前暂时从技能失效的颓废里走出,像模像样地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放心,我砸陈帆他爹的玻璃的时候很有准头。” 花臂信誓旦旦地钻到石台的后方去捡趁手的石头,谢应又把目光投在了李长生的面上:“等会儿兵分两路,你去搞点动静,把村子里的地人还有你的那些仙童伙伴都喊来,记住,动静越大越好,最好把村长也喊来。” “为什么,”李长生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这种时候不该问太多,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谢应身上,“那你呢?” 谢应取下他腰上的镰刀,掂在手里,像死神那样挥了挥,道:“我去让他们鬼哭狼嚎。” 李长生刚要走,又停下了脚步,把腰上挂着的那些一块一块的虫子肉解下来丢在了地上,遥遥冲后方弯腰捡石头的花大前开口:“喂,如果石头不够,你就把这些东西丢下去。” 说完,他飞速地翻下石头下了山。 山下玉井边。 仙童在李登天的手底下拼命挣扎,他们整日穿在身上的仙衣被野蛮剥下,两个少年中的那个女孩子指着李登天的鼻子在骂:“既为仙童,不作人牲,我们和长生哥已经帮你们迎回了仙人,为什么还要抓我们,出尔反尔的畜牲,你们算什么天人,快把我和我娘放了!” 李登天蛮横地把她往半空中一丢,又像耍猴一样在她落地前拎着脚脖子接住她,引来女仙童的惊呼和更为大声的咒骂,这才得趣大笑,不屑地“哼”了一鼻子气:“你是谁,你娘又是谁?” 地人对天人而言,不过就是一群奴隶,奴隶们姓什么叫什么他们永远不会关心。 女仙童又骂了两声,骂的李登天心燥气燥,喊了一声:“这都是谁家的,这么没规矩?不懂讨人喜欢的血统,还不除干净了,留着干嘛?” 于是天人堆里钻出来一个肉墩墩的像是大冬瓜一样的华服之人,他像买卖牲口一样撸起女仙童的袖子看了看,在她的小臂内侧找到一个石头纹样的刺青。 大约境界不如人,肉墩墩说话之前给李登天拱了拱手:“她娘是我家的奴隶,她是家生地人,自愿去当仙童的。另一个也是我家的。她说的长生……应该是那个论不清从属的地人孤儿,村长说谁都不能把他圈回家。” 李登天听完,又骂骂咧咧地抖了抖手里抓着的仙童的脚脖子,把那个男仙童吓得“哇哇”直哭,天人们有的笑有的看戏,人群里那个为首的咳嗽了两声结束了闹剧,对着肉墩墩开口:“李坚实,那这两个人牲就算在你头上,下次再拍卖仙法果实便替你抵了数目。” 李坚实一听,眉开眼笑,又向那人鞠了个更大的躬:“多谢族老,多谢族老。” 他口中的族老稳定了局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行了,快开始吧,丹蛇神要等急了。” “是!”李登天抓起两个人的脚脖子摇摇晃晃就要把人倒吊着丢进井里,却不曾想刚要动作,脑袋忽的一痛,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谁?”李登天似乎对痛觉十分敏感,他痛得牙齿打颤,扭脸就要寻罪魁祸首来算账。 可他回头,看到的只有一群面面相觑的端着架子的天人。 他只有三人境界,虽说在这些人是说高不高,但族老器重,谁敢在这种时候打他,不就是打族老的脸面吗? 李登天刚要告状,又一块石头砸来,这次正砸在他的胳膊上,痛得他一把将手里的两个仙童丢了出去,胳膊折回来又是吹又是揉,差点儿就要满地打滚儿。 随后是第三颗、第四颗石头,一颗砸在了井壁上,一颗砸在了族老的屁股上。 李坚实跳出来一边十分狗腿地要给族老拍屁股,一边喊着:“我看清了!石头是从上面掉下的,有人在山上捣乱!” 族老一侧身,拂去摸向自己的手,神情严肃:“去查查是谁如此大胆——” “——不用去了,本仙亲自来了!” 族老的话还没说完,从天人堆的后面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安排。众天人被这声音吸引,纷纷回头看,但见白日里被仙童们迎回来的那个穿着赤金色衣衫自称鬼哭狼嚎仙人的家伙从后方信步走出,一步步挪到了族老的跟前,面带不屑地笑言:“你是谁,白天我没看到你啊,怎么不见村长过来?” 他一提村长,混乱的天人堆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些衣冠禽兽都并足而立,两只手插在飘逸的大袖之中,垂眉肃静,似乎已经被规训到了极致。 “我乃村中族老,祭祀这种小事,不必劳烦村长。”虽然局势稍定,但那族老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借助李长生的讲述,谢应从这种眼神里终于读出对猎物的觊觎。 他们还真的是想吃自己。 “哦?族老啊,那敢问族老,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祭祀丹蛇神。”族老向天抬手,虔诚地对着玉井行了个大礼。 “哈哈哈哈哈,真是有趣,”谢应仰天大笑了一阵,把众人好奇的目光都吸引向自己,又背着手扫视周围,“有我这样的正统仙人不拜,跑来拜什么丹蛇神,蛇就是蛇,就算刷了漆也只是条小红蛇,还不到蛇年跑出来作什么妖,难不成你们的这位蛇神还要吃人?” 李登天暂且顾不上去抓那两个仙童,折着身躯恶狠狠地向谢应扑来:“不许对丹蛇神无礼!” 谢应亮了亮镰刀,丝毫不躲,迎着李登天瘦长的身躯就要砍上去:“这一刀割下去,你得疼死吧。” 李登天惊慌一躲,族老又咳嗽两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佯装恭敬地对着谢应行了个礼:“贱民粗蛮,请仙人恕罪,敢问仙人不在仙祠休息,深夜到此是为何故?” “不干什么,在仙祠闭目养神的时候红光吵到我吸收日月之精华了,闻到此地有妖气,特来探看一二。”谢应学着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说话,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还夸张地给自己扇了两鼻子的风。 族老皮笑肉不笑:“仙人应当是弄错了,这里没什么妖气。” “哦?你是几人的境界,何时轮到你来质问我了?”谢应吹胡子瞪眼,迎上前去做出一副震怒的样子,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人了。 族老脸上闪过惊讶,揣着明白当糊涂:“什么几人境界,我不懂仙人在说些什么。” 谢应笑而不语,并不拆穿他,只是看着李登天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李登天,你身上除了‘巨力’和‘登天’,剩下一种仙法是什么?我猜应该和你怕疼有关系,难不成你的身体感知比别人要敏锐?” 前两种仙法都是李长生说过的,谢应也拿不准这村里给仙法取名的规则,他索性只把有关仙法的效果猜测说了出来,谁知只是这猜测,竟然真的把李登天唬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肉胎’?” 原来这种强化身体感知敏感度的仙法叫做“肉胎”。 谢应并没有立刻理会他,只是笑了一笑,又把目光投回族老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盯着族老的眼睛敲打李登天:“你这种三人境界的蝼蚁,还是靠边呆着吧,不如我也猜猜族老的境界和仙法?族老这身上看着要比村长干净许多啊。” 说实话,谢应对这个带头的头上没长脓包的族老的底细一点也不清楚,他现在就十分后悔刚刚没拉住李长生多问几句,但他却表现得胸有成竹,甚至还大有把族老的底细公之于众的架势。 因为谢应在赌,赌族老会害怕。怕谢应把他吃掉的那些仙法公之于众,毕竟李长生说过,天人们也人人自危,怀璧其罪,生怕被别人知晓自己身上都有些什么仙法而遭更高境界的人盯上,更何况谢应诈他的话里提到了百人境的村长,这族老活到现在,更怕自己成为比他还厉害的强者的食物,若是谢应真知道他的底细一个一个念出来,那他对于村长而言,不就是一个半明盒的仙法库了吗? 谢应老板带来公司写作业的十岁女儿说过,明盒价格要比盲盒贵。但是有更高概率吃到自己没有的心脏,实在是一个划得来的生意啊。 族老长得并不算老,最起码比村长要年轻许多,肿大如萝卜的手指上套着个碧绿的扳指,看得谢应心痒痒,很想抢过来当魔戒用。 两人对视了许久,族老的目光终于在谢应的注视下败下阵来,他后撤一步拱手行了礼:“就不劳仙人费心了,贱民不过只是村中族老,自然是大不如村长的。” 谢应赌对了。 眼见族老选择暂时低头,谢应心里有些不真实感,但即使觉得族老之败阵实在蹊跷,个中必有古怪,此时此刻还是救人要紧,暂时无暇再去想太多,他还是得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等着李长生把事情闹大,再把村长叫来,来一招祸水东引。 “既然族老不愿,我就不必劳这个神了。这井里要吃人的家伙,就是你们的丹蛇神?”谢应话锋一转,盯着族老,目不斜视地指了指红光的所在,并不避讳自己刚刚看到了他们祭祀的全过程这件事。 眼下闹大了,那个女仙童明显看起来更有主意,拉起男仙童两人一溜烟跑到了谢应身后寻求庇护。 族老把头一低:“人牲只为祭祀,正如面前的这些三牲是留给仙家您享用的。井底也正是丹蛇尊神。” “哦?我在上界并没有一位本身乃是丹蛇的同僚啊,倒是每年都看见过几个被打死的蛇妖,花的绿的都有,卯日星官就很喜欢吃啊,依我看,这井里冒出来的红光就是妖气!”谢应顺了顺自己不存在胡子,佯装老练,愈发感觉自己装神弄鬼太有天赋了,真该去娱乐圈也闯一闯。 族老听完,满脸堆笑,面露奸诈:“兴许是上界仙人众多,仙人与丹蛇神没有打过照面,不如仙人亲自下去,和丹蛇神见上一面,谁真谁假,不就清楚了?” 第27章 雾岛寻仙(十二) 那应该算是一条蛇,…… 他本意是引着这些年纪更大的天人们把李长生不知道的丹蛇的来历说上一说,可没想到族老更加老奸巨猾,竟然眼珠子一转,把主意又打回到他的身上。 这是信不过谢应,要他下去碰一碰,成了就信谢应,不成就当人牲。 天人还真是深谙物尽其用的法则。 谢应淡淡一笑:“正有此意。”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衣服一紧,回头看,发现他那件会长大人所赠的已经不成样子的衬衫,被两个仙童一左一右地抓在了手里。 女仙童仰着的脸上写满倔强,她轻轻摇着头,男仙童也抬头看谢应,眼眶里含着泪。 “仙人,别丢下我们。”两个少年将谢应的衣角抓得皱巴巴,又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扯开展平。 谢应蹲下身来,仰视着两个少年奇绝又惊恐的木刻脸颊,把两人的手抓在掌心里拍了拍。 “下面很危险,你们若是跟我一起下去,和刚才被人丢下去摔死也没什么区别,我不能带上你们。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仙童声音怯怯,眼神却坚定:“肆之女。” 原来有名有姓的李长生是个例外,寻常的地人是不配拥有姓名的,她的阿娘被当作奴隶唤为阿肆,她就只能被叫做肆之女。 名字里有属于母亲的部分没什么不好,生就无父无母的谢应向她笑了笑,鼓励道:“肆之女,你看起来比较勇敢,仙人哥哥安排了人很快就会来救你,现在需要你来保护你的同伴,和他一起等着救你们的人过来,能做到吗?” 肆之女本能恐惧地摇摇头,却在思考片刻之后又猛烈地点点头,而后试探地问:“是长生哥吗?” “是,”谢应随便指了个方向,“就是他让我来救你们的,你在这里等着,长生哥马上就会带人来。” “好,我能做到,”肆之女捋了捋单薄的里衣被天人们扯皱的地方,抓起了一边的男仙童的袖子,“伍之子,我来保护你!” 谢应看她给男仙童擦去眼泪,这才站起身来,又把两人拢在自己的两边,眼神耀武扬威:“这两个仙童我看着很合我的眼缘,就收为我的随侍吧。” 他的眼神忽而狠厉起来:“其他众仙就在仙祠之中感念,若有人敢在我下井之时伤害肆之女、伍之子,他们便会将此地天人尽数屠戮,让聚仙村变成鬼哭狼嚎之地,我说的话,你们最好当回事。” 正说着,半空又飞来一块东西,天人们都以为还是刚刚谢应讲话时不断袭来的石头,躲得一个比一个快,等到那东西落地了,这才在红光的照映下看清,那是一块血糊糊的肉。 看来花大前已经把捡来的石头扔干净了,开始投李长生留下的蚂蚱肉了。 虫子肉上那些绿油油的汁液都被红光照得十分瘆人,往前滚了一滚,不明动物身上的血肉组织,再配上谢应刚刚的话更像是一种威胁。 族老审时度势思虑片刻,立马弯下了腰身:“我等必定厚待仙人之随侍。” 谢应这才拍拍两个仙童的脑袋,将别在腰上的镰刀又拿在手上像个杀神一样挥了挥,潇洒道:“我去也。” 然后转身跳井。 跳入井中的谢应便没有那么潇洒了,他刚刚观察井中情况的时候发现,井底至少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若真是贸然跳下去那就死透了。 事情没办完,这次不能轻易死。 谢应一跳入井中,便立刻向前挥动镰刀,下坠片刻后,终于咬着牙将镰刀卡进了井壁上的石砖缝隙里。 然后成功将自己挂在离井口十来米的位置。 他往下看了看,被像血染一般的红光照得头晕目眩,一眼还是没看到尽头。 看外面那些作威作福地天人们丢人牲的熟练劲头,怕是这底下得有不少的死人尸骨,谢应怕自己若是一个抓不紧掉下去,要被万骨穿心。 他荡动身体,把脚踩在下方的另一个砖缝上借力,刚想休息片刻,一抬头看见井口有两个奇绝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往下看,心一横抬脚把自己从井壁上踹离,镰刀顺势松动,他又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等看不见观望的脑袋了,谢应又故技重施把自己卡在了井壁上,稳定身心之时,意外发现面前的石砖上有些血肉摩擦的痕迹,似乎和他估计的一样,这玉井越往下越窄了。他便大起胆子两腿岔开,一脚踩住一侧井壁,将自己卡在了当中。 这一回站得是比扒砖缝要稳了,谢应摸了摸墙上残存的血痕,尚未干透,可能就是不久前那两个地人尸体下落的时候留下。 井越来越窄,还要能容得下人的尸体掉落井底,照着这个缩小的势头,谢应猜测,他应该距离井底不远了。 站得久了腿有些酸软,谢应心里万千感慨,若是从前,他拿上双兵就化身刺杀者从井口一跃而下,靠着职业的迅捷再跳十个井也不在话下,哪儿还得着像现在一样麻烦。 只是现在,他手里的镰刀虽然勉强算得上是单兵,而不论是单兵作战的剑客,还是远程攻击的咒术师,抑或是能在吃人的世界发挥最大效用的鬼神,再或者弓箭手、拳手等等这些职业的技能,谢应哪一个都用不出来了。 全职玩家变成了全没玩家。 谢应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浓雾里危难时刻的那一道金光,游戏技能是真的完全失效了,那会不会是花大前挥出来的拳头? 可就算是拳头,也只能是小混混的拳头,而不是可撼山河的拳手的拳头,若是拳手的拳头,谢应早该跟着虫子一起飞出九霄云外了。 不对…… 谢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脚踝被挤压酸软到了尽头,他收起扎进砖缝里的镰刀,往更低的地方扎去,同时双脚收力下坠,一滑一卡,下行了一段距离。 谢应如法炮制慢慢向下行进,累得满头大汗的时候终于低头看见了井底。 井底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布满白骨,只是有许多血痕和拖行的沟壑。 谢应找准时机,又往下溜了一段,而后在距离井底四五米距离的时候纵身一跃,顺势翻滚着地。 井底的空间并不逼仄,谢应站稳起身,才发现井底世界其实是一道洞窟,洞窟里弥散着红光,红光从井道狭小的空间射出去,看起来就像是井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也是这些红光,让谢应不用再想法子生火看清前路,他眯着眼睛从已经被窟璧散射吸收得稍显温柔不那么刺眼的红光里观望周围的情形。 他的正前方有一个一人高矮的洞口,洞口是个硕大的圆,看形状像是个巨大的蚯蚓洞,总不能真是蛇爬出来的吧。 谢应把镰刀上的土和血擦干净别回腰上,刀柄卡在腰间,镰刀刃贴在后背,扶着洞窟的土壁小心翼翼地踏入了洞口。 洞窟之内,左一转右一转的,虽没有岔路,但还是扭曲难行,但好歹不用把自己整个吊在半空里,对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谢应很知足。 又往里走了百八十米,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种微弱的声音。 不像是蛇类的“嘶嘶”,也不像是动物进食。 好像是什么一节一节的东西在地上爬,咔哒,咔哒。 谢应提起精神,照此推断,被天人们供奉的丹蛇神应该就在跟前了。 没等谢应有所反应,那“咔咔、哒哒”的声音忽然停了,似乎是那东西发现了谢应的靠近,定在了原地不再爬行。 即使有被人守株待兔的风险,谢应箭在弦上,还是背手摸上后腰的镰刀,弯腰向前。 终于,视野越来越开阔,谢应到了另一个天地。 那是弥散红光的来源处。 洞口处是一片格外开阔的空地,谢应靠在洞壁上,终于看清楚那个匍匐在空地上的巨物。 那应该算是一条蛇,但又不算是一条蛇。 它的头颅侧向谢应倒在地上,头顶上长着异常的突起,不见眼皮,只有两只眼珠直愣愣地瞪在外面。它的血口大张,两排尖齿交错,嘴边拖着两条被红光照得看不出颜色的须子,鼻子高高肿着,仅鼻孔就有香瓜那么大。 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不单单是它的头颅,还有它的身体。从头颅之后蔓延出一长条弯曲的骨架,仅仅椎骨便如成人腰身般粗细,椎骨的两侧合抱着数以千计的肋骨,一根根如鱼刺般立着,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在这副骨架的中央,有一条血色的同样蜿蜒的组织贯穿其中,即使身处红光之中,谢应还是能看清组织上一条条一层层的脉络,像是肉筋,跳动不息。 比起这个庞然大物,这条血筋更像是红色的长蛇。 天人们眼中无所不能的丹蛇神,便是这副模样吗? 可谢应看它不像是蛇,他更愿意把这东西称为一副被啃食后的龙的骨架。 “龙”察觉到谢应的靠近,血筋带动残骨,有气无力地盘起来,又发出来一些“咔咔”的声响,谢应走近了才看见,那颗头颅之后,有血肉在缓慢地长着,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攀在肉筋上,正努力地充盈着这副骨架,而骨架被盘起来的末端,也像是雨后蘑菇那样不停地冒出白色的球状物质,变幻组合,眨眼之间又增了一掌的距离。 它的头枕在一堆破烂的布上,细看才分辨出,那大约就是被他吃掉的地人留下的衣裳。 谢应离它很近,近到伸手就能触摸到他那条垂下的血色胡须,而“龙”却并没有展露出任何的攻击意图,它看起来很虚弱。 谢应下来之前,天人们的祭祀已经开了一半,它刚吃完两个地人的尸体,正在消化尸体中的养分来增长血肉,这么论起来,正是它最脆弱的时候。 此时此刻向它砍上几刀,不知道能不能让“龙”毙命。 吼吼……咔咔…… 巨大的声音打断了谢应的思路,“龙”仿佛读懂了谢应的意图,拼尽力气把躺倒的头颅撑了起来,像犬一样把脑袋搁在了谢应的跟前,暗示自己没有攻击的倾向。只是谢应一抬眼,正和那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珠子对视,两个黑黑白白红红的圆珠子,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但很奇怪,“龙”的眼睛中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谢应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过去靠近它。 鬼使神差,一向头脑清醒、为了通关能冷静地看着无数个自己拼杀的谢应成功被蛊惑,他向着那颗垂在自己面前的骷髅“龙”头伸出手,掌心按在了“龙”头的突起之上。 一瞬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有声音在风中回荡。 “我乃仙人到此,必定助你们斩妖除魔,杀得它鬼哭狼嚎。” 第28章 雾岛寻仙(十三) 万剑合尊! “我乃仙人到此,必定助你们斩妖除魔,杀得它鬼哭狼嚎。” 一个青衫男子立于桃林之中,手握长剑,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超脱的气质。 他的面前,跪倒了一片的村民,村民们衣着质朴,对他的到来口呼感恩戴德之词。 “不必如此,我本就是救难之仙人,云游此地听见你们的召唤,快领我去那妖魔的洞窟吧。” 仙人英姿飒爽,挽了个剑花,还在原地腾空轻盈地跳了几次,催促着众人带他前去斩妖除魔。 匍匐了一片的村民站起身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仙人往村中走去。 还是古旧如画卷的小村落,仙人的那一身飘逸的仙衣和桃花、石林遥相呼应,远方田野开阔,一层一层的田地种着新绿的庄稼,来往有人挑柴打水,鸡犬相鸣,孩童追来逐去,分明一片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里,家家户户的院落之中都摆了香坛,村中四处还有刻着“敬奉天地”的石碑,人人皆会念诵经文,香火气息缭绕不断。 村民们把仙人带到村头的祠堂之中,将他围在当中,开始哭诉他们的苦难。 “此地名叫聚贤村,先人们于乱世中逃入深山,在这石头包围的地方开垦田地,没有一日敢不早起耕种,夜半纺织,这样的生活,我们过得实在是很苦啊。” 仙人的眉眼松弛,靠在祠堂门口的通柱上站着,望了望远方长势不错的庄稼,赞叹了两句:“有所劳,有所报,此地民风淳朴,足证你们的勤劳,还是快说说那妖魔的所在吧。” 大约仙人的到来是百年难得一遇,村民们竟然像是听不懂话一样,又一个接一个地哭诉起素日的苦来,盼着那青衫的仙人能一并将他们从苦难中救出。 一个哭诉这里和外界不相连,走出去实在太难,问仙人能不能把他们带去更好的地方。 一个又说石头地里垦田实在是太难,磨了满手的泡,问仙人有没有不需要耕种就能收获的庄稼。 甚至还有一个说没有华丽的新衣服穿,一年到头只有春天能穿桃花染就的素布衫,问仙人有没有彩云织就的天衣相赠。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说不到正事上去,幸而仙人早已脱离红尘悲喜,只是面含笑意地望着他们,听了许久后,将手一挥,剑上一点星芒向四周的石山散去,化成漫天更加灿烂的桃花颜色。 “本仙不过是一斩妖除魔的散仙,管不得你们这许多的民情,所诉种种无能为力,只能赐下这四季常开不败的桃林,为尔等染就新衣。” 见众人还是不肯安宁,仙人忽然敛眉把长剑一挥,踏云而上登至祠堂顶,身负长剑,居高临下地传音。 “仙机有限,如果再不肯相告妖魔所在,吾这便要离去了。” “仙人留步!” 终于,祠堂里乌泱泱的人安静了下来,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来,颤颤巍巍走到最前面,向天而跪。 “我们辛苦了几辈子垦出来的田地,本是可以年岁丰收,自给自足的。但三年前,一条黑蛟降临此地,盘于田野之下,它的魔气染黑了我们的土地,田里的庄稼收成折损,不足往年百中之一啊,长此以往下去,大家就都只有饿死这一条路了。” “不仅如此,那孽蛟甚至还在村里立下规矩,每月要献奉童男女一对供他吸食修行,如若不然,便将我们整个村子都毁了。” “恳请仙人出手,斩去那妖魔,救我等出灾厄。” ……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幻象骤然消散,谢应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青衫仙人负剑独立的景象。 他睁开眼,面前虚弱的“龙”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掌心,嘴巴无力地开合了一下,没有眼皮遮挡的眼眶之中溢出了血泪。 “刚才那些画面,是你让我看的?”谢应莫名地感觉这“龙”对自己没什么攻击性,甚至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回顾《死亡之岛》游戏生涯,自己似乎并没有遇见过什么东方玄幻类的NPC或是故事,他在太阳岛上没事就是下副本,也不可能和一个仙人或是龙有什么剧情上的纠葛。 “龙”的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它努力地抬起头,将自己又置于谢应的掌心之下,似乎是在请求谢应,再次触摸他。 谢应将信将疑地把小拇指按到了他的鼻头上,一瞬间,有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的灵魂袭来,撞得人头发昏,手发麻。 “是,我就是那青衫仙人。”这声音苍凉古老,和刚才那段幻象中的潇洒意气完全不同,全无当年少年意气,更像一块腐朽的木头,在消亡之前发出丧钟般的声响。 原来这样做,“龙”就可以和他交流了。 谢应心领神会,闭上眼睛默念自己想说的话:“你一个降妖除魔的仙人,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落到井底这般田地?” “我本上界逍遥仙,素来行侠三界,因路过此地受聚贤村感召,便下来降妖赐福,本以为不过寻常一机缘,却因此而葬送仙路。” 随着那苍老的声音响起,青衫仙人的身影再次于谢应的脑海中显现。 …… “魔蛟潜伏地底,千里行走,踪迹难寻。” “那如何可让它现身?” “回禀仙人,月圆之夜,魔蛟便会降临祠堂,掳走童男童女。” 青衫仙人掐指,恍然抬头:“岂不正是今夜?” 回话的老人眼含热泪点了点头,青衫仙人持剑从祠堂顶上腾空而起,飞落庭院,将跪在地上的老人搀扶起来,语带宽慰:“且放心,我去云端打个盹儿,你们照常去祭他,我在暗中潜伏,待他现身,准保叫他有来无回!” 仙人声音爽朗,说完便捏了个诀,众人再看时,已无青衫踪影。 是夜,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穿着喜庆的新衣被抬到了祠堂内,祠堂之内也有一个“敬奉天地”的碑文,童男童女被盛在巨大的金盘之中,和那些牛羊祭品一样,懵懂又不安地等待着魔蛟的到来。 更漏敲过几回,月上枝头,狂风卷来乌云,聚仙村的村民在祠堂之外跪倒了一地。 “恭迎魔神!” 只见一个比夜色更为深沉的影子从他们中间掠过,飞进了祠堂,停在了石碑的面前。 两只骨爪从黑影之中探出,一左一右地要去抓两个孩童来吸□□气。 他正要得逞,只见天际云边忽然有金光照出一片青天,有宏大的声音从云端传来:“孽蛟,胆敢在本仙面前放肆!” 说罢,一道青白色的光影从云上飞来,向着那黑影直直袭去。 黑影见有人坏事,抓起两个小孩儿就要离去,一转身就飞上天际。 “休走!” 青衫仙人见势现身跟上,在祠堂之上的高空与他缠斗起来。 那魔蛟果然有些本事,手无兵器,却能和仙人打得有来有回。 地面上的人看得也着急,小娃娃虽然被拎在魔蛟的手里,可魔头的实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反而是仙人,因害怕伤了孩童性命,处处被掣肘,剑招明显有所收敛,好几次都在直插要害之际,被那魔头以手上的孩童抵挡,用小孩儿性命做要挟,青衫仙人不得不紧急收招。 “哈哈,哪里来的仙人,不过如此!”魔头轻狂,见自己占了上风,竟然还出口挑衅起来。 青衫仙人一言不发,再回身之际,眼中光芒已然不同。 “万剑合尊!” 他自身前合手再开,便见那脱手的长剑在他身后洋洋洒洒变出万千化身,剑剑风霜,又在仙人的一声吟诵之后,向那魔头齐齐斩去。 在无数剑招的缠斗之下,魔头明显身躯不再如先前般灵活,青衫仙人以剑招限制了他的行动,将他像个牢笼一样围困当中,自己则腾出手来,单掌拍向魔蛟,此掌法强劲,结成硕大的金印,震得底下观望的村民都纷纷捂起了耳朵。可以想象,若是打到魔头的身上,必定叫他魂飞魄散。 魔蛟见大势已去,竟然使了一招声东击西,把手中的女童向身前一丢。 高空之中,女童失了依靠,飞速地向下坠去。 “救救宝儿!” 有妇人见状,在祠堂之前起身惊呼,青衫仙人敛眉收掌,不得不放弃这一掌,反身向云下飞去。 青衫翻舞,啼哭的孩童坠地之前被他成功接住,拢在怀中。 虚惊之后,仙人驻足,随手扯下云一片,幻为轻软小船,托着那小女孩儿向祠堂悠悠而去。 这功夫,被困在万剑笼中的魔蛟竟然化为原身,一条裹着黑气的长长身影从剑阵之中闪过,卷着男童便要往远处飞去。 青衫仙人又上云端,收回剑阵,提携玉龙,紧随其后追了上去,势必要追到他的老巢,捣毁魔窟。 魔蛟在村庄的上方盘旋而过,最终向着村中的枯井飞去。 那枯井之下,大约就通着他的老巢,青衫仙人屏气凝神,为求速度,竟然也化作了一条青龙。 这青龙,身躯威武,两角如雷势,周身白光不断,呼吸之间,便追上那魔头,与墨色的蛟身缠将在一起,打斗着一同飞入井中。 黑蛟一入地底,便如鱼得水,在迷宫一样的洞窟之间钻来钻去。 青龙找准他回头的时机,死死咬住其颈间逆鳞不松口,不肯轻易罢休。 白光从井口之中不断涌出,祠堂边上跪着的人纷纷都奔跑着涌到了井边。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圆月西去,枯井之中光芒逐渐消散。 有人大胆趴到井边上去看,但见井底青龙幻作人形,怀抱着得救的男童,正替他孩子擦去眼角的泪痕。 他的脚边,一条巨大的黑蛟无力地盘着,再也没有了兴风作浪的机会。 青衫仙人累极,向井口观望的人招了招手,顾不上拭去衣衫与长剑上的黑红血迹,抱着小孩儿就要踏云而起,回到地面。 仙人背手腾空,翩翩飞起,要出井面之时,只觉元神一震,竟然被震回了井底。 天际积攒了一整夜的无数黑云凝为雨水,纷纷洒落。 他再抬头望,只见枯井之上,结着厚厚一层金色的障壁,将他整个困在了井中。 仙人将已经吓晕过去的婴孩裹入青衫之下避雨,迷茫地看着井边观望的人群,却感觉自己的心肺越来越痛,痛到他站不稳脚跟。 他看见那些人在默默念着咒语,一声一声化为金光,不断加固着井口的障壁,障壁震出巨响,摧残着他的心肺,声如刀割。 仙人元神晃动,再次化为青龙原形。 从聚仙村许许多多的“敬奉天地”的石碑之上射出金光,交错成一张大网,向着地底铺天盖地而来。 从黑蛟手底下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到死都被他挡在身下。 第29章 雾岛寻仙(十四) 你说对了,靠我的慈…… “我本以为不过寻常一场救世机缘,可这机缘却将我整个人困在了这里。” “龙”的声音悲怆绝望,他再次蹭了蹭谢应的掌心,一举一动不见当年青衫意气。 那些所谓的“敬奉天地”,原来都只是弑神的阵法的阵眼。 在青衫仙人斩杀魔蛟救下婴孩之时,聚贤村的人忘恩负义,发动弑神大阵,将他斩杀于枯井之下。 为何凡人诡计能杀仙人,因为那是由贪念织就的大网,万恶之首,对一个清心寡欲的仙人来说,无疑是最锋利的武器。 本是腾云驾雾龙,陨落凡尘,万事空空。 金光交错,贪念一寸一寸地割开他的身体,原本那些矫健的、坚硬的躯体,于邪术的镇压之下,不过寻常血肉而已。 “他们分食我的血肉,剃净我的筋骨,杀死了一个神。” 身躯被切碎,青龙终于不再挣扎,他枯槁的双眼望着井口的残云,身下的婴孩也随着原本自由的灵魂一同死了。 他看见那个母亲被推翻在地,看见有人腰上拴着绳子跳入井口,将龙肉一块一块地搬出枯井。 吃了龙肉的人以为自己能成仙,但也只是获得了强化过的躯体。仙人的血脉改变了凡人的血肉,他们把那些超乎常人的能力称之为“仙法”,自称天人。 谢应听得浑身紧绷,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大胆弑仙的人,而且是一整个村子的共同密谋。 “他们以为我死了,便将我剩下的筋骨丢在这枯井里。” 青龙肉身被毁前的最后一口气化为不尽的浓雾,将整个村子也困在了山中。 聚贤村再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大山,而落于井底的青龙只剩一条龙筋,鲜红虬曲,被百年后已经不知道当年事的“天人”当成了丹蛇。 而那些吃下仙人肉的天人们发现自己虽然身怀仙法,却还是被困在了苍茫大山里,所谓仙法也不过只是仙人神通的千百分之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吃下了同类的心脏之后,强化过的身躯获得了再度的强化,便有无数的天人效仿,将毒手伸向同伴。 他们的后辈,有的继承了仙人的血脉,称为天人,有的保留了关于人的血脉,被天人们打压,沦为地人奴隶。 当年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后来人不知前尘,只把自己当成天意眷顾的宠儿。 他们还给此地改了名字,叫做聚仙村。 多么可笑,聚仙村里住着的是一群互相吃来吃去的怪物。 “弑仙的诅咒,将会永恒地伴随着聚仙村,永无宁日。” 谢应睁开眼,望着它无神的双瞳,喉咙干涩:“所以你便蛊惑他们向你进献人牲,以此来修炼化形,对吗?” “龙”没有说话,默认了。 在漫长岁月的自救中,他的头颅已经修复出一半的血肉,身躯也已经长出许多,只要长此以往地吃人,迟早能挣脱大阵的压制。 地上有吃人的人,地下有吃人的神。 惊世骇俗,又心酸苦涩。 “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还有,我们见过吗?”谢应替他擦去嘴角残存的血污,问道。 “我听见了你斥责天人的声音,你并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龙”解释着自己坦诚相告的原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神终于遇到了一个正常的人,“我的元神损毁太过严重,来此之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兴许我们见过,那时候,我大约还是仙人。” 谢应想说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但此刻身处副本,面对一个被人吃干净的可怜的仙人,兴许承认见过对他的慰藉更大。 “说不定还真是,我叫谢应,你呢,神仙?” “龙”沉思了片刻,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们都叫我青山,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谢应再次抚上了龙首,笑着同他交谈:“好,我也叫你青山。” “龙”低下头,口中发出呜咽之声,似乎又回到当年遨游云端的快活岁月。若不是天际一回首,看见此处香火,听见疾苦民声,他应该还只是个不逍遥的神仙。 就在他以为谢应已经深刻共情他的悲惨遭遇的时候,那黄衫的年轻人忽然话锋一转,抚上了他的龙角,声音低沉:“可是青山,吃人是不对的。我之所以下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个恶狠狠的天人老头要把两个无辜的小孩子丢下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龙”猛一抬头,震开了谢应的手掌,喉咙里发出愠怒的低吼:“那吃仙人便是对的吗?我若不吃人,谁替我塑骸骨,谁帮我长肉身,谁救我出桎梏!靠你的慈悲心吗!” 谢应后退两步,和“龙”拉开距离,凝视他许久,看一条震怒的“龙”艰难地扭动身体,上一秒与他情同天涯知己的仙人,下一秒又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你说对了,靠我的慈悲心。” 谢应再次看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青山,谢应要和你做个交易。” …… 仙祠。 陈帆跟着老大嚎完了《小星星》又打了几遍军体拳,【霸王花】忽然神神秘秘地叮嘱他去跟季疏套近乎。 等【面条陈】找了三四个话题和轮椅上的人攀谈都不见大佬接话的时候,他一转身,发现老大不见了。 花大前用燃了一半的香在地上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给他:“很快回来。” 陈帆急得团团转,【一点雨】看着桃树后的墙上脱落的土块,稍作揣测:“他应该是去找谢应了,从同一个地方翻的墙。” “我也要去!”【面条陈】急哄哄地也要翻墙,被咒术师伸手拦下。 “别去了,会坏事。” 久不开口的季疏竟然也调转了轮椅的方向,面向陈帆,语气严肃:“谢应要我们等在这里,有风吹草动再去寻他,我要保护你们。” 陈帆急得要哭,人一急说话就不过脑子:“你怎么保护我们,你自己都站不起来!” 他说完,才想起来季疏是怎么在仙祠面前展示轮椅神通的,但是话都已经出口了,收不回来,脸憋得更红。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疏却对他展露出客气的微笑:“没事,我答应了他要保护你们,就一定不会食言。” 【一点雨】上前,靠近了季疏,问他:“方才谢应离开前是怎么交待你的?” 季疏听完,只是看着他,然后转向陈帆,一字一顿地开口:“唱歌。” 陈帆:…… 陈帆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高歌,作为刚刚对季疏有言语冒犯的歉意。此时没了花大前和他一唱一和,陈帆甚至还有节奏地敲打起肚子上绑着的锅手舞足蹈。 在他鬼哭狼嚎的歌声里,季疏这才极小声地把谢应交待的事情复述给咒术师。 沈雨听完,只觉得这怎么看都像是谢应为了稳住众人不让他们乱跑的缓兵之计,可偏偏大佬深信不疑,一双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两人,像是把保护他们当成了非常重要的任务。 “我有个主意,”沈雨看了看手舞足蹈的陈帆,觉得等在这里装疯卖傻不是个事情,“谢应只说让我们观察他们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但现在风不吹草不动,万一他们在别的地方搞幺蛾子呢,不如我们直接到外面去观察,你觉得怎么样?” 季疏的脸上展露疑惑,沈雨又补充说:“这样也算是完成谢应交待的任务了,万一有事情你就开着轮椅带我们跑路就行。” 听到这里,季疏脸上的疑惑不散,但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沈雨这个提议的可能性,大约过了三四秒,他点了头。 “可以,但是我来观察,你们不要出去。” “可是,去哪儿呢?” 沈雨妥协,自言自语地琢磨着,季疏却率先开了口:“我有个办法,但是需要你们帮忙。” “陈帆,过来!”沈雨听完,招手把跳大神的【面条陈】叫到跟前,两个人都凑到了季疏的轮椅边上。 三人密谋一阵,【面条陈】笑吟吟地拍了拍身前的锅:“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说完,陈帆向着仙祠的大门走去. 像是没预料到有人会从大门里走出来,看门的两人吓了一跳,好半天才把拉长的耳朵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恢复平常。 “我去,长这么奇怪,你们不会就是千里眼、顺风耳吧?” “你你你……” “我我我……我们家桃花真人让我来问问,谁让你们来这里看着的?” 陈帆话问出口才暗道“坏了”,【一点雨】让他出来和看守的人随便聊聊,最好能打探出来是谁让他们来仙祠外面驻守的,再打探一下是敌是友,结果他燕国地图都没展开,就把匕首掏出来了。 陈帆地尴尬地挠了挠头:“从头来,我重新说,行吗?” “千里眼”和“顺风耳”对视。而后向一旁扫了一眼,边上跟着的一个精瘦的守卫撒腿就要跑。 说时迟那时快,陈帆一挺腰杆,靠着结实的身体,竟然用肚子上的锅一下子把他顶倒在地。 “我要和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不要跑。”陈帆叉着腰挡在他前面,气势十足,这是里面那个坐轮椅的人告诉他的,如果没问到答案,就想办法和外面的人做个交易,还必须是失败的交易。 陈帆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把自己的交易条件摆出来:“我叫陈帆。” 他话音刚落,倒在地上的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而后飞速起身,又撒腿跑开了。 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了,这速度比起季疏差得远,但跑一千米满分应该绰绰有余。 交易失败。 陈帆一点也没有追上去的打算,只是摊开手,又挠了挠头:“他是不是去找村长报信了?” “千里眼”:“我我我……我没看见。” “顺风耳”:“我我我……我没听见。” 陈帆咧着嘴笑,不是不知道,是没看见、没听见,那就很有意思了。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拜拜!” 季疏交待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面条陈】晃着肚子要钻回仙祠里,刚一转身,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赶忙回身看,就见远方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奇怪,刚刚没有啊,不会是什么宝堆吧。 陈帆笑吟吟地搂住“千里眼”和“顺风耳”的肩膀,熟练地和人勾肩搭背套近乎。 他空出两根手指指着远方问:“两位大哥,那是什么?” “千里眼”和“顺风耳”又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并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陈帆素来疯疯癫癫,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他把搭在人肩膀上的手撤回来,而后眼疾手快,不顾人反对,一边一个地抓住了两人的腕子。 “我要和你们做个交易,我帮你们看病,你们告诉我答案。” 说完,陈帆就闭上眼睛像模像样地品起脉象来。 “脉像大而有力……有点紧张……心火旺盛……”陈帆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他是会把脉的,只不过学艺不精,不然也不能给豆子正个骨结果把人胳膊治脱臼了。 怪就怪他爹老陈大夫总逼他学中医,陈帆越学越叛逆,叛逆着叛逆着就离家出走跟着花哥混了。 陈帆睁开眼,神秘地笑:“你们俩是不是晚上都睡不着觉,经常失眠?” “千里眼”和“顺风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 “我是神仙,还是专攻疑难杂症的神医,我当然知道。”陈帆从出生起就看他爹给人看病,学个样子吓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陈帆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睛佯装老成:“你们这是耳力太聪、眼力太明的原因,听见和看见的东西太杂了,无时无刻不被外界干扰,忧思过多,当然睡不着,还越熬越严重,现在心火旺盛得都快能炼丹了,再不治就把心脏烧坏了,离死也不远了。” 也不知是陈帆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他们的痛点,两人对视一眼后,竟然齐刷刷地抓住陈帆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祈求:“大仙救救我们!” “可以是可以——”陈帆拉长音调拿起了架子,又指了指红光的所在,“你们先告诉我,那是什么?” 见两人面露为难,陈帆出了声口哨,适时又提醒道:“烧坏心脏,离死不远咯……” “千里眼”和“顺风耳”凑在一起嘀咕了些什么话,紧接着摆摆手,让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守卫退出十步之外,这才神秘兮兮地凑到陈帆的跟前耳语。 “是……祭祀丹蛇神的仪式。” “千里眼”说的时候,顺风耳就侧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似乎透露这些对他们来说是很禁忌的事情。 “丹蛇神,也是和我这样的仙人吗?”陈帆好容易聪明一回,见得逞了,心中窃喜,忙趁热打铁地要多问一些。 “不是,丹蛇神住在玉井之下,只要给他祭品,就能获得一切想要的东西,不过,我们这种一人境界的天人,是没见识过的……” “顺耳风”说着说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似乎是触及到什么更加禁忌的事情,任凭陈帆怎么引导哄骗都不肯说了。 “那好吧,你们已经说了很多了,谢谢啦!” 陈帆得到了答案,忙着回去和人分享,拔腿就要走,被长耳朵和圆眼睛的人伸手拦下:“仙人还没说医治我们的方法……” “是哦……”陈帆挠了挠头,他也不记得心火旺盛怎么治了,只能四处观望想想办法。 “有了,”陈帆一拍脑袋,快走两步,到仙祠的墙根底下的乱竹堆里薅了一把嫩叶子,“吃这个,用水煎服,但你们要错开吃,耳朵吃的时候,眼睛你要帮他捂着耳朵,眼睛吃的时候,耳朵要帮他捂着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两人晕乎乎似懂非懂,但陈帆也只能编到这里了,他只记得淡竹叶能败火,后面一半全是编的,再说就露陷了。 糊弄完两个人,陈帆赶忙闪回仙祠,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一进去,陈帆就冲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人比了个口型:“季疏走了吗?” 【一点雨】点了点头。 季疏的计划很简单,陈帆想办法去达成交易,他趁乱追出去,至于沈雨和陈帆,只需要呆在这里等他就好。 谢应只说保护好他们二人,没说不让他冒险,交易会会长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你刚刚在外面那么久,是有麻烦吗?” 见沈雨问自己,陈帆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和他分享。 他坐在地上,又是比口型又是在地上划拉,把关于祭祀的事情说给了沈雨听。 “……雨哥,怎么办?” 陈帆仰着脑袋问看起来很有文化的雨博士,沈雨听罢一言不发,只是在院中踱步思考。 “你还有办法再拖住他们一阵吗?”许久,【一点雨】停下来,看着坐在地上的【面条陈】,这个胖乎乎的少年表面上没什么主意只听老大的,但是关键时刻也没掉链子,比如刚刚出去查探情报的任务季疏原本是打算让他去的,他还没表态,陈帆就主动请缨了。 陈帆面露难色,咬了咬牙:“也不是不行……” “谢谢,”沈雨蹲下身和他说自己的计划,“等会儿你接着出去拖住他们,我找机会出去,去看看那个什么祭祀,还有他说的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陈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再次推开了祠堂的大门。 “耳朵,眼睛,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推拿的法子可以治你们这个毛病,要不要试试?” 第30章 雾岛寻仙(十五) 大哥你跟踪我,还问…… 去报信的守卫卖了十足的力气奋力奔跑,他跑过石板路,跑过老磨坊,一打眼看到骤起的红光,脚下的速度更快。 只是他无论怎么跑,总感觉身后有个影子跟着自己,忽快忽慢,忽远忽近,像是不太熟练的跟踪者,但又一步没有跟丢过。 但这种不太熟练更让跟踪者显得像个阴魂不散的鬼。 守卫被这种如影随形折磨着跑了很久,终于累极了跑不动,停在路边弯着腰大喘气休息,还没松快两口气,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声音:“不跑了吗?” “啊——” 一个面色平静的男人堵在他的面前,好奇地注视着他:“你要去哪儿? ” 这人走路不用脚,坐在一个奇怪的带着轮子的椅子上。 守卫惊吓过度,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跟了自己一路的那个“鬼”,撒丫子又开始跑。 他一跑,这“鬼”又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守卫用余光一瞥,发现跟踪他的人甚至连汗都没有出,而且不论自己往哪儿绕路,都甩不开他。 白天好像是听“耳聪”说过,村长带着人从浓雾外面接回来的仙人里面有一个速度很快的男人,似乎就是这样不用脚走路的。 他一停,那人就凑上来,一脸好奇地问他:“去哪儿?” 大哥你跟踪我,还问我去哪儿?守卫只能接着跑。 跑跑停停一阵,守卫彻底没了力气,“扑通”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 “很累吧,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自己去就是了,不用带路。”男人再次出现在守卫的跟前,眼含温柔,说出口的话像关怀。 这人分明是在侮辱他!可是报信的守卫彻底没有挣扎和反驳的力气了,他“呼哧呼哧”休息了很久。恰逢此时,红光所在的地方传来熟悉的祝告声,他吓得以头抢地,连连求饶起来。 “仙人爷爷赎罪,别杀我,我承认我是仗着自己跑得快假冒天人,求求您了别拿我当祭品!” 那人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头半歪着,满脸的疑惑,似乎很不理解他都说了些什么。 守卫更是没工夫和他解释,只是不停地磕头求饶,见那人一直不开口,忽然想起他刚刚问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地将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我说,我说!我是要去村长家里报信,就是村那边挂着龙幡的房子,您要是有事亲自去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他说完许久,还是没听见回答,守卫大着胆子抬起头,想问这大道通天星君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自己,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空空如也,人和椅子都没了踪迹。 守卫这一路跑得实在太急,又惊吓过度,起身的时候被红光晃了眼,一口血吐出来,竟然倒在路边晕过去了。 虽然聚仙村的房子众多,但对季疏而言,挂着龙幡的房子并不算难找。 白日去往仙祠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宽敞的路,夜晚季疏一路走来,发现这里的房子很奇特,特别高的华丽建筑边上,总有一排矮矮的森林里的小木屋还要简陋的房子,矮房子中不见灯火,漆黑阴冷,外侧还都围着像是栅栏一样的东西,看着很是古怪。 季疏无心多想,没多久找到了守卫所说的那个挂着龙幡的房子。 那房子不矮,却也不像其他的高大建筑那般华丽夸张,只是坐落在一个平常普通的院落,院子里挑着一青一黑的两条长幡,应该就是那人口中所说的龙幡。 院里不见灯火,大门紧闭,季疏很轻易就越过了院墙, 主屋还算寻常,主屋的边上有一间小小的偏厅,并没有像那些矮房子一样围着栅栏,那两根龙幡就直直立在偏厅的门口,一左一右像是护卫。 偏厅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还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屋内走动。 季疏躲进幽暗处,暗中观察着。 村子里的一切都让他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来源于陌生和未知。他很少走出太阳岛,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明明知道身边有人,却一点信息都感知不到。 季疏不禁想,像谢应那样的异世界来客,是不是每天都在过这样的生活。 等了许久,偏厅里也不见有人出来。季疏刚打算进门探个虚实,就听见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有人聚在院子外面,疯狂地捶动门上的铜环,还叫嚷着。 “村长!村长救命!” 屋里的人似乎也听见了敲门声,一阵棍子杵地的声音过后,有人从偏厅里走出来,他头顶上有很大的凸起,就是白天在村口迎接他们的那个老人。 村长走路都有些不稳,却还是摇摇晃晃地赶着去开门。 门一开,涌进来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各个都穿得像雾里的仙童,领头的那个季疏白天还牵过,是个熟面孔。 “怎么了?” 村长手拿寿杖,另一手挑着灯笼站在当中,那些孩子似乎都有些怕他,遥遥围着他站成了一个圈,只有带头的那个胆子大些,凑上去回话:“他们要把肆之女和伍之子扔到井里去!说好的既为仙童,不作人牲,您立下的规矩都有人敢不听了,他们这是赤裸裸地要和迎仙计划作对!” 那大孩子语速飞快,又补充了几句冒犯权威、忤逆村长、违反村规之类的重话,在灯烛的照映下,村长的脸色果然越来越黑。 趁着他们说话,季疏闪进偏厅之内,躲在暗处,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观察屋里的情况。 小屋里面摆了好几排的架子,每个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罐子。 季疏数得清楚,一共五个架子,每个架子四层,每层放着五个罐子,加起来一共二十个漆黑的陶罐。 他伸手取下一个罐子,那罐子口有碗口那么大,罐身也不大,看个头只能装下些瓜果。 季疏把罐子抱在腿上,掸开罐子上的泥尘,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肉味道。 今夜的月亮近乎圆满,季疏借着月光看得仔细,只见那罐子里装满了液体,液体中央浮动着什么东西,这东西的表面还泛着淡淡的青光,季疏无论怎么分辨,也没在黑乎乎的水里看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正准备把它倒出来观察,就听见外面喧闹的人群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个鬼哭狼嚎仙人,他说他叫谢应,先去玉井救人了,让我来叫您过去,我看见了,那些人里有李登天,估计又是族老那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群无法无天不把您的话放在眼里的狂徒了!” 谢应已经去救人了。 季疏忙把罐子恢复原样,又闪出屋子藏进黑暗里,想看谢应安排他们做些什么。 “那些人虐杀仙童,不就是在公然反对迎仙计划,打您的脸吗?” “村长,今日您若不去,我便联合本村所有仙童一同自杀,反正也没有活路,天人就等着自己去雾里探路吧!” 大孩子的声音很虚,似乎清楚自己的威胁算不了什么,忐忑地站在边上等待村长的反应。 剩下的那些孩子,多半也在发抖,只是个个都挺直了身躯,努力想为那大孩子助阵。 村长思考了一阵,手中的寿杖猛地敲了敲地面,而后转身回到偏厅,将门关好,而后嘴里嘀咕着念了句咒语。 只见一左一右的两根龙幡忽然动起来,都向中间倾斜,交叉到了一起,龙幡之后便浮现起淡青色的光芒,笼罩着中间,像是给这小房子加上了结界。 “带我去!” 村长话音刚落,站成一圈的仙童便乌泱泱又往外走,季疏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最后面。 李长生没想到自己的行动能这么顺利,他先是趁着花大前扔石头引起骚动之时潜入仙童居,将那些目睹同伴被抓走后受到惊吓的孩子们都带了出来,而后又带着仙童一路狂奔,跑到了村长家里。 村长是唯一一个没有豢养地人奴隶的天人,但他对地人的态度也像旁的天人一样野蛮,可意外的,李长生不太怕他。 李长生成功搬来救兵,快步行走,满脑子都是谢应的叮嘱,把事情闹大,把村长找来。 玉井边上,自称鬼哭狼嚎仙人的人已经跳下去了一会儿,地底下始终没有动静传来。 “族老,要不要把‘耳聪’、‘目明’叫过来问问,看看底下是个什么情况。”李登天站在族老边上,态度极为谄媚。 族老摆了摆手:“他们不是被村长支出去看仙祠了吗,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谢应离开的时间太长,缩在角落里的男仙童吓得嘴唇发白,肆之女把伍之子挡在身后,一边安慰他,一边给自己壮胆。 “别怕,我们都会得救的,还有你娘和我娘,都没事的,不要哭。” 一旁的李坚实看着这两个奴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偷偷吃了自己的儿子才达到两人的境界,都没有参加仙法果实拍卖的资格,族老却说把这两个人给他算上,那不就是允许他破格参加拍卖了吗? 但刚刚突然又冒出来个人说要救下两个地人奴隶,李坚实想问问族老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可转念又一想,人牲还活着,怎么可能算成他的拍卖筹码。 李坚实小心翼翼地想靠近族老,结果被李登天斜了一眼,不敢向前,大着胆子张开嘴喊道:“兴许那人已经被丹蛇神大人笑纳了,族老,不如把这两个人牲也丢下去锦上添花,说不定丹蛇神一高兴能亲自现身赐福!” 他越说越激动,语调上扬,族老没做回应,反而是李登天少有地主动提携了他一下:“对啊,说不定那只是个骗子,李坚实说的不无道理,祭祀仪式拖得太久不好。”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族老没有点头,但也没拒绝,李登天自作主张把两个仙童从角落里踹出来——他也想像刚刚那样用仙法来把人拎起来,但天人的仙法一天只能用一次,‘巨力’、‘登天’他都用了,就剩一个‘肉胎’除了让他更疼也没什么用。 “畜生!我不会放过你的!”肆之女一边挣扎一边朝李登天的脸上啐口水。 他不理会女仙童时刻不停地咒骂,费劲把人按在了玉井边上;“小兔崽子,明天就让你娘陪你!” 说完,李登天就要下毒手,没等他动手。 李登天的耳边却传来极为威严的传音,那声音压得他胸膛发闷,全身都疼。 “我看谁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雾岛寻仙(十六) 罐子里是心脏,发着…… 这声音对聚仙村的每个人来说都格外熟悉,李登天一下子懵住了,嘀咕着“他怎么来了”,肆之女见机挣扎回身,一口咬在李登天的胳膊上,而后借机拉着同伴从李登天的手底下跑开,冲向跟来的李长生,逃进了仙童堆里。 “长生哥!” 李登天疼得合不上嘴,无比后悔自己吃过那个花四十八个奴隶换来的“肉胎”心脏。 村长衣襟带风,骤然出现在人前,眼神狠厉,直面族老:“为何不遵守村规,谁许你们用仙童充作人牲?” 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仙童,面色惊恐地缩在一团,天人堆里有人黑着脸召唤自己的家生奴隶,那些孩子虽然害怕得根本不敢回头看,但却没有一个抛弃同伴跑出去的。 族老眼见来人大怒,忙行了个礼,解释说:“不过只是两个地人,村长若是不舍得,明日我再送来十个八个另充作仙童就是了。” “我怎么会不舍得地人这种低贱的东西,”村长脸上露出夸张的鄙夷,而后脸色一变,将寿杖猛地一敲,“我只是好奇,是谁胆敢不听从我的命令!” 这一杖下去,四周的天人被震得东倒西歪,只有李坚实靠着矮胖的身躯站稳了,族老也将衣袖抬起遮掩,才堪堪抵挡百人境天人的震慑之威。 “是你吗,李不灭?” 村长苍老的双眼像鹰一样盯着族老,其间写满杀意,族老不过与他一眼对视,就在声势上败下阵来,低下头错开了眼神。 村长扫了一眼角落里的两个孩子,继续盯着族老看:“到底是有人觉得可以不听我的了,还是想借机反对我的迎仙计划,把主意打到了仙童的身上。李不灭,你身为族老,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人无言对阵,村长盛怒之下,李坚实估摸着这种情势之下,今天大约不会把两个仙童扔下去了,他眼见拍卖筹码的事情彻底没戏,眼珠子一转,竟然大着胆子靠近了村长。 “村长息怒,不过误会一场,何必为两个奴隶伤了和气,村长若是喜欢,就把这两个小的带回去做家生奴隶使唤,任凭您打骂或是剥了皮儿取乐,我李坚实都绝没有怨言。” 他笑得极为谄媚,满脸的肥肉都挤作一团,村长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拂了拂袖子。 “不衷心的狗,滚。” 族老沉默许久,见此景忽然抬起头来,眉梢微微松动,好像带着不屑的笑意:“村长说得对,不忠心的狗,留着干什么?” 说完,李不灭把手一伸,他的胳膊竟然像李登天那样生长起来。 李坚实见势不妙,拔腿就往天人堆里跑去,但没成功跑出去几步,就感觉胸口有剧痛传来。 他一低头,看见一只手从自己的胸口穿过,掌心里捏着一颗泛着青光的心脏。 李坚实轰然倒地,在座无论天人、地人,除了村长和族老,都被这当中杀人取心的架势吓住了。 从村长成为天人王之后,聚仙村已经很少有此种野蛮的行径了,就连要吃人心,都是找人剃干净血管盛进银盘里对月而食。 李不灭看了李登天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随意丢下:“‘坚实’,赏你了。” 李登天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上前捧起滚落地面的心脏,顾不得上面沾了灰尘,便张口咬了下去,那东西再诡异也是人的血肉做成的,他的牙齿咬在同类的心脏上,野蛮地撕扯,茹毛饮血的行径与那身光鲜的衣裳格格不入,看得人后背发凉。 李登天一口一口把还在跳动的“仙法果实”吞进了肚子里。 他擦擦嘴边的血迹,被肆之女撕破的衣裳随着动作露出肩膀,李登天肩头有青光亮起,隐隐约约是四片鱼鳞一样的形状,按照李长生的说法,吞吃了‘坚实’,李登天已是四人境界。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天色已晚,村长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族老毫不遮掩地把李坚实当成替死鬼,对着村长敷衍地笑了笑。 老人握了握寿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不灭看:“罪魁祸首最好真的死了,不要三天两头跳出来扰我清净。” 只是没等族老表态,忽然一阵风起,有人影闪过,飞速跳入井中,而那些自诩身怀仙法的天人,甚至没人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谁?”李不灭越过村长,质问起自己身后的天人,想看是哪一个不长眼地又来闹事。 村长的身后冒出来一个圆圆的脑袋,李长生指着井口,说:“好像是白天那个一直坐着的仙人。” …… 谢应话音刚落,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交易会会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正满脸疑惑地死死盯着龙骸看。 也是,他要和青龙做交易,曾经身负监管重任的交易会会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谢应见人有人撑腰,扬起下巴一笑,更加有恃无恐,他上前推起季疏,接着和“龙”交谈:“青山,我可以把你从这里救出去,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话,正琢磨是不是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的时候,龙骨“咔嚓咔嚓”响了一阵,“龙”又把头颅塞到了谢应的手底下,他这才想起来要把手放在龙的头上才能和青山沟通。 “抱歉,忘了。” 谢应弯腰抓起会长大人的手,与人根根指节交错,一起按到了青山的嘴边血须子上。 会长大人这双尊贵的手,被他带着在这一天里摸过人肠子又摸龙须子,算来也是一生圆满了。 贴着季疏的体温刚把手放上去,谢应就听到了青山的回话,季疏吃了一惊,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去,谢应微微用力握了一下被他覆在掌心之下的大手算作安抚,那人接收信号后,便不再挣扎了。 “好。”青山随即答应。 谢应挑眉:“你不问问我要给你开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必屠尽聚仙村,报当日之仇!” 谢应不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原先胸怀里对青山的惋惜都被季疏的出现冲淡了,吃人的神和吃人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异类,不管什么异类,都不如一个只喝饱腹药水的季疏真实可亲。 他转向季疏,眉头微蹙,问:“这种交易作不作数啊?” 会长大人点点头:“只要双方心甘情愿地认可,就是公平的交易。” “好,那我和青山的交易关系正式建立,请会长大人监督。”谢应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腰,声音似乎都随着姿态变得温柔了。 青山得到承诺,明显有些雀跃,龙骨“咔咔”盘在一起,头顶上龙角根部的血肉颤动着。 解脱之日就在眼前,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你只需要帮我把封印大阵毁掉,剩下的屠戮之事,我要亲自动手!” “知道了,”谢应看着季疏的脸,彻底把青山丢在了脑后,替人掸去肩头浮灰,轻声细语地问,“外面怎么样?”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仍旧交错在季疏的指间,若有若无地搓动。 那人面色一红,却依然诚实地回答:“有很多人,李登天,李不灭,李坚实……还有村长。” “村长?” 青山突然开口,吓了正在含情脉脉的谢应一跳。季疏点点头:“他来救人,那个小孩子听你的话把他喊来了。” “吼吼……” 原本哀伤幽怨的青龙突然暴动起来,竟然像发疯了一样甩动起尾椎的骨和血,龙筋在空中疯狂舞动,更像是一条赤红的长蛇。 而青山一开始暴动,洞窟里立马浮现无数条交错的金光,像一张结实的网,牢牢地把他困在了这里。 “他怎么了?” 谢应带着季疏退后,平静地观察青山。此时的青山更像是一个失了理智的狂兽,任他再不怕死,也不敢再去触碰那一颗骨肉拼成的朽木头颅。 趁着谢应驻足观望,季疏小心翼翼地把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谢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人的手。 他叹了口气,翻转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指头,面露遗憾叹了口气:“叔叔真见外,没什么,吃饱了消化完了开始做排气操了。不理他,我们先上去吧,花大前还在山顶上蹲着呢。” “花大前是谁?”季疏又问。 谢应解释:“【霸王花】的大名,花大前,多好听。” “好了,上去再说。”谢应拍了拍会长的轮椅示意离开。 他走到‘龙’盘踞的洞口边上,在离开之前,谢应扶着洞壁回头喊了一声。 “青山,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 刚踏出洞窟,季疏的手就抬了起来,谢应清楚这是他催动轮椅的前序动作,一把扶在了轮椅后面:“不急,先走走。” 他推着人从自己来时的通道间穿过,圆滑的洞壁对于轮椅行进来说确实有些不方便,可谢应极为小心,努力不让轮椅上的人被颠簸到。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季疏目视前方:“沈雨说,‘谢应只说让我们观察他们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但现在风不吹草不动,万一他们在别的地方搞幺蛾子呢,不如我们直接到外面去观察,你觉得怎么样?’,我怕他们乱跑有危险,就约定由我出来查探消息,他们在仙祠等着。” 他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一点雨】说过的原话,说着说着眉头忽然皱起来:“沈雨好像自己跑出来了,就在这附近。” 季疏能感觉到,原本按约定应该在仙祠等待的咒术师此时就在自己的附近,仙祠里只剩下那个肚子上顶着锅的小孩儿了。 “没事的,”谢应指尖扫了扫他垂在脑后的头发,“我那么说只是不想让大家都跟过来坏事,你做得很好了。沈雨可是博士,在我们的世界里,像他这么年轻的博士很少见,放心吧,某些时候,说不定他的脑子比我的好使。” 见季疏因慌张而扬起的下颌尚僵着,谢应又补充了几句:“他对死亡有一种独特的恐惧,我不清楚这种恐惧的来源,不如就当这是一次让他克服恐惧的机会。你也说了他就在附近,如果有事我们直接冲上去救他。” “好。”季疏因为没有完成好谢应交待的任务而紧绷的面色终于再次平静。 谢应不是很懂他作为NPC为何有这么强烈的“保护”和“守信”的设定,见形势好转,只能接着问其他的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你从仙祠出来以后,去了哪里?” 季疏诚实地把自己一路的见闻说给谢应听,还包括了他是怎么忽前忽后地跟踪那个守卫的。 “叔叔变坏了。” 谢应笑得毫无负担,诡异的红光打在他脸上也变得温暖,季疏也被他感染,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正事,赶忙接着说下去:“村长的家里有一个龙幡封住的小房子,里面放了一百个罐子。” “罐子里是……” 季疏呢喃着。 他原本是没弄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的,但刚刚跟在仙童后面亲眼目睹李登天吃掉“坚实”后境界飞升的情形,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罐子里是心脏,发着绿光的心脏。” 第32章 雾岛寻仙(十七) 你能带我回家吗?叔…… “我看见李登天把心脏吃下去了,他的肩膀上长出了第四片鱼鳞,那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天人的象征。” “不是鱼鳞,”谢应纠正他,又补充,“是龙鳞。” “刚刚从那条龙那里也问出来了一些信息,等会儿回去说。” 谢应说到这里,两人刚好走出通道,到了井口正底下。 他的镰刀还别在腰后,但上面乌泱泱围着看戏的人,用爬上去这种方法实在有失仙人风度,谢应拍了拍轮椅,低头唤了声:“叔叔。” 说时,只觉四周风声呼啸,季疏和轮椅无视重力加速度腾空而起,谢应的一只手手牢牢扒在轮椅后,被带着向地面冲去。 不过眨眼间,两人又见天光。 落地的时候,谢应适时转身,一手摆在胸前摇头晃脑,颇有姿态。 站定抬眸,谢应和村长头上的脓包正对上。村长作为迎仙计划的拥簇着,对他们到底还算是尊重的。只见老人后退几步,又俯下身来叩头,他后面的仙童们还有大多天人也都跟着跪下来。 即便知道他们觊觎着自己和同伴的心脏,不得不说村长的表面功夫还挺到位。 只是他后面跟着的那个白天没露面的族老看着就不太客气了,木了半天,只是侧着身子向谢应敷衍地拱了拱手。 “我见过你们的丹蛇神了。” 谢应直言不讳,还上前一把将村长搀扶起来,而后在天人和仙童之间来回踱步,故弄玄虚。 “族老提醒的是,他确实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只不过这些年没联系了,今日见了,才知道他在好山好水下面盘着闭关呢。” 谢应眯着眼,架势十足:“老友许久不见面,刚刚忍不住叙旧了一番所以上来晚了,但是,我怎么听他说,他很不满你们这些吃人的行径啊。” “怎么可能?食心的方法明明是神的指示!” 天人堆里有一个胆大的,站起来指着村长的方向反驳谢应的话,谢应便立刻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反问:“神亲自告诉你的吗?” 那人憋红了脸后低下头。 神的旨意都是入梦托来的,一个吃天人的旨意托给村长,一个“吃地人”的旨意托给族老,他们区区几人境界的天人,怎么配得到神的旨意呢? “丹蛇神让我告诉大家,他的有些话可能是年岁久了误传,要大家先不要吃来吃去了,谁若是不信,不妨自己下去问问他,丹蛇这会儿正醒着呢,大可下去敲门问问,只是他刚睡醒脾气不好,惹恼了他有什么后果我可说不准。” 原本还有人对谢应的说话存疑,可一听见要下井去证实的话,抬起来的头又低了回去。 村长和族老还没说话,他们急着表态也没用。 “村长,族老,你们觉得呢?” 谢应正走到两人的中心,左右一看,只觉满地的天地人都被暗暗划归了两派,这波诡云谲的小山村暗地里也不太平。 村长率先低头:“依天人之命,今日起,村中各人不得擅自食用仙法果实,也不得再私自打扰丹蛇神。” 季疏这人严谨惯了,他说村长的家里摆了一百个装着心脏的罐子,那就一定是整整一百个……这个百人境的老人,到底有些什么计划和秘密? 谢应琢磨着,却把凝视的目光投向族老,这个叫李不灭的天人看起来暗地里在和村长抗衡,他又是多少境界呢,还是要找李长生问个清楚。 季疏非常合时宜地上前和谢应并行,在他不怒自威的气场之下,族老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那就听仙人的。” 这边上站着的人里明显归属族老这一派的人更多,他话刚出口,就有人抬着一块雕工精美的石头把石井盖上了。 谢应打眼一瞧,压井的石头上面也刻着“敬奉天地”。 “本仙困了,要回去休息了。”谢应打了个哈欠,准备打道回府,毕竟陈帆那小子还自己在祠堂呆着呢。 “仙人留步!” 谢应刚要走开,族老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他一转身,就看到村长给了族老一个威慑的眼神,那族老竟然无视了他的威慑,仍旧走向谢应。 这一回,就显恭敬得多。 “明日月圆,我等会在村中设下祭月仪式,还请两位仙人届时赏脸莅临。” “什么祭月仪式?”谢应看着天上的月亮,觉得月亮白得瘆人。 族老打着哈哈:“不过是村中一古老习俗,仙人可否赏脸?” 谢应心里为青山抱着不平,看族老这副不罢休的样子,还是想来赴一下这鸿门宴。 “为何不来,本仙会带人前来的,族老记得早早跪着等。” 他大笑一阵,继续刚才的路线,走到护着肆之女和伍之子的李长生跟前,扫了三人一眼,笑道:“既然是仙童,就跟去与我等同行吧。” 谢应向着玉井之后的山腰处挥了挥手,又指了指仙祠的方向,而后带着一串十来岁的仙衣飘荡的孩子们,推起身边人的轮椅,准备离开。 他们刚踏出玉井所在的院子,一个粉色的身影就靠近了谢应,迫不及待地和人分享见闻:“谢应,他们把人扔井底下,还要吃人!” “你不害怕吗?”沈雨虽然话说得有些急,但面色还算如常,对他的平静,谢应很是疑惑。 沈雨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偷看而紧张的太阳穴,看起来比他还疑惑:“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吗,你没玩过森林之子吗?” 他害怕的东西好像和别人都不一样,这种花大前看到要狂吐的东西,对沈雨来说算不上恐惧。 “他们还用人的肠子做衣裳,对,就是他们身上穿着的这种!”沈雨指着仙童的穿着喋喋不休。 “我知道,我也看见了,先回去,此地不宜久留,回去我们再讨论。” “好。”沈雨答应,加入了队伍。 谢应刚要再次出发,瞥了一眼身后的李长生,这个有主意的孩子似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长生,花大前还在山上,你去把他叫回来吧。” 谢应指了指远方,李长生即刻答了声“好”,迅速跑开了。 谢应低头抿了抿嘴,而后一路大摇大摆,带着人往仙祠去。 李长生一走,剩下的仙童听过了他口中的鬼哭狼嚎仙人舍身救仙童的故事,都对谢应亦步亦趋,最勇敢的肆之女跟在最前面,对着三个大人观察了许久,竟然小心翼翼地钻到前面来,帮谢应推起了轮椅。 “仙人,你能救我娘吗?” 谢应低头看她,小姑娘满眼的倔强,指着路边矮矮的房子:“这就是地笼,我娘就住在这种房子里,仙人你要是能救她出去,我愿意跟你回天上,做牛做马地伺候你。” 肆之女的眼中噙着泪花,兴许对她来说,去天上就是人死了,可为了救娘,她不怕死。 “我会的,”谢应摸了摸她的发髻,“我会把你娘,和伍之子的娘,还有大家的娘,都救出来。” “谢谢仙人!” 肆之女和那群孩子争先恐后地道谢,没多久竟然还把轮椅从谢应的手边抢走,四五个仙童并排推着。 季疏在孩子堆里抬头,眼神写满无措,交易会会长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谢应笑着点了点头,不发一言。 谢应经常目睹这种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大人的情形,从他记事起,福利院常常会来人看望或是参观。 有想领养孩子的夫妻,有工作需要的社工,还有献爱心的学生。 院长教导他们,不管遇到谁,都要讲礼貌主动上前喊“叔叔阿姨”,适当时候还要学会眨着眼睛喊“爸爸妈妈”,幸运的话,会有人带他们回家。 谢应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他也被人这么围着。 一群小孩儿争先恐后地往他跟前凑,他被这种热情吓到,脸上也写满了无措。 谢应从阁楼往下望,那人恰好抬头。 谢应匆忙弯下腰,躲过他的视线,再抬头,那人不见了。 没多久,那人竟然推开阁楼的门走了进来。 “叔叔好!” 院长说,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谢应很懂礼貌。 那人却笑了起来,这时候脸上没有茫然和无措,只是温柔地看着谢应:“不是叔叔,是哥哥。” 他说他还在上学,是个高中生,论年纪只能当谢应的哥哥。 “院长说,你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发呆,为什么不下去和他们一起玩呢?” 谢应坐在阁楼的窗台上,腿分在铁栏杆的缝隙里。他从缝隙里往下看,福利院的小楼前面摆满了玩具和零食,院长正不好意思地和来人交谈,说他们还需要更多过冬的衣服。 而那些拿了玩具和零食的孩子满院子跑,喊着“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但谢应知道,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幸运儿会被带回家,这和他们讲不讲礼貌、听不听话也没有关系,毕竟谢应刚生下来还不会说话就被人丢在福利院门口了。 他一直不说话,推开门的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一起望着窗外。 恰好有一只蝴蝶飞过,翅膀尖带着亮亮的橙色,那人开口:“这是鹤顶粉蝶,翅膀发黄的是雌蝶,很漂亮。” 谢应惊讶回头:“你认识蝴蝶?” “嗯,书上学过,等你长大了也会学到。” 谢应一只腿从铁栏杆里收回来,跨坐在窗台上,接着问:“那你认识别的昆虫吗?” “你可以说说看,说不定我认识。”那人总是笑,笑得又很好看,谢应忍不住去看他,干脆从窗台上跳下来,到角落里捡起一截粉笔头,在地上描绘自己见过的虫子。 福利院后面有一座荒山,谢应那些不会说话的虫子朋友很多。 “这个呢?” “嗯……翅膀的花纹不太清楚,可能是柑橘凤蝶。” …… 从阁楼离开的时候,谢应扒着门,第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能带我回家吗?叔叔。” “不对,哥哥,你能带我走吗?”谢应又纠正说,他叫错了称呼,忐忑不安地盯着鞋面看。 那个人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又走回来摸了摸谢应的头:“等我。” 他才十七岁,还要回家问大人。 谢应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季疏被簇拥着回到仙祠前,仙祠的大门竟然敞开着。 “千里眼和顺风耳呢?” 谢应回过神来正好奇,仙祠里面忽然传来一阵说笑声,他赶忙跨进门,抬眼就看见那两个耳朵和眼睛非同凡响的天人一边一个地趴在地上,陈帆坐在正当中,在他们的后背上揉按,一边按一边念念有词:“这里是肝经,很痛吧,痛则通,通则痛。” 旁边的守卫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咳咳。” 谢应一声咳嗽,地上倒着的守卫都被惊醒,手忙脚乱地整理盔甲,个个警惕地看着他。 千里眼和顺风耳更是背着一脊梁的红痕慌忙起身。 陈帆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招手:“你们回来啦!兄弟们别担心,这是我朋友。” 说完他又和谢应解释:“这些都是天人兄弟,他们没恶意,只是村长派来仙祠上夜班的。”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面条陈】已经和这些人混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 “花哥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陈帆拍拍屁股上的灰,跑向几人。 谢应仍然保持警惕的神情,目光落在那些天人身上:“你老大我找人去接了,很快就回来。” 陈帆和“千里眼”、“顺风耳”又勾肩搭背起来:“等会儿我老大就回来了,我老大就是你们的老大,记得到时候喊老大,喊花哥也行!” 谢应嘴角抽搐:“你知道他们吃人吗?” “什么?”陈帆大吃一惊,搭在人肩膀上的胳膊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千里眼”和“顺风耳”却争先恐后地摇头摆手:“我们没吃过人。” “我们没吃过人,我们都是一人境的天人,村长让我们来看着你们的。” 说着,他们纷纷解开简陋的盔甲,向谢应等人展示肩膀上的龙鳞,还真是只有一片。 一个百人境的天人,团结了一堆一人境的天人,要做些什么呢? 谢应弯弯眉眼,不再逗小孩儿:“没事了,等会儿让花大前和你说,你带着你的天人兄弟去接一下他吧,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顺风耳”再三地和陈帆保证:“帆哥,我和眼睛真的没吃过人,不骗你。” 陈帆还是如鲠在喉,脚却已经诚实地往外走去。 “那什么……你们把他说的吃人的事情和我解释清楚,我再考虑要不要相信你们。” 原本还算宽敞的庭院里聚了很多人,仙童们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的警惕里还含着困意。 “跟我来。” 谢应神伸懒腰,把季疏身边的一群仙童带到仙祠里面,一把掀了供桌上的红布铺在地上给孩子们做地铺。 “委屈你们了,先在这里休息吧,等会儿有事情我会先找李长生商量的,睡吧。” 谢应摸摸肆之女的脑袋:“肆之女,你最勇敢有力量,你睡在门口保护他们,可以吗?” “可以。” 肆之女将从来不敢摘下的头上繁琐的装饰扯下随意一丢,散了发髻,抱着角落里的扫帚坐在门槛上警戒。 可大晚上折腾这一通实在累了,没多久她终于也抵挡不住睡意,靠在门边上睡着了。 等谢应安顿好仙童,仙祠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霸王花】被陈帆和一群天人守卫拥在中间叫着老大,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沈雨瞥了一眼人群,没看见李长生的人影:“那个仙童呢,谢应不是让他去喊你了吗?” 刚刚还在担心被天人追杀现在又被一群天人围在当中的【霸王花】比【一点雨】更加茫然:“没见他啊,我看到谢应在下面招手,赶紧跟着回来了。” “我知道他去哪儿了,”谢应走到季疏旁边的台阶坐下,漫不经心地笑,“李长生去找村长了。” 第33章 雾岛寻仙(十八)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 【一点雨】快步走到谢应的跟前:“他去找村长干嘛,你们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天人、地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雨博士,大前,陈帆,还有那些天人兄弟!来来来,都过来坐,”谢应一只胳膊枕在季疏的轮椅边上招呼众人向他围过来,“族老和村长互相钳制,暂时没人敢来搞事,还能过半个太平夜,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等众人都或靠或坐地找好了地方,谢应才娓娓道来:“李长生去找村长是想弄明白,天人王为什么肯轻易出手救下仙童。” “为什么?”沈雨又陷入了钻研的泥淖,劲头十足。 谢应捏着根香,在石板上写了两个字。 左边的字比划简单,是个天字。 右边的字笔划复杂,是个地字。 他指尖用力,手中的香断在“地”字的最后一划。 而后谢应回头,看着仙祠中安睡的仙童的脸庞,语气平淡:“因为他和他们一样。” …… 李长生向着山腰处行进,速度却不快,估摸着谢应带着仙童已经离开了,他向玉井所在的地方望了一望,村长果然还没走,在和族老为首的其他天人交谈。 明日就要迎来月圆,那可是天人的大日子。 李长生又向山上望了望,还有一段路才能翻到花大前所在的那块石头,他咬了咬牙,转身向山下跑去。 天人们还要因为祭月的事情争上一段时间,李长生趁机找准龙幡所在,向着村长的家跑去。 他这救人的一路上都在想,凭什么谢应那么笃定村长能救他们,村长为什么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连李长生自己都觉得自己那番“豪言壮语”的威胁实在可笑,可向来疑心重、喜怒无常的村长竟然随随便便就信了。 一定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李长生快步行走,耳朵却闲不得,他听见呼唤声,地笼里有人认出他,很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长生,长生,肆之女还好吗?” 李长生停下脚步:“她很好,伍之子他们都好,肆娘,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很快就能救你们出来了!”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母亲,这些名字为编号的地人女性给了他最大的关怀,即便身处水深火热,他还是感到了家的温暖。 但他此时没有功夫为阿娘们驻足,他只是奋力地不知疲惫地跑,终于跑到了村长家。 翻墙对于李长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村长的家他来过许多次,主屋里外里也算看了一遍,如果还有什么秘密是他没有触及到的,李长生想,应该就藏在龙幡封印的偏厅里。 可那两根龙幡都是村长用仙法造出来的,他从前也试过,靠他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移动分毫。 李长生不死心,有些问题一定要找到答案,不然他接下来做什么事情都会处于被动的境地。 他再次抱着了那根挑着青幡的杆子,咬着牙使出了毕生最大的力气。 青幡纹丝不动,倒是李长生脱力之后向后摔去,两只手下意识支撑身体,结果磨在地面的石头棱上,掌心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李长生起身,休整片刻,又向着那红幡走去。 他把生疼的手握在红幡的杆子上,掌心立刻感觉到一片温热。 应该是出血了吧,李长生没理会这点儿伤痛,继续发力,本以为这次也要用天大的力气,可意外地,红幡的杆子在他的掌心里,好像晃动了分毫。 难道这一回村长出门没上封印,不对啊,他看着村长关的门,再难不成,真的是老天帮他? 李长生一边琢磨又用了些力气,只见红幡上亮起微弱的光,高大笔直的杆子竟然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从歪倒的姿势回正了。 是因为……血?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了眼红幡,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流血的手掌,又走回青幡底下,把血糊糊的手往杆子上面扶。 又是一片粘腻与温热,温热之后,青幡也跟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回正了。 而两根龙幡之后隐隐的金光也随着杆子回正慢慢消散,近在咫尺的偏厅大门完完整整展露在李长生的面前。 没了结界的封印,门开起来就毫无阻力,甚至因为年久失修,门轴转动还会有响声。 李长生推开门,刚要往里走,想起来些什么,又转身回去,换了个方向,将两根直着的杆子再次放倒,把自己锁在了结界里。 他这时才钻进屋里,以防万一,一进门还把门关上了。 常年在浓雾里讨生活,李长生的夜视能力很好,他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五个架子,还有架子上整齐码放的一百个罐子。 罐子只有小孩儿的头那么大,李长生踮着脚靠近,从最左边架子底层的角落取下一个罐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敲松了泥封。打开岁月痕迹厚重的绸布,李长生随即就听见了清晰的水晃动的声音,他从罐子口往下看,浓重的黑水里泡着拳头大小的东西,表面还泛着青光。 李长生目睹过天人所谓享用仙法果实的场面,他对罐子里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村长的家里,为什么摆放着装有心脏的罐子? 带着疑惑,李长生又打开了两个罐子,都和第一个罐子情况相同,甚至还有一个罐子的泥封松散,看起来是不久之前刚被人打开过的样子。 一百个罐子,那就是一百个心脏。 村长号称天人王,是一个百人境的天人…… 没等李长生细想明白这中间的联系,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寿杖杵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向着偏厅而来。 李长生粗草封好罐子,七手八脚地摆回架子上。 来人已经走到了偏厅的门口,此时出去是不可能了,李长生环顾四周,在架子堆的后方看见了一张铺着绸布的桌子,桌面空空,桌子底下的空间刚好够藏进去个人。 他手脚极轻地钻到了桌子底下,拽了拽绸布,让其垂下的部分更多,刚好挡住自己的身躯。 李长生屏住了呼吸。 偏厅的门开了,老人提着小灯走了进来,天人到底也还只是人,村长年纪大了步履有些蹒跚,路过罐子堆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扶着架子才站稳,架子上的罐子也因此晃了晃,地上落下些可观的泥土。 村长脚尖碾碎泥尘驻足片刻,并没有多心,又蹒跚着往更深处走去,很快就来到了李长生藏身的那张桌子边上。 “丹蛇神保佑!” 村长将烛火放到桌前,捧起手中的寿杖,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桌上,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没多大会儿,老人又拿起烛火起身离开。 李长生不敢松懈,一直憋到村长的脚步声停了,估摸着村长回了主屋已经躺下休息,才敢喘气。 他迫不及待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果然在桌子上看见了村长留下的东西,那是村长向来不离手的寿杖。 村中传闻,村长年轻的时候就是靠着这根棍子击败众多天人,吃了他们的心脏,成为了天人王。 他曾经看过村长举着它呼风唤雨,甚至还想过偷走这根棍子来帮自己成事,只是从来没有碰到机会。 此时此刻,李长生终于有机会得以近距离地观摩这件法宝。 屋里昏暗,李长生只隐约地看见这根形似树藤的棍子顶上扭着复杂的纹样,像是个蛇的形状,他再想看得更仔细就看不清了。 正好月上高空,偏厅的门口漏进一点月光,李长生谨慎地伸出手来,想把寿杖捧到月光底下去瞧个仔细。 可他的手指一触碰到这根神秘的棍子,全身就像被扎了一样疼。 还有一个声音在喊他:“万寿……” 紧接着,就是呜咽的哭声。 “李万寿!小畜生,你藏到哪里去了,还不滚出来!” 有人在远处呼唤咒骂,李长生想回头看却怎么也回不了头,这才发现自己附身在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的身上。 万寿……李万寿,那不就是村长的名字吗? 李万寿躲在一个枯井的边上,悄悄地抹着眼泪,极力地想掩盖自己的行踪。 可那呼唤咒骂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还是被人找到了。 喊他的那个人也不过十来岁,看个头还比他低一点,看见他躲起来哭的样子,却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 “我爹说了,吃了龙肉的以后就叫做天人,你们这种吃不上下的只配当畜生,叫你地人都是抬举你!李万寿,你跟不跟我回去?” “别碰我,滚开!” “呸!小畜生就是小畜生,你娘吃不上龙肉上吊自杀,你爹也被我爹扔去喂野狼了,我现在的力气,随随便便就能把你扔到天上去,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家当狗吧,叫两声,哄我开心,我会给你点骨头吃的。” 来人高高站着,对着井边的李长生颐指气使。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她根本不稀罕什么龙肉!”李万寿攥着拳头红着眼站起来和人理论,李长生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中的屈辱和怒气。 可来人只是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哈哈哈,那又怎么样,我爹说了你们全家除了你都死绝了。对了,你不是还有个弟弟,现在可能还在这井底下埋着呢,你不跟我回去当狗,不如就下去给他陪葬吧!” 说罢,那人两手一推,刚刚撑起精神站直身躯的李万寿受到一股强大的蛮力,身躯向后倒去,坠落井中。 这井很深,深到李长生在天旋地转的视野里默默数了十来个数才到底,这么深的井,他以为李万寿要被摔死了。 李万寿也这么想,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当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神智尚存,甚至五感越来越灵敏,清楚地听到仿佛千里之外的地方有人在喊他。 “万寿……万寿……” 李万寿挣扎着想起来,可他甚至睁不开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四肢和头都已经离开了身体摔成了肉泥。 兴许已经到地狱了吧。 阿娘临走前告诉他,自杀的人只会下地狱,李万寿也只想下地狱找阿娘。 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虽然睁不开眼,但是看见有东西飘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条长长的像蛇一样的东西,浑身鲜红如血。 红色的蛇没有头,只是蠕动着身躯向他靠近,身躯的一端抬着,问他:“李万寿,你想活命吗?” 李万寿不想,他想下地狱,找爹娘团聚。 可是那蛇又向他爬过来,它爬过的地方都是血,血染透了李万寿的地狱。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 第34章 雾岛寻仙(十九) 你要尸体,我要报仇…… 报仇?李万寿的眼前浮现起村子过去的十天里发生的一切。 先是有人说要降魔引来了仙人,又有人冲进他家里抢走了弟弟要供奉给魔头,后来那些人又杀了神仙,要吃神仙的肉。 从魔头手里救了弟弟的神仙死在了井底,弟弟也回不来了,没有人在意。有人趾高气昂地给他们家送来了一块还在动的红肉,他们说那是龙的肉,吃了可以成仙。 用弟弟的性命换来的龙肉。 阿娘悲痛欲绝,没多久就上吊自杀了。 阿爹拿着肉出门与人理论,却被人冠上疯子的名头,割下头颅扔给了野狗。 他只是被人推下井底还没死成,算不得什么仇恨。但是阿娘和阿爹的仇,李万寿无时无刻不想报! 他要报仇!他要报仇! 李万寿原本无力的指节一寸一寸地抓进井底的红土里,红土和血塞满了他的指缝。 红色的蛇越爬越近,近得附在李万寿身上的李长生可以看清楚它身上的纹路。这是一条没有鳞片的蛇,它身上的每寸肌肤都在跳动,像是一块不停扭动的红肉。 蛇爬向李万寿的眉心,它虽然没有嘴巴,但声音却如神降般传进了李长生和李万寿的耳朵里。 “我可以帮你报仇,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想办法丢更多的人下来,我帮你把他们全都杀干净……” 蛇的声音越来越远,李长生感觉李万寿的身躯浮了起来,越飘越高,竟然飘出了井外。 原本断裂的四肢全都长了回来,李万寿破碎的椎骨一寸一寸地恢复,良久的剜心般的疼痛之后,他终于能睁开眼睛。 还是那样一片死寂的天,四周的石山无穷无尽,仅有的一条出山的路尽头隐隐聚起了白雾。 李万寿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 那是一根暗红色的像是葡萄藤一样盘旋扭曲的棍子,棍子的顶部有凸起,像蛇,又像是李万寿没见过的生物。 远方有脚步声再次传来,李万寿挣扎着坐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感觉自己的听觉也变得灵敏了,能够轻易听清来人的交谈内容。 “爹,我把李万寿推进井里了,应该没事吧,他说不定和那条龙一样早死了。” “瞎胡闹,那底下还剩点筋掉土里没找到呢,万一让他吃了怎么办?” “没事,这么高掉下去他肯定死了,不信我跳下去看看总行了吧?” 声音越靠越近,李万寿抓在棍子上的手也越来越紧。 “李万寿,你想报仇吗?”丹蛇的声音又在回荡。 李万寿拿起手中的棍子,从井槛后面跳出来,恶狠狠地看向来人。 “李万寿?你怎么还没死!” 年轻的恶男看见李万寿死而复生又从井里爬出来吓了一跳,躲到了老畜生的身后,老畜生的头庞大得像茅坑里的垫脚石。 “李万寿!你要造反吗?我可是仙人!”老畜生晃着大脑袋,说出来的话也和茅坑一样臭。 仙人怎么了,仙人不也要死? 李万寿心想:“我要送他们下地狱!” 不对,不能下地狱,爹娘还在地狱等着他团聚…… 他要把他们粉身碎骨。 “去死吧!” 李万寿举起手中的棍子,棍子一端那条藤做的蛇的眼睛里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茫,光茫凝成剑的形状,飞向一大一小两个恶男。 那二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剑整个穿过胸膛,两个人叠在一起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他真的报仇了?李万寿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棍子,耳边又响起那蛇的声音:“我们做个交易。” “对,交易……你要尸体,我要报仇……” 李万寿低声重复着,把两个人的尸体搬到井边,咬牙抽倒,丢进了井底。 没多久,井底有红光亮起,李万寿听见那蛇说:“不要心脏,心脏是臭的。” …… 【霸王花】把抱在怀里的蚂蚱腿拿出来,又摘下腰上挂着的两串肉塞给陈帆:“给,这个烤烤就能吃,味道还行,和羊肉串差不多。” 陈帆一听有肉吃,乐得和什么一样,抱着蚂蚱腿左右问:“有火吗?” 很可惜,谢应的打火机已经给了想想。 这时,天人卫队里的一个高个子赶忙递上了一个火折子,陈帆满心警惕地接过,几个人忙忙活活捡了堆柴点着了,小心翼翼地把肉放在火上烤,没多久,就传来了肉的香味。 趁着烤肉的空当,【霸王花】当着众人的面把从李长生那里听来的天人地人之说又复述了一遍,沈雨听完这一切,心中疑云未散,依旧眉头紧皱。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说李长生是去找村长了。” 谢应正揉着太阳穴放松精神,歪头斜看一眼轮椅上的人,季疏似乎已经明了谢应的意思,见谢应没有直接回答,便开口替人说了。 “李长生好奇,为什么村长作为天人王,却肯出手救下一群地人仙童,所以偷偷跑出去找答案。”季疏一边说,谢应一边点头,赞他与自己心意相通。 季疏曾亲眼目睹着那个男孩如何忐忑地开口求人,李长生根本没有把握能请动村长,但村长还是出手帮忙救人了。 “那是为什么?”陈帆和花大前面面相觑,陈帆听老大原原本本说完那些吃人的事情,到底对“千里眼”、“顺风耳”心怀戒备,说什么都不肯再与他们同坐,隔着几步的距离,一边听谢应说话,一边偷看身后不久前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天人。这种感觉,就好像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其实是班主任的探子一样,让他十分不爽。 谢应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霸王花】:“大前,还记得你问李长生的那个问题吗?” 【霸王花】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为什么地人为什么要害怕天人那个问题?后来李长生不是带我们去看玉井了吗,那些天人畜牲简直不把地人当人看!” 年少的人总带着相同的意气,花大前说到怒时给了身边的陈帆一拳,陈帆又给了肚子上的锅一拳,“邦邦”响的是年少沸腾的恨意。 谢应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叹了口气:“你当时说,地人的群体会越来越大,天人反而会越来越少,敌寡我众,问题就出现在这个敌寡我众。” “这和村长救人有什么关系?”【霸王花】和【陈帆】一个头两个大。 谢应把一只手握成拳另一只手搭在上面,做出一副数数的架势。 “我们来回忆一下李长生所说的那些出自村长之口的秩序。” “其一,”谢应掰出一根手指,“无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成为天人;有仙法者,食天人之心脏,便可增长境界。” 谢应说完,不过随意看一眼季疏,那人便紧跟着开口解释:“不论吃人的是谁,被吃的只有天人,至于境界提升之说,更是在引导天人自相残杀。” 又一次思想同频,谢应的笑意有些藏不住。 “其二,”谢应又掰出第二根手指,“吃掉一个再高境界的心脏,还是只能获得这个心脏中所蕴含的其中一种仙法,也只能提升一个人的境界。” 这一回,没等季疏解释,【一点雨】好像有些明白了:“这一条是维护位高者的权威,他要保证在蛊虫相斗一样的厮杀里,自己的地位尽可能少的受到威胁。天人兄弟,聚仙村里除了村长之外最高境界者是谁?” “千里眼”和“顺风耳”一个比了个“三”,一个比了个“五”,若是不看那双圆得可怕的眼睛和长得碍眼的耳朵,他二人的身形和相貌其实是有些相似的,年龄也相仿,很像是双生子。 两个身形相似的人异口同声道:“是族老,他是三十五人境界。” 而村长稳坐百人境界的天人王之位,没有谁会蠢到去轻易挑战他,因为就连最强者李不灭,都会自认在他眼里也不过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谢应点点头,认可了沈雨的猜想,接着伸出第三根手指头:“其三,任何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成为天人,无论他的父母双方是天人还是地人,在他十岁那年,如果能在仙祠展露仙法,那他就是天人,如果不能,就会成为地人奴隶,被天人们用来交换天人心脏。” 这一次,谢应没用任何人解释,自己接着说了下去:“这一条更是诡异,天人小孩儿十岁就会被吃,地人新生力量反而能逃过一劫,连花大前都看出来这种只吃天人小孩的鉴别仙法的方法是在扩大地人群体,同时,这种方式让村中出现除了地人外的另一种弱势群体。” 谢应指了指最外围坐着的“千里眼”、“顺风耳”等众多天人卫队的人:“一人境的天人。” 他们从十岁那年在仙祠展露仙法开始,就处于随时被吃的危难境地,唯一能逃过此劫活下去的选择,就是加入村长的阵营。 被指到的“千里眼”和“顺风耳”一脸茫然,陈帆反应速度一流,黑着脸扭过头趁热打铁:“你们怎么没有被吃?” 长耳朵见陈帆质问,便急忙回答表态:“是村长说,跟着他做守卫就可以不被吃,我们发誓,真的没有吃过人,倒是很多人觊觎我和眼睛的仙法,因为现在村里的‘耳聪’、‘目明’只剩我们俩,他们几次三番地找茬想把我二人处死,村长就叫我们俩跟着他,帮他听村里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那个李不灭的动静。还有这次来看仙祠,也是他让我们来的。” 善良的人都有着天然同情弱者的能力,“顺风耳”的一番表心表际,终于让陈帆看他们的眼神松弛了几分。 谢应借势接过话题:“口口声声说要吃掉外来者身上的仙法增长境界,但派来看着我们的压根不是什么攻击类的仙法,反而是探听和监护的仙法,这难道不可疑吗?” “削弱天人力量、巩固自己地位、团结弱势群体……这一切一切的疑点其实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讲的时候久了,谢应有些腿麻,从歪靠着的轮椅边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看着仙祠大门的方向神秘地笑了笑。 “村长其实是个地人。” “什么?” 即便听了一大圈推论,还是有脑子转不过来的人,对着谢应的推断瞠目结舌。 恰逢此时,仙祠大门又一次被人推开,满手是血的李长生匆匆忙忙跑进来,像是失了身一样口中不停地念叨:“村长是地人……地人……他没有吃过人!” 李长生刚跑进院子就扑倒在地,浑身无力地瘫着,面色如死灰,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 “他们杀神……” “他们吃人……” “李万寿的阿娘阿爹和弟弟都死了……李万寿是好人……” 谢应上前,和沈雨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李长生的嘴里依然念念有词。 “李万寿是谁?”谢应问天人守卫。 这一回轮到“千里眼”抢着回答:“是村长的大名。” “万寿,长生……有意思。”谢应嘀咕了两声,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把李长生带到廊下他们刚刚说话的地方,让人靠在柱子边上围着火烘干一身冷汗,教着陈帆把仙桃挤出汁液给他喝下回神。 好半晌,李长生才缓过神来,刚有了精神,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谢应讲述刚才的惊奇见闻。 李长生的故事比【霸王花】刚刚转述的更加惊世骇俗,没等人好奇那条和李万寿做了交易的蛇到底是什么来头,谢应借机又把青山在井底下告诉他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蛊惑人心的蛇曾经是呼风唤雨的神龙,而叱诧风云的天人王其实是个地人,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大家惊讶之时,花大前忽然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 “我还有个问题。” “说。” “如果村长是地人,那为什么他还能允许别人把地人丢进井底祭祀那条蛇,哦不,那条龙,这也是他建立的规则吗?” 第35章 雾岛寻仙(二十) 意识到季疏要说些什…… 也是,他如果是地人,怎么能主动残害自己的同类呢?大家都有些想不通。 正迷惑之时,耳聪目明兄弟里的圆眼睛李目明忽然也哆哆嗦嗦地举起了手:“我好像知道,但是我说了,你们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 大耳朵李耳聪急忙去抓他的胳膊,嘴里喊着“哥”,想让他把手放下来,两兄弟挤眉弄眼一阵,到底还是把求助的目光一齐投向坐在台阶最上面的谢应。 按照仙人们说的,一向守护他们的村长是地人,那这些被地人团结起来的一人境天人们又当如何? 他们最怕的就是族老为首的食心派,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向来觉得稳固的靠山也不再让他们心安了。 李目明满眼的期待要溢出来,谢应没有答应他,只是看了一眼围在火边上吃肉的陈帆,陈帆又把目光投向花大前。 【霸王花】咳嗽了两声,把手掌握成拳头在肩头锤了捶:“我花家班兄弟,生死相护!” 谢应等一众正常成年人:…… “千里眼”却格外看重这有些中二的承诺,他激动地走上前来,声音还有些颤抖:“那个祭祀仪式,应该不是村长弄出来的。” 李目明说,祭祀丹蛇的仪式并不是百年流传的祖制,而是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大约十五年前吧,那时候他才刚满十岁,半夜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条没有鳞片的蛇爬到他的眉心,自称是丹蛇神。 “丹蛇神在梦里告诉我,只要把人推下井供奉给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醒来以后就去问了耳朵,他也和我做了一样的梦,我们俩胆子小,就去找村长,村长听完很生气,让我们先回去,不要把梦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李耳聪也接过话来解释:“我保证,我和眼睛都没有告诉别人,但是那一夜,好像村里所有的天人都做了这个梦,个个说声称得到了丹蛇神的指引。很快,就有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把地人推入井底,竟然真的得到了丹蛇神的回馈。” 他指着祠堂里安睡的孩子们:“就是他们身上穿的那种天衣。” 人皮扭转,幻为无缝天衣。 两兄弟之间大概有些心有灵犀,李目明又接着李耳聪的话往下说:“后来,族老就牵头组织了这种祭祀仪式,但是他为了扶植自己的势力,就说并不是谁都有供奉的资格,祭祀的礼仪不能乱,一旦乱了,丹蛇神就会生气,所以怎么祭祀,把谁丢下去,都由他来决定。有很多人想要不劳而获,而跟着他干,李登天对他最衷心……对,村长曾经出面反对过几次,被族老带头质疑他的立场,那些吃过人的天人们团结在一起拥簇族老,村长的反对也就不了了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村长提出了迎仙。” 这就和前面讲过的许多事情串起来了,十五年前,天人眼里的丹蛇神出世,村长创立了迎仙计划。 谢应已经完全明白了:“所以,是李不灭封住了那口井并将其独占,一手促成了这种剥削地人的制度的形成。李万寿想的还是只有报仇杀天人,干不出来这种剥削同胞的事情。” 青山赐给他的能力有限,李万寿就算是天人王,也不能以一敌百。他只能通过交易获得青山的帮助,而后建立了整个村子的制度,引导天人相斗相食。 如果事情按照李万寿原先的筹划发展,天人只会越来越少,地人越来越多,他要报仇的心愿很快就能达成。但偏偏十五年前,所谓能满足人愿望的丹蛇神又冒了出来,给了已经式微的天人们神的指引。 青山到底要做些什么…… 沉默许久的季疏忽然扶着轮椅停在了谢应的边上,给出了他作为会长的答案:“交易。” 这两个字,让谢应豁然开朗。 “对,是交易!是李万寿和丹蛇的交易出了问题!” 谢应有些兴奋地将手指扣在季疏的膝上:“青山,也就是那条被吃了的龙,他说,他若脱困,要将聚仙村屠尽!而李万寿只想报仇,他除了要杀干净为恶的天人,还要想办法保全地人,当丹蛇即将拥有挣脱封印的能力的时候,他只能选择中断交易,延缓青山出世的速度,避免即将到来的聚仙村整个村子的大灾难。” “没了供奉的丹蛇不能再靠吃人修复自身,眼见曾经的合作伙伴李万寿背信弃义,他只能把手伸向那些天性贪婪的天人,蛊惑他们向自己进献尸体,以此来继续修复自身。” 这也是村长为什么反对祭祀的原因,更是他出手救下肆之女等仙童的原因。 “在十五年前,丹蛇神蛊惑天人,也就是说,应该也同样是十五年前,李万寿单方面中断了这宗交易。而能让他下定决心这么做,必定需要三种契机,”季疏声音顿了顿,看向谢应,“其一,青龙积蓄力量,即将迎来真正的苏醒。” 谢应接过他的话:“其二,是他觉得靠自己的力量能消灭剩下的天人。” “其三,”沈雨的脑子飞速运转,季疏和谢应不过几句点拨,他就已经跟上了分析的速度,“其三就是,他为地人找到了活路!” “一条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路。” 季疏与谢应的异口同声之后,回答他们的是满堂的震撼,花大前和陈帆半张着嘴,李长生还未从惊愕中醒转,天人守卫队更是被上一秒还是靠山的人下一秒要他们死再下一秒又是救世大菩萨的变故震惊得七荤八素,几个人靠在一起互相支撑,像是不相信这一切一样呆望着。 “什么活路?哪里有活路?” 谈及生存相关的大事,李长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看地上东倒西歪睡着的仙童,又指了指远方:“活路在哪,快告诉我,我要把肆之女还有肆娘她们救出去!” 谢应的眼神明晦难辨,他叫住了李长生焦急的魂儿:“李长生,其实他已经告诉你了。” “什么?他何曾告诉我?” 李长生重重喘息着,面露不解,但当他想从谢应那里得到答案的时候,却看见谢应把目光投向了靠在门框上抱着扫帚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像小雀的肆之女。 肆之女没有穿仙衣,但她身后的仙童们即便熟睡中还是会下意识地护住仙衣避免压出褶皱,这是今日之前他们不会被当成祭品的筹码,也是他们活着的依靠。 只要走进迷雾里,就能短暂躲避聚仙村互食互弑的命运。 “我知道了!”李长生还算聪明,谢应的这一眼给了他提示。他被变故激得一惊一乍,已经到了疯癫的边缘。 任是谁在这吃人的村子里,都会疯的。 “迎仙,是迎仙,村长找到的活路,是迎仙!”李长生拍着身边人的胳膊,神情激动。 【霸王花】指了指疯癫的李长生,茫然地环顾四周:“他在说什么,是说我们这些人会拯救他们吗?” 谢应摇了摇头:“不是。” 迎仙,就是让一群孩子走进未知的浓雾里去探路,而这片暗藏杀机的雾其实可以隔绝天人的追杀。 浓雾之中,除了未知,还有生路啊。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李长生一边拍着脑袋思考一边绕着谢应和季疏激动地转圈,叫嚷的声音把门边上把风的肆之女吵醒,李长生忙闭上嘴,收敛神色,把手掌放在脸边比划了个安睡的姿势,示意她继续睡即可。 谢应像拉扯小时候的童关关的一样拉着疯子似的李长生的领子把人拽回面前:“别疯了,该把你的计划告诉我们了,那天在雾里,你本来要带我和花大前去哪儿?” 如果不是【霸王花】那个突如其来的略带冒犯的问题,李长生应当不会调转方向,那他原本是要带着他们去哪儿呢? 李长生念及有人在睡觉,压着嗓子,一边在地上划拉,一边开口讲述。 他说,在他还没有成为仙童之前,就已经学会在雾里讨生活了。 那片未知的浓雾之中,到处都是肆意爬行的巨型大虫子。这些原本就靠着喝露水生活的昆虫,被“野蛮”膨大之后到了雾里更是如鱼得水,越长越大,有横行的势头。不仅如此,李长生还发现地人的血对这些虫子有些莫大的吸引力。 所以他开始学着用自己的血引来并猎杀它们,并靠着这些虫子肉填饱肚子,还趁着天人不注意,夜里悄悄把虫子肉带给被关在地笼里的同胞。 “同时,它们对天人的血有着天然的恐惧。” 李长生说着,谢应打断了他:“你从哪儿而来的天人血?” 李长生没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一人境的天人卫队里的一个小个子。 在他的注视下,小个子的眼神渐渐从迷惑变为恍然大悟:“难道是那次,你帮我包扎……” “是,”李长生供认不讳,“我观察到天人卫队在训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受伤,就用自己上山时候采到了草药为借口接近他们,借着包扎伤口的名义,暗中收集了擦拭血迹的绷带,又把这些绷带带进了雾里,果然得到了小小和那些虫子恐惧的反应。” 原本蛮横得连鸟儿都不怕的虫子看见李长生像是见到天敌一样,根本不敢靠近带着天人血的绷带。 而李长生像是找到了救星,这些靠包扎擦伤收集到的血远远不够,于是他在训练场撒了几颗钉子。没多久,小个子果然中招,脚跟扎进了钉子,李长生又借口说不把血挤出来清洗干净就会感染废了整只脚,继而得到了满满两大盆沾了血的污水。 他把这些血水又一次带进了雾里,泼洒出一个能容下上百人的圈,又从山上采石头,从村里搬木头,一点一点地盖出能容身的住所。 住在雾里比住在村里让他更加有安全感。 “没人管一个无所从属的地人奴隶会往哪儿跑,大部分时间我就在雾里盖房子生活,直到不久前,村长找到我,说有人死在了雾里,村里十岁以上的地人孩童数目不够,需要我在月圆之前暂时充当仙童。我本不愿意,可他说如果我不去,肆娘的孩子肆之女就没了同队伙伴,要被带回地笼,我这才答应了下来。” “可是我后来去雾里找过了,没找到他说的那个新死了的仙童,意外死在雾里的人的尸骨大部分都被我收殓好了,我甚至还问了肆之女,她说最近没有仙童失踪,我困惑了很久也没找到答案。但我也庆幸能去当这个仙童,现在才能知道这么多。” 李长生指着地上的大圈,还有圈里几个他草草画成的小房子:“我原本是打算带你们这里去的,后来没去成。但这就是我原本的计划,想办法找机会把肆之女他们都带进雾里藏起来,除了仙童,我还想救被关在地笼里的人。但是肆娘他们人太多了……” 李长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在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而感到遗憾。 被人算计过的小个子听了许久,忽然把袖子挽起来,将胳膊伸到了李长生的面前:“是安全圈不够大吗,李长生,我的血借给你,抽多少都没有关系!” “还有我的!” “我的也给你!” 李耳聪、李目明和剩下的那些天人一个比一个积极,都把自己只有一片龙鳞的胳膊露给李长生看。他们没吃过人,也没害过人,说来也是可怜人。 李长生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人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人都带出去。” “很简单。” 听了许久的季疏突然开口引起注意,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会长大人抬起头:“我可以……” “你不可以!”意识到季疏要说些什么之后,谢应飞身上前,以一个极度暧昧的姿势——半倒在他的怀里——捂住了季疏的嘴巴。 谢应压低了声音,唇齿微合,以微弱的气声在人耳边警告:“你不可以。” 第36章 雾岛寻仙(廿一) 掀翻这个世界。…… 且不说季疏再次违规后还能不能再作为NPC存在于游戏世界,若是他真的出手毁了这里,李长生他们又当何去何从? 季疏很小声地反驳:“他们很可怜,和想想一样。” 谢应疯狂点头,但试图阻止他的想法:“我知道,我有办法。” 他安抚好杀神,尴尬地从季疏的身上起来,干笑了两声,转向李长生:“你刚刚是不是也提到了月圆,族老邀请我和季疏出席的那个祭月仪式,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长生冷笑着开口:“什么祭月仪式,只不过是他们给自己光明正大吃人的行径找的一个由头。” 在祭月仪式上,天人的心脏会被剃干净血肉捧在银盘里进行拍卖,届时价高者得,就能享受他们所说的月下飞升。 “果然是鸿门宴,”谢应的手指尖在胸前绕了一圈,“原来是盯上我这颗烂心了啊。” 季疏仰脸茫然地问他:“什么叫烂心?” 谢应这才察觉自己不自觉说的有些多了,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于是一挑眉,眨了眨眼:“此生只为你灿烂的真心。” 季疏:“……” “放心,除了你,谁都别想觊觎我的心。”谢应笑得比烂心还灿烂。 他逗完了人,想起一件事来,又问李长生:“你刚刚说,村长找你的时候告诉你,月圆之前做仙童?” “对,我还专门问了这个事情,他没有解释,只是说做到月圆就好。” “那就有趣了。” 谢应把仙祠打眼看了两个来回,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眯着眼开始排兵布阵:“我有办法了,咱们兵分三路。” “第一队,大前你知道雾里的情形,你带着陈帆一起,跟着李长生护送仙童到他说的那个圈里。” 谢应一边分工一边站起身来伸开胳膊把两个人揽在一起,花大钱知道的事情多一点,脸上神情明显不对:“我没有拳……”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拳头,谢应却亮出来自己的拳头和他比划:“那就用你们花家帮的拳头和他们打。” 【霸王花】虽然开始低着头若有所思,但显然还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没等他问谢应,“千里眼”和“顺风耳”犹豫几番,也开始往两人聚堆的地方去。 李耳聪抓着陈帆问:“帆哥,我们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面条陈】看向老大,【霸王花】面露疑惑:“可是你们一旦进了雾,不就和普通人一样了吗?” “我们不怕!”天人卫队七嘴八舌。 李目明看着略有些主意,一抬手让同伴们都安静下来,自己作为代表表态:“族老知道我们和大家掺和在一起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不想吃人,也不想被人吃,我们愿意舍弃仙法到雾里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帆老大、花老大,带上我们吧,我们的血有用,而且、而且进雾之前我和耳朵还能帮你们留意他们的动向!” 一人境的天人在别的天人眼里和食物也没什么区别,再加上他们的仙法都不是什么攻击类型的强劲仙法。“而且,”李耳聪听完李目明表态,也跟着开始补充,“这些天人兄弟里,还有地人冒充的,让他留在这里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李快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李耳聪说着,东张西望地寻找起了报信的那个守卫。 季疏忙给他们指了方向:“那个派去给村长报信的守卫吗,他在那里。” “离玉井太近太危险了,我们得去把他带回来,花老大,等我们回来,请一定带上我们走!” “千里眼”和“顺风耳”满怀期待地看向【霸王花】,饶是装惯了冷酷老大的他到底也还只是个未成年,别人一有所求,就忍不住地动起恻隐之心。 花大前犹豫着看向谢应,得到人首肯的眼神后,点了点头。天人兄弟便立刻喜出望外地出门,要去把李快跑带回来。 “那就这么定了,”谢应拍了拍【霸王花】和【面条陈】的肩膀,“等他们回来,你们跟着李长生一起带着仙童先走,趁着天没亮就出发,躲在雾里别出来,等我们过去汇合。大前,遇到危险就想想我和你说的话。” 安排了这一番,谢应又开始划分和指挥新的队伍。 “第二队,沈雨,你暂时需要和我们待在一起。” “我不用做什么吗?”【一点雨】擦了擦魔戒,即便技能失效,戒面那颗绿色的宝石还是给他带了莫大的心安。 谢应笑了笑安抚他:“还没说完。” 他又走向已经和【霸王花】两兄弟站在一齐的李长生:“李长生,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你最清楚所有地笼的具体位置,所以把肆之女他们送到安全地带之后,就交给大前他们守护,你需要再回来,带着雨博士一起,找机会打开地笼放走地人,最后也要想办法把他们都带去雾里。” “好。”李长生不清楚那个穿着粉嫩的男人的底细,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聪明人,谢应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反而是沈雨不太自信,指了指李长生,又指了指自己:“只有我们两个?” “当然不是,”谢应又笑,“我和季疏也会找机会帮你们的。” 【一点雨】答应了下来,又默默数了数人数,想起谢应说的兵分三路,可是这么一分就没有人可以用了啊。 “那第三队呢?” 谢应走到了季疏的身边抱臂站着,两人一坐一立,风雨不惊,好像真的是看淡一切的神仙。 “第三队,我和谢应,去赴鸿门宴。”季疏不确定地抬头看谢应,得到了人的肯定,心也安了下来。 “掀翻这个世界。” 谢应套着神仙的外壳面色冷峻地接下季疏的话,又恢复了轻松神色向大家解释:“还有那条龙呢,我们两个会留到最后,确保沈雨小队的计划实施,以及给村长打配合。” 月圆之夜,李万寿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他们得留下,给更多人争取逃跑的机会。 沈雨总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些什么,听谢应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赶忙问:“谢应,你还打算救那条叫青山的龙吗?” 救人就要杀龙,救龙就会死人,这是一个十足十的伦理困境。 青山本是仙人,是因为被聚仙村的祖辈迫害沦落到如今的可怜境地,他是受害者,似乎救他才是正义之举。 可一旦把他放出来,他就要复仇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且不说谢应能不能成功救走地人,当年那些贪婪者的后辈、如今的地人,现在还要继承和背负祖辈的道德责任吗? 这又涉及到一个新的伦理悖论:惩罚后代是正义吗? 沈雨将悖论清楚地摆在了谢应的面前,他对此感到十分的困惑,无法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选择,盼着能从谢应那里得到最优的答案。 谢应看起来并没有为此伤神太久,像是早已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沉思片刻,旋即开口:“《以西结书》里说道,‘你们还说:儿子为何不担当父亲的罪孽呢?儿子行正直与合理的事,谨守遵行我的一切律例,他必存活。惟有犯罪的,他必死亡。儿子必不担当父亲的罪孽,父亲也不担当儿子的罪孽,义人的善果必归自己,恶人的恶报也必归自己’。在我们的社会,法律和道德也是同样讲究父罪不遗子,那么,如今的天人和地人的善恶应当从他们自身来评判,并不能受其祖辈百年前的恶举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讲,吃过人、压迫过地人的天人,皆为恶,而如今的地人没有罪行。” “这同样也是我们必须要救下被困地人的原因。” 谢应的一番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沈雨并没有深入研究过伦理道德类的著作,他闭口不言,思索着谢应的这一番说辞的逻辑。 谢应又接着说下去:“现在说回第一个困境,要不要救龙。从评判正义的众多方面考虑,不救他似乎也不是正义之举。但我觉得,考虑道德问题也要考虑其优先级。首先要拯救即时性的生命危险,也就是肆之女和伍之子当时生命受到的威胁。解决了当下随时会死人的危险,其次,要想办法制止系统性的压迫,如果不能消除因仙法带来的聚仙村村民之间的人本差异,似乎救下地人、杀光压迫他们的天人才是最优的选择。最后,再来处理历史遗留的问题,救那条被困的龙。没有法度约束的世界,青山要报仇屠杀村民也无可厚非,但结合第二条,站在我们的角度,他只能屠杀有罪的天人。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要保持不成为屠杀者的帮凶,就不会陷入悖论漩涡中。” “所以,”谢应收束了思绪,给出他的结论,“我答应了会救青山,就一定会去救他,但不会允许他对聚仙村的所有人展开屠杀,反而会要他为我们所用。至于解救时机、如何阻止和利用他等等这些问题就是我需要接着去考虑的事情,沈雨,不要压抑你的智慧,但也不要让它困住你。” 沈雨良久没有说话,但似乎已经被谢应说服,他露出一个思维摆脱痛苦之后疲惫的笑容,看向那人:“谢应,你是个程序员,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换个人说,这句话里充满了揶揄,但谢应知道,雨博士不是这个意思。 可谢应努力地想了想,似乎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何时看到的这些论述,兴许是小时候无聊在福利院的旧书堆里杂七杂八地翻过吧。 “可能是闲书看得多,多谢雨博士夸奖,”谢应的笑容格外真诚,他又接着提醒【一点雨】,“咒术师,送给【霸王花】的话我也同样送给你,用博士的方式去战斗吧。” 他比划了一个类似数码宝贝、神奇宝贝、魔力宝贝等众多宝贝里的主角战斗前的中二姿势,得了真正中二的两个少年的白眼。 “用博士的方式……我学的是物理,怎么战斗?” 谢应摊摊手:“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学渣,不过我听说,这个游戏拥有最先进的物理引擎,雨大博士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趁着沈雨再一次陷入沉思,谢应瞥了一眼仙祠的大门,“千里眼”和“顺风耳”还没回来,不知道带回那个被季疏捉弄的守卫的路上顺不顺利。 “顺利。” 季疏猜透了他的心,兀自开口:“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了。” 谢应托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季疏,会长大人越来越会品读他的意思了,这也是最新科技加持的NPC的高级之处吗? 看见谢应往门口看,花大前似乎也想到什么,拍了拍陈帆肚子上的锅,质问起小弟:“你是怎么和这些天人混在一起的?他们没说要吃你杀你?” 他本以为天人人性本恶,可一人境的天人看起来比地人还要纯良,像是被人好好教养过的感觉。 【面条陈】肚子还是饿,吃干净了半截蚂蚱腿,不知何时又从那疯长的仙桃树上摘了个桃子吃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没什么啊,我说我爹逼我背汤头歌诀,背不出来没饭吃不说还要被打手心,他们说村长逼他们练武,学不会就没有仙桃吃。找到共鸣了,我就把树上的桃子分了些给他们吃,还和他们讲了花哥你是怎么砸碎玻璃从天而降把我救走的光辉事迹,他们都很崇拜你啊!” 【霸王花】绷着脸,笑也不是笑,拿着当老大的威严架子,教训陈帆:“以后你不要随便再替我收小弟了,人多了不利于团队管理,出事怎么办?” “好,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做大做强,”陈帆笑眯眯地又摘了个桃子给老大,“没事,出了这个本,他们就不存在了,这不是临时多了几个帮手吗?”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千里眼”和“顺风耳”驾着李快跑进了仙祠,嘴里喊着“帆哥快来看看”,听人呼唤,陈帆像模像样地冲上前把了把脉,断言:“他没事,就是跑得太累了,给他吃点葡萄糖,一会儿就醒了……不对,这儿没有葡萄糖,那吃两个桃子吧,谢应说了,这些树真是仙人变的……耳朵,你把那边烤的蚂蚱肉拿过来一串,他太瘦了,要补充蛋白质……” 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互帮互助,看得大人们的心头都热乎乎的。 忙活了一阵,李快跑终于醒了,睁开眼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明显吓了一跳,“千里眼”和“顺风耳”赶忙挤进去给他解释刚刚发生了一切,还有他们即将要逃进雾里讨生活的事情。 “我愿意去,在这里人人都想吃我的心,我本来就是地人,我愿意到雾里当个普通人。”李快跑撑着精神起身转了一圈跳了两下,向众人证明自己已经无碍,还跟着天人兄弟一起叫了【霸王花】一声“老大”。 李长生从人群里钻出来,看了一眼天:“天快亮了,我们得赶紧出发。” 第37章 雾岛寻仙(廿二) 正直勇敢是你的优点…… 每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地人奴隶就要起来干活了,上山的、做杂事的……村里乱糟糟的,正是他们趁乱逃进雾里的好时候。 李长生轻轻摇醒了肆之女,小姑娘揉揉眼睛看着他:“长生哥,我们是要去救我娘了吗?” “不是,”李长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清楚谢应那个有些复杂的计划,撒了个小谎,“我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等下带你们先过去探路,晚些时候再来接肆娘他们。” 小姑娘有些不相信,但抬眼一看,五个神通广大的仙人都站在她的面前,为首的瘦高的那个鬼哭狼嚎仙人还笑着向她点头,便立即欣喜起来。 “好!” 她拢了拢头发,又和李长生一起把同伴都叫醒。一群迷迷糊糊的小仙童摇摇晃晃爬起来,刚迈出厅堂的门槛,朦胧的目光正对上一群护卫队的那一群天人,吓得一齐打了个激灵,不敢往外走了。 “别怕,他们是护送我们一起去的。”李长生出言宽慰,给天人卫队使了个眼神,李耳聪和李目明等人见吓到了仙童,忙摆手展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们还把守卫队里的地人李快跑推到了最前面,李快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霸王花】,又看看耳聪、目明,横着一条心上前去表明身份:“我不是天人,我只是仗着跑得快假装天人。” 李快跑撸起袖子,给大家看他那个颜色过于淡的龙鳞,手指捻了些口水,一用力竟然把淡青色的花纹擦下来了。 “这么多年,守卫队的兄弟一直都知道我是地人,但没人欺负我。肆之女,耳聪哥和目明哥他们是好天人。” 肆之女到底年纪小,还在笑话来人坦诚相告的大秘密,李长生等不及又看了看天,急哄哄地一手拽着一个往外走:“不能再耽误了,再耽误下去天就亮了,有什么话路上解释。” 一堆半大小孩儿都被他从屋里扯进院子里,要与他们一路同行的【霸王花】怎么看怎么觉得人太多了,而且路上丢了也不好第一时间发现,他灵机一动,把仙童们的飘带一组一组地绑在一起,一共绑了三串,一串是十个,多出来一个肆之女,被李长生随身护着,【霸王花】和【面条陈】一人拽着一串,架势像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过马路。 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李耳聪和李目明对视一眼,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小臂上割了一刀,鲜血立马涌了出来,他俩把血抹到仙童们的眉心,剩下十个天人卫队的兄弟也照做起来,给李快跑擦了点血,还给【霸王花】的手和【面条陈】的大锅上也抹上了血。 原本穿得古朴的仙童有了这一点血的映衬,忽然好像不再那么虚幻了,带着些真实的鲜活。 “走吧。” 李长生打了头阵,和谢应告别,领着乌泱泱一群人就往外走。 他们一离开,原本乱糟糟的仙祠变得安安静静,偌大个院子就剩下三个人,沈雨问谢应:“你就这么放心他们?不跟过去看看?” 谢应笑得毫无负担,还伸了个懒腰:“我不光放心他们,我也相信你啊,通关也要靠合作,我又不是救世主,如果工作都靠我一个人去做,做到天荒地老也做不完。” “好了,外面且得闹一阵,不如养好精神等李长生来找你,我先睡了。” 谢应扯过季疏膝上的毛毯一角攥在手里,神色安然地靠在会长大人的轮椅边上开始打盹儿。 仙祠外,李长生一出门就把人带上了山路,绕进碎石和高草丛里,小心翼翼地赶路。 他原本计划让天人跟在一起走,可两兄弟里的李耳聪有些自己的看法,他提出让天人卫队列队走在外围平坦的大路上,一来可以做掩护,二来靠着耳聪目明的神通也能帮着留意村里的动静。 如此走了一段路,李长生的心一直悬着,终于在看到白茫茫雾气越来越近之后,整个人都可见地兴奋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步幅也越来越大,差点儿让被自己牵着胳膊走的肆之女摔个跟头。 刚扶好肆之女,原本在外围望风的李目明忽然从不远处的大路上向他跑来。 “李长生,李登天往你家的方向去了。” 李目明语气很急,听见这个名字,李长生也跟着紧张起来:“他带了几个人?” 李登天自从攀上族老这根高枝,整日带着人耀武扬威,他来找自己,准没好事。 李长生松开肆之女的手腕,把手里的飘带交给李目明牵着,交代说:“我得回家一趟,他要是找不到我,说不定我们的计划会暴露。” “那你走了,谁来带路?”【霸王花】和【面条陈】也凑过来,【霸王花】上次跟他去秘密基地,半路上就折返了,剩下的这些人里更是谁也不认识路。 李长生从腰上的小口袋里掏出来个小哨子,塞给花大前:“小小认得这个哨音,你们进了雾里,想办法引来一只虫子杀掉,再吹哨子把小小叫出来,它吃饱了就会带你们过去的。” 说完,李长生与众人分别,跨过草丛,就要往家的方向走。 “长生哥,我是仙童,我也留下,和你一起去。”肆之女压着声音喊,脱离了队伍,就要追上李长生,李长生忙回头阻止她:“太危险了,别过来。” 肆之女的脸粉粉白白格外倔强:“仙人都夸我勇敢正直,我不怕危险。” 李长生淡淡笑了一笑,声音温柔,安抚妹妹:“正直勇敢是你的优点,不是别人可以置你于危险的理由。听话,到了地方看好大家,等我,我很快就回去。” 肆之女终于同意,不舍地回到仙童堆里 这条崎岖的山路对他来说格外熟悉,很快,爬高下低的李长生就从众人的眼前消失。 李目明看见,远方的小房子里又亮起了灯,李长生和衣钻进了被窝,佯装睡着了。 小房子是李长生的家,李目明看着那里,突然很想家。 天人是没有家的,李目明从十岁那年出了仙祠开始就忘了自己的爹娘。 为了防止有地人通过培养天人后代的方式翻身,天人们通过一种叫“忘忧”的仙法,消除了所有天人孩童十岁之前的记忆,他们不再记得自己的亲人是谁,被村子里的天人统一养大教导吃人的法则,或是被吃,或是侥幸吃下仙法果实,成为又一代的高高在上的天人,将可能是生身父母的地人当作奴隶使唤。 李目明虽然和哥哥李耳聪一起被村长带走养大,收获了一群情同家人的兄弟,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早在十岁那年就没有家了。 面前不远处就是浓雾,李目明牵着飘带心神飘忽,十分忐忑,走进那片未知,他就是个普通人了。 可隔着草丛看了一眼带着天人卫队随行的李耳聪,哥哥的身影给了他力量,李目明的心定了下来,他再也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李目明终于带着众多仙童来到了雾与现实的边界,和一同赶来的李耳聪以及天人兄弟会合,几人共同回头看了眼生活过的炼狱,而后在陈帆的一句“出发”号令中,头也不回地踏入未知。 …… 孤身躺在小屋的床上,李长生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一样不安。他只能心里默默算着时间,盼着肆之女他们赶紧进入浓雾之中的安全地带,躲过天人的搜查。 李目明的眼睛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他说看见李登天要来,没多久,李长生的门果然被敲响了。 “李长生,出来!” 那应该不能被称为“敲门”,李登天几乎要把李长生摇摇欲坠的小屋的木门砸烂,他赶忙从床上弹起来,把眼红揉红了装作惺忪样子,小跑着过去开门。 “怎么了?是你啊李登天。一大早找我……有什么事……哈……好困……李登天,今天晚上不是有什么天人的仪式吗,你不去早做准备,天还没亮,来找我做什么?” 李登天臭着一张脸骂他:“少装傻,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村长会跟着你来玉井救人?” “什么啊,难道不是外来的仙人救的人吗,我们好端端地在仙童居所睡觉,村长把我们叫过去的。再说了,我一个下贱的地人,村长凭什么听我的话?”李长生面色不惊撒谎到底,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李登天的质问来得莫名其妙,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李登天一把掐着他的胳肢窝,腰身又像面团一样往上疯长,他将人高高举起,李长生知道,这是“登天”催动了。 “小兔崽子,你最好老实点,族老身边有狗鼻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村长为什么会跟你过来,你手里是不是有他什么把柄?” 在不久之前,不光李登天不知道,李长生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村长肯出手救人。可大高个儿一大早赶来兴师问罪,还把族老也搬出来了,看样子不问个答案是不打算走了。 李登天出马,一定是替族老办事,李不灭是想找机会扳倒村长。即便知道了李万寿可怜的身世和可能的远大谋划,李长生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他能做的就是在大动乱底下尽可能地把更多人带进雾里的安全圈。 要赶到那个安全圈,花大前和陈帆带着天人和仙童进雾之后还要再杀虫子引来小小,他若是不在,那些人不知道要花多久的功夫才能杀死一只虫子。 李登天在此逗留的时间越长,对他们就越有利,李长生决心拖住李登天一阵子。 但是李登天摔死人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他又该如何在神通广大的新晋四人境天人的手底下活下来,还要想方设法地把李登天留在这里…… “我区区一个地人,如何……如何能知道天人王的秘密,我说了,真的是误会。”李长生用指甲去抓举起自己的那双胳膊,他说得很艰难,脑袋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向龙幡的方向瞟去。 他越是这么说,李登天越是会相信他真的知道点什么,才更有可能留下来和他纠缠。 正如李长生所猜,李登天果然不打算放过他,那两只高高的胳膊快速地抽长起来,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几十斤重的李长生高高甩到了半空中。 “巨力”也出来了。 李长生心中暗喜,天人的仙法一天只能用一次,一次只能维持一刻钟。他只要撑过‘巨力’和‘登天’的有效时间,那么李登天剩下的就只有‘肉胎’和‘坚实’,到那时候,说不定还有活路。 他在天际旋转数圈即将掉落,李登天用胳膊圈住了他的腰身,像栓一条狗那样栓住了他的肚子,在空中东西南北地不停甩动。 “说,村长有什么秘密?你是不是进他家了,他那个屋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李长生的脑袋被晃得七荤八素,他抑制不住地想干呕,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李登天又一次把他旋转着抛了起来。 然后在他失重落地之前潦草接住了。 “我真的……不知道。”李长生猛烈地咳嗽了几下,感觉胸腔里有血喷出来,但他实在没力气挣扎,只能可怜地被李登天当成玩物来戏耍,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李万寿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李登天的声音忽然靠近,箍在他腹部的胳膊骤然收紧,李长生甚至没有一丁点呼吸的余地,他仿佛闻见了死亡的气息,耳边回荡着当年的同伴被李登天摔死之时的惨叫。 李登天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他再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死不可怕,可是万一他死了以后李登天很快就发现了肆之女他们的失踪怎么办? 不行,不能死。 李长生呕了一口血,含糊道:“他没有把柄……在我……手里……不在我……手里……” 李登天不亏是跟着族老作恶多年的老狗腿,一耳朵就听出了李长生濒死之际的画外音。 他松开了束缚李长生的胳膊,把人安稳地放到院子里的石磨上,假模假式地轻声细语问:“那把柄在谁的手里?” 第38章 雾岛寻仙(廿三) 你要写什么?…… “告诉我,我保你不死。” 李长生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腹部的压迫骤然松懈,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刚刚的话果然引起了李登天的注意。 李登天靠得更近了,近得李长生能闻到来人嘴里吃过人的腥臭味道,和来自灵魂深处的腐烂气息。 “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还会带你去见族老。晚上祭月仪式,若是他肯赏你一星半点的果实,你就一跃成为天人了,这不好吗?” “咳咳……”李长生又咳了两口血,他张着嘴比了个口型,没有吐露任何信息。一半原因是他想拖时间,还有一半原因是他实在疼得说不出来话了。脾还是肾之类的器官好像被李登天挤碎了。 已经过去半刻钟了,天人的仙法一次只能维持一刻钟。大约李登天终于晋升四人境界不用再去鞍前马后地干苦力活,才舍得把用来卖力气讨封赏的“巨力”和“登天”都拿来对付他。 李长生有意拖延,只是一味地撑着一口气喘息调理,看着眼前的人,眼睛瞪着,像一只即将被宰的牛犊。 要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拖到一切结束就好了。但被仙人的血肉影响血脉的天人心性不稳,很容易暴动,没多久李登天就没了耐心,来回踱步,又起了歪主意。 李登天捏着李长生的指尖往他嘴角的血上蹭了蹭,把人整个翻过来按到了石磨的边上,不耐烦地拎着他无力的胳膊:“说不出来你就写,你不是偷看过别人上学吗,那时候没打死你,总该认识几个字吧?” “忘忧”之后的天人小孩才有上学的权力,李长生只配躲在屋后偷听偷看,被发现以后挨上一顿毒打。 被打得整个后背都没有好皮肉之后,李长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李长生自知逃不过去了,哆嗦着伸出了带血的手指,在粗粝的磨盘上划下一横。 “你要写什么?‘天’?还是‘一’?是不是一人境的天人,我就知道是村长的那些走狗搞的鬼!” 李登天胡乱猜测一通,并十分坚信自己的推断,说着就要去找天人卫队的麻烦,李长生赶忙抬起几乎要断了的手腕,拽住他的衣角,又颤抖着写下第二笔,还是一横。 “‘二’?是不是还是天字,你想说天人?对对对,就是这样,慢慢写,把他的秘密写出来,等族老一统聚仙村,我一定扶持你当天人……” 他喋喋不休,自以为自己是在循循善诱,可作恶惯了的人嘴里吐不出来什么象牙。李长生从没有觉得李登天像今天这么聒噪过,自己从他那里抢回小小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摔死了人。 “该写撇了吧,快写!” 李登天声音激动,可李长生挪动手指,没有如他所愿写下那弯曲的一笔,而是在“二”的下面又添了短的一横。 “这是什么……‘三’吗?三人境的天人,你是说我吗,我是四人境了。不对,让我想想还有谁是三人境……” 指头上的血已经磨尽,趁着他在思考,李长生又把指头放回嘴边沾血,磨蹭时间。 “不对,三横也有可能是‘王’,天人王,终于写到重点了……快写吧,到底是什么,写给我看。” 李登天想不到答案,又来催促,李长生颤颤巍巍地又把手指头伸出来,出乎他意料地在横的下面又加了一横。 这下,就是四个带血的横。 “这是什么字,你耍我是吧!哪有字是这样的四个横!” 眼看李登天要抡着拳头来揍自己,李长生心知自己若是挨上这一拳必死无疑,不等他再聒噪质问,伸出手来开始在四个横上添添补补。 他在最上面的横的右边添了一个小小的捺。 “什么东西,李长生你在写什么?”李登天怒吼着要来掐他的脖子。 李长生还是说不出话来,他最后挪动着手指,又在左边写了一竖,把剩下三个歪歪扭扭的短横连在了一起。 “好啊,你果然是在耍我!”李登天还是没看出来他写的什么,怒火被彻底点燃,一瞬狂暴起来。他一手叉着腰,要把李长生再抛到天上去,但力大无穷的他一只手抓着李长生的领子却没有成功一把将人抓起来,李登天只得又伸出了一只手。 快一刻钟了,果然,李登天的仙法要消散了。 李长生被他举在半空中无力地垂着手,再坚持一下,很快…… 他撑起最后的精神抬起手,向下方的石磨指了一指,手还在半空中虚画了个圈。 李登天果然被他奇怪的动作吸引,不解地低下头去看,像是忽然悟到了他画那一圈的意思,举着李长生绕着石磨转起圈来。 趁着他低头,李长生摸上了自己的腰带,腰带里藏着他用来防身的一块铸铁镰刀刃。 终于,李登天转到某个方向恍然大悟,低着头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是‘仙’,这是个‘仙’字!” 被长久戏耍的李登天找到答案狂喜着,大笑之时,他隐约感觉李长生瘦弱的小身板突然变得很沉很沉自己的胳膊好像没那么有力了,同时伸长的胳膊也在在慢慢往回缩。 糟糕,忘了时间了。 李登天意识到仙法即将失效慌忙起身,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胳膊完全失去了力量,而终于从他掌心逃脱的李长生手拿一块细长的铁片,靠着下坠的力量,向着他直愣愣地砸去。 哗—— 镰刀铁片割断了李登天的喉咙,血液喷涌而出,李长生恰好落在他还没完全收回来的扭曲的身躯之上,免遭摔死。 刚刚晋升四人境的天人甚至没来得及催动“坚实”,就被李登天一镰刀抹了脖子。 李长生坐在他的尸体,靠着石磨休整精神。 他太疼了,没了李登天的外力束缚,那些碎裂的内脏似乎更疼了,李长生顾不上追根溯源,扯下李登天华贵的衣服,把受了内伤的腹部一层一层紧实地裹起来,大喘了三口气,这才有力气站起身来收拾残局。 他用锋利的镰刀片很容易割破李登天的胸膛,取出那颗许多人趋之若鹜的泛着青光的仙法果实,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瘪瘪的口袋被小小的心脏撑得满当当。 剖完了心,李长生把李登天的尸体搬进屋里,挪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点起了油灯,伪装出屋子里面有人的假象,而后又走出门,三两下铲干净黄土地上残留的血渍,用衣袖擦去了石磨上的“仙”字。 万幸,事情还没到要把谢应拉来当幌子的地步。 做完了一切,李长生抬头望了望泛着青白的天空,拎起角落里的另一把镰刀,再次向浓雾走去。 …… 雾气渐深,这是花大前第三次踏足这里。 第一次,这是他们地图载入后的新世界起点,第二次,他贸然跟踪谢应,却得知了这个副本不能使用技能的隐藏法则,第三次就是现在,他作为救人水火的英雄,带着一群等待前往乐土的仙童和天人再次回到这里。 尽管才十七岁还未成年,花大前并不觉得自己是孩子。他是花家帮的老大,必要的时候,他就得是所有人的领头羊。 领头羊【霸王花】心里有些忐忑,相比之下,一无所知的【面条陈】就显得很是从容。 花大前知道他在想什么,陈帆不了解虫子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只会盘算着怎么用游戏技能把虫子的脑袋砸个粉碎。 但花大前不能这么想。他估摸着进来的距离够深了,将众人聚在一起,把李长生交给他的哨子拿了出来。 花大前回想着李长生的话和那次跟踪谢应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李长生先是割了自己的胳膊,用血引来了大虫子,再然后,又用镰刀和谢应一起杀了虫子,吹口哨引来的小鸟。 “我需要一点地人的血。” 花大前把目光投向了李快跑。肆之女他们到底还小,没有让小孩儿牺牲的道理,李快跑再怎么劫后余生,好歹也是二十出头的成年人。 一心要当普通人的李快跑没有任何犹豫,对着自己的指头就咬下去。但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随便一咬就能轻易咬出血来,李快跑折腾了半天也没弄出来血,越是紧张关头的等待越是要人命,花大前感觉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在暴烈跳动。 等会儿引来虫子该怎么打,他和陈帆没有游戏技能,千里眼和顺风耳没有仙法,一群普通人,都不是孙悟空,该怎么抓住一个上天入地的大蚂蚱精。 “没事,”陈帆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忽然掐了掐他的胳膊,又拍了拍自己肚子上的锅,小声和他说,“不用担心大家的安危,老大等会儿你就正常出拳打怪就行,我是盾卫,保护他们的事情交给我吧。” 花大前:……我出个锤子的拳头! 但陈帆显然没注意到老大的心理活动,他正忙着将手绕到背后在裤带上摸索半天,解开拴着锅的绳子,又将绳子从锅上的两个小耳朵中间穿过绕来绕去,最后大功告成,将大锅套在自己的手臂上,平平无奇的一口烂锅才勉强有了盾的样子。 李快跑搞了半天也没搞出血来,天人们进了雾思维行动似乎都受到龙怨的影响变得极为缓慢,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拿手里的尖枪或是防身的匕首来帮忙。一旁观望的肆之女忽然松开一头绑在花大前手里的飘带,从腰间翻出来一块黑黑硬硬的东西,然后从李快跑的手臂上快速划过。 等她又把自己的手掌也划得冒出血来,花大前这才看清她从叠起来的腰带里翻出来的是一块细长略弯曲的黑铁镰刀片,刀片的一端闪着锋利的光芒。 “长生哥送给我防身用的。”肆之女吃痛禁不住地努嘴,随即又展开眉头笑了笑。 李快跑一见出血了也高兴起来,举着流血的胳膊喊:“有了有了!” “当心,虫子要来了。”花大前一提醒,大家都警戒起来。 肆之女和李快跑将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然后擦干净手臂和掌心上的血回到人群里。耳聪目明兄弟带着天人卫队将仙童们围在当中,【面条陈】把锅横在胸前,【霸王花】作为拳手,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 到底什么是用花家帮的拳头和他们打啊! 看起来最镇定的【霸王花】其实是最慌张的那一个,他紧盯着天际,时刻都在担心下一秒那张曾经吓过自己的巨大虫子脸会突然出现。 他盯了很久,盯到眼皮都酸了,印象里那种节肢动物身躯弹动和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是没有传来。 精神高度紧张之际,他感觉到有人在拽他的袖子,肆之女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来。 “花哥哥,它们好像来了。” 它们?! 第39章 雾岛寻仙(廿四) 花家帮的拳头…… 一阵刚好与他的呼吸声同频的细微声音适时传到了【霸王花】的耳朵里,【霸王花】经肆之女提醒,侧过头往她指的方向看,只见前方的白雾里出现一群阴翳间杂青红的影子。 像是人搬开砖头,从潮湿的印记里四下逃窜的多足虫子的颜色。 它们蠕动着,以极缓慢的速度的前进,腹黑背花,远看上去,身上还长着细小的绒毛。 花大前生物学的不好,但是他能认出来,眼前的这一群来敌,是某种昆虫的幼虫。 它们大腹便便,粗如大象腿的短脚挪动时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头部如成人高矮的口器大张着,吸吮雾气中的血液味道。 花大前很想骂游戏制作方,这么大的虫子,走路就不要发出“咕啾咕啾”这种可爱的声音了吧! 打眼看是一整片的暗色,花大前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来了多少只毛毛虫,他的心跳跟着逐渐“咕啾咕啾”的虫子脚声音越跳越快。 怎么办,怎么办? 花大前正着急的时候,耳边忽然又传来一阵整齐的“吼哈”列阵之声声,回头一看,以千里眼和顺风耳为首的天人卫队个个举起了手中的尖枪,一致向外,摆出备战的姿势。 对啊,他虽然没有游戏技能,但是他有一群可以用的人。 花大前回想着李长生的话,故作镇定地发号施令:“李耳聪,你带人上前戳破它们的肚子,里面的东西发苦,小小不喜欢吃。” “好!” 李耳聪带着三个卫队的兄弟并排冲去,剩下五个天人又在李目明的眼神示意下,分散开重新围在仙童和李快跑的四周,阵型状如五芒星。 他们拿枪冲锋的姿势颇为专业,守卫兄弟们在训练中还是学了些本事的,花大前不禁为村长暗地里长达数十年的谋划感到敬佩,李万寿利用一人境天人让他们训练武艺的时候,想的也是掩护地人撤退吗?当年的李万寿是否也想到,有一天会出现善良的天人,他们不吃人心,一心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久经训练的天人向着李万寿勾画的蓝图前进,他们眼神凌厉,身躯矫健,没几步就冲到了虫群的跟前。 “杀啊!” 李耳聪喊了一声冲锋令,四个人便行动起来,一齐将枪尖刺向最前列的巨大毛毛虫。 毛毛虫看似毛茸茸的身躯实则竖着千万根硬刺,胸足之后的身躯圆鼓鼓的,这一□□进去,若是刺穿了,不由得让人觉得会有汁液横飞出来。 李耳聪等人已经闭上眼掩面准备迎接汁液横飞,可传来的只有枪尖断裂的声音,用尽十五年风霜力量刺出来的那一枪,甚至都没碰到大虫子看似圆润饱满、吹弹可破的身躯,枪尖就被行走的硬刺割成了碎块,“哗啦啦”掉了一地。 “回来!” 自以为在后方统筹战局的花大前终于坐不住了,大声叫嚷着让他们回来,不然很快天人兄弟就要被尖刺搅成肉泥。 “退!” 李耳聪判断果决,此时不是硬碰硬的时机,他一声令下,四个人一齐退了回来,又和另外五个人组成了严防的阵型,只是枪上没了尖,光秃秃地只剩一根棍子,红缨在雾里飘得有些萧瑟。 “不要怕,不要怕,”花大前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他们怕天人血,不敢靠近的。我们往后退一点,等他们走到诱饵的位置,再作行动。” 众人靠在一齐缓慢地后退,一边退一边看着数不清的狰狞口器一张一合。 这种毛刺都比铁坚硬的怪物,它的皮肉可能更是钢筋铁骨,到底该怎么去杀一只来引出那只贪吃的小鸟。 花大前一个头两个大,脑子里回想的只有谢应的的叮嘱。 “大前,遇到危险就想想我和你说的话。” “……用花家帮的方式战斗。” 花家帮怎么战斗,花家帮只会打群架、砸玻璃,搞背后偷袭,鼓弄一些非常幼稚的勾心斗角的计谋,还要防着被人挖墙脚…… 勾心斗角,挖墙脚……花大前拍了拍自己,灵机一动,他好像有主意了。 这会儿功夫,跑得快跑的那只领头虫已经来到了诱饵的面前,一只虫子的肥胖身躯就占据了一半的血堆,随后早来的几只挤在边上,吸着它溅在外面的残羹剩饭。 后方是看不清数量的虫群,像是哪种昆虫产的卵同时孵化,闻到食物的香味,一窝蜂地涌出来进食。 花大前看着毛毛虫那张大开着、可以嚼断钢筋的大嘴和它嘴里细细密密的尖牙,心里不确定地反复盘算自己的那个计谋的可能性。 “把你手上的绷带给我。” 花大前一咬牙,要来刚刚李快跑被肆之女划伤之后缠在手臂上的带血的布,团成一团,掂了掂,手感有些轻。 他眼神一扫,看到了李耳聪手里棍子头上还剩下的半截枪尖,示意李耳聪把那半截枪头卸下来,裹进了绷带里。他没有把绷带两头打结,只是团在一起,胳膊抡足了四五圈,用着巧劲向着正在吸食敌人血的领头虫扔去。 天助也,布团真的一下子砸中了领头虫! 包着枪尖的在虫子的后背上滚了几下,一端散开的布头正好挂在了一根尖刺上,而绷带中包裹的枪尖在重力的作用下继续下坠,将原本团在一起的布团都被枪尖的下坠带得抻开来,七拐八绕地挂在虫子身上。 展开的绷带上布满地人血,这香味飘出去,传到了后方来得晚了没挤到血堆边上的虫子那里。 地人血的气味对他们来说太过诱人,领头虫肥胖的身躯变成了他们眼里散发味道的珍馐,渐渐的,原本向两边挤的虫子们,有些开始改变方向,向着领头虫的屁股挤去。头挤着头,屁股挤着屁股,“咕啾咕啾”的声音嘈杂喧闹起来,像是起了纷争。 很快,又有一阵大如机器运作的声音传来。 嘈杂喧闹与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排大虫子的身躯,如围挡一样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只可惜花大前的个头算不上高,他要是长李登天那么高,保不准就能看清楚后面的情形。 “托我一下!”花大前不死心,拍了拍陈帆的肩膀,陈帆立刻默契地扎起了马步,他扶着陈帆胳膊上的锅,像往日里翻墙的时候那样踩着陈帆的大腿攀着陈帆的肩膀站得高高的,终于看清楚了虫子堆里的巨响来源处。 那是一场暴乱。 花大前很难形容那种诡异的景象,领头虫的头还在卖力地舔舐地上的血迹,而身躯的后半部分,尤其是沾了地人血的位置,已经被紧随其后进食绷带血气的虫子啃出了一个又一个大洞。 前一半还活着,后一半成了同类的食物。 那些可以割断铁骑的尖刺对于虫子的牙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它们很容易就把同伴啃得肠穿肚烂。虫子的内脏结构简单,领头虫的一半器官都被吃干净了,因而那些进了它肚子里的血气不久之后又从已经烂掉的那一半身躯里飘出来,散发出新的香味。 周而复始,它吃得越快,它被吃的速度也就越快。 那些从它肚子里喷出来的带着尚未消化的血气香味的汁液又溅到旁边虫子的身上,于是更多的大虫子成了同类眼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食物。 花大前看得目瞪口呆,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引发了这么大的连锁反应。 “老大,你看到什么了?”陈帆有些坚持不住,牙根直打哆嗦,花大前连忙跳下来,连比划带说地向大家解释:“虫子在吃虫子……前面的吃饭,后面的吃同伴!” 这样下去,虫子们会互相吃来吃去,对他们不再有威胁,花大前松了一口气,他又拿出了哨子,一鼓作气吹响了。 “滴——嘟——嘟——噗——” 李长生给的哨子有些漏音,花大前怕小小那只笨鸟听不见,又多吹了两遍,才把哨子收起来。 只要等小小飞过来,他们就能脱困了。 花大前的心不自觉轻松起来,可当他看着看着虫子们吃来吃去,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这些大肉虫,喝露水食人血不说,还会吃同类的肉,那么同类的肉散发出的味道对它们来说,也是一种诱惑。 动物世界里,倒在泥潭里的一滩犀牛能引来豺,引来豹,引来数不清的食肉动物。 几十条的虫子烂掉的半截身躯不断地散发出香味,似乎引来了更多的虫子。 这些分属不同群体的虫子有的从原先的方向赶来,还有的从左边或是右边赶来,花大前甚至听见了“咕啾咕啾”的声响从人堆的后方传来。 它们好像被虫子包围了。! 照这个来虫的速度,不等小小飞过来,他们就先被合围的虫群在行进间碾碎成粉末了。 四面八方的幼虫迅速形成了一个大圈向此处扑来,虽然他们涂抹在身上的天人血对虫子来说是很可怕的味道,爬在最前面的虫子闻见了就开始收缩口器,惊恐地摇动身躯意图撤退。 但架不住还有地人血的诱惑,和无数后来者的推力。 花大前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怎么办?”李耳聪的枪断了,李目明也心知自己的枪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还是把枪举着,摆出防御的姿态。 “老大,你快用绝招【金龙降世】,一拳把他们都打飞!” 【金龙降世】严格来说不算一种游戏里的正式招式,它是【翎闻】在游戏一周年pk赛上打出的一次尤为精彩的连击,通过连续的快拳破开被多人围困的局面,拳劲接续,金光相连,如龙影翻飞。【翎闻】后来将经验分享在论坛,无数的拳手效仿,并将此连招称为——【金龙降世】。 可谢应说这个副本里有限制不允许使用游戏技能,现在哪儿有【金龙降世】可以用啊! 陈帆支招的声音对此时的花大前来说只能算是干扰,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该当如何。 可局势根本不给花大前思考的时间,很快,一只身躯较小的虫子被虫群挤飞了,落在地上弹了几下,立刻成为了跑在最前列的。这只最前列的虫子刹不住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飞速滚来。 眼看尖刺就要从他的脸上滚过,花大前下意识地抬起手抵挡,朦胧间,胳膊仿佛受到了千吨重的力量。他只感觉到一阵耀目的金光闪过,强劲的冲击几乎将他掀翻在地,靠着陈帆举盾接了一下,才站稳脚跟。 花大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发懵,只感觉自己的手好烫,低头看,两只在危难间下意识握成拳头的手烧得通红,又烫又肿,像是大冬天握了一宿冰块后又恢复温暖。 “老大,你这招是什么?没见你用过啊!”陈帆的声音有些兴奋,可花大前根本不知道意外间使出来的招式到底是什么,它根本算不上游戏技能,只能算小混混火拼落于下风挨揍的时候下意识挡脸的招式。 谢应说,要用花家帮的拳头去打。 难道,这就是花家帮的拳头? 第40章 雾岛寻仙(廿五) 以他的名字呼唤神,…… 【霸王花】能打出【金龙降世】,花大前可以抱头挡脸。 花大前似懂非懂,但他好像明白了一点点这其中的关联,按照谢应的说法,他们身处的副本对游戏技能有所限制,但是对现实操作似乎并没有限制,甚至一些现实里的招式到了这里能发挥强大的威力。如果他用游戏拳手的方式去战斗,出那些他根本不理解的直拳、冲拳、撞拳,他就什么技能也用不出来,伸出来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拳头,但如果他把眼前的局面当成是和兄弟们找人火拼的场面,下意识打出来的拳头就有用。 这可能就是谢应没有明说的另一层副本特殊机制!花大前兴奋起来,不让人用游戏职业的技能,反而可以用现实里的拳头,这太神奇了!《死亡之岛》果然是个无限可能性的游戏! 但兴奋归兴奋,眼前交错涌动的虫群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一瞬间把又他从兴奋拉到了紧张的情绪中。 “你是花大前,不是【霸王花】……你是花大前,不是【霸王花】……”他默念着名字催眠自己,佯装镇定地分析局势。 被他抬手那一挡震得飞出去的虫子身躯撞到虫群弹回来,又滚了一滚,就停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如西瓜虫般弯曲身体,无力地蜷缩着,姿态像那个欺负陈帆被自己一脚蹬出去抱头哀嚎的小黄毛。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小黄毛吃了窝心脚破口大骂,花大前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把人的鼻子打出血了。 花大前低头看了看自己还通红的血肉之手,又看了看虫子身上如钢筋般坚硬的尖刺,心里发怵不自觉地开始联想,如果他的巴掌打出去,尖刺会扎穿他的手,很痛。 他闭上眼睛,怎么都不能把一个铁海胆想成黄毛的样子,也无论如何都扇不出那一巴掌,仿佛刚才慌乱之际打出来的那一招又成了巧合。 【翎闻】之所以被称为强者,是因为她极其稳定的输出手段,和能把每一次看似偶然的极限操作事后无限次复刻的高超素质。 花大前觉得自己做不到,好容易抬起来的手又放垂了下去。 “老大!” 陈帆叫了他一声,花大前回神,发现虫群离得更近了,他甚至能听见铁刺互相碰撞的铮铮声响,陈帆东张西望,举着那口锅和他并肩站着。 花大前看着铁锅,忽然有了主意, 陈帆不知道真相,他决定欺骗陈帆。 “陈帆,还记得我昨天帮你调设备吗?”【霸王花】问【面条陈】,小胖子点点头。 “当然记得,我头太大了差点没戴上,老大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它们快要爬过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霸王花】神情严肃地指着他的锅:“我趁你不注意把你武器换了,它只是一口锅,不能当盾牌用。” “什么?老大你换我武器干嘛!虫子啊啊啊——” “这口锅是个法宝,我专门问老猪他们买的,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霸王花】胡扯着,不知道作为盾卫的【面条陈】会不会信:“这法宝威力无穷,比你那个木盾强多了,但是不能用普通的盾卫技能去操纵,只有你把他当成锅去使用的时候才有奇效!” 让自己相信人肉巴掌能干翻铁刺,不如让陈帆相信力量无穷的法宝是口铁锅来得简单。 “好!我试试!” 尚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帆上前一步,没注意到老大摆出了随时会接应自己的姿态,抄起铁锅往迎面而来的虫子脑袋上砸去。 铛—— 震天的声音响起,花大前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他印象里陈帆从锻造商人的锅炉边上捡来的随时都会坏的烂锅,竟然把大虫子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砸出了一个凹进去的大坑。 “我%¥*好牛啊!老大,我喜欢这个礼物!” 陈帆兴高采烈地晃了晃手里的大锅,从前他把锅当盾用,老大打怪的时候,他就冲在前面拿着这个当坦克拉仇恨,毕竟盾卫确实是《死亡之岛》里唯一的仇恨职业,仅仅是皮糙肉厚没什么伤害,只能挨打当肉盾。 但陈帆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拥有一把大杀器,像老大和豆子那样英勇地冲上去干翻小怪。 陈帆越看这口平常被自己绑在肚子上的烂锅越喜欢,他左右挥了挥,兴奋之余有些懵懵的,不知道锅作为武器该怎么使用。 听着虫子脚划过泥土的细微“沙沙”声,陈帆忽然想起老爹麸炒白术的时候草药发出的声响,对啊,打架他不太懂,但是炒药他懂! 陈帆扎了个马步,两手握住锅把,像老爹翻炒草药时那样拿着锅左右摇晃,他感觉自己的手中生风,陈帆想,这一招他要起名叫【虎步】,这法宝这么厉害,引起的风动一定能把小怪都吹翻。 原本还在不停向前挤的虫子群,前行的速度好像真的受到风的影响变慢了,陈帆扎着马步转了个大圈,抡着铁锅将锅底从虫子脑袋上刮过,只感觉原本脆弱的铁锅底部摩擦出了像是烧透了一样的红光。 红光亮起,被他剐蹭了脑袋的虫子一个一个像是受到了猛烈的冲击,“轰隆隆”地整齐向后倒了四五步。 太强了!他【面条陈】终于也有自己的绝招了! 陈帆越想越兴奋,等下线之后,他要把这一招也写进论坛里,到时候他就是和翎神齐名的存在,泱泱凡人应该以他的名字呼唤神,叫他——面条神! 比【面条陈】更震惊的是花大前,他终于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用花家帮的方式去战斗,忘记自己的游戏职业,才是能在副本里使用技能的关键。而用出来的技能的威力,关键在于使用者有多相信。 陈帆以为自己手里的是举世无双的法宝,就会在心里无限放大这一招的威力,铁锅也会如他所愿,威力无穷! 就像花大前相信自己抬手就能挡住袭击保护小弟,他就真的能在危难来临时挡住滚来的虫子。 “对,就是这样!陈帆,加油,坚持住,打败他们!我已经听见鸟儿叫了!” 在花大钱的叫喊鼓励下,在天人兄弟震惊的目光中,陈帆举着一口烂铁锅,绕着虫子围成的小圈奋力奔跑,他每跑一步,就寄希望手中的锅能把虫子逼退一分,老大他们的生存圈能再大一分。 于是能嚼碎钢筋的虫子脑袋一个个被陈帆砸得凹陷下去,原本无限塌缩的包围圈,被面条神硬生生砸得大出去许多。 新任的盾卫之神站在雾里迎风挥动铁锅,一锅一个窟窿砸得尽兴。 这一招叫【虎步】,那一招叫【老虎发威】,这一招叫【当头棒喝】,那一招叫【爆炒白术】! 在盾卫之神逐渐疯癫的步伐和喊叫声中,花大前终于听见了记忆中的鸟叫,一阵狂风随即吹来,把陈帆的头顶碎发吹得狂乱如杂草。 【霸王花】向着鸟儿大喊:“小小,这里的虫子随便你吃!” 寻常的小麻雀喜欢吃幼嫩的毛毛虫,小小看起来也很喜欢这群刚孵化出来没多久的东西。 只见它粗如桥柱的爪子落进了虫子堆,踩死了两只挡路的肥虫,像塔吊吊钩一样的尖嘴很轻易地啄起地上已经被开膛破肚的“铁海胆”们,一口一个吞入腹中。 原先在众人眼里被视作鬼魅的大虫子,对小小来说就是美味的鸟宝宝辅食,还不用像吃蚂蚱那样一点一点啄开挑肉吃,“咕嘟”一个,吃得很欢实。 小小把陈帆震开的圈子之外的虫子吃得零零散散,虫群渐渐有些聚不起来,远方要赶来的虫群感受到天敌的气息,都选择了折返。 花大前、陈帆还有一众仙童和地人终于得救,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如何让小小带着他们飞到安全区。 鸟背上看起来平坦,但是小小的体形卓然,那几层楼的高度,光花大前自己爬上去都成问题,更别提还有一些孩子和负伤的天人。 【霸王花】看着仙童们攥在手里的飘带有了主意。 “快,把这些飘带系到一起,一人一头拽着,抓不住的就捆在腰上!” 在他的吩咐下,众人很快照做,确保每个人都抓得死死的,力气不够的把绳子绑在了腰上,花大前把飘带系成的绳子的一头打出个死结,用棍子把死结顶起来,仰着头大着胆子举在手里一点点靠近小小。 “小小,李长生让你带着我们去他家,你认识路吗?” 小小歪着头叫了一声,虫子的臭味从它嘴里传出来,鸟儿原地蹦了几下,好像明白了花大前的意思。 它蹦跳着靠近了花大前,从他的手里啄起那根打了结的绳子,把死结含在嘴里,而后振翅向天空飞去。 “啊——” 花大前抓的位置最靠前,他反应不及第一个被小小带上天,只能牢牢地抓住手里的绳子,盼着这根用人的肠子化成的飘带不会突然断裂。 他闭着眼睛,根本不敢往下看,只能用腰和腿在碰撞间感受下方绳子的存在。 “你们都还好吗!” 花大前喊出声,却很久都没收到回应,但打在他腿上的绳子的重量又显示下面还是有人坠着的。 就在他要熬不住克服恐高往下看的时候,陈帆的声音终于响起。 “老大,我们很好!花家帮一个没少!仙童也都在——啊啊啊——好高啊——” 虚惊一场,花大前刚要松口气,突然又听见鸟叫声。 那是不是就说明,快到地方了? 不对——小小如果张嘴叫,那还怎么叼住绳子,绳子没人叼,他们岂不是要掉下去? “啊——” 果然,花大前感觉自己又开始往下掉,越来越低,就在鼻子都能闻到雾里的腐烂味道的时候,花大前的身躯忽然一滞,又开始上升。 他咬着牙睁眼往上看,小小把原本叼在嘴里的死结抓在了爪子上藏进羽毛里,大约是之前被嘴里叼着的天衣飘带挡住视线影响了动作,调整之后,小小的行动更为迅捷。 它带着一串的人在雾气和云层中间腾挪穿梭,有时候离地面很近,近得【霸王花】能看清雾里各式各样的虫子,有时候又直冲云霄,让人可以俯瞰无边际的雾气之海,带来像过山车一样的惊悚体验。 终于,【霸王花】飞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小小的速度慢了下来,它向着雾气中某个地方俯身飞去,【霸王花】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停地从耳边擦过,在打他的脸,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别样的地方。 雾里有一棵与云层同高的大树,大得像课本里描述的那个孤身成岛的大榕树,而小小就在树的枝桠间穿梭,掠过一条条垂着的肥大气根,把他们稳稳地丢在了大树底下的草地上。 【霸王花】成功着陆,吃了一嘴的草叶,终于伸展酸痛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李长生所谓的安全圈,原来就是绕着这棵树构建出来的的,赖于树叶对雾气的遮挡和吸收,安全圈里的视野还算清晰。 他看见树下有几座矮矮的房子,是用石头和木头粗草搭出来的,房子的前面还有一口小池塘,池塘上面垂着的长长气根被人割断,气根的创口往下滴着清澈的汁液,再加上李长生铺开的一张捕捉雾气中水汽的渔网和一口在渔网底下接水的大缸,这可能就是安全圈里的水源。 “我们到了!” 肆之女显得比谁都兴奋,她冲向小池塘,从里面掬了一掌心的水,用指尖蘸了水送到嘴边尝了尝:“有点发苦,但是能喝!” 四周传来更多人的欢呼,重获新生的天人和仙童迫不及待地奔向新家园。 虽然不能再看得更远听得更多,但是“千里眼”和“顺风耳”此时看到的场景和听到的水声,让他们觉得弥足珍贵。 花大前感慨之际,陈帆还拉着他往高处看:“老大,那树上还有鸟窝呢。” 小小歪着头落在树梢,好奇地观察这些外来的人,笨笨的脑袋一点一点,双目无神,像是吃饱了发饭晕。 这里的一切和险象环生的浓雾以及吃来吃去的村子相比都太平淡了,平淡得让人觉得幸福。 花大前不禁在想,若是有一天,龙怨化成的雾气散去,这里的人过的就更是仙境般的生活了。 正想着,远方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畅想思绪。 “帆老大,能不能用下你的锅,伍之子饿了想吃饭。” 李耳聪往这边跑,陈帆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法宝,叹了口气,神通广大的法宝长得还是太像普通的锅了。 是锅就可以做饭,陈帆爽快地解下铁锅,捧着跑过去:“可以,但是要小心一点,别给我煮漏了!” 花大前回头,看见劫后余生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有的从树下面捡来木头,有的找了还算坚硬的棍子在挖土,李快跑找个根长短适中的木棍,帮着肆之女固定好镰刀片,两人一齐努力割下树枝,将树枝和草叶堆在一起修补可能会漏雨的房顶。 简陋的房子被人有模有样的修补着,没做过什么苦力活的天人有的受伤了也只是笑着包好伤口继续。 那一排小小的房子很快就有了些样子。但李长生一个人这几年搭建出来的房子到底有限,若是村里那些地人都被救出来送到此地,房子就明显不够住了。 “老大,快来啊!”陈帆招手喊,花大前捏捏手腕,跟上了忙碌的人群。 他刚跑两步,头顶就传来啾啾一阵鸟鸣,原先落在树上打瞌睡的小小就像是感受到了谁的召唤,长鸣着向远方振翅飞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雾岛寻仙(廿六) 嘭。 谢应靠着季疏打盹儿,他一向睡不安稳,不多会儿就把交易会会长膝上的毯子扯下了大半,季疏看着他的睡颜,心绪平静,犹豫着想把毯子捡回来,结果刚弯下腰就听见了那人的呓语。 “叔叔……” 他真的睡着了吗,他在叫我吗,他梦到我了吗?谢应,我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吗? 季疏眉眼低垂,不发一言,心里却无限地澎湃着。他最终将毯子从自己的膝盖上取下,全数盖在了谢应的身上,替人掖好边边角角,动作轻柔。 “你们是老朋友吗?” 沈雨睡不着,坐在石阶边上侍弄小孩儿们留下的火堆,听木柴在红光里毕剥,斜眼看着阶上相依偎的温馨场景,眼睛有些发红,大约是柴烟熏的。 季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和谢应很早就认识了,但一直到昨天才成为朋友。 “算是吧。” 等待的时候很无聊,见季疏回答了问题,沈雨便开始和他搭话。 “虽然这句话有点俗套,但我还是想说,季疏,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却又说不出来。” 他总感觉季疏像是每天都能见到的那种熟面孔,可熟到这种程度的玩家都在他的好友列表里,虽然进了副本就不能开启社交功能,但沈雨心里很清楚,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 “可能是……我的长相比较常见,你认错了。”季疏其实不太会和人闲聊,在交易行的时候,面对交易上的问题无论多么刁钻他都可以对答如流,但遇到谢应这个难缠的家伙总是问一些交易之外的事情,他就会窘态百出,不知所措,脸上只能露出不明的红晕。 沈雨拿着手里的木棍戳了戳火堆,动作有些急,一根带着潮湿气息的木柴在烈火的烘烤中发生了细小的爆炸,听着格外像火咒的技能声效。 “不啊,你长的很好看,很讨人喜欢,我能看得出来,谢应就很喜欢你。” 沈雨见过谢应在绿水里的笑,虽然灿烂但又格外的瘆人,没有他对季疏的笑那样真诚。 交易会会长不多的社交经验告诉季疏,这是夸奖的话,需要表适当的感谢,最好附带同样客套的夸奖。 “谢谢……”季疏回以一个客套的笑容,到底没想出来该夸沈雨些什么,无助之时,眼神又下意识地落在了谢应的身上。 最近求助他人的次数有些过多了,季疏把这归结于自己受到的惩罚,他被剥夺了无所不能的会长身份,所以才会无助,季疏这样说服自己。 “叔叔……” 谢应又喃喃了一声,像是要醒了。他睡着的时候脸色白得有些可怕,像是死了一样,但神情又是温柔的,他大约做了很美的梦吧。 “你就打算让他这么睡下去啊。”季疏实在不会闲聊,沈雨又实在无聊,只能拼命地找话题,找来找去又说回谢应身上。 “当然不是。” 季疏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谢应。 盖着小毛毯浅睡了不足一小时的谢应伸了个懒腰,把毯子捧在手里,温柔地笑。 “谢谢叔叔对我这么好。” 他把毛毯盖回季疏的腿上,打了个哈欠,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他们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待到夜里的。” 无论是村长还是族老,都势必会在白天有所行动。 他的计划从来不单单是赴鸿门宴,谢应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沈雨看季疏,即便听到如此变故,那人的脸上也没有意外的神色,像是又和谢应想到一起去了。 不知情的只有他自己,沈雨有些感到孤独。 “李长生到哪儿了,花大前呢?”谢应和季疏对视一笑,扶着轮椅起身。 季疏闭上眼,很快给出了答案:“他在你上次问我时候的同一个位置,花大前已经进雾里了。” 那就是在家。 谢应苦笑了一声,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说好的去送人,结果又回了家,李长生不是个莽撞人,那就只能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他不得不放弃了和花大前等人同行,独身回家去处理。 “去看看吗?”沈雨坐得久了脖子都是酸的,也顾不上什么技能失效了,巴不得能出去走上一走,自从和谢应聊过那一通,他的心境已经透彻了许多,带着一种说死就死的超然,格外地判若两人。 谢应还没回答沈雨,季疏的眉头先皱了起来。 “他进了雾……不对,好像又往此处来了。” 谢应歪着头活动脖子:“那就不用去了,在这等他吧。” 没多久,仙祠外传来响动,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出现在大门口,腰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布条,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有倒在地上起不来的趋势。 “计划有变……” 李长生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谢应和沈雨赶忙健步上前托住他,谢应忙问:“发生了什么?你和人打起来了吗,大前他们怎么样?” “小小说把他们带回家了,”李长生几乎只剩下半条命,颤着手捧出腰间口袋里的东西,那里面是一颗泛着青光的心脏,“族老让李登天来找麻烦,我把他杀了。” 他进到雾里,看见地上的血堆和鸟羽,知道花大前已经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吹了声口哨,听见了小小的回应,就赶忙折返仙祠。 已经死了人,就不能再按照谢应说的那样等到晚上行动了。 “李登天的死瞒不了太长时间,我们得尽快行动把肆娘他们救出来,不然村里的戒备只会更严,说不定族老还会提前下毒手。” 这村里虽然有地人吃了天人心脏就能成为天人的传说,但百年间杀了天人的地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李万寿,一个是李长生。 李长生每说一句话全身都在疼,他要靠着左右两人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着,捧在手里那颗用半条命换来的心脏显得那么珍贵又可笑。 谢应替他把心脏收回口袋里,将人搀扶着往火堆边上走,一边走一边说:“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你的伤怎么这么——” “严重”两个字还没听人说出口,李长生只觉撑着他的两股力量瞬间没了,他脱力 摔落在地,这才发现左右搀扶着他的两个人双双倒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季疏是跟着话音一起到的,他就停在谢应的面前,火光照在他想要搀扶面前人的身躯上,这个行动不便的人神情有些窘迫。 “他们怎么了?” 季疏很着急地询问,李长生撑着力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回答:“他们中了‘忘忧’……来不及了,快救他们……” 晕倒的谢应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而沈雨脸上的神色就生动得多,他又是哭又是笑,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 “彦彦——” “什么是‘忘忧’,我该怎么救他们?”季疏的双手只能抓紧膝盖上的毛毯,他甚至无法从轮椅上起身,亲自把谢应搀扶起来,只能呆呆地看着面前三个人,一个半死不活,两个昏迷不醒。 “谢应,醒醒!” “别叫他,千万别叫醒他。”李长生吸了一口气,打断季疏的话,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地和他解释一切。 “忘忧”是聚仙村的一种仙法,通常用来消除天人的记忆。中了这种仙法的人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会陷入美梦之中,无论是被人叫醒还是自然醒转,再醒来之后他们就会失去此前所有的记忆。 族老果然不是什么善茬,一边叫李登天去拷问他,一边又派来李忘忧对付谢应,若是被族老得手,失去记忆的谢应怕是会成为今日祭月仪式的主菜。 很奇怪的是,明明轮椅上的人的仙法看起来更为高绝,为什么李忘忧没有放倒季疏,还是说,“忘忧”对季疏不起效用? 而被人担忧着的季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第一个朋友谢应会忘记他,谢应不能忘记他。 “怎么救他?” 季疏盯着谢应,又是很急切地问。李长生翻过身趴在地上,借着身体重量的压迫来减缓腹部疼痛,而后断断续续地开口:“很难,你需要在……一刻钟之内……找到施法的那个人,把他杀了,仙法就能解除……” 仙法一旦催动就停不下来,唯一中止的可能就是施法人死亡。 “我知道了。” 季疏刚说完,李长生感觉身旁有风无端吹起,莫名地,他感觉风里有浓烈的怒气,从那个坐轮椅的身上传来。 一阵光影闪过,季疏飞身离开,李长生趴在地上继续调整内息,不知道自己这半条命还能撑多久。 没多久,他就听见了“咚咚咚”的响动。 李长生憋着一口气努力抬起头,只见有东西被人从墙外不断地扔进来,定睛看,才分辨出那些不停下落的是一具具被掰断脖子的尸体。 尸体们被整齐地码放在他的面前,头颅诡异地仰天弯折,角度正好足够李长生看清他们的长相。 “这里有你说的那个施法人吗?” 带着怒火的风又吹来了,李长生听见了轮椅碾过石板的铮铮声响,像是催命的幽灵在叫嚣。季疏停在仙祠门口,凝望着昏迷不醒的谢应。 墙外偷听的加上仙祠周围百米之内有整整十个人,都躺在这里了。谢应怎么还不醒,是不是他该杀的那个人不在其中? 李长生抬起手,给迷惑和担忧中的男人指明了方向。他指了指尸堆中间的位置,那个看起来最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跟着族老作恶多年的李忘忧。 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看见轮椅停在了李忘忧的面前,李忘忧的胸膛微微鼓动着,似乎还残留着一口气。 而后季疏伸出了手,一息尚存的李忘忧像是受到了什么强大的控制力,竟然腾空而起,悬在了季疏的面前,头颅无力地垂向一旁。 李长生从没有见过季疏那样的眼神,他张着手,不悲不喜,眼中写满了凛冽,像是一个主宰生杀的神。 “嘭。” 季疏如魔术师般轻轻比了个炸烟花的手势,李忘忧紧闭的嘴巴忽然张大,而后一阵崩裂声响起,李忘忧的身躯被炸得四分五裂,尸块纷飞,再也没有生存的可能性。 他的指头滚到了李长生的面前,指节还保持着施术的姿势,人却再不可能用出仙法了。 与此同时,倒在李长生边上的那个瘦高的人终于睁开了眼,刚刚表演完人体爆炸的“魔术师”瞬移到谢应的跟前,微热的手还虚抬着,似乎忘了放下。 “谢应,你醒了!” 季疏的脸上终于再次浮现慌乱的神情,和不久前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指尖还在发热,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死亡是交易会规则里最严重的惩罚,从他存世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犯下足够被处死的大错。他只是知道自己有可以轻易取走人性命的权责,却是第一次张开杀人的手。 他的手很久都没有放下来,谢应挣扎着起身,看见眼前的景象。 而后,谢应轻轻握住了那只悬在自己面前的手。 “叔叔,你又一次拯救了我。” 第42章 雾岛寻仙(廿七) 他出了车祸,死在我…… 季疏的神情像是定住了,严格来说,是他不知道该摆出哪一种表情来应对,是欣喜还是担忧,或是甚至不存在于他的数据库里的某种心情。 “是‘忘忧’,李长生说你中了‘忘忧’,要把那个人杀死,你才不会失去……记忆……”季疏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助,无法形容他心里那一团自己也不清楚的乱麻。 谢应大梦初醒,眼神里带着餍足,声音慵懒沙哑,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季疏,我没有失去记忆,我还记得你,是你救了我,还放了烟花。” 谢应的笑声很轻,他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的确是看到了别开生面的烟花表演。 嘭。 那个人的拟声词带着鼻音,古怪又可爱。 “但是……”季疏低下了头,任由人握在手中的指节也无力地垂着。 他杀了人,很多人,很多在他的规则之外的人。 交易会会长又一次因为谢应违反了规定。 谢应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会长大人是在因为什么而感到低落,他抬起头,虔诚地凝望着季疏:“是他们出尔反尔不遵守约定,言而无信的人本就该得到惩罚,你没有错。而且,他们要害我,你保护了我,叔叔,我又欠了你很大的人情,和很多钱。” “不是【顾客的权益】,是你说的那一种。” 季疏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里有些出乎意料,惊诧于自己在刚刚做出出手救人的决定之时,甚至没有考虑到他和谢应所探讨过的两种情况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种声音,那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要他杀人,杀掉伤害谢应的人,杀掉要谢应失去记忆的人。 “他们也不仅仅是要害你,那个人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他也对我施展了‘忘忧’,伤害会长的人,罪该万死。”季疏眉头舒展,略带欣喜。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解释自己疯狂行为的理由,他仍然是在捍卫交易会的尊严,他们的死是交易会规则下的惩罚,尽管那样的关头,他甚至没有想过有人要害自己。 “对,他们该死,”谢应松开了他的手,欣慰地笑,“你说的没错。” 可惜此时的境况并没有给他们更多的交流时间,谢应的身边不合时宜地传来两阵咳嗽声,一阵来源于没了半条命的李长生,还有一阵来自于同样刚从梦里醒来的沈雨,他这才想起需要自己收场的不光只是季疏这一个随时暴走的大杀器,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和一个暂时不清楚状况的。 谢应忙把两人都搀扶起来,把李长生送到火堆边上靠着自己,抉择之后,打算先救半死不活的,任由沈雨坐在一旁出神。 李长生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不停地往外吐着血,吊着一口气随时都要死,谁也不知道他那些碎了的内脏何时会罢工,靠着几根布条撑不了太久。 看着整整齐齐被人扭了脖子的一堆天人,谢应的眼神又一次变得晦暗难懂。 他问李长生:“天人的身躯是不是要强壮一些?” 李长生虚弱地下意识点点头,但随即又惊恐起来,他知道谢应要做什么! 谢应从角落里找出来李长生留给他的镰刀,走到尸体堆的边上,蹲下身,将锋利的镰刀刃对准了他们的胸膛。 血浆立刻喷溅出来,他那身交易会会长亲自搭配的衣衫沾满了血,像是向日葵花田里开出了玫瑰。 谢应的刀很快,他似乎对于心脏的位置和结构很是熟悉,精准地避开蝴蝶骨的位置,割断心管,三两下就取出来一颗青光还未散去的心脏。 他把这些心脏用天人的华服擦干净,割下一块布一起兜着送到了李长生的面前。 李忘忧的心炸得四分五裂,谢应手里的再加上他口袋里的那颗,一共十颗心脏,李长生如果都吃了,就是十人境界的天人。 但是李长生还是拼着气力摇摇头:“我如果吃人,和他们有什么分别?” 他害怕,天人血脉虽然能强化他的身躯,但同样也会影响他的心智,村长李万寿花了十几年才堪堪把一人境的天人调成正常的模样,他若是吃下这十颗心脏,难保不会性情大变,变得像李登天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更要命的是,他准确地知道叛逃仙童的藏身之处,李长生害怕变了心性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对大家不利的事情。 谢应只是看着他,笑着说:“‘千里眼’和‘顺风耳’没有疯,你也不会疯。” 李长生刚想说可能因为他们只是一人境的天人,就见谢应又一次地拿起了镰刀,他掏出李长生口袋里的东西,把那一颗泛着青光的心脏放在手心里,像切豆腐那样用利刃轻巧割下一块,而后是第二颗,第二块。 一直到从十颗心脏上割下十块形状各异的血肉,谢应把他们拼在一起,掬在手心里,又拼成了心脏的形状。 “吃吧,我相信你,你能控制好自己。”谢应把拼凑的心脏放在了李长生的掌心里,每一块血肉的大小刚好足够他一口吞掉,不至于像李登天那样野蛮地撕扯。 李长生犹豫着,谢应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你要先活着,才配救他们。” 李长生伸出了一只手,悬而未落。 “如果你的心性变了,我会亲自杀了你。” 李长生终于抓起了一块天人的肉,一仰头,丢进了嘴巴里。 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呕吐,却用手牢牢地捂着嘴巴,逼着自己往下咽。 终于,信念克服本能,粘腻腥膻的东西滚进了喉咙,李长生感觉自己的肚子烧起来了,那些碎裂的内脏像是又一次被人搅碎了,只不过这一次,碎得彻底的内脏开始一片片增长起来,筑成更强健的形态。 李长生一口气将剩下十块都吞下去,等确保它们都进了肚子里不会被轻易吐出来,才放心地干呕起来。 他的肚子烧成了火炉,一团一团的火四处游走,火光成了针线,缝补他破碎的身躯。 李长生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有了力气,撕开胳膊上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衣衫,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长出龙鳞来,是一片还是十片。 可他的肩头光秃秃的,什么图案都没有,似乎吃下不完整的天人心脏并没有给他带来身份上的转变,他还是从前的他。 “我还是地人,我没有变!” 李长生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拆下裹在腰腹上的布条,卸下一层一层的血污,惊讶地发现肚子上原本剐蹭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 他的命捡回来了。 “你先歇着。” 谢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完这一个,起身往别处走,顺着他去的方向看,沈雨仍然在呆坐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彦彦。” 季疏跟了上来,与谢应并行,看着他盘腿坐在沈雨的跟前,歪着身子把胳膊支在膝盖上。 “雨博士,彦彦是谁,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彦彦……” 听见这个名字,沈雨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色彩,他抬起头,看着谢应,像是要哭出来:“我终于梦到彦彦了……” 沈雨的声音变得格外正常,不带一丝细柔之感,清澈干净,像是他原本的声音。 他用原本的声音说起一个故事。 “彦彦,是我的妻子,她叫刘彦彦。” 沈雨和她相识是在大学时候,两人都喜欢埋在图书馆里,沈雨无法忽略自己习惯坐的位置对面总有一个低着头认真看书的姑娘,戴着厚厚的眼镜,时不时写写算算,写字的声音沙沙动人。 “见的次数多了慢慢就熟悉起来了,她是化学系的学生,我是学物理的,专业上我们没什么能聊到一起的,但是都很喜欢在课余时间看科幻小说,晚上离开图书馆的路上我就找机会和她聊天。” 和彦彦第三次聊天,沈雨就告白了,毫无意外,彦彦拒绝了。 “她说她的人生有理想有抱负,暂时不考虑情情爱爱。” 沈雨没有死心,他疯狂地迷恋彦彦的一切气质,智慧,冷静,果断,又天马行空。 “我真的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我找了很多涉及晦涩物理原理的科幻小说放在图书馆里。” 彦彦读书很快,于是那些沈雨额外放进来的书也成了她的选择,但是书里的知识实在刁钻,彦彦又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她没什么学物理的朋友,能问的就只有坐在对面的沈雨。 “那天她写了字条给我,字条里列了个方程式,刘彦彦问我,为什么书里的主角一看到这个就流眼泪。” 沈雨用木柴画出了那个方程式,而后娓娓道来:“我告诉她,这是惯性系平权的推导过程,经典力学定律在任何一个惯性系中的数学形式都是等价不变的。” “我还告诉他,就像那个故事里,即便外婆消散在不能抵达终点的太空旅程中,她对主角的爱,依然是等价不变的。” 刘彦彦是被外婆带大的,这个关于外婆实现梦想成为宇航员的故事在沈雨的注解下深深打动了她,彦彦泣不成声,同时打动她的,还有沈雨写在方程式底下的一行小字。 “我写的是,我的爱亦然。” 后来,刘彦彦同意和沈雨一同去图书馆,他们开始互相给对方推荐自己喜欢的书,彦彦说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说起她在实验室里每一个可能会引发爆炸的创想,沈雨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那时候还喜欢玩一个叫做《梦想之岛》的网络游戏,游戏里的主角操控着光怪陆离的梦,刘彦彦很喜欢主角的梦,常常拉着我一起打游戏。她在游戏里为我搭配了一身粉嫩的衣服,说外婆小时候就是那样打扮她的。” 沈雨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粉嫩丝带,眼神开始变得哀伤和失意。 “我追了她很多很多年,终于在博士毕业那一年,我们结婚了。” 沈雨在毕业典礼上求婚,刘彦彦通过了他关于开展新生活的开题报告。 “我们都留在了大学的城市,我去了科学院继续研究工作,彦彦就职于一家医药公司。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看书打游戏。那时候,《梦幻之岛》的开发公司推出了续作《死亡之岛》,彦彦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后来听说是前作里那个小孩故事的继续,便购入了两套设备,只可惜还没有等到游戏正式上线,彦彦就住院了。” 一位研究罕见病药物研发的高材生,最终自己也被病魔打倒。 英文名为螃蟹的那种病实在横行霸道,癌细胞很快就占据了彦彦的身躯,她只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每天看一个小时的书,然后陷入无尽的昏迷。 沈雨找遍了专家、老师和同学,找遍了所有他能找到的人,彦彦的病无人可治。兴许彦彦继续研究下去,十年,八年,她就能找到救命药物的分子式,但是她没有十年八年可以活了。 “《死亡之岛》正式开服那天,彦彦说她想回家玩游戏,要我偷偷带她回家。” 对于刘彦彦的一切请求,沈雨一向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但刘彦彦的力气甚至不足以支撑她走出病房,偷跑未遂,沈雨就把游戏设备带到了医院。 他当着彦彦的面创建了账号,通过投屏的方式为妻子共享游戏内容,在那一天的清醒时间里,彦彦沉迷于为沈雨的游戏账号——【一点雨】进行装扮。彦彦再一次指挥着沈雨换上了像花儿一样鲜亮粉嫩的外观,还指挥他拿起糖果戒指,在沈雨踏入太阳岛后,为他选定了一枚和惯性系平权故事里的外婆送给主角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的祖母绿戒指作为武器。 “沈雨,我的爱依然。” “那是彦彦第一次说爱我,很奇怪吧,婚礼上她也只是说,将与我一生从事于幸福研究事业,永不背弃。”沈雨摸着手上的魔戒,泣不成声,像当初听到外婆故事的刘彦彦。 刘彦彦再也没能回家。 后来沈雨在《死亡之岛》里获得了很多高级装备,这些他花大价钱搞来的装备,属性都是顶级的,大多数人都会优先展示装备本身的样子,毕竟越高级的装备,外观也越精致和珍稀。而沈雨却固执地只保留属性不保留外观,花更大的价钱请人把它们打造回彦彦选定的样子。 这些年来,奇怪的是,沈雨从来没有梦到过彦彦,大约因为他太过于信奉科学主义,以至于托梦这种事情在潜意识里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沈雨唯一怀缅彦彦的方式,就是穿着彦彦亲自为他选定的外观,为彦彦继续她没能亲自完成的冒险故事。 从那以后,他说话开始不自觉地向彦彦靠近,活泼跳脱,仿佛这个游戏角色背后的操纵者是另一个本该光明灿烂的人。 他怕的不是死,是数据清零,因为这是彦彦留给她的东西。 沈雨啜泣着讲完了一切,低埋着头,陷入极端的痛苦。 在沈雨的哭声里,谢应平静地抬起头,取下了脖子里的吊坠,那上面是一只仅有一半翅膀的蝴蝶。 “你说的那个游戏,《梦幻之岛》,我也玩过。”他叫住了沈雨,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在那个游戏里,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改变了我的一生,这枚吊坠就是他送给我的。” 沈雨终于被谢应的讲述吸引,暂停了啜泣,含泪问:“那后来呢?” 谢应张开的手晃了一晃,指间悬着的小蝴蝶翩翩欲飞。 “他死了。” 谢应的声音冷静又哀伤。 “他出了车祸,死在我们本该见面的那一天。” 第43章 雾岛寻仙(廿八) 剩下那一半的故事,…… 谢应刚上大学,《梦幻之岛》风靡一时,因为这个游戏除了有着丰富的战斗机制,还有一种极其变态的挑战模式叫做LIVE模式,简单来说,就是一命通关。 一个注重社交体验的网络游戏,却设定了如此可怕的挑战模式,谁也不能确认自己上一秒交到的好友下一秒会不会因为游戏角色死亡而断联,这种感觉像是人生。而被具化为游戏数据清零的死亡体验带来的恐惧和敬畏,让游戏本身充满了可玩性和神秘性。没有读档模式,没有数据继承,每一次重开,就是一次新生的开始。 谢应从来没有重开过,他的游戏角色寿命长达十二个月,而游戏论坛里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的角色寿命长达十三个月,刚刚好是游戏开服以来运营的时间,有人说他心高气傲从不露面,还有人说他其实是游戏官方背地里搞出来的托。” 谢应后来在游戏里遇到了他。 两人盯上了同一个掉落稀有材料的小怪,一眼就认出了彼此。谢应本来存了避让的心思,可怪就怪那个小怪是随机刷新,几个月来就只出现了这么一次,PVP哪儿讲究什么让来让去,于是憋着一口要终结对方游戏记录的气,两人在险象横生的迷失岛屿里冤家路窄,大打出手。 谢应第二天还有早八,愣是顶着黑眼圈和他打到凌晨三点都没有分出胜负,但他到底还在上学资源资金都有限,包里揣的恢复药水只剩下一瓶,眼看最后一管生命值要被人磨干净,十二个月的游戏传奇生涯即将被人终结,那个人却卖了个破绽给他。 “他说他是走位失误,不小心冲进了怪堆里,但我却总觉得他是故意的,想看我会不会冲上去救他。” 谢应冲了。因为他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少年,一颗红心向阳开。 那个人引了一堆小怪的仇恨,略显狼狈地绕着森林里的大树带着小怪转圈,谢应就跟在怪堆的后面,在保证不乱仇恨的前提下,把小怪一只一只单拉出去杀干净了。 打完怪,谢应一瓶药水都没有了,生命告急之际,他的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交易请求。 “对方邀请您进行交易。” 交易框里被人整齐码放上整整两组的物品。 “您已获得生命药水*999,增益药水*999。” 谢应笑着回忆过去,说着对沈雨皱了皱眉头,怪道:“你们有钱人真是的,打个游戏让我们这些穷鬼这么没有体验感。” 沈雨已经完全被他的讲述吸引,顾不上辩驳他对自己的揶揄,追着问:“那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样了?他怎么就死……你们什么时候决定见面的?他是男的女的?” 谢应却不打算讲下去了,他站起身,朝着回神的沈雨伸出了手,示意人起身。 “我那会儿还加了很多别的朋友呢,说不定还认识彦彦。但是这些故事要以后再讲,你先起来,通关副本之后,我就告诉你。” 一个状态不好的人是操作不好咒术师这种极其费脑子的辅助职业的,谢应用讲了一半的故事成功换回了沈雨的聚精会神。 【一点雨】看着伸向自己的手,还是犹豫着抓住谢应的胳膊站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彦彦留给你的,谁也夺不走。”谢应的圣母心再度发作,他没有流泪,眼神却像哭久了的沈雨一样疲惫。 谢应拖着一身疲惫走向季疏,那人不发一言,却在谢应要扶上他轮椅的时候,轻巧撤开了半步。 “剩下那一半的故事,我也要听。” 季疏摸着膝上的毛毯,细长的指节下意识地蜷缩着。 这人也有些古怪,谢应苦笑一声,全都应下。 “时候不早了,他们都找上门了,是输是赢我们也该出去碰碰了。” 谢应从桃树上折下一根细长的还带着新一轮的花儿的枝条,将那些被他切掉一小块的天人心脏全都串在了一起,远看上去,像举着结满青果子的桃枝。 他扛着桃枝打算出门,想了想又退了回来,折下另一根树枝从这一长串的“仙法果实”里分出来一颗,像递出棒棒糖一样交给了李长生。 “你出去和沈雨见机行事救人,顺便扛着这个东西到村里去招摇,你就说,鬼哭狼嚎仙人那里有数不尽的仙法果实正在大甩卖,一颗只卖十个奴隶,先到先得,谁先带着奴隶过去,谁就能先获得飞升的机会,说得越夸张越好!” 李长生嫌弃地举着棍子,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谢应一笑:“没有什么为何,你照做就是。”他又掐了一把桃叶,在李长生的胳膊上蹭出来鳞片花纹,叮嘱道:“遇到人就说你已经是天人了。” 两人这就要走,谢应又叫住他们:“还记得季疏刚刚放烟花的声音吗,等会儿他一‘嘭’,你们俩就去救人,动作越快越好。” 几人彻底把季疏的暴走抽象为“放烟花”这种还带着浪漫气息的行为。 “明白!”两人对视一眼,便按照谢应的指示出了门。 季疏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谢应,人却并不靠上去:“谢应,我只能杀我规则之下的人。” 刚刚那是例外,这句话季疏没有说出口。 谢应只是看着他笑,笑了很久,口型比了五个字。 【会长的援助】。 他们俩之间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有些生分的词来界定,形势已经到了谢应不惜背上巨大的债务也要用季疏的能力来破局的时候了吗? 交易会会长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沉默良久,道了声“好”。 这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闷着,活脱脱像是喜怒无常的暴君,谢应存了心思逗他,反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让李长生带着心脏出去吗?” 季疏木着脸,罕见地没有在说话的时候礼貌地看着他人:“不问。” 脸都不红了,这是真的气上了。虽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谢应还是很懂事地自问自答起来:“打窝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钓大鱼,就得先扔两把饵料。” 季疏并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门口,许久之后才出言提醒:“谢应,附近围了很多人。” 谢应淡淡一笑,毫不在意:“我知道。” …… 李长生扛着桃枝像孙悟空一样走在前面,沈雨面无表情像唐僧一样跟着。 走着走着,李长生发现有人开始在暗地里跟踪自己,记起来谢应的叮嘱,赶忙开口大声吆喝起那一段他不求甚解的甩卖广告词:“仙法果实大甩卖,一颗只卖十个奴隶,先到先得!”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有人向着李长生围了过来,似乎对这种比祭月仪式更为划算的生意很感兴趣。 李长生神秘一笑:“不是我卖,是仙祠那些神通广大的仙人们在卖。仙人们说的话那还有假?我把肆之女他们当本钱换回来一颗,鬼哭狼嚎仙人说我是第一个顾客,又送了我一颗。” 他故意说得夸张,还把肆之女等人的失踪合理化了,如若不然,很快有人发现仙童都不知所踪,又要想办法解释,也是个麻烦的事情。 “那这一颗你怎么光扛着不吃?李长生,你还是地人吗?” 那人还是有些信不过,念及李长生的身份说到底不过是个地人,说话也变得不客气起来。李长生想起来谢应的叮嘱,就把胳膊上的花纹给人看了看,谢应画技高超,远看上去是挺像回事的。 “我刚当上天人,自然要把这果子拿去和族老多交换些奴隶伺候我才对。你们快去吧,鬼哭狼嚎仙人那里都是些村里没有的稀罕果子,去晚了就没了。” 李长生话音没落,就有人跃跃欲试,犹豫半天还是没行动。沈雨恰到时候地喊了一句:“对了,仙人还说,去得越晚就越贵,机不可失!” 这句话一出口,竟然没人在意喊话的是谁,立刻就有人往仙祠的方向走,李长生又喊:“记得带上奴隶!” 李长生说完这句话愣住了,他突然好像有些明白谢应为什么要让他出来招摇这一通了。 眼见有人往家中地笼的方向折返,李长生带着沈雨快步跟上,躲在暗处观察。 就见那人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竟然鬼鬼祟祟地打开了院中老槐树树干上的一处暗门,从中取出了一把钥匙。 打死李长生他都不会想到,原来关押地人的钥匙会藏在这种地方! 为了防止天人们造反,村中关押地人的地笼往往不连在一起,甚至还有一些藏在不为人知的地下。 白天的时候,青壮地人都会被统一地赶上山去采摘仙桃。为了让这些青壮劳动力都能够乖乖听话,天人们就会利用人性弱点,把他们的老弱病残亲眷留在家里。这些老弱病残多半不能从事劳力工作,只能勉强做些织补活计。天人们往往把他们藏得很隐蔽,一方面怕青壮地人上了山就不回来,一方面又生怕上山的地人回来了但是团结起来营救同伴。 让李长生最头痛的就是,他永远无法摸清楚这些被人当作要挟筹码的地人都身在何处。 而谢应刚刚让他做的一切,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天人家里的青壮劳动力都上了山,短时间内叫不回来,谢应那边催得急,他们就想到了家里的敌人,巴不得把老弱病残都换出去。 李长生屏住呼吸,只见那人取了钥匙,向厨房走去,没过多久,就牵出来一串被绑住手脚的老人,兴高采烈地往仙祠的方向走去。 等人走远了,李长生赶忙翻进院子里,从原位取出钥匙,同样钻进了厨房。 可厨房里空荡荡,落了厚厚一层灰,天人们已经很久不做饭了。沈雨观察片刻,指着那口大锅开口:“铁锅旁边有剐蹭痕迹,应该是被人动了地方。” 李长生听他的,把锅端起来,果然在灶台底下看到一个硕大的坑洞,坑洞边上搭着把梯子。 李长生顺着梯子爬下去,立刻就听见了极其细微的交谈声和哭声。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似乎吓了地笼里的人一跳。那些人看见有人过来,不敢再发出声音。 原来灶台的下面藏着地窖,地窖里关押的就是那些羸弱的地人,这些地人将会在昏暗的环境里被榨干剩余的价值,而后变成一具尸体,葬身玉井,换回珍馐华服。 借着微弱的一点光,李长生看见里面还有四五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 李长生赶忙拿钥匙打开铁门要救人,可他们听见开门的声音退得更远了,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许多年,他们才不会相信能有人救自己出去,只会觉得李长生像刚刚的天人一样,要拿他们出去和别人交易。 “别怕,我是那个最会采桃子的阿肆的儿子,我来救你们出去。” 阿肆这个名字一出口有了些效果,似乎有人在从前的采桃生涯中见过肆之女果敢英勇的阿娘,那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李长生胳膊上没来得及遮住的扎眼印记,立刻又退回了角落里。 “你是天人,天人都是忘本的!” 在他们的眼里,天人是不可能记得自己是谁的儿子的,他们觉得李长生在骗人。 李长生百口莫辩,只得把胳膊上的树叶汁水擦干净展示给他们:“假的,我是地人!” 没有龙鳞他就是地人,李长生庆幸自己还是地人。 “我是肆娘的干儿子,是她和伍娘把我带大的,我是那个没有爹妈的李长生。” 李长生一番解释,老人们终于信了,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沈雨在牢笼之外顺着地窖的出口看了一眼上方,听见些许嘈杂的声音,拦住了要顺着梯子往上爬的老人们。 “天人好像都被谢应引出了来了,就在附近,得等他们走远了才能出去。” 李长生点头同意:“对,要听放烟花的声音再出去。” 两人正在交流逃走的时机,刚刚那个搭话的老人忽然走上前来,抓住了李长生的胳膊:“你快去告诉我儿子,他上山采桃子了,你快去告诉他,不要回来,往雾里跑,跑进雾里就能活命了!” 雾里虽然有虫子,但没有天人的压迫,有人曾经告诉他们,找到机会要往雾里去。 李长生这才想起,除了被留在地笼里的这些,山上还有更多的地人。他们对今日的大营救一无所知,就算自己把现在这些人救出去,山上的人下了山,还是会落在天人的手里。 他得上山去,教那些人往安全圈里跑。 李长生看向沈雨,语气变得急切起来:“咱们也兵分两路,把婆婆他们先留在这里,等会儿你一个人出去,想办法把地笼都打开,我上山去喊那些采桃子的地人不要回来。记住,救了人先别让他们出来,听到放烟花的声音再出来!” 第44章 雾岛寻仙(廿九) 我乃剑仙谢应…… 谢应扛着桃树枝坐在仙祠的门槛上,老远就看见树影后面鬼鬼祟祟的人影,却不急着挑破,只是不正经地唱着自己编的小调:“有十个天人躲在这里,大天人,小天人,一堆人。大天人~爱吃人,小天人~被人吃,吃来吃去惹到我,呜呼呜呼~都炸了!” 第二遍唱到“都炸了”的时候,李不灭怒气冲冲到了仙祠门口,身后跟着乱哄哄一堆天人,比他想象中来的更早。 “早上好啊,族老!” 谢应并不起身,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那来兴师问罪的族老气的脸都绿了,指着谢应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敬你是外来的和尚,好心邀请你参加祭月仪式,一退再退,没想到你竟敢公然杀害我天人同胞,罪大恶极!” 他骂的时候,谢应就静静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等人骂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才云淡风轻地开口:“没错,都是我杀的,喏,这儿还有李登天和李忘忧的心脏,族老要尝一口吗?” 谢应像买肉一样,用手中的另一根枝桠在树杈上挑挑拣拣,随便戳着一颗心脏,面带不屑向着族老挑眉。 李长生吃得那颗心脏是从这十颗看不出来创口的心脏上拼出来的,正好弥补了李忘忧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那一颗,族老一听不光李忘忧死了,自己的另一员大将李登天久久没有回去竟然也是被这人杀了,两只眼睛瞪得像李目明,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被仙人血脉强化过的天人身躯心智受到影响,情绪和理智都极其容易波动,谢应三言两语点燃他的怒火,李不灭攥着拳头,眼看就要对他出手了。 怒气将要烧到自身,谢应却并没有摆出迎战的姿态,反而将手中的桃枝挑得更高,向着远方从村中走来的人影挥动胳膊打起了招呼:“快过来!对对对,天人心脏大卖场就在这!” 李长生撒出去的饵引来了小鱼,谢应笑眯眯地招呼带着地人筹码赶来的天人,完全把刚刚和自己针锋相对的李不灭晾在了边上。 只可惜小鱼有点怕李不灭这条瞪大眼睛的巨齿鲨,虽然谢应极力地招呼,那人还是藏在树后面不敢上前,谢应只得扛着桃树枝上前,一边走一边叹气:“我只是和族老做着一样的吃人生意,还对吃人没兴趣不会吃了你,你躲在后面干什么,给,你来得早,十个天人换一颗心,你想要哪一颗,随便挑。” “选不出来啊……那我替你挑,”他故意把“客人”拉到众天的面前,上下打量了这一串心脏糖葫芦,佯装犹豫,从最顶上拨了颗心脏串进另一手里的小树枝,像糖苹果一样递给带着地人来做买卖的天人,“你来得早,李登天这颗给你!很厉害的,吃了以后你就能当族老的左膀右臂了。” 说完,就把那人手里牵着的绑地人的绳子夺过来,带着一连串十个地人老者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等会儿你们跑进仙祠里躲在那个好看的人后面,不论谁叫都别出来,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头脑发懵的天人老者都被他塞进仙祠里,谢应有恃无恐地站在季疏的边上,晃着手里的九颗心,对着季疏比了个放烟花的手势,嘴里也发出“嘭”的声响,只是表情要比季疏暴走的时候平淡得多,看起来像是在逗趣。 这一连串的动作彻底激怒了上门讨说法的李不灭,只见他身躯瞬间拔高如高大天王像,居高临下地盯着谢应,和那个刚从谢应手里换走了心脏的天人。 那天人小鱼迫于李不灭的淫威,根本不敢对着手中的仙法果实下嘴,见族老看向自己,竟然“扑通”跪下了,把穿着心脏的树枝双手奉上。 “族……族老,这颗果实,敬献给您。” 虽然不知道被谢应换出去那颗果实到底是什么馅儿的,但能被李不灭所用的人必定仙法对他都是没用的,李不灭根本不稀罕谢应从他的手下身上解剖出来的心脏,弹了弹指头,要那条小鱼快滚。 “不稀罕啊……” 谢应托着下巴,假装思考,思考之后一抬手,轻描淡写地说了四个字:“那炸了吧。” 说时,跪着的天人手里的心脏就如同爆竹一样,在桃枝上炸开来,四分五裂,碎裂的肉泥糊在他的脸上,他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 单独心脏炸裂的声音还是太小,没传出去多远,传到谢应的耳朵里就和哑炮的声响差不多,李长生估计也听不到。 “还有这个,这个,都炸了。”谢应从桃树枝上丢出去几颗心脏,正朝着族老身后的天人拥护者们丢去。 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心脏一颗一颗都炸成了碎末,血肉横飞,溅到众人脸上,那些人竟然也和谢应钓来的小鱼一样,不由自主地伸舌头去舔。 看见那些人舔嘴的恶心样子,谢应当时就想吐,但还是没忘记扭过头和放烟花的会长大人道了声谢。 炸颗心脏算不上坏了什么规矩,他根本没想用什么【会长的援助】来大杀四方,那时候说出口的几个字,不过是对季疏一声不吭从他手里撤出去的回赠。 季疏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头仰看谢应,眼神里少了些疏离感。 大战关头还要分神调情的行为无疑是对李不灭最大的挑衅,谢应不嫌事情大,竟然把串着心脏的桃木枝干举向李不灭:“这儿还有两颗心,一颗是‘耳聪’,一颗是‘目明’,我听人和说,族老正缺这两个心眼,不如这样吧,二百个地人,我就将这些都送给你。” 李不灭怒吼一声:“你找死!” “不然呢?”谢应歪着头笑了一笑,而后将手中的桃树枝向门槛上一敲,两颗心脏滑溜溜地坠落在地,他指了指这些心,向着远方喊:“我的生意照做,想要心脏的,就把地人送到大道通天星君这里。”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谢应得到季疏首肯的点头,挥了挥沾了血的桃树枝,而后拖着树枝向门外走去。 “咱们到别处打,别坏了我家老板娘的生意。” 谢应拿着树枝在李不灭的腿上敲了敲,哼着自创的爆炸歌三两步撤到了仙祠的侧边,李不灭果然被他吸引,挪动被“登天”和“巨力”强化过的健壮身躯,一弯腰就伸出手来要捏谢应的腰腹。 谢应轻巧躲过,不理会李不灭,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树枝。 一根桃树枝在谢应的手上挽出了剑花,谢应不知道【霸王花】和【一点雨】有没有参透他给出的提示,但是从花大前在雾里意外打出来的那一拳,谢应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游戏技能会失效。 因为人是完成不了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的,告诉一个坚定信奉科学主义的人他死去的爱人会超脱自然之力通过托梦这种事情和他相见,他是不会相信的,因而沈雨也梦不到刘彦彦。同样,现实里的他也不会相信咒术师这种靠着一个小小的戒指就能完成很多现实解释不了的超能力元素攻击的职业,通过人脑神经活动所操纵和构建的游戏世界,本质上还是要受到人的认知限制,所以意识到自己被困在游戏里之后,当他以咒术师的方式抬手,他就不可能打出元素咒术并完成攻击。 而花大前危机关头下意识的小混混的招数,是花大前在现实里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那一招是有效的。 简单来说,想要用这些技能,就要相信自己真的是这个职业。 短时间内,谢应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自己在大学里选修过的太极剑。 谢应掂了下手里的桃树枝,还算是把趁手的剑。 于是他抬起没拿树枝的那只手,回想太极剑的招式,将中指和食指并拢伸展,拇指压在蜷起来的另外两根指头上,比划出剑指的动作,沉肩收颌,松腰开膝,回眸向着李不灭一笑。 “我乃剑仙谢应,来此斩妖除魔,必杀得你鬼哭狼嚎!” 一瞬间,风从四面起,吹展谢应饱受蹂躏而褶皱的衣衫,他的身影逐渐和记忆里那个青衫仙人的身影重叠。 他要用青山的方式,替青山报仇。 剑客九剑的第一招是临剑式,只可惜他眼下还理解不了个中逻辑,于是谢应躬身云手,持剑回身,剑眉上挑。 “武当太极剑四十九式第一式,起势!” …… 李长生上山之后,就把沈雨一个人留在了地窖。他陪着几个惊魂不定的老人待了片刻,自觉不能一直等下去,准备着手出去救人。 “你们知道其他地人都关在哪里了吗,上山的那些李长生去救了,我现在要出门去找被关在村里的。”对于有多少人会打开类似的地窖去仙祠交换心脏,沈雨其实没什么谱,谢应那里满打满算也只有十颗心脏,他只能先问这些老人,看看有没有更多有用的讯息。 几个老人交流一番,领头的略年轻些的婆婆抓着沈雨的胳膊开口:“我女儿上个月生孩子,主人让我出去照顾。我听她说,族老命令以后要把待产的奴隶都送到他家里去统一照顾。” 这是为了彻底垄断新生天人,李不灭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李万寿正在团结村中的一人境界天人,所以将所有的新生力量从出生那一刻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李忘忧为虎作伥,消除不消除记忆都由他说了算,到时候他再用那些新生天人的母亲去拿捏他们,就能强过村长一头。 “我知道了,谢谢您!族老的家在哪?” 沈雨问那个提供了讯息的婆婆,婆婆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没出去了,记不清楚方向,就听我女儿说,是在晚上会亮红光的地方边上。” 那就是在玉井那里,沈雨拿定主意,安抚好几位老人,叮嘱他们听见放烟花的声响再出去。 沈雨重新回到地面,那个最早拿着地人去换心脏的天人还没回来,他躲在院子里观察外面,谢应做的生意似乎很有成效,大家奔走相告,有人陆陆续续地带奴隶出门,他沿着某一队地人来的方向钻进天人的院子里,有了从地窖里救人的经验,沈雨已经不再两眼一抹黑。 矮矮的房子是明面上的地笼,里面的人都已经上山去了,房子再好看也长不出花儿来,要在暗地里藏人就只能是地下。 沈雨在屋里不停地走动,终于找到了声音明显听起来就不对劲的木板,而后顺手在地笼边上找了个镐头,撬起木板,看到了藏在暗处的通道。 虽然没有夜视装备加持,但到底也不是通道那样暗无天日,沈雨吸了一口气跳进通道里,找到了被关在里面的老弱地人。 他们点着小油灯正在做手里的活计,隔着重重的铁牢门看到沈雨就吓了一跳,惊慌叫喊起来。沈雨只能示意他们小声,而后对被锁住的大门犯了点难 “你们知道钥匙在哪吗?”沈雨来得晚了没亲眼看见天人取钥匙,只能问被关押的地人。 这一堆地人里有一个略年轻的女人当领头人,她的左腿像是摔断了行动不便,但看起来脑子非常清明,格外有主意。她走了几步,隔着牢门指着外面指挥沈雨:“钥匙在那边的石头后面。” 沈雨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一摸,果然看到有钥匙藏在石头后面,便取出钥匙打开牢门放他们出来,又依样嘱托了一番听到烟花爆炸的声音再出去的话语,又要去往下一家。 跛脚的领头女人却拉住了他的衣服,很急切地请求:“先去救那些怀孕的地人,她们被族老带走了!” 看样子,每家怀了孕的女地人都被族老抢夺去了,沈雨满口答应下来:“好的,但是我还要去救别的像你们一样被藏起来的地人,等李长生回来,我和他一起去族老家救人。” 那女人咬紧下唇,将角落里支着油灯的木架子踢翻,请人将架子捡起来给她做拐杖,而后眼神坚毅地看着沈雨:“我去救其他人。” “你怎么救,你自己都行动不便?”沈雨有些着急了,因为外面还有一堆人等着他去拯救,又不是每个瘸了腿的都是季疏那样的杀神,再浪费口舌在这里,就真的来不及了。 女人却指了指被自己打翻的灯油:“我去放火,火烧起来,村子就全乱了,他们就会把奴隶放出来救火,到时候我趁乱带他们走!” 沈雨怔住:“你带他们去哪儿?” “到浓雾里,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和那些大家伙搏一搏。” 她说得实在坚定,沈雨都被她的信念感染,赞叹于她的果敢,对自己刚刚笨手笨脚挨家挨户救人的行为自惭形秽。 灯烛之下,坚毅的女人眼神却忽然又柔软了下来,带着无尽的绝望,再次请求:“但是被关在族老家里的那些地人,她们有天人看守着,我打不过天人。” 沈雨看着她,像是看着无所不能却又对病魔无能为力的彦彦,他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我答应你,我去救,拼死我都要把她们救出来!” 第45章 雾岛寻仙(三十) 季疏,放烟花!…… 太极剑这种动作和缓靠内力相撑的剑法,在谢应学的那个版本里,是表演意义大于实战意义的。严格来说他学的就是一整套的表演套路,只适合在运动会开幕式上和一堆人威风八面地耍两下,拿起剑来砍人这件事还是要难一点的。 丁步点剑,回身点剑……谢应回忆着记忆里的剑招刚慢悠悠地舞了几招,李不灭的拳头就从半空砸来。 “登天”和“巨力”这两种仙法果然是最适合实战的,怪不得族老重用李登天,居高临下的拳头雨劈头盖脸朝人砸去,寻常人很难迅速躲过去,谢应正舞着一招叉步反撩,几步撤出去,恰好避开天上落下来的拳头。 李不灭似乎对此很是不满,他发出嗡鸣的鼻音,只见本就伸长的胳膊上,朝着谢应砸来的拳头瞬间变得像猪头那么大,饶是人多敏捷,都很难躲开两只迅速朝自己冲过来的猪。 虽然不知道这又是何种仙法,谢应还是在心里默默记了个数字。 李不灭已经用出来三种仙法了。 他迎风闭上眼,不再舞动那些让他有些头疼的慢动作招式,只将绕剑、撩剑等基础招式记在脑子里,克服自己练过全套流畅的表演剑招的本能反应,将基础招式连用,上步将剑在头顶一挥,一招结合了独立上刺的剑招就使了出来。 一道雪白的剑光从他手中挥出,在他的头顶上结出屏障,牢牢护住了巨大拳头之下的执剑人。 谢应心中暗喜,果然成了! 这套剑招其实是他从剑客九剑的施法姿势中拆解出来的动作,又用太极剑类似的招式组合起来的。上步挥剑是者剑式的攻击动作,上步是为了迎击,头顶挥剑是为格挡,所以谢应断定,这样就能迎面挡住袭来的攻击。以此类推,他只要把游戏里意义不明的这些东西拆分为自己理解的内容,结合武当太极剑,就能重新使出剑客九剑,而且可以在九剑基础上组合出更多的剑招,发挥更大的效用。 者剑式,剑客九剑第四剑,主防御。 谢应的这一剑,成功将李不灭的拳头震开许多,更让他惊讶的是,他手里的树枝并没有任何断裂的迹象,大约因为桃树是青山用仙法幻化出来的,已经超脱了游戏里普通树枝的耐久度设定,那他就能用这根树枝打出往常会被武器磨损所掣肘而不能打出的操作,比如在短时间内瞬发多次攻击,再也不用担心用多则损。 一根不会磨损的桃树枝,和排行榜大神的神兵有什么区别! 区区李不灭,执此剑,可斩青天! 谢应将剑从胸前横过,双手轮换翻出剑花,而后一剑劈出,斗剑式的技能光效随之闪现。 上次使用这一招,谢应用木棍劈在食人熊的背上,木棍便碎裂了,而他现在手里握着的是游离在耐久度判定之外的神兵,于是一剑既出,只见白茫茫一道硕大的剑光亮起,如同劈山之利刃,向着李不灭奔袭而去。 被剑光所指的李不灭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愣愣盯着剑光,而后将双手合十,硬是迎面强行接下这一剑。 他的手掌虽然成功拦住剑气,但斗剑式的余威仍然逼得他后退好几步,单膝跪地,脸上露出吃力的神色。 谢应心中了然,这大约又是用了什么强化身体坚韧度的仙法,可能就是“坚实”。 “你到底是谁?”李不灭接下剑气,被这一剑的气势吓到,并没有再贸然上前,只是握紧拳头质问面前人。 谢应擦了擦被他当成神剑耍的桃树枝,那上面还沾着天人心脏上的血,虽然已经离开树干,枝头处却又冒出了反常绽放的一朵小花,沾着血春意盎然。他淡然笑道:“我都说了我是神仙,我还有个道友名唤青山,百年之前云游到此助你们斩妖除魔,谁知被人挑了筋剃了骨,我来就是为他报仇的!” 仙祠前的众天人满面惊讶,显然他们都已经不清楚这段过去,而李不灭的脸上惊讶的神情却格外僵硬。他对聚仙村的过去格外清楚,不然也不会设法还要吃仙人,他只是惊讶于谢应知道这些秘辛。 “你胡说!”当着众多无知天人的面,李不灭仍在狡辩,说完又向着谢应冲来。 这一次,只见他那两只过分膨大的手上的指骨疯狂增长,白骨竟然钻出血肉,撑破筋脉,裂为骨爪,欲将谢应的身躯撕扯成碎片。 谢应面色不惊,身法如行云流水,落脚绕剑,翻身提腿,将叉步反撩、弓步下刺和腾空跳刺轮番使来,合为一招前剑式,快剑相接,与袭来的骨爪缠斗起来。 前剑式,剑客九剑第八剑,又名冲剑式,以快剑为主要攻击手段,集伤害和躲闪为一体,可在须臾之间化解风云变幻,对上来势汹汹的两只骨爪最为合适。 谢应一边打一边游刃有余地出言讥讽:“你们这些人,即便是吃上一千颗心脏也成不了仙,有心者立地成佛,持贪欲者,堕修罗地狱。”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在快剑将骨爪逼退三尺之后,凝神沉吟:“阵剑!” 阵剑式,剑客九剑第六剑,阵者,列也,这一招可将剑影化为千重,抵挡八方来敌。 而谢应只是凝聚力量催出了两道剑影,一左一右地各缠住一只骨爪。 在刚刚与骨爪的打斗间,谢应发现他要招架的攻势在逐渐从高处向低处转移,定睛一看,才发现李不灭的身躯正在坍缩。 恰逢此时,季疏喊了一声:“谢应,有人说,仙法的维持时间只有九百秒,现在已经过去八百七十三秒了。” 季疏只说是“有人说”,谢应却已经猜到了应当是躲进仙祠的那些地人告诉他的。他默算了下时间,那就是还剩不到半分钟,会长大人的计数方式一向严谨,李不灭最早使出的“登天”和“巨力”正在消散。 于是谢应自身携桃枝化为第三道剑光,向着李不灭正在折叠瘦弱的腹部横冲而去。 李不灭的注意力全在两只手上,又被季疏和谢应的这一交流乱了心神,短时间内躲闪不急,谢应手执桃枝,一剑从他的腹部穿过,身躯翻滚后猛然一拉扯,桃树枝新长出的柔嫩枝桠竟然裹挟出了肠肉,血糊糊一片。 人的肠子长度可达八米,谢应拖着他的肠子,疾步后撤。 这些天人们,惯用地人的血肉化为珍馐华服,也该叫他们尝一尝肠穿肚烂的痛! 他本以为李不灭吃痛要收手,岂料他还有后招。 族老之所以成为族老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李不灭竟然举起还未曾缩回去的指骨幻作的利刃,向着自己的腰腹砍去,硬生生割断了自己的肠子,任由谢应已经把拖出体外的那几米肠子带出去老远。 李不灭痛苦地嚎叫了两声,谢应刚要趁热打铁攻上去,却惊讶地发现,被李不灭割断的肠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我修复,连被桃树枝拉扯出来的血肉也在收缩。垂在外面的红肉变黑变硬正在脱落,嫩粉色的新生血肉很快填补上李不灭肚子上的大洞。 谢应从未在别的天人身上看到过如此景象,这大约又是一种强化躯体的仙法。 李不灭眨眼之间修复好自己的身躯,他的头发像钢刺一样竖起,似乎对谢应偷袭的行径很是不满。 指骨缩回去之后,族老拍了拍手,双眼晦暗间杂血红,如同吟唱般的发号施令声响彻四野:“一起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周围着的天人都亮出拳脚,个个身姿奇绝,向着谢应冲来。 谢应招架之时闻见风里有火烧起来的味道,抬头一看,聚仙村的中央竟然着起了大火,红光冲天,黑雾蔓延。 黑雾和红光之下,远方听见了族老呼唤的那些天人,也正一个个赶往仙祠。 是时候了。 有两个速度比李快跑快上许多的天人像影子一样出现在谢应边上,率先出手,对着他穷追不舍。 “皆剑式!” 谢应以【虚实】强化自身,但见他身姿行踪不定,一时化作三五之影,反向围攻他的两个天人而去。 谢应行动迅速,在他们愣神的瞬间找准机会,一剑挑开两个围困他的天人,割断二人的头颅,借着剑势将其尸体推往仙祠门口。 他向着坐在轮椅上的那人喊道:“季疏,放烟花!” 季疏抬头,比之从前金瞳黯淡许多的瞳孔映射火光,他轻轻开口:“嘭。” 于是那两具尸体在众人的面前炸开,四分五裂,炸出震天声响。 …… “放烟花了!” 沈雨终于听见谢应的信号,激动得有些想哭。 那个跛脚的女人叫做柒,沈雨刚刚和柒一起借助地笼顶上为防寒而铺就的干草在玉井的附近着起了大火,并把火光引向各家各户。 果不其然,许多还在家里的天人便叫出家中剩余的地人奴隶出来灭火,柒对村中有多少地人如数家珍,她虽行动不便,却借着火光的势头判断出还有哪家的地人没有从地窖里钻出来,又带着几个行动略快些的老弱地人暗中靠近那些人家去补救。 沈雨背靠着墙躲在玉井的院子外面,玉井里面还守着几个天人,他刚刚打探清楚了,从玉井院子里的一个小门可以钻进严防死守的族老家中,正发愁该怎么闯进去的时候,他听见村子的上空传来吟唱的声响,久久不散,那些驻守玉井的天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召唤,竟然丢下玉井不管,往仙祠的方向跑去了。 沈雨赶忙借机翻进院子,直冲那小门而去,又听见仙祠的方向有烟花爆炸的声响,谢应以为的逃脱地时机终于到了。 待那些天人都应召出门去,柒带着救火的地人一路奔逃。路上偶然碰见赶路的天人,他们竟然对这些要逃跑的地人置若罔闻,仿佛应召不往是更大的罪过,严重到他们无暇来顾及叛逃的奴隶。 柒路过玉井,看见沈雨已经靠近了小门,一瘸一拐地冲进来,和沈雨说清楚外面的情况,又急哄哄地要走。 “我要把他们都送进雾里才安心,我会找人来接应你的。” 她自己瘸着腿本身就是累赘,留在这里只能给沈雨添乱。救下怀孕的姐妹重要,可那些逃难的同胞对她来说也是人命,她只能暂时割舍,先顾一头。 “好,记着天人血的事情,进了雾别乱跑,等李长生去找你们。” 沈雨先前嘱咐过她,雾里的虫子最怕天人血,李长生的家里躺着一具天人的尸体,要她们涂上天人血再往雾里去。 柒对着沈雨行了个大礼,而后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村中的火越烧越大,但天人也越来越少,眼下让沈雨发愁的就是如何突破族老家中的防线。 柒说,族老的家里,长年驻守着十个天人卫兵,他们不受任何人的召唤,只听李不灭的命令,从十岁那年起就跟在他的身边,他们吃下的每一颗蕴含仙法的心脏都是李不灭精心安排的,仙法互为辅助,身躯强健,体魄非凡。在战斗力上,一人可抵百人,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 就是这样的人,看守着那些待产的地人们,沈雨明明知道破开小门就能冲进去救人,可他连个火咒都放不出来,又该如何救呢。 沈雨靠在门后,眼神扫过那被巨大石头挡住的玉井,飞快地思考着,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却有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回来了,我来帮你。” 第46章 雾岛寻仙(卅一) 【极度爆燃】!…… 是李长生。 他靠近沈雨,几句话讲清楚山上的事情,他找到了那些采桃子的地人,告诉他们要先去他家里涂上天人血,然后再冲进雾里去等待救援。 然后李长生就下了山,刚好碰见带着人逃跑的柒,知道了村里发生的事情,赶忙来玉井找沈雨汇合。 “这些人我听说过,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登高’、‘坚实’、‘巨力’、‘骨刃’这种强劲的仙法,而且李不灭会每天对他们进行忘忧,他们就像是没有神智的疯子,只会听从李不灭通过仙法传达的命令,对待外来者只有一个字,杀。” 沈雨抓住他的胳膊,问:“那你刚刚吃了那么多心,你能打得过他们吗?” 李长生摇摇头,他伸出自己的手,空握了两下,遗憾地开口:“我试过了,我没有获得任何一种仙法,那些……只是让我保住了性命。” 现在的他对上里面的天人,那就是拿人脑瓜子往石头上砸,和蚍蜉撼树一样可笑可悲,毫无胜算。 沈雨的眼神又扫过玉井,最后落在了外面的火光上。 他有了主意。 “我们把火引到李不灭家,他们总得灭火吧,人一乱就会出岔子,咱们就能趁虚而入。” “你说的……有些道理。” 李长生随即跑出庭院,不知道从何处搞来了几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递给沈雨:“往南边丢,南边是李不灭住的地方,楼阁上垂着很多纱帐,容易点着。” 沈雨接过火把,闻见上面有一股酒精的味道,李长生解释说,隔壁就是堆放祭品的地方,存着很多的酒,他怕火扔过去就灭了,于是开了两坛子的酒浸湿了布条裹成了火把。 “做的对!”沈雨跟着他有地放矢,将十来个火把一股脑地丢进去,果然,没多久就隔着门听见了动静,院墙之后,有火光闪动,高大的楼阁之上,纱帐被引燃,那种真丝做成的好物件,散发出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隐隐约约还传来女子惊慌的哭声,李长生判断,那些就是被困在此地的身怀有孕的地人。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声传来。燃烧声,泼水声,那些高阶天人卫兵救火的动作听起来也是久经训练,整齐有素。 他们根本就没有像沈雨想象的那样乱起来,计划有关,沈雨和李长生还是找不到机会趁虚而入。 “进不去,就让他们出来。”沈雨做科研的轴劲儿上来了,此路不通就乱一条。 他又指挥李长生缠了十来个火把接连不断地扔进去,甚至在窝棚上抽了根长竹竿出来,点着了以后隔着墙来回晃动,生怕里面救火的人看不见。 没多久,他们背靠的小门之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上的铜环被这声音震得晃动起来。 “好像上钩了,”李长生停止晃动手中的火把,把长竹竿插进盖在玉井上的大石头的缝隙里,又跑回来问沈雨,“他们出来以后呢?” 沈雨盯着门环:“赌。” 李长生:“赌?” 沈雨:“对,赌这门里走出来几个人。如果只出来一个人,我引开他,你拿着镰刀劈死他。如果都出来了,我引开他们,你找机会溜进去救人。” 李长生:“那如果既不是一个人,又不是十个人呢?” 沈雨幽幽地看向他:“那就自求多福。” “啊?” 说话间,小门传来“吱呀”的响动,沈雨和李长生一左一右撤开,贴着墙面屏住了呼吸。 铜环晃动,门被打开,从小门里走出来一个身穿玄甲的高大男人,他身材魁梧,甚至要弯着腰才能从可容纳正常人进出的门框里钻出来。 高大的铁疙瘩向着玉井上正熊熊燃烧着的长杆走去,在他走出来之后,小门也随之关上了。 高阶卫队的人果然谨慎,只派了一个人出来看情况。现在就只能用上沈雨所说的第一种方法了,只是谁也没想到高阶天人卫兵的身上还穿着刀枪不入的玄甲啊! 但李长生和沈雨对视一眼之后,还是举起了镰刀。 现在摆在沈雨面前的有两个难题,一个是自己单枪匹马该怎么引开这个铁疙瘩,还有一个是如何让铁疙瘩脱下这身甲胄,毕竟李长生的镰刀可是拼不过玄铁的。 大约经过太多次“忘忧”清洗,披甲的天人大脑受到影响,思维有些缓慢,走到绑着火把的长竹竿边上许久没有动作,似乎是在思考。 沈雨瞥了一眼杆上带着酒精不停燃烧着的布条,快速从披甲天人的身后冲出去,跳进了李长生所说的那个存了酒的院子。 院子里果然存着大大小小几十坛子的酒,坛口包着红布,沈雨念叨了一声“正好,省得找了”,胳肢窝夹着一个小坛子,怀里抱着另一个小坛子就往隔壁冲。 沈雨把抱着的小坛子坛口的红布解下来,伸进坛子里泡透后撮成长条,而后塞进另一坛酒里。根据他在那些所谓的“学术场所”浸润出来的经验,沈雨断定坛这两坛酒的度数都不低。 “应该够用。” 沈雨借着街边的野火点着了布条露在外面的一头,在玉井外十来步的位置站定,而后把塞了长布条的酒坛子奋力向着铁疙瘩扔去。 披甲天人看见有人向自己投掷东西,常年训练养成的战斗意识驱使,抬手抵挡,陶制的小酒坛一碰到坚硬的铁甲就碎裂开来,坛子里装着的高度烈酒立时四处喷溅,酒精散为雾滴,火舌舔舐酒精,“轰”的一声炸开来。 成了,□□成了! 披甲天人被炸开的火苗伤到,抬手抱头躲闪。 条件有限,只能做出这么简陋的武器。要是给沈雨更多的资源,他能把整个村子都炸了。 沈博士没打算轻易放过这天人,迎着火光冲上去,将手里的另外一坛子酒向着躲闪的天人泼了上去。 酒顺着天人动作间甲胄的缝隙渗透进去,沾湿了铁甲之下的布衣,于是粘在他身上的火光更加猛烈,沿着高温挥发的酒精从缝隙里引燃了披甲天人的衣衫。 原本的金刚护甲现在成了炙烤他的外壳,天人面色狰狞,痛苦地张着嘴巴,却没有任何喊叫声传出,只是用喉咙发出“呜呜”的哀嚎。 沈雨看了一眼,却吓得一身冷汗。他那张大的嘴巴里,没有舌头。 怪不得不见天人救火发出多余的交流声响,因为他们早就被李不灭割断了舌头。 披甲天人看见沈雨,即便身陷痛苦,仍然凭着本能挣扎上前袭击,但火烧着他的皮肉,他很快站不稳脚跟,“扑通”跪地,疼得开始卸除身上的玄甲。 沈雨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看着,等这人解下胸甲,背甲松动滑落,大呼一声:“李长生,就是现在!” 李长生的镰刀随着话音如死神般降临,一刀劈在了卸甲天人的后背上,扎透了没有铁甲保护的身躯。 解甲天人只顾挣扎,甚至未曾用出任何一种仙法,就死在了李长生的镰刀下。 “你……好厉害。” 李长生把镰刀从天人的尸体上收回来,举在手中重重喘息,脸上的笑意在火光的衬托下,略显悲烈,他问:“刚刚那个酒坛子是什么,你怎么做到的?” 沈雨戴着戒指的右手捏着左手的手腕,颤着声音回答:“科学。” 他刚刚的脑子里只有燃烧的酒精灯,和彦彦指着酒精灯告诉他的□□的原理。 李长生可见地兴奋起来:“隔壁还有很多酒坛,我们如果把它们都做成‘科学’,是不是就能制造一场大爆炸,救下所有人。沈雨,‘科学’怎么做,你教教我!” 没有科学是万万不能的,但科学也不一定是万能的,特别是在这种有很多超脱现实主义的东西存在的情况下。 “恐怕……不能。”沈雨看向李长生的瞳孔逐渐扩大,李长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回头看,那小门又被人推开了,这一次剩下九个披甲天人一起走了出来。 这是沈雨说的第二种情况,这种情况下,沈雨要拖着所有人,李长生找机会去救人。 可面对九个铁人组成的屏障,他该怎么突破重围? 李长生握紧了镰刀,退到沈雨的身边,小声地说:“你快去制造‘科学’,我想想办法。” 可他*的科学并不能一下炸掉九个人,沈雨有理由相信,自己刚扔出去第一个□□,他们俩就会落入剩下的披甲天人手里。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做些什么,不能干等着。 沈雨快步撤出院子,又钻进酒坛子所在的院子,环顾大大小小的酒坛子,一边蹲下来捻布头做□□,一边四处看,瞥见了身后院子里存着的水缸。 “李长生,我有办法了!” 沈雨抱着一个□□又冲回来,嘴里喊着:“快把他们引到这个院子来!” 利用高温加热铁质材料一段时间后,再用冷水进行迅速冷却可以将材料进行磁化,到时候就能靠着铁甲的磁力把这些家伙都吸在一起,沈雨不知道在这个副本里的物理引擎做到了哪种程度,也不清楚高温磁化在此等情况下有几成的成功率,但凡事都要试一下,万一把这些家伙都烧死也是好的。 可当他再次回到玉井的院子,沈雨就知道,他成功的把握变成了零。 就在他离开又回来的片刻时间里,李长生的镰刀被披甲天人甲胄里伸出来的铁刃斩断,整个人被抓住手脚举到几十米的高度,双眼紧闭失去意识,生命已然岌岌可危。 沈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骂人,他明明想到办法了,却连实验的机会都没有,无力感再次侵袭他的身躯。 单枪匹马,他就算是个博士,又该如何打死这些钢筋铁骨的家伙。 沈雨拿着酒坛子的手在发抖,他想,要是他们周围的空气里有合适浓度的甲烷就好了,那样□□引发的爆炸就能达到极大的威力,可以顷刻间碳化他们的身躯,造成类似火咒加上雷咒组合后的【极度爆燃】效果。 沈雨想着,右手将手中的酒坛子丢出去,动作间,忽然看到一道紫光闪过,像是从那颗已经黯淡了许久的祖母绿上散发出来的。 酒坛子在举着李长生的那个披甲天人的腿上碎裂,火光冲天而起,高温瞬间席卷四周,沈雨只觉脸上一热。 火焰中,紫光和红光间杂闪烁着,沈雨对这种光效再熟悉不过。 这是【极度爆燃】,是通过雷咒加火咒再加雷咒的施法顺序让雷咒和火咒互相强化后才能打出来的【极度爆燃】。 用博士的方式战斗……他好像懂了。 火是他点的,爆炸是他造成的,关键就在于甲烷,这里不可能存在沈雨想象里的富含甲烷的情况,但沈雨知道该怎么才能在现实里打出来【极度爆燃】,所以魔戒帮助他完成了设想中的反应过程。 于是在没有雷咒和火咒的状态下,他还是打出了【极度爆燃】。 沈雨醍醐灌顶。 而举着李长生的那个天人,身躯遭到爆炸袭击,被炸成一团火焰,高高举起的手臂卸力松开,没了支撑的李长生再一次从高空迅速坠落,眼看就要落进爆炸的火光中。 沈雨焦急如焚,短时间内,他想不出有什么科学原理能让李长生免遭连续爆炸和火焰伤害。 而就在这时,从他的身后飞来一个黑咚咚圆盘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像飞盘一样盘旋,最终高速旋转停滞在李长生下方的半空中,和李长生的身躯发生碰撞,一下子把他下落的身体撞飞出去很远。 “锅来!”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个小胖子向着被撞开的李长生最新坠落的地方飞扑而去,那半空中正在飞旋的锅竟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命令,飞速回转,被赶来的陈帆牢牢握在手里。 咚。 咚。 一人一锅倒在地上,陈帆端着大铁锅像乌龟一样仰头趴着,而失去意识的李长生终于落地,屁股被铁锅稳稳地接住了。 第47章 雾岛寻仙(卅二 陈帆说他是超级无敌盾…… “李长生!” 沈雨快速上前,从似曾相识的神奇铁锅里扶出来动作有些滑稽、再一次半死不活的李长生,将人靠在自己的怀里,而后眼神里闪烁着惊喜,看向危急时刻从天而降的【面条陈】。 紧随【面条陈】而来的,是【霸王花】,还有天人卫队的李耳聪,陈帆捡起铁锅,回到老大身边。三人一前两后地站着,衣角被风吹起,站出了“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的气势。 “你们怎么来了?” 沈雨怀里护着伤员,快步撤到人群之后,询问面前站成一排身身姿挺拔的小伙子们。 “陈帆说他是超级无敌盾卫皇帝,非要出来打怪,我们来的路上看见李长生救的那些人了,眼睛没跟我们出来,先带他们回去了,里面有个叫柒的让我们来这里帮忙,我们就赶紧过来了。” 【霸王花】语带嫌弃地给了陈帆一拳,而后目不转睛地看向正在火光里舞动挣扎的披甲天人,边看边问李耳聪:“谢应那边怎么样了?” 李耳聪的耳朵抖动起来,忽闪忽闪,像是被苍蝇打搅的大象。 “谢应好像在和天人打架,族老召唤着天人在围攻他,大道通天星君说十二……十三了!应该是在帮谢应计数,仙祠里说话的还有一些得救的地人。” 十三个! 【霸王花】竖起大拇指,彻底服气,他们忙活半天才杀了几条巨大的虫子,谢应凭一己之力就干掉了十三个天人,这次副本结算,华彩表现必定是他的了。 【霸王花】吸了口气,扫了一眼逐渐挣脱火光往外走的披甲天人,除了那个处在极度爆燃中心被烧成黑炭的,还有八个。 杀光这八个,他们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花大前有些庆幸地想,最起码,他可以把这些人的脸想成小黄毛了。 “咳咳咳……”沈雨掐了会儿李长生的人中,这人终于从昏迷中醒转,只是手脚都像断了一样无力垂着。 沈雨抬头,看向他们第一次干掉的那个披甲天人。 “大前,陈帆,想办法取来一颗天人心,李长生又快死了。” 沈雨觉得李长生就是他和彦彦从前玩的游戏里那种吊着半条命还要到处作死、他们稍微保护不周到就会任务失败的气人NPC,他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好嘞!”一向跟在老大身后的陈帆比沈雨印象里表现得兴奋多了,他抢在花大前的前面,举起了手中的铁锅。 “耳朵,你别参与进来,就站在门口帮我们听谢应的动静,他那边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说完,【霸王花】也捏起了拳头。 李耳聪应承下来,举着从哥哥那里换来的完整红缨枪,背对众人站到了庭院门口。 沈雨看着魔戒上尚未消散的光芒,再看【霸王花】隐约闪着金光的拳头,还有【面条陈】那口诡异的铁锅,发现大家都在谢应的话里领悟到真正能够用出技能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四周火光冲天,这种时候再适合不过用火咒来打辅助了。 【一点雨】将再度昏迷的李长生平放在地上,捡起方才打斗间滚落脚边的仍旧燃着火光的长竹竿,像是天神赐福那样,充满神性地在陈帆的锅上点了一点。 他默念着:“高温会让铁进入红热形态,这种形态下的盾卫武器,能造成更高额的持续伤害。” 【面条陈】得到咒术师的技能强化,举着铁锅就向着一个披甲天人冲去,见他气势汹汹地冲来,这披甲天人须臾之间变成了几丈高矮,陈帆卖了大力气的一击,却只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好在烧红的铁锅底部流火还是顺着甲胄缝隙烧进披甲天人的皮肉里,也不知陈帆的这口锅到底是什么来头,其貌不扬的盾卫武器竟然硬生生地将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甲砸出了缝隙。 可在超级无敌盾卫皇帝的眼里,这点伤害远远不够,陈帆快步后退,对着花大前皱起了眉头:“老大,不灵啊,【虎步】好像砸不烂他的盔甲。” 霸王花横眉提拳头:“不急,我来试试!” 如果小黄毛冲过来要袭击他,花大前想,他要趁着那人还在跑动身躯不稳的时候一记扫堂腿踢出去。 于是随着霸王花下蹲踢腿的动作,众人只见一道金红色的光辉扫出,向着那刚刚拔高身躯尚不太适应的有些站不稳的披甲天人冲去。 披甲天人似乎毫发无损,一张脸上满是茫然,不懂这人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甚至低下头来想看【霸王花】的这一脚踢到了哪里。 可他的脸上很快浮现惊诧,空荡荡没有舌头的嘴巴猛然张大,眨眼间身躯也矮了一截——原来霸王花的扫堂腿威力非凡,竟然穿破铁甲,踢断了他钢筋铁骨的双腿。 披甲天人的小腿像是被人整齐割下,“嗵、嗵”倒下了。 “我*,老大,你好牛!”【面条陈】毫不保留对老大的崇拜,大声吹捧着【霸王花】。 一直以来悬着一颗心生怕陈帆的情况只是个意外的花大前在看到自己再次使用出技能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被砍断双腿的披甲天人并未倒下,在众人松口气的空当里,他的双臂竟然瞬间膨大如象腿,撑在地上,替代双脚一步步“走出”了火海。 “陈帆,我来打他,你去取心。”【霸王花】攥紧拳头,调整呼吸,看着那向着自己而来的断腿天人,目光炯炯。 “收到!” 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的【面条陈】看起来最是没心没肺,他抱着锅盯上了披甲天人面前不远处、一开始被李长生一镰刀砍杀的那个天人的尸体,毕竟死在【极度爆燃】之下的那具尸体外表已经烧焦成了黑炭,他就算想分尸都找不到地方下刀。 可要怎么把他的尸体拖过来,再把心挖出来呢? 陈帆还在思考,局势却不给【霸王花】任何跑神的机会,剩下七个披甲天人和那个断了腿一起向着众人走来 沈雨神神叨叨地举着火把在霸王花的拳头上空点了一下:“你的拳头周围形成了真空,可以隔绝高热,而外层的可燃气体被火焰点着了。” 他一边说,拿着火把的那只手上戴着的魔戒又一次闪动起来,火把下的拳头周遭真的浮现出火光,沈雨成功给【霸王花】的拳头淬了火。 举着被咒术师强化过的金红拳头的【霸王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而后向着围过来的披甲天人打出了一拳。 “铛”的一声震天响动,花大前的胳膊从指甲盖麻到了胳肢窝,只觉得自己这一拳似乎是打在了铁皮上,定睛一看,火光前面的那些披甲天人的小臂上不知何时竟然立起了四方的钢铁盾牌,盾牌硕大,将他们的整个身体罩住了,挡住了拳手来势汹汹的拳头。 花大前的拳头没有打进去的缝隙,就连自己也被这一撞击的余威震得连连后退。 更加可怕的是,花大前站稳后抬眼看,这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没举盾的那只手,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人的手了。 披甲天人的另一手臂上生出枝桠一样的增生,数不清的胳膊从原本的手臂上长出来,有的还未凝固形状,血肉里面的骨头就像狼牙一样刺破了皮肤冒了出来。无数的胳膊变成了舞动的线团,每一个“线头”上都钉着阴森的骨爪,原本手腕处的桡骨、尺骨形状交错,像是瞪大了正在注视众人的一只只眼睛。 披甲天人变成了披坚执锐的异形。 沈雨看过许多电影,那些通过“骨刃”和某种增生类仙法对身躯进行强化后的天人臂膀,如同是某种末世科幻片里的重型武器。 八台重型武器正在向着他缓缓抬起手臂,他看见那一团像八爪鱼的异形胳膊上,有银光在闪烁盘旋,某种应当是通过指骨异化而形成的刀片飞速旋转着,而后披甲天人抬起如枪如炮的胳膊,对准了连同李长生和李耳聪在内的五个人。 “咔咔”的褪骨之声传来,只见那些指骨刀片竟然像子弹一样从披甲天人无数的掌心里被扫射出来。 “陈帆,护盾!” 花大前一声令下,还在思考陈帆背着锅就往最前面冲,而后一个转身,像乌龟那样张开了四肢,口中大喊着:“忍者神锅!” 铁锅迅速变大,两只耳朵被他一手一个地握住撑开,陈帆的身躯撑在铁锅凹进去的空间,支成了人形盾牌。 说时,一道绿色的光芒从他背后的锅上浮起,六角形的光辉汇成象征保护的淡青色的网,牢牢护住了众人。 飞速袭来的指骨刀片“叮叮当当”撞在了护盾之上,陈帆双脚分开如水泥柱般稳稳扎在地上,背上背负着保护众人的护盾,指骨刀片冲击十分猛烈,压得他腰身弯曲,小胖子却咬着牙仍旧没有移动分毫。 而那些刀片雨却像是无穷尽一样,源源不断地飞来,陈帆的腰身越来越弯,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他们到底有什么弱点……” 【霸王花】急得要上去和陈帆一同背锅,却被面条神一口拒绝,陈帆咬着牙:“老大,你把李长生叫醒,问问他!” 李长生手脚都断了,整个人深度昏迷半死不活,要把他叫醒来问,那就只能找颗心给他吃。 花大前一下子就看到了陈帆脚跟前的那具被人劈开后背的天人尸体,他向着李耳聪喊:“耳朵,把李长生扶到边上去” 说完,自己退了几步,和背锅的陈帆还有天人尸体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陈帆,对着尸体用【脚踢北海】!” 【脚踢北海】严格来说应该叫【脚踢北海幼儿园】,陈帆把他的这一种可以把百来斤重的粗壮木头踢出去几十米远的脚法如此命名。 “好!” 陈帆一跺脚,抽身向着尸体一脚踢去,那没了死透了的天人被他一脚踢得向前飞去,与此同时,花大前站在尸体迎面而来的方向挥动一记【冲拳】,而后快速闪身。 【冲拳】的方向正好与【脚踢北海】相反,只见金光迎着尸体打在了心脏位置,心脏位置局部的两种动量相抵,尸体照旧沿着原来的方向飞出去,但那地方的两根蝴蝶骨和蝴蝶骨后面的心脏却因为动量为零像是枣子去核那样从体内脱出,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花大前顾不上细看那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上前抓起被打得有些碎裂、还带着青光的所谓“仙法果实”闭上眼睛就往李长生嘴里塞。 有血肉顺着喉咙进了肚子,李长生咳嗽着醒来,花大前闭着眼睛把“仙法果实”丢给李长生,大声询问:“李长生,这些钢铁军团有什么弱点吗!” 李长生茫然之中转头看,被那一片刀片雨和火海前面的钢铁怪人吓了个半死,说话磕磕绊绊:“不清楚……” 花大前又急又气,叫醒他和没叫醒也没什么区别,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正焦急时刻,耳朵的声音忽然传来:“老大,仙法只能维持一刻钟。” 李目明的仙法在护送仙童进雾的时候用过了,所以这次他主动跳出来要跟着老大他们来帮忙。 “啊?”陈帆咬着牙,呼吸越来越重,“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可我最多只能撑五分钟。” 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就算陈帆再厉害,他的体魄也撑不住太久,他们还是得想别的办法。 被人嫌弃又一次倒回地面的李长生闭上眼,忍住生理呕吐,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烂肉都糊进嘴里吃了个干净,还没来得及看胳膊上有没有长出龙鳞,懵懂之间,李长生感觉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里一片红光,没有任何景物和声响,却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歌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召唤着他往更深处走去…… “啪”! 李耳聪在花大前指挥下的一记干脆的耳光抽回了他的心神,李长生骤然醒转,低头看见自己的胳膊上开始泛起青光。 他还是成为天人了。 来不及为身份转变而怅惘,眼下还有难题。他吃下的这颗披甲天人的心脏里蕴含“登天”、“坚实”、“增长”、“骨刃”、‘巨力’等数十种仙法,李长生不知道自己会继承哪一种。 但他感觉自己的身躯似乎变得很轻,轻轻一跳就能跳到山上去。 这是……“腾云”? 李长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胳膊上越来越清晰的青光影,而后站直身躯,闭着眼睛向山上跳去 有风猛烈刮过脸颊,当睁开眼看到满目的桃花的时候,李长生发现自己到了石山之巅。 他好像成功发动仙法了。 他往远处看,仙祠的方向青青白白光茫一片。 他往山脚下看,看见绿色的龟壳护盾,看见护盾之后正想办法的人。 玉井庭院就坐落在山脚下。 可他身处的山顶上除了桃树就是石头,他就算有了“腾云”仍然神通有限,又该如何对付那些要人命的铁家伙? 李长生正思考之时,雾里忽然有人声传来:“需要帮忙吗?” 李长生一抬头,看见一群赤膊的男人女人从雾里走出来,他们拄着劈山的镐头,扛着搬运的绳索,个个脸上写满坚毅,一齐将希望的眼神投向他。 那是他专门上前来嘱咐过往雾里逃的青壮地人们! 为首的女人李长生格外熟悉,那是视他如己出的肆娘。 “柒说你们可能需要帮助,村子里都是火,我们就想着上山来看看。”肆站在山顶,慈爱地看着李长生,那个瘦弱的没人要的小孩子,终有一日长大了,还为他们谋划出一条通往未来的生路。 听见肆娘的声音,李长生热泪盈眶。 看见几十个常年卖力气、体魄强健的地人站在一起,他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着那些大石头,冲着赶来帮忙的地人同胞们喊:“把大石头往山底下推,小石头往玉井那儿砸!注意方向,别伤着族老家的那些人!” 他们虽然没有铁家伙那样威力无穷的武器,但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第48章 雾岛寻仙(卅三) 激光引雷,就是真正…… 刚刚还在跟前虚弱无比的李长生挨了一巴掌以后就“唰”的一声消失了,【霸王花】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远方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传来。 数不清的大石头正在从石山的顶上往下落,石头碰撞石头,卷起无尽的烟尘,山体震颤,桃花纷纷惊落,纷纷滚落的巨石和卷起的滑坡泥尘形成了泥石流。 仔细看,山顶的桃树底下还站着许多小小的人影儿,有的正在用反常盛开的桃花树的树枝做成巨大的弹弓,把一些西瓜大小的石块往山脚下弹射。 石块如雨落,朝着正在无差别扫射的“钢铁异形”没有护盾保护的后背砸来,一块石头兴许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无数的石弹还是把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甲砸出了许多的坑坑洼洼凹痕。 纷纷扬扬的烟尘里,更为庞然的石头雨和泥石流奔袭而来,眼看就要推倒砖墙吞没庭院,【一点雨】指尖擦过魔戒,当机立断:“跑!” 霎时间,管什么骨头刀和铁疙瘩,沈雨拽着手边上的花大前就跑。 【霸王花】一边被拽着跑一边招呼那个把铁锅当龟壳背着的人:“陈帆!把盾丢下,你先跟我们走!” 【面条陈】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对啊,铁锅是神器,肯定能挡住这些风雨,他还在这壮烈死撑什么呢! 于是开了窍的小胖子甩手撒开锅把,迅速跟上老大的脚步。他离开之后,铁锅果然还是稳稳悬在半空中,那象征着治愈和守护的绿光并没有随着他的撤离而消散。 出了玉井庭院,几人由熟悉村庄的李耳聪带着一齐右转,避开从山巅到玉井的这一条直线,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抱团猫着。 山上石头取之不尽,李长生弄出来的动静足足持续了十来分钟,一直到庭院里不再传来骨头刀碰撞护盾的声响,山上的滚石不再下落,【霸王花】大着胆子,沿着屋顶和院墙,快步翻过局部泥石流经过后形成的废墟,终于看见庭院里的情况。 满地都是石头,【霸王花】细分辨才看见石堆上露出来的铁甲头盔上的尖角,那八个张牙舞爪的异形都已经倒下,身躯被石头重重压着,彻底没了动静。 一边是火,一边是石头,硝烟弥漫,花大前看着一番壮烈景象,把一只手支在嘴边比成喇叭,向着山上、向着陈帆所在的地方挥手吆喝欢呼:“全死了,我们成功了!” 就连玉井庭院和族老家相连的那个小门都被石头砸烂了,在【霸王花】的招呼下,一群人踩着石头翻进族老家去救人。 他们一进族老家,就听见微弱的求救声从地下传来。 “有人来吗,救救我们……” 那些待产的地人原本被关在地牢里,刚刚楼阁里起了火,为防止出现意外,披甲天人把她们都从地下赶出来,赶到了院子里避难。 石头雨降落的时候,她们团结在一起,又重新藏回了地牢里。眼下楼阁倒塌,地牢的出门被石头和废墟封住了,他们被困在地底下不能逃脱。 花大前找准声音的来源冲过去,李目明和陈帆赶忙一起上前,帮着清理地牢出口处的石头。 他们一边救人一边和被困的人说话,经过交谈得知,被抓来族老家中待产的五十个地人都还活着,这下面还有一个危难间诞生的婴孩。 “别担心,我们很快救你们出去,马上你们就能和其他族人团聚了。”花大前把此前已经习惯的“地人”称呼咽回去,安慰着灾难中的幸存者。 “我回来了!” 山上的李长生趁着仙法尚未消散,又用“腾云”从山顶跳进来,落到沈雨的边上,第一次当天人的他落地不稳,摔倒在地,被雨博士扶了一下,刚站直身躯就着急忙慌地加入救人的队伍中央。 糊里糊涂中,支线任务真的完成了。众人都活了下来,需要他们拯救的NPC也即将得救,沈雨的太阳穴却突突突地疯狂,习惯了在顺风顺水时被命运当头棒喝的他,身处完美结局却只觉如梦如幻。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束缚感,让他觉得太过容易取得的胜利,总是有些古怪。 就在这时,他又一次地听见身后玉井庭院里传来细微的响动,沈雨警觉地回头看,冒在石头上的头盔尖角好像在动。 那些被石头砸倒的天人,竟然正在一个个从石头底下往上爬,有几个已经脱身,挣扎间竟然还把他们的同伴埋在石头里的那具碳化的尸体也顶了出来,尸体被随意推开,滚落在井边,遭受石头棱角碰撞,外层的炭壳脱落,露出里面血糊糊的红。 不对,沈雨虽然没有不太清楚正常人的极限在哪里,但他知道,没有仙法的天人就是普通人,普通人根本不具备从泥石流里爬出来的力气,普通人被石头“哐当哐当”砸了半天也不可能有命活着。 唯一的解释就是,披甲天人的身上还有仙法的加持。 沈雨看着那些站起身的大家伙,他们的盾牌胳膊和异形胳膊都被乱石砸碎脱落,可肩膀两边的创口处又开始有像触手一样的东西往外长,这一次他们的身躯增生得仓促,胳膊甚至没有成形的骨骼撑着,所有的碳酸钙都被另作他用,类似触手底部的吸盘的组织上,那些骨头化成的锋利刀片又一次地旋转起来。 一刻钟过去了,“骨刃”不是已经过时间失效了吗! 沈雨焦头烂额地向着李长生和李耳聪两个原住民喊:“不是说仙法只能维持一刻钟吗?” 众人应声回头,看见披甲天人高楼一样的身躯又一次在“登天”的加持下站了起来。 不对啊,如果不是一刻钟他怎么可能杀掉李登天?李长生百思不得其解,但余光扫过那些地牢里获救爬出来的孕育着新生力量的族人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 为什么村里明明孕育不出新的仙法了,李不灭还是要圈养控制她们? 因为服用重复仙法的果实虽然不能增加境界,但是可以延长仙法的维持时间! 他不知道这些没有神智的家伙被族老喂下去了多少果实,但他们大象腿一样的双脚正从石头里抽身,没死透的八个披甲天人又一次地向着楼阁里的众人举起了胳膊。 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四周只有刀片转动的声响,还有大火熊熊燃烧的炸裂声。 最前方的沈雨背对着大家,手腕上的丝带安静地飘动着,他声音好像忽然镇定了下来。 “大前,你们专心救人,我来对付他们。” 【霸王花】虽然不清楚沈雨还有什么尚未展露的能力挽狂澜的能耐,但还是一把从地牢里接过那个刚出生不久还在啼哭的婴孩,等孕育他的女人被拉上来之后,小心翼翼地抱给了他的母亲。 除去沈雨之外的几人站成了一排,守护那些正在从地牢里往外爬的地人们,【面条陈】回头张望,举着手寻找他被埋进石头堆里的锅。 “锅来!” 底部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铁锅被陈帆像某国队长一样召回去,挡在了最面前,又一次结出了凝着绿光的巨大护盾。 而沈雨却像是看不见这层保护一样,他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远方某处,一步步向前,迈出护盾的范围,走向了玉井。 “沈雨!” 【霸王花】冲着他喊叫提醒,可那人却像是听不见一样,专注于某种思考。 刀片雨再次袭来,【霸王花】不得不分神,胡乱将拳头砸向沈雨的周围,帮助他清理出一条向前的路,拳头的金光茫护住了玉井边上正陷入深度思考的那个粉色衣衫的男人。 沈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是个咒术师,咒术师的作用除了运用咒术给队友以强化和加持,就是通过咒术与咒术、咒术与环境打出类似化学反应的叠加效果,比如【极度爆燃】。 火越烧越大,沈雨想,这样的大火里,要是有一记咒术师的高阶咒术【引雷霆】,将能引发无穷的爆燃。 可是他到哪里去找雷呢? 沈雨看了看手里的戒指,又看了看玉井。盖在井口上的石碑被乱石砸断了一半,碎石块掉进井里,露出半个井口,幽幽的红光照在了沈雨的下颌上。 在聚仙村的天人眼里,这口井只要吃下尸体,就能回报以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这个过程。 沈雨此刻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他得先喂井吃点东西。 沈雨将脚边的天人尸体扶起来,费尽气力把被烧焦的庞大身躯抽倒,扔进了井里。 博士满怀希望地等待。 没多久,井里亮起了红光,肠子、肾脏等等内脏还有人的骨头正以奇特的形状飞出来。 沈雨蹲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钛宝石锁模激光器、多频段晶体、反射镜片、双色镜、分束镜、光束切换装置、合束器、位置探测器……” 随着他的祷告,那些不断变换的血肉来不及掩盖本貌,就化为各式各样血糊糊白花花的组件落在他的周围。外面是无尽的指骨刀雨,沈雨就在拳头金光撞出来的小小天地里,聚精会神地组装着手里血肉和骨头制成的各种构件。 终于,沈雨抬起了头,眼中有泪:“成了!” 只见他将那半人高的东西用石头固定在剩下的半块石碑上,而后抽身飞速往护盾后方同伴所在的地方跑去,红光笼罩,谁也看不清他组装出来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众人都看见了一道绿光。 绿色的激光从那个装置里向天空的云层射去,沈雨站定回望,声音在颤抖:“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激光引雷……” 那绿光投入苍穹后好似在天上聚起了一团雷云,只见云层中白光紫电骤起,轰隆隆一阵响动,沈雨的脸被闪烁的雷电映照成上了紫色光辉。 咒术师手指青天,魔戒闪耀着祖母绿温暖的光辉,他在绿光和紫光的交织中,缓缓道出三个字:“引,雷,霆!” 霎时间,青光璀璨,紫电游离。 咒术师的高阶咒术,【引雷霆】。 他再一次依靠科学放出了【引雷霆】,激光引雷,就是真正的【引雷霆】! “利用激光电离空气产生放电通道,引导闪电按照特定的路径施放,就能做到引雷。” 沈雨设想中的特定路径,就是联通云层与披甲天人的铁甲的那条路,而魔戒帮助他实现了。 只见云层一阵爆烈的雷声,几道长达数百米、宽有三四丈的紫电从天而降,因尖端放电效应,直直劈在了激光引雷器边上的天人铁甲头盔上的尖角之上,那些正在抬着枪炮施放刀子雨的家伙一瞬间都被雷电击中,电光游走于他们的身躯,被电击的披甲天人僵直不能动弹。 指骨刀片雨终于停息,大火,雷电,再一次引发了【极度爆燃】,巨大的爆炸声在聚仙村的玉井上空响起。 “趴下!” 陈帆应该是喊的很大声,但爆炸声太大,大得世界上的其他声音一瞬都像是失去了震动频率,没人听得清他喊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而后呆滞中被小胖子撞倒在地。 远方铁锅飞回,化为护盾,像乌龟壳一样罩在了人群上空。 …… 谢应彼时正执剑战斗,他被这巨大的响动吸引而分神,看了眼直冲青天的激光,还有远方的大火和天际的雷云,浅笑了一声:“知识就是力量啊!” 而后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反手一剑割断了要从背后袭击他的最后一个天人的喉咙。 被鲜血浸染多时,手中“长剑”枝头花开得正好,谢应信步走向季疏,将那朵不染纤尘的粉色小花儿折下,放在掌心里一吹,春色便落在了轮椅上那人的膝盖上。 “不开心要直说,憋着会生病。” 少时阁楼的方寸阳光里,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后来一去不回。谢应无人可说,觉得自己此生都病入膏肓。 说完,他看向李不灭,轻蔑地抬眸:“老家伙,决战吧!” 第49章 雾岛寻仙(卅四) 不是有意要瞒你。…… 刚刚的围攻之中,李不灭一共施展了十七种仙法,谢应记得很清楚,因为李不灭每施展一种仙法,他就将天人尸体上的手砍下来一只丢到仙祠门口。 战火平息后,交易会会长看着满地奇形怪状的手,给他报了个数字:“十七。” 十七,是李不灭已经用出来的仙法的数量,不是谢应杀掉的天人的数量。 他的周围,东倒西歪地躺着许多尸体,有的仙法尚未消散就被谢应一剑斩杀,身体还维持着仙法发动之时的古怪形态,三头六臂的,已经不成人形的……谢应从他们的身体上跨过,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到已经死去的人们。 前尘恨海滔天浪,死了恩怨一笔消,就算是副本里的小怪,谢应也是一视同仁。 “不说是因为时候不对,不是有意要瞒你。”谢应捻着树枝上的花,怎么也也想不到季疏为何与他突然生分,想来想去只能怪那个说了一半的故事。 可他真是为此而失落的吗?谢应想不清楚,就连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人似乎一时间也给不出个答案。 季疏低头看着桃花瓣出神,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 李不灭像是那种分为两个阶段、阶段切换需要一段巨长的过场动画的老旧BOSS,还没到开怪时机,即便谢应出言挑衅,还是迟迟未有动作。 谢应将桃树枝抱在怀里,暂时休兵,打算和李不灭聊聊。 “累不累啊,再打下去算加班了吧。你看你一把年纪,享了祖辈造孽留下的福报还不用背负罪孽,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活着,非要找死呢?” 谢应也不管他能不能理解九九六,抓着人就开始发散社畜的怨气。 李不灭似乎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疯子是不能轻易被打倒的,不知又在憋什么坏心眼,但收起了剩下所有的仙法,身躯也回到了寻常大小,瞪着奸诈的双眼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谢应累极了思绪就容易跑得没边儿,他心里想:这种副本里的战斗NPC的交互体验就做得不如太阳岛上功能NPC的,表情刻板,性格也偏向脸谱化。 李不灭“哼”了一声:“是你这黄口小儿先来招惹老夫!” “所以你就要来找死?”谢应很有一通道理。 杀光刚刚那一波小怪,小BOSS李不灭到了中场休息时间,被气得哑口无言。 谢应接着耸耸肩:“你如果不想吃我,我又怎么会出手杀人,李不灭你敢对天发毒誓你从来没动过吃仙人的念头?” “我……”李不灭的气势无形地被这乱杀人的疯子压过一头去,刚要重整旗鼓与人理论,远方从他家的方向又降下一道天雷,他再次被誓言常用的“五雷轰顶”震慑,说不出话来。 玩普通平面游戏的时候,谢应其实很喜欢这种无脑点击鼠标和NPC对话的环节,不用费什么神可以歇歇脑子。只可惜属于李不灭的对话文案大概只有省略号,谢应说得有些无聊了。 他再次亮出了桃树枝,这次连他手握住的地方也开出了桃花,纵横着像是别样的剑柄,花枝缠着枝干,真的将普普通通一根木头裹出了剑的形状。 “算了不说了,要不就再打一架吧,你把你剩下的十八种仙法都使出来,我一剑给你来个了结,也算是给那条被你吃掉的龙一个交待了!” 李不灭听见此话,却开始“桀桀桀”地笑起来。 刻板反派NPC的笑声都是这么的刻板啊! 李不灭已经用过登天了,可他的身躯竟然又一次地变得高大起来,反派的狂笑从高处传来。 “无知。” 谢应被李登天突然停下狂笑从嘴里蹦出来的两个字惊得一哆嗦,差点把桃树枝丢出去。 不是说仙法只能维持一刻钟吗,谢应有些迷惑,依照他对现实时间和副本时间的换算推断,这过去得有半个小时了吧,这人不应该过阶段了吗,怎么又用出来“登天”了? 正琢磨着,有声音村子的方向传来。 “谢应小心!他吃了好多重复的心脏,不长境界,但是可以重复使用仙法!” 虽然露出来的胳膊上龙鳞仍然是三十五片,但李不灭真正吃下去了多少心脏无人知晓,那那些重复的心脏,赋予了他可以多次使用同一仙法的能力,不受一天一次和一次一刻钟的条件限制。 沈雨的话道破天机,谢应抬头看,村中通往仙祠的小路上走来一群衣衫破烂的人,为首的是咒术师【一点雨】,左右站着的是拳手【霸王花】和盾卫【面条陈】。 听见魔戒等武器被催动的嗡鸣声,谢应会心一笑,看来队友也都参透了《死亡之岛》的技能秘密。 那么原本单挑BOSS这种事情就变成了团队协作战,听起来容易多了。 “没事,有你们呢。”谢应向他们挥动手中的桃树枝,有花瓣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像是纷纷扬扬的花雨特效。 谢应隐约记得,《梦幻之岛》里似乎还真的有一把长成这样的特效武器,名曰桃花剑,属性不高,但是外观可通过锻造继承,也曾风靡一时,自己好像也赶时髦拓印过一把。 “人都救完了?”谢应彻底把无聊的BOSS李不灭抛掷脑后,挽着剑花给赶来的众人展示自己的最新武器,引来几人一阵惊呼。 “都救了,就差仙祠里的这三十个,耳朵和李长生已经带他们回去了。”陈帆看看桃花剑,又看看自己抱在怀里的铁锅,略感遗憾,盾卫的武器本来就没有剑客的帅,铁锅和桃花剑一比更是相形见绌。 沈雨眉头紧锁,似乎对谢应会耍剑这件事有些困惑,连问了几个问题:“上个副本里你也用剑了吗,你之前的剑呢,我不记得你是剑客。” 他只记得那个说话不太客气的剑客【道千古】了,谢应参与打斗的时候用的什么武器,沈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前不久谢应问他借魔戒,他还以为这人是咒术师,谢应的游戏职业竟然是剑客吗? 谢应笑了笑,把剑换到左手,闭上一只眼,右手和左手配合做了个拉弓的动作,而后神秘地开口:“理论上来讲,我是剑客,也是弓箭手、拳手,还是盾卫、咒术师,更是鬼神。” “怎么可能?”【霸王花】一点也不信,《死亡之岛》一直以来宣传的都是单职业系统的投入沉浸感,谢应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游戏职业? “不信?那试试。”谢应转过身,把空着的右手向着【一点雨】摊开,咒术师立刻心领神会,把指间的绿宝石取下,珍重万千地放进了谢应的掌心。 谢应知晓内情之后并没有把沈雨珍重万千的戒指戴上,只是攥在手心里,又举起了另一手剑,边走边招呼大家:“往后退退,我要开BOSS了,站远点别进战了,我可不想OT重开。” 听见他这从上古网游流传下来的黑话,几人立刻一溜烟退回仙祠门口,整整齐齐地在季疏的身后排起了一字队形。 谢应左手持剑,右手抬着,须臾,他的手中竟然真的有幽幽绿光亮起。 站在季疏身后的那群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正打算欣赏谢应高超的操作技术,风光无限的谢应却皱着眉回头问沈雨:“强化剑招用哪个咒术来着?” 满头黑线的沈雨:…… 这人刚刚自信满满的样子,【一点雨】还以为他是如何地熟稔咒术师的攻击和辅助手段,结果谢应出口问了自己一个新手教程里的问题,雨博士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忍住了吐槽,诚实相告:“火咒。” “谢了。”谢应一笑,将捏着戒指手的轻轻弹动,沈雨正等待着火光的出现,却看见谢应的指尖亮起了冰蓝色的光芒。 不是火咒吗?沈雨顿感疑惑,这人连火咒和冰咒都分不清楚吗,不会只是三脚猫功夫在吹牛吧?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在沈雨的眼里,谢应的话只能信一半。 全信的话,他能把你的家底都骗完。 但这一道冰咒还是把沈雨惊得够呛,这人还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左手剑招右手冰咒,可以使用不止一种职业的游戏技能。 在人惊诧的眼神下,他主动解释道:“桃花剑属性为木,五行相克,见不得火,我还是用冰咒吧。” 说完,就将冰蓝色往剑上一点,只见那桃花枝子缠扰成的剑身一瞬结了冰凌,桃花和冰层交相点缀,原本春光明媚的一把剑成了冰封的颜色,冰凌化成的剑刃更加锋利,隐约闪着凛冽的寒光。 谢应将戒指遥遥丢回给沈雨:“拿着,等会儿我喊你你就丢冰!”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应向着季疏的方向笑了一笑,而后节省精力收起所有神色,面无表情地走向李不灭,开启BOSS战。 李不灭被人无视许久,怒气值早已达到了顶点,谢应刚刚走进他的攻击范围,一阵黑色的“雨”就向他袭来。 那不是雨,那是李不灭通过增长类法术强化过后的头发,原本细弱的发丝此时粗若婴孩手臂,从他脑后不断向着谢应飞来。 “雨”来势凶猛,每一根头发都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地想往人的胸口戳去,往人的手脚四肢上缠绕。 谢应只有一把剑,却要抵挡成千上万根头发的袭击。他此时的处境,就如同对上了几万个难缠的敌人,真不知道他刚刚是如何顶着“雨”还把围攻仙祠的普通天人都灭了的。 有那么一瞬间,观看的人都觉得,他们费尽力气打败的那些钢铁异形和似乎无穷尽的指骨刀片,和谢应这里的凶险相比都不算什么了。 谢应的身躯在“雨”中翻飞舞动,淬了冰咒的剑招散着冰蓝色的光芒,剑断“雨丝”,引来人的阵阵惊呼。 花大前和陈帆更是从谢应开怪以后嘴巴就没停过:“斗剑式、者剑式、行剑式……” 剑客是《死亡之岛》游戏里最吃资源的游戏职业之一,剑客极其依赖武器,剑的强度一定程度上就决定了这个职业的战斗强度。对于吃饭都困难的小混混来说,他们根本没精力和资源可投入去做一把能用的剑,普通的剑用着还不如拳手有游戏体验。 但他们到底都是向往着能成为剑客的,手握炫酷的武器,一剑破苍穹。 谢应的剑招挥舞得很快,让人看不清楚,很快,花大前和陈帆就有些分辨不出来他的那些眼花缭乱的组合招式了。 在“雨”里剑斩来敌的谢应却像是懂了他们的想法,又仿佛此前种种剑招都是刻意展示给人看的,逗小孩儿玩的谢应不再执着于和那些无穷无尽的头发丝缠斗,而是翻身提腿用出了某种像是武侠小说里的轻功招式,最起码【霸王花】从来没有在游戏里见过这样的招式。 而后,在李不灭原本就被发丝遮挡的视野里,这人就像是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观的众人却看的清楚,谢应靠着“轻功”腾跃到头发丝的上空,压低身躯拿出刺杀者的进战姿态,顺着粗如钢筋的发丝的走向,一路在往上爬。 很快,谢应就跑到了李不灭的肩膀附近,他翻身抓住一根“雨丝”,从头发上荡下来,稳稳落在了李不灭的肩头,手中的剑开始泛起白色和蓝色的光,光芒在谢应的动作间迅速流转汇合。 【霸王花】激动得破了音:“【虚实】!他在用【虚实】!” 谢应在“雨”里那一通纷乱的操作并非只为表演给几个毛头小子看,他在和头发丝缠斗的同时,也在为皆剑式攒着发招的契机。 终于,短时间内谢应受到了发丝足够多次数的攻击,【虚实】已成。 被【虚实】强化的剑招,剑影重叠,虚实难辨。 众人只看见停在李不灭肩头的那人身影被剑光包围,剑光晃了他们的眼,也晃了李不灭的眼。 李不灭又一次找到了谢应的行踪,积攒已久的怒气瞬间发作,乱舞的头发调转方向向着自己肩头而去。 与此同时,他的手又一次结成了数吨重的肉锤,另一手捏着肉锤向自己的肩头捶去。 【霸王花】激动讲解的声音未曾停下,一边掐着:“虚实剑招可以结成一道屏障,一定时间内反弹自身受到的所有伤害。” 如他所说,那凝结着十成十气力的肉捶一接触到虚实屏障,就被同样大的力气弹飞,化为肉锤的右手被整个震断飞了出去,李不灭痛苦的哀嚎传遍四野,只可惜现在能听他的痛叫的只剩下村长李万寿了。 李万寿去哪儿了?【霸王花】来不及想,就看见站在屏障之后气定神闲的那个人再次把剑招往前推,迎上了拐弯的“雨”。 众人只听得一阵工厂里切割钢材的巨大声响,那些粗如钢筋的发丝被虚实强化下的剑招和他们自身的冲力联合搅碎成了碎末。 洋洋洒洒漫天的碎末飞出,谢应的声音从“雨”里传来:“冰!” 沈雨顾不上分辨,向着声音的来源处就甩出一道冰咒,反应速度快到他过后有些想不起自己那一刻心里想的是哪一种科学道理。 谢应的身躯再一次腾跃而起,他以桃花剑接下这一道冰咒,身躯扭转,借力将拳头大的冰咒四散甩开了。 即便成为碎末,“雨点”也是有重量的。只见冰蓝色的光芒撞在了下落的“雨点”上,将这些几乎立刻要砸到仙祠里的“砖头”都冻住了。 只可惜一层冰咒的冰冻效果有限,能长时间冻住的只有原本就会结冰的液体,“砖头”又要下落,谢应又连喊了几声,沈雨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要打【深度冻结】,忙又接连甩了些冰咒上天,都被谢应准确地接住以剑尖相挑四散甩开。 五道冰咒之后,【深度冻结】达成,“雨点”被冻在了半空,谢应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刚刚沈雨反应不及时,光这些“雨点”就能把仙祠里那些他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地人NPC全都砸死。 众人后知后觉吓了一身冷汗,季疏的手甚至已经抬到了半空,谢应却叫了一声:“陈帆,甩锅给我!” 【面条陈】忙将怀里铁锅甩出去,被踏在“雨点”冰块上行走的谢应一把接住。 他居高临下,拿着破烂的铁锅身姿英武,却像是在挥舞一张坚固的盾牌。他踏着冰,将铁锅向着仙祠丢去。 一瞬间,原本黢黑的铁锅竟然闪起了青光和金光,铁锅携着两种光茫落在仙祠里,落点不见铁锅迹象,显现出一片隐约的山川影像,触无实体,青为草木,金为山脉,连绵起伏,将他们都护在千山之中。 激动的人变成了【面条陈】:“【千山庇世】!” 盾卫高阶技能,【千山庇世】,施展此招,可形成一片暂时无敌的区域,区域内的人不受到任何伤害,只是这个无敌技能时效太短,还需要将盾卫的低阶技能熟练度和中阶技能全部拉满才能施展,陈帆只在网上看过别人的游戏视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谁使出来过。 小混混的嘴巴彻底合不上了。 【面条陈】:“谢应才是盾卫皇帝!” 【霸王花】:“他竟然还能用盾?” 沈雨自然地忽略面条陈的彩虹屁,他的注意力和霸王花落在了一处,谢应好像真的可以像他说的那样,一个人掌握好几种职业技能,完全不受职业单一的设定影响。 【千山庇世】能持续的时间不过两三秒,谢应于冰层之上将桃花冰剑从眉心划过,口中念着:“阵剑式!” 于是桃花冰剑分散出几十道的蓝粉剑影,向着凝固的“雨点”而去,一剑斩碎,又借着剑风将它们吹向远方。 纷纷扬扬的“细雨”盖住了天人凌乱的尸堆,看着谢应短时间内一个又一个极限操作,沈雨的脑中灵光显现,他隐约记得如此突破游戏设定限制的操作,他应该见过。 第50章 雾岛寻仙(卅五) 就是勾圈凯尖那个勾…… 沈雨低着头努力回想,将自己在《死亡之岛》经历过的全部游戏生涯都想了一遍,直到抬头的一瞬间,看见谢应手里握着的似曾相识的桃花剑,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在这个游戏里!”沈雨不自觉把脑子里的答案说出来,引来【霸王花】和【面条陈】的侧目,他赶忙抓着两个毛头小子说起自己的想法。 他所见过的多职业操作不是在《死亡之岛》这个游戏里,是在它的前作《梦幻之岛》里。 早年间,《梦幻之岛》的论坛里曾经短暂出现过一篇热帖:《如何使用多种游戏技能》,帖子里介绍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玩法。 按照游戏设定,玩家在新手村选定武器之后就相当于选定了自己的游戏职业,便可带着武器继续游戏探索,获得同类型的更高阶武器装备,这也是大多数MMO游戏为了提升游戏职业代入感而做出的基础设定。 而贴主说,如果选定武器之后,在前往下一个地图的时候不把武器带出新手村,系统将无法判定角色的职业归属,就会成为无职业者,不受游戏单职系统的限制,可以任意使用所有的武器,拿起什么武器,就能使用对应的技能。 但是要注意所有武器用完都需要在去往下一个场景之前丢掉,也就是无论获得什么顶级装备都不能带出副本地图,这种限制在一命通关的LIVE模式下更是变态。想象一下,一个没有任何装备的普通角色,只能在赤手空拳打败小怪之后获得一把白品武器,然后拿着白品垃圾武器顶着薄到可怜的血条一命单挑BOSS,部分BOSS还有着地狱的秒杀判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成为无职业者,基本就等于给自己的游戏生涯划上句号。 所以,虽然贴主在帖子里附上了一段自己实操的游戏链接,引起了部分人建小号争相模仿,但几乎所有人都栽倒在出新手村前往主城的路上。 那条路的两边满是用来给正常玩家刷熟练度的红名小怪,血条虽然很低,但是会强制附近玩家进入战斗。一个没有武器的角色,怎么都不可能活着从几百个小怪堆里逃出来,更别说前往更高难度的副本了。 很多人开始怀疑贴主使用修改器,怀疑贴主篡改拼接游戏视频,贴主也一直没有再回应。没多久,帖子就沉了下去。而游戏官方注意到了贴主反映的无职业者的情况,将其定义为BUG,并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更新里修复了。 至此,无职业者就成为了一段历史。 谢应的玩法和操作很像是帖子里描述的那种无职业者,他并没有随身携带的武器,也不受游戏单职系统的限制,会不会就是受到了原帖主的启发,在《死亡之岛》里重蹈了前作的BUG操作? 谢应根本不是多职业者,他是无职业者。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沈雨为他捏了把汗,如果是这样的话,谢应未免也太冒险了。虽然《死亡之岛》删掉了LIVE模式,但是它到底是脑控游戏,难保这种BUG不会反过来影响到操作者的脑神经。 而两个倾听者完全不见担心的样子,甚至开始将谢应进行神化:“雨哥,那个帖子有没有可能就是谢应写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也太牛了吧!” 花大前和陈帆一前一后惊讶,沈雨却在他们对谢应的吹捧中摇了摇头。 “我看过那篇帖子,发帖的人不叫谢应,名字是个字母……好像是,‘J’。” 他话音刚落,只觉周身空气冷了三分,谢应将一招凝着冰咒的斗剑式劈在了李不灭的肩膀上,断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而坐在轮椅上一直不声不响观望的那个人回过身看向了沈雨:“你说他叫什么?” “‘J’啊,就是勾圈凯尖那个勾,我都听清了,季疏你没听清吗?”【面条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摸着脑袋傻笑,笑完又对着谢应的操作一惊一乍起来。 沈雨却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几乎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在季疏审视般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重复了自己的答案:“是‘J’,我记得很清楚,彦彦还说他这种一个字的ID都是游戏论坛元老才有的。” 季疏听完,脸上的神情完全定住,【霸王花】没发现他的异常,还一边对着谢应的操作手舞足蹈地比划一边接过话来:“我记得太阳岛是不是有个NPC也叫这个名字,一连串的中文名里出现一个字母,还真是有点突兀……” 殊不知他嘴里那个拥有突兀姓名的NPC,此时就在他的面前。 “轰隆”一声巨响打破了此处的诡异氛围,谢应不知何时竟然登临李不灭的头顶,左右摇晃,双手抱着剑柄,要将冰凌之剑插进他的颅骨内。 “来帮忙!” 谢应一声呼喊,众人这才想起,这不是什么需要谢应一个秀翻全场的单人副本,是可以团队作战的。 于是魔戒亮起,陈帆捡起了【千山庇世】结束后躺在地上的铁锅,【霸王花】拎着拳头就往前冲去。 【霸王花】一记扫堂腿踢到李不灭粗壮的小腿上,只觉像踢到了石头,痛得他咬牙切齿才能按下抱着腿哀嚎的冲动。 “上来!” 谢应在不停晃动的李不灭的脑袋上喊他们,可是这得有十几层的高度吧,他怎么才能爬上去。 一旁的沈雨听到了谢应的指挥声,口中念念有词:“刚刚打完雷,马上要下雨,空气中富含水汽,液氮会吸走热量,凝雨成冰。” 说完,他对着【霸王花】和【面条陈】前面的空地施法,只见一阵冰咒连发,一块块菱形的冰粒凝结相连,绕着李不灭的身躯蔓延成了一道弯曲向上的冰阶。 【面条陈】想也不想,抱着锅冲上冰阶,【霸王花】紧随其后,快步奔跑着。 “李不灭身上的‘坚实’还有半分钟失效,我需要在此等候时机,你们两个掩护我,在左右攻他。” 谢应的剑就插在他的脑袋顶上,剑尖已经没入皮层。但是有“坚实”的保护,桃花剑不能突破仙法强化过的坚不可摧的骨骼,谢应唯有等待仙法结束的刹那一击毙命。但在此之前,李不灭随时可能用别的什么增长肢体的仙法再来攻他,谢应好容易才找到他头顶上这个弱点,若是中途被打扰,很有可能抓不住这个仙法失效的缝隙,于是只得指挥两个毛头小子去吸引李不灭的注意力。 “好!” 陈帆一口答应,举着锅就往李不灭的身躯左侧大步跳去,【一点雨】的咒术接得及时,他让他每一步都能稳稳踩在了冰阶之上。 “【当头棒喝】!” 【面条陈】将铁锅向着李不灭断臂之后身躯上的缺口处砸去,铁锅“铛”一声砸中碎裂的骨肉,将他砸得身躯侧倾,脑袋也往一边歪去。 李不灭头顶上的谢应两手扶着剑才勉强站稳身躯,不顾自身窘境还大声夸赞:“做的好!” 【霸王花】借机向右,多跑了几步,到了李不灭耳根平齐的地方,不再拘泥于拳头的力量,一巴掌扇向李不灭。 小光头比小黄毛更该打,小黄毛只是骂了陈帆,小光头曾经给过陈帆一脚! 于是这怒极的一掌打下去,巴掌声和着风声震天响,把李不灭往右歪着的身躯又正了回来。 “漂亮!”谢应终于能站直,腾出一只手来比了个大拇指。 在谢应的夸赞声中,两人越打越起劲,你一锅底我一巴掌地让李不灭永远停留在抵挡攻势的僵直中,无暇放出攻击仙法。 终于,半分钟的时间到了,谢应抓住机会,将手中剑重重下压。 桃花和寒冰一并没入李不灭的头颅,花枝招展,像是百年不褪色的春意开在了李不灭的光头上。 渐渐的,族老几层楼高的身躯开始有坍缩的迹象,谢应飞身翻到陈帆的边上,沈雨还没养成和谢应并肩作战的默契,摸不透他的落点,谢应差点就要掉下去,被小胖子甩出去的锅弹出去接了一下,终于牢牢落在冰阶之上。 桃花枝吸取BOSS身体内残留的仙人气息,迅速增长盛开,李不灭的身躯坍缩化为养分,那些诡异增长的肢体全都恢复原样。 他和桃花一起重重落在地上,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死透了。 尸体所在的地方,花开得灿烂。 三人从冰阶上走下来,谢应一手揽着一个少年的肩头,笑着向沈雨点头:“谢了。” 如果李不灭有血条,谢应一个人就砍掉了百分之九十九,他们不过是在最后百分之一的时候参与了抢怪过程,沈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两个少年明显最激动,拉着谢应问东问西。 “你是沈雨说的无职业者吗?” 谢应佯装惊讶:“被发现了啊。”早在沈雨说他和彦彦玩过《梦幻之岛》的时候,谢应就做好了被人看穿身份的打算。 “那我和老大能成为你这样的人吗?” 谢应摇摇头:“恐怕不能了。”且不说他们出不去游戏,就算可以重登,新手村也已经被季疏完全给毁了,如此一来,不携带武器出村这一项就没人能完成了。 沈雨也有问题问他:“回头能不能把你这场战斗数据同步给我,我想研究一下。” “当然可以。”谢应满口答应,最后走向那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 季疏围观了他的整场战斗没有出手,即便战斗结束,还是一副木着的样子,似乎所有的思绪都不在眼前,飘飞到千里之外去了。 “李不灭刚刚一共用了多少种仙法?”谢应转而以最开始的问题询问他,虽然后来自己没有再扔断手过来,但季疏对于仙法的察觉还算是敏锐。 果然,交易会会长抬起了头,有问必答:“三十四。” 三十四……李不灭是三十五人境,这种生死之战,他还有什么仙法没舍得用出来呢? 于是陷入沉思的变成了谢应,他开始把李不灭用过的仙法一一数过;“‘登天’、‘坚实’……” 不对! 李登天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拥有“登天”,而李坚实也是因为“坚实”得名,那李不灭呢? 谢应慌忙回身,只见原本李不灭倒下的地方,桃花树下的那些骨肉开始像被腐蚀一样分崩离析。 片刻后,从血肉堆里伸出一只稚嫩的手,一个十岁左右孩童样貌的人两手抓着人骨和桃树的枝干站了起来。 李不灭剩下的那一种仙法是,“不灭”! 不灭不死,永世永生! 死而复生的李不灭仰天大笑,清脆的声音如露水般纯净,干净的面孔却因邪念生出贪婪恶相。 少年李不灭拿着自己的腿骨指向谢应开口:“你们果然是仙人,是仙人,就该赐福众生!” 上一个来到聚仙村赐福的仙人是那条青龙,他的血肉滋养了聚仙村百年,下一个赐福村子的就该是这些人。 聚仙村聚的就是仙人的气运。 谢应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听得四周又传来祷告声,没来由的钟声回荡在村庄之上,像是催命的号角声。 “天一尺,地千层,石村啼鬼工。” “车决裂,马不行,丹蛇化玉井。” “云深深,树濛濛,停灶烟火穷。” “凇结雾,雨吹风,蓬莱仙客生!” 熟悉的吟颂声层层叠叠,一重重过一重,最后只剩下回荡不息的最后一句。 “……蓬莱仙客生!” 只见一道金光从仙祠中那块“敬奉天地”神位上冲天而起,连通村中无数块的“敬奉天地”石碑上,金光交错相连,汇成了一张谢应见过的大网,铺天盖地地向仙祠压来。 吃人的仙还在井底,吃仙的人再度作恶。李不灭的身上不背负祖辈的罪孽,但背负着贪婪的原罪。 这次可是五个仙人,吃了之后他就是超越李万寿……不对,是超越天地的存在。 他就是仙!【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雾岛寻仙(卅六) 要对抗李不灭的不灭…… 这种弑神的阵法,青山曾经给谢应看过。 井口结着的厚厚障壁困住了自由的仙人,青山欲从其间脱身,但被金光禁锢,元神不稳,最终沦为盘中餐。 天人们都被杀光,谢应不知道李不灭是怎么将那些念咒吟诵的声音留存下来,但是在一句强过一句的“蓬莱仙客生”里,石碑上飞出来的金光闪耀着不断加固着笼罩在仙祠上空的障壁,震出浩大的声响,他虽不是仙人,没有所谓的元神,心肺处却还是传来难忍的疼痛。 谢应的手放在心口处,蹙眉调整呼吸,而一旁看着的人却未曾发现他的痛苦,受到吟诵声和金光影响而不适的似乎只有谢应。 越来越不中用了,谢应苦笑一笑,【面条陈】却误解了他的想法。 “大神,要锅吗?”陈帆被这骤然出现的金光禁锢惊得咽了下口水,把手里的宝贝锅举向谢应,毕竟那把桃花剑立地生根好像已经无法再使用,按照咒术师说的,无职业者没有装备,谢应现在两手空空。 谢应却没有接过盾卫的武器,他只是仰头看着金光上那些不停浮动跳跃的符文。 “敬奉天地”的石碑和牌位组成了这固若金汤的阵法,金光织就的大网正从天际一寸一寸地下落,像百年前困住青山那样困住了他们。金光会切断仙人的血肉,封印仙人的灵魂,将阵中的仙人化为整个山村的养分。 阵法牢牢地从四面八方困住了仙祠,谢应试探着向前,在距离那些金网上的符文三五步距离的时候,就感觉像是撞到了墙壁,不能再向前了。 既然不能上前近身攻击,那就只有咒术师这种远程职业可以一试了。 “雨博士,你试一下用咒术隔着阵法攻他。” “好。” 沈雨转动魔戒,抬手便是一道干脆的火咒,火球向前飞去,结果那些金光的瞬间就被挡了回来,火球急速回弹,幸亏陈帆反应及时拿锅挡了一下,不然火花正好要落到花大前的身上。 这也行不通。眼下麻烦了,被禁锢在不能攻击BOSS的区域内,除非开挂,不然只能宣告副本通关失败。 季疏不声不响地扶着轮椅转身,看向了仙祠里金光的来源,刚要抬手,谢应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将他的手臂按下,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这时候毁坏阵法是可以暂时解围,但解围之后会面临更大的问题。封印仙人的阵法被毁,青山出世,必定开启屠杀,到时候他们花了大力气救下来的人还是会死。 可他们眼下被镇压仙人的阵法罩在当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里面打行不通,就只能从外面攻破了。”沈雨念着腕子上的丝带分析。 可是他们五个整整齐齐都被困在这里,谁又能从外面攻破呢? 谢应看了看远方,问花大前:“李长生留给你的那个哨子还在吗?” “还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咱们还可以叫李长生过来帮忙啊!”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花大前从兜里掏出来个生锈的小哨子,那是李长生交给他用来召唤小小的,这种时候,把小笨鸟叫过来,那李长生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不清楚李长生又能做些什么,但花大前觉得有人来总比没有来,说着就吹动起手里的哨子。 一阵“嘀嘀嘀嘟”的破音哨声响起,【霸王花】和【面条陈】兴奋地看着天际,等待小小的出现:“小笨鸟反应慢可能,大神你得想办法拖一下。” 而重生的李不灭不会乖乖等着他们搬救兵,他举着从过去的自己的血肉堆里捞出来的骨头走向众人,在触碰到金光的时候,也被弹了一下,最终停在了阵法之外。 外面的人好像也进不来。 “感谢众仙家赐福仙村。” 幼年李不灭假模假式地作揖行礼,眼神却带着狡黠的光,得意于自己的惊天操作:“阵法一旦开启就不能中止,别指望有人能来救你们。很无助吧,没关系,很快痛苦就结束了,仙人的血肉将化作养分滋养石村,我会永远记住你们、还有那条龙的大恩大德。” 花大前和陈帆被他气得牙痒痒,隔着阵法对人张牙舞爪,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待小小和李长生来救他们。 沈雨的脑子里不经意闪过一丝联想,李不灭的身躯不灭,灵魂不死,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他会在一个又一个百年间重建天地人的秩序,如果聚仙村副本的设定就是吃掉玩家化身的仙人,那青山会不会也是过去某个玩家的化身? 眼下他没机会说出自己这没什么用的猜想,只能把目光投向谢应,看谢应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破局。 没来由的,他又一次对这个一共也就一起进过两次副本的男人产生了信任感,这种感觉莫名其妙,仿佛他们不是昨日初相识,而是并肩作战许久的战友。 谢应就站在离族老不远的地方,俯视他重生的身躯:“村里的天人都死光了,你靠什么重建村落?他们会听你的吗?” “靠什么?靠你身后那些自以为已经得救的地人。还得感谢你帮我除掉那些已经开始不听话的家伙,我会重新选定天人的人选,到时候‘忘忧’会洗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乖乖地为我所用,聚仙村就能重建天地人的法则,我即是法则的主人!” “忘忧”两个字似乎已经重重得罪了季疏,他扶着轮椅上前,目光刚好与十岁身躯的李不灭平齐,但那双被金光映照出原本色彩的眼睛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然之感。 “你所谓的法则只是一种剥削,不具有任何需要维持的意义。”交易会的首要法则就是公平,这种吃人的制度并不公平,交易会会长有责任和义务摧毁它。 李不灭反驳:“ 我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有机会成为天人,再也不用受辛劳之苦,这难道不是感天动地的善举吗?” “不是,”季疏平静地看着他,“如果它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善举,自然有人争着抢着要遵循你的法则,为何你还需要通过‘忘忧’才能达成这种法则呢?” “我……那只不过是他们愚昧想不明白,我会用‘忘忧’帮助他们想明白的。”李不灭被问到痛处,辩驳不清楚,恶狠狠地盯着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地人们。 那些人瑟缩在一起,胆小愚昧,如果不进行改造,就只配一辈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笼里当苦力!当苦力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一整年没有收成,李不灭越发感觉自己是救世主。 季疏却摇了摇头,坚定地看着他:“劳动是我们存在的基本形式,太阳岛上的每个人都有事情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的灵魂和存在是自由的。而你所谓的造福部分人的法则不过是一种伪善,是你想要统治和奴隶部分人的高傲,本质上是你的权力欲望的伪装。” 季疏讨厌这种伪善,他要毁掉法则,就要先杀死法则的拥护者李不灭,他张开了手,要动手之前却抬头看向谢应:“我……可以吗?” 谢应却勾勾嘴角,将他虚张开的手指一节一节地蜷回去:“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种痛快叫做报仇雪恨,你这样杀了他,会有人失望的。” “什么?”季疏迷茫着眼神,谢应便握着他的手,指引他往天际看去。 一只鸟儿正在突破云层向此处飞来。 季疏不明所以,李不灭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抬头看,不过一只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族老,甚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但谢应却几次三番地无视他,他巴不得亲自冲进阵中,将此人碎尸万段后嚼碎吃进肚子里,可弑神的大阵开启了,他只能等待一切结束。 他攥着拳头大声呵斥:“竟敢无视我,死到临头,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可狂妄的?” 谢应抱臂,不退反进:“老小孩儿,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所崇拜的那些法则是你亲自构建的吗,还有,真的只剩下你一个天人了吗?” 当然不,谋划了几十年和仙人做交易的李万寿从头到尾还没出现过。 李不灭很快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将腿骨敲在阵法上:“你懂什么,我只要吃了你们,还打不过李万寿吗?” 谢应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那试试看吧,族老,你的宿敌好像来了。” 李不灭应声回头,只听得又一声长鸣,一只巨大的鸟正穿破大火与云雾往此处飞来,鸟背上似乎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手里举着根拐杖,顶端冒着璀璨的白光。 于此同时,远方传来浩大如天崩地裂般的响动,似乎有什么大军在向此处行进,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本就被雷云遮盖的村落陷入黑夜般的昏暗之中,只剩下鸟背上的一点白光,闪耀如星芒。 【霸王花】感到迷惑,因为当大鸟飞得近了他才看清,那站在鸟背上举着寿杖施法的正是消失许久的李万寿:“不是呼唤小小和李长生吗,怎么把村长叫来了?” 李万寿如同一个天神,指挥着黑压压的大军。他的身后浓烟滚滚,熟悉的“咔咔”和“咕啾”声不绝于耳,那些曾经在雾里折磨了众人许久的食铁兽一样的大虫子,听从他手中不断发光的寿杖的召唤,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是“野蛮”所造就的力量。 当年那个敢和仙人做交易的少年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和帮手,他就自己创造出一支军队。 他的昆虫军队潜伏在浓雾之中,只待有朝一日降临聚仙村,将吃人的家伙们一网打尽。 “来啦,”谢应忍着不适向鸟背上的人挥手,又指了指李不灭,喊道,“报仇雪恨的机会留给你了。” 他说完,又笑着看回目瞪口呆的李不灭:“李不灭,现在的你,还有必胜的信念吗?” 不等他回答,黑压压的虫群便铺天盖地飞来,李不灭只得匆匆催动仙法,再度化为战斗形态,以仙法强化后的身躯对抗虫群的袭击。 他的身躯不停地增长着,可虫群像是无穷无尽的黑云将他牢牢包裹,他一挥手,骨刃暂时打散部分黑云,转而就有更多虫子飞过去,群起攻之,黑压压的飞虫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着,汇成风暴之影,吞噬掉他的身躯,地面爬来的幼虫浑身生满尖刺,在他的肉身上行走。 被“忘忧”驱使的虫子不再惧怕天人血脉,它们眼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能够嚼碎石头的铁齿撕扯着李不灭的衣衫,啃食着他新生的皮肉。 花大前指着面前飞舞着的大虫子给陈帆讲述:“我带给你吃的那种的肉,就是从这些大家伙的身上取下来的。” “哇,那等会儿我要多砍点儿,给豆子他们带回去补补。”陈帆和铁海胆都打过架了,更加不怕这种长得没那么瘆人的飞虫,满脑子都是肉和食物,举着锅跃跃欲试。 沈雨听着虫群漩涡中心李不灭的哀嚎,皱着眉头问谢应:“你怎么知道村长会来?” 谢应抬起下巴看了看仙祠的方向:“还记得我们刚进村的时候吗,是他提议让我们来仙祠的,仙祠就是他选定的战场。” 按照先前推测,迎仙是为了吃掉仙人,可李万寿本就是个讨厌这种吃人法则的地人,他又怎么可能帮助天人去做害人的事情?但他还是在见识过季疏的本事之后把谢应等人接来了仙祠,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万寿的迎仙计划其实另有用意,绝非是他和天人们所说的那样寻找外来的心脏。 “他在村口考验我们,是想看我们是不是具备可以帮助他复仇和救人的本事。”李万寿是想找到一个像青山那样的仙人,帮助他万无一失地完成计划,而仙祠就是他计划里大决战的位置所在。 “他把最后战场设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不随时监视着?时机到了,给他一个信号,他自然会出现来手刃仇人。” 沈雨还是不明白:“那你怎么知道吹李长生的哨子他就能来,难不成这些虫子大军你也早就知道了?” “原先是不知道的,”谢应默认了他的后半句猜想,指了指陈帆,“知道李万寿另有计划之后,我就一直在猜他的那个杀招藏在哪里,但是后来看见陈帆吃肉我想明白了,要对抗李不灭的不灭不死,就只能用无穷无尽。而无穷无尽的东西,藏在没有边际的雾里最合适。我至今不相信靠李长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在危机重重的浓雾里建造出可供地人生存的安全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暗中帮他。这种能当食物的大家伙和它们背后的驱使者不就很可疑了吗?” 虫子听李万寿的,被“野蛮”变得的小小自然也听李万寿的。 沈雨越听越糊涂:“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任由虫子这么吃下去吗?” “对。李不灭不停地复生自己,虫子就不停地吃下去。” 谢应看了一眼鸟背上散发着神人光辉的老人,喃喃道:“他并没有找到可以杀死‘不灭’的办法,所以他要把自己,还有这些虫子,以及李不灭,都关在一起永生永世地纠缠下去。” “关在……这里?”沈雨指了指禁锢他们的阵法,这似乎是一个绝佳的牢笼,能困得住青山,自然也困得住李不灭。 “没错。”谢应看看天,阵法已经压缩到仙祠的边缘,他们都要退进门槛里才能不撞到那层厚障壁。 沈雨又问:“可是李不灭不是说,大阵一旦开启就无法中止了吗,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他怎么把李不灭关进来?” 谢应的目光投向背后的仙祠楼阁,一层的厅堂里摆放着一块牌位,在那里他曾经和沈雨展开了生与死的讨论。 “那是李不灭以为的,真正的大阵其实已经被李万寿动了手脚。” 谢应指向楼阁里面:“一层的那块牌位是木头做的,和别的阵眼不一样。” 村中所有的“敬奉”天地的碑都是石头雕刻出来的,包括压在玉井上面的那一块,只有仙祠的这一块是多出来的木头牌位,石阵虽然泛着金光,但从五行上来说,仍然归属为土。 木克土,这里乃生机之所在。 这其实就是李万寿暗中给自己留下的阵法开关,有了这个,他就能在阵法开启以后短暂地将阵法打开,把李不灭和自己都关进去,而后再将阵法重新封闭,以无穷无尽对抗不死不灭。 “可是阵一开,青山不就出去了吗?聚仙村还是会面临灭顶之灾。”沈雨的目光落在仙祠院内的那棵桃树上,季疏从山上搬来它的时候,它还不过是棵一人高矮的小树,眼下已经长得可以盖住小半的庭院,这都是因为青山仙人赐下的仙法。 谢应似乎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那个时候,就需要我们了。” 第52章 雾岛寻仙(卅七) 李万寿死了。…… 大鸟的羽翼扇起狂风,长鸣着在仙祠之前盘旋降落。 在李长生的纵容下憨态可掬的鸟儿此时一举一动优雅端方,鸟羽华贵整洁,整只鸟像是换了一种形态,如神鸟天降。 小小闭上眼偏着头垂下一翼,鸟背上的老人手持寿杖自沿着翅膀缓缓走下,白色的光辉依然不断地从寿杖的顶端散出,他向仙祠而来,隔着小小的院门,弯腰对仙祠内众人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仙人的话的确正如我所想,往后的事情,还有聚贤村有劳诸位了。” 谢应推断的没有错,李万寿早就做好了和李不灭同归于尽永世纠缠的打算,只是他走以后,还需要有人接着守护动荡后的石村不被青山摧毁,他只能提出所谓的迎仙计划,等待一个良善的仙人出现。 说完,他便再次举起手中的寿杖,虫群汇成的飓风裹挟着挣扎哀嚎的李不灭的身躯缓缓飞起。 李万寿向着仙祠中央的木头牌位望了一望,将寿杖猛然杵在门前石板上,牢固的封印大阵上一丝泛着青光的咒语被寿杖轻巧吸引,飞来与白光相汇,于是那金色的大阵就露出两人宽的缝隙来,密不透风的障壁像是开了一道小门。 老人弯着腰为几人伸手引路:“仙人请出。” 【霸王花】一见有路可出,赶忙拉着陈帆几步迈出门外,沈雨紧随其后,谢应向玉井的方向望了一望,只见雷云底下,冲天的红光再度亮起,他知晓,青山要自由了。 黑压压的风吹来,虫群带着李不灭飞入阵中,李万寿紧随其后。 谢应推着季疏出了门,最后回看了一眼李万寿,只见老人毅然迈入仙祠,走进虫群之中,他的身影立刻被飓风吞噬,谢应听见一句悲怆的呐喊:“阿娘,阿爹,弟弟,我为你们报仇了!” 随后,狂风袭来,仙祠楼阁被蛮力掀翻,一瞬倒塌。地上凭空出现一道几丈宽的裂缝,虫群、哀嚎、呐喊,和那之间若隐若现的光辉,全都沉入了地底。 转眼裂缝闭合,仙祠被夷为平地,天地之间再不见古朴如画的高阁,只剩谢应命人手植下的那棵桃花树,伸展枝桠,又盛开一重。 阵法对心神的影响过大,一朝撤去,谢应胸口里堵着的嚣张疼痛骤然消失,他有些站不稳,扶在轮椅边上的身躯刚要倾倒,就有人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谢应从苦痛留下的空虚里抬头,看向神色紧张季疏,疲惫地笑了笑:“等会儿就靠你了。” 他实在是无法再像刚刚那样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此时如果对上青山,他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先休息。” 季疏一口答应,任由人靠在轮椅边上,手忙脚乱地像是要把轮椅让给谢应来坐才好。 他叫来沈雨,并不熟练地将谢应托付给他照顾:“谢应遇到一些麻烦,你可不……” 他话还未曾说完,沈雨就发现谢应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眉头紧蹙,像是陷入极大的痛苦里。 “你怎么了?” 谢应被他搀扶着坐下,靠在桃花剑化成的树干边上休整,一开口又像寻常一样百无禁忌:“没事,心脏病犯了。” “……有心脏病你玩这么大,想死吗?!”沈雨的语气很急,似乎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按照急救方法教他舒展身躯。 谢应看他紧张,又勉强抬了抬嘴角:“开玩笑的,死不了。刚刚打游戏太紧张了,这是心因性的神经痛,过阵子就好了。” 沈雨不知他话中真假,但是看着谢应闭上眼睛眉目稍缓,随着呼吸调整,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往外冒了,暂时放下心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玉井处传来的通天之红光吸引,石村整个都笼罩在滔天的大火里,而这红光竟然能穿透房屋燃烧时的火焰和黑烟,遥遥传到众人的眼睛里,甚至带着些刺目的痛感。 但他们仍旧望向那里,等待一条青龙出世。 一旁闭目养神游离在事情之外的谢应肩膀一沉,只觉有人挨着自己坐下了。 “多谢。” 是青山的声音。谢应睁开眼,记忆里骨肉龙身并没有出现,靠着他支着一条腿坐下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人,眉眼淡薄,只是并排坐着,谢应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悲凉。 他在青山的记忆里见过这张脸,这就是青山本来的样子。 “你已经恢复了?” 能够化身人形,他的龙身大约也修复得差不多了,谢应抬头自己找答案,那些被他杀死的天人尸体果然都不见了,青山百无聊赖地捏了捏下巴上的皮肉:“你的功劳,所以要多谢你。” 没有这些尸体,他就算出来了也不能这么从容,顶多是拖着副残缺的骸骨在空中狼狈地盘旋。 不知青山用了些什么仙法,沈雨和花大前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多了一个仙人,只有季疏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侧过来,分不清是否注意到了什么。 谢应没有叫来别人,但也没有再说话,整个人颓着身子安安静静地呆着,像小时候在阁楼里那样。 青山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自觉无聊,又拍拍谢应的肩膀站起身来:“我该去忙正事了。” 说罢,桃花树下的仙人身影消失,一阵微风吹起,漫天阴暗雷云消散,就连沈雨精心造出来的引雷霆之光芒也骤然散去。 “我乃仙人到此,来尽当日之仇怨!” 云层之中传来话语,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仰头向天看去,只见一道青色的仙人身影立于云端,他衣衫破旧,脸却还是一张合该被画进画里受万人供奉的脸。 青山面无喜色,向着此处看来。 吃了他血肉的那些人都死光了,天人也被谢应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脱胎换骨的李不灭还有背信弃义的李万寿藏进了地底下。 “藏有什么用?”青山满怀不屑地笑了笑,而后翻掌一记天雷打出去,正劈在封印阵法处的桃树上。 众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声响,原本仙祠所在的平地上竟然裂开一道缝隙,李万寿像是被谁捏住了脖子缓缓腾空,飞往云层之上,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李不灭的胳膊,将死而复生的族老牢牢禁锢在身旁。 “不要,不要杀我,我是法则的主宰,我是仙!”幼年李不灭的身躯在半空中挣扎,他哀嚎着想要逃离,可仰头看见的,却是真正的仙人厌恶的目光。 “痴心妄想,贪得无厌。”仙人薄唇微动,面露鄙夷。 而一旁的李万寿却再平静不过,当对上下方那些想要冲上来相救的人的眼神的时候,李万寿摆了摆手。 不要救。 他什么都没有说,这也许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为的是让李不灭魂飞魄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但那都不重要了,李万寿知道自己会死在青山的手下,他很快就能到地狱里去,和爹娘相聚了。 青山仰天大笑,甚至不屑于多留给他们一个眼神,右手凝出剑光,敛眉挥剑。 一剑下去,李不灭和李万寿的身躯碾为碎尘,从云层高空飘落,再也不见踪迹。 青山又要抬手,却听见地面上传来一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阻拦声。 “该结束了。” 季疏看着他,眼神不卑不亢,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人而青山是仙生出自卑和恭敬来,他仰着头以目光描摹仙人的眉眼轮廓,在青山的脸上读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季疏无暇顾及,心里想的只有谢应交待的事情。 他再一次开口:“事情到此为止吧。” 青山歪了歪头,疑惑的样子让人觉得似曾相识,他很不理解这人在用什么身份和自己说话。 云游的仙被贪婪的人困在井底百年,早就不是当年无拘无束心无外物的洒脱样子,他的心里只剩下身为仙人不可被侵犯的神圣,要将这些弑仙罪人的后代全都除去,以解心头百年之恨。 青山看着他笑了一眼,将季疏视为蝼蚁,并没有理会愚昧的凡人对自己的挑衅,提剑转身,向着龙怨化成的浓雾飞去。 季疏刚要追上去,只觉轮椅一沉,谢应竟然拖着身躯艰难地走了回来,把手搭在了轮椅上:“带上我。” 眨眼间,两人也从仙祠前消失,留下沈雨和两个半大少年大眼瞪小眼:“我们追上去吗?” “追!当然追,”花大前向天际望了望,又掏出了哨子,“小小肯定还没飞远,我们也过去看看,我还没见过季疏出手呢!” …… 等肆娘下山,李长生和他们一起把获救的地人都带进了雾里,刚安置好大家,就看见树梢上落着休息的小小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召唤,展翅欲飞。 小小只听他的口哨声还有他偶然捡到的那个哨子发出的声音,哨子现在在花大前那里,那就是花大前有事喊他! 李长生想到这里,便吹起口哨想将小小唤回来与它一同过去,可素日里听话乖巧的鸟儿像是听不懂他的召唤一般,眨眼间展翅飞远了。 小小怎么了?是不是谢应那边出了什么事?李长生放心不下,带着镰刀,再一次孤身踏进雾里。 踏上熟悉的回村的路途,李长生却有些不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笼罩着他,似乎一些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心神不宁的他走路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李长生发现自己的掌心擦破皮流血了,下意识就要包扎伤口,防止引来虫子的围攻。 可李长生低头,又看见了自己肩膀上的青影。 他已经不是地人了,他的血不会再引来虫子了。 李长生放纵地垂下手臂,任由他所厌恶的天人血脉从掌心流出。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走来,他竟然一只虫子都没遇到,难道是因为他变成天人了吗? 李长生顾不得思虑过多,马不停蹄地往村里走去。 天色好像更暗了,是那个沈雨引出来的雷云还没消散吗?李长生一边走一边仰头观望,越看越不对劲,他头顶上空的那些黑云好像在动。 李长生停下脚步,仔细地观察,听见嗡鸣声从很高的地方传来。 极目分辨,他最终得出一个骇人的结果:天上那些翻涌的根本不是什么阴云,是一只又一只巨大的虫子,聚在一起,遮天蔽日。 大蚂蚱们像是得到了谁人的操纵和召唤,整齐地往一处飞去,所过之处不见天日。 在黑云之间,李长生看到一道白光,高飞不见身影的小小再度出现,于天际驮着白光振翅飞行。 村长的声音压过虫鸣声从云端传来:“长生。” 只是这样没来由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李万寿便带着小小离开了。 村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叫自己,他要做些什么?李长生想要再问,可小小带着人已经飞远了,李长生站在原地,再度听到了虫子脚划过土层的行进声。 雾里那些久不见踪影大虫子也开始暴动,四面八方长着尖刺的大肉虫子一瞬间冒出来,也跟随着小小远去的身影行进,一只接着一只,无穷无尽。 李长生就站在虫群之中,大虫子从身旁视若无物的经过,天人血脉的气息本应该让它们避而远之,可它们好像闻不见李长生身上的血气一样,满心只有前进,前进。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李长生撒开腿向着虫群远去的方向奋力奔跑,想要跟上村长和他的这只古怪的虫子大军。 终于,当他拼尽全力跑出浓雾,抬头望,看见天边站着一个衣着褴褛却风度非凡的青衫仙人,仙人的面前浮着两个人影,一个十岁年龄,一个胡子雪白。 胡子雪白的老人紧紧抓着身旁那个不断挣扎的小孩儿,李万寿似乎发现了赶来的李长生,向他招了招手,而后和怀里禁锢的小孩儿一起葬身仙人剑下,化为了云烟。 李万寿死了。 李长生张口欲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他只觉得脑袋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抑制不住要跳出来,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那种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的感觉达到极点,李长生心神难安,于痛楚之间再度陷入初为天人时的血红迷境。他在红光里奔跑找寻,想找到些东西填补心间空落落的感觉。 可他什么都没找到,崩溃之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蛇,一条长着角、身躯残缺的蛇,血红的蛇。 赤蛇游向他的灵魂,有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你还不回来吗?” 第53章 雾岛寻仙(卅八) 长生,万寿。…… 李长生终于醒转,上次叫醒他的是李耳聪的巴掌,这一次李长生从昏聩中醒来,看见云端的凌乱青衫影向他遥遥飞来。 仙人落在了他的面前,李长生抬头,望见他有些歪斜的头顶青冠,他衣衫褴褛,脸上却毫无狼狈之相,满是审判者的高高在上。 就是这个人,杀了李万寿。 仙人将手从云袖里伸出,满怀慈悲地向他笑了一笑,而后掌心落在李长生的天灵处,声音便如同灵动的游丝,流转于李长生的灵魂与肉身。 “李长生,你还不归位吗?” 说这话的是青山,季疏和谢应的身影紧随其而至。谢应的手扶在轮椅之后,撑起精神:“不要伤他!” “你们误会了。” 青山笑起来,眼神落在被自己牢牢掌控着的李长生的身上,十五岁的少年眼中满是愤恨,似乎是想为刚刚死去的背信弃义的李万寿报仇。 “我不是要伤他,”青山凝视着少年的脸庞,“李长生,你就是我啊。” 十五年前,李万寿决定中止和赤蛇的交易。 李万寿这几十年的供奉使得青山有力量修复自身,不再只是一条扭动的龙筋,他长出龙骨,长出血肉,修炼出大半的原身,可就在他希冀有朝一日彻底脱困的时候,李万寿不再来了。 青山不解,可他到底只是一条囚龙,对井外世界一无所知。 “为了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李万寿要背信弃义,我分出了一半元神,将其化为婴孩,送到了村子里。” 于是十五年前,一个婴儿被遗弃在村中,谁也说不清他的由来,李万寿把他养大了,又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李长生。 李长生就是青山的眼睛。 “不信你看,你不是什么天人,你是龙,你是仙!” 青山扯开肆娘为李长生刚刚缝补好的衣衫,李长生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那里原本模糊一片的青影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竟然扭曲着化为了一条青色的小龙,龙身上的鳞片若隐若现,绝非是一人境天人可以拥有的样子。 青山的掌心就悬在他的头顶,等待收回自己那一半的元神:“李长生,你我本一体,我现在就收你回来,快快归位!我们一起将此处屠尽,报当日之仇!” 说完,青山的衣袖扫在李长生的脸上,掌心贴在他眉心微微用力,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被抽走。 他的脑海里开始出现另一段过往,关于他腾云驾雾游离四海,关于他被困井底苟且求生。 他原来是仙人吗? 他是仙人吗,聚仙村的人加害于他,他应该为自己报仇吗? 如果他是仙人,百年前的造福四海的他又何辜遭人暗算,受了这许多年的苦! 他们该杀! 被天人打压的苦楚和被困井底的恨意瞬间侵袭了他的大脑,李长生感觉到杀意正在从他的心里升起。 对的,他是仙,他就该复仇! 但当他开始认同自己仙人身份的时候,没来由的,李长生的耳边响起那人在云端唤他的样子。 “长生。” 长生,李长生……李万寿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 长生,万寿……万寿……长生! 李长生的心神骤然从被抽离的痛苦中醒转,他一把推开了按在他眉心处的那只手,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退到了谢应的身边。 “不是的,我不是龙,我也不是仙人,我是李长生,是因为我阿娘给我取名叫李长生,我还有个哥哥,叫李万寿,我们都是人,普普通通要努力活着的人。我是我阿娘的儿子,我是我阿兄的弟弟!” 百年前,被困在那个井底的,除了一条可怜的龙,还有一个可怜的婴儿。 那个婴儿被从他母亲的手里夺走,死在那场弑神的计谋里,被人遗弃在井底。 后来,他的父母惨死,他的阿兄走上了孤身复仇的道路。 李万寿为他取名叫李长生,是因为他长得极像李万寿那个惨死的弟弟。 可他本就是那个弟弟。 青山从天人那里汲取的力量有限,甚至不能维持自己的人身,因而也根本不足以凭空将元神分出去化为婴孩,但那个井底恰巧有一个惨死的孩子。数十年里,青山都只把这可怜的孩子盘在身躯之下,对着他自言自语,聊以慰藉孤独的生活。 十五年前,李万寿中止了和井底囚龙的交易。青山迫切的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个惨死的婴孩身上,分出元神占据了他的肉身,将其复生送出井外。 “我是李长生,我是李长生!李万寿的弟弟,李长生!”李长生嘶吼着,脸上却露出快哉的笑容来。他再也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除了肆娘,他还有阿娘,有阿兄,他有过去,他是一个完整的人! 青山面色不悦,手掌掐成弧形,大步逼近:“我不管你是谁,快将我的元神还给我!” 没了寄存在李长生身上的那一半元神,他就只是一个半仙,修为大打折扣。今后说不定还会遭人暗算,他甚至不能长时间维持人身,更谈不上屠尽聚仙村为自己复仇。 可是拥有两种记忆的李长生却向他摇头:“我是你,但我也是李长生,青山,肆娘他们是无辜的,放下仇怨吧。” 眼见与他本为一体的人竟然置身事外劝诫他,青山怒急,长剑出手,悬在李长生的颈间:“那我们就是活该受苦的吗,我既然有仇,为何不能报?” 李长生看着剑,眼神浮现温暖的光辉:“做神仙的时候,他们仰望畏惧我,我未曾受到过任何人的关怀。但在当人的十五年里,我虽生活在人间阴暗处,却找到了难得的光。肆娘、肆之女,还有那些被困在地笼里的灵魂,他们是纯正善良的,这才是这个人间该有的样子。青山,谢应已经替你报过仇了。收手吧,我不想毁了这里。” “可是我想,”青山的剑尖又逼近了几分,划破了李长生的皮肉,“我这个青山本是天地逍遥仙,云游四海为人赐福,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受剜心割肉的痛楚?我不在乎什么是人间太平,谢应杀了多少人是谢应的事,我受过的苦,要千倍万倍地偿还给他们!” 李长生没有说话,一只手却出现在他眼前,握住了他颈间逼近的那把长剑的剑身,谢应向着青山满怀歉意地摇头:“那很抱歉,你的元神拿不回去了,他不会再成为你了。” 人之所以为人,是过去全部的经历构成了他,而构成青山和李长生的经历已经不同了。李长生在十五年里长出了自己,谁也不能泯灭一个新生的灵魂。 李长生和青山,不是一个人。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我敬你替我铲除天人不杀你,识时务者,就赶紧离开!” 青山飞身上前,要将剑尖重新指向李长生,可剑在谢应的手里,这凡人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强到他不能将仙剑挪动半分。 谢应微微侧着脑袋,眼神疲惫到了极点,他看向青山,哑着声音:“我和你之间是分不出胜负的,所以这次,换叔叔来吧。” “你!” 青山骤然收力将长剑抽回,剑刃自谢应的掌心划过,割破皮肉,鲜血淋漓而下,一滴血恰恰落在季疏已经抬起的手背。 季疏的眼睛变了颜色,不再金黄的瞳孔渗出血光,他嘴唇微动,话语出口如同裁决的利刃:“毁灭吧。” 季疏将张开的指节紧握在一起,只见天际黑云又起,肃杀之气息笼罩整个石村。 谢应仰头看去,云层竟然沸腾起来,仿佛其间孕育着活物,不停地翻滚搅动风云。 一道惊雷响起,只见一只黑气幻化的巨手撕破天幕,向着此处汹涌而来。 那黑云汇成的巨大手掌指节间闪动着电光,所过之处狂风卷席,掌心的裂纹处隐约着天雷的紫光。 这是来自交易会会长的审判。 “呵,虚张声势,不过尔尔。你也该死!” 青山并不把天边的异动当成一回事,敛眉回身,一剑刺向轮椅上的人。 季疏的眼神未曾有丝毫闪躲,直面剑光,其间凛冽不输分毫:“反抗者,当杀。” 只见他一手拉起谢应的胳膊闪身离开,青山起身要追,天际的黑手竟然在季疏的掌控之间握成拳头向他砸来。 青山举剑抵挡,但黑云压城,其势难挡。巨大的拳头一寸一寸下落,少顷,黑色的气息彻底笼罩了他的身躯。 季疏,是比所谓仙人更为强大的存在。 “雕虫小技,哈哈哈——” 须臾,竟然又有笑声从黑云里传来,只见那一团裹挟雷电的幽暗里,一道青色的光芒盘旋浮现,青山化为龙身,从黑云之间腾空而起。 青龙搅碎黑云,难成形状。季疏抬了抬手指,逸散的气息又一次地汇聚成型,比着青山的形态隐隐化成了一条周身闪着雷光的墨龙。 墨龙拔地而起冲向苍穹,紧咬着青龙于天际盘旋腾飞,时高时低,整个石村明暗变幻不断,像是卷入了开天辟地的争斗里。 谢应胸口闷疼咳了一声,轮椅上那人蹙着眉头转身,看见他因吃痛而垂下的眉梢,以为谢应是在怀疑他的能力。 “没事的,我会解决。” 季疏脑后被人随意扎起的头发彻底在风中吹散,他抓着谢应胳膊的那只手仍然不肯松,另一手指尖于膝上轻巧弹点,指挥着墨龙越战越勇。 交易会会长似乎一点都不为战局而担心。 因为他说出口的话语,便是游戏系统的审判,清除的指令一旦执行,就只有一个毁灭的结局 鸟羽掠过天际的明暗变幻,小小长鸣着降落,将沈雨等三人放下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劫后余生的李长生边上。 大鸟对于自己的体型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一头撞向那人,巨大的脑袋还像小时候一样往李长生的身上蹭,结果把人撞倒在地,小小又蹦跳着追上去,亲昵地贴着李长生不放。 沈雨原止不住地抬头望向正在不停追逐青龙的那一条墨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游戏招式,原先肯定要大吃一惊的,但跟着谢应的这几天里他什么都见过了,似乎有人招出来一条龙大杀四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季疏,这是你召出来的吗,你也是拳手?翎神有一招【金龙降世】,你这个【墨龙降世】感觉更帅啊!” 少年憋不住心思,【霸王花】带着满脸的崇拜兴奋地凑上前去问季疏,轮椅上那人茫然着一双眼回头看谢应,似乎在希冀有人为他解围。 谢应拍了拍【霸王花】的肩膀,又开始百无禁忌地胡扯:“什么拳手,他明显是鬼神啊,还记得百年之前被青山斩杀的那条魔蛟吗,季疏是找到了他的尸体借来用用。” “原来如此,好厉害啊,”【霸王花】赞叹不已,看着谢应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想起些什么,抓着人问,“对了,刚刚咒术师说你是什么什么神经疼,这会儿好点儿了吗,要不让陈帆帮你看看吧,他虽然是个半吊子,治点小毛病还是可以的。” 【面条陈】一边看天上的风云变幻一边打岔:“老大我那是相当可以的!” “吹吧,豆子的胳膊现在还脱臼呢,你等会儿回去记得再和他道歉,做兄弟的,态度要诚恳……” 两个毛头少年又抛下众人自顾自地交谈起来,谢应终于找到机会从关怀里抽身出来,打眼观望着战局。 青龙身姿灵活,上天入地,但仔细看还能看到它龙身上部分残缺的龙鳞,大约那些天人还不足以完全修复他的身躯。除了偶尔吐出龙息暂时吓退紧紧咬着自身的那条阴云化成的墨龙,大多数时候,他都被季疏逼得只能落荒而逃,四处躲闪。 墨龙是没有实体的,即便青山在躲闪间找到机会回击,可一口咬上去龙牙只能击碎那些幻影,墨龙只消片刻又能再度化身,继而更加的穷追不舍。 渐渐的,刚刚从井底脱身的青龙有些力不从心,他在墨龙追击下连连溃败,季疏并指绕了个圈,只见天空全部的阴云都汇在一起,墨龙的身躯壮大一圈,将青龙牢牢绞紧困住。 天际传来紧迫的仙人呼救声:“长生救我!” 青山毕竟只有一半的元神,他甚至都可能打不过曾经的手下败将魔蛟,如今对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墨龙,更加毫无胜算。 当今之计,他只有再次向着长生呼救,盼着李长生能看在他们一体同心的份上救他一命。 龙身被阴云死死禁锢,青色的龙须在风云之间无力地飘荡,命悬一线。 李长生走到了谢应的身旁,看着天空的另一个自己,吸了一大口气,佯装平静地问:“他死了,我也会死吗?” 谢应回望了他一眼,少年的眼里写满紧张,他虽然不认同青山的观点,但看着和他拥有同样的元神的青龙,到底是感同身受。 “兴许吧,”谢应一眼扫在了李长生牢牢按在腰间镰刀上有些颤抖的手,他接着开口问,“李长生,你怕死吗?” “不怕。”李长生摇摇头。 作为一个地人,十几年里还能活着就已经是难得了,他不怕死。 “但是我不舍得。” 他不想当天人,更不想当神,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努力活着的人。 青龙不停挣扎的身躯被魔龙完全压制,无力地垂在云端,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在季疏的又一击重击下,青龙彻底没了气息,它甚至没能再变成人形,仓促以一条残缺的龙的形态从高中坠落。 李长生向他摆摆手,然后也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消亡。 可他迎来的只有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 李长生睁开眼,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剧烈晃动,龙怨凝成的浓雾像是沸腾了一样不停翻滚着。 天际风雨大作,石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倾倒,而石山一旦倾倒,引发的大灾难必将这里全都夷为平地。 不光如此,李长生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聚贤村地处石山合围的山谷里,这里的人们从来不曾见过潮汐,海浪声又是从何而来? “忽闻海上有仙山……”李长生想起村长交代仙童吟唱的这两句诗词,仙山在海上,石山也在海山。 李长生记得,百年前他还是青山的时候,是飞跃了一片汪洋之后才来到这里。 其实他们所处的地方一直都在海上,这里是一个很大的石岛,石村被石山包围,听不见海浪声,看不见汪洋,人们便只以为他们被困在了一座深山里,其实是龙怨化为的浓雾阻拦了所有通往海边的路途。 如今仙人再度死去,青山两次留下的龙怨积攒,掀成滔天模样,要给聚仙村的人们以更眼中的罪罚,所化浓雾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围困石村这么简单。 海浪声越来越大,李长生的眼神也越来越阴翳。 如果不做制止,青山的怨气将会引发海啸,这座石头做成的雾岛,将会引来彻底的覆灭。 第54章 雾岛寻仙(卅九) 阁楼上的小孩儿…… 青山的元神原本被镇在玉井之下,无形之中镇压了周围的海域,小岛才能迎来百年的太平无虞。 如今他死了,海浪卷土重来,比百年之前更为猛烈。 多可笑,被害的仙无形之中护佑了加害的人。 可苍生何辜,要恢复风平浪静,需要另一个仙人。 李长生看着不远处被摔得有些碎裂的青龙尸体,龙骨扎破了身躯,龙鳞被摔打得七零八落,露出青白色的皮肉。 他不想做天人,也不想当神仙,他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现在,他不得不成为仙人了。 他向着青龙走去,蹲在巨大的龙头面前,双手悬在龙角的边上。 李长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一次被扯破的衣袖,肆娘说他小时候就调皮,衣服比别人破得快,但从没怪过他,只是一次又一次隔着地笼的栏杆把缝补好的衣衫递出去。 他十分庆幸自己跑了出来,不然肆娘看到他这个样子,又要担心了。 “谢应,如果我变成龙以后不听话,你就用村子里的大阵把我锁回井里。”李长生没有回头。 仙人也好,赤蛇也罢,李长生不能再当人了。 说完,他双手牢牢抓住龙角,一阵强劲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传来,李长生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向着龙骸涌去,他的身躯仿若被抽干了一样,因空无一物而在狂风里腾空,风太大了,要把好不容易活到十五岁的地人少年拉扯着吹走。但李长生还是紧紧地抓住龙角,任由自己随风飘荡。 许久,飓风中央的少年身躯逐渐飘落在地,谢应冲上前去接住他,李长生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已没有了呼吸,而他面前的青龙缓缓睁开了眼睛,龙须轻微抖动,仍处于虚弱之中。 谢应放下已经绵软无力的李长生的身体,摸上了龙角,只听见十五岁的李长生的声音向他传来:“谢应,我变成龙了。” 那个努力学着当人的少年,还是做了神仙。 “别担心,我没事的,只要休息片刻就好了,我能镇压住风暴,我会永远守护肆娘他们的平安。” 少年还在笑,谢应的脑中满是他提着镰刀上蹿下跳的身影,复生的青龙温柔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傻乎乎的小小曾经对李长生做的那样。 “你帮我把小小送回去吧,我会散去这里的浓雾,还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青龙用尾巴尖托起了他作为李长生时候的尸体,将尸体送至谢应的怀中。 “肆娘如果问起,你就告诉他,李长生已经死了。” 他不会再以仙的面貌出现,将会彻底终止石村百年来的恩怨诅咒。 说完,青龙闭上了眼睛。 他的鳞片闪动青色的光辉,龙角傲然抖擞,龙身自在盘错。 片刻之后,在山呼海啸里,龙的四周起了一阵风,青龙在风云里睁开双眼。 他飞跃到浓雾之上,张大嘴巴,风裹挟着百年未曾消散的雾气,一齐被卷入青龙的身躯。 许久,浓雾和风浪一齐散去,巨树边上的人们好奇地看向突然不再有浓雾遮挡而万分清晰的世界,他们相互搀扶着从少年亲手建造的避难房屋里走出来,李耳聪和李目明互相打量着对方,惊讶的发现他们的耳朵和眼睛都变成了正常的样子,高兴地抱在一起转圈,比划着有人教过他们的奇怪姿势,把手掌握成拳头在肩头捶了捶,嘴里喊着“生死相护。” 云端被青龙带着登临天际的【霸王花】和【面条陈】激动得要落泪,谢应看着下面的温馨和乐,拍了拍正努力托举他们还要把自己藏进云里不露面的那条龙的角。 “李长生,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青龙摆了摆尾巴,看向石村的那一口枯井:“回井里睡觉吧,已经睡了八十多年了,接着睡下去也挺好。” 李长生的尸身被谢应交给了小小带回去了,得救的人们很快就会得知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少年的死讯,但悲伤只是一时的,天晴了,日子会好过的。 “也好,”谢应笑了笑,“睡够了也可以出来走走,看看这些人有没有按照你想的那样活下去,仙人也不能做懒蛋,要惩恶扬善。” 他插科打诨的押韵话音逗笑了众人,青山回过神,将湿润的鼻息又一次塞在了谢应的掌心里。 “这具身体里有青山留下来的记忆,你和他的那个交易还没有完成,谢应,你需要我帮的忙是什么?” 他对自己的称呼从“他”变成了“我”,他仍怀有那些回忆,但他既不是青山仙人,也不是李长生了。 他是一条新生的龙。 谢应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帮我找一个满是黑色蝴蝶的地方。” 青龙没有说话,但他的龙角微微发烫,似乎是正在仙人千年万年的记忆里寻找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谢应所说的这个地方。 不久,青山睁眼,龙头微微晃动:“我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 “知道了,谢了。” 谢应向他报以谢意,要将手从龙的头颅上撤离,却又一次听见了青龙的声音。 “但是我找到了你。” 谢应不解地轻触着他头顶的光辉,龙的眼睛亮起来:“青山的记忆里,出现了你的名字,在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他被困于井底迎来死亡的那一刻,有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转,那个声音在喊你的名字。” “那个声音说,谢应,破茧。” …… 阁楼教他认识蝴蝶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几年里,谢应从谢瓶瓶长成了谢应。 被熬夜打游戏的室友的屏幕光茫晃得睡不着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讲解游戏里某个职业的玩法。 这声音他无比熟悉。 “这是什么游戏?说话的是谁?”谢应爬下床抓着室友开口问,在室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他还是得到了答案。 “梦幻之岛啊,马上要开服了,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刚刚说话好像是游戏制作人,叫什么季什么叔来着,你问这个干嘛?” 谢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借了室友的电脑疯狂搜查关于梦幻之岛的信息,果然在游戏制作人那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季疏,真好听,院长说,那个来看他们的学生会会长在登记册上写的名字就叫季疏。 可惜这个制作人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谢应在网上查不到任何他的影像资料,也查不到任何联系方式。 谢应迫切地想找到他问一问,为什么后来没有再来,如果不能带自己走,是不是也要亲自说一声才好? 他呆呆地对室友道谢,而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到处打零工,给自己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下载了那个已经正式开服一个月的网络游戏,他怕人认不出,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取名也叫做谢应,开启了一整年的白天上课打零工、晚上在游戏里疯狂寻找有关制作人的一切的生活。 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他只是在梦幻的世界里再一次看到随处可见的蝴蝶,感受到那个人似曾相识的温柔和煦。 一直到后来,他在游戏里遇到了那个名字是“J”打头的一串代码的传奇角色,他们在危险森林里相识,谢应接过他递来的99组药水,没来由的在那个在自己身边打坐回血的角色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感觉,于是添加好友问了一句: “你是看蝴蝶的季疏吗?” 那人的角色像是愣住了,呆板地重复着待机动作,谢应熬不住要离开的时候收到了他的回复。 “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应失落地敲下回复:“哈哈,没什么,感觉你操作很犀利,对这个游戏很了解,万一你是游戏制作人也说不准啊哈哈。” 他努力为自己的奇怪行为找理由,那人没有回复他的话,只是结束打坐后孤身走出了森林。 天光破晓,夏日朝阳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谢应也收拾装备准备休息,下线之前,他的消息提示响了,好友那一栏闪动着鲜艳的小红点,谢应几乎是颤抖着点开的消息列表。 “方便的话,加个好友吧,以后一起打游戏。” 这段消息的后面附上了一堆谐音组成的数字,而后好友列表里那个刺客的头像就暗了下去。 谢应默默记下这串数字。 躺在床上的时候,辗转反侧睡不着,还是用屏幕碎成蜘蛛网的二手国产机加了他的好友。 他没有第一时间通过,似乎是在忙,谢应抱着枕头眯了一小会儿,很快室友的闹铃响起,熬夜打游戏的另一人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脑翻身上床,丢下一句:“谢应,帮我答到!”而后呼呼大睡。 谢应起床收拾去上课,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收到了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他迫不及待地用网上学到的方法点开转账随便输了个金额,想通过软件转账验证得知他的实名认证信息。 而后他看见了星号后面对面那人的名字尾字,疏,季疏的疏。 谢应激动万分,思维和理智都因为兴奋的情绪变得麻木,他竟然忘了取消转账,下意识按了支付密码把钱转了过去。 “你发起了一笔转账,0.10元。” 片刻的正在输入中之后,对面的人发了个问号过来,随后是一句语音:“你给我转钱做什么?” 背景音里有人说话,他似乎很忙,腾不出手来打字。 是熟悉的那个人的声音,而且,那段语音的背景音里有人清晰地在喊他“季总”。 谢应的心扑通地跳动,他像木头人站在教学楼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被无数人碰撞,心里想的只有一句:“他还记得我吗?” 最后,谢应强压要跳出喉咙的欣喜,也回了一句语音过去:“没什么,给你的药水钱。” 十几年过去,他的声音早不是当年的样子,却还是期盼着能收到一句:“是你啊,阁楼上的小孩儿,我记得你。” 可是季疏只是收下了一毛钱,回以一个客套的微笑表情。 一毛钱甚至买不来一瓶药水,但是买到了一个人的梦想成真。 有很长一段时间,谢应搞不清楚为何季疏会加自己的好友,但当季疏一次又一次地夸赞他剑客玩得不错并从他这里询问关于剑客的游戏体验的时候,谢应明白了。季疏是在找一个操作还可以的玩家征求游戏修改意见。 虽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谢应还是很乖地配合着,各大游戏活动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佯装不知道把详细的体验过程发给对面那个人。他甚至还第一次在朋友圈发起了福利院里生活的日常,巴不得冲到季疏的脸上告诉他:“我是阁楼上的瓶瓶啊,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可他不能,多年的懂事教育将他捶打成一个内敛的人,谢应很少有社交,他所有的交流都寄托在游戏好友列表里那个唯一的人。 上线之后若无其事地问那人要不要一起下副本,或是假装发现了一种新的套路拉着他进行切磋,在对方残血还没来得及嗑药水的时候把精心准备的药水甩过去。 他再一次沉溺于那个给他的年少时光带来温暖的人,而季疏对他总是有无限的纵容,一次又一次地在切磋中放水,随手拍下高价装备送给谢应,将剑客的技能改动通知第一时间发给他。 季疏不过是在认真地玩自己制作的游戏,而谢应却在其间越陷越深了。 第一次见面是季疏主动提出的,他说《梦幻之岛》要在A城开一个线下周年庆,游戏官方邀请了排行前列的两人,季疏说他也收到了,问谢应会不会去参加。 明知对面就是游戏制作人本人,谢应还是忽略了他这个拙劣的谎言,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他太想见见季疏了。 季疏和他约好,在周年庆的前一天见面先请他吃个饭。谢应想,季疏应该是打算向他坦白身份,配合官方搞一些“你身边的高玩亲友其实另有其人”的宣传热搜。 不然第二天在台上见面,一个是玩家一个是制作人,他会很尴尬。 谢应还是欣然同意了。 季疏从S城坐飞机过来,要下午四点才能降落,谢应吃完午饭闲着没事又打开了游戏。 游戏里新出了一个副本,但是开启条件比较苛刻,他花了两个月的时候才满足了全部条件,虽然知晓那人早在制作阶段玩过许多次了,他还是准备和拉着季疏一起通关。他有些话,想对人说很久了,但是怕副本里出现什么不可控的事件,他决定先去踩踩点。 副本的名字叫《雾岛》,玩家需要扮演一个仙人,到一个风云飘摇的海上小岛帮助那里的居民除掉为害多年的魔蛟。 谢应非常俗套地像游戏里很多成双成对的人那样准备了两把桃花剑,一把是要送给季疏的,他把刻着季疏的名字的那一把掂在手心里,开启了副本。 在前置剧情动画里,谢应看到山顶上开了很多桃花,他想,这会是一个聊点什么的好去处,如果被拒绝了,他就假装掉线,说光影效果过度精细的桃花丛卡得他显卡移除。 看完前置剧情,谢应做好战斗的准备。岛上果然有一条魔蛟,魔蛟有两种战斗形态,这是最新的BOSS,数值高的离谱,谢应操作着自己的青衫剑客,磨了半天才终于磨掉一半的血,魔蛟钻入井底,迎来第二段战斗形态,谢应跟着操作同样变成龙神的角色一同跳了下去,正要和那黑蛟缠斗的时候,季疏的角色上线了,谢应瞥了一眼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在机场进市区的高速上,不愧是游戏制作人,就这点时间,竟然还想着用笔记本上线。 游戏界面消息那里亮了个小红点,但是《梦幻之岛》的战斗一旦开启就不能暂停,谢应分不出心神来看季疏发来的消息,躲过一记魔蛟的攻击。 没过多久,谢应甚至都没看清楚那条魔蛟钻进地底以后到底去了哪个洞窟,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季疏打来的,室友不在,谢应开了免提。 “喂?你到了吗?” 他没有收到季疏的回应,只听见一阵猛烈的碰撞声。许久,在谢应焦急的呼唤里,他终于听见了人声。 但电话那头的人不是季疏,他说他在机场附近的高速上,季疏出了车祸。 谢应顾不上再去想游戏的事情,他拿起手机就往外跑。 那个无人操作的青衫剑客结束了23个月的游戏寿命,死在了井底。 第55章 间章 年少没有着落的想念,在找到的那…… 谢应后来见到了季疏,即便已经过了很多年,相貌发生了些微变化,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新闻上的那个人,就是曾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带他看蝴蝶的哥哥。 季疏出车祸死了。 在谢应赶到医院之前就没了呼吸,谢应不是家属,甚至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只能看着世界频道无数玩家发送R.I.P.,只能从报道上得知这个创造出风靡世界的游戏的制作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年少没有着落的想念,在找到的那一刻,就宣告了死亡。 他回到学校,青衫剑客已经死了,屏幕上只剩下黑白色的死亡界面,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删档重开的选项,谢应甚至无法点开消息那一栏的闪烁红点,无从得知季疏在临死前到底给他发了些什么。 谢应看着满屏的桃花发愣,最终退出了游戏,在聊天软件上翻到了季疏曾经发给他的游戏账号和密码,那是谢应以想要测试刺客数值的理由要过来的,想把桃花剑偷偷放进他包里,给他一个惊喜。 但再也没有机会了,桃花剑和青衫剑客一起死在了井底。 谢应登上了季疏的账号,季疏最后一次上线在主城,他刚想点开和自己的聊天页面查看历史信息,屏幕突然开始剧烈的闪动摇晃起来,扑棱棱的一群黑色蝴蝶飞来,占据和遮盖了整个屏幕,游戏世界逐渐变得灰白,那个刺客角色诡异地倒下,死亡页面又一次弹了出来。 在谢应的剑客角色倒下的同一天,游戏里的传奇也不复存在。 …… 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季疏到底给他发了什么信息,这些年里他百般寻找,研究过游戏解包,甚至是通过法律手段起诉游戏公司,但都石沉大海。 季疏死前发送的信息像是随着他一起彻底消失了。 一直到现在,谢应终于从青龙的口中得知了内容。 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但是谢应的游戏数据似乎被继承了下来,他在前作《梦幻之岛》中死去的角色青衫剑客也成了游戏的一部分,在后作《死亡之岛》里变成了济世救人的神仙,他没有打完的那个副本,连同他的遗憾,全都被保留了下来。 谢应,破茧。 季疏想告诉他什么,是在提示他什么吗?破茧是他被困在游戏里之后接到的那个任务吗?谢应的车祸是偶然吗? 谢应没有头绪,但还是摸了摸龙角,和另一个自己分出来的元神轻道:“谢了。” “不客气,如果可以的话,再帮我一个忙吧。”青龙的眼睛里有闪烁的光,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悲伤,似乎他正在畅想着美好与希望。 谢应轻点龙头答应下来,众人只看见青龙绕着谢应的身躯盘旋了几圈,而后云端出现了一排雾气构成的结算文字,系统播报声音再度响起。 “恭喜玩家【谢应】、【一点雨】、【霸王花】、【面条陈】成功通关传说级触发副本——【雾岛寻仙】。” “恭喜各位玩家齐心通关,获得奖励——500勇魂。” “各位玩家表现优异,均达成副本华彩表现,额外获得奖励——【传说级装备宝箱】*1,随机天赋*1,请各位玩家自行分配。” 华丽的掉落被托在云雾化成的小船里送到他们面前,【霸王花】和【面条陈】对着一堆奖励激动不已,【一点雨】凝神看了一眼结算文字,回头看向季疏:“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名字?” 季疏的脸上浮现窘迫,他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沈雨刚要做出什么推断,谢应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们开始分配奖励。 “咒术师那一招血肉引雷霆实在是震撼,多亏雨博士力挽狂澜!所以,这个大家都搞不懂的天赋奖励,不如就分给雨博士让他研究吧。” 普通副本是没有天赋奖励的,这个所谓的天赋说不定就是寻宝人在找的价值连城,谢应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分给了沈雨。 “好!” “我同意!” 谢应分得爽快,少年们赞同得也干脆。 两个毛头小子没有异议,谢应把象征着天赋奖励的那个茧一样的白色小东西放到了咒术师的掌心,沈雨作为顶尖的科研人才,不缺钱,因此也压根没想过带出去卖钱的事情。他在谢应的指导下,以指尖轻触奖励,白茧立马破开,化为一只雪色的蝴蝶,翩翩绕着他的肩头飞了两个来回,而后没入了他的身体。 “恭喜玩家【一点雨】获得天赋【灵诊】。” “【灵诊】……是什么?是治疗技能吗?”【一点雨】好奇地看着手腕上丝带多出来的珍珠样坠饰,这就是天赋吗,但是又该怎么操作呢?沈雨茫然地看向谢应。 “不太清楚,得靠你自己研究了。” 谢应只是低头笑了笑,再次拿起那个闪着金光的装备宝箱和一袋子金币,递给了【霸王花】和【面条陈】:“你们俩自己分吧。” “你不要吗?”寻常副本通关一次也就只有一两个勇魂,两个少年不可置信地接过丰厚的奖励,却很好奇为什么谢应不分给他自己。 谢应晃了晃两只手掌:“我是无职业者,拿到装备也不能带出去,也不需要勇魂来强化自身,还是你们留着比较好。” 【面条陈】忙把怀里的装备宝箱碰到了【霸王花】面前:“老大,我有锅了,你来开个拳套吧,到时候打人更疼。” “也是。” 赤手空拳玩了许久游戏的【霸王花】小心翼翼地接过箱子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他梦寐以求的装备——一黑一红的两只拳套。 “恭喜玩家【霸王花】获得传说级装备——【绝霜】。” 虽然不如翎神那双顶级黄金拳套,但这种异色拳套他也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传说级装备看,花大前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谢应,等人笑着点头肯定,迫不及待地戴上拳套。 他的手掌上流动起清透纯粹的红光,光芒之中暗含细丝纹理,仿佛一瓣一瓣飘落的梅花,和【霸王花】这个id很是相配。 寒梅傲霜,【绝霜】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帆,这些金币你都拿着吧。”花大前把一整袋的金币都塞进小弟口袋里,陈帆摇着头拒绝,在老大说出“那你就替花家帮保管”之后,不再推辞了。 分好了装备,谢应准备出本,【霸王花】叫停他:“等一下,我和陈帆还有事情没做完,青龙大仙,放我们俩下去一趟吧。” …… 不久之后的太阳岛,挂满雨伞的小巷里,满头白发的老人小心地拿着花洒给花盆里的小花伞浇水,他全神贯注地侍弄着小花伞,全然不知自己的身后的街巷里骤然出现了五个人。 一个看着他笑的,一个坐在轮椅上不发一言的,一个穿得像花儿的,还有两个怀里各抱着一大筐桃子的。 坐轮椅的那个人双手有些局促地端放在腿上,细看才能发现他的轮椅把手不得空闲,被人栓上了两根粗粗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垂着拖在轮椅后面,上面绑着黑黑红红白白的东西,像是肉又像是什么节肢动物的残肢。 老人正聚精会神地浇着水,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举着花洒疑惑转身,看见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年轻人冲着他灿烂地笑,水珠滴落他的手背,沾湿年轻人的袖口。 来人正是谢应,他看着疯疯癫癫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头,笑眯眯地附耳上去。 “李万寿,李长生让我告诉你,他过得很好。” 眼前这个掌握着隐藏副本开启线索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和仙人做交易的李万寿。 变身青龙的李长生在沉眠井底之前,用仙人的力量复活了被青山杀死的李万寿。 云端上,青龙问谢应:“我要送他到一块远离纷扰的净土去,你有什么头绪吗?” 谢应看了一眼身旁的交易会会长,淡淡开口说了一个地方。 于是李万寿就成了太阳岛上的一个活得疯疯癫癫的老人。 捡到李长生的那天,聚仙村下了很大的雨,雨幕里传来婴孩的哭声,孤独的李万寿再次见到了死去的弟弟。 他终其一生都在等一个孩子回家。 玩家的决定影响了副本结局走向,而这个结局冥冥之中又成为这段过去开启的线索。 谢应曾经无数次路过这条小巷,老人总是拉着他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下雨天,他就回来了。” 那时候谢应还以为他在等自己的孙儿,现在才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弟弟。 谢应说完,替老人擦去了手背上的水痕。 拿着花洒的老人似乎没听懂,怔在原地,目光还是落在花盆里的小花伞上。 但他似乎又听懂了,两行泪水静静流淌下来。 “再见,李万寿。” 谢应带头走出小巷。 【霸王花】和【面条陈】一边走,一边整齐地看着季疏表达感激之情:“真的是太谢谢你了,大佬!” 季疏:“……” 花大前他们离开副本之前上山采了一堆仙桃,并且将仙祠面前那一堆大蚂蚱的腿都砍了下来,准备带回来给大家吃。但是虫子身体本身就庞大,陈帆这种体格子也只能搬动两条腿,该怎么把这些肉带出去成了难题。 他们需要一个运输工具。 花大前目移向季疏,打量起他的轮椅。 于是,在大佬的“倾情”帮助下,他们终于得以将几吨重的肉运到岛上来。 天际忽然传来鸟鸣,谢应抬头看,巷子的尽头飞来一只松雀鹰。谢应看了轮椅上那人一眼,季疏的神态明显紧张起来,于是他轻笑着替人解围:“好了,大前,还不快喊你的兄弟们来搬东西?” “哦哦,对!” 花大前在副本里待得不分日夜,这才想起来他们是在游戏里,游戏是有通讯器这种东西的。 他靠墙用身体顶着装满桃子的竹筐,腾出一只手来在半空中一划,召出来一个亮晶晶的透明水晶圆片,这就是《死亡之岛》的通讯器,不能在副本中使用,但在主城等其他地方,玩家互相加好友之后,就可以通过通讯器进行交流,就像现实里的手机一样,通讯器也可以用来获取游戏排名、职业攻略等资讯。 花大前刚把通讯器掏出来,圆片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他点了一下,通讯器上闪动起光芒,光芒里浮现几个人影,挤在一起说着话:“老大,你们还没出来吗?老大,豆子的胳膊好了,有个剑客大叔帮他治好了。老大你出副本之后喊一声,我们去接你!” 这些叮叮当当不停冒出来的就是花大前在通过副本期间他的小弟们给他传来的留音,花大前手指翻动一条条划过,嘴里骂着“话这么多”,还是全都听了个遍,包括来自三个不同的人给他讲述的豆子胳膊的事情。 “我回来了!带了吃的,给你们发个位置,赶紧滚过来帮忙!” 花大前冲着通讯器大喊,“滴嘟”一声过后,消息就发了出去。 说完他又向季疏招了招手:“大佬等会儿你把这些‘生鲜’放前面路口就行,我找人来搬!” “好。” 季疏点头答应,闪身将轮椅后面的一串虫子腿运出小巷,按照花大前的安排将东西送到了指定地点。 趁着几人还没到,季疏抬起手,半空盘旋着的松雀鹰便飞落在他的小臂上,带来一张闪着光的信笺。 季疏扫了一眼信笺上的文字,眼神里的光越黯淡,待谢应跟上,只丢下一句“我有些事要先离开一下”,就孤身往某处去了。 紧跟着来到的沈雨疑惑地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他印象里那里是一片进不去的空气墙,季疏去那里做什么? 刚要找谢应问一下,沈雨一偏过头,看见刚刚还在和季疏招手的那个年轻人双眼紧闭像是失去了意识。 而后直愣愣地向后栽倒。 沈雨一步上前接住谢应倾倒的身躯,他还在想谢应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心脏病在强撑吧,可当他手指接触到谢应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肤那一刻,沈雨惊讶地发现,谢应的身旁笼罩起了红色的光芒。 光芒里,小巧的蝴蝶从他的眉心不停地冒出来。 红蝶绕着谢应飞舞盘旋,迟迟不肯散去,沈雨吓了一跳,忙问跟过来一同照看谢应的两个少年:“你们看得到这些蝴蝶吗?” 两人摇摇头:“什么蝴蝶,谢应怎么了?” 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红色蝴蝶……沈雨莫名地想起自己刚刚获得的天赋【灵诊】,诊,是诊断的意思……这难道就是天赋的效果? 沈雨把谢应的身体小心翼翼靠在盘腿而坐的陈帆的肚子上,伸出带着珍珠坠饰那只手去触碰蝴蝶,在碰到红色光茫的一瞬间,沈雨看见,蝴蝶的翅膀上闪耀出光芒,隐隐约约还浮现起花纹。 三只蝴蝶跃出队列浮在他眼前,沈雨定睛细看,红蝶翅膀上写着三个字:弃置身。 第56章 间章 老大!谢应手动了,他没死!…… “小瓶子!还不起床?童关关,去叫你哥起床。” “哎呀,院长,您把我当两天女孩子成吗?” “哦对对对,要避嫌,院长说错了,对不起……” “没事……咕噜咕噜……好不容易放个假,你让他多睡会儿吧。” 走廊上很吵,童关关似乎在一边刷牙一边和院长说话,谢应揉揉眼睛,从睡梦中被吵醒。 ……不对! 童关关?! 他刚刚不是还在和季疏打招呼吗,童关关又从哪里冒出来的?谢应眯着眼在床头柜上摸索,这一次终于摸到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5月2日早晨9:50。 谢应登时清醒! 他四月三十号晚上上了游戏,通关《故地重游》之后要下线,而后操作角色登出游戏,五月一号上午回到福利院,帮院长干了一天的活然后睡着了。睡醒以后,他以为自己来到了五月二号的清晨,结果睁眼一看交易会会长在他边上躺着。 紧接着他就被困在了游戏里,他以为自己只是晕倒了,只能把福利院的一切当成梦里的世界,但是从《雾岛寻仙》出来以后,他莫名其妙地又来到了五月二号,再次从福利院的小木床上醒来了。 他不会又晕倒了吧? 福利院和游戏,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真? 更神奇的是,每次他醒来,两个世界的时间线竟然还能无缝衔接上,就算是梦也没有连续剧啊。 谢应的手平放在肚子上,躺得板正。 上次在这张小床上睡着,他来到季疏的世界,谢应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准备再次通过睡眠来验证这个猜测。 可走廊上两人沟通的嘈杂声音实在太过温馨,谢应努力几番都没有睡着,那种声音一直在诱惑着他走出去,拥抱久别的亲人。 谢应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自暴自弃地坐起来睁开了眼睛。 他划拉两下手机,看了一眼通讯软件置顶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三年前,是一张航班信息的截图。 谢应心里的妄念贪婪增长,要是这个没有季疏的世界是梦就好了。 等院长再一次从门前经过忧心忡忡地问童关关“你哥睡这么久正常吗”的时候,谢应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打了个哈欠,像小时候那样把手背贴在唇边发出“哇哇哇”的滑稽喇叭声响,逗得院长大笑,捶了他胳膊一下。 “哎呀,你看我就说我哥不能睡死过去,你别担心了。”童关关靠着瓷砖摆着和人如出一辙的抱臂姿势打趣他,“谢总您睡醒了?” “嗯。” 谢应抓了抓脑后有些卷翘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昨天熬夜玩游戏了,起晚了,还有饭吗?” 院长看他没事彻底放下心来,拍了拍比自己高一头、刚上高中就长到一米八几的谢应的肩膀:“有,在饭堂,你自己热,吃完了来帮忙除草。” 后山荒废许久,区里也没有再开发的打算,院长垦了一块小田出来,种些够她和童关关日常吃的蔬菜,只是杂草长得快,时不时要除掉才能不盖住那些刚到脚背高度的小青菜。 “知道了。”谢应乖巧地点头,院长笑着离开了。 童关关还是靠在墙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玩的什么游戏啊,你们公司自己做的游戏吗,谢应,你有没有玩过最近很火的那个《死亡之岛》,好玩吗?” 童关关的话太平常了,以至于如果他不是昨晚没带设备就睡了,几乎以为昨晚又打了一整晚的游戏,而这是下线醒来的寻常一天。 “不好玩,你别碰这个游戏。”谢应下意识想让童关关远离太阳岛,哪怕是去玩什么换装类闪耀少女游戏都可以。 童关关瘪瘪嘴,面露嫌弃:“我才不玩,下个月高考,你当我是你呢,天天想着找蝴蝶。” 谢应上学的时间里,除了学习就是在做关于蝴蝶的梦,童关关她们都以为他对蝴蝶十分痴迷以后要当生物学家,谢应最后却报了计算机专业。 “那我也考上重点学校了,倒是你,别天天跑出去,院长一个人在家多危险。”谢应一遇到童关关,就会被动开启兄妹互掐模式,他下意识抬手想捏小孩儿鼓鼓的脸颊肉,看了眼童关关抽长的个头,又把手放下了。 “知道啦,谢总,”童关关站直身躯,“模拟考有道题不太理解,你等会儿帮完院长的忙过来看看。” 年轻的女孩儿甩着高马尾大摇大摆走了,谢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转身进了饭堂,给自己盛了一碗凉透了的小米粥,不锈钢小碗只有他手心那么大,两口就喝完了。 小饭堂里以前会有很多小朋友背着手等饭,很多都身有残疾拿不稳碗筷,动不动丁零当啷摔到地上,福利院只能用不锈钢的餐具。谢应总是第一个吃完饭,穿梭在小朋友和打饭老师的中间替他们递餐具,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帮着老师收拾碗筷。 如今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桌椅尽头,谢应也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感觉,天地广阔,万事皆有归宿,好像还是只把他剩下了。 安安静静刷完锅碗,谢应回屋换了双院长从附近村子的集市上买来的胶鞋,套了件旧外套下地干活。 呆在家人身边的谢应大多时候话不多,院长问,他就插科打诨两句逗她开心,而后专心地对付手底下的杂草。 除完草又挑了两担水上来帮院长浇了田,谢应感觉自己特别像个站在低头期盼丰收的农人,幸福又踏实。 上午帮院长干活,中午少见地连吃了两碗米饭,下午又焦头烂额地给童关关补课,谢应一整天都忙得没工夫想蝴蝶。 虽然累,和游戏里单挑BOSS那种累又是不同的,谢应想,这么累,晚上应该能随随便便就能睡着了。 吃完了饭,他没有再陪院长看又臭又长的家庭剧,回屋就要睡觉,打眼一看,院长在他拼起来的小床上又铺了两层厚厚的垫子,上面一层是柔软的珊瑚绒,珊瑚绒底下是两床小被子拼在一起做成的床垫。 谢应张开手整个人栽进软乎乎的小窝,最后看了眼手机置顶联系人,轻道了声“晚安”,倒头睡去。 这一次大约是真的睡着了,因为他好像听见了沈雨的声音。 “简单一点说,谢应身上有一种叫做【弃置身】的DEBUFF(负面效果),这种DEBUFF是发动天赋【南柯】以后留下的,【南柯】让谢应拥有击必杀的能力,但每次用完这种逆天的秒杀天赋,就会相应获得【弃置身】这种让他昏倒的DEBUFF。” 还有【翎闻】的声音。 “这些都是你通过【灵诊】探知的?” 沈雨的声音近了一点。 “对,谢应带我通关副本之后我获得了叫做【灵诊】的天赋,效果就是可以探知玩家身上的隐藏状态,嗯……就像医生诊断病情那样,我刚刚探过了,除了谢应,你们的身上都是空的。” 谢应现在的感觉很奇妙,像是下雨的傍晚睡到半梦半醒怎么都起不来,他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动静。 “老大!谢应手动了,他没死!” 陈帆咋咋呼呼的声音一响起来,谢应就忍不住想笑,但他百般努力,也只是勉强动了动嘴唇,这一笑,感觉身边围着的人都凑了上来,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 “老大,肉烤好了,大神吃吗?” “翎神,给,水,水来了!” 有人拿着挖空了的向日葵花盘装了些河水过来,水珠从花瓣的缝隙滴下来,谢应感觉眉心一阵冰凉,魂儿都被冰回来了。 几番努力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到处是花海的太阳岛映入眼帘。 眼前的又是梦还是真? 谢应牵动嘴角,沙哑着声音开口:“我还活着呢……” “嗯,没死。”杀伐决断的绝对强者【翎闻】走上前来,抱着胳膊俯视他,女人的臂膊上带着旧伤,但壮硕的肌肉还是带给了围在她身边那些人极大的安全感。 谢应挣扎要坐起来,结果用力的时候发现手指像是抠进了泥土里。这时候谢应才发现他躺在一片被扒光花草的花坛里,身下柔软的是褐色的培植土壤,不是院长给他铺上的珊瑚绒软垫子。 在凑上来的【霸王花】和【面条陈】七嘴八舌的讲述里,谢应渐渐了解了他不昏倒的这段时间里太阳岛上都发生了什么变化。 季疏离开后,他在巷口晕倒,花家帮赶来的小弟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了【翎闻】的面前。 游戏还是处在无法登出的状态,他们没等来系统维护和修复的通知,甚至用通讯器也联系不上GM,像是被孤立在了这个世界里,在等来后续救援之前,他们的首要任务还是活下去。 他们进入副本之后,【翎闻】带着所有人将太阳岛转了个遍,除了那片像是有空气墙进不去的区域,别的地方能用的东西都被他们搜罗来了。 【翎闻】甚至砸开了两间空置店铺的门,简单布置了一下,当成被困玩家的大本营,她在其间坐镇,大家可以在四周分散休整,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翎神稳定局势之后,天也快黑了,跑去接应老大的花家帮成员抬来了昏迷的谢应,她又派人跟过去把那些食物都搬了回来,分人炙烤肉食,将桃子和烤好的肉都分给了大家。 谢应被安置在大本营外的花坛上安睡,整整睡了一夜,除他之前的二百九十八名玩家也都在附近休息。 距离被困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虽然还是无法从游戏登出,但大家像大灾难后的幸存者一样,团结在一起,好像没有刚被困在这里的时候那么惊慌了。 “大神,你吃肉吗,豆子他们从花丛里拔了点草当香料烤的,有点滋味,你尝尝。”陈帆把一串明显是从虫子腿上最肥嫩地方切下来的红肉,谢应道了声谢,接在手里,没有立刻去吃。 “季疏回来过吗?” 谢应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松雀鹰带来的八成就是交易会的消息,交易会会长身上还背着处罚,结果又跟着他进本大杀四方了,谢应不清楚他会遇到什么样的难题,毕竟玩家的数据还有游戏协议约束,而一个NPC的数据要删掉只是敲键盘那么简单。 他一手拿着烧烤,一手打开通讯器想看有没有什么更新公告。他的好友列表空荡荡,也没什么人给他发消息。 谢应收好通讯器,招手叫来【霸王花】:“大前,叫上你的小弟,帮我打听一下交易会在哪里。” 第57章 间章 最多也就是在他被关起来之后大逆……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光芒熹微。金质烛台上火红闪动,映照出坐在桃花心木写字台边上那人精致的脸庞,他几缕长发散在额前,瞳孔因为房间内到处可见的华贵装潢而再次闪耀金光。 季疏自昨天和谢应分别被交易会召回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间他过往办公的房间里“照顾”。 他罪责未定,但身为交易会会长,交易会是无权私下里对他进行最终裁决的,有这个权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太阳岛的公众审判,还有一个就是此次发信召他回来的神秘组织——「诡」。 「诡」是包含太阳岛在内的整个世界的主宰,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但他们从不一起现身,通常都单独出现,无论是原住民还是谢应那样的异世界来客都在「诡」的监管范围之内。 来信上说,鉴于季疏在观察期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交易会待命,而是擅自出岛游荡去了岛外世界,「诡」会莅临今日的公众审判。 门外传来锁链松动的声响,厚重华丽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有人沉默着走了进来。 “会长,到时间了。” 来人语气不详,但腰身弯得极下,态度恭敬。季疏却不急着起身,仍然垂着眸,轻问来人:“有绳子吗?” “抱歉,没有,这个您看可以吗?” 他从佩刀上解下一段小羊皮的捆扎带,两只手捧着送到了季疏的面前。 “谢谢。” 季疏声音极浅,接过皮绳,回忆着那人在自己脑后的动作,潦草将散在颈间的长发扎起一半。 他终于抬起头,目视大门。 “走吧。” 轮椅碾过长廊上的异色地砖拼花,季疏被一行十来人引着来到一座尖顶的高大建筑。 过往的审判大多发生在圆桌旁,由交易会的首脑们商谈决定。而这次针对交易会会长的审判声势浩大,需要一整个教堂才能装下那些前来参与审判的民众。 想到谢应可能会对此说些“那可真是荣幸”之类逗趣的词句,季疏的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他抬眼望了望太阳,今天是个好天气。他将胸前的向日葵胸针别好,催动轮椅进了教堂。 审判场所位于教堂大厅,阳光透过穹顶天窗洒入威严的厅堂,大理石雕塑石柱分列两旁,一层和二层的铁艺雕花围栏边上都站满了人。正厅内有一道自左右高层引下来又在中央合二为一的长阶,长阶上的平台正巧处在光影晦暗的区域。 季疏抬头看,那里站着三个人。 他们的黑色长袍隐匿在黑暗里,长袍下的白色面具显露出来,阴森沉重,这些人中有一个个子矮小的,身量只有孩子大小,三个人周身都笼罩在黑袍里,一起自高而下地看着他。 对交易会会长的审判,竟然值得「诡」一次出动三个人。 季疏若无其事地穿过他们审视的目光,坐着轮椅来到了长阶之下的圆台,那里左右站着几个交易会的元老,手捧蜜色卷轴矗立左右。书写官执羽毛笔,准备随时记录被审判者的罪行。 元老们对上季疏的眼神,目光下移,无意识地做出臣服的姿态,似乎是在请求季疏宽恕他们的僭越。 这些都是交易会的必要流程,季疏并不责怪他们,只是坐在众人的目光焦点处百无聊赖地听完了元老对他过往罪行的宣读,无非还是那三条,滥用职权,破坏游戏场所,违反住民守则。只是这次,宣读完这些之后,那洪亮的声音还回荡着。 “杀害交易会规则之外的无辜人员。” 季疏略抬了抬眼,这应该是说他在“忘忧”之后大开杀戒吧。 “‘J’,对以上罪责你可有异议?” 说话的是站在他近处的一个身穿黑金色长袍的老人,这人是交易会的元老南德,负责岛上一家古董店的经营,在季疏有记忆以来,老人就是他的副手。 他轻咳了下,微弱的声响在这种神圣的场合中更像是一种威严,满座寂静。 一般这种时候,圆桌上鸦雀无声,无人再论,被审判的人只管低下头承认,等待交易会会长敲定最终的罪责。 但季疏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来处,目不斜视:“有。” 他的话,不向任何一个具体的人交待。 庄严的厅堂里哗然,围观的民众看向被审判的交易会会长,此人的身上丝毫不带有穷途末路的窘迫,依然气定神闲,似乎眼前的不是什么针对他的裁决之庭,只是交易会的寻常会议。 “我有异议。”季疏重申,细碎的讨论声一瞬被压制,几百人的厅堂里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有人要对我施行不轨之事,妄图篡改我的记忆,诸位都清楚,我这些年看过什么听过什么,这份记忆绝非是某个人可以擅自处置的。我为求自护出手反抗,不小心伤了他们,如何算得上杀害无辜,众位,包括「诡」,大可前去打听,我所伤之人,真的是无辜的吗,而且……” 季疏顿了顿,转身看向高处的黑袍人。 “我所认知的‘人’的范畴,仅包含原住民和异世界来客,他们,也是人吗?” 满堂寂静,元老也被问倒,众人一起望向高阶,三位黑袍大人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个子矮小的那个倒是往前走了一步,半个身躯沐浴在光芒中,好奇地歪头观望着。 南德得不到指示,只得硬着头皮按照原定的流程走下去。 “不,不止如此……你还屠杀了一条龙……” 季疏的目光充满疑惑,却并未辩驳,人群里反而传来一声胆大的异议“这也不是人啊”。 交易会的规则里没有不能屠龙这一条,南德的古董店里甚至还明目张胆地陈列着龙牙等收藏品,他们有何立场,又当以何种罪名为由对季疏做出裁决? “肃静。” 季疏被纷扰的声音吵得有些心烦,眉梢微动,当惯副手的南德随即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法杖敲打在地板上,庄严回荡的声响压盖了窃窃私语。 “有什么不妥吗?”季疏下巴微微扬起,淡淡说出口的话语像是质问一样。 南德用黑金袍角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腰身弯下来,下意识地拿出为交易会会长做汇报的恭敬姿态。 “根据资料记载……这里,会长您看,这条龙的前身是某个叫做谢应的异世界来客——” “谁叫我?” 他话音未落,教堂的门被人暴力破开,来人的手上有些血迹,似乎是因为破门而留下的伤口。 众人一起看向大门口,只见一个穿得脏兮兮的男子站在晨光里,暖色的衬衫上衣揉皱不成样子,此人眉目狂傲,丝毫不在于满堂众人,目不斜视、不羁地向着厅堂正中央的季疏走去。 “我就是谢应,谁叫我?” 谢应挤到了季疏和他身边那个说话的白头发老头儿的中间,扒着两人的肩头,含笑质问穿长袍的那个人。 他醒来之后就叫花大前去打听交易会的下落,结果一堆小孩儿跑遍了太阳岛也没收获,还发现岛上的许多NPC都消失了,偷听那些留下来的NPC说话才知道,他们都去参加公共审判了。 小弟们以为这又是什么游戏活动,当成收获报给了花大前,正好被谢应听见,马不停蹄地往他们说的教堂赶来了。 谢应扯着衬衫衣角和季疏抱怨:“这件沾上虫子血脏了,等会儿带我去换件新的。” 季疏微皱的眉目舒展开,在众人的眼里,不速之客出现之后,会长大人似乎更加放松了。 “好。”季疏满口答应。 谢应这才心满意足地蹲下身来,指着台阶上的那几个问:“那个矮的,还有那两个高的,这些玩COSPLAY装死神的人什么来头?” “他们是「诡」,这个世界的监管者。” “明白了,算是……你的上司?” “嗯。” 听季疏三言两语介绍完黑暗里装神弄鬼的那些人,谢应又去拍刚刚说话那老头儿的肩膀:“你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南德的额头汗如雨下:“……这条龙……龙的前身是,叫做谢应的异世界来客。” 谢应点点他手里的卷轴,又指指自己:“对呀,我就是谢应,这条龙就是我以前的游戏角色变的,我允许会长大人杀死我,怎么了?” 他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铁艺围栏的后面站着的那些人他都似曾相识,细想了一下,好像就是玩家会在太阳岛上遇到的各式各样的功能NPC,锻造商人,服饰商人,活动商人,等等。 谢应的目光来回瞟,正对上季疏疑惑的双眼,那人还不甚理解他说的话,谢应便在人的胳膊上按了一按,比了个口型:“回头告诉你。” 从道理上讲,谢应的确拥有青山的处置权,至于他要亲自动手还是授权谁去杀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南德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捻去汗水,又一次看向高处,盼着「诡」能说些什么。 可是依旧无人开口,甚至那个一半站在光里的矮个子在看到谢应之后又退回了黑暗里。 谢应对着矮子勾勾嘴角,而后敲了敲老头儿的法杖,语调轻松:“他还有些什么罪行啊,拿来我看看?” 谢应在威严的审判庭如此游刃有余,满堂审判者似乎都被这种自来的熟稔炸的头皮发懵,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去问“凭什么”。 凭什么要拿给谢应过目? 当有人想起的时候,谢应已经自顾自地抢过书写官手里的长卷开始朗读了:“滥用职权,破坏游戏场所,违反住民守则……还是这三条啊,行吧。” 谢应把长卷随手往后一丢,羊皮制成的蜜色卷轴被扔上台阶,又顺着长阶滚落下来,展开的羊皮卷像是复古装饰画,静静躺在地上,迎接众人的审视。 “现在就来说说这三条。” 谢应抬头看了一眼二层围栏后的人们,生怕他们听不见似的,越过长卷往上走了几步,就站在台阶上距离黑暗里只有两三步距离的位置。 “今天之前你们这么说,我确实是认的,承认你们对他的审判程序是合理正义的,最多也就是在他被关起来之后大逆不道地去劫狱,但是今天之后就不同了,我认为——” 谢应清了清嗓子:“交易会会长,无罪!” 说完,他又走上几节台阶,彻底站到了黑袍人的身边,而后一伸手,把矮小的那个黑袍人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谢应一手拽着这位所谓来自「诡」的大人,另一手的指节搭在他的面具上,弯下腰,温和地笑道:“想想,这时候你不说几句,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第58章 间章 带我回家吧。 在花大前带着小弟们找线索的时候,谢应要回了他放在【翎闻】那里代为保管的箱子,准备给在等待爸爸妈妈音讯的小男孩儿送去,但是这小木箱年久失修又在短时间内几经开合,谢应刚抱到怀里,上面的锁扣就松了,东西稀里哗啦掉落一地,想想的日记本被摔散,写满小孩儿字迹的纸飞了满地。 他曾经在日记里找到了想想父母被害的真相,并让人帮自己毁了那片深恶痛绝的森林,但当谢应要捡起日记本的时候,意外发现其中一页竟然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笔迹。 “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好开心。他们带来了流红色眼泪的小兔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蘑菇,比我一星期采的还多……” 这句的颜色浅,字也歪歪扭扭,像是过去很久了。 “爸爸是不是生病了,口水流到了我的手上。” 这句的颜色深,笔迹还没褪去光彩,字却写得很规整。 同一张纸上深浅截然不同的字迹,让谢应不得不怀疑想想的这本日记动过手脚,还是故意留给人看的。 他再往后看,关于妈妈穿裙子爸爸流口水的记录重复写了很多次,字迹全都清晰新鲜,唯独一句“妈妈的手毛毛的……”和那些流眼泪的小兔子一样,是早就记下来的。 妈妈的手毛毛的,想想早就知道一直以来喂养他的是熊了。 那些流口水和穿裙子,似乎才是他额外写进日记里想强调给看的人的东西。 除了这些强调性的东西,关于他的父母真正在森林里怎么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内容,不见分毫。 谢应感觉自己被骗了。 所以他带着日记本来到了教堂。 谢应猛一用力,那黑袍矮子的面具竟然被他摘了下来,头顶的兜帽也被扯落,看着那人柔软的额发和稚嫩的脸庞,满座惊呼,小个子的「诡」大人竟然只是个小孩儿,而且还是个在太阳岛上生活了许久的小孩子! 想想解下黑袍,仰着头看谢应,众人这才发现他藏在黑袍底下的那只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枚打火机。 谢应苦笑一声,从衬衫袖口里抖出来薄薄的几页纸,摊在手里质问想想:“那对食人熊夫妇,才是真正养大你的父母,对吗?” 抓兔子、采蘑菇,把杀害人类之后抢来的东西做成玩具送给他。 这个森林的主宰者不是食人熊,是那个住在小木屋里的孩子,是想想误导了谢应,以至于他给季疏讲了一个完全错漏的故事,从而导致交易会会长听从他的要求毁灭了森林。 谢应捏着最上面纸张的一角贴近想想的眼睛逼他看。 那张纸被木炭涂得黑乎乎,纸上的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但字迹间隙里隐约的凹痕却因此而显现出来了,那是一副小孩子的画,画中的他一手扯着一个大人,那两个大人,身躯庞大,却长着熊的耳朵和四肢。 想想似乎丝毫不意外谢应会这么说,他没有立刻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谢应的眼睛露出成熟得让人感觉有些陌生的微笑:“你很聪明。” “谢谢,你认了就好。”谢应收好那些日记证据,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所以,你们所说的这些罪行,其实都只是交易会会长听从上峰命令所为,如果有错,错的也是决定者,我们执行牛马不背锅。不如大家一起问问这位小大人,为什么想要毁掉森林?” 谢应把罪证拍在白发老头儿手中,反手指向高处的人,引导众人的目光都一齐投向那个被暴露在光里的「诡」的成员。 想想的眼睛还是像大家第一次看他时那样明亮,但眼神已不再干净澄澈。 小孩儿的身躯里装着一个魔鬼的灵魂。 “很简单啊,太阳岛这么好,我再也不想回去那里了,‘J’叔叔,谢谢你帮我毁掉森林。” 身为NPC,他清楚地知道被异世界来客杀死的东西在下一次副本开启时还会卷土再来,而被交易会会长亲自出手毁灭的,才会迎来真正的消亡。 “其实爸爸妈妈根本没有离开过森林,他们只是被人诅咒变成熊了,他们失去理智变得残暴,除了还认识我,和真正的野兽没什么区别,一样吃人,一样为害森林。谢应哥哥,谢谢你为大家除掉坏熊。” 想想的嘴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他捧着肚子看着谢应笑,笑得谢应头皮发麻,巴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被诅咒变成熊的小屋夫妇只认识自己的儿子,其他的人对他们来说都是食物,谢应原本是想回到新手村去采蘑菇,想想明知道森林里会有什么,还是让他回去了,谢应要活命,就要杀掉那两只食人熊,而这,恰恰是那个被玩家亲自带出森林的孩子的愿望,他用过生日为由,引导着善良的人帮他实现愿望。 谢应毛骨悚然,《梦幻之岛》里的小孩儿只会让人回新手村帮忙找寻父母的音讯,但《死亡之岛》里的小孩儿要的是父母的死讯。 想想厌恶的不光只有变成熊的父母,还有那个无人能与他交流、充满血腥的森林,所以当交易会会长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向“J”打开了原本只为异世界来客而开启的传送通道。 “谢应哥哥,你不想知道是谁诅咒的他们吗?” 想想的头忽然低下去,可眼角的笑意未散,于是从这种诡异的角度,大家看到的只有一个小孩儿阴森的笑容。 他抬抬手指,被谢应拍出去的那些日记忽然从南德的怀里飞出来,绕着庄严神圣的审判庭急速旋转着,掀起一阵旋风。 在风声里,一些明显更为幼稚的字迹从纸张的深层飞跃出来,翻折组合,拼凑出另一段故事。 想想低着头背诵上面的文字,清脆的声音在雄狮和天使的石雕之间回荡。 “爸爸妈妈又在吵架了,是我不够听话吗?” “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是他们只顾着吵架,没有人听我说话。” “童话书里说,不听话的王子要被女巫诅咒变成野兽,那我就诅咒,不听话的爸爸妈妈也变成野兽吧!” 想想背诵的时候,嘴里竟然能同时发出“咯咯”的诡异笑声。 忽然,一声咳嗽打断了诡异的笑声,从黑暗里又走出来一个戴面具的人,此人身躯高大,周身全都罩在长袍里。明明煞白的面具密不透风并没有开孔,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其后隐藏的压迫性眼神。 他向着脱掉黑袍的小孩子开口,语气像是在发号施令:“七号,你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失败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想想揉了揉笑得有些痛的肚子,抬头看看同伴,又看了看阶下的谢应。 七号,是不是就说明想想都前面还排着六个这样装神弄鬼的人,「诡」的成员至少有七个?谢应正在思考着,想想向他摆了摆手。 “哥哥再见。” 然后举起了手中小小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着了火,向着自己垂在地上的长袍丢去。 这种出自交易会会长的打火机,要点燃什么东西只需要一个燃烧的念头,所以即便离手,打火机上还是携带着光芒,火焰点燃了衣袍,想想在火光里微笑着摆手。 “叔叔再见!” “轰”的一声如同一百个咒术师同时发动【极度爆燃】的巨大动静之后,高阶上的那个小孩儿随着火苗一同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就是诡的规矩,凡是在公众面前暴露身份的成员,下场只有消亡。 新手村彻底毁灭,新手村里那个接引无数玩家踏上太阳岛的小孩儿也不复存在。 眼下对于谢应来说,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拿来,”他抢走副手手中的那个法杖,歪举过头顶,“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经谢罪,我宣布,交易会会长,无罪释放。” 他把镶满绚丽宝石的法杖随意往身后一丢,法杖飞出去撞在石阶上,又顺着长阶一级一级地滚落下来。 谢应推玉岩屋起季疏的轮椅,准备带人离开。 “谢应。” 有声音自高阶之上传来,谢应头也不回。 “干嘛,要和我交朋友吗?很抱歉,我这人交朋友喜欢坦诚,和你们这种装神弄鬼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谢应突然又回头了。 “哦对了,给交易会的在座诸位一个忠告,最好不要再冒犯你们的会长,不然我会带着所有的异世界来客到你们的地盘上砸场子,大家不如好好琢磨一下,或是问问你们的监管者「诡」,为我这种异世界来客服务的地方,如果不为我们所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还有「诡」,装神弄鬼也好,监管世界也罢,但最好也不要招惹叔叔,不然想想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谢应说完低下头,笑着询问轮椅上那人:“叔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交易会会长背对众人,懒于将眼神留给众人,只是抬起手,威严的号令声便传到教堂内的每个人耳中:“交易会所商讨的活动方案照旧,今日执行。” 谢应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心情十分舒畅地摆摆手:“走了。” 说完,轮椅滚动的声响再度响起,谢应和季疏一同迈出被某种拳法打烂的教堂大门,向着远处离开。 黑暗里,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 黑袍划过流光溢彩的阶梯,两人站在一起。 “谢应,好久不见。” …… “说吧,怎么谢我?” 谢应推着季疏站在阳光下,仰着头感受温暖洒在自己的眼皮上,像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谢谢,我……” 季疏说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感谢,他抬头望向正在向自己邀功的谢应,想问的话有很多。 谢应却弯下腰抓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叔叔,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话需要说清楚。” 他的眼睛像十几年前阁楼里追出去的小孩儿那样亮。 谢应把季疏的手握着贴在唇角。 “带我回家吧。” …… 不久之后,当谢应裹着浴袍从会长大人的豪华浴室里走出来,季疏的轮椅就停在门口,交易会会长的膝上摊着几件干净的衣裳。 “谢谢。” 他弯下身,毫不吝啬地将精瘦腰腹都暴露在坐着的那人的视野里,漫不经心地从季疏的怀里捡起一件深灰色的卫衣套在了头上,发丝上的水随着动作甩落在会长大人高挺的鼻梁上。 谢应穿好上衣,又抱起季疏怀里剩下的内衣和裤子,准备到浴室里背着人换上。 可那人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迫不及待地叫住了他。 “谢应,咒术师口中那个‘J’,是我吗?” 第59章 间章 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他犹豫过很多回该怎么问,问谢应看他像看另一个人的眼神,问谢应苦苦找寻的那人的身份,但全都没有理由去问,他想不到自己该用什么的立场去询问。 琢磨到底,能问出口的只有相同的名字。 J,一个普普通通的字母,连谢应带来的那两个孩子都那样说。 兴许是巧合。 谢应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只是转过身走回来,以指腹剐蹭掉他鼻梁上的水珠,垂着眼睫,呼吸的气流扫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 谢应轻轻道:“是。” “剩下的故事很长,等我穿上裤子和你慢慢讲。” 谢应一本正经的话又让他的脸颊烧起来,但季疏的思绪已经完全被这一个“是”字搅扰,思维的触角像是久旱逢甘霖那样疯长舞动,他顾不上再露出那样程式化的被调戏的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人从他怀里捞起衣服离开。 再出来的时候,谢应光着脚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了眼浴室之外全屋的华贵地毯,尴尬地笑了笑:“我没有鞋子,你能不能……” “可以踩,”不等他说出让人帮忙找双干净鞋子过来的请求,季疏率先发出首肯的命令,“你可以踩。” 季疏又强调了一遍。 谢应看了看自己半干的脚面,犹豫着迈出了一步,他知道这样很冒犯,但是会长大人不给他鞋子,他也没有办法。 他一步步走向床边,未干水渍在毛毯上轻易沾出足迹,季疏跟在他身后抬手,水渍沾湿的毛毯被小范围的风吹拂着,很快又变得蓬松柔软了。 谢应盘腿坐着擦头发,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像个被人安放在床边的陪伴玩偶。 轮椅上的人不发一言地看着他,谢应享受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擦干头发之后,接过季疏递来的一杯水,另一手撑在床上,歪着身子,回以一个笑容,像个技艺高超的琴师,抻着人心上的弦。 “可以讲了吗?”季疏被他的笑容磨得陡生出急不可耐的情绪来,下意识催促道,但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心急不好,随着询问而前倾的身躯又靠回了轮椅后背。 指缝里塞进毛毯,指节局促不安地扣着。 谢应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水,娓娓道来。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叔叔,其实你也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个世界里,很长,就从一只蝴蝶开始讲起。” 谢应贪婪地把积年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阁楼上看蝴蝶的小孩儿是怎么在日复一日的期望和失望中长大,又是如何踏上了找寻的路。 有段时日,大约在青春期的敏感时刻,他突然悟到也许那人离开之前的话是一种客套的拒绝,只是那时候的他太小,尚不能理解成年人的体面。 可那是谢应第一次向人卖乖,收不到回应的感觉和他小时候被人抛弃在路边的风雪一样大,冷得他抓耳挠腮。 谢应病了,在心脏本体的病灶之外得了一种新的病,为了寻求解药,多年奔走,哪怕最后得到一个“那只是善意的谎言”的解释,也能让他在余生里快活几天。 他向轮椅上的人毫不掩盖自己这一路上的辛酸苦楚,巴不得将毕生的痛和伤疤都拨开整齐码放给人看个干净。 季疏的目光也在他的讲述中越来越低,直直地看着谢应搭在床边的小腿。原本渴望和求知的神情被看蝴蝶的小孩儿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和酸楚冲淡,疯长的思维触角极速坍缩,逐渐变得不成样子。 “我……你怎么知道那是我,我们只是名字一样,而且……而且你说,那个叫做季疏的人已经死了……”季疏的头很疼,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和谢应故事里的人每个名字都相同,如果只有一个字母还好,可是后来他给自己取得那个名字——“季疏”——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从他脑子里无端跳出来的,仿佛刻在他的灵魂血肉里,他生来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季节的季,疏远的疏。 谢应的脸上浮现相同的疲态,但他的目光里又透露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如果不是担心轮椅上那人短时间受到太多刺激,他几乎忍不住地想拥上去。 他哑着声音,手抓在自己的脚踝上:“很简单,叔叔,我不相信你死了。” “车祸之后,我未能亲眼看你最后一眼,除了那些谁都能发的所谓讣告,我什么都没亲眼看到。谁又能证明你真的死了呢?” 更何况,无人能说清楚为何刺客倒下的时候屏幕上会反常又诡异地落满黑蝴蝶,谢应觉得,这是季疏留给他的指引。 对,一定是这样,这是季疏的游戏,他能做到! 可谢应花了两年时间也没搞懂。 一直到后来,没了季疏的游戏公司声称是遵循已逝制作人的遗志,推出了《梦幻之岛》的续作——《死亡之岛》。 《死亡之岛》是一种全息游戏,将人的意识接入游戏,从而达到对角色的高自由控制,满足玩家的沉浸式游玩需求。 不需要再敲键盘搓连招,只需要动脑子想一下,这连植物人都能做到。 谢应踏上了太阳岛,见到了一张和新闻上一模一样的脸。 “你刚刚说,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睡梦间的游戏,而那个‘季疏’就是创造这种游戏的人,我也许,我也许……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很像他的人。” 这个猜想让交易会会长有些失落,那种失落仿佛来源于谢应的赤诚并非是因他而存在,平白生出一种身为替代品的嫉妒和愤恨来。 的确,游戏官方曾经小范围地宣布过他们为意外死去的前任制作人在游戏世界留下了彩蛋。 “不可能。” 谢应坐直身躯,笃定回答:“我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那些人是多么地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况下,一组动动手指就能删掉的数据,留着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用?” 他原本也以为“J”只是一组数据,一组比照着那个人创造出来的让人缅怀的数据。但他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查到了制作公司内部的暗流涌动,查到那些微妙的股权变动,一群想方设法要把季疏赶出局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缅怀他? 反而是那个自称是交易会会长的人,却多番出格,做出游戏设定之外的事情。 比如把他带回这里。 “我就在想,说不定你压根就没死,就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身体被限制,只有意识是自由的。” “叔叔,我一定……” 谢应没有说下去,话像一颗硬质糖果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不上不去,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为面前那个坐着的人抬起了头,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一丝得知身世后的动容,就连原本泛起的不明波澜也都散了。 克制,冷静,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NPC,但眉目间有不可觉察的闪躲的意图。 “谢应,你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和我所亲身经历的过去,本就是两段人生,兴许我真的脱身于他,但我不是他,我没有他的记忆,我没有真正和你看过蝴蝶。除了你所说的这些,关于那个‘季疏’人生,我仍旧一无所知。” “就像不能把李长生当成青山,你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把我当成他。” “抱歉,让你误会了。” 交易会会长的声音客套生分,他有一段完整的过去,即使在谢应的世界里他这种只为交易会而存在的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但这足以让他在太阳岛上有一席之地,让他拥有存在的理由。 他可能只是一个NPC,一个被“季疏”或者喜欢或是不喜欢“季疏”的人创造出来的。 说完,他慌忙转动轮椅转过身去,似乎是怯于对上谢应灼热的目光,迫切地想找些什么事情做,好让自己在那人的希冀和盼望里快速抽身。 等轮椅转动声响起,谢应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笃定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谢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游戏论坛中的帖子里,大多意难平都来自好好的话没有说清楚,所以谢应迫切地想要表明心迹,但打直球好像也没什么用,三年前没说出口的话,到现在依然遇不到可说的时候。 “对不起……” 前行的轮椅停滞了一下,恰好停在墙边一堆玩偶的边上。 墙边的玩偶大多是些可爱的小动物,有大有小,大得有半人高,刚好够一个八岁的小孩儿抱在怀里,小的也有巴掌大,适合在熟睡时蜷在腹部做支撑。 季疏,不,“J”,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那个人原本是想过去把那些玩偶重新摆放,可他的手臂却像是注了铅一样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逻辑严谨和有意义,比如这堆如此不搭调的可爱玩偶为什么会放在他的房间里,比如为什么他似乎总在容许谢应给他的生活带来意料之外。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兔子和乌龟玩偶,心里乱成了麻。 他好像太抗拒了,并不能像他假想的那样,像一个被设定好一切的交易会会长该做的那样,冷静和客观地面对谢应所陈述的另一段不同的人生。 他做惯了冷静的交易会会长,此时才发觉自己有些贪婪,重回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并不能让他感到完全的心安,他心里的贪念想把谢应讲的那一段过去占有己有,巴不得自己是那样一个有意义的人,一个被人放在心里惦念了许多年的人。 他想不到答案,就像谢应故事里的那个小孩儿找不到“季疏”不回来的答案。 这实在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请你……请你,把我当成我。”许久之后,他弯腰捡起了小兔子,把它放在了小乌龟的边上,再次开口。 他抚平兔子头顶上被自己抓皱了的毛,正了正小乌龟脖子里的太阳花装饰,极为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暂时。” 暂时把他当成他,不要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他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对一个毕生都在寻找故人之影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残酷。 良久,他的背后传来人沙哑的声音。 谢应说:“好。” 谢应像是哭过了,听着这种近似哽咽的声音,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堵塞感,等回神,才发现自己又无意识地将膝上的毯子揉得不成样子了。 …… 日上三竿,交易会会长喝完了饱腹药水,和谢应一起走在阳光洒满的大道上。 这时候谢应才知道他在教堂说的“方案照旧”是什么意思,太阳岛上的所有店铺都敞开了店门,正在配合游戏原本的“五月阳光季”搞促销活动。 谢应本以为被困在游戏里的人根本无心进行消费,但他打眼一看,竟然真的从熙熙攘攘里看到了几个玩家的身影。 坐在轮椅上的人与他一样目不转睛。 “你沐浴的时候,我吩咐他们增加了货品的种类,应该属于你说的那种,‘食物’。” 原本售卖营养药水的店面门口摆了张货架,那上面摆着一些灰扑扑的蘑菇。旁边的摊位上,除了奇形怪状的宝石收藏,还摆出来一些圆圆滚滚的某种兽类的蛋,再旁边,张牙舞爪的怪鱼,生有剪影鬃毛的猪蹄和猪鼻子,还有从什么怪兽身上挖出来的眼睛,和像是从爬行类的大家伙身上砍下来的肢体。 交易会会长似乎还是不太明白“食物”的范畴,但他按照他理解的,让交易会辖下的店铺尽可能地摆出了兴许对异世界来客来说有所帮助的东西,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帮助那些人填饱肚子。 “谢谢。”谢应很开心,发丝颤动,在阳光下一层一层地透过光影,正好落在眼前人的后背上,像是和他比肩而立。 “没关系,作为交易的代价,他们需要付出勇魂。” 货币交换货物,这本就是交易会的规矩,谢应看着有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玩家从摊位上买了条张牙舞爪的怪鱼,拎着绳子开心地往大本营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和同伴交谈:“太好了,可以喝鱼汤了。” 交易会会长的脸上浮现笑容,他指着那片热闹开口:“东西可能还不够全,但可以和这些店主商谈,货品一旦通过交易会审议,都会被划进太阳岛的经营范围。” “好,我会转告给【翎闻】。” 谢应心情大好,两个人相熟客套,似乎又退回到了原本并没有坦诚相告的时候。 他们俩正站在路边看,有个手里捧着花盆的小女孩向他们走过来了。 小女孩穿着印满紫色碎花的上衣,还有一件同样是紫色的牛仔背带裤,微笑着。 她的花盆里长着一颗奇形怪状的花,花蕊尖长,像某种动物的牙齿,花瓣干瘪短小,衬得花盘像个圆圆的铁片,根茎像挥舞的章鱼腕足,乱七八糟地交错着,算不上一丁点的可爱。 谢应依稀记得,在《梦幻之岛》里,每当节日活动开启,除了各种会售卖活动商品,还会有一些NPC会游走在主城的大街小巷里,玩家成功找到他们就能开启相应的活动小游戏,而游玩游戏又可以获得活动代币,攒够一定数目,就能用来交换活动商店的特殊物品。 果然,小女孩儿捧着丑丑的花,停在了刚结束出神畅想的谢应的面前,仰着脸纯真地笑起来。 “哥哥,你要玩三愿的游戏吗?” 第60章 三愿(一) 请接受三愿大人的赐福吧!…… “终于有人来了。” 抱着花盆的小女孩再度出现,草坪上的三个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李永道感慨完毕,看见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身后跟着两个玩家,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小姑娘,现在我们有五个人了,游戏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呀?” 自从被困在游戏里,他没有一刻是不想下线回家的,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从这个游戏里登出,只能推算现实里又过去了多久,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天一天流逝。 昨晚上快天黑的时候,那堆小混混不知道从哪儿抬了一堆吃的回来,听说还抬了个死人回来。李永道才顾不上担心别人的死活,他挤进大本营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而后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被那个同队过的强壮女人找上门来。 “【道千古】,有人托我来传授你剑招的用法。”那女人是这么说的。 李永道起初心里还不屑,就算【翎闻】是大神,那也是拳手职业的大神,她能懂什么剑客的玩法?更何况被困以后,大家都失去了使用游戏技能的能力,这女人又在口出狂言什么? 李永道本就心烦意乱,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觉,但【翎闻】却十分不讲理地强行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来,强行逼迫他观看。李永道本想反抗但看了看女人可观的臂围,最终只能咽下这口气,不耐烦地看戏。 和【翎闻】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藏青色道袍、头顶上扎个小啾啾还插根筷子的道士打扮的人。这道士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开口闭口就是老道。 “老道只教一次,你看好了。” 说完,那道士解下腰间的檀色小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两口,而后整个人都像是醉了酒一样,步伐飘忽,身如飞絮,还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桃木剑挥舞起来。 这是什么,慰问表演吗? 李永道烦躁到了极点,刚想发火又被人强力按住肩膀只能乖乖坐着看,看着看着,他好像看见点出人意料的东西。 那疯疯癫癫的小道士的剑尖上竟然冒起了白光,一道剑光下去,李永道昨夜靠着睡觉的那个花坛被炸成了两半。 【斗剑式】! 作为一个剑客老玩家,他对这一招可太熟悉了。但是大家的技能不是都失效了吗,这小道士怎么用出来的剑客九剑? 这回不用【翎闻】强制,李永道自己就坐正了仔细观摩,可这小道士舞的大概是哪门哪派的出家人的科仪剑法,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 小道士喝完了酒舞完了剑,李永道刚要抓着他问,结果连个道袍的角都没抓住,那人就像泥鳅一样溜走了。 【翎闻】严肃地看着他:“【凡剑仙】只能演示一次,剩下的要靠你悟了。” “我怎么悟?我也出家去?”李永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翎闻】捏起拳头,对着他打出一记直拳,髋部发力,姿势如同某种拳击格斗,并不像拳手的施法动作,但这一拳却依然掀起了强劲的风。 拳风擦着李永道的耳朵砸到不远处的道旁青石雕塑上,那半人高的大石头竟然“轰隆”一声被砸了个粉碎。 “用你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剑招,就能真正释放剑招,谢应让我告诉你的。” 谢应……这名字挺熟悉,他们似乎是一起打过游戏,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通道里一直威胁他不听话就会死的烦人死小子,这种话在李永道的耳朵里,只有他八岁的女儿茵茵才会信。 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出了本,彻底出不去游戏了,他们拢共也就打过那一次照面,李永道刚想抓着【翎闻】多问几句,那肌肉健硕的蛮横女人已经转过身去了,只留给他一句话。 “岛上有很多不会面临生命危险的活动,你可以找机会参悟一下剑招,如果今日太阳落山前还是没有头绪,就不用到大本营吃饭了。” 威胁!她怎么和那个死小子一样也学会了威胁! 虽然那些肉和桃子确实也没多好吃,但是吃了以后他身体里由于缺乏能量摄入徒增的烦闷狂躁能压住不少,能让他好歹睡个囫囵觉。 李永道只好自认倒霉,去小混混那里领了个桃子将就啃完到处溜达,刚溜达到【翎闻】所谓的活动区,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些狰狞的鱼眼睛、猪鼻子都是什么东西,就被一个抱着花盆的小女孩找上了门。 小女孩说她叫三愿,三愿和茵茵的年纪一样大,穿着牛仔色背带裤和碎花小衬衫,小脸红扑扑的,健康活泼,问他:“叔叔,你要玩三愿的游戏吗?” 李永道想都没想地就同意了。 结果他就被传送到一个大草坪,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男一女,应该都是被【翎闻】派出来“参悟”的。 三愿说游戏需要五个人才能开启,然后就把他们仨扔在这里出去继续拉人了。 终于,等李永道靠着来回踱步把肚子里的桃子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女孩儿带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推着他,俩人的穿搭倒是挺有格调,深灰色的枪驳领马甲,深灰色的卫衣,看着像商业精英和男大学生的组合。 那男大学生脸有点似曾相识,李永道第一眼没认出来,注意力全被小女孩三愿吸引。 三愿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将手中的花盆摆在地上,然后对着花单膝跪地,闭上眼虔诚地拱起双手。 就在大家迷惑的眼神里,花盆里的那朵丑花竟然开口说话了:“我叫三愿,欢迎大家加入三愿的游戏!” “什么?你是三愿,她是什么?”李永道指着正在虔诚祈祷的小女孩,一天之内脑子第二次被人搞懵了。 丑花“咯咯咯”地笑,身躯诡异扭动起来,眨眼间变得和大人们一样高,花朵中间那两簇像眼睛一样的黑色花蕊扑棱着:“她是我的盆栽啊。” 花是本体,人是盆栽,李永道崩溃地捂着脑袋,他就知道满是诡异的眼睛与猪鼻子的集市上不能有什么正常的小女孩。 另外的那一男一女应该是情侣,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一起,女人拉着男人的手,催促道:“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可以啊!” 丑花扭动起来,像是现实世界会唱歌的扭扭花玩具,随着它的扭动,一些树藤从花托下面增长出来,树藤贴地蔓延,生出根来扎进泥土里,将整块草坪划分成了两大块区域。 一块是几人立足的区域,另一块空着的草坪上那些树藤又分叉将空地分为五个长方形的部分,每块长方形草坪大小相同,宽度有五六米,似乎对应着每个人的游玩区域,而长方形区域靠近他们的这一端都长出来一丛直径两米的圆形花圃,花圃里盛开着红、黄、蓝、白、紫四种鲜花,开得灿烂妖冶,虽然这地方压根没有风,那些花儿却还是像沐浴在微风里一样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 这样的布局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情侣里的男生疑惑地说了句:“植物大战僵尸?” 丑花扭动得更猛烈了,声调也夸张地上扬着:“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优秀最聪明的异世界来客,竟然提前预判了僵尸的存在。没错,在本次游戏过程中,将会出现食僵者——也就是你们说的僵尸——作为阻碍。各位玩家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的驻地不被它们破坏,最终结算结果将会和大家的击杀数量和守护情况挂钩,请大家尽情享受三愿乐园的趣味吧!” “等一下!” 李永道打断了丑花的扭动,他问:“我们怎么击杀它们,用职业技能吗?”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腰位置,那里是他藏剑的地方,虽然他也搞不懂怎么“参悟”,但是把剑握在手里,还是给了李永道很大的心安。 如果像他想的那样得用剑招才能杀死僵尸,那他又用不出来剑招,这不就是等死吗? 丑花的花盘好像更加舒展了,它又“咯咯咯”地笑起来,虔诚祈祷的小女孩突然站起身,眼神恢复了澄澈,她看着众人:“你们可以借助三愿的力量呀!” “三愿的力量?” “对!三愿会帮助大家实现三个愿望,大家可以通过愿望来交换神奇的道具,在游玩过程中,这些道具会有神奇的力量。” “能给我们看看那些道具吗?”小情侣中的女玩家提问。 “当然可以。” 小女孩又向着三愿祈祷起来:“三愿大人,请您向大家赐福吧!” 随着她的祈祷,那丑花的花瓣竟然旋转起来,形成像是风扇叶片运转时留下的残影,明暗变化里,浮现起一些圆圆长长的像是种子一样的图案来,似乎就是小女孩所说的神奇的道具。 “我懂了!植物大战僵尸,在这朵花这里可以购买植物。” 男玩家得意洋洋地举着伴侣的手晃动起来,肆无忌惮地在人前表现自己的聪明来向伴侣邀功。 女玩家没说话,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男子指着花盘上的那个扁扁的种子说:“我要那个!” 小女孩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你需要向三愿献出供奉。” “可以可以!”男玩家想也不想地答应,巴不得在人前出彩,好让自己在女朋友心里的形象变得高大,李永道看着他幼稚的行为,嗤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好的,请接受三愿大人的赐福吧!” 小女孩祝告完毕,从丑花的花托底下又长出了一根花藤,向着那男子扭动着扑过去,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花藤便缠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这是做什么?”男玩家困惑不解,却下意识地去抓女朋友的手。 小女孩歪着头笑:“三愿大人要取走供奉呀!” 男玩家终于发现这个游戏诡异的地方了,缠在他手腕上的那根花藤越绕越紧,他的手掌手背都因此变得紫红。 “曼曼救我!”他挣扎着高喊求救,女玩家立刻想去帮他解下花藤,但她的一只手被男玩家死死地握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拼命地去撕拽花藤。 但那花盆的力气越来越大,没多久,一声骨骼断裂的响动之后,他的胳膊整个从肩膀上脱落下来——丑花的花藤竟然把他和伴侣牵在一起的左胳膊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啊——” 男子痛得尖叫起来,女子想从花藤手里把他的胳膊拽回来却徒劳无功,自己也被扯着摔在了地上。 花藤将流着血露着骨头的左胳膊送到了花盘的上方,只见花盘上那一圈犹如利齿的花蕊大张起来,竟然像食人花一样咀嚼着把胳膊吃进了肚子里。 而后,作为交换条件,花盘上那颗扁扁的种子浮了起来,像是有了实体,种子飞向男子流血的创口,竟然牢牢直接扎进了他胳膊断口处的皮肉里,快速地生根发芽。 意外地,男子的痛苦嚎叫止住了,他好像不疼了,定睛一看,空荡荡的手臂位置竟然长出了了藤本植物的木质化结构,草藤之上先是开起了嫩白的小花儿,小花儿开得快败得也快,没多久藤木上就挂起了小红灯笼一样的果子。 这时候大家才分辨出,他身上长出来的是结满一串串红红尖尖果实的辣椒藤。 他试着像抬手一样抬起了辣椒藤,只听一声爆炸声响起,那藤本上的一颗小辣椒竟然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幸而他抬手的幅度有限,辣椒只是弹在了草地上,但炸开的火焰瞬间烧平了一小块草地。 男子有些激动,辣椒藤小幅度地抽动着,问那个正平静地举着小水壶蹲在地上灭火的小女孩:“我的手还能变回来吗?” 小女孩歪着头回答:“当然可以啊,等你离开的时候,找到三愿解除愿望就可以啦!” “还有谁需要三愿的帮助吗?” 小女孩眨着眼,灿烂地笑起来:“没关系,游玩过程中你们依然可以随时向三愿许愿,但是越往后,代价就越大哦,这次是胳膊,下次说不定就是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三愿(二) 残疾人玩游戏这么猛吗…… 虽然这种用身体组织换植物的方法实在太惊悚,但看着刚刚的辣椒炮的威力,再加上那个小女孩说的能换回来,李永道不想再拖下去付出更大的代价,抢在其他人前面开口:“我,我要换!” 他在花盘上指了一颗最大最圆的种子:“我要这个!” “好的,三愿祝您梦想成真!” 随着小女孩的笑声响起,丑花的花托下又长出了一根藤,这藤的颜色还不太一样,青皮底下渗着红,远看上去发紫,像是血气不通的人体组织憋出来的颜色。 李永道闭着眼睛大力凛然地伸出胳膊准备迎接阵痛,结果胳膊上一直没什么动静,反而是心口位置剧烈地肿胀疼痛起来,他睁开眼低头看,惊愕地发现,紫藤的末端分出爪形的枝干,带着细小的尖齿,撕咬开他的衣衫和皮肉,硬生生挤进他的身体里,穿过肋骨缝隙,探囊取物般抓住了他的心脏,正往外扯动着。 李永道痛得张大了嘴巴,这种硬生生取心的疼痛他毕生都没有遭遇过。此时此刻,世界上已经没有哪一种语言可以形容他的痛苦,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茵茵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也是这么疼吗? 比起疼痛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拖出体外,拳头大小的器官离开人体仍然鲜活跳动着,李永道的脑门上冒出了一堆冷汗,但那紫藤里似乎有什么让人保持清醒的成分,他竟然并没有因此而晕过去,还能亲眼看着他所挑选的那颗最大最圆的种子飞进了他胸口处的空洞里,在里面膨胀生长,很快就有了萌芽的趋势。 种子扎根皮肉,比辣椒疼粗壮许多的嫩芽破开皮肉颤抖着不断增长,可那嫩芽茎上许久也没有长出叶片来,尖端却抱起了一颗心脏那么大的花蕾,红红的,艳艳的,像是茵茵上幼儿园时候在父亲节亲手给他戴上的大红花。 “爸爸,大红花是勇敢者的奖章,你是茵茵最勇敢的爸爸!” 李永道终于不疼了。 事情果然像小女孩说的那样,越往后愿望的代价就越大,先是胳膊后是心脏,接下来是什么?即便知道代价极大,但三个愿望只剩下最后一个,剩下的人想活命就得抢着来付出这个代价。 李永道闭目养神,暂且多了一些心安,虽然他现在没有心了,但是这朵花蕾看着比辣椒藤还厉害,想必能在游玩的过程中诸多得益,等游戏结束他也能拿到不错的奖励。到时候就算他参悟失败,他把这些奖励带回去,怎么也说得上是和那些找来桃子和肉的小混混一样的贡献了,那女人还能真的不给他饭吃吗? 他几番凝神都被耳边一阵叽叽喳喳的争吵打断,最后放弃调养,疲惫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辣椒小子边上那个姑娘失去了自己的头,她肩膀以上的位置长出了一颗巨大的像是甘蓝一样的蔬菜,蔬菜的边缘叶子卷翘,部分叶片上甚至还有虫子啃咬留下的虫洞,辣椒小子被她这副完全没了人模样的形态吓得后退好几步,一把撒开了刚刚一直牵着他的手在安慰他的姑娘。 甘蓝姑娘没了头,她的声音从颤动的叶片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是在咒骂:“赵子健!” 被人叫着真名的那个男子依然躲得很远,眼神惊慌不敢看向伴侣:“对不起,对不起曼曼,我就是没看习惯……等你变回来,我依然会爱你的……我保证!” 辣椒小子像是把甘蓝姑娘惹生气了,头变成甘蓝的姑娘蹲在地上哭起来,也不见辣椒小子来哄。 李永道一边旁观一边心里算着,这就三个愿望了,没有三愿力量的加持,那剩下两个人就倒霉了。 结果他扭头想看剩下两个人是什么反应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了。 人呢?商业精英和男大学生哪儿去了?不会眼看没戏就退出了吧?也是,植物大战僵尸,都没植物了,大战什么僵尸? 眼看三个愿望都已经达成,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 “现在,请大家选定要守护的花圃。” 李永道想也没想地往开紫色小花的区域走去,辣椒小子选了蓝色,甘蓝姑娘选了白色,李永道扭头一看,自己身边的黄色区域里也站了个人,那个西装革履坐着轮椅的人出现在了花圃里。 好嘛,原来是抢不到外挂就抢占挑选先机来了。 李永道没往远处看,只是记下了商业精英边上的红花区域应该就是被那个男大学生选定的区域。 等大家都站好了,小女孩拍起手来。 “三愿的游戏正式开始,哥哥姐姐叔叔们,祝你们玩得开心呀!” 话音刚落,只见场地中间的藤蔓全都疯长起来,自上而下的攀爬,凭空增长成一堵半人高的篱笆样子的围墙,将每个人各自的活动区域都圈了起来,而通道的尽头,一道约有三层小楼那么高的草墙升了起来,陡然出现,压迫感十足,让人仿佛有一阵置身某种恐怖电影中的迷宫之内的感觉。 李永道深吸一口气,即便知道自己用不出来剑招,还是握着剑上前一步,他的剑有个名字,叫做飞白,是茵茵取的名字,那时候茵茵还在学书法,陪听的李永道昏昏欲睡,小姑娘拿着毛笔在他的脸上画了个圈,说老师讲了“飞白”这种笔法,但是要等她练习好多年才能学。 他的手按在飞白剑的剑柄上,站在了花圃的前面,守护起茵茵最喜欢的紫色小花儿。 一阵类似街机游戏的背景音的电子音乐响起,节奏感十足。远方巨大的绿幕墙底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些交错缠绕的藤蔓里伸出一只不停往下垂着泥水的手,泥手破开绿幕,灰色的浑身流着汁液的食僵者缓缓穿过花藤,出现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没有铁桶、盔甲,这应该是个普通僵尸。 李永道安慰自己,没什么可怕的,根据他玩游戏的经验,普通小僵尸被普通植物随便打两下就死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胸前的花蕾到底是干什么的,但还是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准备正面迎击敌人。 食僵者走路速度缓慢,不过三十米的距离磨蹭了有三四分钟才走了一半,李永道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了,几乎握不住肩膀。食僵者越靠近,李永道越能听到自己胸膛处在嗡嗡作响。 似乎是其间蕴孕育着什么巨大的能量,正在等待喷发。 他往右手边看去,辣椒小子的那个小辣椒炮还是挺管用的,十来颗小辣椒一齐喷射出去,食僵者在距离他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就遭到了辣椒小炮的袭击,肢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融化成泥水淌在草坪上。 爆炸产生的火焰仍在烧着,被高温烘干的泥水脱去了水分,变成了扒在地上的一滩干裂泥灰。李永道想,这种肥力很强的泥拿来种花最合适了。 更远处,甘蓝姑娘头上的甘蓝没什么异动,但是有一些像是虫子一样的东西正从她耳朵位置的两个空洞处往外爬,那虫子个个都有巴掌那么大,表面呈灰褐色,汁水十足胖嘟嘟的身体抱着头形成个圈,在坠落的过程中突然打开身体,整个虫子就被弹射出去,粘到了食僵者身上。虫子们丝毫不惧怕食僵者,从头开始啃食它们泥水做成的身躯,李永道眼见着烂臭的食僵者头的位置被虫子啃出来了一个大洞。 在距离那个叫曼曼的姑娘只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食僵者的身躯被虫子吃去了大半,彻底融化倒地了。 这两个人的植物看着都很强劲,李永道期待着胸前的这朵花能带给他的惊喜,可等了半天,除了越来越像水开的响声,他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食僵者距离他只有两米的距离了,李永道闻到了它身上的味道,像是那种没人收拾的老旧小区垃圾桶散发出来的腥臭味,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把陈年老饭吐出来。 李永道举着剑,黑乎乎的泥水从食僵者抬着的胳膊上流淌下来,已经沾到了他的剑身上。 “怎么还不发动?” 李永道急坏了,他胸膛里的响声越来越大,感觉快要比得上摩托炸街轰鸣的声音了,他急不可耐地往胸口的花蕾上捶去。 刚捶没两下,他就听见了自己皮肤的撕扯破裂声,花蕾好像变大了,巨大的花身迅速膨胀,竟然占满了他整个胸膛。李永道感觉自己除了心脏之外的五脏六腑都被这花蕾挤出原来的位置,缩在几乎没有的剩余空间了,腹部传来巨大的绞痛的感。 与此同时,食僵者已经到了他跟前只有半米的距离,李永道无力抬起的剑捅在它身体里,像是插进了泥堆,拔不出来也推不进去。 “啊!”李永道痛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他胸前那颗花蕾上传来轻微的炸裂声,一朵巨大的红色花朵陡然炸开,从他空荡荡的胸腔伸了出去,大得像是猪头的花盘上像是长出了嘴巴,盖在食僵者的脸上,一口咬掉了那个泥水组成的家伙的上半身。 食僵者的下半身一瞬融化成一滩巨大的泥水,李永道本能要躲开,但他一想到自己躲开那些水就要喷溅到花圃里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于是他纹丝不动迎面站着,裤子和鞋子都沾满了脏臭的泥水。 大红花咀嚼着吃下了食僵者的上半身,“呼哧”一声甩溅出泥水,又缩回了李永道的胸膛里,小幅度颤地抖着,似乎是在消化自己吃掉的东西,安安静静地变成了花蕾的形态,又成了李永道胸前的红花奖章。 李永道目瞪口呆地看完这朵大花吃僵尸,原来这是个大嘴花,一次能吃一只僵尸的大嘴花! 他就知道用心脏换来的东西不可能是什么柔弱的植物,李永道陡然生出一夫当关的底气,他站在这里,就没人能伤害茵茵喜欢的紫色小花! 见绿墙迟迟没有新动静,李永道又开始观望,观察起左边那两个人。 商业精英和他的轮椅都定在了黄色花圃里,加上他胸前还别着迷你向日葵装饰,衬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被谁当成向日葵种在了花圃里。 李永道没在他的赛道里看到食僵者,踮起脚尖又往远处看,竟然在大绿墙边上的篱笆处看到了大片喷溅的泥水,似乎那些散发臭味的大家伙还没走出绿幕墙,就被人解决了。 这人没有植物的帮助,到底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像那个女人带来的疯道士一样,也“参悟”成功了? 还有,残疾人玩游戏这么猛吗? “喂,你怎么做到的?” 可那个活得像朵向日葵的男人也像生意场上某些拥有绝对掌控能力的大佬一样高冷,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为了赚钱摸爬滚打过程中没少被人在酒桌上冷落过的李永道见怪不怪,鄙夷地回了白眼。 李永道又往离他最远的红花赛道看,那里好像还是一直没出现过人影,但是花圃里的小红花开得灿烂明艳。 不会这也是个和向日葵精英一样的厉害人物吧,李永道下意识往巨大绿墙那里找寻食僵者遗留下的泥水,结果那上面干干净净,仿佛压根没有食僵者走出来过。 怎么回事,不会真的退赛了吧? 可是刚刚那个小女孩不是说五个人准备就绪吗?这个人去哪儿了?人间蒸发了? 眼下的情势并没有给李永道太多刨根究底的功夫,他观望他人许久,余光终于扫过了自己赛道的尽头,而后惊讶地发现那里的绿幕又开始往外伸手了。 这一次伸出来的是两只手,一只大手和刚刚的食僵者一样大小,大手的边上是一只只有他一半大小的小手,没多久,两个泥水做成的食僵者一齐走出来,一大一小,像是游戏里的那种伴生僵尸,组队出现,大僵尸走一步就往外丢一个小僵尸,不说威力如何,小家伙的速度极快,常常他还没种下坚果,小东西就已经爬上去吃他的豌豆了。 果然,这小食僵者的动作也极为敏捷,跑跑跳跳地就冲着李永道来了。 知道胸前这朵花骨朵的威力之后,李永道没怎么心急,还抽空往边上看了看。 甘蓝姑娘那里的虫子虽然单次能吃掉的东西有限,但是架不住她耳朵那里的两个洞像是无穷尽一样在不停地往外爬着小虫子,再大的家伙也迟早被一口一口蚕食干净。 而辣椒小子那里,辣椒小炮往前推着,小食僵者的头已经被炸掉了,它和刚刚留在地上的那只食僵者化成的烂泥甚至还被爆炸的余威点燃,燃成了火光,迎接远处大食僵者的逼近。 李永道等待着食人花再次创造一击必杀的奇迹,可等待的过程中,他还是只能听到胸膛里不停鼓动的消化声,那种水沸腾前的声响和摩托车轰鸣的声响迟迟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这花不会不灵了吧?总不能是个一次性的吧? 李永道惊慌失措地对着远方的小女孩喊了一声“茵茵”,发现自己喊错了,又慌忙改成了“三愿”。 “三愿,我的植物不灵了!” 小女孩并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托着花盆,对着他露出客套的微笑:“叔叔,别着急,大王需要消化掉肚子里的食物才能再次发挥威力哦。” 李永道想起来了,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大嘴花虽然能一次吃掉一整只僵尸,但是每次吃完都有42秒的调息时间!只能用来救急,并不能单独构成完美的防线! 可是他的面前有两只食僵者不说,那只小的已经蹦蹦跳跳地要冲到他脸上了! 第62章 三愿(三) 谢应,你在那里干什么?…… 在李永道所熟知的那个塔防游戏里,僵尸在吃掉大脑之前,会啃食路径上的植物。他眼睁睁地看着蹦蹦跳跳的小食僵者伸出了两只手,要来抓他胸前那朵闭合的红色的花蕾。 这花是用他的心脏换来的,如果被吃了,那岂不没了交换回来的本钱? 为了躲避,李永道后退了两步,而后十分懊恼地发现他踩倒了一片紫色的小花儿。更为骇人的是,左右舞动的可爱花朵被他脚上沾着的泥水沾染,瞬间就枯萎了一小片。 若是食僵者进入花圃,那他的游戏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而且,这可是茵茵最喜欢的小花儿! 游戏可以输,茵茵不能哭。 李永道鼓着劲儿提剑往前冲,以肩肘的力量硬生生把那小僵尸撞出去好几步,以至于身体的一侧沾满了腥臭的泥水。 他一边护着怀里正在休整的花蕾,一边快速转身,将银白色的长剑捅向食僵者的胸口,小食僵者呆呆地停了下来。 李永道以为自己的攻击有效,刚松了口气,撤开一步和小僵尸拉开距离,可那小僵尸竟然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就连它胸前那个上被剑捅出来的窟窿也很快被别处坍落的泥水补上了。 没用。 匠人们制作陶瓷,会对陶土进行反复捶打以获得更加柔软可塑的材料。这种无意义的击打对于一滩烂泥来说,只会让其变得更烂。 近在咫尺的小僵尸恢复原貌之后又一次朝着李永道胸口的花伸出了手,泥水从它的胳膊上不停下落,眼看就要滴到红色花苞上。 亲眼见过紫色小花被泥水腐蚀枯萎的李永道自然不可能放任它吃掉由自己的心脏化成的大红花,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决定再冲一次,打算就这么靠着爆冲的力量一点点把小食僵者推开,拖着等待大嘴花调息结束。 他深吸两口气,第二次要提着剑往前冲以身体当肉盾的时候,听见了一阵频率十分高的“啪嗒”声,像是小孩子兴高采烈地在泥坑里蹦跳时发出的声音。 ——冲到他眼前的小食僵者和那个半路上的大家伙还没解决,从绿墙里又爬出来一大堆新的食僵者! 那几个大食僵者走得慢还不算,绿幕墙里率先钻出来的是五只的小食僵者,正一蹦一跳地向前跑着,那些高频率的“啪嗒”声就是出自它们的脚下。 那几乎不能称作是跑了,李永道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的功夫,五只后来的食僵者就越过原本的那只大家伙冲过来! 六只小食僵者一前五后地跑来,就算他用蛮力把第一只撞出去,后面还跟着五个,这可是个大麻烦。 李永道很想骂人,和他在通道里被人威胁的时候一样地想骂人。 对,那小子叫谢应,等他出去一定指着鼻子好好骂他一顿! 第一只小僵尸的手又伸到了面前,李永道此时紧贴花圃站着,退无可退,往后退会踩到花不说,再加上后面跟着那五个小食僵者,他若是后退,就等于把防线向后挪,将花圃拱手让人了。 危急时刻,为了躲避那小僵尸伸过来的手,李永道下意识向后躺倒,竟然靠着腰腹的核心力量将自己的半个身躯折过去,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动作。 茵茵从小就被送去学舞蹈,为了鼓励她坚持,每次茵茵练习基本功的时候,李永道都会在旁陪着,茵茵压腿他就压腿,茵茵开胯他就开胯,茵茵下腰他就下腰。 几年坚持下去,虽然没培养出什么艺术细胞,但那点儿基本功的理论技巧他全学得差不多了,只是老胳膊老腿做也做不标准,常常上一秒雄心壮志,下一秒就地栽倒,惹得茵茵咯“咯咯咯”地笑。 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心无杂念,脑子里想的全是茵茵教给他的技巧。 “爸爸,要先把头折过去,然后是肩膀,胸,腹……” 游戏世界给予他无限可能,年逾四十的李永道竟然超越自我做出了一个格外标准的下腰动作,他的手正不可思议地抓在自己的脚踝上,而原本手里抓着的剑早被动作间抬起来的胳膊挑飞了。 李永道茫然之际,竟然看见半空闪过一道白光,似乎就来自他那把被挑飞出去的飞白剑。 作为剑客,他当然认得那白光是什么,那是剑客九剑的剑光! 只一秒,李永道就凭借丰富的游戏经验从剑光的微妙差别里推断出这是兵剑式发出的剑光。 兵剑式乃是剑客九剑的第二剑,此剑招催动后,剑客手中长剑会脱手飞出,长剑脱手难控制,李永道不喜欢这种概率事件带来的不踏实感,所以很少用这一招。 而就在他刚刚完成完美的下腰动作的时候,飞白剑恰好被他挑飞了,飞行的姿态恰恰犹如兵剑式。 于是,只见长剑于半空中调转方向,一道剑光从高处落下,准确地扎在了小僵尸的头顶。 一点寒芒之后,把他逼到绝路的小食僵者幻为了一滩泥水。 用剑客的方法出不了剑,但是用茵茵的方法就能用出剑招……什么叫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李永道好像有些摸到门路了。 他从那个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动作中起身,抬手接住飞来的长剑,脑子里回想着茵茵刚上小学的时候学过的那一套剑舞。 那是为了儿童节上台表演而准备的,茵茵在家里练习了很久,李永道甚至买来柔软的花椒木,亲手为她刻了一把没有锋刃的小木剑,穿碎花裙的小姑娘把自己的袖子用皮筋扎起来,在镜子前执剑舞动,像个真正的紫衣女侠。 李永道记起来了,茵茵跳过的剑舞叫《剑中花》,第一个八拍……先是一个蹲身云手,然后身前亮剑! 他闭着眼睛回忆舞蹈动作,又默念着拍子依样做了出来,只见剑上寒光又起。 临剑式! 他终于又能使出剑招了! 剑客不再一心想着闪躲和自保,凛然向着五只已经冲到他脸上的小食僵者挥动飞白剑。 小孩子跳的剑舞套路简单,身姿也是柔美偏多,李永道却丝毫不在乎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会怎么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茵茵不能哭! 一手舞剑一手拈花之时,李永道想起了被他骂过的那个娘娘腔咒术师,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么。 但他也无心再去琢磨了,他眼里只有已经逼到他跟前的食僵者,李永道也不知道自己都跳了些什么,四个八拍的蹩脚舞蹈之后,但有两道白光从他的手中飞出去,花圃之前多了四滩烂泥。 只剩一只了,李永道想不起来第五个八拍该怎么跳了,于是故技重施把它撞飞出去,正要撤回来再次想办法的时候,他隐约看见远处的高大绿墙之上好像坐着个人。 人对未知事物下意识的好奇和探索欲驱使着他再一次转过身去,这一急速转身,使得飞白剑被他带着身前划过,为了保持平衡而挥舞的手臂恰巧挽出了一个剑花。 李永道手眼配合,完成了一个探海翻身。 白光随即亮起,绕着挥动的轨迹催成了凛冽剑气。 那些剑气被剑招催动向着小食僵者飞去,眨眼间砍断了它的身躯。在小食僵者化为烂泥之后,这一回的剑光竟然没有停下,一直撞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只大食僵者的身上,将他拦腰斩断,寒光这才散进了风里。 剑随身动…… 李永道惊愕地看着飞白剑,刚刚那一招,是行剑式! 行剑式,剑客九剑的第九剑,常用于行进间出招,剑招融汇九剑之长,行云流水,可在奔走间随意使出,炉火纯青者,剑随身动,无甚章法。 他虽然自诩在游戏里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但很少能使出这最后一招,只是研习攻略的时候知道行剑式是剑客九剑的集大成者,它甚至不特定指某一剑招,凡精通剑招之人能在打斗奔走间找准时机使出来的随机应变的精妙之剑法,都可以发挥出行剑式的威力。 就在刚刚,李永道随意的一个转身,却真正意义上的达到了剑随身动。 “这就是……行剑式……” “不错呀,剑客大哥!” 李永道参透的瞬间,喊出了剑招的名字,而后听见一阵夹杂爽朗笑声的赞叹从高处传来,他抬头望,只见高墙上还真坐着个人。 他没看错,那个单腿垂下高墙的人正一边鼓着掌,一边饶有兴味地观察他。 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楚脸,但李永道对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在通道里一边威胁他们一边又做出什么一定会带他们平安离开的承诺的那个死小子,就是这个烦人的爽朗腔调,笑得人头皮发麻,又奈何不得。 谢应,他叫谢应! 李永道大喊:“谢应,你在那里干什么?” 高处的人停下了鼓掌的动作:“不干什么,打游戏啊。” 开着黄色小花的赛道上空无一人,他就是那个离奇失踪的第五人! “你怎么做到的?”他在这里累死累活地保护花圃,而那家伙爬得高不说,他的赛道里竟然连个食僵者的影子都没有,李永道平白生出一堆怨气来。 比天公不作美更让人恨的,是天公只为他人作美! 高处的人单手撑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神秘莫测,嘴巴开合,说了句什么,只是无端一阵狂风吹起来,风声揉碎了他的话。 “什么?” 李永道没怎么听清楚他说的话,只隐约听见了“食僵者”三个字。 这风来得有些古怪,把篱笆墙吹得也剧烈摇晃起来,花圃里的可爱小花朵却还是照旧小幅度地摇摆,丝毫不受狂风的影响,和藤蔓筑成的篱笆比起来,更加显得诡异。 辣椒小子和甘蓝姑娘似乎也注意到了高墙上的人影,都向着那迎风而立的人看了过去。 高处的谢应抬起了手,动作间有什么光芒闪了李永道的眼睛,他定睛细看,才发现谢应手里捏着一个空的药水瓶子。 自从被困在这里之后,游戏里的药水早就不管用了,昨天那个胳膊脱臼的小黄毛都快把自己喝吐了也没见好转,还是他上去三两下给正回来的。 谢应拿个空的药水瓶子干嘛,装东西?那里面原先装了什么药水,是他喝掉了吗? 不对……越想越远了。 狂风里,李永道的脑子灵光一现。 他好像琢磨出不对劲在哪里了。 空瓶子……容器……葫芦! 那不是什么空瓶子,那是被当成武器用的葫芦,鬼神的葫芦。 这游戏的武器从新手村开始就形态各异,他见过一个彪悍的鬼神玩家,怀里抱着个大酒坛子,一抬手就能呼风唤雨般地控制一大群死物。 葫芦可以是武器,酒坛子也可以是,空瓶子当然也可以是! “鬼神!你是鬼神!” 李永道下意识把心里的话喊出来,那小子的嘴角又开始上扬。他单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没有正面回答李永道的猜想,但是另一手里捏着的那个玻璃容器却亮起了众人熟悉的幽幽绿光。 第63章 三愿(四) 给他们添个小乱 谢应一进来就看见【道千古】了。 那大叔样的男人比上次谢应见他的时候又颓了不少,自己一个人低头在边上站着,只有听见小女孩说话的时候才抬起头。 在这个地方遇到熟人,谢应一点也不意外。 他昏迷的时候,那几个小子把在副本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翎闻】。 谢应苏醒过来,【翎闻】就在他边上,二人曾经有过短暂的交流。这名强悍的拳手已经通过花大前等人讲述间的只言片语领悟到了释放游戏技能的关键,但还是问了他一些关键所在,整理成条目,让人记下来了。 【翎闻】说,目前来说,帮助大家找回游戏技能可以很好地稳定局势,扫除部分恐慌的气息,减少暴动的可能性。 翎神准备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讲述释放游戏技能的技巧,除此外还做了一些细致的准备工作,比如由她向所有拳手教授基础的格斗技巧,再安排【一点雨】来给咒术师们上科学实验课。 但谢应却叫住了她:“大神,这么事无巨细地安排,你也会累的,不如给大家找点事做吧。” 教会他们又能如何呢?比起对未知的恐慌,无所事事更容易成为危险的温床。 一群没事情干的人聚在岛上,相处之间难免会有磕磕碰碰,一旦起个什么矛盾,很容易就发展成斗殴,情绪互相影响,继而引发暴动。 “我清楚了。”【翎闻】思考片刻接受了他的建议,并短时间内重新做了分工,制定了一个名叫“参悟”的计划。 所以当【道千古】出现在谢应面前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过来,是【翎闻】派这人出来“参悟”的。 在【翎闻】的计划里,第一批“参悟”的玩家为咒术师和剑客,因为这两者都有成熟的经验可供参考。 剩下两个小年轻比肩站着,估摸着也在【翎闻】的第一批“参悟”计划中。 谢应挑眉一笑,趁着小女孩为大家讲解游戏机制,俯身凑到了交易会会长的耳边:“叔叔,你带药水了吗?什么品类的都行。” ——在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谈之后,这人不再接受谢应称呼他为“季疏”,但默许了谢应以他所认为的第一次见面时的称呼来定义他。 叔叔。 轮椅上的人翻动手腕,一瓶红色的恢复药水随即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那人蹙眉:“你要这个做什么?”但还是把手抬了起来任人拿取。 这些东西不是对异世界来客来说,已经没用了吗?为此他还专门让交易会准备了别样的能给它们带来饱腹感的“食物”。 谢应伸出两根指头从他手心里捏起药水,看也没看把里面装着的液体“哗啦啦”倒在了草坪上,只把空空如也的小玻璃瓶子握在了手中。 “给他们添个小乱,嘘……” 他神神秘秘地推着轮椅悄然离开。 小女孩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正往此处看来,交易会会长竖起食指贴在唇边,斜斜地回看了一眼,眼神里透露出的威压让她定在了原地。 谢应慢悠悠挑挑拣拣,把人推到了开满黄色小花儿的花圃里,任由灿烂明艳的雏菊围住轮椅上骄矜贵气的交易会会长。 他站在花圃外面歪着头调笑:“叔叔,你现在是向日葵先生了。” 会长大人不语,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毫无遮掩地扫过 小女孩和丑花把机制讲得还算仔细,饶是谢应没玩过这个游戏,也明白这种防守和攻击的战斗模式是脱身于塔防类游戏。 有植物有僵尸,当然也要有向日葵。那么会长大人只需要留在花圃里生产阳光笑容就好了。 至于他,谢应摆了摆手,向着远处高墙走去了。 在这种遍地僵尸的场合,鬼神可是太能发挥作用了。 …… 随着谢应在高墙上的一挥手,【道千古】发现,他眼前的那个还没来得及打败的大食僵者,脸上的两个空洞处也亮起了幽幽绿光。 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此时的食僵者不再是普通的食僵者,它被谢应所控制着,强度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设定。 李永道冲着后方观战的丑花和小女孩喊叫起来:“我举报,有人违反规则!” 谢应是鬼神,他就能控制所有的食僵者来攻击正常玩家,那么大家的原本的防守难度就会加倍。被他这么闹下去,到时候,只有谢应的花圃是完整的,他必定会获得华彩奖励。 李永道已经不稀罕奖励了,他只是看着狂风里不断往外爬行的食僵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许踩茵茵喜欢的花! 小女孩听到了他的召唤,一转眼的功夫出现在李永道的面前,一边解释一边“咯咯咯”地笑:“叔叔,三愿的游戏里并不禁止PVP行为哦!” 也就是说,谢应这种不好好玩游戏非要来当搅屎棍的做法是合规合理的,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李永道听完骂了几句,抬头往上看,那个穿着灰色卫衣玩鬼神的小子正得意洋洋地摇着手里被当成法器葫芦的瓶子,在通道里没见识过这人的游戏职业,现在倒是见到了。 他紧紧捏着长剑,剑身上的“飞白”两个字给了他莫大的安慰,食僵者如何,鬼神又如何,他可是剑客! 消化已久的花蕾终于休整完毕,他又一次地在胸膛里感受到了轰鸣声,但李永道决定这次要靠自己,靠【道千古】! 【道千古】轻而易举地做了个单手空翻,拉近了自己和大食僵者之间的距离,而后快剑出手,管不上什么章法,只顾着将茵茵跳过无数次的那段剑舞比葫芦画瓢的跳出来。 他暂时还没找到什么触发固定招式的诀窍,只能一个一个地试,但就是这种笨方法也带给了他不小的收获。刚跳了四个八拍,李永道就成功挥出去三道剑招。 只可惜食僵者不愧是被鬼神控制的,前面的食僵者在中了他一招之后就落败倒地了,这只眼冒绿光的竟然足足坚持了两分钟,李永道连着砍了他四剑,最后误打误撞地用出来一招斗剑式才将其斩杀。 接连不断的食僵者又涌了上来,【道千古】提剑又战。 渐渐的,他好像摸清楚了一些释放技能的门路。 比如探海翻身、点步翻身等翻身位移的动作可以触发行剑式,柔和的定身挽剑是临剑式,适当地将长剑进行身外抛接可以触发兵剑式,而极为迅捷的点剑招式会被归为斗剑式的范围内,虽然关于剑招的领悟还很有限,但是【道千古】越战越勇,并在实战中开始逐渐简化每一套剑招里不必要的舞蹈动作,将优美和缓的少儿剑舞转变成较为干练的形态。 击败眼前这一批眼冒绿光的食僵者,踩着泥水,他又迎向了新一群的食僵者,既然在这个赛场中,PVP是合理的游戏行为,那么他通过击杀鬼神所召唤的食僵者来刷游戏表现分当然也是合理的游戏行为。 谢应叫的越多他杀的就越多,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 【道千古】沉浸在剑客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现身赛道的小女孩捧着花盆消失之后,出现在了别处。 “会长,您这么……不太好。”小女孩一言不发地闭眼双手捧着花盆,花盆里的丑花收敛花叶作顺从状,还小幅度地摇晃着身躯。此时若是旁人来看,兴许能从它奇绝的外貌中品出一丝一毫乖巧的意味。 允许会长加入节庆游戏本身就是一种破格行为,但那人的身份压着,他身边那个年轻人兴冲冲地要来,就算是三愿,也拦不住说风就是雨的会长大人。 交易会会长指尖剐蹭着太阳穴,反问:“它们要攻击我,我不可以出手吗?” 这套说辞,三愿从别的住民那里听到过,交易会会长就是这么驳倒公众审判对他的其中一条控诉的。 不是不可以,他在太阳岛上的地位使得他可以在自己能解释通的法令中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杀几个泥水做成的食僵者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是交易会会长一出手,三愿的那些宝贝食僵者面临的就是永久性的毁灭,即便死一两个食僵者对游戏的影响不大,但长久下去杀下去,三愿好不容易捏起来的泥人宝贝就要被砸得所剩无几了。 眼见那人合上了眼睛,三愿乖乖闭嘴,转而由小女孩开口和交易会会长交流,毕竟从小朋友口中用纯真的语气说出的请求,更容易让大人们动容。 它无比庆幸,自己当年花了很多功夫从一个人的梦里找到原型,捏出了这么可爱的一颗穿着碎花衣服背带裤的小盆栽。 小女孩微微仰着头,蹙着眉,露出可怜兮兮的一双眼睛。 “会长大人,可不可以打个商量,我不再让泥人来打扰您,您也不要再出手了,好吗?” 这样,交易会会长应该就没有出手的理由了吧?三愿暗自窃喜,原本微微合上的花苞敞开了不少。 轮椅上掌控风云的会长大人抬起眼皮,正看见它的这副丑态,竟然又把眼睛闭上了。 没有反驳,那就是同意了! 三愿狂喜,赶忙让小女孩喊了一声“谢谢会长”,而后带着自己的盆栽扬长而去,又回到后方观战的位置。 随着战斗的深入,【道千古】心里的担子放下了不少。他已经能较为稳定地释放斗剑式、行剑式等五种剑招了,除了皆剑式的虚实效果一直领悟不到,对付这些大家伙也算的上是得心应手了。 打完了近处的敌人,远处的草墙又开始往外冒泥水,这次他手里有剑、心中有舞、胸前还有食人花,比起刚刚的手足无措来就显得十分有底气了,甚至还能分出心神去看边上人的情况。 辣椒小子大约是个咒术师,他没有变成辣椒藤的那只手上带着个大钻戒,总爱做一些抬手的动作,但是什么咒术都丢不出去,只有接连不断的辣椒小炮飞射爆炸。那些眼冒绿光的食僵者好像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影响,毕竟谢应的主战场在【道千古】这里,而且辣椒小炮除了丢出去那一瞬的爆炸伤害,还有燃烧造成的持续伤害,他接连不断抬手放炮,已经杀掉了不少的食僵者,那些泥水连在一起,像一摊烂泥。 不出意外的话,这小子的结算奖励也不会太低。 李永道又往更远处看,甘蓝姑娘的指间也有钻石的光辉,从款式和光芒上看,似乎和辣椒小子的还是一对,但两人同样都没有办法使用咒术师的技能,只能靠肢体换来的植物抵挡食僵者狂潮。 但甘蓝姑娘的虫子大军似乎不如辣椒小子的接连爆炸,那些虫子虽然能吃食僵者,但速度十分有限,架不住一会儿一只食僵者冒出来,上一只还没吃完,下一只又过来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面前竟然已经堵了四五只眼冒绿光的大家伙,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喂,辣椒小子,帮帮你女朋友吧,她快要撑不住了。”【道千古】向身边的男子喊。他印象里,植物大战僵尸有很多射手类的植物都能进行多弹道攻击,这个时候要是往甘蓝姑娘那边扔几个辣椒小炮应该能解她燃眉之急。 可那小子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样,依然专心致志地发射辣椒小炮,似乎打算把赛道草坪上的草都烧毁,企图将整个赛道都烧成火海。到那时候,食僵者一走出来就会受到接连不断的燃烧持续伤害,他的眼神中满是对胜利的渴望 “赵子健!”【道千古】又叫了一声,他实在不知道这小子游戏ID叫什么,只记得刚刚两人拌嘴的时候那姑娘是这么叫他的。 辣椒小子赵子健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仍旧没有出手相帮的打算,只这一眼,【道千古】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贪欲,仿佛整个人都深陷游戏带来的刺激和兴奋之中,眼里只有求胜一个念头,以至于将恩爱的女朋友也当成了会和他抢夺资源的对手。 【道千古】低骂一声,终于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第64章 三愿(五) 更为强大的敌人出现啦!…… 如果茵茵长大了碰见这样的人渣,【道千古】保证,他一定亲自举着开刃的剑给渣男开膛,把他的心挖出来剁个粉碎。 一边骂,李永道借着翻身的力量,将手中长剑甩了出去,兵剑式的寒光立刻显现。 长剑脱手,越过辣椒小子的赛道,飞向甘蓝姑娘那里。 飞剑割削掉那些围困小姑娘的食僵者小半的身躯,虫子大军立刻抓住时机涌上去。没多大会儿,在剑招和虫子的配合下,几个大家伙纷纷倒地。 甘蓝姑娘的面前留下一大滩泥水,她下意识地想擦擦脸,但是伸手摸到的只有湿润褶皱的甘蓝叶子,最终失落地转过身去,向着飞剑来的方向鞠了个躬:“谢谢大叔,我叫李曼曼。” 李曼曼,也姓李,那就是他同宗的姑娘,这么一来李永道更没有不帮的道理,他喊了一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得讲给对方听:“曼曼,你是咒术师吧。我刚刚好像明白【翎闻】所说的“参悟”是什么了,就是你得用现实里的事情去解释咒术,这样才能用出来游戏技能,我年纪大了讲不明白,但你可以试着琢磨一下!” 他自己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说不了太多东西,急得又空着手给那甘蓝姑娘跳了两个八拍的剑舞。 李曼曼看着那个身躯滑稽正在舞蹈的大叔,还有飞回他手里的长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要用现实里的事情去解释游戏技能,可她只是个幼儿园老师,所接触的不是小朋友就是家长,这和咒术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曼曼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地会像教小朋友那样把食指在脑袋边上转圈,结果不小心又碰到了甘蓝脑袋上垂下来的叶片。 甘蓝叶子色彩众多,且容易取用,她有时候会用甘蓝等蔬菜来教小朋友做手工。 如果她用脑袋上的叶子做手工,会有用吗? 李曼曼没什么头绪,但决定听大叔的话,试一试。 她伸出手,像拔头发那样从自己脑后拔下来一片甘蓝叶子,观察了一下它的形态,绿绿的除了平战和面积大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可取之处。 李曼曼决定把它当成纸来用,于是又取下衣服上的的装饰别针,将甘蓝叶子撕了几下,叠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小小的能被捏在指尖旋转的小风车。 作为幼儿园老师,她最擅长做这些小手工了,可是,她又该怎么去和游戏的技能结合起来呢? 小风车……风……风咒! 风咒通常被咒术师用来改变游戏环境,比如在水域掀起浪潮,比如让大火吹得更猛。 李曼曼想,要是甘蓝风车能飞速旋转起来,就能掀起一阵巨大的狂风,这些大家伙身处狂风,就算不被吹走,行进速度应该也会受到影响。 她想着想着,无意间瞥见她的魔戒好像亮了一下。 李曼曼的魔戒宝石是钻石。一起玩《死亡之岛》和选定咒术师为游戏职业都是赵子建提议的,他说咒术师的戒指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还选了钻石来镶嵌。李曼曼看看戒指,又看看那个有些薄情的男人,越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而随着钻石的光芒不停闪动,她手里托着的那个叶子做成的小风车竟然真的旋转起来了,越转越快,有微风从她手中吹出去,越吹越强劲,呼啸而过,扫动树藤引发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虫子大军随着风声铿锵有力地行进。 她往远处看,绿墙又往外冒泥水了。这次有三只普通食僵者走了出来,脱身李曼曼手中风车的狂风愈演愈烈,竟然让三只大家伙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果真如她所想,风咒影响了食僵者的行进速度。 李曼曼惊喜于自己的这个发现,她好像“参悟”成功了。 她转过头刚要道谢,才发现方才毫无保留地指导她的那个大叔此时的形势很是不妙。 李永道迎来了两只大家伙,更要命的时候,围攻他的这两只食僵者不单单是由泥水构的,他们的身上还有钢铁铸成的盾牌和盔甲。 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声再次响起,篱笆上的叶片也随着她的笑声狂乱地摆动起来。 “三愿游戏变得更好玩了,更为强大的敌人出现啦!” “大叔小心!” 李曼曼只来得及喊叫一声,她本想帮忙,但她实在自顾不暇,巨大的响动从那两只正在向她靠近的食僵者背后传来。 那是一阵急速的电机轰鸣声,她看见那堆枝叶里伸出了飞旋的锯齿,一把像是某种园艺用具的电锯割断了绿幕中紧紧缠在一起的藤蔓,足足有两个普通食僵者那么大的巨型食僵者从被锯齿整齐割断的藤蔓里走了出来。 李曼曼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一直以来电锯这种频繁出现在犯罪片和恐怖片的东西都是人们惊恐的来源,李曼曼也不例外,她只是看一眼,就吓得失了魂儿一样呆在原地,手中捏着的小风车也拿不稳了,“啪嗒”一声掉在了泥水里。 从她脑子里爬出来的那些肉虫子就算可以啃食泥土做成的食僵者,但绝对咬不动能切割巨木的电锯。 李曼曼又听到了诡异的“簌簌”声,和不久之前那朵花接受赵子健的提议把她的脑袋整个拔掉又塞进去种子之后,种子在她的喉咙和脊椎里扎根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以为自己的其他身体组织也发生了异变,但把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一直到目光无意间扫过地面,看见了草坪上流淌着的一滩食僵者留下的泥水。 已经脱离本体被做成小风车的甘蓝叶片竟然在泥水里扎根,表层沿着叶脉的纹路长出了许多像是孢子甘蓝一样的植物组织,在长到指头大小之后,竟然“噗”的一声炸开从原本的叶片上脱身了。 落在草坪上的孢子甘蓝像是哑炮一样,平平无奇地炸了一下就无影无踪,而那些落在泥水上的甘蓝,竟然变成了独立生长的个体,在泥水里生根发芽。 没多大功夫,原本玻璃珠大小的小甘蓝球竟然一个个都长成了足球那么大,扎进泥水里的根茎粗壮坚韧,汲取食僵者尸体的养分,茁壮地成长着。 在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里,解锁一种植物之后,是可以通过消耗阳光来重复种植的。这里没有阳光,但是有从食僵者的遗体演化而来的泥水。这些泥和水带着肥土的脏臭味道,天生就适合植物的生长。 甘蓝球在长到和她头上那一颗一般大小之后就不再变大了,而更多的大虫子从叶片的深处源源不断地钻出来,成了虫子大军的新生力量。 眨眼之间,李曼曼在增殖的甘蓝球的帮助下,拥有了优于先前百十倍的攻击速度。 虫子大军一往无前地向着电锯冲去,在电锯把它们杀光之前,率先啃掉了园艺食僵者的脑袋。 李曼曼转身又看见正在被穿着盔甲和拿着铁船锚的食僵者围攻的剑客大叔,想也不想地喊道:“大叔,快把你的植物种在泥水里!” 因为看过泥水侵蚀紫色小花的过程,所以【道千古】一直想方设法地在战斗中保护自己胸前的那个鲜艳的红色花蕾不受到泥水的侵蚀,毕竟他还要带着这朵花去换回四十多岁的心脏,然后平平安安地下线,到医院去照顾曼曼。 可是就在他被一左一右两个重装食僵者夹击一边要抵挡攻势一边又要保护花蕾的时候,那个他伸出过援助之手的姑娘竟然说要把植物种在泥水里。 “为什么?” 【道千古】喊了一声,用斗剑式把那只拿着船锚的食僵者震退一段距离,终于从盾牌和食僵者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了李曼曼那里的情况。 原本惊慌无助的姑娘此时站在泥水和甘蓝堆成的几乎与篱笆平齐的小山坡上,像是个调兵遣将的英元帅。 在她的麾下,无数的虫子大军源源不断从叶片里出生、奔赴前线战斗,即便前行者被敌人杀死,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接续力量跟上。 李曼曼站在高处,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认真地回答【道千古】的问题:“植物生长需要泥土和水分,所以你要给它泥水!” 怎么又说到种花了,剑客十分不解。 他想和人解释自己刚刚看到的泥水侵蚀小花儿的过程,告诉李曼曼要小心那些大家伙死后留下的泥水,但怎么都抽不出空当来。 被逼无奈之下,李永道敲了敲自己胸口整装待发的花蕾,于是红色的大嘴花再次盛开,向着逼到他面前的食僵者张开血盆大口,将它和它的船锚一齐吃进了肚子里。 被虫子杀死的食僵者死后融为泥水,又成为植物的养分。食僵者攻击甘蓝,损坏脱落的叶片又接触到泥水获得养分,于是李曼曼的脚下不断有甘蓝长出来,她不得不一点一点往上爬,站在高处,才能不被甘蓝堆埋没。 眨眼之间,甘蓝已经长满了她的整个赛道,李曼曼站在高处,而后向李永道的方向扔去几颗小小的孢子甘蓝。 剑客彼时正在努力用一招行剑势拆解剩下那只盔甲食僵者的攻势,他舞动之时,看见李曼曼抛过来的那颗小小的甘蓝球滚落在泥水上,瞬间长出了白嫩的根部组织。 当悬在半空中的根系本能地扎进泥水里汲取养分之后,那颗小甘蓝球飞速增长起来,变成几十几百倍那么大,待达到不再变大的成熟期之后,甘蓝球里开始往外爬虫子。 虫子小队沿着食僵者的身躯往上爬,从盔甲的缝隙里钻进去,给这个防御严实的大家伙们带来了深度干扰。 剑客找准时机,在虫子小队的攻击指引下,以一招斗剑式成功结束了和盔甲食僵者的战斗。 他明白曼曼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甘蓝会在土里生长,那么这些泥水也可以让他拥有不止一株的大嘴花。 一颗大嘴花有冷却时间,但如果他有一百颗,就能保证短时间内总有大嘴花可以吃掉食僵者。 “谢了,曼曼!”【道千古】兴奋地道了个谢。 可是他该怎么种下长在自己心口的植物呢?总不能连根拔起吧?那些分出去的叶片对甘蓝姑娘来说可能只是拔根头发那么简单,但这朵脱身他心脏的花蕾,失去一丁点都有可能影响他的性命。 思来想去,难题又回到种花这件事情上,李永道不太擅长侍弄植物,茵茵交给他的仙人球其实早就死掉了,他用来拍照片给病床上的小姑娘看的那盆是后来买的塑料仙人球。 有了虫子小队的帮助,李永道得以在战斗的空当抽出精力来观察那些长在地上的甘蓝球,以期得到些培养植物的经验。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在无形中精进了剑招,如今不用默念着拍子,他也能得心应手把一些简单的剑招熟练地使出来了。 高处点幽幽绿光亮了又灭,谢应看了看李永道,脸上露出略带欣慰的笑容。 他捏着玻璃瓶往边上挪了两步,正面向那个在努力把赛道烧变成火海的年轻人。 第65章 三愿(六) 你,确定要找死吗?…… 李永道一面机械地挽着剑花,一面盯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甘蓝球看。 大约是那些从叶片底下不断爬出来的白虫子密密麻麻的,触动了人的生理反应,李永道有些想吐,并且这种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仿佛有东西在他的胸腔里不停的翻滚着,像是吃了不消化的食物。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的形状,圆圆的,乒乓球那么大,一个挤着一个,让李永道抑制不住地想干呕。 终于,在看见一只小虫子爆开之后,这种不适感达到了顶点,李永道再也忍不住了,弯腰吐了起来。 李永道刚一张开嘴,那些圆圆的东西就从他的喉咙里一个接着一个地涌了出来, 一堆红色的球状物被吐了出来,它们的表面圆润还带着深褐色的像是血管一样的花纹,一落地就在草坪上跳动弹跃,在接触到泥水的瞬间,飞速扎根生长。 他终于知道种在他胸腔里的红色花蕾是怎么培育繁殖的了,大嘴花靠嘴巴进食食僵者,就要靠他的嘴巴吐出种球进行自身增殖。 李永道闭上眼吐了个干净,直到半晌没有种球冒出来,再吐就要呕出来血了,胸膛里闷闷的感觉终于散去了。 他第一次感觉身躯是如此的舒畅,抖擞精神,直起腰杆。如今他的赛道里有甘蓝有花蕾,还有他手里的顶级武器飞白剑,活下来和取胜似乎已经不算是一件难事。 剑客随意从地上捞起一颗种球,借着兵剑式的威力,以剑尖挑动红色的小花球送到了李曼曼的跟前。 “曼曼,接着!” 李曼曼在甘蓝山上踮脚一抓,恰恰接住红色的小球,而后她在满地的甘蓝的缝隙里找到了一块没有植物扎根的净土,小心翼翼地把大叔送她的花球种了下去。 花球不能像甘蓝那样自身繁殖,只能依靠他的嘴往外吐种球,李永道于是时不时地往李曼曼那边送去一点,帮助小姑娘在甘蓝山的外围建立起一道红色的防线。 他和李曼曼赛道后方的花圃里,紫色小花儿和白色小花儿都依然开得很好,小黄花那个赛道的商业精英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他的赛道里竟然也不再有食僵者出现了,李永道得意洋洋,这坐轮椅的男人在击杀数量上肯定比不过他。 小红花赛道的谢应跑去食僵者阵营了,唯一情况不太好的是辣椒小子。 赵子健原本要把自己的赛道造成炼狱火海,所以即便没有食僵者出现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发射辣椒小炮点火,甚至将女朋友求救的话语都置若罔闻。可当他把草坪和泥水都烧干以后,才发现火海那点儿燃烧的威力根本不足住食僵者。 从绿墙里走出来的食僵者越来越多了,个个眼睛里闪着被鬼神控制的绿光,原本十来颗辣椒小炮就能解决的普通食僵者,现在都快走到面前了才能倒地。 那个刚刚盯着剑客打的小子现在好像盯上他了,赵子健看见越来越的重装食僵者堵在了他面前的赛道里,而那些浑身被铁包着的家伙,是不怎么惧怕他的那点火光的。 反观李曼曼,刚刚还窘迫不已,而在接二连三地得到那个剑客的帮助之后,两个人竟然沆瀣一气玩起了开心农场,把他左右两边的赛道都种满了植物。 赵子健当然听见了剑客和李曼曼说的话,李曼曼告诉剑客把植物种在泥水里就能增值,剑客告诉李曼曼用自己的方式理解游戏技能就能“参悟”成功。 单单是第一条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有点难,刚刚为了求稳赵子健已经把所有能种花的草坪和食僵者所化成的泥水都烧干了,现在他这里只剩下一个干裂的土块,在火海炼狱里就算是幽冥彼岸花也活不下去吧! 看着甘蓝山上越站越高的李曼曼,赵子健心生一计。 他的膝盖软了下来,跪倒在花丛里,眼含两滴可怜泪,对刚刚他见死不救的女朋友祈求道:“曼曼,快救救我!” 只要李曼曼把她那边的泥水和甘蓝扔过来一点,或是让她的虫子大军爬过来帮一下忙,赵子健感觉自己的情形就能好上很多。 反正虫子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全烧光,烧光了李曼曼输了大不了再哄她两句就行了。 李曼曼肯定会心软的,就算自己刚刚没顾上她,这人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赵子健最清楚李曼曼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单纯善良。因为工作接触的都是单纯善良的孩子,就觉得世界都是单纯善良的,所以才能轻易被他骗来游戏里,仅仅用一个集市上价值二百块人民币就能买来的游戏戒指求婚成功。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曼曼,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最好的,但我保证等以后赚了大钱,会给你买像这个戒指上的钻石这么大的真钻,老婆,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这可不光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她肯定不能见死不救,赵子健更加坚定,只要自己拿出认错的态度,李曼曼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原谅她的。 “曼曼,我刚刚不是故意不管你的,你看到了那些大家伙多么可怕,我得先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撑起我们这个家为你遮风避雨啊!老婆,你快拉我一把,那书上不都说了吗,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老婆,再给我一次机会,等我好起来,我要带你成为游戏里,不对,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赵子健拼命哀求,眼眶里滚动的两滴可怜泪终于被他挤了出来。 李曼曼不发一言地站在高处看着他,赵子健怕求饶的程度不够开始放声大哭,谁知道偏偏这时紫花赛道的那个男人又插话进来:“曼曼,这世界上多的是会爱你的人,我有一个女儿叫茵茵,今年才八岁,如果她以后遇到这种渣男,我一定会亲手宰了那个人渣的!曼曼,想想你的爸爸妈妈,想想你的朋友!幸福不是在一棵书上拼命吊死就能追求来的,换棵树吧!” 李永道的话情真意切,甚至不惜把茵茵搬出来,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这个可怜女孩儿进行劝导。 赵子健跪下来的那一瞬间李永道就摸清楚了状况,这人跪得这么熟练,刚刚见死不救的那么决绝,想必不是第一次伤那姑娘的心,痛哭流涕对他来说就是揉揉眼睛,估计就是算准了那个小姑娘心软好说话。 他不能看着别人家的茵茵往火坑里跳。 “谢谢你,大叔。” 站在甘蓝山上的甘蓝姑娘终于有了动作,她向着李永道的方向笑了笑,而后迎着风擦掉了自己眼角的泪珠。 “赵子健,我不会给你机会了,我们结束了。” 她说得铿锵有力,和那个被食僵者吓得手足无措的李曼曼判若两人。 李曼曼转过身去,彻底不再看火海里跪着求饶的赵子健。 她的这一决绝转身,像是一道巴掌打在了赵子健的脸上,赵子健看多了龙傲天小说,把自己当成了主角。 主角深陷泥泞,全世界欺他辱他,看不起他,打他巴掌,把他赶出门,骂他像条狗……无数的被欺压的情节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赵子健的头脑彻底被恨意冲刷。 “好,既然不帮我,那就都别活!”是时候迎来龙傲天的爽文打脸时刻了。 他抬起了已经变成辣椒藤的那只手臂,先是将炮火对准了剑客。 如果刚刚不是这个老男人从中作梗,曼曼肯定会原谅他的,而且,这人还和李曼曼不清不楚地隔着他眉来眼去了那么长时间,奸夫就该死! 那小女孩说了,这里并不禁止PVP行为,赵子健抬手,把辣椒小炮突突突地射向李永道,就算烧不死他,那些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也能让这个神气十足的剑客褪一层皮。 李永道看着向自己飞来的辣椒小炮,抬剑就要挡,结果剑尖碰到辣椒的一瞬间,小炮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就震得他差点儿把剑丢出去。 赵子健果然不是个东西。他不光打人,竟然还冲着李永道用心呵护的紫色花圃投过去一堆辣椒小炮,势要毁了剑客的游戏根基。到时候李永道连个花圃都守不住,谈什么和他争的本钱? 解决完了奸夫,赵子健转身看向李曼曼,这女人站在高处潇洒,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个叶子做成的小水壶拿在手里,竟然靠着小水壶成功发射出了冰咒,冰咒接连不断地往李永道的赛道里飞去,越过火海融化成水,恰好在落地的时候扑灭了剑客周身的火光。 “你帮他不帮我!” 看着李曼曼又一次对剑客施出援手,赵子健更恨了,他巴不得把李曼曼从甘蓝山上拽下来,烧毁她头上的那颗甘蓝脑袋,把这个女人狠狠地踩在脚下,让她彻底地死在这里。 ……对,烧毁她的甘蓝! 赵子健再一次举起了辣椒藤,将更加猛烈的辣椒炮火向着李曼曼脚下的甘蓝、红色花蕾还有那些正在蠕动和啃食食僵者的虫子大军投过去。 他要把看不起他的李曼曼和李曼曼的一切都烧了,抛弃气运之子的贱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大火“轰”的一声随着辣椒小炮的爆炸在甘蓝山上烧了起来。 圆润的甘蓝叶片被烧得干瘪开裂,白色的小虫子们葬身火海,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和动物被烧焦的气息,听着两人惊慌扑救的声音,赵子健着迷般地呼吸了一口胜利的气息。 对,他是龙傲天,就该享受这样的至尊复仇时刻。 高墙之上,谢应的眼神浓得像墨。 他没想到,赵子健在面临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会做出和【道千古】完全不同的选择。 这个人和他年纪相仿,从进本以后就一直牵着那个甘蓝姑娘的手,他还以为是多么深情的一个人,没想到是这样烂透了的狼心狗肺。 【道千古】喊李曼曼的名字的时候,谢应的心里也想起一个人,童关关。 都是被别人抛弃的瓶瓶罐罐,从小姑娘到福利院的第一天起,他就把哭起来丑成一坨的小女孩儿当成了亲妹妹。 于是谢应再次捏动手中的玻璃容器,被视为鬼神武器的小瓶子在浓烟里绿得像是黑夜中的狼眼,潜伏在暗处。 他转了转手腕,那些被赵子健烤干了的灰泥从草坪上缓缓升起,旋转汇聚,在大火的炙烤之下,竟然隐隐有些像灰陶的质地。 陶土组合在一起,被高温烧制以后,再次塑形,隐约显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火光里,一个灰陶制成的李不灭诞生了。 鬼神除了能对死去的角色进行普通招魂,在招魂术练到极致之后,还能将过往被他打败过的敌人借着手边现有的东西召唤出来,为其所用。 高墙之下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迄今为止,他们还没见过哪个鬼神能把招魂术练到这种程度。【道千古】就算不认识李不灭,心里也十分清楚,光是这大家伙轻轻松松踩过来的一脚,就足够他大吃一壶的了。 谢应摇动鬼神葫芦,灰陶制成的怪物便迈动双腿向着高墙走去,每走一步,动静大得都几乎能把人震飞起来。 灰陶人伸出了手掌搭在高墙边上,谢应支着手从高处上翻下来,稳稳地落在了灰陶人的掌心里,话语和眼神一样凌厉不饶人。 “咒术师,你现在收手,最多只是出局。”谢应不愿意称呼他的名字。 赵子健却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狂妄地笑起来:“我为什么收手,把你们的花圃都烧掉,我就是赢家了,我是主角,我要谁死谁就要死!” 他将炮火瞄准远方,那坐着轮椅的人瞬间就移动到他的面前,置身火海,周身的气场却冷冽得像是北极冰山。 他的一只手已经悬到了半空。 鬼神葫芦再次摇动,灰陶李不灭弯下了腰身,谢应靠在它的耳朵边上,对会长大人笑着摆了摆手,拦下了他的动作,而后平静地看着那个已经疯魔的小子,勾了勾嘴角。 “你,确定要找死吗?” 第66章 三愿(七) 我又何时和你说过我是鬼神…… 赵子健莫名地感觉到悚然,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有人拿着把刀刮他的汗毛,稍有不慎利刃就会贴着骨头剔掉他的筋肉。 而现在,那把刀已经割破他的皮肤刺进血肉里了。 但他坚信自己可是龙傲天,在主角的故事里,其他人再怎么狂妄都只是为了他的逆袭和打脸做铺垫,他最后一定会迎来自己的至尊爽文时刻。 赵子健不屑一顾地看着被巨人托举到肩膀上的谢应叫嚣:“想死的是你才对吧!” 他骄傲地抬起下巴,却看见那人把手插进口袋里,低着头轻蔑地笑了:“那试试吧。” “等一下!”赵子健伸手叫停,正要站起来的灰陶巨人和它肩膀上的那个人都停住了。 赵子健站直了身躯,指了指自己:“你现在用的是鬼神的技能,但是我还没有‘参悟’成功,所以公平起见,游戏规则需要由我来制定。” 谢应抬眸,露出感兴趣的眼神:“说说。” 赵子健一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是自己的气场和主角光环起来左右,得意洋洋地比划起来:“你站在巨人的身体上,随意你怎么动,只要被我的炮火打到就算你输。你输了,以后就要听我的号令。” 小说里是这么说的,主角打败了绝世高手或是灵兽,这些人和兽就会听从他的驱使。这种召唤手下败将的炸天设定应该属于他,不应该属于游戏里随随便便拿个葫芦就能装算命老头儿的鬼神。 “好。” 谢应含糊地笑了一声。 “但如果你输了,具体要怎么样,由李曼曼来定夺。” 赵子健看了一看前女友,李曼曼此时置身火海很是狼狈,只能靠着那些甘蓝把她托起来,她所依赖的虫子大军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火光里只有甘蓝被炙烤的香味。 “成交。”赵子健答应下来。 谢应又补充了一句:“定个时间吧,‘李不灭’一把老骨头跑来跑去也挺麻烦的,五分钟,怎么样?” 赵子健闷哼一声:“打你,我一分钟就够了。” 谢应看了一眼轮椅上的人,那人立刻会意,拍了拍手,叫来了三愿。 “你来做裁判。” 交易会会长发号施令,正兴奋地看热闹的盆栽立刻安静下来,进入到裁判的角色。 “好的,会长大人,三愿听从您的差遣!” 丑花扭动了几下,又换成了小女孩开口:“伤害无眼,为免误伤,请大家移步高处观看。” 她话音刚落,从高墙上伸下来几根粗长的藤蔓,曲曲折折,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互相连在了一起,枝叶横向生长,搭建出几条向上的阶梯。 李永道忙活了半天,刚把花圃边上的火堆浇灭,疑惑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天梯,发现火海里的李曼曼已经率先走上了藤蔓,向着高处而去,目光坚定,似乎很期待赵子健的落败。 剑客犹豫一番,最终提起手中长剑,跟了上去。 小女孩捧着花盆,并没有急着走,只是看着轮椅上的人,似乎在等待那人交易会会长先行。 那人却并不需要台阶的托举,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李曼曼的前头,轮椅卡在高墙的边缘,正俯视着下方即将展开对决的两人。 三愿舒展花叶,小女孩赶忙捧着花盆跟上。她每走一步,藤蔓天梯就缩短一步的距离,等三愿也登上高墙之后,藤蔓便缩进绿色的幕墙内,彻底消失了。 地面上只剩下谢应和赵子健。 被篱笆划出区域的草坪此时如同斗兽场,巨人和辣椒小子对峙着,都是胜券在握的神情。 “准备好了吗,三愿要开始计时啦!计时开始!二百九十九,二百九十八……” 小女孩读秒的声音在赛道中回荡,谢应靠在“李不灭”垂在肩头的头发上勾勾手指,赵子健立刻举起胳膊上的炮火对准了他。 接连不断的辣椒小炮被弹出去,赵子健生怕自己瞄不准,左右晃动胳膊扫射,想确保谢应被包含在炮火的攻击范围内。 谢应看着向自己而来的火红辣椒炮,身躯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偏移,他转了转手里的玻璃瓶,“李不灭”受到鬼神力量的感召,手掌突然开始增长,而后像盾牌一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仙法的神通,没有进去雾岛的人是无法领会的。 一连串的炮火,最终炸在了“李不灭”的手掌上,手掌完好无损,连条裂缝都没出现。 赵子健大吃一惊,但很快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他快走几步,绕过巨掌的遮挡范围,瞄准了谢应手里的玻璃瓶,鬼神的弱点就在于鬼神的自身和他们的武器,如果武器被毁,他们就无法对死去的东西进行招魂。 “轰隆隆”一阵炮火丢出去,谢应只是抬抬手,“李不灭”的掌心就挪了过来,又一次挡住了猛烈的攻击。 但赵子健找的这个角度实在刁钻,还是有些辣椒小炮顺着灰陶巨人的指头缝隙近了谢应的身。 赵子健兴奋起来,他本以为谢应会轻易被炮火波及,但巨人的手掌落下之后,歪站着的鬼神却毫发无损,就连那个看起来脆弱得一碰就碎的玻璃瓶也完完整整地被他捏在手里。 赵子健希望破灭,这太奇怪了,他明明亲眼所见一颗辣椒小炮已经撞到了玻璃瓶上,那瓶子却随意把接触到物体就会爆炸的小辣椒弹开了。 他哪里知道那玻璃瓶是交易会会长所赠,根本就不在他所认知的武器范围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磨损的设定。赵子健只能理解为,谢应手里的小瓶子是某个他没见过的神器,靠着攻击鬼神本身和鬼神的武器这两种方法大约都无法再取胜了。 赵子健接连失利,心浮气躁,在规则中只需要当靶子和躲闪的谢应却驱使着灰陶巨人向赵子健攻来。 只见那巨人的另一只手臂膨大异化为长着尖刺的狼牙锤,直愣愣地向他砸下来,赵子健被吓得忘了躲闪,干瞪眼傻站着,要遇上迎面而来的巨锤的时候,那灰陶做成的巨人手臂忽然一偏,几吨重的大锤扭动行迹,落在了赵子健的左侧。 赵子健一看狼牙锤砸歪了,“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嘲弄谢应“不过如此”,一边攀着扎进地底尚未被收回去的狼牙锤的尖刺往上爬,手指扒着陶片的缝隙在灰陶巨人的胳膊上努力站稳脚跟,继而借着高度优势,用更猛烈的炮火轰向巨人肩膀上的鬼神。 谢应似乎存心要戏弄他,不但不往远处躲,竟然还迎着炮火一路奔跑从巨人的肩膀攀到头顶又跳到了赵子健近前的肩膀上。 他跑得太急了,落地的时候站不太稳,身躯摇摇欲坠,赵子健兴奋地想:这种时候要是一记雷咒丢过去,准保把他从高处劈下去。 赵子健想着想着抬手用拇指指腹擦拭戒指上的钻石,结果那钻石却没有如其所愿地亮起来。 他还是个哑火的咒术师。 就连李曼曼那种笨女人都参悟成功了,他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子健恼羞成怒,举起辣椒小炮对着刚站稳的谢应就是一顿胡乱挥舞,可眼前这人动作实在敏捷,那些向来很准的炮火此时却总是擦着谢应的身体边缘飞出去,若是外人不知,只以为他是射击游戏的菜得让人发笑的“描边大师”。 等谢应依靠几个翻身走到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赵子健感觉到一阵强劲的风向他吹来,定睛细看,谢应向他伸出了一只拳头,虽然那拳头上并没有武器包裹,但赵子健还是看见了隐约的金光。 与此同时,“李不灭”的拳头也紧随着向赵子健砸了过来,他慌忙躲闪,却依然被巨大的冲力震得从灰陶人的胳膊上飞了出去,落进了火海里。 幸好三愿赐福的植物所产生的火光不会中伤祈福者的本体,不然赵子健多少也要在火海翻滚里脱掉一层皮。 没等他站稳脚跟,谢应挥挥手,更多的仙法被催动出来,似乎是要把人往绝境里逼。 于是那些骨片刀、发丝雨都纷纷脱离本体向着赵子健而去,哑火的咒术师在慌忙躲闪间几番努力擦拭魔戒,可他的指间就是亮不起光辉,反而是他被追着在自以为傲的火光中接连逃窜的过程里,时不时地被那些骨片刀、发丝雨擦着伤到,浑身上下都是些不至于毙命的小伤口,鲜血洇出皮肤和衣物,赵子健狼狈不堪。 赵子健彻底没了力气,当再一次被巨人逼倒之后,自暴自弃地匍匐着,大叫起来:“你耍赖!这根本不是鬼神的技能!” 骨片和发丝停下攻势,谢应微微晃动手腕,降下“李不灭”的手掌,从指头缝里望着赵子健,眼神轻蔑:“我又何时和你说过我是鬼神了?” 赵子健指着巨人眼中的幽幽绿光,言之凿凿:“你拿着鬼神的武器招魂出这个怪物,你不是鬼神是什么?” 不是鬼神是什么,谢应轻笑一声,向着身后抬手,左手虚握着,掌心刚好留下可容纳剑柄的位置。 “剑客大哥,借剑一用!” 谢应没回头,只是喊了一声,这一声把刚刚在质疑他职业的赵子健又吓了一跳:他要剑做什么?来杀我吗? 【道千古】虽然不知道谢应卖的什么关子,但刚刚听其话中意,谢应也是去替李曼曼出气的,于是暂且搁下自己和谢应对打时候的仇怨,将手中长剑高高抛起。 “飞白剑,借你了!” 飞白剑是【道千古】在上一届剑客pk赛中拿到的优胜奖励,他花了大力气打到前十名,就是为了这把可以自命名的武器。在获得武器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将茵茵为剑取的名字刻了上去。 “爸爸,这样你每次看到飞白剑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想起我了?” “即使看不到,爸爸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所以茵茵一定要挺过去,到时候,爸爸亲自教你玩剑客,好不好?” “不好,茵茵想玩咒术师,你看那个哥哥穿着的粉衣服多漂亮啊!” “好,茵茵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李永道只是回忆了一小会儿,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李曼曼仿佛清楚他在想女儿,不声不响地向他靠近了一步,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站着。 飞白剑从高处坠落,即将落入火海之时,只见一阵微风起,亮银色的长剑像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感召,发出剧烈的“嗡嗡”声,而后悬停在了大火中,剑尖被火海炙烤得发红,又在一声更甚的划破空气的如同龙吟般的长鸣声之后,极速腾飞,被谢应握在手中。 这下【道千古】和李曼曼彻底惊呆了。 这人不是个鬼神吗,李永道原本还猜测谢应要剑是为了给被他招魂来的那个巨人所用,结果谢应却一手拿着葫芦,另一手紧紧握上剑柄。 他微微侧过头,向着高处的盆栽发问:“三愿,这算违规吗?” “不算。” 没等那丑花回答,坐在轮椅上的人率先开口定夺。 丑花摇晃了几下,小女孩便接着会长大人的话说了下去:“在三愿的游戏里,大家可以尽情使用植物和自身的力量!” 赵子健用辣椒小炮攻击谢应,谢应当然可以用游戏技能来防守和还击。 只是这人能一下子用出来两种游戏技能,属实让人吃了一惊。 “他是无职业者。”为免围观的人擅自发问打扰到谢应,交易会会长又一次抢在了前面,三言两语地给其他人转述了沈雨说过的话。 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一点雨】说的。” 【道千古】听见这个自己总觉得欠了他什么的名字,对商业精英说出口的话莫名产生了信任,心中的疑惑逐渐变成了期待,他甚至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要看谢应能拿着飞白剑做些什么。 谢应左手随意挽了个剑花,又回过头喊了一句:“剑客大哥是不是还没领悟【虚实】?” “对!” 李永道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刚刚甚至连鲜少使用的行剑式都用出来了,只剩下玄之又玄的皆剑式,无论如何都参悟不透,即便受到了猛烈的攻击,达成【虚实】的契机,他也无法从少儿剑舞里分析出如何才能让剑招变得虚实相依,从而生成可以反弹伤害的剑阵屏障。 谢应却提着剑笑起来:“那你且看好了!” 说完,只见他将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卫衣前面的口袋里,而后两手轮换着耍起剑来,时而飞身,时而翻转,将飞白剑极速舞动着。 李永道分辨着那些剑光,口中念着剑招:“斗剑式,者剑式,行剑式……” 谢应的剑使得很快,动作间,众人好像在他的身边看到了长剑舞动之时拖出来的虚影。 谢应持剑于身前错手,那些虚影竟然没有随着他动作的停止而消失,竟然越来越亮,像是飞白剑生出来的实实在在的分身。 “皆……皆剑式!他真的使出来了皆剑式!” 第67章 三愿(八) 是【虚实】强化后的斗剑式…… 李永道的神情从不解变为不可思议,皆剑式的奥义其实只有一个字,快。 要比他用来打食僵者的快剑还要快,从而使剑招的判定越过斗剑式、行剑式等,仅凭速度达到皆剑式的条件和效果。 谢应周身剑影不断,他拿剑的那只手却不曾有丝毫的晃动,介乎蓝色与白色之间的光芒从他的眉心显现。 “剑客大哥,接下来的剑招,你要看仔细些。” 说完,他在光影之间提剑甩腕,斗剑式的剑光随即显现,一道巨大的剑光向着赵子健劈过去。 即便已经掌握斗剑式的奥秘,这一招斗剑式却还是看得李永道心潮澎湃。 剑身携着蓝光穿过火海,刑行进间像是逼退了火光,两侧的红焰自动避让出一条通道,剑身上未染分毫灼热,仍然带着凛冽的光影。 不光剑客,火海另一头举着辣椒藤的那个人看呆了,他甚至都忘了用辣椒小炮来拆解剑招,只是呆呆望着自上方劈下来的光影。 斗剑式的声音他识得,但这蓝色的剑光却要是陌生的。 而后在众人的惊诧之间,剑光落在了赵子健的身躯左侧,就差那么一点点,哪怕他站不住摇晃一下,剑光都会中伤他。 落点处,剑光有了实体,一道冰棱凝成的蓝剑真的插进了火海覆盖的地面上,虽经过高温灼烤,却不见融化的痕迹。 “这是什么?!” 赵子健和李永道一同问出口,剑客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谢应却满心不在乎地轻笑起来,解答墙上那人的问题,有意忽略了赵子健的存在。 “斗剑式啊,不过,是【虚实】强化后的斗剑式。” “什么?” 【道千古】彻底懵了,【虚实】的效果是产生真假难辨的剑光,形成可以反弹伤害的剑招屏障,【虚实】生于皆剑式,皆剑式和斗剑式是两种不相干的剑招,谢应在说什么? 似乎是心里明白剑客不能短时间内领悟他所说的话,谢应把话掰开揉碎又说了一遍。 “剑客九剑最关键的其实是第五剑,大多数人用【虚实】来防御,但【虚实】其实是开启第二阶剑招的法门所在。” “【虚】,为无实物之剑招,【实】,为剑客手握长剑亲身挥动的剑招。当发动【虚实】之后,剑客就可以用手中的长剑自如地选择以【实】或者【虚】来发出剑招,而不同状态下所展现的其他剑招,其威力也是不同的。” “简而言之,剑客九剑在经过【虚实】的强化后,又能根据【虚】和【实】的不同状态,分解出属性不同的一十八种剑招。” “就比如刚刚这招斗剑式。” 谢应挥了挥剑,又向着赵子健的另一侧劈去了一道剑影,只是这次的剑光浑浊虚浮,颜色偏白,且落地之后,光影便瞬间消散,直把站着旁听的那个咒术师吓了一跳。 谢应指了指剑光消散处:“【虚】属性催动的招式隐蔽,易消散,这一招【虚】属性的斗剑式,也可以叫做追月。” “而那一招【实】的斗剑式,”谢应指了指还没散去的蓝色剑光,“叫做穿云。” 这两剑的名字都是沿用自他在《梦幻之岛》时期为剑招所起的名字,谢应说的时候信手拈来。 “【实】属性催动的剑招声势浩大,善攻伐。你若领悟了【虚实】的力量,将它们融会贯通,还能使出另外九招完全不同的虚实结合的剑招。” 所以剑客的剑招并非只有大家相熟的在新手村领悟的那九剑,而是在此基础上又分出了【虚】、【实】和【虚实】三种属性的的剑招,共计三十六剑。 【道千古】的脑子里炸开了灿烂的烟花,那种感觉无以言表,像是有人在混沌之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而这条路直通青天。 除此之外,他心里只有一句话。 谢应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的气定神闲又如此的全知全能,他是普通玩家吗? 不等他开口问,谢应率先抛回给他一个问题。 “剑客大哥,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谢应很久没有给人这么仔细地上过课了,生怕人听不懂。他就连给童关关讲数学题都没费过这么大力气,毕竟那小丫头也是一点就懂。 但他清楚,目前还没有剑客发掘出【虚实】真正的威力,他先前想过要在论坛或是网上公布些线索,但又怕被见过他用其他职业技能的玩家认出来,从而影响无职业者的玩法。如果再被游戏公司当作BUG修复封杀,他就不能继续那人生前留下的玩法了。 所以要把这些完全陌生的东西给【道千古】讲明白,谢应颇费了些口舌。 李永道懵懵然地点头又摇头,刚想再追问些什么,谢应却已经转过身去,在未散的剑光里凝眸看向赵子健,又挥了一剑出去,【实】属性的蓝光凝结成冰凌,落在那人的跟前,威慑力十足。 不需要真刀真枪的打,赵子健已然败下阵来。 “……三十八,三十七……” 谢应讲话的时候,小女孩读秒的声音依然持续着。 谢应开口提醒:“咒术师,还有三十多秒,你还要努力吗,或者要不我们从头数也可以。” 他完全不在乎赵子健手里那点辣椒小炮的威力,而哑了火的咒术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拜师。 小说里能被主角打败的敌人会心甘情愿地被他收入麾下,而那些强的可怕的,也会欣赏主角的天资,将其收入门下传授毕生绝学。 他要学,谢应懂剑招,懂拳法,说不定也懂咒术。 “不打了,不打了……” 赵子健嘴里重复着,而后以希冀又贪婪的目光望着谢应:“大神,你能教我玩咒术师吗?咒术师有没有高阶形态,我天资聪颖,我可以学!我要拜你为师。” 那人看着他,嘴角有不明的笑意,只是弯下腰勾勾手指示意他起身,等赵子健直起腰杆的时候,谢应却云淡风轻地摇动食指:“我不收徒弟,你要学咒术,太阳岛上有个一顶一的咒术师,你可以和他学。” “谁?”赵子健满心都在畅享自己被绝世高手收为关门弟子传授毕生绝学后的逆袭之路,他踮着脚尖,渴望从谢应嘴里听到答案。 绝世高手都是惺惺相惜的,这个教不了那个也可以啊! 但谢应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高墙上那个迎风站着的甘蓝姑娘。 “我可以告诉你,但在此之前你得愿赌服输。” 输了,就要接受来自李曼曼的惩罚。 赵子健原来并不把这个赌注放在心上,一来他认为自己根本不会输,二来就算是输了,李曼曼那种踩死一只小蚂蚁都要小心翼翼埋起来的软弱性格,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恶毒的惩罚。? 可是当他无意间瞥见高处李曼曼投射而来的冷冽眼神时,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清楚地意识到,女人的爱只是一种感觉,感觉过了就不爱了。 李曼曼显然就是不爱他的女人。 无论他怎么哀求装可怜,在对方面前都只会像是一条摇尾巴的狗。 面对以恶搞对他心怀怨恨的女人,赵子健开始害怕了。 “三愿,游戏结束了,送大家下去吧。”轮椅上的那个人听到了谢应的话,决定亲自过去。 “好!” 小女孩乖巧地点点头,藤蔓做成的天梯降下来,蔓延进火海里。 李曼曼自高阶之上徐徐而下,平静地看着赵子健。 她越是平静,赵子健就越是害怕。 “曼曼,你,你听我说,我们好聚好散,我还送过你礼物的,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出去以后也还能当朋友的。” 赵子健望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影,一边求饶一边讲道理,但这些道理却又一次割伤了李曼曼的心。 “你说我们曾经的感情是买卖?”李曼曼来到了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声音里尽是失望和悲凉。 “不不不,不是的,我说错了,我该死!”赵子健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但李曼曼看他的眼神已经改不了了,他认识那种眼神,那是李曼曼看见烧茄子时候的眼神。 李曼曼讨厌吃茄子。 “曼曼,你想好该怎么罚他了吗?” 李曼曼迟迟没有定夺,【道千古】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见死不救还反咬一口的人渣:“我有办法。” 他翻动手腕,谢应感受到手中长剑的晃动,松开手,于是飞白剑回到了主人的手里,【道千古】将剑指向赵子健,平静地开口:“不如砍掉他的辣椒藤吧。” 赵子健吓得抱住了自己化为植物的手臂,惊慌叫喊:“不,不,不,不要啊!” 这是他用胳膊换来的,好容易保留到现在,等会儿还要留着换回来自己那只胳膊,李永道这么说,就是要他当残疾人。 曼曼不会心这么狠的,赵子健深吸两口气,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已经不打算和他产生瓜葛的女人。 可向来温和的幼儿园老师却眼皮都没抬一下,点了点头,答应了剑客的提议。 “大叔,我想亲自动手。” 李曼曼仰头看着剑客,李永道回答“好”,而后把飞白剑塞进别人家女儿的手里,站在李曼曼的身旁,催动她手里的长剑。 于是一招兵剑式发动,长剑向着面前的咒术师飞去,赵子健拔腿就要跑,他和剑客打过pk赛,知道兵剑式的长剑出手之后很难控制,只要他躲过其最开始的锋芒就没什么事了。 可是那本该直来直去的剑却像是活过来一般,有了自己的意识,竟然自如地在空中拐了个小弯,对着他抛开的方向穷追不舍。 赵子健侧目,看见谢应的手指翻动,果然是在暗中相助。 贱人!都是贱人! 赵子健忍不住骂了起来,可又是【道千古】又是谢应的,李曼曼那个笨女人听信谗言不帮他,他又实在打不过就只能跑。 他跑着跑着,发现前路被灰陶巨人堵死了。 赵子健惊慌回头调转方向,但来不及了,携带着蓝白两种光芒的剑影已经到了他的跟前,蓝光层层叠叠如水中月,白光星星点点忽隐忽现,一道实一道虚,像是有两把剑一起斩向他,他抬手要挡也不知道该挡哪一道光影,只能站着等死。 他这里奔走逃窜,谢应竟然还颇有兴致地又给【道千古】上起了课。 “【实】属性的兵剑式又名叠月落,可以在原伤害的基础上进行持续追击,【虚】属性的兵剑式又名点星寒,可将兵剑式的强劲霸道分散多处,二者结合,名为破竹,被破竹的锁定的敌人,必定在劫难逃。你看好了!” 谢应的手指又翻了一翻,只见两种颜色的光影合二为一,隐约有竹影显现,赵子健被剑光吓得躲闪不及,带着竹影的剑光降下,一剑斩落他肩膀处扭动着的辣椒藤。 辣椒藤脱离赵子健急速下落,刚落入火海,就被那灰陶巨人两只指头捏起来,丢进了那个象征着巨人之口的大洞之里,还像模像样的嚼了两下。 那个塔防策略游戏里,被僵尸吃掉的植物就回不来了。 赵子健彻底崩溃,跌坐在地,捂着胳膊哀嚎起来。 他是很想当主角,但从没想过要当杨过! 这下没参悟成功不说,还丢了条胳膊,那个强壮的疯女人肯定又要像早上逼他出门的时候一样把他赶出岛了。 游戏维护到底什么时候结束,等出去之后他一定要把这些人都举报了! 一边咒骂,赵子健想到一件恐怖的事情,被困在这里的时间久了,回到现实里以后,他的大脑还会认识这条胳膊吗,会不会以为胳膊真的没了,从而产生排异反应,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残疾人? 不要,他规培都还没结束,也没真正地拿起过手术刀,赵子健被可怕的猜想击倒,竟然倒头晕了过去。 李曼曼看着被吓晕过去的男人,眼神有些松动:“他会死吗?” 她已经不再会对赵子健的戏码产生同情了,她只是不想杀人,即便在游戏里也不想杀人。 “不会的,”小女孩又开始“咯咯咯”地笑,“三愿是善良的小花,三愿的游戏不会死人的。” “那就好。” 李曼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的甘蓝叶子,心里想着,游戏该要结束了。 她下意识地想去看自己保护了很久的那块白色花圃,那里面种着她最喜欢的铃兰花,赵子健以前说过,铃兰花很贵,所以他要亲手为她种下一整片的铃兰花,这样曼曼在婚礼上就能如愿捧起铃兰花。 现如今她才醒悟,所谓的如她所愿,不过是赵子健信口说出来的另外一个谎言。 当她的目光去找寻那些可笑的海誓山盟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那些火光里有些东西在不停的闪动。 第68章 三愿(九) 那是一群蝴蝶,一群黑色的…… 像是大火中的灰烬,在热气的烘烤下翻腾着,李曼曼直觉不对,飘散的思绪又被拍手的声音叫回。 “游戏结束啦!” 小女孩拍了拍手,高墙坍缩,篱笆倒地,藤蔓回到花托里,草坪上野蛮生长的植物也都一同消失,只剩下熊熊火海继续燃烧着。 李曼曼再看,晃过她眼的东西好像又不见了。 是幻觉吗?兴许真的只是灰烬吧。 小女孩变出一把小水壶想要浇灭火焰,但踮着脚浇了一会儿,即便水流源源不断地像雨一样洒出去,也没见火势减弱,又苦恼着收起了水壶。 “哎呀,算了,等下再收拾好了。三愿大人,我们先宣布游戏结果吧。” “好!” 丑花和小女孩儿一唱一和,结算播报声响起。 “恭喜各位玩家通关三愿的游戏,以下为本次游戏积分排名情况。” “玩家【谢应】,击杀植物32株,花圃完整度100%,最终积分为232分,排名第一,获得阳光奖券500枚。” “玩家【道千古】,击杀食僵者52个,花圃完整度87%,最终积分为139分,排名第二。获得阳光奖券300枚。” “玩家【曼游心】,击杀食僵者47个,花圃完整度73%,最终积分为120分,排名第三。获得阳光奖券100枚。” 念到排名第四的人的时候,小女孩停下了,看向交易会会长,似乎不知如何称呼他。 “季疏,我叫季疏。”轮椅上的那个人抬着头。 谢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交易会会长慌忙躲闪。 小女孩得到会长大人的授意,接着说了下去:“玩家【季疏】,击杀食僵者13个,花圃完整度100%,最终积分为113分,排名第四。获得阳光奖券50枚。” “玩家【皇甫子健】,击杀食僵者51个,花圃完整度为0。积分51分,排名第五。未获得阳光奖券。” 谢应操作“李不灭”干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蓝色花圃里的花全都毁了个干净,没有给这个见死不救的男人一丝一毫翻盘的机会。 小女孩播报完,“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三愿的花盘开始像电玩城的游戏机一样往外吐花瓣形状的奖券,每个人都分得了相应数量的奖券。 三愿扭动起花盘,稀奇古怪叫人看不惯的样子也因为它的慷慨而变得有点顺眼:“各位玩家可以凭借奖券到太阳岛上的白日交易行兑换奖品。” 不等人问,季疏靠近谢应,小声解释:“我安排了别人过去负责兑换事宜。” 被清扫过的白日交易行另作他用,即便不认同谢应讲述的过去,交易会会长还是决定将自己从被安排好的人生里剥离出来。 他要找一个答案。 红光突然腾起,火光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爆开了。 【道千古】丝毫不在意火海里的东西,接过奖券塞进口袋里,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逼近了三愿的花盆:“把我的心脏还给我!” 李永道指着胸腔里蛰伏的花蕾,他不能用这个样子离开,既然游戏结束了花蕾完好无损,那他就要把心脏换回来。 “当然可以,三愿大人是信守承诺的好花。”小女孩又单膝跪开始祈祷,只见三愿的花盘底下又抽长出藤蔓,青色的、紫色的花藤从李永道和李曼曼的身上摘取甘蓝和花蕾,而后将它们化为种子嚼吞之后,把脑袋和心脏吐出来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李曼曼的脑袋接在她断掉的脖子上,像根茎一样的组织横生出来,将脑袋和她身体的接缝处修补完好。她试着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托着脸颊看同样失而复得的李永道。 剑客的胸怀处衣衫仍然破碎,敞露着他普通的身材,但裂开的皮肤组织已经长好,未曾留下丝毫的印记。 两人庆贺的声音吵醒了赵子健,他睁开眼看见这一幕,更加不平,拖着自己剩下的那只胳膊跪行到李曼曼的面前抱住了她的腿:“曼曼,求求你,把我的胳膊还给我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真的会改的。” 看着他一脸的涕泪,李曼曼似乎有所动容,抬起头,望向【道千古】。 剑客冷着脸,没好气地劝阻:“你给他台阶,就是给他得寸进尺的余地。” “不会的,”甘蓝姑娘微笑着晃动自己终于正常的脑袋,“我只是想做一个好老师。” 她向剑客保证,她不会再给赵子健伤害自己的机会了,但她是小朋友们喜欢的曼曼老师,曼曼老师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以暴制暴。 李永道说不过她,毕竟茵茵也曾无限崇拜幼儿园里的老师,他干咳两声,丢下一句“随便吧,你问谢应”,走远几步不看她,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势。 没等李曼曼开口问询,谢应抢先叫住了已经召唤出传送白光打算送众人离开的三愿。 “我要许愿。” 他的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眼眉微抬,带着不容反对的威压。 “不是只有三个愿望吗?”李永道的手按在胸前,感受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心跳,对谢应的话产生了疑问。 那人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和在高墙上咄咄逼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甚至柔和地对着丑花笑起来:“三愿又没说是大家加起来一共三个愿望,对吗?” “对!” 三愿“咯咯咯”地笑,小女孩拍起了手:“大哥哥真聪明,是一个人三个愿望哦!” 故意不说,想看他们为有限愿望的数量拼杀,那种怨气是最好的捏塑泥人的粘合剂。 三愿遗憾地叹着气,因为谢应和季疏的提前进场,在这场游戏里它并没有见到这样的情形,但过去的游戏里,它甚至见识过有人刚开局就把其他人都杀了,只为独占三个愿望。 谢应摇动玻璃瓶,看着草坪上残留的干土块和泥水:“我要用它们换赵子建的胳膊。” 说完,只见草坪底下升起一堆烂泥巴做成的食僵者,长得和普通天人差不多,但比起三愿捏的那些不成样子的还是顺眼了许多。 它们一蹦一跳地向着三愿走来,打眼一看,刚好是十三个,弥补了那些被季疏毁灭的食僵者的数量。 “当然可以,比三愿做得还要好呢!”三愿欢快地展开花叶,小女孩“咯咯咯”笑起来。 赵子建听完激动地哭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谢谢大神,谢谢大神!” 他本来都以为自己在游戏里只能当一辈子独臂大侠了,危难时刻竟然还有反派肯不计前嫌地伸出援手,他果然是救世主! “别着急谢我,”谢应勾勾嘴角,笑容有些不怀好意,“我又没说给你。” 三愿欢喜地收下明显比它捏得规整许多的泥人们,而后慷慨地将赵子建的胳膊吐出来,由小女孩捧在手里,不顾爬过来要抢的赵子健的叫喊,双手奉给谢应。 谢应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而是看了一眼【道千古】:“剑客大哥,劳烦你把胳膊交给【翎闻】,这人具体要怎么处置,听她的吧。” 制定那个“参悟”计划的时候,【翎闻】反复和他确认所有人都要安然无恙,谢应记得自己的回答。 他那时候说:“放心吧,他们都能完完整整回来的。” 囫囵个儿,可不是连条胳膊都得带回去。 李永道答应下来,谢应又放心不下地看着李曼曼,似乎很是担心这个姑娘稍微一心软又把自己送进火坑里。 “大本营有个叫【一点雨】的咒术师,他对咒术很有研究,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去找他,记住,做什么决定之前先问问【翎闻】。” “好。”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依然温柔,但不再怯懦。 “那……那是什么!” 命运捏在别人手里的赵子健忽然发癫一样大叫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众人被这一声尖叫惊吓,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尚未消散的大火里,有东西在动! 李曼曼这才反应过来,她所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黑色的灰烬越来越多了,而且像是生出了翅膀一样,越飞越高,黑压压一大片浮在半空。 那是一群蝴蝶,一群黑色的蝴蝶。 从甘蓝里爬出来的虫子的身躯被大火烧得皱缩起来,化成一只只孕育生命的褐色的茧,而他们目之所及处,无数的蝴蝶正从虫茧里苏醒。 “虫子,浴火重生……变成了,蝴蝶!”李曼曼被飞舞的蝶群吓了一跳,惊恐着看着这些从她身体里爬出来的蝴蝶 谢应应声回头,看见浓如墨色的蝴蝶,从没想过他所追求找寻了许多年的那一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季疏死后他的屏幕上会爬满蝴蝶? 谢应近前,想托起一只蝴蝶仔细观察,而那群蝴蝶却扇动翅膀向前,视若无睹地越过他,朝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飞去。 “这是什么?三愿没见过!”小女孩喊叫起来,抱着花盆躲在了交易会会长的轮椅后面,【道千古】朝半空挥舞着剑,企图吓退迎面飞来的蝶群,而这些黑色的幽灵一样的生物却像是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的存在一样,只一味地飞向轮椅上的那个人。 越靠近他,蝶翼扇动就越是猛烈,如同受到了某种感召,朝圣般诚惶诚恐,又迫不及待地靠近被视为神的男人。 轮椅上的人抬手要做些什么,一只鳞片闪动如夜空繁星的带着尾翼的黑蝶率先冲出蝶群,无视交易会会长的威慑,落在了他的指间,小幅度地扑闪着,像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 那么轻盈,又那么沉重。 轻盈得像是一阵风,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黑夜。 谢应飞身追着蝶群而来,轮椅上那人正好奇地将这完全不怕他的小生灵托起来,手指悬在鼻翼前方观察着。 蝴蝶黑压压一片,谢应的太阳穴急速跳动。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些蝴蝶要对季疏下手。 “季疏!” 谢应慌不择口,叫了那人不喜欢的称呼。 那人却像是听不见一样,闭上双眼,深深地陷进了蝴蝶的世界里。 第69章 间章 他拥有那段关于谢应的记忆,他就…… 【道千古】感觉到手里的剑在剧烈的晃动,一松手,兵剑式的光芒再度亮起,谢应从他的手中夺过飞白剑的掌控权,手指翻飞,指挥着长剑欲将蝴蝶都赶跑。 可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蝴蝶却越飞越近,无视谢应的驱赶,盘旋下降,落在了那人的肩上、腿上。 它们不停地飞落,落满那人的周身,把人连同轮椅都困成了茧的形状。 而蝶茧中央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透过那些扑闪着的蝴蝶翅膀,谢应看不见他一丝一毫的挣扎。 “季疏!” 无论他怎么呼唤,那人始终没有回应。谢应一瞬慌了神,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接到电话的时候。 得不到回应的呼唤,突如其来的意外。 他不能再经历一次了。 谢应狂乱地挥舞双臂,要将蝶群赶跑,可黑色的幽灵却越落越多,他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脸了。 他一把抓着花茎把三愿提了起来:“是不是你搞的鬼,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不是我,不是我!”三愿想要扭动身躯,但软肋被人捏在手里,无论怎么挣扎,却也只能无力地摇晃花盆。 它从这个钳制他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十足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和会长大人身上传递出来的不同,野蛮霸道,不必遵规守纪,更不用想什么理由,想要它死就要它死。 丑花挣扎努力了几次始终不能脱身,反而使他脸上的怒气更甚,于是只能发动必杀技。 小女孩转向了谢应,神情柔弱可怜:“哥哥,真的不是三愿做的,三愿是善良的小花。会长大人只是睡过去了。” “真的?”谢应凝望着那人微弱起伏的胸膛,仍旧没有松手。 “真的,真的,”三愿抖抖叶子,“我能感觉到会长的生息,他还活着,只是……” “只是什么?!”谢应的手又紧了,如果他愿意,随时都能把这朵故弄玄虚的花拔出来。 “咳咳,”三愿像人类那样咳嗽起来,“会长大人只是睡着了……” 三愿的话断断续续,小女孩又接着说下去:“他好像在找东西,找到了就会醒来,真的,哥哥,不要伤害三愿,三愿大人是善良的小花。” “好。” 那到底只是一盆花,为难它也没什么用。 谢应松手,花盆坠落,被小女孩接在怀里紧紧抱着。 看着那人安静的样子,谢应的心脏处又开始猛烈地疼痛起来,这种痛感比在聚仙村受仙阵压制的时候更甚,永不停息地跳动着的器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在掌心里狠命蹂躏着。 “谢应,你怎么了!”李永道察觉了他的异常,要上前扶住他。 谢应的嘴唇发白,谢绝了李永道的搀扶,身躯脱力,跪倒在了轮椅边上。 “季疏……” 他伏在那人的膝盖上,仍然挣扎着想赶走落在季疏身上的黑压压的蝶群,可手指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近在咫尺的蝶翼,一次又一次地从墨色里穿了过去。 谢应无力的抬起头,恍惚之间看见眼前光影飘散。 那些黑色的蝶翅好似突然之间失去了形状,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又凝结化成了如同墨色的游丝。 游丝翩翩飞旋,像是受到了感召,钻进了那人身体里。 只是恍惚之间,蝶群就消失不见了,游丝也都被吸收干净,只剩下一只墨色的蝴蝶,落在他的眉心和鼻梁上,将这人本就卓绝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傲然。 谢应彻底无计可施,凝望着他的脸,眼神和语气都变得冷淡起来,似乎人间除了安睡的那个人,再没有别的悲喜。 不知缓了多久,他终于从疼痛里恢复了说话的力气,努力地抬起头,问向蝴蝶的来源之人:“谁让你们来……” 他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多说任何一个字了。 黑色的蝴蝶昭示着刺客的离去,他本能地以为这是交易会或是「诡」出尔反尔对交易会会长做出的某种惩罚。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一个是火,一个是化茧的虫群,恰恰在季疏的跟前浴火重生,破茧成蝶? 但李曼曼似乎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只是磕磕巴巴地解释着自己进入三愿的游戏的过程。 “是……是有个人叫我们来的。” 深陷痛苦之中的谢应动了动手指,李曼曼便立刻明白,接着说下去。 “一个穿着黑斗篷带着白面具的人,他说让我们来找三愿,然后加入它的游戏,这样我就能完成【翎闻】姐姐交办的任务。” 这人说的没错,她的确是完成了“参悟”任务,虽然中间产生了那么多波折。 两个人在说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但答案偏偏又连在了一起。 黑斗篷,白面具。 果然是「诡」搞的鬼,谢应的心中有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他的指尖都在颤抖,生怕这些蝴蝶再从这个不肯认他的男人身上夺走什么宝贵的东西,比如关于他的记忆,比如那些脱轨生长的自我。 李曼曼看他这副反应,以为是自己坏了什么事,紧张地搓着手不敢说话,而谢应问完之后,目光再没有分给旁人一丝一毫。 他只是双手握着那人的手,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李曼曼看他这副和先前判若两人的憔悴样子更加忧心,便努力地回忆着中间的细节,企图弥补些什么,她一边想一边拍自己的脑袋,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好像说他叫什么一号,来自铃兰岛。” 对,就是这个听起来和她最喜欢的花儿读音相同的名字,让李曼曼彻底相信了他,拉着赵子健一同开始找寻三愿的踪迹。 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消息,可谢应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仍然不发一语,像瞻仰神像般凝望熟睡那人的面容。 等到李曼曼不确定地再度重复这些信息,谢应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 “三愿,送他们离开吧。” 这里人太多了,睡觉的人会被吵到。 “好!” 传送的白光再度亮起,在谢应的告别的眼神里,【道千古】带着两人离去。 小女孩捧着花站在谢应的面前,怯怯地开口:“需要送会长回家休息吗?” 季疏迟迟没有醒来的意思,谢应整个人也被病痛折磨得半死不活,呆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 “好。”谢应的声音因疼痛而变得沙哑。 小女孩又做出了祈祷的姿势,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从三愿身上飞出一群白色的光点,绕着他们跃动起来。 即将被传送离开的瞬间,谢应感觉指节一紧,季疏的手回握了他一下,好像是要醒了。 …… 蝴蝶飞来的那一刻,交易会会长的眼中再无其他色彩。 如夜色般幽暗的蝶翼向着他扑闪,迷人,深邃。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去接应那些夜色精灵。 当指尖触及蝶翼,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来自谢应的呼喊。 “季疏!” “季疏!” 这些声音层层叠叠,好似来自从火海里扑出来的那个人,又好似来自很久以前。 “季疏,你怎么了!” 一阵猛烈的碰撞之后,天旋地转里,他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人的呼喊。 季疏……季疏……他什么时候告诉过那人他的名字呢? 他好像……是打算这次就说的。 那个人年轻,朝气蓬勃。 他说他叫谢应,今年上大三了吧,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玩家。 季疏觉得自己行径恶劣,作为游戏制作人,他竟然哄骗了一个学生。 他对他手中产生的那个游戏再熟悉不过,轻易就能让人对他产生崇拜感,这对谢应来说,很不公平。 所以这次见面他准备坦白,还为此准备了礼物,盼着能得到那人的原谅。 坐在车里的时候,这种忐忑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年轻时忙于学业和理想,不曾为青涩的情爱所苦,如今年过三十倒是有了相似的不安。 他紧张地握着手里的盒子,问出租车司机:“师傅,还要多久?” “三十分钟吧,你很急吗,我可以开快点。” 季疏低着头,指腹摩挲盒子底部的西语刻痕,有些不好意思。 “不太急,就是……和人约好了,怕他久等。” “是爱人吧,我看你还带着礼物呢。没关系,迟到的话带一束鲜花过去吧,她会喜欢的。” 季疏笑了笑,没有再搭话,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数字,准备告诉谢应,他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当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出租车前方的一辆大货车突然脱轨,侧翻了过去。 急刹车的声音响起,继而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听见电话里那人喊了他的名字:“季疏,你怎么了!” 季疏想,自己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呢? 手里的盒子从碎裂的车窗中飞出去,季疏清醒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枚精致的蝴蝶吊坠摔落碎石堆,蝶翼残缺,只剩下一半。 …… 白光散去,谢应和轮椅上的人一起被送回了交易会会长的居所。 他中午刚从这里离开,这么快又回来了。 谢应小心翼翼地把人从轮椅上抱起来,他有一种错觉,怀抱里的季疏好像有了真实的重量。 上次抱他跨过门槛,那人轻得像一只小鸟,如今沉甸甸落在他的臂弯里,终于不会再轻易就被风吹跑了。 谢应轻轻地把人放回床上,跪坐在地毯上,握着他的手指贴在自己唇边感受他的温度。 季疏睡着的时候很像是一尊神像,不悲不喜,微卷的长发随意散在耳后,谢应凝望了很久,而后探着身,替人拢起碎发。 在指尖拂过那人眼睫之时,谢应感受到了轻微的颤动。 “季疏,你醒了!” 谢应紧张地抓着那人的手,终于在他缓缓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了神彩,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了。 那人抬起手,以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泪痕,目光停在他胸前垂落的半翅蝶吊坠上。 “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连礼物也摔碎了……” 谢应赶到现场的时候,季疏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他在警戒线外无法靠近,无从得知那人的一切,最后只在碎石堆里找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盒子的底部刻着一行小诗,诗句的末尾是他的名字。 而不远处,一个残缺的蝴蝶吊坠静静躺在边上。 “一千个蝴蝶的骸骨,睡在我的墙上,一大群年轻的微风……渡过河流。” 季疏直起身躯,念出了他刻在礼物盒底部的诗句。 Los esqueletos de mil mariposas duermen en mi recinto. Hay una juventud de brisas locas sobre el río.——for X. 手写的西语字体记述着一段小诗,“X”是他给谢应的备注。 游戏里的剑客很喜欢蝴蝶,总是收集一些和蝴蝶有关的破烂,小怪掉落的蝴蝶翅膀,蝴蝶形状的戒指,记载着蝴蝶名字的泛黄纸张。 现实里的小孩儿也很喜欢蝴蝶,他的朋友圈记述着福利院、荒山、阁楼和各种各样的蝴蝶。 所以季疏准备了一条蝴蝶吊坠。 那款吊坠很特别,由他亲手设计,找了大家制作。白金制成的蝶翼,一半嵌着欧泊石,底座形状是张开的肋骨,墨色的宝石在太阳照射下会流淌出彩色的光辉。 但欧泊石在剧烈撞击中遗失,谢应只捡到了残缺的另一半。 谢应双眼微热,手指搭在白金蝶翼上。 那人的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的指节,将蝴蝶和轻颤都握在掌心里。 他垂着眼睫,感受着那人坐起来之后,垂在他的脖颈后方的发丝。 季疏的鼻息扫过来。 他说:“你好,谢应,我叫季疏。” 虽然没有想起更多的事情,但谢应从来没有说起过半翅蝶的故事,他却一清二楚。那些出租车里的对话,除了司机,也只有他知道。 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为了纪念谁人而存在的数据,他就是那个人本身。 他拥有那段关于谢应的记忆,他就是季疏。 第70章 间章 我看到你,就想爱你。 “很抱歉,我让你等了那么久。”季疏的指尖扣在谢应的指缝里,一寸一寸描摹指骨的轮廓。 谢应轻咬着唇,眼眶里有抑制不住的温热垂落,烫得他蜷缩在那人掌心的手指几乎握不稳半翅蝶。 原来那个时候他打电话是想告诉自己,他们马上就能见面了。 季疏松开了谢应的手,双臂虚张着,似乎是想抱抱这个找了他很多年的人,但犹豫许久,还是放下了。 谢应的肩膀在抖,颤动得像是一只不安的蝴蝶,栖在清晨的草叶上。 季疏的声音磕磕绊绊。 “我找回的记忆很有限,还不能回答你那个有关阁楼上蝴蝶的问题,也不清楚破茧是什么。” “但我想……谢应,我应该很爱你。” 谢应终于抬起头,眼泪在他脸上划出晶莹的路径,下唇被他咬得发白。 泪水浸湿写满茫然和惶恐的双眸,似乎没有做好突然从季疏的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的准备。 “为……”他张开口,想问为什么,但又止住了。 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他不能说清楚为什么当初会开口拦下那个正欲潇洒离开的刺客。一旦问出口收到了答案,爱的本身似乎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不知道。” 季疏的声音低沉。 “我看到你,就想爱你。” 谢应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那双金黄的眼睛正坚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不确定的神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爱自己的事实。 曾经在游戏里准备了一个盛大的表白仪式的谢应被人捷足先登,有些受宠若惊,他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季疏却再一次对他张开了双臂。 “谢应,我很想抱抱你……可以吗?” 话语间带着不确定的忐忑,他的眼眸染上不安。 他还没有找回全部的自己,谢应会愿意接受他这个残缺的人吗? 这样的诚惶诚恐,和他坐在出租车上等待见面的时候如出一辙。 那时候他因为隐瞒身份而觉得歉疚,怕谢应得知真相后将他列入客套的游戏好友范畴。 现在的他因为自己残缺的记忆和不健全的身体而觉得卑下,谢应会接受这样的他吗? 在他下意识躲闪谢应投射来的眼神的时候,那人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慷慨地施舍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虚抬在半空的掌心终于找到了落点,指节扣在怀中那人的后背上,病树逢春。 季疏爱他,在知晓阁楼故事之前,就已经在爱他了。 不是因为经年苦涩而动容,不是作为上位者垂怜。那是刻在他骸骨里的执念,只要想起一点点,足够证明他是季疏的一点点,他就会想起这份执念。 年长者的求爱过程往往带着卑劣的循循善诱,他大了谢应很多岁,当时又为这份感情作何谋划打算,季疏想不起来,此时此刻,没有比直言的爱来得更加光明磊落的了。 谢应又在哭了,像是沾了露水的晨蝶,轻轻一碰便洒落湿热。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下颌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肩胛骨的位置会随着情绪的波动而起伏,让人忍不住地想把蝴蝶攥紧在怀里。 季疏觉得自己有些恶劣,他似乎在享受谢应窝在他怀抱里的哭泣。 看他哭泣,为他兜底。 谢应年纪小,做什么都好,只要眼泪是流给他的就足够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灵魂里的自私,季疏想,他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 卫衣被抓出指痕,那人的指节十分有分量地压在他身上,谢应终于找到一丝理智,调匀纷乱的呼吸,从他的怀里起身,泪痕很快就被人以指腹轻柔蹭掉。 谢应跪坐在地上,如梦方醒。 原来有的问题不用问,早有人等在他面前。 没有那场车祸,他会抢先一步来迎来对方的真心祝告,季疏根本不舍得让他主动。 坐了许多年轮椅的季疏到底行动不便,想将人扶起来,却只做得到双手撑在床边,身躯前倾,向他靠近一点。 “谢应。”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谢应用这个名字作为游戏ID,和说出“我叫谢应,游戏里叫这个名字,现实里也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叔叔。” “嗯。”季疏答应的声音很轻,看向人的目光里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满足。 谢应又这么叫他了,在谢应的描述里,十七岁的他抗拒这个称呼,但三十一岁他食髓知味,甚至在贪婪地品味这个称呼。 只要他想,就可以将青春的灵魂诱惑着引向自己。更多的,他在期待谢应因此而产生依赖,在需要的时候第一个想起他,向他求助,他愿意倾注自己的一切,只要谢应肯爱他。 季疏垂下眼眸,谢应从他垂下的发丝的缝隙里观察他,没有了哭声对心境的昭示,眼神和态度都耐人寻味起来。 季疏很不安。 没有得到人肯定的回答,像是在攻略一个没有进度条的NPC。 只是抱了,又算不得什么。 谢应又是何时,学会了这些拿人的把戏? 谢应迟迟不说下句,季疏被小孩子故意抻着的把戏弄得有些不耐,喉咙滚动,沉声重复:“我在这。” “你送我的这个项链,先前长什么样子?” 谢应握着半翅蝶,喃喃问。 想了很多种情况的季疏显然没预料他的这个回答,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 “我画给你。” 他弯弯眉眼看向不远处的写字台,坦然地寻求帮助:“谢应,劳烦推我过去。” 作为交易会会长,游戏赋予他的能力足够他自由行动,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但季疏偏偏想让谢应帮忙。 谢应。 舌根反复剐蹭上颚,缠绵不舍。 他喜欢说这两个字,爱上这种嘴唇碰一碰就能呼唤另一人灵魂的感觉了。 谢应没想到恢复记忆的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寻求自己的帮助,略带着不可思议扶着人坐正,低下头,替他整理领口和马甲的下摆。 季疏闭上眼享受着谢应在自己身前的动作,只是轻轻的触碰,就让他甘之如饴。 待人整理好,交易会会长勾勾手指,轮椅便立刻飞身来接,自动上升到床的高度,谢应手掌撑在他的腋下和手臂处,稍一用力,便将人托起来安置在轮椅上。 等他坐好了,轮椅又自动恢复原状。 雕花的扶手上嵌着红宝石,底部踏板上小轮子随着大轮子一同滚动。 谢应推着人过去,季疏熟练地打开写字台上嵌着贝壳的小立柜抽屉,取出羊皮纸铺在面前,而后握着羽毛笔细致地描画起来。 寥寥几笔,结合中式绘画的留白,勾勒出欧泊石的光泽,季疏细细描绘宝石边上露出来的白金骸骨,最后将完整的蝴蝶展示给人看,讲述吊坠从设计到制作的过程。 “原先只是觉得你喜欢蝴蝶,像有些小朋友会喜欢玩偶一样,没想过蝴蝶和我有关。” 谢应看着完整的蝴蝶吊坠,有些吃惊,他从没想过半翅蝶的另一半是这样的夺目璀璨。蝶翼的形状和阁楼上粉笔随意画就的鹤顶粉蝶有些相似,果然出自同一人笔下。 “欧泊石的光芒多彩夺目……”季疏讲述着,谢应的思绪不知飞向何方,无论他如何抑扬顿挫,都只是呆呆地望着羊皮卷上的图案。 看他出神,季疏以为他又想到关于蝴蝶的往事,轻咳了一声。 “抱歉,我还没有想起来更多。” 关于阁楼的记忆,他一无所知。 谢应将羊皮卷捧在手里,很努力地笑了一下,因为哭过,声音仍然沙哑:“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它原本的样子,这个已经足够了。” 他握了握垂在胸前的半翅蝶,残存的蝶翼摔裂得那么精巧,仿佛是被人有意设计出来的。 那个清晨的阁楼与蝴蝶是谢应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季疏知晓他的遗憾,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脑海里找到一丁点关于那段往事的记忆。 那么好的一个小孩儿,他怎么会舍得不回去看看呢? “如果我想不起来,你会难过吗?” 季疏不安地捏着手中的笔,羽毛因此而轻轻颤动,银质笔尖在写字台琉璃一样的桌面上留下轻微的划痕。 生怕他难过,也怕谢应因此而不肯接受残缺的他。 谢应到底是在找他,还是找寻那个十七岁一去不回的少年? “不会。” 谢应从回忆里抬头,终于笑了,重复他的回答。 “不会,这样的感觉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就算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相信你是你,我相信我自己。” 从在太阳岛上相遇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哪怕季疏当他是陌生人,谢应依然没有放弃过。 “而且,我只会千难万难地带你走,把你圈在我身边,直到你想起关于我的一切。” 轮椅转动声响起,季疏从写字台前离开,看见谢应收好羊皮卷,双手叉腰站在那一堆小兔子和小乌龟的边上,神气又可爱,除了眼下的一点红,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谢应实在太擅长从情绪里抽身了,熟练得好像小时候只要老师一说“不许哭”他就能扬起小脸不让眼泪掉下去。 福利院教会他乖巧,冷静,矜持,没教他该怎么被人爱。 季疏的双手叠放在身前,眉眼似蹙非蹙。 “那现在呢,现在的我当如何?” 谢应到此时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同。除了骄矜贵气还有稳重沉着等一系列上位者应有的气质外,季疏非常懂得示弱。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试探的意味,看向谢应的那一双眼睛里,散发着迷人的光辉,又带着些许的闪烁,昭示着那人不安的心境。 “谢应,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回应。” 关于他的爱,关于他的礼物。 他把主动权交回到谢应的手里。 谢应永远自由,不被任何事物与情感所裹挟。 穿着灰色的卫衣的年轻人,托起胸前的半翅蝶,回以一个轻巧的笑容:“半翅蝶,我收下了。” 过去的季疏和现在的季疏送的礼物,他都收下了。 第二次在会长大人这里沐浴,谢应驾轻就熟。 刚走出浴室,他就看到了那人捧在膝盖上的衣衫。 这次是一件蜜黄色的毛衫,和小兔子身上那件款式相同,配有熨烫齐整的衬衫和相衬的裤子,被会长大人双手奉上。 “谢谢。”他已经有些习惯季疏对他先前审美的纠正了,这人总想把他当成小孩儿对待,让他穿些光鲜亮丽的色彩,谢应并不排斥,欣然接受。 当再次俯下身去拿衣服的时候,他的耳后吹过一阵温热的气息。 季疏的声音贴在他脖颈后方。 “怎么办,谢应,我好想吻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间章 他有些急色了。 谢应的身体僵在半空,每每他裹着浴巾动作有些狼狈的时候,季疏总会说些让他耳热的话。 “要等一下,”谢应垂着眼睫,一手拉扯着腰间的浴巾,一手捞起那人奉上的衣服,“会冷。” 不是要把他当儿子养吗,总不会舍得他着凉感冒。 谢应想,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拖延下去的理由了。 “不会。” 季疏搁在膝盖上的手突然用力,勾着谢应的脖子,把人拉倒在自己的怀里。 扣在谢应肩胛处的指节灵巧跃动,和煦的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将他们周遭的空气蒸腾得如同温室。 谢应腰腹上挂着些未干的水珠,被风柔柔吹着,随着他紧绷的肌肉一同颤动。 他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个大他将近十岁的男人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也依然拥有绝对的力量。做惯了说一不二的制作人和交易会会长,即便会卖乖示弱,仍然生来就带有地位加持下的压迫感。 但偏偏他不畏强权。 谢应挑眉:“你要强迫我吗,会长大人。” “抱歉。” 男人恢复自持,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压下,化作喉咙的滚动,吞咽进身体里。 扣在他肩膀处的手掌松了力气,只要谢应想,他可以轻易地坐起来脱身。 谢应回看了一眼肩头虚虚蜷缩的指节,浑身的注意力都被季疏有些刻意的吞咽声还有那人枪驳领马甲之下被他抓乱了的衬衫领口吸引住了。 除了会示弱,还会勾人。 谢应从衣服堆里伸手,掐着季疏的下巴微微用力抬了起来。 他整个人坐直了,呼吸的力度刚好足够吹动垂在季疏脸侧的碎发。 这张脸的确是一张完美的脸,不论是出现在新闻里的时候,还是坐在白日交易行柜台后面的时候,轮廓、比例以及瞳孔明与暗的颜色交替,都实在非完人不能比。 谢应扣着他的下巴,唇瓣凑近了季疏的侧脸,轻轻贴了一贴,浅尝辄止,不给人挽留的机会。 “这样和你亲吻,会给我一种刚才发生了什么的错觉,所以我要留在那个时候。” 说完,他又在男人的眼眉处吹了一吹,而后趁着那人愣神的时候,潇洒起身。 等季疏从那轻轻的一吻中清醒回来,谢应早已经抱着衣衫关上有些繁重的门躲进浴室里去了。 幸好足够快,季疏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再按捺一次冲动的自自制能力。 他有些上瘾了,仅仅是一点点的记忆,就让他处在失控的边缘。 更让他兴奋的是,当他站在高处审视和压制的时候,谢应却迸发出更为鲜活的反叛。 他们之间,不是什么轻巧的心动和际遇,是谢应在心里酝酿了十几年的拉扯,是他刻在灵魂深处的执念。 瞳孔中的金光逐渐变淡,交易会会长的眼神暗沉下来,指尖感受着留在脸颊处的温热,终于找回了理智。 他有些急色了。 不论从他的回忆里还是谢应的讲述里,他们都不过只见了一两面,这样的一两面,足以让他在找回记忆之后燃起如此剧烈的冲动吗? 季疏看了看自己被弄皱的裤子,一边抚摸谢应留下的水迹,一边琢磨谢应刚刚留下的那句话。 他开始渴望找回自己的全部的记忆了。 更有些期待谢应所说的那个时候了。 …… 大本营。 【翎闻】看着被押过来的男人和摆在她面前的一截胳膊,忽然懂了谢应做出的保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真是完完整整,掉条胳膊都能带回来。 “那小子说让你看着办,不过我还是提醒一句,这人不是个善茬,他连自己女朋友都能见死不救,你还指望他留在这里干嘛,等着他害别人吗?” 【道千古】的话说得很强硬,他希望【翎闻】出头把这人赶走,别留在这里当害群之马,虽然他也不清楚他们还要被困到什么时候,以及拳手所制定的计划和聚拢起来的这个集体到底靠不靠谱,但他就是不爽,不想和人渣待在一起。 赵子健一听自己有可能被赶出来,心急如焚。 他现在别说“参悟”成功了,连胳膊都没了,离开大本营还能去哪儿啊?于是便赶忙跪行到李曼曼的面前,求饶起来。 “曼曼,求求你,让他们留下我,我有用的。” 他说着说着想起来什么,又想也不想地抛下李曼曼,爬向带头大姐【翎闻】:“对,我有用的,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们看病,那个脱臼,我也能治!” 【翎闻】松了松手腕,瞥了一眼狼狈的男人,【霸王花】抢着质问:“那你当时怎么不站出来?” “我,我,”赵子健结巴了半天,开始给自己找理由,“我……没听见。” “没听见怎么知道有人脱臼的?那小子在人堆里嚎了半天,是个聋子都该听见了。”【道千古】言语刻薄,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人的厌恶。他太清楚赵子健这个鬼样子了,和找理由不救曼曼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等赵子健找想到什么新的说辞,李曼曼反而率先开口:“他的确是学医的,不过还只是学生。今年研三,在中心医院规培还没结束。当时我们其实听见有人喊了,我想叫他去看看,但他说自己学艺不精,还说……还说他本来就自顾不暇,这种时候出头,以后大家有点儿什么小咳嗽小感冒都来找他,就和在急诊值班一样麻烦了。” 李曼曼毫无保留地把当时他所有的说辞都抖落出来,丝毫没给赵子健留下一丁点的脸面,赵子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嘶”地一声倒吸凉气,刚想对她发怒,【翎闻】的拳头就贴着他的脸砸了下来,边上的那块刻着太阳花纹的石板砖立刻四分五裂。 如果再偏一点点,四分五裂的就是他的颅骨了。 甚至不用自己亲自拷问,仅仅一个小插曲就让拳手明白过来,这人的确让人容不下。但【翎闻】心里也清楚,谢应把他送来是另有打算的。 游戏里的药物失效,一旦有谁受个伤什么的都容易引发大面积的恐慌。他们太需要一个专业的医生来坐镇了,哪怕只是说一些“注意休息多喝水”之类的安慰话语,也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你怎么证明你是医生,能派得上用场?”【翎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拳手自高处投下的目光扫来,听出她口风有些松动,赵子健抓住机会表现自己:“我真的是医生,我是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对,那个什么什么谢应,刚刚在副本里犯病,心梗疼痛,嘴唇发紫,应该是心脏病发作,你们得把他找回来,让我好好观察一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把谢应找回来不一定重要,让他观察把他留下来才是赵子健的目的。 “他真的有心脏病?” 有很是严肃的声音自赵子健的身后传来,他跪坐着转身,看见一个穿着打扮十分粉嫩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用质问的眼神审视他。 “回答我。” 此人虽然看着柔弱,但说话毫不客气,赵子健自知虎落平阳,忙老实点头:“是的,他后来疼得都站不出来,疼痛放射到背部,靠在别人膝盖上,都快晕过去了……” 在聚贤村的时候,沈雨见过他所描述的这种情况。 不是那时谢应的回答说,那是他由于过度紧张引发的神经性疼痛,但再紧张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再次病发吧,如果真的这么频繁,那确实要考虑心脏方面的问题了。 一个有心脏病的人,连飞机都坐不了,却能在游戏里把玩命当饭吃,稍有不慎,谢应可能真的就折在游戏世界里了。 沈雨面色阴沉,简要和【翎闻】了上一次谢应病发的事情,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是凝重。 “他人呢?” 【翎闻】还是不太信这个品行不端的男人,转而去问把赵子健押回来的【道千古】。 剑客自知事态严重,一五一十地回答:“那个坐轮椅的人先晕过去了,他留在边上守着。” 一个心脏病没解决,还有一个坐上轮椅了,【翎闻】捏了捏山根处,开始头疼起来。 “你们刚刚在哪个游戏里?”【翎闻】开始担忧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年轻人的死活了,他毕竟和自己同队过,在她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抛弃队友的说法。 “有个叫三愿的盆栽那里,不过那个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应该已经结束了,可能短时间也不会开了。赵子健在游戏场地里点火,打算烧死曼曼,虽然没得逞,但可能也得打扫一阵子才能进人。如果再去的话,大家也可以考虑和谢应一样当僵尸……” 李永道说起话来就容易收不住,【翎闻】听得眉头紧皱,随手招来一个人,叫他到集市去看看。 没多大会儿,那人回来了,说没找到谢应的踪迹,连李永道说的盆栽和小女孩也没再出现。 “你们看,我就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开了吧……” 【翎闻】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听了许久的李曼曼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女人强劲的肌肉给了她莫名的安全感,她下意识地靠近拳手,把那天最后谢应问她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们可能离开之后会去找那个黑斗篷白面具的怪人,他说他叫一号,他似乎对季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感觉谢应不会轻易放过他。” “怪人会在哪儿?”【翎闻】终于听到了有用的线索,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说他来自铃兰岛,就是那种花的名字,读音是这个,具体哪两个字我没听清楚。” “我知道了,谢谢。” “GM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翎闻】想起正事,询问【一点雨】,这人很快把通讯器拿出来给她看,发送给系统和客服的信息后面全都是红色感叹号。 “发不出去,通讯仅仅只能在玩家内部保持畅通,所有向外联通的接口都是断开的,我们没有办法向现实里的任何一个人发信息求救。” 截止那个【破茧】任务开始到现在,他们已经被困岛上足足一天一夜了,因为无法确定故障开始的准确时刻,此前的时间还没有计算。 这么下去,且不说他们得没得救,谢应这样的病人就先死在游戏里。 就算是心脏病,也得把他抓来眼前看着,不能再放任他去玩命了。 【翎闻】叫来了【霸王花】。 “大前,你先带着人到处去问问,有没有一个叫‘铃兰’岛的地方,具体哪两个字我不确定,有线索了就回来通知我,还有,告诉所有人,进本之前都需要到你这里来登记,半天之内回不来的,立刻来报告。” “好,包在我身上。”花大前一口答应下来。 被困之后,他们这些现实里就到处乱跑的小混混反倒赢过那些白天上班晚上打游戏的人,成了太阳岛精力最旺盛的群体,也因此一跃成为【翎闻】的心腹,负担起看守大本营和分配食物等的重任,这下又是要去找谢应的下落,他们当然得出大力气。 等花家帮的人跑远了,【翎闻】又着手安排起剩下的人。 “【道千古】,那个【凡剑仙】生性烂漫踪影不定,你来接替他,帮助剑客参悟。【一点雨】,咒术师就交给你了。拳手的话……先让大前负责。” 【道千古】得了谢应的真传,由他来指点那些没参悟成功的剑客最适合不过,咒术师们就交给【一点雨】,拳手也有【霸王花】等人撑着,眼下就剩鬼神、刺杀者、弓箭师没什么靠谱的人可以托付,盾卫虽说有个【面条陈】“参悟”成功,但陈帆这小子思维太跳脱,顾住自己都困难。 【翎闻】叫来李曼曼:“曼曼。帮我个忙,到人群里去问问,有什么已经参悟成功鬼神、盾卫、刺杀者、弓箭手,愿意跟着我去找人的,可以到大本营来报道。” 她直觉到了那个叫“铃兰岛”的地方还是会有一场战斗,要是能找到像【一点雨】这种能独当一面的人,她也算多了个帮手。 【翎闻】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已经在西下的太阳,一天很快又要过去了。 第72章 间章 闪耀吧!被羽衣之力选中的少女…… 李曼曼前脚走,后脚赵子健就趔趄地凑近了【翎闻】。 这女人无论在现实里还是游戏里都有着绝对的力量优势,硬碰硬他毫无胜算,赵子健看着被拳手有意无意罩在视线之内的自己的胳膊,动起了脑筋。 赵子健听清楚了她刚刚和李曼曼的交谈,谢应和那个腿脚不便的人走丢了,【翎闻】应该是要带着人出去找,他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赵子健想去抓拳手的胳膊讨近乎,刚一站起来就看见了女人臂膀上绷带残留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咽下口水压惊。 “大神,把我带上吧,我是医生,你把胳膊还给我,谢应如果病发我还能对他进行抢救,带上我吧,我很有用!” 赵子健盯着被【翎闻】当成个什么物件摆在边上时不时看两眼的自己的胳膊,心里很忐忑。 他其实没想好要跟着大家出去冒险,毕竟只是玩个植物大战僵尸的小游戏都能丢掉胳膊,若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说不定就要掉脑袋了。 但如果【翎闻】答应了,他就能先拿回来胳膊,到时候临近出发装个什么晕倒之类的,自然就可以免去这一遭,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子健一边想一边暗暗发笑。 女人就是见识短,都这种时候了发动全部力量去找一个瘸子和病人有什么用,如果是他当家,早把这两个残废丢出去了。 不过也正是这点,赵子健吃准了【翎闻】优柔寡断会心软,他再卖点力气,指不定就能把胳膊给要回来了。 拳手看他眼睛滴溜溜转着打量自己,视线也往胳膊上的绷带移去,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绷带也不过是帮助她快速调动肌肉力量的工具。 她扫了一眼那个游戏ID很是中二的叫什么【皇甫子健】的男人,这男人佯装谄媚的样子真的很像是东南亚破旧拳馆地垫下面窝的蟑螂,时不时阴暗地爬出来,看得人有些想吐了。 “就这么去吧,”【翎闻】闷笑了一声,手指拨弄,把赵子健的胳膊推远了一些,“一只手也可以救人。” 赵子健用来换植物的那只手是左手,右手好好戴着魔戒,不耽误他“参悟”,也不耽误他救人。【翎闻】一向很尊重医生,她看不起的只有赵子健的人品。 满脑子都在图谋要回胳膊都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毕竟在他设想里,结果只有两种:没要回胳膊就这么呆着,要回来胳膊逃脱不得大不了就走一趟。 结果这女人既不给他胳膊,又让他出去冒险,这不是要他死吗? “不行,一只手不可以,谢应如果突发心脏病休克,我只有一条胳膊,怎么给他做心脏复苏?” 【翎闻】连蟑螂脑袋里几个褶子都门儿清,岂会不懂他这点弯弯绕绕? “我来,你说我做,真出了事你救他一命,回来之后我把胳膊还你。” 赵子健抬头,拳手旁若无事地捏着拳头向无人处挥舞。 这女人果然在拿捏他,赵子健暗骂一声,那这一回,谢应就算是不想出事也得出事了。 李曼曼走了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 她一下子带回来了四个人,三个西装革履看着和什么非法组织似的大个子暂且不说,剩下一个是十来岁的孩子。 虽然是个孩子,但又不寻常。 那少年穿着笔挺的西装马甲和短裤,小衬衫上别着领结,马甲之外罩着件短款小披风,言行举止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但他又实在年纪小,甚至比不得花大前和陈帆,跟在李曼曼的身后,活像是个被老师带出来春游的小学生。 少年轻抬眼眸看了一眼【翎闻】,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又十足地乖巧镇定。 “翎闻姐,他说他是盾卫。”李曼曼小声为少年做着引荐。 她刚在人群里打听了一小会儿,就被那三个大个子找上门,一问才知道是这个孩子想来。 【翎闻】有些发愁,他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估计也是找黑网吧上的游戏。 “后面那几个呢?”她搁下少年不谈,扫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那三个西装暴徒。 那三位打眼一看就是练家子,从身形上来看必定受到过系统训练,而且和健身房拉出来的花架子还不一样,倒像是从特种组织退下来的精兵。 早些年为了谋生打比赛的时候,她最发怵的就是遇到这样的人。 这一类人打起架来不要命,一上赛道就憋着心狠手辣的劲儿,实战经验丰富,拳脚落的地方都十分有讲究,寻常打表演赛的挨上一拳就站不起来了。 而且他们心中一般都捏着不能倒打信念,每每打到最后,【翎闻】就算赢了也要收获一堆严重的伤痛。 李曼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身边的那个小孩儿,像是在询问人的意见。 等那少年点了头,她才犹犹豫豫地回答:“他们三个……是来保护【晏雁】的。” 【翎闻】的眉头皱得更像麻花了,李曼曼见状,赶忙凑近了和她详说。 听完李曼曼的话,拳手终于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这个小孩儿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后面三个是他的保镖。” “是的。”李曼曼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点头称是。 根据那三个大个子的描述,眼前的乖巧少年根本不是在非法向未成年开放的黑网吧里非法进入的游戏,他是游戏制作方某位投资商的孩子,拥有自己的专属登录装置,堂堂正正躺在家里进行游玩。 至于后面那三个,则是少爷生活中的保镖,因为缺少玩伴,就把他们一同叫进来了。 【翎闻】之所以能把拳手这个职业玩到顶尖,靠的就是她现实里对拳头的了解程度。这三个打起架来会拼命的大个子,当然在游戏里也能拥有不凡的力量。 有三个如此强悍的拳手开道,少爷就算是要把太阳岛掀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似乎很不喜欢别人喊他少爷,听见【翎闻】的话,鼻翼翕张,面露厌烦。 那三个领命来保护他的人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大步上前把人护在身后,对【翎闻】面露敌意。 “让他回去吧,我这里不养公子哥。” 【翎闻】一口回绝了这个叫【晏雁】的少年同去的请求。 她虽然不清楚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为什么不玩剑客、咒术师这种烧钱就可以变厉害的简单职业而要去玩冲锋陷阵的盾卫,但带个本身就需要保护的人去冒险,而且还是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实在是荒唐。 “我不用你照顾,别人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翎闻】从石头搭成的简单座椅上起身,松了松臂膀,耐着性子道:“小朋友,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的年纪真的太小了,在姐姐这里,从来没有让小孩儿冲锋陷阵的规矩。” 她已经明令禁止了【霸王花】他们再去参与什么冒险行动,花家帮成员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太阳岛内。 小孩儿板着脸一言不发,李曼曼没忍住,揉了揉他微卷的头发,柔轻声安抚;“【晏雁】留在这里吧,听曼曼老师的话。” 少年歪头,从李曼曼的手底下逃出来,心中明白她不是话事人,径直走向【翎闻】,当着健壮的拳手,倔强地抬起头:“我可以。” 【翎闻】有些头疼,她还是更适合去真刀真枪地打架,不适合在这里当居委会主任调解邻里矛盾,还要照顾每个人的情绪。 “你怎么证明?” 她抱着胳膊仰起下巴,俯视着这个看起来很不服气的小孩儿,再过几年,说不定他还真的能独当一面,但现在实在是年纪太小了。 少年看了一眼她手上闪着光的黄金拳套,后退了几步,和大本营前的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而后握起拳手后撤步挡在胸前,口中喊着:“盾宝!” 霎时间,一阵猛兽的咆哮声传来,众人正为之灵魂震颤的时候,只见远方亮起耀目的白光,从巨大的白光中央走出来一只丈高的雄狮。 雄狮似乎听从少年的命令,随着他手里的动作,绕着大本营跑动起来。 待所有人都看清其威猛身姿之时,金色的狮影停在了少年的身边,慵懒地趴下了,两只前爪叠放在一起,用尾巴和身躯将少年圈进了怀里。 “它叫盾宝,它就是我的盾。” 李曼曼虽然已经做好了每个人的生活际遇不同、对游戏的理解也不相同的准备,但看见这一幕还是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到底是什么样人家的孩子,能把一头狮子想象成保护自己的护盾,还能做到如此之亲密! 这样的熟悉的程度,绝非是去两趟动物园近距离观察就能达到的。 名叫“盾宝”的狮子和那个少年着实吓了在座所有人一跳,刚赶回来报信的【面条陈】看见这一幕,捧着自己的铁锅更是相形见绌。 他这个要强的反应反而让【翎闻】有所动容,自己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蛮横地想证明自己吗? “有趣,你叫什么名字?”【翎闻】打量着的狮子,还有被狮子圈在怀里的少年。 少年坦然自若:“【晏雁】,海晏河清,雁断衡阳,这两个字。 看他谈吐有度,【翎闻】松了口风:“可以。但我有条件。” 少年面色转喜,急忙追问:“什么条件,你说。”察觉到自己有些急切,很快又收敛神色。 拳手被小孩儿故作镇定的这一套小动作逗得有些欢喜,抓抓手指,拳套光影散去,她走到了少年的跟前。 “第一,遇事要听我的,不得擅自行动。” “好,没问题。”少年想也不想地答应。 “第二,”【翎闻】踱步到那三个看起来很能打的西装暴徒边上,“你去可以,他们三个要留下来,看守大本营。” 【翎闻】是决计要去看看的,只是她这一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关键时刻怕【一点雨】这样纯靠脑子的人守不住,她还是更相信人多年刻苦训练出来的刻在骨血里的肌肉记忆。 “好。” 【晏雁】一口答应下来,那三个要保护他的人显然领了什么贴身随行的命令,立刻就要反对,少年的少爷做派立马显现,手一挥,语气坚定地发号施令:“照我说的去做。” 前一秒还在求生游戏里的众人一瞬间被他的不怒自威带进了霸总小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都只把这当成小孩子的中二病表演欲,没说什么。 反倒是赵子健一看真的来了个现实里的天之骄子,还要和自己一路同行,立刻就十分狗腿地要贴上去。 【晏雁】一抬手,狮子怒吼一声,声震四野,吓得他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翎闻】没忘记借用【晏雁】的力量,直接找上那三人:“大家困在这里一天一夜了,还需要你们用自己的路子联系外界。【晏雁】交给我了,我会保护他的。” 说完,又寒暄了一些从前打拳赛的经历,意外地发现他们的人脉还有些重叠的部分,那三个大个子终于松了口风。 处理完了这边,【翎闻】又掉过头来问李曼曼:“还有鬼神和弓箭手吗?” 李曼曼点点头:“有,一个鬼神妹妹说她很快就过来,还要带一个弓箭手一起。” 先前就认识的人作为队友更容易打配合,【翎闻】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便把李曼曼留下,没有再让她出去寻人。 过不多久,李曼曼口中的鬼神姑娘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 鬼神姑娘三两步挤到大家面前,身后还拉着一个瘦高的男子。 这男子穿得黄灿灿,打扮活像个皇亲贵胄。 他腰上斜挎着箭袋,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长弓,弓身流淌着一样的富贵金光。 拳光、盾光再加上这把弓,可以想见他们的战斗之路该是多么的闪耀。 鬼神姑娘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短打,干净利落,还背着个缀着长缨的小挎包,风风火火地开口做起自我介绍;“我叫【九九七】,这是我朋友【胶泥】,我是鬼神,他是弓箭手。” 鬼神和弓箭手一到,没等【翎闻】试他们的本事,【霸王花】带着翎神让他打探的消息回来了。 “打听到了!铃兰岛,是凌云的凌,波澜的澜!” 凌澜岛。 【霸王花】上前来报,说他带着人在岛上问了一圈才问出来点线索。 原来这个凌澜岛并不在《死亡之岛》的世界背景之中,而是另一款游戏的主城,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游戏和《死亡之岛》同属一家制作公司。 “什么游戏?” 在场众人都并不意外《死亡之岛》的世界里会出现什么别的游戏,且死亡之岛如今的网络游戏大多都是集大成者,《死亡之岛》当然也在游戏里做了公司旗下其他游戏的跳转接口,玩家战斗之余可以到别的游戏里换换口味,某种程度上也算促进玩家在线活跃度了。 “是,是……” 花大前说到一半磕磕绊绊,等【翎闻】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这才闭上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架势说了下去。 “是《闪耀吧!被羽衣之力选中的少女》。” 似乎这几个字从纹着花臂的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艰难,花大前说完就闭上了嘴,脸颊憋得通红。 还是鬼神【九九七】接过话茬,兴奋地给一脸茫然的拳手解释了一番。 这个名字很长的游戏是一个换装游戏,穿越异世界的少女需要通过穿搭、借助羽衣之力战胜敌人,成为异世界的救世主。 简而言之,不需要实打实地拼拳头,只需要换上或华丽典雅或活泼青春的服饰。 【霸王花】小心翼翼地开口:“翎神,咱们还去吗?” 满堂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拳手健硕的肌肉不发一语。 谢应怎么会和一个少女换装小游戏扯上瓜葛呢?谁也想不通。 更加想不通的拳手清清嗓子,终于发话。 “去。” 第73章 间章 所以我猜测,车祸可能不是一场意…… 巴洛克风格的写字台旁,一个男人正在伏案书写。 季疏的长发扫在脸侧,他专注于笔下的内容无暇顾及,从旁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拢起碎发替他拢在了耳后。 “醒了?” “嗯。” 谢应轻轻回应,声音朦胧。 近日发生的一切带给谢应如同置身云端般如梦似幻的感觉,看着季疏在书案边上忙碌,紧绷了许多年的那根弦骤然松懈,稍不留神就放松地倒在会长大人的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时,季疏仍然坐在那里。 “在写什么?”他俯下身,贴近了交易会会长,贴着那人胳膊的胸膛轻微颤动,震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心脏的痛楚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三不五时的疼一阵子,有时候谢应都分不清楚,到底是不疼了,还是他已经习惯了。 谢应很喜欢看季疏写字,中文、英文、西语,他的字和他写字的姿态都十分地具有观赏性,都该被摆进展览厅供人欣赏,不然他也不能只是看了两眼就陶醉地睡过去了。 “在做记录,”季疏把羊皮纸展示给谢应,“这是我目前所拥有的记忆,最近想起来的事情,还有我们共同经历的事情,如果以后我再忘记,你可以拿给我看。” 这样他就不会当着谢应的面再说出那些“你不能一厢情愿地把我当成他”之类伤人心的话了。 谢应淡淡笑着,似乎已经将晨起二人的对话抛之脑后。 他接过羊皮卷,飘逸整洁的字句记述着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聚贤村,那场车祸,还有很大的篇幅是关于《梦幻之岛》的。 “大约在我去找你之前,公司里发生了一些动荡,也因此产生了许多股权变动。简单来说,就是有一部分人不满意于我对《梦幻之岛》的发展规划,他们提出要在游戏里加入大量的暗黑元素,关于死亡、丧尸和某种瘟疫,增加死亡概率,玩家死亡后再建号需要大量资源投入,以此来提升营收。” “基于受众群体的画像等多方面的考虑,我拒绝了这个提议,并把这个方案的主导人踢出局外。但是他同时也带走了许多人,并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开始研究新游戏。” 季疏在《死亡之岛》四个字下面画了一横。 “新游戏是基于《梦幻之岛》所研发,我在的时候他们只做了一半,应该就是《死亡之岛》的雏形。” 《梦幻之岛》是季疏在上学期间就开始独立研发的游戏,毕业之后组建团队,成立公司,投入了大量的精力,采用了国内最先进的引擎渲染等,反复测试,做了十足的准备才推向大众,而后因其独特的一命通关模式风靡一时。 最关键的是,季疏掌握着这个游戏的源代码。 “公司元老大多都被带走了,但是有些东西是当年我亲手做的,那个套着《梦幻之岛》架子的新游戏后来遇到了些攻克不了的难题,他们就以股权做要挟,甚至扬言要搞垮《梦幻之岛》,逼我交出游戏源代码,我不肯,来来回回争了许多次。” 谢应对此有些印象,季疏那段时间总是很忙,就好不怎么上线,和他的交流也很少,往往他坐在教室里上完第一节后,季疏才刚刚从公司下班睡觉。 他问过季疏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季疏只说是工作忙,没有说这些弯弯绕绕,反而把账号密码发给谢应,要他帮着做日常活动。 谢应曾为此唏嘘,他到底是年纪小,如果有站在季疏身旁与他比肩的能力兴许结果就不一样了。 后来谢应去调查的时候,才从那些股权变动和庭审记录里大致明白了一些。 “所以我猜测,车祸可能不是一场意外。” 季疏的话说出口,捧着羊皮纸的谢应动作一怔。 他是有过这个猜想,但一直以来只是基于自己狂热的执念,并无任何有意义的支撑。 而如今,季疏也这么说了。 男人的手臂轻轻擦过他手腕内侧肌肤穿过来,视线落在羊皮纸的某一处,修长的指节在文字上点了点。 “谢应,你现在体验的这些游戏生活,其实我曾经构想过。意识接入的研究我很久以前就在做了,可以说已经相对成熟,还做了一些临床上的实验应用,通过虚拟世界的训练,帮助一些植质状态的病人恢复了自主意识。但是因为伦理学的问题,一直没有正式投入应用,我很担心有人拿它出来做坏事,比如在意识的世界里对人进行绑架,以此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获取某种他们想要的东西,记忆或是财富,甚至是立场,这些都有可能。” 在思想的世界里,人还是太脆弱了。 “他们可能是拿这个来对付我了。” “制造一场车祸,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亡,而后把我的意识接入到虚拟世界之中,以此获得专利许可和技术支持,依托这些来研制开发他们的那个新游戏。” “至于后来为什么《死亡之岛》已经成功面世还要留我在太阳岛上,可能还是因为源代码。《梦幻之岛》背后计算逻辑十分庞大,我有把握他们搞不定,一定是出现了什么难题没能解决,所以寄希望于一个被洗脑成NPC的‘我’能为他们所用,在游戏中破解难题,弥补这部分漏洞。” 季疏一直是行业内的翘楚,他早些年的研究,直到谢应毕业的那年,还有许多人会进行深度发散研讨,就包括那个意识接入虚拟世界的研究,即便是《死亡之岛》的制作团队,依然不得不对公众承认他们是受到了之前制作人的研究成果的启发。 所以他所做出的这番推断谢应深信不疑。 从季疏那里被赶出去的叛徒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针对一个技术精英策划出一场车祸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大段的文字记录下面还留有两个大字,一个是“死”,一个是“活”,被人来来回回描摹了许多遍。 “所以可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真实的我并没有死去,而是躺在某个地方,像植物人那样行动受限,只有思想是自由的。” 季疏的手指点在羊皮纸上的“活”字上面,蹲了片刻,又挪向旁边的那个意义完全相反的字。 “当然,也有可能我已经……” 他想说自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季疏身死之后的意识残留,就像是高级算法操控的拥有独立人格的人工智能,拥有着极强的互动性,输入什么,就能输出对应的东西。 谢应却强行掰过他的指节,按在了“活”字上,目光灼灼:“没有这种可能。” “爱是不能被计算的,你比我更清楚。” 谢应的语气很强硬,人工为机器赋予的情感识别和反应的能力往往机械死板,很容易就崩溃,是远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季疏还活着。 只要没有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怀里,谢应就坚信他活着。 他顺势抬起季疏的手,在会长大人的手背上留下一个慷慨的吻。 “走吧,去铃兰岛,找回你的记忆。” 既然「诡」敢出手算计季疏,那一定掌握了什么他们目前未可知的东西,说不定季疏被人所剥除封印的那部分记忆,就在他们的手里。 眼神中浮现微弱的金光,季疏发出近似满足的喟叹,似乎谢应的态度和这一吻都让他有了极大的底气。 这一路,他有人并肩同行。 “等一下,”季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虽然我不清楚如今的混乱是因何而起,是否和游戏制作公司有关。但以我目前的权限,可以向玩家开放NPC的生活区域,我想我需要为大家做点事情。” 过去他是NPC,是交易会会长,需要从交易会和太阳岛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如今他是季疏,是一个人。 既然被困在在游戏世界里,制作公司迟迟不露面,那他当然要做点事情。 谢应欣然赞同,扯了扯毛衫下的衬衫领口,微微一笑。 在他原本的预想里,被困在岛上的人后期或许会因为资源而发生争斗,但季疏在恢复记忆之前为玩家提供了食物供给,又在恢复记忆之后向大家开放了居民区,就好像是现实里灾难发生后及时迅速前往支援的救援力量,把一场原本后果难测的灾难转化成有条不紊的自救行动。 资源充足的生存游戏,很容易打出完美结局。 谢应的手按在轮椅的后背上,迎着西行的太阳推着人前行。 “好,那去铃兰岛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她是个很好的领袖,你说的这件事,不如就交给她来安排吧。” …… 凌澜岛。 宽阔的大街两旁满是梦幻的尖塔和城堡,花圃里盛开着粉色与蓝色间杂的花朵,就连天空照下来的阳光都比太阳岛上的和煦许多。 卡通的路牌指引着前路,【翎闻】为首的五人站在街上,穿着打扮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有些茫然。 【霸王花】带来有关凌澜岛的消息后,他们就从大本营出发了。 最后从一个很喜欢在游戏里挂机的老人那里打探到,太阳岛上有个小酒馆,闲暇时会提供一些小游戏的接口给玩家,他就经常泡在那里打麻将,以此来逃避儿女白日里对他的规劝。 借由酒馆的接入通道,几人成功地来到了梦幻的世界。 刚一踏上这里的土地,就被和太阳岛完全不同的建筑惊住了。 像是由棉花糖、泡泡还有彩虹构成的梦幻世界,感觉只有【一点雨】那样的穿着打扮站在这里才不算违和。 【翎闻】对这种游戏毫无概念,在应该会对此产生热爱的年纪,她正抱着一大堆的毛巾穿过脏臭狭小的地下拳馆通道,熟练地躲过每一个不经意或是故意要砸向她的拳头。 但意外的,看见那些粉粉嫩嫩的装饰,她并不感觉排斥。 女人,可以喜欢拳头,也可以喜欢裙子。 “《闪耀吧!被羽衣之力选中的少女》……”【翎闻】嘴里念着这游戏的名字,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参与进来,只是从名字的字面意思中推断,少女少女……可能得找个年轻的女孩子问问清楚。 街边上站着一些动物形态的NPC,它们的手脚身体像人一样,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但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五人所在的地方看去。 他们确实有些格格不入了。 【翎闻】有些头痛,环视一周,最终朝着一个像是在浆染手帕的只有半人高的兔耳朵小姑娘走去:“你好,请问你知道凌澜岛上的一号在哪吗?” 兔耳朵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背带裙,耳朵垂在脸侧,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一个站不稳就要摔倒。 “抱歉,吓到你了。”【翎闻】赶紧去拉她的胳膊,但用力过大,兔耳朵小姑娘虽然没摔倒,她手中捣花浆的石臼和那些染缸却都被拳手大力撞翻在地,幸而花汁还没加进去,但染缸里的清水却“哗啦啦”地全都流出去了。 【翎闻】赶忙蹲下去帮忙,手指插在石臼和染缸的缝隙里,竟然一把提起来三个水缸——兔耳朵小姑娘身材娇小,她的水缸也一样娇小,拳手都害怕自己不小心把水缸也捏碎了。 帮人收拾好,【翎闻】后退了两步,和她保持在一个不会惊吓到的距离,满怀歉意地笑。 “实在抱歉,我只是想找一个叫一号的人,这事关我一个朋友的安危,如果你知道的话,还请你告诉我。” 兔耳朵小姑娘站在水缸后面悄悄打量着她。 在意识到女人没什么恶意之后,她拿起石杵挡在胸前,壮起胆子怯怯开口说:“我不认识什么一号。” “谢谢。” 【翎闻】深表歉意,没问到答案转身要走,回头的时候那些水缸都空着,心里想小姑娘估计要跑好几趟才能打满水,于是瞄了一眼街口水井的位置,一手拎着三个水桶,顺手打回几桶水帮她灌满了染缸。 “抱歉,你忙吧。” 小姑娘看着满满的水缸,叫住了帮她打水的拳手,指了指长街尽头。 “我不认识一号,但是我知道一个叫许一的人!” “许一哥哥开了一家戏园子,他那里这几日正举办店庆活动呢,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翎闻】满脸茫然之际,耳边忽然响起甜美的系统提示音。 “叮!您已接受活动任务:【戏园闹千秋】,完成可获得限定服装哦!” 第74章 北海苍梧(一) 许一!出来!…… 【翎闻】听到了,其他人也听到了。 “许一哥哥是戏院的老板,他那里正在举办店庆活动,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兔耳朵小姑娘还在介绍这个所谓的许一的身份,鬼神姑娘兴奋地喊起来:“原来是戏服大活!” “什么是……戏服大活?”拳手接触到的游戏除了《死亡之岛》就是一些体感拳击游戏,对【九九七】说的这些完全没概念。 她脑袋一个头两个大,【戏院闹千秋】是什么她还没问呢,又跑出来一个新名词,这种茫然无知的感觉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她下意识转动肩肘手腕,眼神也渗出警戒状态下的防备来,【九九七】却拍拍自己的小挎包,毫不畏惧的凑上去,拉着【翎闻】的手饶有兴味地为她答疑解惑,完全不把拳手当成什么生人勿近的强悍人物。 见她开始讲解游戏机制,【晏雁】扯了下小披风听得格外仔细,赵子健因为憋着坏也竖起了耳朵,倒是那个穿得像皇亲贵胄的弓箭手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还呆站在原地观望四周,像是在提防什么。 鬼神姑娘清清嗓子,开始介绍。 在这种装扮类游戏里,玩家需要更换不同属性的衣服来和对应的boss进行搭配比拼,分数高的一方获胜。除了主线和日常活动,游戏往常还会开一些节庆活动,玩家可以通过游玩结清活动,获取限定服饰,装扮自身。 “我猜那个戏园子就是举办什么节庆活动的地方,戏服可是最容易被换装游戏做成大活的素材!” “大活,就是比较大型的游戏内活动,类似于《死亡之岛》的五月阳光季,一般会有限定的游戏资源产出,对应换装游戏,当然就是稀有的限定服装啦!” 【翎闻】似懂非懂:“那参加这种活动,需要战斗吗?” “嗯……需要,不过和《死亡之岛》不太一样,用不着拳头和葫芦,比拼搭配之力就好啦,一般来说就是给定一个主题,看谁穿的更符合要求。” 听鬼神姑娘这么一说,【翎闻】越发觉得自己此行带上她是正确的决定。 毕竟她打架是强项,玩这种游戏还真是有些两眼一抹黑。 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翎闻】的不安缓解许多,但警戒之心还未松懈,一边看着那个所谓的戏园子的方向,一边耳听八方。 “大姐姐……那个……”一声极为细小柔软的呼唤惊扰了拳手的思绪,她下意识看向声音的由来处,眼神不自觉也凌厉起来。 让她没想到的是,喊她“大姐姐”的是刚刚指路的兔耳朵小姑娘。 兔耳朵小姑娘不敢看她像鹰一样凌厉的眼神,从背带裙的装饰花束上解下一块染着小黄花的方形手帕,低下头错开视线,踮着脚越过水缸递给【翎闻】。 【翎闻】打量了一会儿,没搞懂她什么意思,也不敢乱动,毕竟《死亡之岛》里的NPC交互稍有不慎就要开启战斗副本了,她要是在这里搞错了,不会被强行拉过去换衣服吧? 【九九七】站在边上,也是一头雾水。 见拳手迟迟没有来接,兔耳朵小姑娘从水缸后面跑出来,将手帕搭在【翎闻】肌肉分明的小臂上,然后匆匆跑回去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胳膊:“擦擦水吧。” 【翎闻】这才恍然大悟,刚刚打水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水桶里的水洒出来不少,她的手臂上现在还是湿漉漉的。 于是拿起手帕擦干净水痕,又摊在掌心里把和和她拳头差不多大的小手帕叠放好,放回了染缸旁边的石板上。 她刚一弯下腰,兔耳朵小姑娘却又焦急地开口:“是……送给你的。” 【九九七】明白过来:“这是NPC赠送的系统饰品,姐姐收下吧,说不定一会儿能派上用场呢!” 鬼神姑娘这么一分析,【翎闻】便将手帕拾起来装进了随身包裹里。 “谢谢你。” 她的掌心处托着一个泛着金色的口袋形状的光球,这便是《死亡之岛》的包裹系统,玩家可以把暂时用不上的物品放进包裹里,随取随用,她放好手帕,想了想,又从里面拿出个什么东西。 “这个送给你。”她把一双粉色手套递回给兔耳朵小姑娘,这是她在森林里获得的第一件武器,属性伤害跟不上,早就不用了,她也不太喜欢这种武器外观,就闲置在了包裹里,如今翻出来送人,感觉和兔耳朵小姑娘的装扮很是相配。 “送我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踮脚来接,不敢相信。 “是的,你送我手帕,我送你这个,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拳手用手指轻轻握了握朋友的手,又攥起拳头要和她碰一碰。 这是拳手交朋友的规矩。 兔耳朵小姑娘也伸手握成拳手,小心翼翼地和【翎闻】碰了一碰。 “我也来!”【九九七】从小挎包里翻出来个精致的琉璃葫芦,放在了石板上,也和两人碰一碰。 赵子健看着三人莫名其妙碰起手,阴阳怪气了一句:“还走不走了,有正事呢,谢应还救不救了……” 他压根不关心谢应会出什么事情,他就是想快点早点拿回自己的胳膊。 【翎闻】斜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柔声细语地和朋友作别:“谢谢你,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缺胳膊的赵子健、不发一言的小少爷还有鬼神带来的那个弓箭手跟在两个女人的身后,几人很快就来到了兔耳朵小姑娘说的那个戏园子。 从外表上,这建筑古色古香,除了门窗的边缘更加圆滑,趋同于整个游戏的梦幻画风,和现实里喝茶听曲的小戏楼也没什么区别。 戏楼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块一人高矮的牌子,蒙着红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上面有字。 她们刚准备去揭开红布看个究竟,里面就迎来一个穿着墨色长衫的瘦高男子,头发梳得熨帖,胸前挂着银质胸针,下面垂着两颗琉璃样的玉石,随着行走碰撞出悦耳声响。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链子垂坠到脑后,颇有文雅气。 “看几位的穿着不像是本地人。” 长衫男子摇着折扇下了戏楼台阶,他眯着眼,笑容和善,但看不出用意。 【翎闻】上前一步将队友护在了身后。 女人鹰一样的双眼施放威压,不发一言,倒是把那长衫男子吓得后退了两步,扇了好一阵子的风才再次开口。 “几位是炎国的勇士吗?” 他的话把【翎闻】说得一头雾水,【九九七】见状上前,又给她解释了一番。 在这种换装游戏里,通常会按照服饰风格来划分国度,炎国应该就是崇尚【翎闻】这种穿搭风格的国度。 “是。”听完了鬼神姑娘的解释,【翎闻】回答那长衫男子的话,假意斡旋,眼神中的警惕未曾卸下。 长衫男子听完,摇着折扇“哈哈”大笑起来,诡异突然,笑得心里发毛。 “我叫许一,乃是戏春弄的老板,不知几位所来何事?” 拳手的双拳亮起金光,毫不客气:“你是一号吗,谢应去哪儿了?” 许一,一号,说不定有什么联系,拳手迫切地想从长衫男子的口中得到答案,但那人却只是一味地笑,对她的疑问避而不谈,只是自顾自地继续着刻板的对话。 “贵客远道而来,不如进我这戏园子看看,今日上演的可是一出好戏。” 说着,他将折扇收起插在衣襟缝隙里,而后伸出手来,一把扯下戏牌子上蒙着的红布。 戏牌子上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大字——北海苍梧。 一瞬间,天旋地转,众人眼前风景骤然失真,隐约从四方传来锣鼓声,愈演愈烈,咚咚锵锵,震得人头发懵眼发热,像是堕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他们的头脑完全失去理智之前,【翎闻】向天冲出一拳,金龙腾起,将几人绕在中央,龙吟声冲淡了锣鼓声,拳手任由鬼神姑娘抱住自己的腰腹,另一手扯着盾卫,赵子健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弓箭手虚靠在金龙身体上,倒是显得最为气定神闲。 许久,锣鼓声终于散去。 【翎闻】试探收起拳头,金龙消失。 外面的完全变成了另一般模样,原先的戏牌子、长衫男子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围在四方的封闭小楼,红绸垂荡,隐隐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从某处传来,辨不清楚虚实。 五人这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圆形的戏楼中央的水上戏台,戏园子老板许一强行将他们拉进了戏楼世界里。 这样的场景交换,对于装扮类游戏的玩家来说不过是眨眼切换,但对他们这些从全感游戏里过来的人来说,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力,除了【翎闻】之外的四个人都懵懵然,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许一!出来!” 【翎闻】的这一喊,倒是叫醒了队友的神智。鬼神姑娘率先反应过来,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有一场恶战,她从小挎包里取出来一个草编的葫芦晃动起来,葫芦里迸发出幽幽的绿色光线,绕着她盘旋舞动,即便没有招出任何魂魄,依然衬得四周的红绸与高阁更加诡异。 不见有人影出现,但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的锣鼓声不同,毫无虚幻之感,真实具体得仿佛能敲锣打鼓的人就在眼前,像是乘着乌篷船穿过村庄,社戏的烛火明明灭灭,近得能听见台下听戏人的窃窃私语。 喧闹声中,隐约有人踩着鼓点唱起念白。 “哎呀呀——尊一声列位近前听端详,戏神考验在眼前,非是寻常等闲关。且看他,朝游北海仙家地,暮到苍梧阎罗殿。倘若三关得过,戏神认可,必有天地造化,任——尔——搬!” 锵!锵!锵!三声锣鼓随着“任尔搬”一字一顿的念白逐渐加重。 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戏楼二楼的走廊下,被绸布遮挡的地方亮起光来,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有人在其后走动,身姿袅娜,声音哀婉。 念白唱过一番又开始重复,鬼神姑娘一把将金灿灿的弓箭手拉到了跟前,斜眼问他:“【胶泥】,他说的什么意思?” 弓箭手眯着眼睛又品了一会儿,架势十足像玩票的老大爷,品得差不多了才道出此中意:“大概是说,这里有一个戏神考验,通关了就能获得奖励,而且提到奖励的时候,他用的是‘天地造化任尔搬’这几个字,奖励应该是非常丰厚,兴许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翎闻】原本是不打算在此处耽误功夫的,但许一刚刚那个一言不合就请他们入戏的态度再加上“天地造化任尔搬”,她也逐渐品出了些许意味。 这考验仿佛是专门留给他们的。 说不定过了他这戏神考验,就能问到谢应的下落,再不然如果通过这个游戏和外界取得联系也算有所收获。 是刀山是火海,拳手都决定先闯一闯。 “戏文里有说到关于戏神的线索吗?”既然要闯关,那就要知己知彼,【翎闻】问【胶泥】,弓箭手摇摇头,但是从戏文里挑了两句念白咂摸起来。 “他说,朝游北海仙人地,暮到苍梧阎罗城。我没听过这一折。” 拳手把这两句重复了几遍,没思考出什么隐喻,毕竟她本身就很少有这些听歌听戏的消遣,不是在台上搏杀,就是在台下准备。 正思索着,忽然,她的胳膊被人小心翼翼地碰了一碰。 富家公子哥打扮的盾卫少年站在人群当中,引起大家注意。 “我知道了,是孙悟空!” “朝北海、暮苍梧,这是《西游记》里菩提祖师介绍筋斗云的句子,又是仙家,又是阎罗的,除了大圣还能有谁?” 小孩儿清脆的声音在戏楼当中回荡,高处戏楼的宝顶上突然传来响动,抬头看,一道金色的长绸砸了下来,轰然落在众人的脚边。 绸布的一边缘贴在赵子健没有胳膊的那一侧,他信手一扯,金绸真容得见。 那通天的金绸上缀着赤色的花纹,当中两个血色的大字终于显现。 “大圣!” “仓起大起仓起大起……” 锣鼓声又响起,念白声再度传来。 “一关得过,仙家降下神仙宝!” 第75章 北海苍梧(二) 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原来这戏神的身份就是第一关的考验,想不到是年纪最小的【晏雁】成功破解了戏文里的线索。 “你好厉害!”【九九七】笑眯眯地夸赞【晏雁】,伸手要去捏他的脸颊肉,被盾卫少年绷着脸扭头躲过。 鬼神姑娘瘪瘪嘴,嘀咕了一句“这么内向”,而后叉着腰指着戏楼二层念白声传来的方向大喊起来:“神仙宝是什么奖励啊!” 她话音刚落,被赵子健捏了一边在手中的金绸忽然开始扭转起来,把仅剩一只胳膊的男人带着甩飞出去,砸到了戏台边,若不是弓箭手伸胳膊拉住他,差点儿就摔进戏台四方的水池里了。 而那通天的金绸在不断的旋转中逐渐绞成细长的一条,越来越紧,越来越细。 在一段咿咿呀呀唱念声之后,绸布的光泽缓缓散去,那细长的布条竟然像有了支撑一样,不靠任何外力,稳稳地立在了地上。 两端金,中间红,模样似曾相识 锣鼓声再次热闹起来,轰轰烈烈,念白高昂激愤,一句强过一句,如入神鬼厮杀战场。 只听得一声喝:“呔!” “棒是九转镔铁炼,老君亲手炉中煅。 禹王求得号神珍,四海八河为定验。 中间星斗暗铺陈,两头箝裹黄金片。 花纹密布鬼神惊,上造龙纹与凤篆。 名号灵阳棒一条,深藏海藏人难见。” 一层压过一层的念白声里,那金绸也变了模样。绸布上骤起夺目的亮光,等光芒散去之时,竖在那里的就变成了顶天立地的一根的金红长棍。 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金箍棒!” “这就是神仙宝吗……”鬼神很是兴奋,但没凑上前看,而是毫不客气地将身旁的弓箭手推了过去。 【胶泥】也不恼,任人驱使上前端详。 看着弓箭手那一身和金箍棒很是相配的打扮,鬼神姑娘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这一关的穿搭里必须要包含金箍棒,不然就会比拼失败!” 在换装游戏的某些剧情类关卡里,有时候会要求使用特定的服饰进行搭配,如果没有特定服饰哪怕穿得再符合要求、属性再高也不能通关成功。 显然,金箍棒就是留给他们的命题作文。 “【胶泥】,把金箍棒拿在手里!”【九九七】对着弓箭手发号施令,现在众人的打扮里,只有他和金箍棒的搭配最为和谐。 一身黄灿灿的那人听令便去拿金光闪闪的定海神珍,他身材算得上魁梧,力气也是有的,但那不算很高很粗的神仙宝竟然纹丝不动。 “哎,用点力气!” 【九九七】摇着葫芦又喊,弓箭手仍是什么都没有说,顺从地将腰上箭袋往旁边一甩,比出个勇士摔跤的夸张姿势来,浑身用力,依然无济于事。 “奇怪……” 鬼神姑娘嘴里嘀咕着什么,晃晃小葫芦,上前一同帮忙。 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晏雁】抬眸,眼中亮起金光,狮影即刻前来相助。 在三人一狮还有一个独臂咒术师不甚情愿的努力下,那棍子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挪动分毫。 果真像个定海神珍一样屹立不倒, “我来吧。” 【翎闻】捏捏手腕,松松肩膀,几步上前,握住金箍棒的中段,做好了出力的准备,可连技能的金光都没冒出来一星半点,仅仅靠着自身的力量,那几个人都抬不动的棍子轻易就被她拿在了手里。 拳手甚至因为用力过猛,后脚在石板上摩擦了一段距离才站稳。 “很轻啊,感觉手感和木棍差不多。”【翎闻】没有在吹什么大话,这棍子到了她手里,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反而轻得像拖把或是扫帚上的木棍,掂起来倒还算是趁手。 她早年间为了精进拳术,也跟着武僧学过几年拳脚,捏着手里的神仙宝,一时技痒,就顺手耍了一套棍法出来。 【翎闻】抓住棍子抡上臂膀,转圈靠腰,身躯左右摆动,棍花甩得行云流水,若不是还有正事,她真想用金箍棒使一招花哨的乱点天宫出来。 “姐,太帅了!” 【九九七】看着威风凛凛的拳手赞叹不绝,双手托腮,夸张地摆出崇拜的姿态,【翎闻】被这姑娘天生的自来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往日里赛场上她能收获的只有对手的怒视,下了台大部分人也对她敬而远之,有人怕她有人敬她,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害怕和尊重的感觉。 毕竟人天生就是渴望向上的,她站在赛场上,她就是王。 拳手绷着脸轻咳了两声:“说正事。” 【九九七】完全不理会她想拉开距离的打算,毫不见外地抱上了她的小臂,像拉着人逛街一样熟稔地招呼起来:“姐,这个道具只有你能拿动,那就只有你可以对战戏神了。” 打架,【翎闻】倒是不怕,她怕的是鬼神所说的那一套穿搭比拼,拳手不自在地耸动肩膀;“我……需要做些什么?” 【九九七】也耸耸肩,但配合着摇头晃脑的小动作和发髻上抖动的绒球,姿态就可爱多了。 “什么都不用做,等着我来打扮你就好了!” 她捏着小葫芦在戏台上转了一圈,四周都是水池,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有什么装戏服的箱子。 鬼神指着高处念白声传来的方向喊:“喂,唱戏的,第二关在哪?给点提示啊!” 既然没有现成的衣服,那就只有通关才能获得服饰了。 果然,念白声再度响起。 “城开四面,耳听八方,请列位,入——戏——” 忽然一阵“轰隆”巨响,天摇地动,戏台晃了一晃,而围绕在戏台四面八方的水池沸腾起来,黑浪不停地翻涌,似乎水下有什么东西。 “啊——” 赵子健一声尖叫,众人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几丈宽的石头样的东西冒出了水面,正在以可见的速度不停地拔高,没多久,就直冲攒尖顶而去,遮住了后方的戏楼。 等到它终于不动了,【翎闻】这才看清楚它的真容。 那不是什么石板,而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有瑞鼠衔环,当中刻有一个大字——“丑”。 “什么意思,说我长得丑?”赵子健躲在拳手身后十分不服,全然不觉得他现在这样鼠头鼠脑的样子确实丑态百出。 “丑”门紧闭着,【翎闻】一言不发,因为黑浪仍然在翻腾,而从另外三个方向也不断地冒出石板来。 又一扇石门落定,龙首衔环,上书“生”字。 而后是瑞兔所衔的“旦”门。 紧跟着是虎首所镇的“净”门。 四扇门将他们牢牢围在戏台上,戏楼被石门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光影都照不进来,戏台正上空的宝顶上落下一道微弱的白光,而四周黑压压一片,只有那衔环的八只瑞兽的眼睛亮着幽幽红光,刚好足够人看清门上的大字。 “生、旦、净、丑……” 【翎闻】念着,这不就是戏曲行当吗?她就算没听过几出戏,但“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顺口溜还是知道几个的。 戏楼虽然被挡住,但念白声还是像幽魂哭泣一样飘来,催促道:“请列位,入——戏——” 这就是戏神考验的第二关吗? “我们可能得进门里闯一闯了。”拳手一边说,一边摆出了战斗姿态。 鬼神紧紧贴着她,不惧但也不勇:“可是,姐,我们怎么过去呢?” 面前的是黑水黑浪,且不说对人有没有危害,就算是冒险趟过去,那石头做成的大门上连个缝儿都没有,怎么进门又是一道难题。 正此时,狮影吼叫一声,两个女人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晏雁】所站之地的前方石板上,不知何时显露出一个小水洼一样的坑洞,刚好就处在圆形戏台的正当中。 【晏雁】蹲下来,借着狮影的光辉查看那个坑洞,看着看着,竟然伸出了手指。 “小心!” 拳手出声提醒,但少年似乎急于证明自己,细嫩的指头已经探进了坑洞里,向下按压摸索着。 他皱着眉:“这下面有机关,但是太深了,我的手……有点够不到。” 【九九七】闻言也要去试,被【翎闻】一把拽回来:“我来。” 她并没有以身犯险,而是在思索一番之后,将手中的神仙宝插进了坑洞之中。 拳手捏着棍子向下探,很快就找到了【晏雁】所说的那个机关,机关顶部微微松动,【翎闻】一用力就往下陷落。 【翎闻】双手握紧金箍棒,猛得向机关发力,只听“咔哒”一声,坑洞里的机关像是被顶了下去,而后更大的“轰隆”声传来。 从戏台的四方缓缓升起只容一人通过的石板路来,正通向“生”、“旦”、“净”、“丑”四扇大门。 那严丝合缝的石门竟然也裂开了一条缝隙,向着两侧的兽首缩去,让出一条进门的路来。 门开了。 【翎闻】心中明了,这就是所谓的第二关挑战,她松开手中的棍子,又说了一句“我来”。 而后向着“生”门走去。 她是有领导分工的能力,但是这地方实在太奇怪了,到底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算是“异界”,【翎闻】还是决定自己先进门去看一看情况。 可她刚一松手,金箍棒失去下压的外力,就被机关弹了回来。 奇怪的是,那些石板路又沉回了水底,石门也再一次地关上了。 望着幽幽兽目,【翎闻】很是不安。 这种情况她也不是没见过,好像是需要有人留在这里触发机关,其他人才能进门去探险,每每这种时候,她总是冲在最前面。 但这一次,五个人里,唯一能拿得动触发机关需要的金箍棒的,就是她了。 而这种队友先行的事情,【翎闻】从来没做过。 鬼神姑娘又把葫芦捏在了手心里,另一只手自然地去拽【翎闻】的胳膊:“姐,你先留在这里吧,我们进去看看。” “可是……”拳手从不做让别人替自己冒险的事情。 【九九七】有着七窍玲珑心一样,很会拿捏人的心思,她笑起来,捏了捏拳手的小臂肌肉,语态亲昵:“姐,那个戏神还没露面呢,要是我留在这里,万一碰到什么妖魔鬼怪我打不过,那不就是死路一条吗,我可不要,【胶泥】也不要。” 【晏雁】迅速会意:“我也不要,我是小孩子,我害怕。”一边说,他还指挥盾宝打了个喷嚏,把边上的咒术师吓了一跳。 赵子健张口想说些什么,被沉思之后的【翎闻】堵了回去;“你不许要。” “我……”咒术师自打遇到那个阴魂不散的鬼神谢应之后,感觉自己的游戏生涯苦得真是没边了,哪儿有龙傲天随随便便被女人打压的道理,但他又实在打不过,咽了咽口水,把话憋回去了。 “好,”拳手接受了这个安排,“我留在这里,为你们看守大门,一旦有危险就立刻跑回来,我会随时接应。” “明白!”几人异口同声答应。 鬼神摇了摇小葫芦:“姐,我们分别进哪个门啊?” 拳手环视四周,又把手握在了金箍棒上,一边发力触动戏台底部的机关,一边调兵遣将:“咒术师去‘丑’门,盾卫‘净’门,弓箭手‘生’,鬼神‘旦’。” 她是做了一番考量的,怕门里有什么判定条件,分别选取了最适合的人对应前往。赵子健窘态百出是为“丑”,【晏雁】身份尊贵是为“净”,弓箭手为“生”,鬼神姑娘为活泼小花旦。 但刚刚还摆出一副任人派遣的样子的鬼神听完却摇着小葫芦开始抗议:“不行,我要去‘生’,【胶泥】,你去‘旦’。” 【翎闻】本想纠正,但想了想是京剧有男旦,越剧小生又多由女子来扮,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了,点头同意了【九九七】的想法。 鬼神姑娘听完,摇动小葫芦,踏上了前往“生”门的石板路。 弓箭手和带着狮影的盾卫少年也依次上路,只有那唯唯诺诺的咒术师还瑟缩在原地。 【翎闻】一边发力,一边瞥了他一眼,想了想,半带妥协地说:“你若是此次能‘参悟’成功,我也会把胳膊还给你的。” 赵子健看着石门上的两只老鼠,权衡利弊。 这什么换装游戏里最多也就是些换衣服的考验,他这样的风流美男子还需要担心穿搭吗?试一试也不会怎么着。 于是心一横说服了自己,一咬牙一跺脚,靠近了石板路:“说话算数!” 【翎闻】眉梢抬起:“自然。” 第76章 北海苍梧(三) 盾宝,我们来闹地府!…… 雄狮的前足踏入门内,仿佛感知到危险的降临,叼起少年的披风一角就要拉着人往回撤。 “盾宝。”盾卫略带嗔怒的呵斥叫停了雄狮的动作,威武的金色狮影见此疾行几步,赶到了盾卫的前头,率先置身黑暗里。 当【晏雁】抓着盾宝颈后的毛发走进“净”门,迎面扑来一阵幽暗阴森的气息,他回头看,身后那扇石门好似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没了踪迹,门外的戏台和镇守戏台的拳手都看不见了。 门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晏雁】脚步很轻,一人一狮紧紧贴着,在无尽的黑暗里行走,但少年却走得极为稳妥,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惊慌。 狮子的存在,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甚至胜过家人,胜过那些时刻跟随他的保镖。 忽然,狮子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一抬一放小心翼翼,身躯弓着,【晏雁】能感觉到盾宝的脖颈一紧,雄狮抬着头,怒视前方。 “怎么了?” 狮子“呜呜”一声,【晏雁】立刻警觉起来。 前面有人。 狮影散发出的金光提供了小部分的视野,【晏雁】正要仔细观察,就见一个人影蹦蹦跳跳地从自己的面前过去了。 他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惊扰,抓着狮子皮毛的手指一紧,没等缓过神,又有另一个人影像幽魂一样从他的身后跳了过去。 来无影去无踪,脚不沾地,像是野鬼。 【晏雁】的余光扫到了身后变换的光影,他松开盾宝的毛发,拍了拍狮子的腹部,一人一狮立刻挪动位置形成了一前一后互为项背的阵型,缓慢地背靠背旋转起来。 得益于这种警戒阵型提供的全方位视野,【晏雁】终于看清,他们的四周都是这样蹦来蹦去的人影,像小鬼一样,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们往哪里走就跟到哪里去。 【晏雁】拍了拍盾宝的前腿,狮子立刻做出攻击姿态,而就在此时一道蓝光从远方打过来。 乍然一晃,照的人心里发毛。 盾卫迎着蓝光来的方向看去,那地方隐隐约约有个建筑的形状,还有些桌椅板凳,只不过也有人影晃来晃去,似乎潜藏着更多的小鬼。 身旁跟着的小鬼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晏雁】又抓起盾宝的后颈皮毛,一人一狮向着蓝光射来的方向走过去。 渐渐的,蓝光里又夹杂起红光,【晏雁】被这些红红蓝蓝的光芒照得眼睛有些发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象。 高处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大到人即使身处这种幽暗环境依然能清晰分辨出字形。 ——阎罗殿。 诡异的灯光下,云雾缭绕,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穿着彩衣的小鬼在云雾间跳了几番,又出来两个打着白幡的小鬼一边挥舞一边蹦跳。 不多会儿又走出来两个步履蹒跚的、和着“咚咚咚”的鼓点一步一顿的大鬼。 一个戴着牛头,一个戴着马面,生怕被人认不出来是谁。 牛头马面跳了两圈,接着又出现了四个颜色各异的家伙,从头发到脚踝都是同样的颜色,一个紫,一个红,一个青,一个黑。 四色小鬼群魔乱舞,鼓点乱作一团。 【晏雁】还没来得及细分辨他们都是谁,四个彩色小鬼翻着跟头撤出去,又迎进来一个穿白衣服的小鬼,白衣小鬼打着一个巨大的彩幡,前头没站人,但莫名让人觉得彩幡是给什么大人物准备的。 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架势终于让少年明白过来,“净”门的后面是一出大戏,演到这里,兴许主角还没出场呢。 他靠在盾宝身上,不动声色,小鬼们连番地绕着狮影翻跟头,正热闹着,又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溜烟全跑了,只留下一个白衣裳的,打着彩幡往另一方去了,像是要接应什么人。 不多时,一个身穿赤色蟒袍、带着红髯口走了出来,声势浩大,化成花模样的脸上一双眼睛十分瘆人,一看就是大人物。 红衣服大人物又是踢腿又是撩衣袍,晃动自己垫得格外雄伟的巨大臀部,“哇呀呀呀”地捋着髯口出声。 “阴曹判官本姓曹, 身穿一领大红袍。 生死录簿吾执掌, 笔尖赛过杀人刀。” 这一段出身念出来,就算【晏雁】没听过戏也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是判官。” 有声音抢先从盾卫少年的耳后传来,【翎闻】贴近盾宝,面露警醒:“谁?谁在那里!” “是我啊。” 这回,【晏雁】清晰地感觉到这声音从他的脖子上传来了。 轻盈活泼,似曾相识。 他歪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被潦草撕出来、边缘不是很整齐的小纸人托着下巴,正坐在他的肩膀上。 “鬼神姐姐?” 这声音,明明就是刚才想要捏他脸的那个女孩儿,但是她不是去了和“净”门反方向的“旦”门了吗,副本中又不能用通讯器,她的声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纸人跟着鼓点荡动自己的短腿:“【晏雁】很聪明呀,一下子就猜到了,跟了你好久呢!” 【晏雁】这才反应过来,在戏台上她有意接近自己兴许就是为了贴这个小纸人,不过当时自己不是躲过去了吗,她又是什么时候得逞的? 能被【翎闻】选中的鬼神,果真不一般。 小纸人又开始喋喋不休,和那个女孩儿本身一样。 “【胶泥】说,‘净’门后面这出戏是秦腔里的《三下阴》,就是开封府的那个包青天的故事。包青天就是个‘净’角,他在阳间审了冤案问不明白,就到地府里来问判官了,但是这个判官是坏家伙,啊!又来……” 不等【晏雁】抓住她问更多,小纸人头一栽就从他肩膀上飘了下来,似乎是鬼神那边也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顾不上招魂小纸人和他说话了。 盾卫把小纸人收好藏在盾宝背上的毛毛里,思索起鬼神带来的消息。 后面的故事鬼神姐姐没说完,【晏雁】只能自己猜。 包青天……她的意思是让自己扮演包拯吗? 包拯和判官不对付,那他是不是要杀了这个“哇呀呀”的判官? 判官是坏蛋,包青天是除恶扬善的,那就只能是正义打败邪恶,童话书里是这么写的,戏文里估计也会这么唱。 少年站直了身躯,一只手拱起来压在胸前,盾宝立刻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吼叫。 一声震天狮吼,那群又蹦又跳的小鬼还是不理他,连判官也是,表完了出身,就开始绕着狮影走起场步来 【晏雁】手指托住下巴,清了清嗓子:“我是包拯,我来查案。” 他进了“净”门,虽然没化妆,但他就是“净”,《三下阴》里的“净”就是包青天。 小鬼们听见包拯的名号,终于停下了舞蹈的脚步,【晏雁】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对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和自己产生互动。 果然,剧情像是有了推进,大红袍判官一撩衣服,上前一大步,捋着髯口伸手大喝:“查的——什么案!” 秦腔里的念白本来就是方言,他这样有意拖拽音调,让【晏雁】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一五一十地说着鬼神告诉他的话:“有个人冤死了,我来查他的案子。” 他不知道这冤死的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案子,但是包青天应该就是这样的,看见有人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要去查。 判官“哇呀呀”了一番,又接着问:“你是要来看——生死簿吗?” 【晏雁】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但是点了点头,他玩其他游戏的时候也是这样,遇到不太理解的剧情就胡乱推进,稀里糊涂地玩下去,反正他也没有别的朋友,只有那三个尽职尽责跟着自己的人,就算是在《死亡之岛》里机制再有趣的副本对他来说体验也是寡淡的,远不如这会儿跟着盾宝一同冒险来得刺激。 他本来以为说完判官就会把生死簿拿出来了,毕竟包青天也是个很大的官了,结果那“哇呀呀”却开始吹胡子瞪眼:“生死簿乃是人的命簿,岂可轻易示人?” 【晏雁】到底是没听过《三下阴》,连故事走向都是推断的,完全没想到判官会这么说。 “那我怎么才能看到生死簿?” 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盾卫少年感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也听过这个词。 对,想起来了,《西游记》里也有大闹地府改生死簿这一出。 大红袍判官甩甩胡子,五颜六色的小鬼们就翻着跟头压过来。 “生死簿,” 锵锵! “断不能,” 锵锵锵锵! “示人!” 锣鼓声又密了起来,乌泱泱一群彩色小鬼蹦蹦跳跳,手里拿着铁索、弯刀等各式各样的法器,逼近他准备随时跳过来攻击 【晏雁】见此,心里有了打算,既然不给他看,那他也学一回孙大圣,给地府换新天! “盾宝!” 少年一声喊,身后的金色狮影怒吼着膨大起来,长成几人高的样子。 雄狮脑袋一甩,叼起一个跳到【晏雁】边上手都要伸到少年胳膊上的绿色小鬼,几口吞到肚子里,连个喊叫声都没留下。 小鬼手里的铁索“啪”的一声落了地,甚至都没伤到少年,就被一心保护盾卫的狮影给解决了。 “继续!” 【晏雁】双手或挥动或握拳,在一众小鬼里辗转腾挪地穿梭着,直指鬼魂的虚弱处,给盾宝当先锋官。 金色的雄狮便依照他的指示,将围上来的小鬼或撕或嚼吞进肚子里,那些红的、黑的、大鬼、小鬼没多久就全都于丧身狮子的血盆大口。 “谢谢你,盾宝。”解决完了判官派上来纠缠的小鬼,盾卫少年靠在狮子躯干上轻轻喘气,踮着脚替并肩作战的伙伴擦去胸前毛发上沾染的血污。 【晏雁】笑起来,他就知道,不管在哪个世界,盾宝都会永远保护他。 十年前,东南亚。 十岁的何家小少爷何晏藏在密林里,眼神惊恐,紧紧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是逃到这里的。 何家的小少爷刚下飞机就被人盯上了,那群人动作又快又狠,甚至不惜牺牲了四个人,拼死把他从层层的保护之中迷晕绑走了。 何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脚被绑,正坐在穿越雨林的越野车上。 他佯装昏迷,偷听绑架的人说话,得知这些亡命之徒是受了何家的商业对手的指使,目的很明确,要么让何家妥协,要么把何晏杀了重挫稳坐商业帝国王座的何家。 何晏闭着眼睛有些想笑,他们真是异想天开,何家谁又真正在乎他呢,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从他五六岁被送出国像监禁一样保护被保护起来,又要被强迫培养那些所谓的继承者潜质的时候,他就这么想的。 他和爸爸妈妈一年见面的次数,都不如三个保镖一早上在他眼前晃的次数多。 何晏心灰意冷,不再挣扎,放平双脚,躺倒在脏臭的后座。 他知道,没人会来救他的,他也不打算活着了。 准备直面自己的死亡的时候,何晏听见了一声怒吼。 那是狮子的叫声,东南亚的雨林里怎么会有狮子出现,这叫声他又格外熟悉。 那是盾宝的声音。 盾宝是一只五岁的雄狮,几个月大的时候就被送到了何晏的身边,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何家人寄希望于狮子的陪伴能够带给一向柔软怯懦的何晏王者魄力的熏陶,但少年根本不在乎什么商业帝国,他只是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朋友。 没想到,这种时候第一个来救他的竟然是盾宝。 何晏那时候并不知道外界找他已经找疯了,何家出动了多方力量,甚至把陪着他的那只雄狮也放了出来,盾宝也是如此追着匪徒的去向来到了雨林。 狮吼声叫回了何晏生的欲望,也吓了那些绑匪一跳。 趁着他们调转车子方向远离狮吼的时候,何晏发现绑着自己的绳子并没有太结实,他几下解开了手腕上的麻绳,继续躺平按兵不动, 那些绑匪以为卡车能跑过狮子,但只有何晏知道,盾宝和他一样日夜接受着严苛的训练。 没多久,雄狮追了上来,吼叫声近在咫尺,开车的匪徒精神紧张,一个不注意将车撞在了树干上。 越野卡车受力不稳,栽倒过去,将匪徒和少年全都压到了车底下。 何晏找准机会解开脚上的绳索,靠着小孩儿的身材优势,灵活地从破碎的车窗里爬了出去。 他跑到密林深处,小心翼翼地躲起来,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到湿热的气息笼罩了他的周身。 何晏喜极而泣:“盾宝!” 雄狮叼起少年便往回跑去,它是何晏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忠诚的护卫。 只可惜那些终于从车里爬出来的暴徒手里有枪,在发现何晏被狮子救走之后,枪林弹雨不停地向着他射来。 既然威胁不了何家,那就得将何家小少爷灭口。 何晏药性未完全解除,在血光和子弹中晕了过去。 三天后,何晏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爸爸妈妈在哭,他的小腿中弹,很痛。 而那头雄狮,在保护他撤退的时候被子弹多次打中,永远地倒在了雨林里。 何晏再也没有见过盾宝。 一直到不久前,他和保镖们都被困在太阳岛上,为了“参悟”进本冒险,那三个人被长满吸盘的章鱼脚牢牢困住,危险逼近时刻,何晏想起了自己的伙伴,那头勇敢无畏的雄狮。 于是盾宝再次降临,金色的狮影挡在盾卫少年的前方,一声怒吼喝退了来敌。 盾宝又一次成为了他的盾。 【晏雁】抓了抓狮子的毛发,大红袍判官见自己的小鬼喽啰都被灭了,怒火中烧。 只见他的头发疯长起来,顶穿了判官盔,像是个红色的大刺猬,因扎判而魁梧的身躯也像充气一样变得更为雄壮。 满堂都是“呀呀呀”的喊声,他居高临下怒目圆瞪,似乎用一只指头就能碾碎少年娇弱的身躯。 可【晏雁】却仰着头直视着他,迸发出何家人千方百计想要在他身上培养出来的临危不惧的强者气质来,临危不惧,双眼眯着,周身笼罩着强大的气场。 “盾宝,我们来闹地府!” 少年一声喊,一人一狮就迎着判官冲了上去。 判官手拿一根长长的铁笔充作武器,一挥舞,便有一道凛冽的气息凝成刀刃的形状袭来。 他左右翻飞,狂乱如麻的鬼刃应接不暇。 【晏雁】终于不再是只能被盾宝保护的少年,他双臂大张,握紧拳头,向天一吼。 只见金色的光影从他的背后散发出来,狮影在金光之中变得更加璀璨。 【晏雁】曲臂向前一挡,一瞬间,人狮合一,金光大现,撞得那些黑色的鬼刃四下碎裂。 金光攻势不减,直直地逼向几丈高的判官红影。 红与金相撞,轰烈之中,四周仿若寂静无声。 许久,红光终于彻底消散,判官的鬼影被雄狮撕扯成碎片,巨大的“阎罗殿”牌匾从高处砸落。 【晏雁】气喘吁吁地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金色狮影,笑了起来。 他是盾卫,盾卫要保护朋友,他不会再因为不够强大而总被人护在身后。 石门开启的响动传来,系统提示音又一次出现。 “恭喜玩家【晏雁】挑战成功,获得服饰:柳金婵的沉冤。” “恭喜玩家小队获得戏神的弱点碎片,进度1/4。” 第77章 北海苍梧(四) 鬼神声音急切,喊着:…… “我呸,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什么佛法慈悲,却是冷血无情,我有天地接谛剑一双,今尽与你拼一场,看这法理规千行,管得了众生凡心向,源生缘聚,情未央!” 只见茫茫高山上,一座古刹屹立云端,阶前是无尽潇潇冷雨,和沧沧水浪连天。 弓箭手冷静地捏着手里的长绸,方才念白的是青蛇,这是一出《白蛇传》,“旦”门里的“旦”就是千年白蛇妖,莫名出现在他手里的白绸,正是戏曲中白蛇的武器。 眼前唱的这一出,乃是水漫金山,法海欲拆良缘,青白二蛇要闯金山寺救回书生许仙。 【胶泥】并不意外自己要扮旦角,那人满心有征战沙场当武将的雄心壮志,他这里委屈一下扮个男旦也不算什么。 想到这,【胶泥】低笑一声,一手搭上腰间箭袋。 甩长绸他是不会,但是要让这绸动起来,不一定要用甩的。 他将绸布的一头系在箭上,挽弓搭箭,蓄力而发,长绸便随着箭势飞出去,稳稳扎在了古刹的牌匾之上。 长绸在风雨间飘摇,恍若一条巨大的白蛇。 这番动静惊动了古刹里的人呢,立刻有人从金山寺里跑出来。乌泱泱几十个武僧打头阵,围着一个身穿玄色金纹僧衣的大和尚,打眼一看,便知那就是戏文里拆散有情人的法海。 “我是,”弓箭手有些腼腆地轻咳一声,明黄衣摆沾了风浪,“我是白素贞,要救许仙出来。” 跟来之前,那人和他说好的,让他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他现在就尽职尽心地扮演一回情痴的白蛇。 满心法理不讲情义的大和尚自然不肯轻易放人,瞪着眼看向水上的来人,祭出佛钵,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戏文里说,这是一场热闹戏。 【胶泥】神情肃穆,将手按在箭袋上迟滞片刻,明黄色的箭袋里又冒出来新的羽箭,弓箭手挽弓连发三箭,弓身拉满,力道不俗,可那箭光甚至都没碰到金山寺的一片砖瓦,就悄无声息地沉进了浪花里。 看来普通的箭矢并不能造成什么有效伤害,在这“旦”门里,只有白蛇的神通才能掀翻浪潮。 白绸被钉在金山寺匾额上如长蛇般随风飘荡,弓箭手凝眸一翻手腕,峭壁之上,那裹着绸布的羽箭尾部竟然又冒出淡蓝色的光泽。 这一招乃是回首箭,是弓箭手的进阶技能。虽然随着职业精进,箭袋补充羽箭袋速度也会加强,完全跟得上弓箭手的技能消耗速度,压根不用考虑回收利用,但每一种羽箭在被发出去之后都可以触发回首箭的效果,被召回到弓箭手的手中,再次为其所用,这种被召回来的羽箭,身上就带着【回首】的效果,每成功【回首】一次,箭的伤害就会加深一重。 此箭招多用来在战斗初期叠加伤害,但【胶泥】现在召箭回首,只是为了拿回那道象征着白蛇身份的长绸。 他又抓起一支箭,再次把长绸绑在箭上,弓步朝着大和尚的脑袋又一次射出去。 这一次的羽箭尾部带着幽幽青色光芒。 长绸被青箭拖拽着拂过水面,无端一阵风吹起,狂风卷浪,将千层浪花推向高山之上的古刹。 风矢,乃“风”、“雨”、“雷”、“火”四元素矢之一,用之可无中生风,和咒术师的咒术不同的是,箭矢的元素效果只能在敌人身上生效,并不能为队友产生辅助效果。 弓箭手用一道风矢引动狂风,卷起千重浪,浪花拍打在悬峭壁上,越推越高,隐隐有将古刹吞没之势头。 水漫金山,是白蛇为了逼法海放人做出来的无奈之举。 悬崖上的金山寺在风雨里显得落寞不堪,摇摇欲坠,眼见要被来人掀起的大洪水漫过,为首的大和尚法海伸出一臂搅动黑金色的袈裟,只见古刹前凝结起一道金光大网,牢牢地把寺庙护在了当中。 这是要和他斗法了。 【胶泥】沉着冷静,又召箭回首,翻滚着的白绸再一次回到他的手中,他刚要再来一次风矢,大和尚见袈裟抵挡住了风浪,便让随行武僧护阵,自己手持金钵向白绸所在之处杀来。 他甚至无需越过风浪,只是站在寺前,祭起手中法钵,偌大的光影笼罩在他周身,将一个穿着玄色僧衣的大和尚衬托得如同是金身罗汉。 从金钵里飞旋出百十道长剑,组成剑阵列行,向着水上孤岛和孤岛上的弓箭手袭来。 【胶泥】一手拿着长弓,一手握着白绸,沉着专注,以箭矢破剑阵,左右腾挪抵挡。 霎时间,青、蓝、紫、红四色元素矢迸发流光,剑阵不断飞旋变幻,两相碰撞,果真是一出热闹戏码。 正胶着之时,一只小纸人爬上了弓箭手的肩膀,短手拍打在他的耳后。 “喂,【胶泥】,有一出戏,戏里唱的什么判官、杀人刀、大红袍,这是什么戏啊,那个小弟弟好像听不懂诶!我是不是之前让你看过?” 鬼神的声音从小纸人上传来,纸做成的小人儿双手抓着他的耳垂紧贴着他的脸颊,以免被风矢卷起的狂风吹跑,这并不算暧昧的动作却让弓箭手的脸颊微红。 “《三下阴》,应该是一段秦腔,讲包青天判案的故事的。” “详细说说!” 小纸人那端的鬼神一副求知模样,弓箭手便在和飞剑缠斗的空隙里一手扯落耳边的小人儿塞进了胸前的衣襟里,而后一边和法海斗法,一边耐心地讲述《三下阴》的故事。 身居高墙之内,他本不应该懂得这许多民间的风雅,但这些戏文曾经有人每天巴巴地捧到他面前让他读,说是自己辛苦打怪搜罗来的,每次还都会托着下巴问:“陛下,你对我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呀?” 是以他虽然很少出宫,但对戏文里记述的民间风物算得上是了如指掌。 其中就包括了这段有关嫉恶如仇的开封府探案的故事。 弓箭手说完了《三下阴》,接着关怀起操控纸人传音的鬼神:“玖玖,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纸人的头探出来,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摇头晃脑,声音很是兴奋:“《长坂坡》诶!我演赵子龙!太帅了赵云哥哥!” 小姑娘如愿以偿征战沙场做大将军,弓箭手的嘴角却紧绷起来:“你非要当着我的面这么叫别的男人吗?” 语调亲昵无奈,像是某种恋爱游戏里会出现的话语。 鬼神不语。 弓箭手一招迅捷连射,连发十来支羽箭,将最后几道飞剑击碎,以为自己又惹人不快,轻咳一声,改问:“玖玖,你怎么不问问我这里是什么情况?” 鬼神还是不语。 【胶泥】低头看,胸前的小人儿不见了踪影,早就被风吹跑了。 他凝眸远望,得益于弓箭手身份对于视野的增长,单薄的纸人被狂风卷着吹往金山寺,落在了寺中的大殿之内。 弓箭手引弓放出一招巨矢,一道巨大的羽箭发了出来,他单手抓着箭羽翻上箭身,拖着一心要救心上人的白蛇的长绸,飞向金山寺。 他也有要救的人。 风浪拦不住一心要救官人的白娘子,白蛇和姊妹一起杀入金山寺,与法海斗了个昏天黑地。 弓箭手步了她的后尘,立在巨矢的箭羽之上,一支尾羽散发白光的箭搭上了虎口,他凝神蓄力,一记鹰矢击碎了几十个大和尚勉力护着的防御金阵。 鹰矢,是瞄准一段时间后再发出的箭,和回首箭一样,所有的羽箭都可以用来通过持续瞄准加强进化为鹰矢,以达到增伤和碎盾的效果。 带着【鹰视】效果的羽箭击碎防御阵后,直捣大殿,白绸在金山寺上方飘扬,【胶泥】背着手,气定神闲地乘着巨矢落在大殿前。 纸做成的潦草小人儿就静静地躺在摆满油灯的佛殿正中央,在那段白蛇冲冠一怒的故事里,被掳来的书生也是跪在此地。 弓箭手信步走入大殿,全神贯注朝着小纸人而去,不知身后烦人的大和尚带着武僧又跟着他回到了金山寺。 他俯身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纸片,动作极轻地拍落浮灰,唤了两声“玖玖”,得不到回应,便把小人儿又塞进自己衣襟里,轻轻按了按,确保不会再被风轻易吹走。 他放心不下,又以掌心拂过箭袋,箭袋中十支四色箭矢中两只青色箭羽立刻便消散,空当处被其他颜色的元素矢顶上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弓箭手回头看,大和尚手持禅杖挡在殿前,另一手手中金钵光芒大作。 “贫僧是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在白蛇的故事里此处戏文说的是许仙,可传到【胶泥】的耳朵里,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 两侧烛火明灭,像极了穷途之人点在佛前的招魂灯,日夜不停地流下哭喊亡人姓名的血泪。 【胶泥】五矢连发,一箭接着一箭,首尾相连,片刻不停地向殿前拆散有情人的大和尚而去,丝毫不给他留喘息的余地。 每一道箭矢都命中法海的黑色僧衣,最后一箭甚至击碎了大和尚的金钵,法海的身上亮起一道黑白相间的碎痕,像是物体裂开的缝隙。 弓箭手知道,那是他的弱点。 弓箭手在连续命中同一个目标五次之后,即可触发【破绽】效果,短时间内,对目标的打击伤害获得增强。 大和尚法器已破,单手握拳,口呼“放下屠刀”,远处护持金山寺的玄金袈裟飞舞而来,虽被箭矢穿出几道窟窿,依然光芒灼目,色彩流金。 法海站在袈裟前,猛得一敲禅杖,袈裟上的金光便结成了巨大的网状禁锢阵法,压向大殿正中央背手而立的那人。 【胶泥】有些恍惚,隐约记起来那人给他看的戏文里,白蛇是先在大殿之内水袖卷灯抢人不成,而后被人打出去才水漫金山的。 如此他刚水漫金山,本以为这出戏就算是过来,结果没想到自行走到大殿内,竟然又一次触发了水袖卷灯时群僧围剿白蛇的剧情。 他目光扫向两侧的油灯,眯着眼向大殿的金顶射出一箭,羽箭上蓝光幽幽白星点点如夜空,又在半空中炸开开,一箭分化数箭,每一箭上都带着幽蓝色的星光,落点处都是油灯。 穹庐流星,弓箭手蓄力之后发出的终结技能,可对攻击范围内全部被锁定的目标释放持续伤害。 在玖玖拿给他看的那出戏文里,白蛇以水袖卷动油灯勇斗群僧。他便用穹庐流星将被神佛冷眼无视的油灯一一击落,灯油流散,流火四起,将一众围困他的武僧都卷入火海之中。 “最后一箭了。” 【胶泥】摸向箭袋最里面的空当,那里静静躺着一支最为普通的羽箭,箭上没有任何流光,但弓箭手把它握在手中,缠绕白绸,眼神凌厉,引弓射向法海身上的黑白裂隙。 大殿轰塌,弓箭手强行改变结局,直接将拆散有情人的大和尚法海射杀在金山寺内。 “隆隆”石门开启,系统播报声传来。 “恭喜玩家挑战成功,获得服饰:白素贞的情痴。” “恭喜玩家小队获得戏神的弱点碎片,当前进度2/4。” 迷局已破,白绸未曾消散,这大约就是所谓白素贞的情痴。 石门再次开启,【胶泥】看着手中的系统奖励,将白绸挂在箭袋上,拍了拍衣襟处的小纸人,邀功似的迈着轻盈的步伐转身要出“旦”门。 圆形戏台上坚守着的拳手身影近在眼前,弓箭手听见怀中小纸人终于又传来动静。 鬼神声音急切,喊着:“陛下!” 一身明黄的弓箭手眸色一沉,疾呼一个名字,硬生生闯进“生”门。 他喊着:“玖玖!” …… 他不叫什么【胶泥】,他叫有焦,是一个国家的王。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宫规森严,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目光,他只是带着声势浩大的随从队伍,却孤单地走过宫中的每一块石板,做一个君王该做的事情。 但偏偏有个叫玖玖的姑娘却总是想方设法地靠近他。 玖玖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他,但每每夜里总是偷偷来看他,还给他带一些戏文本子,送完又要问他:“对我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 有焦记得自己的回答从来都只是一个不怒自威的表情。 但他心里却像是有了期盼一样,每每那姑娘来一次,他心里的温度就热一点。 后来坦白了身份,他这才知道玖玖是宫中的女官。她一口一个陛下,但还是像从前一样给他带戏本子,问他:“陛下,对我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 有焦心里回答:“有。” 但他没有说,怕说了,玖玖就不来了。 一直到叛军攻入大殿,他坐在龙椅上,怀中抱着中间的玖玖。 玖玖声音虚弱:“陛下,你快说……对我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 有焦忘了自己回答了没有,下一秒,剑尖从他的胸前穿过。 君王死在了大殿之中,临死前他抬起眼皮,看见那个总是嚷嚷着要征战沙场、扬名立万的女官,拔掉胸前的箭羽,转过身对着他笑了。 玖玖的手中就拿着那把杀死有焦的长剑。 第78章 北海苍梧(五) 这都是她真情实感氪金…… 有焦看着那人执剑登上王位,闭上了眼睛。 死后却不知怎的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有个和玖玖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说她是鬼神,叫【九九七】。 那姑娘遇到了一些麻烦,他出现之后帮人解决了,姑娘带他来到了一个温暖的岛屿上,岛上有很多奇装异服的异乡人。 他听见远方的狮吼,现在,【九九七】要带他去完成任务了。 …… 【九九七】看着几乎是瞬间移动到自己身旁的弓箭手,保持着被公主抱的姿势,身躯悬空,有些尴尬,又有些内疚。 这个穿得像帝王一样的男人,其实不是什么弓箭手玩家,而是她用招魂术招出来的。 【翎闻】要他们参悟,【九九七】扭头进了副本琢磨起来。 鬼神可以招魂当前场景里死去的角色,也可以招魂过去被自己杀死过的角色,但她所在的活动副本是个纯靠脑子的策略小游戏,里面连个小怪都没有,更别提能让她招魂的角色了。 她只能招过去的亡魂。 她想到了一个人。 在《女帝养成笔记》里被她亲手杀掉的那个炮灰皇帝。 这是个高自由度的养成游戏,玩家可以在游戏中运用种种策略最后达成登基称帝、称霸四方的结局。 孙玖玖原本是想走怀柔路线的,通过刷那个病弱皇帝的好感度,在他面前展现自己能文能武的才干,好让他欣赏自己,禅让帝位。反正病弱皇帝后宫空置,也没个什么后代,她一边刷好感度一边刷自己的文才武略数值,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女官角色硬生生让她玩成了后宫纯牛马。 结果当她花了大力气搜罗各色戏本子刷满狗皇帝的好感度,那病怏怏的人竟然满目深情地问她:“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一心只想当女帝的孙玖玖怎么可能答应他,于是放弃怀柔路线,改为弑君上位,趁着平乱,潜伏在皇帝身边,趁其不备,把这炮灰一剑杀了。 后面的故事就是她如何平定祸乱,团结朝臣,登基成为女帝,称霸一方。平心而论,孙玖玖还是很喜欢这个爽文结局的。 一直到在迷宫里走错路被活动挡板堵住去路,进退不得,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叫回来一个其他游戏里被自己杀死的魂魄,也没想到炮灰皇帝会对自己情深至此。 “你……先放我下来。” 鬼神从弓箭手的怀抱里挣扎跳下来,她还穿着赵子龙的戏服,背着四把靠旗,头戴夫子盔,身佩亮银枪和青釭剑,正是威风八面的时候,被个大男人抱在怀里确实有些尴尬……而且,她怀里还抱着个娃。 炮灰皇帝眸色深沉:“玖玖,这是我们的孩子吗?” 【九九七】大喊:“当然不是!这是刘阿斗!这是幼主!”她只是女官,她哪儿来的和有焦的孩子,这炮灰皇帝是脑子坏了吗?而且,这人不是病弱的设定吗,怎么能扛着她站这么久! “是刘禅啊……”有焦喃喃。 长坂坡前,赵子龙七进七出勇救幼主。 【九九七】怀里抱着刘阿斗,尴尬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有焦。 她刚刚是杀得太快活了顾不上襁褓里小孩儿,结果打完了才发现小孩儿一直不出声,她以为幼主被闷死没气了,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陛下”,谁知道把另一位给陛下请来了。 “【胶泥】,放我下来。”鬼神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抖了抖靠旗,又摆出银甲将军的威风架势。 【胶泥】是她给这个被自己亲手嘎掉的君王取的新名字,因他擅骑射,就给了他一个弓箭手的定位任其发挥。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玩家,所以不受游戏限制,只要鬼神需要,他就能出现,闯个“旦”门也不算什么难事。 看着身穿银甲的鬼神又抖擞精神望向远方,弓箭手这才神色稍缓,《长坂坡》这一折,他确实是看过的。 古来冲阵扶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玖玖说,这是一个英武大将军单枪匹马杀进敌营救人的故事。 他环视四周,战火纷飞,曹军尸体东倒西歪,大旗被人斩断,玖玖的脸上挂着血痕。 “玖玖,需要帮忙吗?” “啊?” “你一个人,我怕你应付不……” 毕竟是戏文里是这么说的,赵子龙单枪匹马七进七出,但鬼神觉得,炮灰皇帝显然误会什么了。 鬼神这种职业,只要有亡魂,就不可能是单枪匹马! 【九九七】掀开下甲,从自己穿在戏服下面的小挎包里取出来小葫芦,当着【胶泥】的面摇晃起来:“我怎么可能自己打?” 说完,只见一阵幽幽绿光飘出葫芦,飞向远方的烽烟战火里,不多会儿,就有一些花花绿绿的身影赶了回来。 排在前面的是一个长得像蟑螂的玄甲人,身上冒着黑气,是她刚玩《死亡之岛》的时候第一次通关副本打死的boss,名叫甲不甲,是个甲壳虫化成的怪物,鬼神对此印象深刻。 第二个是穿着燕尾服的小丑,打这个怪的时候【九九七】刚好觉醒鬼神的终极大招,因而也有些印象。 再加上【胶泥】,这三个还算正常,后面的那些…… 【九九七】有些尴尬地看着那群戴着兽耳边唱边跳向她走来的卡通形象,这都是她真情实感氪金追过的虚拟偶像,塌房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在弓箭手到来之前,鬼神操纵着这些鬼魂杀得酣畅淋漓,救出了甘夫人,要自杀的糜夫人也被她一把拽回来了,她现在这个架势,别说是七进七出救人了,直捣黄龙杀了曹操早登帝位都不在话下。 现在斩将夺旗的事情都做完了,怀里孩子也没死成,那她“旦”门就算通关了,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鬼神摇动草编葫芦,神神叨叨地念:“你们都被优化了!” 说完,只见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影儿都化成了一阵青色的烟雾,在烽火间消散了。 “玖玖……” 一身明黄的炮灰皇帝抓住了她的手,是以收魂的技能还没飘到【胶泥】的身上,就被停住的葫芦叫回去了。 【九九七】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乖,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那个世界里的我叫玖玖,玖玖要登基称帝,你只是玖玖计划中的一部分,成就大业总要牺牲一两个人的。这个世界是《死亡之岛》的世界,现在的这个我叫【九九七】,玩的是鬼神职业,被困在游戏里出不去已经很烦了,听话,回去吧,下次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出来。” 说完,她又要摇动小葫芦,意识到自己也将和那些人一样化为青烟的【胶泥】却取下背后长弓握在手里展示给人看:“你出去以后,怎么和他们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就说你是我叫出来的魂儿啊?”鬼神有些不耐烦了,别的魂儿都那么听话,怎么就这个话多爱刷存在感。 【胶泥】把箭袋上的白色长绸递给鬼神:“这是我刚刚拿到的奖励,你的队友说不定需要一个弓箭手。”他在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他和那些花花绿绿的蟑螂是不一样的。 他这么说,【九九七】才反应过来,还真不能随便把【胶泥】给优化了,曼曼姐叫她来的时候说的是【翎闻】需要鬼神和弓箭手,如果让【胶泥】走了,万一一会儿又需要弓箭手帮忙再出点什么事情叫不出来了怎么办? 【胶泥】生怕自己也被鬼神手里的小葫芦收走,忙对着天空射出一箭,穹庐流星散在四野,将未完的战局炸了个灰飞烟灭。 “那好,我带着你,但是你不能再叫我玖玖了。”孙玖玖和他约法三章,她听见那声炮灰皇帝死前喊的一声“玖玖”,总觉得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也是从《女帝养成笔记》之后,她再也不用“玖玖”两个字当自己的游戏ID了。 “好。” 有焦点头答应,又将长弓收回背上,他已经不是皇帝了,能陪在她身边,用什么身份都好。 石门打开,系统播报声响起。 “恭喜玩家【九九七】挑战成功,获得服饰:糜夫人的选择。” “恭喜玩家小队获得戏神的弱点碎片,当前进度3/4。” …… 鬼神和弓箭手一同走出石门,盾卫已经在戏台中央等着了,拳手全力握着定海神珍,看起来并不算吃力,但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些许汗水。 “姐!” 鬼神小跑过去,拿着白素贞的那条长绸给翎闻擦汗,一边擦一边说了石门里的考验。 “谢谢。” 翎闻刚刚也听到了系统播报,服饰奖励应该就是鬼神所说的搭配游戏的比拼道具,至于后面提到的戏神弱点,她还真没有什么头绪。 鬼神刚要把象征着“糜夫人的选择”的襁褓布从小挎包里拿出来和白素贞的长绸叠放在一起,竟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骨碌碌”就往水边上滚,鬼神眼疾手快,和弓箭手一左一右地捡回了那东西。 是两颗玻璃珠子。 “这可能就是系统说的那个戏神弱点碎片。”【晏雁】也拿出来了一颗玻璃珠子放进鬼神的手心里,三颗珠子摆在一起看,没什么特别的,玻璃珠的中央倒是有些花纹,但也没什么奇特的。 “会不会这里面的花纹是某种文字?”盾卫少年大胆揣测,他出石门的时候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获得了一颗玻璃珠子,直到要把奖励拿给拳手看的时候,出现了和刚刚一样的情况,柳金婵的头巾里忽然掉出来一颗玻璃珠,马上就要顺着石板缝隙滚落进水里了,他连忙叫盾宝叼了回来。 【翎闻】维持着机关不便动作,眯着眼看了一下鬼神举到自己脸上的玻璃珠,发话:“那只能等咒术师回来,凑齐四个碎片再做推断了。” “那人还没出来吗?”【九九七】看了一眼紧闭的“丑”门,手指按动小葫芦上的某个草编突起,立刻有滴滴答答的喇叭声伴着那人的哀嚎传来。 …… 赵子健很难形容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他进了“丑”门以后,不知道从而冒出来四个穿着红色戏服鼻头上画着白点的人物,绕着他就开始圆场步。 他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动,结果那些人竟然开始拽着他一起走。 看着远方目之所及处的一顶红色轿子,他以为那是什么重要道具,决定自己冲过去,可没走两步,又被拽回了队伍里。 那四个人影又蹦又跳,拥着他往花轿处走。 赵子健这才明白过来,自己面临的“丑”门考验可能是要跟上这些人的脚步,一起赶往红色轿子所在的终点才算成功。 但这四个人虽然身材矮小,腿脚却极为灵活,在幽暗的通道里如鱼得水地蹦跳前行。 他一个跟不上,队伍和他自身就被传送回原点重来,急得他满头冒汗。 不光如此,每重来一回,两侧的墙壁就射出来一道不灭的红光,人一旦不小心碰到了,就是灼心之疼痛。 他已经重来了五六十回了,这些红光的位置也越来越低,现在两边墙上高高低低都是红色射线,人几乎要蹲在地上才能成功通过,极像电影里的特工考验。 又一次被传送回起点之后,赵子健濒临绝望地用自己唯一的手捂住刚刚碰到红线后腰腹灼烫出的伤痕,肩头处突然爬出来一只潦草的小纸人,贴着他的脸开始说话。 “咒术师,你不想要你的胳膊了吗?” 第79章 北海苍梧(六) 她偏偏要把这些东西披…… 声音是鬼神的,但语气十足十地像【翎闻】,赵子健都能想见那个只会用拳头威胁人的蛮横女人说这句话的语气,他只顾着撩起上衣揉按腰上的伤口,痛呼了几声,那群红衣服的人不等他从疼痛中休整过来,又开始跳了。 “太爷,起轿!” 赵子健骂了一句脏话,小纸人上又传来鬼神高高在上的指点:“咒术师,你那边什么情况?” 赵子健双腿几乎是蜷在地上,前面两个红衣人,后面两个红衣人,前后夹着他往轿子那边动。 “有红衣人,他们叫我太爷,知道我是太爷还这么搞我?我*&……¥还有轿子,有激光,就这么个情况!” 小纸人拍着脑袋待机,没多久又有话传来:“听声音你这里唱的是豫剧,【胶泥】说《七品芝麻官》里有县太爷唐成坐轿子这一折,他是个丑角,这就对上了……诶,对了,抬轿这一出需要矮子功,你小心些,跟上抬轿人的动作一起走到头就行了!” 不说还好,鬼神这一通指导下来,赵子健更是一肚子的气:“我当然知道是要跟上他们的动作,可这两边红线密得像特工训练,我怎么过去?滑过去吗?” 看着越来越低的激光阵,赵子健巴不得下一场大雪,好让地面上结冰,他直接躺倒了滑过去,到时候也不用受这些窝囊气了。 没成想,他一边心里暗骂,起身的时候戴着魔戒的那根手指按到了地上硌了一下,刚要骂李曼曼分手了以后留下的东西还折磨他,腿脚一滑摔了个屁股蹲。 这么一摔,赵子健四肢躺倒,整个人贴在地上,那只残存的手掌终于摸出不同来。 地面又滑又凉,好像真的结冰了! 原来是这样,只要他能解释清楚为什么结冰,地面就会结冰! 虽然挣扎起身的时候又一次碰到红线被传回来原点,赵子健却兴奋万分。 “我的魔戒亮了!” 他“参悟”成功了! “快把我的胳膊还给我!”赵子健顾不上为新增的伤痛哀嚎,对着小纸人大喊。 他在这里摔倒几十回,一半都是拜没了的那只胳膊所赐,身体难以保持平衡,更别说跟上这些红衣人完成高难度的跑跳动作了。 赵子健终于又听见了拳手的声音,那女人一边要镇着金箍棒,声音竟然还可以那么轻松:“可以啊,你从‘旦’门里闯出来,回去我就给你。” “好!”赵子健咬牙切齿地答应了,可刚答应完就有些发怵,就算他“参悟”成功了,他的咒术和特工训练又有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下估计只有顶级刺杀者能通关了。 但话都说出去了,他总要想想办法,动动脑筋…… “我扔出去的都是炸弹,能把这些激光都炸没了!” 赵子健喊了一声,抬手甩了一个胳膊,甚至还配合预感中的爆炸闭上了眼睛,但眼前红光依旧,他不信邪地伸出仅剩的那只手,结果又被红线的高温烫了回来。 这根本不行啊! 赵子健觉得是自己没有解释清楚爆炸发生的原理,可是他一个儿科的医生,扔不出来炸弹,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爆炸,总不能ICU是氧气瓶使用不当超压受热爆炸了吧?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侧的石墙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紫红色碎片猛烈撞击,红光真的散去了一些。 这种紫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好像是……【爆燃】? 赵子健仔细回忆对比了一下,还真是火咒和雷咒融合后产生的爆炸效果。 两侧的红光被【爆燃】炸掉了许多,但不说他站直了之后的半腰处还有一些残存的红光,光是这四个动作极为迅捷的红衣人就够他大吃一壶的。 赵子健向来是给别人添麻烦多,为难自己少。现在少了一只胳膊,提升不了自己的速度,便打起让红衣人听话的主意来。 把他们都冻住就好了! 赵子健抬着手,瞎猫碰死耗子,把所有和人体低温还有反应速度相关的知识都想了一遍。 “低温会导致神经传导阻滞,这是因为寒冷使得钠离子通道关闭从而导致动作电位无法产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哪里,想着想着,那些红衣人的动作竟然真的变慢了,虽然还是没有停下,但眉毛上竟然结出了冰花,速度减缓,刚好足够赵子健跟上他们的脚步。 这是冰咒的效果。 赵子健一边想着,魔戒跟着亮了一路,他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终于在长达十分钟的缓慢跟随后,抵达了胜利的终点。 赵子健如释重负,一屁股坐进了轿子里,只听石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来。 “恭喜玩家【皇甫子健】挑战成功,获得服饰:林秀英的孝义。” “恭喜玩家小队获得戏神的弱点碎片,当前进度4/4。” 从“丑”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赵子健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抖,当他把轿子里放着的所谓“林秀英的孝义”——一件白布裁成的孝服递给鬼神的时候,一颗玻璃珠子从孝服里滚落,而赵子健已经没有去捡的力气了。 最后一个人也已经出来了,【翎闻】终于能将双手从金箍棒上移开,暂时松松筋骨。 【晏雁】把地上的玻璃珠子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几个人也顾不上站着了,就着咒术师坐在地上的高度,观察起四个玻璃珠子里面的花纹。 珠子中花纹颜色不同,青、红、白、黑的花纹各自缠绕在玻璃珠子里,远看像是什么文字。 【晏雁】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来去年儿童节活动的活动奖励——一支笔迹是小星星的星光笔,在戏台的石板上描绘起中间的花纹。 那些线条看起来杂乱无章,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形状,又到底该用什么顺序去理解。 “戏神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呀,这也不给个准话,这不是折腾人吗?”赵子健缓过神抱怨了两声,被【翎闻】斜了一眼,不死心,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我真的‘参悟’成功了,是不是能拿回我的胳膊了?” 【翎闻】上下打量他一番:“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少动那些歪心思了。” 赵子健听完一阵心虚,这女人怎么看出来他之前动过暗害谢应的心思的,慌慌张张站起来,欲盖弥彰地找补:“我……我怎么会……我是……哎……” 但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生动有趣”的表演了,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最终的戏神考验上。 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的第三关,就要直接对战戏神了,可他们连戏神的弱点都不知道,真的有把握吗? “没事,信我,我试试。”【翎闻】大气凛然地站起来,松松拳脚,准备大战一场。 鬼神抱着那一堆白花花的衣服,叫住了拳手:“等一下!” 她把林秀英的孝服替拳手穿在了身上,又将柳金婵的头巾用自己的卡子别在了拳手高高扎起来的银色卷发上,素白的一身衣裳裹在【翎闻】暗色的皮肤上,衬得她看起来似乎更加康健,全无一丁点原主的幽怨意味。 不像是会跳井、哭诉、喊冤等人救的,倒像是要一拳把压迫她们的世界都掀翻了。 “这个呢?”鬼神手里拿着一块黑色的包袱皮做了难,这是用来包裹刘阿斗的襁褓,白素贞的长绸也算是好办,可这包袱皮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衣服,就和那些搭配游戏里莫名其妙的配饰一样,放到哪儿都格外的不搭调,为了凑属性还必须带上。 “交给我吧。” 【翎闻】从她的手里接过黑色的包袱皮,三两下缠在了右胳膊的小臂和拳头上,如此一来,包裹婴孩的柔软襁褓反而化成了她臂上的力量加持。 “帅!” 鬼神竖起大拇指,然后替【翎闻】把白绸绕在她另一端的手臂上,将原本宽松的孝服箍出箭袖的形状,长绸的尾端垂着,这么随意一打扮,拳手像是个身披雪色铠甲的将军。 再加上金箍棒,这样的话等会儿不管是打架还是比拼穿搭,【九九七】都有自信【翎闻】会十拿九稳。 她拍拍手,又叉着腰大叫起来:“楼上的人呢?快出来唱两句,让我们的【翎闻】将军来会一会你这所谓的戏神考验第三关!” 不见有人出来,倒是系统播报声又传了过来。 “玩家【翎闻】穿戴服饰:柳金婵的沉冤,淡泊属性增加999点。” “玩家【翎闻】穿戴服饰:白素贞的情痴,忠贞属性增加999点。” “玩家【翎闻】穿戴服饰:糜夫人的选择,牺牲属性增加999点。” “玩家【翎闻】穿戴服饰:林秀英的孝义,孝悌属性增加999点。” 一声又一声有关服饰属性的播报传来,【翎闻】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都是什么啊?”【九九七】十分不解,她玩过的换装游戏里可没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属性,“不应该是什么典雅、清纯吗?” 华丽、高贵、典雅、清纯才是这种游戏里该有的服饰属性啊。 【翎闻】音色深沉,眼神中也蒙上了一层雨雾。 “这些和你说的典雅、清纯一样,是他们对于女人的要求。” “他们是谁?” 拳手声音一顿。 “他们是这个世界。” 世界要用典雅、清纯要装饰和约束女人,要她们淡泊名利只爱穷书生,要她们忠贞不二为了男人做任何事,要她们顾全大局却把她们困在家里,要她们一生为父权高唱孝悌。 千金小姐柳金婵爱上穷书生,白素贞为救人水漫金山被诟病千年,糜夫人为全大局跳井自杀,林秀英为父申冤当众拦轿。 她们是立给女人的典范和规劝,如若不然,就是黄泉丧命。 温婉善良是女人的品质,不是外物可以赋予她们枷锁的理由。 【翎闻】将垂下的半截白绸紧紧绕在手上,凝神握拳。 她偏偏要把这些东西披在身上当作盔甲。 蝴蝶与坦克,可以并存于一个女人身上。 “咿呀呀——” 念白声再度响起,锣鼓齐鸣,只听得一句:“好戏开演,戏神登场,众魔头……” 锵锵。 “退——散!” 说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戏台像是旋转了起来,一群人牢牢抱着翎闻手中的那根金箍棒才能不被甩飞出去。 四周的景物都在动,戏台高升,他们看见戏楼的屋顶打开,攒尖的房脊收束着向高处凸起,宝顶上的龙纹宝珠变得巨大无比,缓缓下落。周围的戏楼或沉或浮,上下交错,池水从戏楼的缝隙里荡了出去,水底留下一道道沟壑。 整个戏台虚无地悬在一片空地里,空荡诡异。 许久,动荡终于停歇,几人的手仍然紧握在【翎闻】手里那根顶天立地的定海神珍上,身旁是狮影和金龙的无懈可击的护持,却依然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这是怎么了?”鬼神抽出一只手摸上了葫芦,和【胶泥】交换了一个眼神,弓箭手立刻把弓拿在了手里。 【翎闻】望着空荡的池底,若有所思。 “那些水流出去就不见了,我们好像在高处。” 如果他们身处低洼,那么水漫出去之后还会再流回来,但如果他们身居高地,因惯性而晃出去的水就会失势,顺着流向更低的地方,才会露出空无一物的水池。 周围除了戏楼,什么都看不见,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站得实在太高了。 一切都在他们的脚下。 “【胶泥】!” 鬼神一声喊,长弓亮起,弓箭手立刻朝着天际发出一道巨矢,【翎闻】左右发力,一手一个把戏台上的众人都推上了箭羽。 巨大的羽箭载着五人从戏楼上飞出去,飞了一段距离之后,【翎闻】发话:“向下!” 落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这才明白,为何戏文里会唱“众魔头退散”。 所谓的戏神,不是一个人。 戏楼之下,一个高大的由楼宇组成的身躯正单手撑地蜷坐着。 飞檐、高阁构成了他盔甲的棱角,长廊、楼宇铸就了他的筋脉血肉。 两颗巨大的珠子嵌在戏神面部四方小楼的空隙里,是他炯炯有神的双目。 一艘画舫弯在下方,是他似笑非笑的嘴角。 华丽戏楼不过只是他的一顶发冠,宝珠闪耀,他们驻足过的圆形戏台也只是托着宝珠的支撑。 戏神就在他们的脚下。 第80章 北海苍梧(七) 【翎闻】站在箭羽上回…… 戏神不是旁人,正是听惯了这些曲子和戏文、见证过无数人伤悲喜乐的高阁楼宇。 隆隆。 圆形的巨石向上翻动,亮出琉璃色彩,戏神睁开眼。 看他一顶凤翅紫金冠,眼睛浑圆满面蓬草化毛,琉璃瓦汇成锁子甲的光辉,【翎闻】差点忘了,【晏雁】说过这所谓的戏神就是孙悟空,神圣齐天。 “好高啊……姐,这怎么打?” 【九九七】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见恐惧,倒是有些兴奋,贴着【翎闻】微热的臂膀,草编葫芦上闪着幽幽绿光。她还在思考,自己过去打败的BOSS里有没有个头能与之匹敌的,同时又在想,如果能把这个戏神打死了收为己用,以后在《死亡之岛》里要横着走了。 “分而攻之吧。” 白色的丧服被风鼓起,衣摆在风中猎猎,穿在拳手身上宛如战袍,【翎闻】用嘴咬着紧了紧缠在拳头上的白绸,拧着眉头发话:“弓箭手,你最多能分出来几支巨矢?” 鬼神也不知道炮灰皇帝到底把箭术融合到几分,跟着回头望,但看【胶泥】胸有成竹:“三支。” “好,那我们兵分三路,你带着咒术师攻左路,鬼神和盾卫右路,我打前阵。” 拳手发话,【胶泥】立刻挽弓搭箭,发出另外两道巨矢。 【翎闻】歪歪脖子,振臂一挥,信步一跃跳到了最前方的巨矢上。 【晏雁】没有听从安排在巨矢的箭羽落脚,而是拍拍手喊出金色狮影,攀上了盾宝雄厚的背脊。 “鬼神姐姐,我和盾宝一起就可以。” “好!” 鬼神也不推辞,独身盘坐在箭羽上就开始摆弄葫芦。 她也没把握自己一会儿会叫出来什么魂儿,若是叫得多了万一再把这个可爱的弟弟挤下去,这么安排倒是方便她的活动。 “玖……” 弓箭手刚想说些什么他可以同路的话,低头一看,胳膊被赵子健抱上了。 “弓神,我有点恐高。”游戏里,玩家们对于职业大神玩家如果不太熟,称呼一般就是职业名称的某个字加上“神”字,赵子健虽然没见过弓箭手的神通,但为了保命还是极为谄媚的抱起了大腿。 有焦下意识想起了宫里侍奉的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冷眸拍开他的手,见鬼神已经跳上巨矢,便把心思都放在操控这些巨矢上,稳稳地托着【九九七】追上盾卫的脚步,往楼阁戏神的另一边去了。 待将鬼神和拳手都送到地方,他这才安心去想自己的事情。 箭袋中一共有十个箭格,巨矢占去了三格,为了不顶掉巨矢的效果让队友一直保持浮空,他就只有七个自由箭格能用了。 有焦在自己的世界里确实擅骑射,但这个新世界里的弓箭手招数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虽然鬼神出发之前拉着他找了个弓箭手学了许久,他还是有些不太熟练,只是把那些常用的招式组合记了下来。 《死亡之岛》中,弓箭手的招式组合自由组被限制在箭格的数量之内,寻常的十格箭袋,每一次发出去的箭可以与前后九箭中的任一羽箭打出组合效果。 而现在这个数量被限制在了七箭,对他来说,能打出来的技能组合也有效了。 他正思索着要用哪一箭,手刚摸上箭袋,就听拳手说:“弓箭手,火矢,集中精力攻他左臂。” 【胶泥】这才看清,戏神的左右两臂细看是有些不同的,右侧建筑多为砖石,坚固牢稳,而左臂多为木建筑,尤其胳膊和身体的连接处是一座木塔,塔尖正是他肩甲的凸起之处。 若是这里起了火,着得猛烈一些,说不定能断其臂膀。 【胶泥】对拳手短时间内做出的安排暗中赞叹,这个女人对于时局的观察和反应完全是帝王级别。 “明白!” 他将火矢抬高瞄准,触发【鹰视】效果,火矢拖着红色的箭羽长鸣而去。 火矢正中木塔,红色箭羽散发高温火焰,木结构的塔顶果然着起火来,弓箭手松了一口气。 他没高兴多久,只见那坐着的戏神的另一只胳膊抬了起来,【胶泥】下意识以为他要来拍落木塔上的火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拳手又喊了一句。 “鬼神,盾卫,想办法牵制他右臂。” “明白!” 队长【翎闻】如此安排,是要给弓箭手和咒术师创造攻击木塔的机会。【九九七】摇动草编葫芦,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那群花花绿绿的人又被叫了出来,飞扑着往戏神的右臂而去。 【晏雁】与狮影一同冲向戏神右肩的城墙样建筑。 眼看右臂被盾卫狮影撞得微微震动起来,【胶泥】松了一口气,继续去摸箭袋。 咒术师躲在弓箭手的后面,被人动作间用胳膊肘杵了一下,疼的心里发毛也没喊出来。 “你……可以帮忙吗?”【胶泥】一边瞄准一边招呼这人,他隐约记得,咒术师也是可以用火攻的。 赵子健却哆哆嗦嗦藏着不敢露头:“不太一样啊,我现在理解不了这些火咒雷咒,我只能想象到它们作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效果,完全不懂这些咒术打在这大块头身上什么样啊,弓神,还是你来吧。” 他现在已经领悟了一些打人的诀窍了,不就是把对方理解成被雷劈、被火烧、被冰冻的病人吗? 【胶泥】叹了口气,在七箭的组合里要打出最大的范围攻击,那就只能用大招引爆火矢了。 他连发六支火矢,箭箭带着【鹰视】直中目标,没入木塔的斗拱、屋脊上,最后又以一招穹庐流星收尾,“砰”的一声引起大范围的爆炸燃烧。 爆炸之后,浓烟散去,【胶泥】看着那座木塔摇摇欲坠,有了松动的迹象。 “干的漂亮!”拳手并不吝惜自己的夸奖,这是她在通道里和谢应学到的,有时候夸赞反而比鞭策更能催动人心力量。 左右两方的弓箭手和咒术师组合以及盾卫和鬼神组合果然更加卖力。 而被他们攻打的戏神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只当狮吼、箭雨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把戏,歪动头颅,两只嵌着琉璃的眼睛百无聊赖地盯着飘在他心口处的拳手。 他伸出手指,想戳弄这个穿着奇怪的女人,【翎闻】却找准机会,从巨矢上起跳,一下子落在他的指尖上,将自己和戏神的距离无限拉近了。 戏神抬高手腕,似乎是想近距离观察【翎闻】身上那些对他来说有些熟悉又奇奇怪怪的装束。 当和戏神脸上的那些窗棂、廊柱近在咫尺的时候,拳手找准时机,对着象征戏神鼻翼的飞檐就是一招上勾拳打了出去。 一瞬间,金龙腾飞,顺着拳势冲出去,撞在飞檐之上,砖瓦立时碎裂,掉落一片。 戏神的头颅似乎也随着这一拳而晃动起来。 【翎闻】见招式有效,忙趁热打铁又要对着他嘴角的画舫打出一记冲拳。 可这种程度的伤害显然并没有对戏神造成什么致命损伤,他只是不耐烦的努努鼻子,松动的砖瓦“哗啦啦”掉落一片。 戏神翻动手腕,站在他指尖屋檐上的拳手立刻感觉到猛烈的摇晃,后撤步退到了他掌心的石台之上。 在如此庞然大物之前再有神通的人也变得十分渺小,即便是她引以为傲的拳头,对上戏神,也只是像当年的如来佛和孙悟空一样。 画舫上下摇了一下,从戏神的口中吹出一口气,这气息带着火焰奔涌而来,一瞬间,将位于戏神掌心里的【翎闻】置于火海危险中。 【翎闻】舞动棍花,从火海中后撤逃离,在行至戏神指尖之时,将手中金箍棒插进楼阁的缝隙之间,借着棍棒弯曲弹起的力量,向前飞跃,落在了戏神嘴边的画舫之上。 拳手扶着船舱刚刚站稳,便迫不及待地又一手拳一手棍的打了几招,金龙在画舫之间舞动,引得戏神不停牵动嘴角。 【翎闻】一边打,心里想着刚刚戏神张嘴那一瞬间自己看到的景象。 这大家伙的口中一片漆黑,但不见有物,如果她能从其口中进入戏神腹部,从里面攻打,会不会有用一点。 她想着,便看准画舫之上船楼连接处,那里似乎是戏神的人中。 她若一拳打到这里,必定叫戏神痛得呲牙咧嘴,她也有机可乘。 正想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传来,握紧拳头还没打出去的【翎闻】被这动静震得摇晃起来,忙握紧金箍棒稳住身形。 上下楼阁晃动一片,托着她向高处升起。 蜷坐在地上的戏神似乎被【翎闻】刚刚的攻击打的起来兴致,起身站了起来。 【翎闻】被他带着来到了高空,而原本停在他左右肩膀处的那两只巨矢,如今只是和他的腰腹平齐。 几人上下望,发觉下方的无人处现在已成火海,而往上看,视线被建筑组成的锁子甲遮挡,甚至看不见和戏神缠斗的拳手的身影。 坐着的戏神已然十分难打,现在站起来了,似乎更为可怖。 找不到他的弱点,就他们这几个在戏神眼里像蝼蚁一样的人,打到猴年马月才能打败他啊! 鬼神盘坐在箭羽上,一边被巨矢托着上行,一边从小挎包里拿出来那四颗象征着戏神弱点的小珠子,又开始琢磨起来,完全不知道这些珠子和戏神的弱点、和这个换装游戏有什么关系。 “你看他的眼睛。” 身后无人之处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翎闻】已经完全被戏神盯上了,情势紧急,【九九七】甚至无暇扭过头去分辨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戏神的双眼。 那是两颗浑圆的石珠子,中央嵌着琉璃一样的光彩充作眸色,看起来隐隐约约和她手中的玻璃珠有些相似之处。 是在提示些什么吗? 【九九七】又端详起玻璃珠里的花纹,一抬手把甲不甲也放了出去,让那蟑螂一样的玄甲人跟上狮影的动作,对着戏神的右臂脆弱处撕咬了起来。 那些给自己设定了诸多鬼、神、妖之类身份的虚拟偶像,他们的神通也被鬼神发挥到极致,给【九九七】极大地争取了思考的时间。 她正看着,忽然被一阵金光晃了眼。 抬头看,是【翎闻】又用出了她的招牌动作——【金龙降世】。 绝招中金龙的身躯比孙玖玖想象中的还要大,缠绕着戏神略细弱的脖颈飞舞着,像是给他戴上了金箍项圈。 鬼神知道,那是【翎闻】正踏在戏神脖颈上的楼宇孔隙,不断地绕着由于个头太大而行动不便的戏神挥舞拳头。 金箍棒还握在【翎闻】的手里,她时而勾拳、冲拳,时而又握起定海神珍,打出漂亮的棍招于盐屋。 在拳手又一次高高跃起将金箍棒劈向楼宇间时,戏神勃然大怒,不再满足于用一些风火之类的神通来攻击,竟然直接伸出两根廊柱化成的手指,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弹飞了出去。 “姐——【胶泥】!” 情势急迫,孙玖玖连叫两声,看着不断下落的拳手,喊了一声弓箭手的新名字。 炮灰皇帝引弓射出一道新的巨矢。 只是为了要救人,射出来的这一箭角度过于刁钻,擦着孙玖玖的身躯飞过去,撞了她的胳膊一下,鬼神一个抓不稳,竟然把手里的四颗玻璃珠抛了出去。 【九九七】抬手去接,意外地发现,半空中玻璃珠上的光彩竟然和戏神眼眸里的琉璃光彩在某个角度上产生了重叠。 戏神的弱点…… 鬼神眼疾手快把下落的珠子都抓回来,站稳了放在眼前对比,玻璃珠里那些神秘的的花纹反倒在强光之下几不可见,形状也确实和戏神的双眼眸光形状相同,但是颜色有些差异。 她不死心,将四颗珠子排在一起左看右看,在竖着穿过它们重叠的光影看去的时候,终于恍然大悟。 那四种颜色叠加在一起,是戏神眼睛的颜色。 “我知道了!” 【九九七】大喊起来,叫住从自己边上擦肩而过又要往前冲的拳手:“姐!戏神的弱点是他的眼睛!” 不等【翎闻】做出反应,鬼神听见一阵低笑声从自己的背后传来。 她转过身,看见一个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歪站在被戏神甩出来的碎裂砖瓦上,抱臂站着,手中空空如也。 他边上停着雕花的华贵轮椅,一个长发男人靠在轮椅上,目光凌厉,美得让人触目惊心。 【翎闻】站在箭羽上回首,惊呼一声:“谢应?!” 孙玖玖张大了嘴巴,他就是谢应? 就是他们这次出来要找的那个病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北海苍梧(八) 年纪小只有这一点不好…… 谢应声音清脆,带着笑意:“在呢。” 他从踏入戏楼借着季疏的能力暗中观察到现在,看着【翎闻】一路排兵布阵过关斩将,在这里遇到些难题,眼看着鬼神姑娘一直不得要领,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了。 既然开了口,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了。 于是谢应拉着季疏一同现了身。 “翎神,鬼神说他的弱点是那两只眼睛。” 谢应又重复了一遍鬼神自己“悟”出来的答案,抬手提醒【翎闻】:“左右齐攻那两只眼睛,试试。” 【翎闻】看见他忽然出现在这里,即便对谢应的神出鬼没早有见识,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一边用金箍棒挥舞出棍花作屏障,抵挡飞来的砖瓦,一边不住地回头看。 只是这一看,倒让谢应误会了。 “需要帮忙吗?” 翎神的能力谢应是清楚的,但剩下这几个他没有并肩战斗过的,还真是心里没谱,他看见【翎闻】脸上的担忧,以为【翎闻】眼下是缺少一个可用的队友。 “不用。” 【翎闻】一招扑步摔棍后,回身关怀道:“不用,你身体怎么样了?赵子健说你心脏不太舒服。” 谢应恍惚了一阵,反应过来赵子健是那个咒术师,他连胳膊带人被谢应安排“囫囵个儿”送回了大本营。 原本是想让大本营里多一些可用的后背医疗力量,结果没想到医疗力量先用他身上了。 “死不了,放心吧。” 他潇洒说完,才反应过来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一转头,轮椅上的那人正严肃地望着他。 谢应心道,完了。 说漏嘴了。 这一出还没和会长大人交待呢。 “那就好,你先休息吧。” 【翎闻】看他还能活蹦乱跳站在这里,放下心来,又开始调兵遣将:“我攻左路,鬼神、弓箭手、盾卫,你们合力攻右,咒术师留下来,照看谢应。” “好!” “哎!我不用——” 没等谢应提出异议,当家大姐【翎闻】带着人、鬼、狮子就冲出去了。 医生赵子健被弓箭手用巨矢的箭羽托着送了回来,大约那边箭格吃紧,还没等他落稳脚跟,巨矢就被回首叫了过去。 季疏慈悲地一抬手,施舍他一块悬空的浮石,只可惜独臂男人到底平衡不好,一只脚刚踏上石头,另一只脚踩了个空,带着身躯开始下坠。 “啊——救——” 赵子健一路尖叫,后背越来越热,惊诧想起,这下面全是戏神喷出来的火海。 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摔死或是烧死的时候,下坠突然停住了。 赵子健壮起胆子低头看,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下方,熊熊大火燃烧着,红得人心里发慌。 他脚下空空,偏偏没有再往下掉,似乎被空气墙接住了。 赵子健不安地摸了摸脚下空无一物的地方,他好像真的站在半空了。 他大喜过望,仰望上空,想让那个叫谢应的人发发慈悲把他接回去,结果这一看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谢应和轮椅上的那个人虽然站得很近,可气氛似乎不大对劲儿。 谢应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轮椅上坐着的那个他更是一想起来就有些发怵,虽然季疏根本没有对他出手,但冰山一样的冷冽气场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这俩人贴那么近,是要打起来吗? …… “什么心脏不舒服?”季疏的目光深邃严厉,平日从来不会在谢应跟前显露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在拷问谢应。 换作寻常,谢应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调笑转移话题,但现在的他,有些心虚。 他是有心脏病,生下来就有,也是因为这个才被遗弃在路边的。 心脏里某个地方有个小缺口,不致命。 不记事的时候,院长就带他看过医生,那会儿说是养好了能自愈,加上福利院条件有限,院长就带他回去了。 后来谢应安安稳稳一直没发病,所有人都以为长好了,但十三岁追赶蝴蝶,又把自己追进了医院里。 诊断结果说送来的及时,还没错过窗口期,可以手术治疗。可他偷听到医生和院长说的死亡率,半夜就趁护士不注意跑回去了。 小老太太把他送到医院一次,他就跑回去一次,拧着头不吃不喝,就是不同意做手术。 谢应不舍得让院长再像乞讨一般到社会上露脸,也不舍得自己在手术中意外死去,哪怕只是可能。 那时候,谢应是怕死的。 他要活着,活着见到那个人,也许那人明天会回来呢? 如果不手术,医生说他活不过十年,这已经是第十年了。 谢应二十三岁了。 看见谢应下意识躲闪的眼神,季疏明白过来,他所说的拼命寻找,并不是一种比喻。 谢应真的在玩命。 “谢应,回答我。” 压迫感十足的声音传来,谢应抵挡不过,乖顺地蹲了下来,小臂从他的腿上若有若无地擦过去。 “小毛病,不妨事,做个小手术就好了。” 谢应握着他的手,努力笑得洒脱坦然。 季疏果然最懂觉察他的细微变化,只是这一个笑容,心里的期望便凉了一半。 “那之前为什么不做手术?” 福利院虽然苦,但有国家和社会照顾,谢应应该不会沦落到做不起手术的地步。 他知道那个答案,他还是问了。 谢应觉得自己要死了,于是决定把时间都留在找他这件事上,所以被困在游戏里,大家多少都有些惊慌失措,偏偏他最为潇洒不在乎。 对他来说,死在游戏里,兴许和季疏的距离更近一点。 谢应能感觉到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指节因情绪波动而颤抖,自知这一次是真的惹到了季疏,心虚地低下头服软,眸光却闪烁着:“我答应你,等出去了,一定去看,好吗?” 十年,是医生估计的他能继续存活的最长时间,他那颗从生下来就不完整的烂心,只能支撑他活到现在,就算立刻死去,谢应也死而无憾了。 季疏大约在过去的时日里将这人的心思摸得极为透彻,谢应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赵子健看着脚下火海一阵心悸,隐隐觉得自己脚下的空气好像在动。 他反复观察,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片红光,终于确定上面的那两个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正在救他上去。 等和谢应、季疏站到一个平面之后,隔着几米的距离,赵子健刚要言谢,便被轮椅上的冷面大佬凭空拉了过去。 他是知道的,谢应好歹讲道理,但这人不同。 “给他看看。” 季疏语气接近蛮横,他已经不相信谢应的话了,迫不及待地要从所谓的医生口中听到一个定断。 谢应自暴自弃,叹了一口气,知道季疏得不到答案不会善罢甘休,便将自己熟稔于心的那一套医院的诊断结果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就是心脏靠近主动脉瓣的地方先天有一些缺损,平常也没什么,就是不爱吃饭,长得瘦……” 谢应下意识又要穿插几句糊弄,被人扫了一记眼刀将手腕抓在掌心里才老实下来。 “严重的时候会疼,呼吸困难……医院说是膜周部室间隔缺损。” 被抓过来给一个大人问诊,赵子健本来心里还在忐忑,因为他对心外的了解并不是很多,但当从谢应的嘴里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赵子健有了一些底气。 “PMVSD?”他重复了一遍。 “嗯。”谢应含糊着。 赵子健松了口气,其他的他可能不清楚,但是膜周部室间隔缺损是新生儿最常见的先天性心脏病,就算他没去过心外,但也跟着导师在联合会诊上见过几次市面,还算是了解一些。 “还是挺好治的,算是先心病里最常见的,有的缺损比较小可以自愈,大一些的话也能进行外科修补,及时治疗的话,治愈率很高。” 谢应当然知道这些,他还知道院长一直在自责,早该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带他把手术做了,就不会被谢应拧着拖到现在。但那时候医院和院长都以为,他的那点小缺损是可以自愈的程度,谁知道后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季疏的脸色很难看,问赵子健:“如果一直拖着,延误治疗,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子健对此很是熟悉,想也不想地开口回答:“可能会发展为艾森曼格综合征,预后极差,就需要进行心肺移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在这个问话的男人身上,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压。 季疏在生气。 赵子健回答完毕,刚要寒暄几句感谢大佬关怀,下一秒,就又被送回了底下临近火海的地方。 “能治的,他都说了,心肺……”谢应还想狡辩两句,却被人一把扯着领子强行抓进了怀里。 原先只是一颗烂心,现在连肺也不好了,谢应就知道,自己瞒不过去的。 季疏的脸贴的很近,眼神冷得像冰刃,鼻息却烫在谢应的眼皮上。 “对不起……” 谢应道歉的声音微乎其微,他低着眼眸掩耳盗铃,不知道季疏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他。 季疏心里无端产生了许多后悔,即便他仍然对那段往事一无所知。 早知如此,他该把谢应带走的,带他走,把他养大,许多苦就不会再吃了。 “我带你去看病,好不好?” 季疏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从游戏里逃出去,巴不得马上带着谢应飞到医院里,听到谢应万无一失的消息才算作罢。 谢应像小鹿一样抬起头,眼里有微弱的光。 他小幅度的侧着头,嘴唇贴着季疏的,蹭了蹭,语气亲昵讨好。 “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 两人贴的太近了,说话间,谢应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能碰到季疏的唇瓣,男人唇角的轮廓诱引他近前品尝。 他在服软,但闭口不谈看病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怕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 季疏身躯一怔,只是一眼,就看清了谢应的逃避,握在人腰侧的掌心忽然发力,将谢应整个人按向了自己。 年纪小只有这一点不好,连亲吻这种事情都要慢慢教。 交易会会长的手指粗暴地在谢应的唇瓣上碾过,含住了他的那些推诿和缓兵之计。 描摹他的唇齿轮廓,吞咽他难耐的呼吸。 谢应什么都好,就是生死这件事上太有主见,总要罚一下,才长记性。 掌心带着微风而至,谢应的臀上一阵热辣疼痛,含着一汪水意的眼神里写满惊诧,企图挣扎,却又再次被人蛮力压在怀里,只得一边承受他的怒火发泄,一边感受他的循循善诱。 在疼痛和酥麻的双重刺激里,谢应竟然有些痴迷。 他的那些自以为的游刃有余,在这个男人的绝对掌控感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抖了一下,唇齿被人饶过,季疏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 “谢应,你在发抖……” “叔叔,唔……” 刚吐出来的称呼又被人吞入腹中,掌风又一次落下,谢应身前柔情似水,身后又滚烫如火。 季疏这是吃准了在游戏里他仍然拥有掌控的能力,在保护谢应安全的前提下,教小孩该如何与他坦诚相待。 谢应被水火夹击,脑袋在疼痛与麻木之间昏沉,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沉沦之时,一声叫喊救了他的命。 “谢应!你在哪儿?” 来自【翎闻】和那些人的呼唤终于打断了交易会会长的动作,谢应终于得救,扶着自己又麻又痛得腰臀、颤着双腿起身,这才看见拳手他们在寻找自己的身影。 季疏又一次自私地把他藏起来了。 谢应留恋地舔了舔唇边,稍缓精神,对着季疏露出一个万般无奈的可怜神情,终于得人首肯,现身人前。 “怎么了?” 他喊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手腕被人抓的时间久了也有些麻。 他以为是拳手他们遇到了麻烦,但【翎闻】身陷战局之中暂时无暇顾及此处他的追问,谢应只好眯着眼观察局势,戏神的左眼处巨石已经被拳手砸出来了许多窟窿,【翎闻】一边找寻他的踪迹,一边还要在戏神的飞速移动中躲闪和加深攻击。 而右眼虽然有箭雨、魂术、狮影的狂轰乱炸,却只是裂开了一点缝隙,而弓箭手、鬼神和盾卫却被戏神打出来的各路神通追赶着逃窜,迟迟没有进展。 “别乱跑!” 这是拳手对他的敬告。 【翎闻】仍然坚信自己有掌控全局的能力,只是不满于他的忽然消失,毕竟一个不听命令的队友很有可能给团队带来极大的危险。 但谢应也有自己身不由己的理由,会长大人要把他抓起来打屁股,他能有什么办法? 眼下暂时逃过“拷问”,虽然【翎闻】没提,但谢应还是望向了轮椅上那个人。 “叔叔,我能去……帮忙吗?” 第82章 北海苍梧(九) 她们都是风中吹不倒的……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逃避和希冀,虽然不得不承认他喜欢刚才那种感觉,但如果不适时中止,他可能就真的没有再出现的机会了。 季疏眼神低垂,有意不去看他,但还是妥协地点了头。 谢应这才心满意足地弯下腰,从会长大人华贵的轮椅靠背后取出两把刀来——这是来凌澜岛之前,他让叔叔用奖券从白日交易行里换来的。 这两把刀属性不算顶级,但看起来威风,黑金的刀身上闪着红光,最符合节日活动奖励这种华而不实的格调。 【翎闻】什么都没说,谢应却已从战局中分析出自己应该出现在哪里。 他手持双刀,漫不经心地走到前方,回头对着轮椅上的那人笑;“叔叔,教我玩刺客吧。”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刺客玩家,就在他的眼前。 《死亡之岛》里,双刀是刺杀者的武器,名字虽然不同,但技能释放逻辑却沿袭自《梦幻之岛》的刺客,大约那些人太过忌惮季疏,连他本命职业的名字都掩耳盗铃地改了字,欲盖弥彰。 季疏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腿,从先前的情绪里抽身,无可奈何地仰着头笑。 “好。” …… 【晏雁】完全没想到,戏神会比他想象中的难打。 盾宝一次又一次的发起冲击,与鬼魂、箭羽形成合围之势,可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戏神的攻击震开。 这个戏楼化成的大家伙,似乎拥有了孙悟空的全部神通,风、火、雷、电轮番上阵,甚至蛇、虫、鼠、蚁也被戏神化出来对付他们,半空中群魔乱舞,虽然只有一个BOSS,却打出了PVP团战般的热闹动静。 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是在无力地拆解来自戏神的攻击,以避免自己在混乱中折损。距离他们三人联手在那颗石头眼珠上砸出一道裂痕已经过去了很久,其后这段时间里,面对被激怒的戏神,他们甚至没有一次成功对戏神的右眼产生有效攻击。 幸而【翎闻】那边有所进展,在拳头的攻势里掺杂棍法,一人一棍成功破开戏神的阻拦招数,一记冲拳正中那楼阁构成的家伙的眼眸,拳光四射,加深了原本石头上的沟壑伤痕。 只可惜这一拳太重,人的掌心拍在冷冰冰的石头上少不得会受伤,【翎闻】身上也挂了彩,【晏雁】赶忙召盾宝前去接应,成功将被冲击力反伤到肩肘的拳手接下来。 【翎闻】刚在箭羽毛上站稳脚跟,看自己和BOSS拉开了距离,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被自己保护在后方的队友是否在狂风暴雨的动荡里安然无恙,结果远处砖瓦浮动的区域,那两个人都不见了,连带着赵子健都没了踪影。 总不会是又出事了吧。 她一面相信谢应的本事,一面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翎闻】的眼皮狂跳,她握了握拳头,察觉手感不对,提起来观察才发现,那双被白绸和包袱皮裹在下面的黄金分指拳套还是有了裂隙。 她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是从通道出来以后,原本金黄璀璨的顶级武器上出现了锈蚀的痕迹,左手拳套上一道裂痕从指部蔓延过手背,黢黑像人的伤疤,右手更是满掌心的斑驳,与日俱增。 【翎闻】一直担心,这双在游戏里带给她力量的黄金拳套,会不会在某天的战斗里突然就坏了。 把白绸和包袱皮有意缠在拳头上,也是做着万一拳套碎裂不会惹人注意的准备。 没想到还真是如她所想迎来了这一天,左手拳套裂痕加深,从手背直到手腕,整个都裂开了,至于右手的拳套,因为受到刚刚那一震的冲击力,指部柔软坚韧的特级材料已经撕裂开来。 【翎闻】默不作声地借着白绸的遮掩,收起两拳上的金光,心神凝重,在赤手空拳前行之时,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她真的能做到一直冲在最前面吗? 许多年前,七岁的闻翎被人第一次打倒在拳台上的时候,她就这么想。 “姐,你真的要去打拳吗?” 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花,明明和她一般高矮,闻翎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擦去她眼角的泪痕:“闻翊,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不要怕,我会永远冲在最前面保护你的。” 她们是在地下拳馆最肮脏幽暗的角落里长大的姐妹,闻翎是姐姐,闻翊是妹妹。 这名字是一个来这里赌拳的姓闻的老板给她们取的,在此之前,这里的人只会叫她们零号和一号。 闻翎喜欢这两个名字,因为虽然读起来不一样,但写起来又很像。 就像她和妹妹,长得不一样,但翎闻知道,她们很像。 她们都是风中吹不倒的野草。 她们靠帮人递毛巾和打扫卫生过活,听过污言秽语,挨过不长眼的拳头,闻翎本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一直到七岁那年,拳馆老板锡哥把主意打到了她们身上。 拳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世界日新月异,外面诱惑那么多,赌拳的人越来越少,肯长途跋涉到异国他乡把看人流血当消遣的人越来越少,很少有人会被这种原始的力量冲击而吸引了。 锡哥叼着雪茄,说,拳馆要推出新节目。 一直到她们被领着站在拳台底下的时候,闻翎才知道新节目是什么。 拳台被刷成了一半黑色一半粉色的样子,台上站着一个体格圆润的小胖子。 闻翎和闻翊被推搡着选一个人上台,他们要看六七岁的小女孩和十来岁的男孩对打。 这已经不是力量冲击了,这是在满足某一部分人的施虐欲! 可那时候的她们并不知道,也无从选择。 闻翎只知道,如果她不站出来,被推上拳台的就是闻翊。 毕竟妹妹被她照顾得很好,体格也强健些,用那些畜生的话来说,就是耐打。 “我要打拳!” 闻翎把妹妹挡在了身后:“别动我妹妹!” “闻翊,姐姐会一直冲在最前面保护你的。”她是这么和妹妹说的 锡哥大笑不止,饶有兴味地观赏着小女孩儿的愤怒,闻翎却当着他的面对他们选出来的年龄有她两倍大的男孩子使出一招十字固,把在座众人都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闻翎是渴望学习这种凭实力说话的野蛮运动的,她在扛着那些脏臭的毛巾穿过拳台的缝隙的时候,总会偷偷观望学习,她从没想过,自己真正挥出拳头,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拳台下的众人都惊呆了,他们顾不上再拿闻翊做实验,一拥上前,将闻翎捧成了地下拳馆的摇钱树,看她一次又一次折断那些比她强壮许多的男孩子的胳膊,击碎那些不把她当回事的对手的鼻骨。 闻翎站在拳台上,一边流血一边笑。 那时候,闻翎以为自己救下了闻翊。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一个道理,人是贪得无厌的,没有人会满足于只有一棵摇钱树。 锡哥背着她训练闻翊,趁着她去打比赛,让妹妹也站上了拳台。 结果闻翊第一次对阵就出了事情,被人一拳打到脑袋,颅内出血,永远倒在了拳台上。 那天,闻翎也在面临她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比赛,只要赢下那场比赛,就能拿到他们承诺的奖金,凑到足够的钱,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幽暗血腥的地下世界。 对此一无所知的拳手把对手打倒在拳台上后,闻翎咬着满口的血,心里无端冒出一阵凉意,她突然有些害怕,心里想,她真的能做到一直冲在最前面吗? …… 闻翎这一生,为救妹妹站上拳台,又从地下拳馆里摸爬滚打站到人前。在拳台上,她从不允许自己出任何纰漏,因为稍有不慎,她就会在男人的游戏里丧命。 可现在,前脚做着要保护人的承诺,后脚却把人看丢了,这让她觉得十分挫败。 在战斗缝隙里终于找到下方挣扎的赵子健的身影之后,【翎闻】扯了扯掌心的白绸,喊了一声那个心脏病人的名字。 谢应终于现身了。 闻翎迅速转身,掩饰自己的一瞬间的意志动摇,喊了一声:“别乱跑!” 又一次提起金箍棒,闻翎才发现自己出了身冷汗。 没了黄金拳套的保护,血肉拳头在白绸之下隐约袒露。 原来她没有她想的那样无所不能。 但那又如何,就算如此,她还是要一直冲在最前面。 …… 谢应提着双刀很快赶到了人群里,盾卫、鬼神、弓箭手他们的边上。 “我叫谢应,游戏里叫这个名字,现实里也叫这个名字。” 谢应微微一笑,继而俯下身躯,反持长刀做出攻击姿态。 刺杀者是谢应《死亡之岛》所有职业里最不精通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不愿再次面对应该从那个人手里使出来的技能,但现在,季疏就在他身后。 “叔叔,应该怎么做?” 谢应毫不吝啬地在大庭广众下高喊那人,季疏的轮椅随即紧跟着谢应出现在众人身后,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毒牙。” 毒牙,《梦幻之岛》里刺客的状态技能,通过连环双刀快刺来为目标施加【中毒】效果,【中毒】可以叠加,在达到一定层数之后可以被接续技能引爆。PVE玩法用以打出持续长线伤害,PVP也会用来引爆打出高额伤害造成击杀,可以说是刺客最为基础的招式。 《死亡之岛》的刺杀者延续了刺客的玩法,但把毒牙的伤害系数进行了大幅度削弱,虽然还可以用来叠毒引爆,但要打出和原来同样的伤害,需要叠加的层数十分庞大,而有这个叠加DEBUFF的时间,不如多打几套武器技能的爆发伤害来得简单。 但毒牙也并非毫无用处,有人计算过,若手速达到一定程度,毒牙的伤害是没有上限的,也就是说,只要叠加【中毒】层数的速度够快,理论上可以使其超过武器技能的伤害收益。 谢应没告诉季疏后面这些,只是莞尔一笑。 “遵命。” 而后拎着刀冲了上去。 他弓身躲过戏神的一记挥击,踏着被人悬在半空中做踏板的碎裂砖瓦,步步向上,没多久,就登上了戏神嘴角的画舫,在那里和刚刚降下来歇脚的【翎闻】相遇。 “觉得累就往后看,”谢应手拿着刀抬过肩头,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众人,歪头一笑,“我们都在呢。” 【翎闻】不知道刚刚那短暂的一眼谢应是如何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但这句话确实给了她在火海般的焦虑不安中以喘息落脚的踏板。 她把大家保护的很好,她一直冲在最前面。 她做得到。 “谢谢。”拳手提腕,白袍撩过金箍棒飘向后方,和长绸、发巾、襁褓上的女人意志一齐,筑成她的盔甲。 “队长,听你指挥了。” 谢应一边对着戏神弯向面部锤击的手背连环快刺,一边在叠加毒牙的过程中和拳手交流。 戏神的手背上如猴毛般林立着木桩群,谢应操作着两把华而不实的刀具,短时间内却将“猴毛”剃了个精光。 每一根木桩的断裂处都闪着幽暗的紫光,那是【中毒】的效果,林林总总,打眼看上去,谢应已经叠加了一百余层的毒牙。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气定神闲地完成了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可能的操作。 “诡谲,引爆。” 季疏注视着战局,看到那一片的紫光,做出了第二个指示。 他没有张嘴,声音却出现在谢应的耳后,近得像是贴着人在做亲身指导。 这种私密的感觉惊得谢应小幅度打颤,但很快又适应过来。 站在戏神脸上的谢应心甘情愿被人指挥,他开始适应和享受这种有人在他身后的感觉,放任季疏掌控他的一切,一边笑着,一边右手举起红色刀刃,背身刺去。 诡谲,是诡谲戏弄的简称,通常用来引爆目标的异常状态,清除印记,并造成大范围连锁伤害,可以说,诡谲本身就是一个爆发技能,但对着叠加了百余层【中毒】的目标释放的诡谲,其伤害更是可怖。 “砰。” 谢应也学着那人的样子模拟出爆发的声响,只见星星点点的紫光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在其中一个星点被谢应的刀刃接触到爆炸之后,剩下的紫色星海一同绽放。 如生命莲华,绚丽璀璨。 而被剃掉“猴毛”的戏神之手,在诡谲的绽放伤害里,彻底炸成了碎片。 “风矢,盾行!” 盾行是盾卫将护盾扔出去给队友做屏障和跳跃踏板的技能,借助盾行,往往可以创造高度差奇招致胜,一般用于队友之间打配合,在原本不利的地形中创造前行的条件。 【翎闻】指挥着弓箭手和盾卫给谢应创造机会,谢应一面听着来自季疏的掌控,一面遵行【翎闻】的战略部署,借着风矢造成的狂风,乘风而上,跳上了戏神的鼻梁。 盾宝怒吼着出现在高处,谢应在背跃之中得到的托举,手持两把红刃,如幽魂般出现在了戏神的眼眶边的断桥处。 第83章 北海苍梧(十) “比拼结束,闪耀时刻…… “无谋,斩杀。” 谢应的耳后传来震颤,这次的声音来自脑后,像是贴着他站在那里,季疏向他发送最新的指令,他弯了弯嘴角,双刀从胸前交叉划过,一道凛冽红光十字劈砍而出。 至战无谋,刺客的终结技能,可对低生命目标进行致命杀戮,寻常状态下,斩杀对象的生命值可能要控制到百分之三十以下才能成功,否则无甚用处不说,还浪费了一次终结技能CD。 戏神的眼珠目前只是被砸出了一道缝隙,若是生命值论,其血条应该远高于百分之八十。 但季疏偏偏有这样的自信。 而谢应无条件地遵从他的自信。 在举起刀刃的那一刻,谢应感受到了来自虚空处的无形托举,他的臂膀生出了百十倍的力量。 而后只见十字刀影发出,深深嵌入戏神眼珠,那浑圆的石头像是被人砍出了一道贯穿的交叉刻痕。 轰隆一声。 戏神的右眼沿着十字缝隙炸开,飞石乱溅,断桥上的谢应也不得不向下跳跃躲避。 “巨矢,恶鬼探门!” 拳手挂在插进另一侧眼眶里的金箍棒上大喊着,随即一道飞影闪过,巨大的箭羽出现在谢应的脚下,一群花花绿绿的卡通人偶屋里哇啦乱叫着飞跃到谢应的上空,替他拦住了自上方坠落的碎石。 “谢了!需要帮忙吗?” 谢应在箭羽上站稳,刚开口和【翎闻】交流上,耳廓就传来那人刻意压低声线的夸奖。 “很棒”。 电流从耳廓直达心脏,诱惑之大,以至于谢应觉得这人会突然喊出来一句“好孩子”。 他双眼微红,迎风站着,看着戏神右眼处留下的巨大的窟窿,听到了【翎闻】的回应。 “不必了。” 拳手一个翻身站在了金箍棒上,胸有成竹地抡起被襁褓和白绸裹紧的拳头。 离得近才看得清楚,那上面,一丁点分指拳套的光芒都没有。 谢应这才觉得惊讶起来,【翎闻】原来一直都没有用武器加持,只是靠肉身力量在与戏神打斗。 就好像是刚出新手村,就要用一己之力单挑满级BOSS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拳手没有调用她顶级的装备力量,但还是为此而感到深深的敬佩。 在生的欲望这件事上,有许多人都比他做的好。 谢应双刀破了右眼还废了戏神一只手后之后,【翎闻】便不用分心来关顾鬼神盾卫等人,她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战斗之中。 其余几人没有了主攻右眼的压力之后,就把精力都用在牵制戏神上,努力给【翎闻】创造击杀空间。 狮影、箭羽和鬼群纠缠戏神,【翎闻】在定海神珍上金鸡独立,一阵快拳连打,将戏神伸过去要拿她的那只手震开了一段距离。 这种拳法不属于游戏里的任意一种流派,也不属于格斗中的表演招式,杀机四伏,像是人在某种生死绝境里悟出来的保命招式。 谁也不知道拳手是如何迸发的战斗意志,竟然在赤手空拳的条件下打出了往往要靠武器加持的沸血状态。 【翎闻】的周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这气场仿佛有了形状一样,众人能分明地看清楚它的色彩和范围,被金红光芒包裹着的炽热状态下的拳手彻底放弃了用金箍棒做辅攻,改为追求纯粹的拳头力量。 直拳、冲拳、勾拳,她对着疮痍的戏神之眼,像是对上了一个生死缠斗的对手,在那些琉璃光彩里,映照出她光辉的身影。 众人看得都惊呆了。 【翎闻】的身影往往只存在于排行榜的剪影上,他们也是到现在才真正目睹大神真正的战斗实力。 谢应靠在轮椅边上眯着眼看,时不时咋舌赞叹。 单论拳脚,太阳岛上没有一个人能胜得过【翎闻】。 弓箭手看着她帝王般的身影,发箭的速度都减缓了许多,正出神时,听得一句:“火矢,鹰视。” 有焦习惯了拳手刚刚的指挥,下意识抬手瞄准发出一支火矢,行动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身边的那个总是笑着的年轻人在发送指令。 而这一箭火矢像及时雨一样飞向戏神的右眼,擦着【翎闻】的身躯而过时,众人惊愕地看着拳手抬高手臂,无视火矢的灼热,抓住了飞速前行的箭矢,将那赤红羽箭握在手里。 “啊——” 只听得一声震天怒吼,带有【鹰视】效果的火矢竟然被拳手当成了武器,施以百倍的外力,硬生生扎进了戏神的瞳孔之中。 入目三分。 弓箭手可以确信,他的羽箭的力度绝对达不到那般程度,而现在,那根火矢几乎是全根没入到了戏神的眼眸里,只剩下带着火光的一点箭羽,被拳手接连而来的快拳点燃,轰炸开来。 【翎闻】一个鹞子翻身,从戏神的眼眶中抽出金箍棒,向下飞跃。 爆炸声中,她手中的白绸因激烈战斗而松散,被风吹开,和白袍与头巾一同,飘荡成她英武的战甲。 碎裂的戏楼似乎阻挡了她前行的路途,【翎闻】皱起眉头,砸破两块飞瓦之后,英武转身,向着众人张开双臂。 这是一个等待求援的动作,而过去的【翎闻】,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一瞬间,巨矢、盾行、恶鬼探门一齐向她而去。 为众人做先行者的战神,被众人拥护着凯旋。 【鹰视】的碎盾效果叠加强到极致的拳力,戏神的左眼也碎了。 满堂震撼无言,只剩劫后余生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连被“流放”的赵子健也再次被接了回来。 按照《死亡之岛》的逻辑,BOSS弱点被击破,就会迎来战斗的胜利。他们并肩而立,一齐注视着戏楼的方向,静静地等待着这座戏楼怪神完全陨落。 戏楼也的确如他们所愿开始分崩离析。 戏神的臂膀解体下落,戏神的面部碎裂四散。 一片硝烟起。 “比拼结束,闪耀时刻!” 播报声又一次响起来,在柔软的换装世界里,战斗结算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欢快灵动。 “服饰:柳金婵的沉冤、白素贞的情痴、糜夫人的选择、林秀英的孝义触发套装加成,打破枷锁,随心所欲!” “玩家【翎闻】闪耀重生,羽衣赐予你勇往无前的力量!” 听了那么多规劝女人的戏码,拳手终于听到了凌澜岛上最让她觉得舒服的一句话。 回忆鬼神告诉她的种种风格属性定义,【翎闻】还是觉得,典雅清纯这些词语的前置词只能是“可以”,不能是“应该”。 “战斗结束了。” 【翎闻】又来关怀“病人”谢应,“心脏”两个字刚说出口,就被谢应求饶着开口拦下了。 “我很好,特别好,我现在心情愉悦,体貌康健!” 他实在是没脸被人再拉到某处教育一通,如若勾起交易会会长的情绪,谢应少不了又要承受些什么。 拳手看着扑到她怀里的鬼神姑娘,犹豫许久,还是落下了拍在人后背上那只的手,任由【九九七】像妹妹一样在惊魂之后向她寻求宽慰。 等鬼神站直了,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扯下两臂的服饰:“这些应该没用了吧。” 虽然它们并没有在战斗中带给她像拳套那样的真实伤害加成,但是却给了【翎闻】以精神的激励。 她永远是先驱者,为无数牺牲的女人,为闻翊。 其他人默默无言,看着将军卸甲,【翎闻】把这些全都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反倒是把那根看起来威风无比的定神海珍随手丢弃了。 戏楼硝烟散去不少,他们准备打道回府,却意外发现,戏神的眼珠子虽然没了,但那两个象征着眼眶的黑隆隆的山洞依然在原处悬立着。 咿咿呀呀的唱念声再度传来,有人从左侧的山洞之中信步走出,一身墨色长衫,身影瘦高,正是那戏楼的老板,许一。 “恭贺诸位通过戏神的考验。” 许老板站在山洞门口,无端而起的风吹动他的长衫。 【翎闻】展开手臂,将众人都揽在了身后:“是来施舍你的神仙造化的吗?” 那人摇着扇子笑起来,风骨朗然:“正是呀,几位通关了戏神的考验,天地造化任尔搬。” 拳手回看了一下自己此行的目标——谢应和季疏,转过头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必了,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除此以外凌澜岛的任何东西,没什么能吸引她的了。 她不需要用典雅、清纯装扮自己,她就站在那里,无需任何人的认可。 “是吗,你还没听我说奖励是什么呢?”许一胸前的银铃作响,那清脆又微弱的声音竟然能穿过遥远距离,准确地传到每个人的脑深处。 【翎闻】笑而不语,转身要走。 许一见众人要走,迫不及待地推出筹码:“如果我说,我的奖励是回到现实的方法呢?”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落在众人眼里,谢应的手指按在刀刃上,上前一步,站到了最前面 “说说。” 拳手眉峰耸起,看着许一,终于有点感兴趣了。 许一笑起来,声音和着银铃轻颤: “别着急,我这出戏还有最后一折,唱完了,才好谢幕。” “咿呀——” 锣鼓声又再度响起,戏神右眼处的洞窟乍起浓烟,有身影自其间走来。 戴着白色面具,周身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 【翎闻】一时惊讶:“一号?” 在李曼曼的描述里,那个暗害季疏的一号就是这般打扮的。 谢应满脑子都是黑蝴蝶,反持双刀要上,却见戏神左眼处许一所站着的洞窟里也起了浓烟。 长衫被烟雾吞没,散去之时,那里站着一个同样黑袍白面具打扮的男人。 两人一般高矮,一般胖瘦,连笑起来的时候身躯的颤动幅度都相同。 念白声响起。 “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 第84章 北海苍梧(十一) 什么心脏手术,他不…… 几乎是同一时间,鬼神和盾卫一同开口:“真假孙悟空?!” 【九九七】就知道,“北海苍梧”四个字不是乱写的,刚刚那两句戏文,正是《西游记》里真假美猴王一出里的。 戏文又唱:“火眼金睛辨真身,可知天地造化哪一番!” 结合许一开出的条件,这句话再好理解不过了,只有真的许一知道所谓回到现实的方法。 “那就是说,咱们要找到真的孙悟空?”鬼神大胆猜测。 【晏雁】看了一眼金箍棒,跟着补充:“不止吧,真假孙悟空的故事最后,真大圣一棒打死了六耳猕猴。” 也许关键在于杀死“假大圣”。 谢应从地上捡起被拳手随意丢开的金箍棒,笑眯眯地开口:“我来玩玩。” “等一下。” 谢应刚要上前,季疏叫住了他。 轮椅缓缓走向人前。 “不打架,也有办法分出来。” 他的手按在谢应手里的金箍棒上,知道谢应要痛快打一架,又不敢轻易放任他上去玩命。 这可是「诡」,游戏里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不是谢应可以轻视的存在,他是不在乎给人兜底,但顾及谢应谎话连篇的病情,怎么都不肯轻易放人走。 谢应原本心里的打算是,真的一棒子,假的更是一棒子,结果玩命的想法被人看穿,季疏轻易拿住了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退回来。 “那好吧,叔叔分辨出来,我再去解决,可以吗?” 原先要打两个,叔叔不同意,那他只打假的那个,总该同意了吧? 谢应妥协地将条件打折,眨了一下眼睛,再乖顺不过。 季疏含糊地应了一声,抬眸越过谢应在他斜前方的身影,看向高处洞窟之前的人。 那两人借着烟雾遮挡移形换影了许多次,现在谁也没有把握站在哪一边的是出题的戏院老板许一,哪一边的又是「诡」的成员。 交易会会长思索片刻,开口与人谈判。 “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谁答得出来,谁便是真的。” 他的声音不大,偏偏有穿透硝烟的能力,那两人都被吸引。 念白声传来:“不妨——说说。” 季疏的手向后一指,众人随着看去,目光落在后面躲着的赵子健身上。 赵子健更是迷糊,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但轮椅上的杀神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谁也不知道季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他朗声开口问道:“我想问,他所处的‘丑’门之内,一共有几个人。” 那两人身形一怔,问题抛出来,季疏身后的众人也开始思考起来。 如果以“人”论,那“丑”门之内就只有赵子健一个活人,如果加上抬轿子的小鬼,那就是五个,如果再加上旁观的谢、季二人,那便是七个人。 谁也不知道季疏为什么这么问,谢应听完却会心一笑,似乎已经明白了其中用意。 其他人只能接着看。 过不多会儿,站在左边洞窟前面的人向前一步,比了个手势,念白便唱:“一人。” 右边洞窟的人也向前一步,比了个手势,念白跟着唱道:“七人。” 不等右边那人的念白声完全落下,谢应拎着金箍棒就朝着左侧冲了上去。 季疏的脸上浮现笑容,这毫无根据的一动一笑,看得其他人更加云里雾里。 “谢应怎么知道哪个是假的,这和真假有什么关系吗?” 【翎闻】问他,同时不放心地看着冲上去的谢应,那人把棍子扛在肩膀上,十足十地走出来了大圣的气派。 交易会会长轻咳了一声,手臂撑在脸侧,一边目不转睛盯着谢应,一边回答。 “答案本身没什么关系,回答的顺序才有关系。” 众人茫然。 季疏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戏里真假悟空是敌对状态,争着抢着要回答。但戏外这两个是一心的。如果不是同气连枝,那就是分身。” 季疏心里更偏向分身这种情况,毕竟太阳岛上的小孩儿想想可以是「诡」,凌澜岛上的戏院老板许一当然也可以是「诡」,左边和右边的,不过是他的不同装扮罢了。 “这两种情况下他们的认知和记忆都是互通的,不存在什么差距,可能一起说真话,也可能一起撒谎,当然还有可能像刚刚那样刻意故弄玄虚给出两个不同的答案。” “所以问什么问题都无法从答案里辨别真假,但是人一旦想遮掩什么来迷惑我们,势必会先确保那个冒牌的万无一失,潜意识里也会叫他先回答,真身按兵不动。”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九九七】捏着葫芦,若有所思“就好像我是鬼神,如果我召出来一个魂儿来假扮我,我会先确保它表现的没有纰漏,接下来才会思考我自己该怎么做,因为真的我不管怎么做,都不会露出破绽,但假的那个不一样。” “所以,谁先回答,谁就是假的。” 季疏点头,转而又笑起来。 “当然也可能没那么复杂,我们的这位谢如来不在乎谁真谁假,他只是想上去随便打死一个。” 他这么一说,配上谢应素日里的做事风格,似乎更加有道理了。 知道他要胡闹,编个理由任他胡闹。 交易会会长一脸无奈的笑意,静静看着高处那人有些滑稽的打斗身影。 谢应拿着偌大一根金箍棒,却因为不会什么棍法,只是当成一杆不趁手的长剑在刺砍,来回的使斗剑式和兵剑式,金箍棒又太长,翻“剑花”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把他绊倒,显得动作笨拙不堪。 季疏正犹豫要不要把膝上两把刀给人送过去,那边的“假悟空”却已经落了下风。 不应该啊,就算是不一样的世界,「诡」也没理由造个这么不堪一击的分身出来,季疏怎么看,都觉得那人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抵挡过,是心甘情愿被谢应在战斗中压制的。 更为奇怪的是,右边的黑袍人站着,目光透过面具与季疏对视,一点也不在乎被谢应纠缠的那位的死活。 谢应觉得很奇怪,他的确打的是随便打死一个的主意,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好歹都应该挣扎一下吧,但左边的这个黑袍人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几乎是主动迎过来冲到了斗剑式之下。 他直觉有异,连忙收“剑”,那人却倒在地上,仰头看他,对着差点要当头打来的棍子躲也不躲。 虽然表情被遮挡,谢应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笑。 他笑着说:“谢应,你让我保护的人,他们都很安全。我做到了。” “什么?” 谢应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同时胸膛涌动起一股浓郁的忧伤。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了。 这人到底是谁? 谢应翻动手腕,使着巧劲用长棍敲碎他脸上的面具。 白色的诡异面具碎裂开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面具下的那人嘴角带笑,是戏院老板许一的模样。 他随便选一个,竟然选到真的了。 可是许一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谁?” 谢应辨不清他的真假,但已经不打算去杀那个假的了,他要问清楚那些话的意思。 为什么许一认识他,为什么许一说是他要让保护的人,什么人? 谢应心里有千般疑惑,但许一似乎没有告诉他的打算。 他只是笑着说:“南柯。” 南柯南柯……是谢应获得的那个天赋【南柯】! 沈雨通过【灵诊】探得【南柯】的能力是一击必杀,但会附带让人昏迷的【弃置身】效果,而他所做的那两场有关院长和童关关的梦,似乎就是【弃置身】带给他的。 “什么意思?” 谢应蹲下去想抓住他问个清楚,许一却从黑袍之中抬起自己的折扇,扇骨在他手上飞转,竟然化成了一把木色的匕首。 木头做成的匕首竟然穿过了皮肉,深深地扎进他的胸膛里。 谢应看见血红一片,许一倒在了他的面前。 有一股强烈的血气冲向谢应的全身,他感觉头昏脑胀,天旋地转,似曾相似的眩晕感又一次出现。 昏过去之前,谢应心里想的只有一句,又不是他发动【南柯】杀的人,为何会触发【弃置身】? 几乎是谢应晕倒的一瞬间,季疏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将失去意识的那人稳稳接住,抱在了自己怀里。 他一手抱着谢应,一手要边上那个真假不辨的黑袍人付出代价。 可是右边站着的那个身穿黑袍的人却主动解下了长袍。 【翎闻】以为谢应病发,抓着赵子健就跟了上去,一抬头正看见这一幕。 褪去黑袍的人打扮和许一完全不同,他穿着一身有些滑稽的玩偶服,迎着从季疏手中散发的危险气息,当着众人的面抬手取下了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和谢应一模一样的面孔。 【翎闻】愕然。 季疏惊诧,紧急收手。 玩偶人扫了一眼已经死去仍然嘴角带笑的许一,看着季疏也笑起来。 他的笑声和眼神一样凄厉,嘴角溢出鲜红的血光。 “叔叔,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季疏满面的不可思议,看着怀中昏迷的那人,又抬望眼前的另一张谢应的脸。 谢应的名字从何而来,他应该知道吗? …… 谢应又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未曾有任何困惑,立刻清醒过来。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弃置身】带给他的梦里世界。 他飞速起身,夺门而出,循着喧闹声的来源,看见院长正踩在板凳上更换走廊的灯泡。 可他不是已经换过了吗? “瓶瓶,醒啦,关关正在吃饭呢,你也去吧。” 小老太太和蔼地笑,手举在头顶上忙活。 她脚下的板凳摇摇晃晃,她却像感受不到一样,只顾着和谢应说话。 谢应下意识想上前去扶住她,又被这似梦非梦的一切吓得有些不敢动。 院长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生气地指着他的胸口指责起来:“不都和你说了吗,夏天也要穿好衣服,不能贪凉!” 谢应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开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院长看,手却不由自主地往领口的扣子上摸去。 在指尖不经意触碰到肌肤的时候,谢应感觉皮肤有些奇怪。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多了点东西。 锁骨以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胸骨下端,像是蝴蝶的身体,串联两侧展开如蝶翼的胸骨。 这是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有这个伤口啊! “院长,这疤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上的?”谢应一把扯开睡衣,敞着胸膛急切地问。 即便不知道眼前的院长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小老太太现在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快要被虚虚实实的梦逼疯了,只有看到家人在身边,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理智。 院长终于换好了灯泡,从板凳上下来,蹒跚到谢应的跟前,一边从他手里扯出睡衣边缘替人系扣子,一边责怪他:“这都记不清了吗,你那个心脏手术啊,我就说少玩手机,玩得脑子都傻了……” “什么心脏手术!” 谢应第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唠叨。 什么心脏手术,他不是没做手术吗? “就是你那个先心病啊,发什么糊涂呢,没睡醒吗,快让院长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小老太太踮着脚,有些冰凉的手背贴在谢应的额头上,喃喃道:“这也没发烧啊……” “我不是不愿意做手术吗?谁给我做的,院长,这到底怎么回事!”谢应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从出门到现在,院长说的每一句话都和他所拥有的记忆有偏差。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医院,怎么用不吃不喝对抗来劝说他的人的,可到了院长这里,一切都像不存在一样。 院长的口中,完全是另一段故事。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谢应,一边念叨着“是不是着了魔了”,一边抓着他的胳膊往屋里走。 “你哪有不愿意啊,九岁那年,那什么特应处把你接走的时候就给你做了,要不你怎么能活蹦乱跳到现在呢,别说傻话了,快回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谢应木然地被她拽着走。 特应处……又是什么。 第85章 间章 此次灾难里幸存的人类共计一千零…… “他虽然各项指标都满足,但年纪太小了,还有心脏病,不适合加入我们……” 谢应从阁楼上狂奔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听见车上坐着的大哥哥和他旁边的人那么说。 他跑下来,是想问问大哥哥,什么时候再来。 他还想把自己在学校的班级也留给大哥哥,怕自己在上课的时候大哥哥突然来了见不到。 又或者,大哥哥能留下地址和姓名也好,他就给大哥哥写信了。 谢应满怀的忐忑谨慎,可是车窗里的大哥哥却在争执之后沉默谈起。 谢应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车玻璃,车窗摇了下来,那人看着他,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谢应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关于地址、班级、时间,全都抛掷脑后。 他看着后座另一边坐着的那个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喊道:“我可以!我今年九岁了,成绩很好,我的心脏病不严重,实在不行还能手术!” 福利院的生活让谢应学会了察言观色,从刚刚听到的对话中,他能很轻易地分辨出,那个地位尊贵的人是想要带他一起离开的,提出不同意的是大哥哥。 可谢应顾不上大哥哥会不会同意了,他只想跟着大哥哥一起离开,怕阁楼上的承诺只是那人善意的谎言。 谢应有种预感,如果他不抓住这次机会,他就再也见不到大哥哥了。 车门被打开,大哥哥似乎是想下来劝说他,可谢应却像鱼儿一样灵活地越过他的身躯挤进了车里,靠近那个看起来像是大官的人,挤在后面两个独立座位中间的缝隙里。 “我吃饭很少,也不捣乱,不会乱花钱,你们带我走吧。” 谢应不知道这辆车会开到哪里,但他就是不想再自己一个人待在阁楼上了。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大哥哥要来抱他下车的手臂,眼里溢出激动的泪花。 “你不要我,我就不吃不喝不做手术,等我死了,你就是杀人犯!” 谢应在很小的年纪就会威胁人了。 他一边哭一边偷瞄大哥哥,终于看见那人的眼神开始飘忽躲闪。 大哥哥看向另一边的地位尊贵的人,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 “上车吧,打电话让人过来办下手续。” 谢应就这样懵懵然地被他心心念念的人抱在怀里离开了福利院,车开了很久,带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地方很远,藏在深山里,门口有一个牌子,八岁的瓶瓶刚刚认全上面的字。 特别事件应急响应处。 特应处的大门高高的,冰冷庄严。 铁质大门关上的时候,谢应感觉抱着他的那个人身躯一颤。 “大哥哥,这是哪里?”谢应懵懵然地趴着观望窗外,这地方虽然很大,但几乎没有人影,只有一些看起来比福利院高大华丽几百倍的建筑,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学生样打扮的大哥哥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后来,谢应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专门为极端特别事件做应急准备的地方,那些在科幻作品里才能看到的陨石降落、丧尸围城、病毒爆发……等与末日关联的词汇,都在特应处的管理应对范畴内。 车上那个最终点头同意带他来的人,是特别事件应急相应处的最高首脑。 特应组下设多个小组,而他的大哥哥是这里的行动组的一员。 大哥哥没有名字,他叫“J”。 “J”还告诉那时候还不叫谢应的瓶瓶,他以后就叫“X”了。 上一任的“X”死在了模拟训练中,所以他们才去福利院选拔可以接替的人员。 谢应这才知道,在大哥哥到来之前,福利院小朋友进行的所谓游戏活动都是在测试他们的身体综合素质。 在那场测试里,谢应脱颖而出,他的各项指标都满足特应处的要求,心理素质、反应速度、协调能力……甚至他的心脏病也被拉出来单独评估过,所以跟随前往的特应处领导非常想要吸收他加入行动组,“J”是被派到阁楼接触他的。 时不时有人牺牲的行动组训练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残酷,“J”向上报告,阁楼上的小孩儿不适合。 但谢应自己跑下楼跟来了。 “后悔吗?”“J”讲完了特应处的事情,沉默许久,摸了摸谢应的脑袋, 谢应却仰着头,用额头蹭他的掌心,肆无忌惮地笑。 “不后悔,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闯。”这是他在福利院学到的成语,那时候不知道哪里才有刀做成的山和火烧成的海,老师说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他到了特应处,才知道这一切不单单是一种修辞。 为了让谢应尽快恢复加入行动队,特应处很快给谢应安排了手术治疗。 做手术的地方就在特应处内部,这里的人熟练掌握紧急情况下的各项生存技能,甚至可以在战火纷飞的环境里进行开腹手术,处理谢应的这点小毛病也不在话下。 手术之前,大哥哥没有来送他,给他做手术的人告诉他,“J”出任务去了,不知归期。 谢应就想,他要快点长大,直到能和那人并肩。 出手术室以后,谢应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哥哥。 他推开房门走进来,握住了谢应的手。 “J”满脸疲惫,为了赶回来风尘仆仆一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袖口上带着不知谁人的血迹。 但即便如此,大哥哥还是带来了一束灿烂的向日葵,摆在病房的窗台上。 他告诉谢应,鲜花是这里最难买到的东西了。 因为鲜花没有实用价值,他是从研究战备用油的种植组同事手里换来的这些向日葵。 “你看见花儿开得这么好,心情也会好,就能快点好起来了。”大哥哥刮了刮他的鼻子,任由谢应抓着他的胳膊、闻着花香进入梦乡。 也是到后来,谢应才知道摆在他床头的那两三朵不算明艳的色彩,是季疏花光了两年的训练积分换来的。 手术很顺利,他的胸膛正中上多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最先进的治愈敷料会保证他的伤口不会增生巨大的疤痕,只会有很浅的一条伤疤。 谢应摸着身上不一样的地方,对来接他回去的人说:“大哥哥,你看这个像不像一只蝴蝶?” 他的胸膛随着呼吸鼓动,胸骨的轮廓像张开的蝴蝶的翅膀。 “像。”那人被他的滑稽模样逗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J”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病房。 谢应左看右看,对这里的一切充满好奇。 “大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是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吗?” “不记得了,可能比你还要小吧,从有记忆就在这里了,还有,以后不能叫大哥哥了,要叫队长。” 他说他是第二行动队的队长。 整个行动组加上谢应一共二十六个人,除去组长“A”外,分为五个小队,谢应本应该接替上一任的“X”的加入第五小队,可“J”却向上面开口,把谢应留在了身边。 那个让他没能送谢应进手术室的任务完成得实在漂亮,“A”点了头。 特应处行动组的所有人都是为应急响应而存在,若有一日灾难降临,他们就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所以谢应自正式加入行动组之后,就迎来了严苛的训练。 针对谢应的年龄,行动组定制了特殊的训练计划,“J”除了要跟上行动队的正常安排,还要分出心神来陪着第二小队年龄最小的成员共同进步。 直到谢应再大一些加入日常训练,他才懂得那时候也不过十几岁的“J”每天都经历着什么。 行动队的队员除了要学习足够他们在末世里生存的理论知识,学习搏斗、高精尖武器和冷兵器等一招制敌的技巧,还要进行残酷的极端环境模拟训练。 常常上一秒还在沙漠里跋涉的他们,下一秒就被丢进了雨林中和猛兽搏斗。 而在各种几近变态的残酷训练中,“J”总是冲在最前面的。 他行动迅捷,思维灵敏,沉着冷静。 有他的带领,第二小队的训练成绩遥遥领先。 而谢应永远是紧随其后的那个人。 在日复一日的命悬一线中,谢应了解到,“J”和他一样,都是从福利院里出来的。 不一样的是,“J”的故事里没有院长,也没有看蝴蝶的阁楼。 他只有自己,形单影只。 基地的训练生活残酷又无聊,谢应年纪最小,“J”关照他,甚至为他专门做了个游戏出来。 那个游戏的主角是一个总会做噩梦的小孩儿,“J”还为游戏设置了独特的一命通关模式。 当有些简陋的游戏被人偷偷越过监控传进他的电脑里,第二小队队长笑着让谢应给游戏取个名字。 谢应说:“就叫《梦幻之岛》吧。” 他是风浪里一叶飘摇的小舟,遇到了栖身的岛屿。 那是一个狂风暴雨夜,谢应坐在从大草原折返基地直升机上,“J”守在机舱门口。 谢应从口袋夹层里翻出来一朵小花,那花实在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乡间叫他太阳花,很好养活,随便掐一段草叶扔到地上就能活。 他们日日用命搏杀,“活得容易”实在是个非常吉利的隐喻。 更为重要的是,黄色太阳花绽开花瓣,像是小小的向日葵。 谢应把偷藏的太阳花别在“J”手臂上的绷带缝隙里。 血污里于是盛开了阳光。 谢应低着头像小时候上车胡闹一样偷偷观察着他的队长。 “J”看着有些突兀的色彩,蹙眉,但还是任由阳光开在手臂上。 到了基地,太阳花的色彩实在鲜艳,被前来接应的行动组的组长“A”一眼发现,勃然大怒,逼问众人,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无视纪律。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情爱浪漫是最不要紧的,所有关于诗和远方的东西都不被允许出现在特应处的训练基地。 而“J”一向最为循规蹈矩,“A”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觉得是有人刻意陷害。 谢应想站出来承认,却被那人牢牢挡在了身后。 第二小队除他以外的五个人,无人开口。 作为队长的“J”首当其冲,被行动组组长带走严惩。 而谢应在内的其余五人甚至连脚跟都没站稳,就被塞回直升机上带到新的地方去搏命。 被带走的路上,谢应在想,为什么“J”明明知道会受罚,还任由他把太阳花留下? 在北极圈的冰天雪地里九死一生之后,谢应折返基地,想找人问个清楚。 但他没机会开口。 灾难降临,一颗比他们所有预演方案都要严重的小星球撞在了太平洋。 先前针对它所制定的所有阻拦计划不但无果,甚至加剧了它的撞击速度,灾难还是发生了。 地震肆虐,山洪爆发,全球温变。 隐藏在地底的临时避难场所开启,行动组的所有人被分往世界各地支援。 谢应的脚甚至都没踏进基地,就被紧急命令调往13区,支援那里的避难基地。 直升机在去往13号避难基地的路上发生了意外,谢应开伞迫降,看见下方满目疮痍。 福利院,荒山,院长,童关关,连同他曾经待过的那座城市,都不见了。 泥尘飞荡,谢应穿着特制的战斗服装成功着陆。 他在废墟了找了很久,但没有找到第二个活着的人。 多年极端环境的训练,都比不上灾难真正带给他的冲击,他坐在废墟堆上喘息,反复地用手指在大腿上描写名字。 写院长,写童关关,写他的原来的名字,童平平。 到后来,他只是木讷地重复描画两个字母。 “J”。 “X”。 绝望里,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谢应抬头,被监禁惩罚折磨得形容憔悴的“J”就站在他的面前,像小时候那样任由他抓着臂膀起身。 他们一同在疮痍里探寻生命迹象,却苦寻无果。 一切来得太快,只有少部分的人得以进入地底深处的避难场所,而剩下的所有人,都倒在了灾难里。 谢应看见有人至死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有人没了半个身躯但口中还叼着没点燃的香烟。 寒冷,辐射,随之而来。 在战斗防护系统宣告即将失效的嗡鸣报警之后,他们终于放弃,并肩进入13号避难基地。 在地下世界,他们见到了灾难里的幸存者。 那些人的脸上挂着惊魂未定,或多或少的受了伤,聚在一起不安地看着闯进来的两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投入了救援当中。 他们教地底世界幸存的二十人使用避难所里的救援物资,为伤者包扎,为病者治疗。 他们甚至在避难所中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谢应看着躺在他怀里的青紫色皮肤的婴儿,有些想哭。 13区现在有了第二十三个幸存者。 半年之后,他们终于与其他避难所取得联系。 包括特应处的人员在内,所有基地中在此次灾难里幸存的人类共计一千零一人。 第86章 间章 灾难发生的一年之后,《死亡之岛…… 当【弃置身】变出来的院长将那些谢应亲手写下却根本没有机会寄出去的信拿出来,他从这些本不该出现在福利院的文字记录里读到了过去的一切。 关于向日葵,关于太阳花。 还有他后来在13号避难所里留下的日记。 灾难发生没多久,大家还能按照特应处所规划的一切在避难所里有条不紊地生活,但随着时间推进,绝望的气息从地面蔓延至地底世界。 探测器带来外面的消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让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冰天雪地,冰霜风暴随时都在发生,人一旦走出去,面临的只有死亡一条路。 而这种严寒暂无终时,人的一生又太短暂,如果没有转机发生,他们将会被关在地底下过一辈子。 谢应无比庆幸“J”走出监禁室后被派往13区进行接应。 13号避难所是全球二十个避难场所中幸存者人数最少的,这里的人们在行动组第二小队队长的带领下,还算和睦。 他们每天坐在一起,从最先进的通讯设备里聆听外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跟随队长的那个年轻的行动队队员还教他们写日记,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 他说,文字记下来的,就永远不会忘。 可是渐渐的,其他区的避难所开始出现暴动,有人不满于特应处严谨又密实的安排,有人因为失去家人一心求死发了疯的要往外冲,更多人因为一些琐事对同伴刀兵相向。 特应处考虑了所有紧急形势下让大家活下来的情况,但唯独忽略了该怎么在特殊情况下长期稳定人心。 这些人见过世界崩塌的样子,他们的心理防线早就脆弱不堪。 看不到希望的坚守,只会让人发疯。 毕竟特应处所设想的情况中,灾难不会是全球性的,必定有救援力量可以在灾难发生后的一段时间内快速跟上,因为人本来就是互助互爱的生物。 但眼下,全球沦陷,希望遥遥无期。 为了维持地底世界的稳定,坐镇1区的特应处首脑提出了特别计划。 一直到那个计划被摆在眼前,谢应才知道,“J”做给他的那个游戏其实早被基地无处不在的监控探查。《梦幻之岛》被征用,与特应处的虚拟作训系统结合,构建了一个足够让幸存者沉溺其间的虚拟世界。 首脑要求,将所有幸存者的意识接入游戏,避难所将启用超低功率生命维持系统,将大家都困在虚拟世界里,以此来避免现实中暴乱的产生,保护人类文明的火种。 谢应和“J”对此有所异议,想将13号基地当时的和谐景象上报1区,以此来反对特别计划的施行。 毕竟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永远比不上有尊严的活着。 一直到亲眼目睹那个诞生于地下世界的婴孩在争斗中被人摔死,两位行动队队员的思想受到巨大的冲击,1区催促特别计划施行的命令接连不断地压下来。 灾难发生的一年之后,《死亡之岛》开服,特别计划正式启动。 …… 谢应的眼角有泪,院长有些粗粝的手指滚在他的脸上,替他拭去泪花。 “瓶瓶,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小老太太满心里都只有流泪的小瓶子,对那个她已经死去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谢应闭着眼,沉默无言。 所谓车祸,所谓游戏相遇,原来都是假的。 连谢应两个字都是假的。 他和叔叔,都是只有一个字母做代号的人。 “怎么了,怎么了,我哥怎么了?” 童关关闻讯赶来,向来不饶人的小姑娘少见地没有揶揄他,一口一个“我哥”,却叫得谢应心神难安。 谢应在梦境里失声痛哭。 梦一醒,他又要回到那个虚拟的现实里去,那里有季疏,但没有院长,没有童关关。 他离开福利院多少年了,意识又困在了游戏多少年了,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底是何等的孤独,才能让他在梦里将故人今影描绘得如此具体。 一个是废墟过去,一个是虚拟现实,一个是不敢醒来的梦。 谢应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 他拥有了两段完全不同的记忆。不久之前,他自以为找到了生命中的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踪迹,尚不得一晌偏安,又要面临另外两个人的逝去。 他想说服自己不要信【弃置身】里的一切,可他只要低下头,就能看见胸前蜿蜒的蝴蝶身体。 那些关于沙漠、草原、雨林的记忆,无需文字传达,自然而然地生长在他的脑中。 他只要闭上眼,沙漠,草原,玉林,前行路上,总有一个身影走在他前面。 关于太阳花,关于向日葵,关于日复一日的念想。 谢应不记得伊v索他哭了多久,在特应处,他是不被允许掉眼泪。 而在他给自己描绘出的这两个家人的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 “院长,关关,”谢应止住了眼泪,抱了抱两个人,“对不起,我要醒了。” 另一个世界里还有人等着他。 即便他还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为什么所有人都失忆了,为什么季疏变成了NPC,但他不得不回到那个世界里了。 前来照顾的两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嘴上说要醒了的谢应又躺回了床上。 他闭上了眼睛,沙哑笑道:“再见,晚安。” …… “你是什么人?” 季疏一抬手,那个穿着玩偶服长着谢应模样的人的脖颈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只要稍微一用力,这人就会死,即便是他长着谢应的模样,季疏自认也能做到。 他不记得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既然害得谢应莫名其妙晕倒,就和那个许一一样,都是该死的罪人。 那人虽然喉咙被扼住,脸上却不见丝毫畏惧。 他又哭又笑地看着季疏,嗓子里努力往外蹦着答案。 “我是,谢应。” “我是,‘X’。” 不等季疏动手,玩偶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形状像是某种水果的滑稽刀具,一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而季疏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他的第二个回答吸引。 “X”。 “J”。 他究竟是谁。 …… 决定执行特别计划的那个下午,13号避难基地的两位领头人坐在了一起。 剩下二十人都被挪到了生命仓里,陷入无尽的沉睡之中,意识被接入虚拟世界。 整个基地只剩下他们两个,1区传来的最后一个命令,要他们一同进入虚拟世界。 “别怕,就当他只是个游戏。” “J”这么安慰身边的那个人。 那人抬起头,向他笑。 “既然是游戏,我们是不是也该像大家一样,有个正常人的名字。” “J”揉揉那人的头发,赞许了他的这个想法。 可是,他们又该叫什么呢? “X”好歹还有个从福利院带出来的名字——童平平,可他却什么都没有。 茫然之际,两人看见了基地墙面上挂着的一幅简陋的图画。 这是他们在这里找到的唯一和诗和远方相关的东西了,为了哄那个总是啼哭的孩子,“J”在战备物资仓库里翻出来一张用来包裹物资的花花绿绿的画纸,打开才知道上面写和画的是百家姓。 他们把画纸挂在墙上,指着上面的绿草红花给那个才出生不到一年的小婴儿讲述过去莺飞草长的故事。 “X”坐在物资箱上荡着腿,百无聊赖的念画纸上面的文字。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念到“熊纪舒屈”的时候,他突然笑起来,指着小熊图画旁边的那个“纪”字对身边人说:“这个字读起来有点像你的名字。” J,纪,是有点像。 “好,”“J”灵机一动,指了指那个字和它后面紧随的字,念了一声它们的音节,“那我就叫这个,不过要改个字,季节的季,疏远的疏。” “季疏……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喊你叔叔了?” “X”打趣他,同时受人启发,从物资箱上跳下来,比葫芦画瓢地指着“干解应宗”中间的两个字。 谢和X,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像? “我要叫这个,和你一样也改个字,谢谢的谢,答应的应。”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他们像正常人一样有了名字。 一个叫季疏。 一个叫谢应。 …… 随着玩偶人的死去,关于特应处、太阳花和后来的一切涌入季疏的脑中。 他刚刚才想起一段关于谢应的过去,又来了一段截然不同、完全相悖的记忆和这段过去打了起来。 回忆的终点,是那个人说他叫谢应。 季疏头疼欲裂,却稳稳地抱着怀里那个昏睡过去的人。 “季疏!谢应!你们醒醒!” 当他终于能从痛苦中听清拳手的呼唤,季疏虚弱地抬了抬手,玩偶人的玩偶服碎裂开来。 那人的胸膛上,一道浅浅的伤疤蜿蜒着,像是蝴蝶的身躯。 “叔叔……” 谢应终于醒来,他抓住季疏的胳膊,感觉自己像又活了一回。 他多怕连《死亡之岛》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幸好,季疏还在这里。 但看见那人憔悴不堪的神色,谢应能够确定,季疏和自己一样想起了某段过去。 他看自己的眼神,是特应处行动组第二小队队长的眼神,是任由人把太阳花插在绷带缝隙里时的眼神。 他们还是找到了彼此。 谢应从季疏的怀中起身,疲惫地冲着围上来关怀的大家笑了笑,这里不是他的梦,他不能像在院长和童关关面前那样肆无忌惮。 “你们……没事吧?” 【翎闻】一边问,一边把赵子健拉了过来。 咒术师心知事情严峻,不等人多说,就上前要给二人做基本检查,却被谢应一伸手给拦下了。 “谢谢。” 谢应的眼神真诚,赵子健少见地从他身上读到了对自己的尊重,浑身不自在地耸了耸了肩膀,退到了边上。 谢应看向拳手:“翎神,有件事比较重要,我们出去再说吧。” “好……” 拳手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两个人一起昏过去又一起醒来,但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真假孙悟空”都死了,他们也是时候赶紧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谢应回头看了看曾是戏神双眼的两个洞口,它们仍诡异地浮在半空,像是虚无里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眼神深邃悠远。 洁白虚无的世界破碎,他们再度来到凌澜岛的长街尽头,矗立在那里的繁华戏楼不见了踪影,街两边喧闹的人群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兔耳朵小姑娘,熊先生,鳄鱼夫人…… 他们的眼神让谢应似曾相识。 踏进13区的地下避难基地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茫然又希冀的眼神。 许一说:“谢应,你让我保护的人,他们都很安全。我做到了。” 他让许一保护的人…… 看着那些熟悉的眼神,想到太阳岛上的三百人,还有1区曾经出具的幸存者报告上的数字,谢应明白了什么。 许一做到了。 在凌澜岛上的这些人,他们都被保护的很好。 第87章 间章 如果,终点是床,赌注是我呢…… “你们先走,我留下有些事情要办。” 谢应一摆手想撇开众人,结果腿没迈出去,就被两双眼睛盯上。 “去哪儿?”【翎闻】的眼神锋利,大有不会再放他冒险之意。 而季疏的眼神虽压迫感十足,但透露着心领神会,他知道谢应要去做什么,只不过不肯让他孤身去罢了。 谢应心虚地揉了揉头发,佯装无事地扫了一眼长街两侧正在偷偷观望他们的凌澜岛住民。 这个岛上没有除他们以外的玩家,但是有许多觉得自己生来就住在这里的原住民。 就像原本的季疏一样。 “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凌澜岛上还有多少人。” “我和你一起。” 轮椅碾过长街石板,季疏来到谢应的身边,望着他,一副听之任之的神态。 【翎闻】不知道这两个病号突发奇数星星想是要干什么,但她心里清楚,谢应虽然看起来思维跳脱,做的每一件事又都是有意义的。 “那好,我们都留下帮你,分头行动吧,谢应,你带着他们几个,我自己一路,你们往东,我往西,快去快回,数完之后在这里汇合。” 在这些人里,她能相信和托付的只有谢应。 所以脱离她视线的情况下,她只敢把人交给谢应。 “翎神,等一下。”谢应叫住起身要走的拳手,和季疏交换了一个眼神,交易会会长立刻会意。 “我和你一起去。” 季疏说完,在谢应赋予期待的眼神里,往西走去,赶在了拳手的前面。 【翎闻】稍一犹豫,跟上了轮椅前行的方向。 谢应屁股后面跟着三个人,长街把凌澜岛分成两半,他们沿着东边一半的大街小巷走过,一边观察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一边向大家讲述他的故事。 谢应说了很多,但止于那个追赶蝴蝶的故事,季疏在【九九七】等人的心中,还是受人迫害的游戏制作人。 而他知道,季疏会把真正的故事说给【翎闻】听。 【翎闻】是太阳岛上的领袖,她和许一,和玩偶人一样,都有权知道真相。 谢应最后带着三个对季疏满怀崇拜的队友和四十三这个数字回到老地方,而季疏带回来一个心事重重的【翎闻】,和五十七个人。 兔耳朵、鸟尾巴,头上长罐子,背后生花的奇奇怪怪的凌澜岛住民都被带了回来。 【翎闻】径直向他走来,声音很轻,但不是打商量的语气。 “许一没了,我不能放任他们留在这里。” 谢应虽然恢复的记忆有限,但大概能猜想到,大约是从前的自己做了某种安排,把进入虚拟世界的幸存者分成了很多群体,又把每一个群体塞进不同的游戏里交给谁保护起来。 太阳岛上被【翎闻】所带领的玩家有将近三百人,凌澜岛上虽然没有玩家出现,但这个与世隔绝的梦幻之地的NPC住民刚好有一百个人,如果不出意外,玩偶人所在的那个游戏里,应该也有幸存者。 谢应不知道许一是谁,也不知道那个长得像自己的玩偶人又是谁,但是他应该从前很信任他们,才会把幸存者交由他们来保护。 幸存者继续着灾难前的记忆,有的以为自己不过是游戏里的普通玩家,有的人却变成了NPC,成为了岛屿的一部分。 但都像许一说的那样,如谢应从前所托付的那样,被保护的很好。 谢应想起那两个穿黑袍的人,想起他们站在教堂的高阶上望向自己的眼神。 七号是想想,一号是许一和玩偶人中的某一个,又或者,这两个人都是「诡」的一员。 「诡」的存在,会不会和他有着某种关联? 许一和玩偶人为什么要自杀? 剩下的六百名幸存者,还在这个游戏里吗? 留给他的问题还有很多,但谢应已经顾不上多想了,【翎闻】做出了决定,她要把包括兔耳朵小姐在内的一百个凌澜岛居民都带回太阳岛,一同守护。 那些希冀又茫然的眼神注视着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谢应笑着看向最前方的兔耳朵小姑娘:“许一有事出门了,这段时间他不在凌澜岛上,拜托我把你们带到太阳岛上生活,你们愿意吗?” 兔耳朵小姑娘躲进【翎闻】身后,不做回答,但当拳手用她送给自己的帕子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水痕之时,兔耳朵垂了下来。 他只是说一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这些人会被安排在单纯梦幻、与世隔绝的凌澜岛上,很难想象看起来更为雄健魁梧的拳手是怎么说服他们跟着自己过来的。 谢应不再出声,把一切交给了更合适做这件事的领袖【翎闻】。 回到太阳岛的时候,已然是黄昏。 路上,季疏将开放居民区的打算告知了拳手,【翎闻】欣然同意了他的提议。 两岛的幸存者加在一起共计四百余人,【翎闻】站在大本营门口,向大家讲述了那个追赶蝴蝶的故事。 她告诉大家,《死亡之岛》的前作《梦幻之岛》的制作人就在这里,季疏在游戏世界获取了太阳岛的管理权限,他将开放居民区供大家生存,直到他们成功逃出游戏世界。 满堂欢呼,谢应却抱臂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里,并不知道,他们究竟何时能够重回现实。 但有希望就够了。 有希望,人心就不会散。 …… 凌澜岛上跟来的一百人花了一段时间接受自己也可能是那些从天而降的异世界来客的事实,他们被【翎闻】安排在了居民区的花语广场附近,那里的陈设和凌澜岛上有些相同。 而太阳岛上被困的玩家也住进了喷泉广场附近的房子里。 交易会会长下令,居民区内所有空置的房子都向玩家开放。那些曾经被藏在空气墙后面充当氛围的建模,都派上了用场。 灾难过后,给人一片稳定的栖息之地,这是特应处曾经要做的事情,而今季疏做到了。 等季疏和谢应安置好大家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 天上一轮圆圆月,孤孤单单照在窗外。 谢应故地重游,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里却有无限的涌动。 曾经的岁月里,特应处不允许一朵太阳花的出现,而今季疏在房间里堆满了玩偶,八岁小孩儿会喜欢的玩偶。 谢应坐在那些小兔子、小熊的中间,抱着脖子里有太阳花装饰的小乌龟,脑袋搁在它的头上,突然想起来什么,抬着下巴轻轻笑了一下。 某次模拟训练里,他们面对的是丧尸狂潮。 数不清的黑影嘶吼涌动着,“J”蹲在房顶,身后跟着的是第二小队的其他五名成员。 “X”年纪最小,却也最活泼,几步挪到了“J”的身边,眼神不怀好意,声音也压得很低:“队长,这都是这个月第三次模拟丧尸狂潮了,也太没意思了,咱们玩点儿别的呗?” 模拟训练开发进度有限,来来回回也就是这几个主题,更别提丧尸狂潮这种打完连饭都吃不下去的训练,他宁愿相信小行星撞地球,也不愿意相信会有丧尸爆发的一天。 “J”低头调试着战斗数据配置,一挑眉,放任了这人的造次。 “你说。” 那时候还不叫谢应的“X”眼神滴溜溜一转,憋不住笑起来:“队长,咱俩比一场吧。” “行动队队员数据加载中……” “J”配置好了战斗数据,抬起头茫然看他:“怎么比?” “X”在他面前,一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本以为是年少狂妄,可这个小孩儿对上其他人又是另一番乖顺的样子,仿佛只是要卯着劲赶上他。 他哪儿知道那人真正卯着的劲头是要和他比肩。 “X”听着数据加载的播报声,指了指目之所及处的一座灯塔。 “谁先从这里杀到灯塔尖上,谁就赢。” “X”刚说完,就听见“数据加载成功”的播报,他身边那位刚刚还蹲着的队长,一个箭步就跳下了房顶。 “照你说的办。”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里多出来一把有些诗情画意的武侠小说里的长剑,这才反应过来这场模拟测试队长给他们配备的冷兵器模式。 上次还是热武器,这么快又提升难度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位永远走在最前面的队长。 “X”看着手持双刀已经冲出去的队长,咬着牙放出豪言:“先跑也没用,龟兔赛跑知道吗!小兔子跑再快,也会被乌龟追上的!” “下来,一起走。” “J”在丧尸群里回首,刀刃捅穿丧尸的心脏,血污沾染他的脸庞,虽然没有笑意,但眉眼松弛。 他朗声问:“赌注是什么?” 拿着把剑的“X”也跳下房顶,一边跟上队长厮杀的速度,一边兴奋地喊:“输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 时至今日,谢应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到底要问什么问题,只记得乌龟跑到最后,兔子还是赢了。 兔子队长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过正常的生活,你会离开这里吗?” 谢应当时看着他把自己进献的战利品——一颗橙子——在手里高高抛起,眯着眼睛笑着回答:“当然啊,我还要把你带走。” 在特应处的时候,季疏的优秀是无人可比的,诸多模拟训练和实战训练是会根据参与人数动态调控的,多一个人战斗压力多出来的可不止五分之一,但他就是能用一己之力弥补因为把谢应收进第二小队带来的难度提升。 有人看着积分排行榜直呼不公平,抗议第二小队的人足足比第五小队多了两个。 季疏默不作声把自己单人通关正常团队难度的模拟训练数据摆了出来,而那个数据,和第五小队的团队通关记录不相上下。 于是再没有人提出异议。 “J”所引以为傲的,就是迅捷。 他可以片叶不沾身地从火海中穿过,上一秒还在此处厮杀,下一秒就能绕到敌人身后进行一击毙命,真正把神出鬼没的战术运用到极致。 就像游戏里的刺客职业一样,孤身潜行,冷静果敢,迅捷无影。 但如今的季疏,被剥夺了他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只能坐在轮椅上。 谢应揉了揉小乌龟的龟壳,将玩偶朝着季疏抛了过去,被人一抬手准确地接住抱在怀里。 “队长,如果我现在和你进行当时的比试,谁会先到达灯塔?” 季疏捏紧膝盖上的薄毯,一手将玩偶抱在怀里,诚实回答:“你。” 他虽然在游戏里拥有无所不能的特权,但早已失去了操控双腿的能力。 就好像一个原本会开车的人,突然忘记了一切关于开车的技巧。 他无法驾驭自己像当时一样行动。 如果回到当年的丧尸狂潮,现在的他,一定会输。 他被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设定限制住了,季疏的双脚被华贵的踏板托着,甚至没有真正踏足过太阳岛的土地。 他已经忘了行走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谢应却从玩偶堆里潇洒起身,向他歪着头肆无忌惮地笑了笑,眼神绵长,意有所指。 “如果,终点是床,赌注是我呢?” 季疏的喉咙滚动,莫名想起谢应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所承诺的那个时候。 他的皮肤、血液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开始兴奋了。 季疏的声音沙哑着,唤他:“谢应。” 谢应大步走向床边,一手撑在床上,身躯侧向他歪着,身形松散,潇洒又肆意,却写满某种不可名状的诱惑。 “我在这呢。” 他紧而又呼唤起季疏,声音越来越轻。 “叔叔,走过来。” 第88章 间章 不急,慢一点 季疏终于能明白何以自己只是见过谢应一两面就对他生出那样贪婪的占有欲来,他们并非只是那段记忆里网络相识的交情。 谢应由他一手照看长大,年少时小孩子怕黑,甚至会踮着脚穿过长廊溜到他的房间里。 有时候门锁着,他总是在完成作训总结工作之后发现有人已经偷偷站在窗外看了他很久。 季疏总是百般无奈地给人指指门口的方向,片刻之后,外面就会飞进来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怕黑还能在深夜里挂在十三楼窗外好几个小时的小孩儿。 这是被他拍着后背哄睡过的人,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人。 小孩儿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不论是八岁,还是十八岁,谢应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的张扬和炽热,是他无法无视的存在。 但在特应处,在13号避难基地,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敢回应。 而现在,那人就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绕着卫衣上的带子。 只要他站起来,走过去。 季疏垂眸,注视着自己的双腿,谢应坐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是有知觉的,但这双腿能否支撑他站起来走过去,他无法确定。 但他可以确信,在现存的记忆里,自己躺进13区的生命舱的时候,身躯是完好健康的。 那现在的他,还能站起来吗? 季疏按了按轮椅两侧扶手上的宝石,脚步踏板被收起,他身躯前倾,双脚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地毯上。 谢应看着他,歪着的身躯也坐直了,心提到了嗓子眼,看那人将双臂撑在扶手上,下颌线条因吃力而愈发明显。 他巴不得飞过去,将人扶起来,可季疏随即给了他惊喜。 脚掌接触地面,在双臂的支撑下,身躯一点点脱离禁锢他多年的轮椅。 季疏感觉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腿上,他的手仍旧撑在轮椅上,身躯却整个悬在了空中。 汗水从他脸颊流下,滴在地毯上,被无端而起的风吹散。 季疏深吸一口气,紧皱着眉头,缓慢从轮椅上抽回一只手。 他踉踉跄跄地站稳了。 季疏松了一口气,抬眼正望见那人喜极而泣的神情。 谢应又哭了,哭得他心脏疼颤。 他却只能笑着摊开手,无奈道:“等我,我需要再试一试。” 许久之后,他把另一只手也抽了回来,整个人脱离了轮椅站了起来。 时至此刻,季疏终于能确认,他的双腿仍然可控制有知觉,他只是像忘记了一项很重要的技能一样,忘记了该怎么走路。 季疏试探着抬脚,在无休止的寂静之中,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小步。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盲操基地最新的战斗机械,没有说明,没有教程,一切只能由他自行摸索探寻。 而季疏在特应处一向出类拔萃,他已经攻克了无数个像这个的难题,虽然现在的他,还不太熟练。 季疏双臂悬着,握紧拳头,接连又向前尝试。 小腿的力量有些不够,就像写在交易会会长的档案里的文字禁锢和告诉他的那样,但季疏已经不信这些了。 他只相信自己,相信在前方等待他的那个人。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一点点走到了离谢应一步之遥的地方,谢应又哭又笑,擦了擦泪水,季疏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发丝。 “很抱歉,我……” 他还不够熟练,但谢应知道,他会熟练的。 他会健步如飞,会像先前一样暗夜潜行,冷静果敢,迅捷无影。 因为他是季疏。 谢应张开双臂,将那人拥着扑倒在床上,将泪水肆无忌惮地蹭在了季疏的衣襟上。 “足够了,足够了……” 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就好。 真正把人抱在怀里一起躺倒,季疏身体里叫嚣的细胞反而恢复了平和。 他变得谨慎,小心翼翼,那些琢磨起来有些变态和过分的想法被他压抑在心里,他只是想好好抱着这个人。 季疏像过去哄人睡觉那样拍打谢应的后背,任由那人笨拙地解开他马甲上的精致纽扣。 谢应的动作笨拙急躁,完全不像他当剑客的时候那般气定神闲,甚至急哄哄地扯掉了一颗扣子,手指嗑在会长大人马甲下摆后隐藏的皮带上,疼得呲牙咧嘴,像个急色的小老虎。 季疏捞起他的手指,轻吹了两下,而后含进了嘴里。 舌尖滑腻,描摹指骨轮廓,季疏看向他的眼神里是心疼,谢应却被他仰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胸骨上像是有种子生根破土,扎得他想把衣服都脱了。 绯红已经从指尖蔓延到谢应的眼下,季疏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若有所思。 如果当年跟随去福利院上到阁楼上接触谢应的不是他,谢应的一生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谢应……” 季疏的掌心丈量着谢应后腰的宽度,做出承诺急于更进一步的谢应被人灼热的目光烫得停下来动作。 “嗯……” 谢应被欲念撕扯得有些遭不住,认命倒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里的振动。 “为什么我们会拥有那样一段记忆?” 他是说车祸,蝴蝶,《梦幻之岛》。 半翅蝶的吊坠硌在两人的中央,谢应微微晃动脑袋,头发蹭在他的心口。 “不知道,但是我找到你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使得他们的脑海中会拥有一段和现实完全不同的记忆?他们还没找到答案,但这段记忆指引着他们找到了彼此。 谢应的手指在他的心口上绕圈,羞于承认自己被人看了一眼就败北,重振旗鼓急着拿回主动权,笑声颤动人的心弦。 “叔叔,这种时候话太多,不好。” 说完,耳边那人胸膛里的生息跳动强烈几分,而揽在他后腰处的大手一紧,天地倒转,谢应被人整个压倒在床面上,困在了双臂之间。 季疏撑起身躯看他,发丝垂在他的鼻翼,像风一样轻柔。 胸膛上的种子又在躁动了。 “你不该这样。” 交易会会长又拿回来主导权,他把谢应的手捧在唇边亲吻,眼神也随着轻微训诫的话语变得晦暗。 危险降临,谢应有些失措。 他好像,玩过头了。 谢应挣扎着想起身,恢复方才气定神闲由他主导的局势,却发现自己被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人牢牢困住了。 一个吻落了下来,谢应被垂下来的长发扰动,只能闭上眼去迎。 季疏的唇舌在他口中攻城掠地,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以为是的掌控能力。 谢应终于认命。 被人整个翻倒趴在柔软的床上,手掌拍过他的每一寸脊骨,最后重重落在了脊骨尾端,那里的血肉又叫人揉按起来。 谢应身躯轻颤,那人膝盖顶上,按在他喉咙上的手掌微微用力。 他被抽起来,卡在季疏的腿间跪坐着,伴随着轻微的窒息感,被人像礼物一样拆解。 而后享用。 有时疼,有时沉迷。 掌纹贪婪地光顾他的腰腹,后背,腿间,种子破土而出,在虬曲的蝴蝶身躯边上,开出淡淡浓浓的玫瑰。 清醒与麻木接连侵蚀他的神经,谢应的眼泪在床被里、玩偶边、地毯上溢出来,又被人贪恋地吞尽。 玫瑰的露水,和玫瑰本身一同被享用。 …… 昏过去的时候,谢应想,特应处那些古板的人类繁衍课程里,何时教过这些? 队长无师自通的能力未免有些太强了。 …… 清晨的阳光洒落,谢应被喧闹声吵醒,这才想起,太阳岛上的玩家已经搬进了NPC居民区,他们有人在现实生活里习惯了早起,正在喷泉广场上晨练。 弓箭手似乎在带着人打五禽戏,并不整齐的口号声让谢应心尖一颤,常年训练让他对这种声音有些草木皆兵了。 “你应该起床了。” 季疏端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咖啡送到了床头,凝望着谢应惺忪的睡颜。 “【翎闻】给你的通讯器传了信息,半小时后,她会过来。” 季疏虽然恢复了记忆,但仍保有虚拟世界赋予他作为交易会会长的一切特权,更何况谢应一清二楚自己是在何种情况下抓着他的手向他开放了自己所有数据的访问权限。 关于谢应这副身躯的一些数据,包括……季疏都有权知晓。 回忆昨晚的一切,谢应有些面红耳赤,他哑着声音喊了声“叔叔”,被人弯着眉眼回复:“在呢。” 谢应试探动了一下,身上的酸疼又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没眼看。 他无力地抬手挡在脸上,手指却被人抓在了掌心里。 谢应闭着眼睛,嘟嘟囔囔逃避现实:“想洗澡……” “昨夜已经帮你清理过了,”季疏的声音低沉坦然,像处理公务一样的正经,“不过现在去也来得及。” “清理”的过程谢应记忆犹新,他是怎么伏在浴缸里,被替他清理到一半的那人重新弄脏的,谢应不想再回忆了。 “那我先去洗……” 话都没说完,谢应感觉身躯一轻,他被人整个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抱在了怀里。 刚刚掌握行走技能的会长大人很兴奋,抱着谢应一步一步稳稳穿过内廊走到浴室门口。 谢应的手指抓在有些冰凉的墙面上,脑子里浮现出一些难以启齿的回忆,登时清醒。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他抓着季疏的胳膊从人怀里跳出来,扶着墙走进浴室,转手就把门锁上了。 被人当贼防着的季疏低笑一声,提醒在没有水声的浴室里逃避现实的那人。 “还有二十五分钟,不急,慢一点。” 慢一点。 第89章 间章 这和早恋被人抓了有什么区别!…… 二十分钟后,谢应踩在交易会会长华贵柔软的地毯上,足迹沾着水渍,他全然不觉,俨然是一副被人纵容后有恃无恐的模样,已经脱出十几年前阁楼少年局促不安的影子。 被水渍沾湿的毛毯被小范围的风吹拂着,很快又变得蓬松柔软。 谢应将扣子老老实实扣到最上面,以此来遮掩脖子上的红痕。 不愧是全感游戏。 刚换好衣服,通讯器就亮了,【翎闻】说她很快就到。 会长大人的住处前有一片花园,花园的大门不经允许别人是进不来的,谢应勾勾嘴角,憋着坏给拳手回复:“翎神,待会儿要麻烦你在门口稍等片刻。” 说罢,他眼神示意季疏前去开门。 从卧室走到花园门口有一段距离,季疏刚刚从轮椅上站起来,本来不能这么揠苗助长,但谢应念及交易会会长昨夜十分、非常、格外恶劣和不做人的行径,霸道不讲理地把他推出门外。 季疏无奈笑了笑,认命出门,谢应就靠在门边上看他走路。 看他穿过长廊,走下台阶,沿着鹅卵石小路缓缓行进。 站在门外等待的【翎闻】过了五六分钟才听见开门的动静,让她惊讶的是,前来开门领路的人,竟然是季疏! “你怎么站起来了?!” 虽然听过他的英勇事迹,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但看着一个昨天还坐在轮椅上的人走过来开门,闻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应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闻翎暗道不应该,如果谢应在这,照他亦步亦趋的殷勤样子,季疏应该不能沦落到这种境地。 她哪里知道季疏现在有些可怜的蹒跚学步就是谢应本人造成的! 季疏将人迎进来,领着人往会客厅去,边走边回答她的问题 “他在呢,是我要自己过来的,”季疏替人找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刚开始学,还不太熟练。” “哦,有不舒服就告诉我,昨天登记信息,玖玖找到了一个正牌的骨科医生,比那个咒术师靠谱一点。” 【翎闻】客套了几句,看季疏面上无碍,两个本就寡言的人终止了对话,一路沉默。 拳手到的时候,谢应正把一把有些繁重的椅子搬出会客厅,门口已经摆了张精致的小几和两把椅子,还泡着几杯茶,看样子是要和她在外面说话。 【另外呢】本身也不在意这些,见到谢应就要开口说正事,结果手里被人笑着塞进来一杯茶:“尝尝花茶,刚摘的,用火咒烘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穿着【翎闻】在通道里见他的时候的那一身黑衣裳,衬衫的纽扣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周身从里到外散发着松弛和游刃有余的气质,精气神像是比以前还要好了。 拳手谢人好意,端起还没她掌心大的茶盏一口闷了,涩涩的,没尝出来什么滋味。 季疏接过谢应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眉头紧皱。 谢应好奇,自己喝了一口,吐了。 …… “说正事吧,”【翎闻】把精致的杯盏放回小几上,径直开口,“我有两个问题。” “你说。”谢应一边替人拉开椅子,一边挤眉弄眼缓解口中苦涩,被季疏看见了他有些滑稽的模样,那人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第一,我是你们那个特应处的人吗,又或者,你们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拳手说着,豪迈地坐了下去,手撑在茶几上,一举一动霸气十足。 谢应和季疏站在她面前对视,像是个被训的学生。 “没有。”谢应回答。 自他进入特应处之后,基地所有人他都见过了,记忆里根本没有【翎闻】这号人物,如果她在特应处,以她的能力早就和季疏还有他在排行榜前列撕得你死我活了。 谢应信誓旦旦说完,拳手脸上有片刻的失落,谢应想询问缘由好安慰一二,刚要开口,闻听身边传来季疏的回答。 “有。” 谢应惊讶地看向队长,认真辩驳:“不可能啊,基地所有人除了那个有覆面怪癖的老A,就连养殖组的猪长什么样子我都一清二楚,怎么可能……” 他声音越来越小。 特应处的训练基地里的确是有一个人他自始至终没见过真容,而且,这个人也无需出现在作战排行上。 行动组组长,“A”。 因为谢应插在绷带上的一朵小巧太阳花,就把季疏抓回去严惩的黑面行动组组长,“A”。 “A”比所有人来得都早,在季疏参加训练的时候,“A”已经是带训组长了。 “A”常年以黑甲覆面,身形魁梧,做事只讲实力,不讲情理,被基地的人戏称为阎罗。“A”对大家起的外号并不生气,反而十分坦然地用作自己在某些保密行动里的代号,就像第二队的老幺“X”会给自己起什么“尖刺玫瑰”、“恶霸蝴蝶”一样。 谢应不可思议地抬起手,用手掌遮住拳手的脸部下侧,在那人斜看他的目光里,谢应嘴角抽搐。 这双眼睛,透过黑甲面具凝视过他,随随便便一个命令就能把他从南极调往北极。 这和早恋被人抓了有什么区别! “灾难发生后,我们被分派往全球二十个避难基地驻守,行动组组长跟随首脑去了一区统筹全局,那个让我和谢应也加入特别计划的最后的命令,就是您下的。” “我?” “对,您是我们的行动组组长,代号“A”。” …… 传闻她是第一个加入行动组的成员,也是她一手选拔精英,组建起行动组。 季疏那时候还不过是基地里一个接受普通训练的小孩儿,代号幺幺七,规规矩矩地上课,训练,在无聊的课程里长大。 直到有一天,一个格外强壮的女人出现在训练室门口,从一屋子几十双好奇的眼睛里,选中了他。 季疏被带去参加一场残酷的实地选拔,那个女人在场外观察他们的表现。 她的编号是零,上峰叫她零号,其他人称呼她为零姐。 后来,季疏以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零带他见了先前被选拔出来的其他成员,把新的代号和作训服交给他,最后叫了一遍他原来的代号。 “幺幺七,从今天起,你就是行动组的第十名成员,代号‘J’。” 她手中拿着一块黑甲面具,当着季疏的面戴了上去。 “我叫‘A’,以后就是你们的组长。” …… 当季疏把所了解的关于“A”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拳手听的时候,谢应竟然从【翎闻】的脸上读出了如释重负。 【翎闻】端起杯子,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玫瑰苦茶,面无表情地饮尽。 “我叫闻翎,我还有个妹妹,叫闻翊。” 拳手流利地背出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个版本的记忆里自己获得的全球奖项,她如何偷跑出来,如何越站越高。 现在,季疏的话和谢应的反应证实她的这段记忆和现实相悖,【翎闻】反而越说越轻松。 “原本第二个问题是想要问你们,我是普通人的话,记忆也会被修改吗,现在不用问了。” 如果谢应那段关于季疏出车祸的记忆能是假的,那闻翊的死也可能是假的,兴许还有闻翊这个人,只是她还没找到罢了。 【翎闻】讲完故事,一抬头,看见谢应像是肌肉记忆驱使一样,站得格外笔直,在她面前有些拘谨。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不用这样,我也有名字了,我叫闻翎,把那个代号抛掉,我们过去是队友,现在也是队友。” 零号、“A”、黑面阎罗已成为过去式,她现在是闻翎。 谢应见状小幅度向着季疏靠了一步,刚要说些什么客套话,就听拳手又咳起来。 “你们想牵手就牵吧,我不排斥……”闻翎把后面三个字咽了回去,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谢应的头低得更狠了,垂在身体一侧的右手被人抓进了掌心里,捏了捏,又放开了。 拳手坐着,佯装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如果外面的世界是末日废墟,那大家现在的境况还不算太糟糕,最起码太阳岛上的这些人没有起争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确保其他幸存者的安全,以及寻找我们的同伴。我会继续封锁灾难发生的信息,并尽可能□□太阳岛上的情况。谢应,有件事,我需要拜托你。” “什么事?”谢应终于从不自在里缓过来,把眼前的女人当成他在故地重游里的游戏队长,而不是那个不怒自威的黑面阎罗。 闻翎碰了碰通讯器的屏幕,谢应手里的通讯器立刻有了感应。 “我给你同步了一个地址。这是那个玩偶人所在的苍华岛,其他可能有幸存者的岛屿我还在打听,你先带些人过去把那里的同伴接回来吧,这些人的信息我发给你了,他们在酒馆等你,一个盾卫,一个剑客,还有一个鬼神……嗯,还差一个人,你有什么需要的职业吗?” 闻翎熟练地布置任务,盾卫是留给谢应关键时刻保护幸存者的,剑客和鬼神是交给谢应提携的,还剩一个,她是真的拿不准要加个谁过去。 谢应看了一眼身边人,缓缓答道;“我要一个刺客。” “刺客?刺杀者吧,我找找看……”闻翎滑动通讯器,在登记名册里寻找起来。 “不用了,”谢应打断拳手寻找的动作,指了指季疏,“他就行。” 全世界最优秀的刺杀职业玩家,能一边指挥队伍一边率先杀上灯塔的绝对强者。 “可是他不是才站起来吗?”闻翎很疑惑,她还没见过季疏作为普通玩家参与战斗。 谢应朗然笑起来,边笑边打量身边人:“放心吧,他可以的。A组——啊不,翎神,拜托你帮忙找两把耐久度足够的刀,我保证从那什么苍华岛上带回所有幸存者,以及一个全天下最优秀的刺客。” 闻翎看谢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季疏也点了头,就没有再问下去。 她在随身行囊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来两把玄色的长刀,刀身由硬金缠绕制成,看起来平平无奇。 “给,试试这个。” 她把双刀递了出去,谢应一接过来就开始大呼小叫地捧场:“看起来很高级!这是什么?” 闻翎漫不经心答:“第一届pk赛的奖励。” “怎么不是拳套?” 在谢应好奇的目光里,闻翎绷着脸答:“选错了。” …… 在那段记忆里,她第一次参加游戏pk赛就成功夺冠,只不过开启装备奖励的时候,当时游戏经验还不是很足的闻翎一个手抖选错了职业,原本的顶级刺杀者武器到了她手里变成了黑黢黢的刀具。 后来,闻翎又拿了一次冠军,终于选对了职业,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黄金拳套。而拿错的那两把刀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硬着头皮塞在包里,打算找个机会送给合适的人用。 “拿着吧,这把武器和我的职业不匹配,到了季疏手中说不定有奇效。” 谢应这个虚拟角色自身有无职业者的设定,不能拿着武器跨场景,便把两把刀丢给了穿着风衣的季疏,被人一抬手收下了。 “可以出发了。”闻翎下令。 两人对视一眼,季疏迈开腿小心翼翼地行进,谢应紧随着季疏的步伐慢悠悠地出发。 季疏现在走路已经很稳了,只是速度不能太快,谢应也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暂时还没有适应身体某个部位的异常,两人慢慢悠悠走了半天才绕过花丛,闻翎三两步越过了二人,走在了最前面。 “我先走了,大本营有人烧了锯齿鳄鱼,你们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在午饭前赶回来。” 拳手走路生风,几步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谢应现在可以确定,闻翎就是那位覆面阎罗,毕竟只有“A”能把任务布置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和不拘一格。 那场让季疏被老虎咬中胳膊后来间接导致他被关禁闭的训练,在行动组组长口中的表述是这样的: “南边疯了两只猫,明天会下雨,就别弄脏新的作训服了,赤手搏斗吧。” 第90章 木傲(一) 谢应提着它的天线,向季疏…… 他们登上直升机,才发现黑面阎罗嘱咐在机上配备了最先进的巡航系统、防护系统,还有一套第一次投入使用的战斗系统。 别说下雨,把人当雨下都行。 闻翎已经离开,声音的余威还在。谢应和季疏对视一眼,三两步跑回卧室推出来轮椅,把正不紧不慢地学走路的季疏一把按在轮椅上,自己挤在踏板上站着,振臂一挥,喊了一声:“起飞!” 季疏无奈地笑着把“飞行员”拥进怀里,轮椅随即开始移形换影般的飞动。 酒馆是通往其他游戏世界的通道,他上次就是从这里摸进去凌澜岛,只不过【翎闻】将这个信息公之于众之后,原本有些冷清的小酒馆就变得有些热闹。 小酒馆的门外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谢应老远就看见了,忙从季疏的怀里下来,整整衣衫确保没把什么不该露出来的东西露出来,这才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旁若无人地推着轮椅走了进去。 酒馆老板是个大胡子男人,一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两只精灵耳就竖了起来,看见来人的身影更是吓得不敢动,过了好久才确认来人就是他们的交易会会长,也是那个被酒馆客人讨论了一早上的开放居民区的制作人大佬。 大胡子毕恭毕敬地跑过来,问:“会长,您要喝点什么吗?我可以亲自送过去的,何须您来跑一趟。” 季疏目光低垂:“不喝酒,来找人,有事。” 大胡子一拍脑袋:“是那三个在等人的异世界来客吗,您稍等,我帮您叫来!” 酒馆老板晃着精灵耳穿进人群里,没多久带回来三个装束奇怪的人。 一个虽然穿着鬼神袍,但领口处的嫩黄和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格格不入,一个身披玄色斗篷。都碰上印着金光鸟羽纹样,还有一个头顶上插着根筷子作修道打扮。 三人看见谢应就迎了上去自报家门。 鬼神是那个通道里死了以后被他抢了葫芦的老人【财神不敲门】,盾卫一身黑金色的斗篷,游戏名叫【乌鸦】,剑客是那个穿着藏青色道袍扎着小啾啾的年轻小道士,一个一个“老道”,自称【凡剑仙】。 从他们的口中,谢应知道了【翎闻】所说的苍华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苍华岛是派对冲关竞技游戏《木灵王国》的主城,玩家在游玩过程中会成组参与一系列的小游戏集合,最后决出胜者。 还是和竞速有一些关系,谢应有点后悔,应该问翎神要四个刺客队友的。 但现在翎神都安排好了,而且顶级的刺客只要一个就够了,谢应就没再改。 他翻看酒单,从那一系列的花花绿绿的像是4399小游戏的图标里选中叶子形状。 从酒单上立刻冒出青绿色的光芒,一道由树藤和枝叶缠绕成的传送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谢应推动轮椅,信步走进门里。 …… “欢迎进入木灵世界!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派对吗,木灵勇士们!” “我叫叶灵!交个朋友吧!” “大树的孩子是树叶,树叶的触角是叶灵!” 谢应前脚刚踩在苍木岛的土地上,耳朵边就传来一阵吵人的声音。 一只树叶形状的小电视飘在半空中飞行,绕着他一圈一圈打转儿,声音轻快,只是话有点多,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 眼前一片郁郁葱葱,苍华岛岛如其名,这里有草木做成房子,草木做成的车子,草木做成的衣服,还有头上顶着叶子的行人。 谢应伸手抓住身边乱飞的树叶小电视,拍了拍它的树枝天线:“你们这儿有什么异世界来客的说法吗?” 叶灵在他手里挣扎了两下,胖胖的身躯始终没有逃出谢应的掌心,最终趴在他的手心里,乖巧地“duang duang”弹了两下。 “什么异世界来客,叶灵听不懂,叶灵的世界里只有风,小鸟,和歌唱!” 谢应提着它的天线,向季疏一本正经道:“是个傻的。” 季疏没忍住被他逗的笑了一下,从轮椅上站起来,收获了剩下三人“能站起来为什么坐轮椅”的目光凝视,双手捧起来,做出翻书的姿势,没多久,他的手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本书。 他把展开的书页竖给谢应手里的小叶灵看:“见过这个人吗?” 展开的书页左右各有一个人,一个长着谢应的脸,一个戴着玩偶头套,就是那个和许一玩真假孙悟空的玩偶人的两种形象。 小叶灵“duang duang”了一下,谢应松开它的天线,任由它蹦到了书上。 “这个不认识。”它蹦向长着谢应的脸的家伙,动作也随着喜恶变得缓慢。 “这个是叶二哥哥!”它雀跃向玩偶人,天线动了动,看起来很喜欢书上的人。 谢应灵机一动,又把小叶灵捧了回来:“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知道,知道!小叶灵什么都知道!” 小叶灵蹦蹦跳跳,但是只回答了知不知道的问题,谢应搔了搔它的叶脉:“真棒,叶二在哪里?” “就在领取派对奖励的地方,派对结束才能见到叶二哥哥哦!” 小叶灵十分的不智能,谢应也不打算在它口中问出来了什么了,只盼着死去的叶二留给他什么线索。 这是个派对竞技游戏,派对结束,就是要通关游戏了。 “那小叶灵带我们去参加派对,好不好?”谢应和声细语地说,树叶小精灵可见地高兴起来,一蹦三尺高,飞到谢应的肩膀上,从它身上的屏幕射出一道光,打在众人的眼前。 “好呀,木灵勇士们,请选择你们的派对!” 光芒里,场景不停交替展示,一会儿是风儿微微的草原,一会儿是狂风卷席的沙漠,一会儿是冰雪飘落的湖面,一会儿又是游鱼纷纷的海底。 谢应看了一会儿,没什么主意,就问自己的队员们,包括还在轮椅上坐着的季疏:“你们想去哪儿?” 季疏答:“听你的。” 【财神不敲门】还是先前那样有些窘迫地躲在后面不说话,裹着一身黑像个真正的乌鸦的盾卫也没表达意见,小道士剑客把木剑一挥:“贫道随遇而安!” 问了和没问一样。 谢应打眼一瞄,指指草原对着季疏认真道:“这个吧,平坦,适合学走路。” 剩下的三人看谢应的目光逐渐变得奇怪起来,本来看季疏站起来还以为他是健全人,这一句“学走路”又让他们认识到季疏应该确实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得不坐轮椅的,比如说是个瘸子什么的。 但是!让瘸子一边玩命一边学走路真的合理吗? 他们终于能明白为什么那个知道他们来跟谢应一起的叫【皇甫子健】的咒术师会说谢应是地狱一样的存在。 这是真的不当人啊! 几人正为又坐回轮椅上的那个人打抱不平,那人却看着谢应笑起来:“都听你的。”??? 好像瘸子本人也不是很在意。 “叶灵听到了木灵勇士的选择,开始我们的苍木草原派对吧,请抓好,木灵列车要启动啦!” 小电视蹦蹦跳跳转了几圈,一辆树叶做成的小火车出现在他们的脚下,每个人都被树藤抓着塞进了座位里,他们刚握紧藤蔓做成的扶手,一阵风吹来,小火车“呜呜呜呜”盘旋着上了天。 木灵列车像《喜羊羊与灰太狼》的片头曲那样从草地上划过,停在了一处湖泊边上,树叶小火车幻作漫天飞散的叶片消失,几人站稳,发现湖边已经围了很多人。 《木灵王国》个派对游戏,每场派对会有五十个人参加,最后只有五个人能成为优胜者拿到最后的宝藏,所以看到另外四十几个人的时候,谢应并没有太惊讶。 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的装扮,玩偶人放在其间都只能算是泯于众人的普通和平凡。 有三只眼睛的香蕉人,长着翅膀的猪,甚至还有一个装扮得像懒羊羊头顶的毛发。 派对游戏的穿搭果然不同。 一想到这些人是他要带回太阳岛上的幸存者,谢应就有些忍俊不禁,到时候太阳岛上香蕉人和兔耳朵到处跑,那得是顶天的热闹了。 小叶灵把他们送来之后,绕着大家飞了两圈,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草地高处的女人。 那人一身布甲,扎着头发茂盛的高马尾,手中抱着一把有成人大腿宽的巨剑,一身布甲像是狂战士,眼神冷峻传递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偏偏肩膀上还趴着一个灰白毛色相间的小猫,时不时地打滚儿,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女武士正朝着他们喊。 “勇士们,快接受来自木灵力量的考验吧,宝藏在朝你们招手!” 她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一道光怪陆离的传送门,那是通往游戏奖励的传送通道,也是他们获取叶二线索的关键。 传送门紧闭着。 看样子,要打开门,就要通关这个所谓的木灵考验,拿到狂战士腰上挂着的钥匙。 “第一关,巨石滚滚,拿到旗子的勇士才可以进入第二关挑战,勇士们做好准备了吗,考验即将开始!” 狂战士举着巨剑挥舞了几下,草地周围忽然围起了藤蔓做成的栏杆,玩家所在的区域前拦了一道像是起跑带一样的叶脉织就的飘带。谢应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发现那里还有一道透着隐隐的绿光的屏障,有人不小心撞上去就会被弹回来,大约是防止抢跑的。 而草地的远方是几面象征着终点的旗子,但数量似乎不太对,谢应打眼一数,只有三十面。 第一关就要淘汰将近一半的人,这考验看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谢应松松腕子,摆出跑步的姿势,季疏从轮椅上起来,一抬手收好“坐骑”,慢悠悠地找了个没人挤他的角落站好了。 隔着人群,两人对视一笑,谢应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不等谢应指挥,盾卫和鬼神就自己找地方站好了,只剩一个鬼神,怯怯地跟着他。 “别怕,老人家,跟着我就行。”谢应宽慰他,一抬头,狂战士开始发令。 “五,四,三,二,一,挑战开始!” 狂战士话音刚落,绿光屏障消失,香蕉人和懒羊羊争着抢着往山坡上跑去。 ID名叫【乌鸦】的盾卫的黑金斗篷迎风飞动起来,竟然化成了一双翅膀,带着他飞跃在其他人的头顶上,根本不用在有限的赛道中找寻立足之地,轻轻松松就冲在了前列。 小道士没有御剑,但用了些八步赶蝉的腿法,腿脚生风,一眨眼就蹿到了最前面。 鬼神年龄大了动作缓慢,谢应就慢悠悠地陪着他跑,没跑几步又转身倒着跑起来,看着刚走过起跑线没几步的季疏,声势浩大地喊起来:“叔叔,加油!一二一!一二一!” 季疏面露无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谢应立刻就闭上了嘴巴,改为摇头晃脑的朝着他笑,招摇的样子看得人想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狠狠蹂躏一番。 但他也只是淡淡地笑着,谨慎迈出每一步,确保自己走得稳当。 眨眼之间,前面的人都跑没影了,他们仨还在后面遛弯。 谢应当然不担心垫底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天正好,人也正好,慢慢走也无妨。 没惬意多久,谢应感觉后背有风吹来,嘈杂的人声又出现了,学步的季疏表情也变得有些严肃。 一眨眼的功夫,交易会会长瞬移到了他和鬼神的身边。 “哈哈哈哈!” 狂战士笑起来,只见她抡起手中巨剑,赛道前方忽然狂风大作,那些领先的人们被风吹着,一个一个又倒退回了原点。 谢应发觉他们几个好像没受到什么风的影响,转身一看才发现,跑在前面的盾卫将自己的斗篷一甩,幻作了黑金色的翅膀护盾,将队友牢牢护在盾中,连同鬼神在内的几个人,一下子就从倒数变成了前列。 【凡剑仙】踩着木剑乘风飞在一旁,向前张望,大喊着:“前面的路道阻且长,我们要当心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木傲(二) 谢应喜笑颜开,他现在是队…… 谢应眯着眼从护盾里往外看,风力确实不小,而且横亘整个赛道,以至于虽然整条路途不过百十米,但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冲向终点斩获旗子。 香蕉人和懒羊羊们被狂风吹得站不稳,谢应正好奇他们这些木灵世界的玩家该怎么通过这样的狂风,难不成是硬等到风结束吗,就看到香蕉人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花朵形状的小红伞,“啪嗒”一下迎风张开了。 小红伞看着弱不禁风,可竟然能在狂风中□□无比,像是为香蕉人展开了一道能让他迎风而上的屏障。 黄色的香蕉人佝偻着身躯,贴着赛道边缘缓慢行走,很快,他身后那些奇形怪状的参赛玩家也都拿出了各色的防护道具,红色的叶子,红色的大碗,一个个地张开了小小的赤色保护盾,将他们或圆或长的身躯包裹住了。 狂风依旧,但那些被风吹回原点的玩家在保护盾的帮助下,又能重新出发了。 但也有一些人没能掏出来红盾,被狂风吹得只能瑟缩在原点等风过去。 怎么回事,这还不是人人都有的武器吗,那香蕉人从哪儿得到的小红伞? 谢应好奇地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百十米长的赛道里其实还洒落着许许多多的彩色光球,香蕉人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触碰沿途的光球,就好像是在捡道具,没多大会儿他身上就充满了各色光芒。 “喂!英武帅气的蝴蝶姐姐,你在捡什么呢?”谢应朝着快走到他身边的那个头上插着小花儿还长着华贵大翅膀的蝴蝶人喊道。 谁知传来的是一声粗犷的感觉听一声就能长出来喉结的回答:“我是男的!” 谢应道歉:“不好意思,大哥。” “叫小哥哥!” “……小哥哥,你在捡什么呢?” “道具啊,不捡道具怎么过关,靠飞的吗?我去竟然真的有人在飞!” 原来是场道具赛。 蝴蝶人看见了天上飞的【凡剑仙】和远处张着翅膀的【乌鸦】,像是触到了哪根神经,开始喋喋不休。 “我就说今天怪的很,游戏退不出去不说,空中飞人都出现了,喂,黑衣服那个,你们是新玩家吧,怎么连个外观都不买,穿这么丑。” 谢应低头看看自己还算规整的黑衬衫,再看看蝴蝶大哥花翅膀上的斑点。 嗯,很丑。 “对啊,不好意思,我们刚开始玩这个游戏。” “哦哦,我就说呢,新手保护期就和挂一样,都能飞了,这游戏的PVP越来越差劲了……” 蝴蝶大哥越说越起劲,以至于谢应不得不出声打断他,想方设法地摸清状况。 “小哥哥,苍华岛上一共有多少人被困在这里了啊?” “什么被困在这里?” “?你刚刚不是说游戏退不出去吗?”谢应开始迷惑了。 “你说那个啊,限时奖励活动期间无法登出,很正常啊!” 原来,苍华岛上的玩家是这么理解这一场劫难。 “什么限时奖励活动?” “就是限时通关派对一定次数就能获得绝版装扮的活动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是新玩家,等会儿结束了那个叫叶二的NPC出现,你和他对话就行了。” 叶二?不是已经死了吗? “小哥哥,你今天也见到叶二了吗?” “对啊,上一把他还出来主持了,你想见叶二,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叶二,主城有,派对里也有。” 如果叶二死了,活着的这些又是谁?看来只有通关才能找到答案了。 谢应谨慎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叶二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他还记着那个被许一拿出来当筹码的问题,许一死了,凌澜岛上没有第二个许一,也没有找到答案,苍华岛上会有答案吗? 谢应这一问,蝴蝶人打开了话匣子,又开始喋喋不休:“你担心出不去啊,没事,限时奖励基本上一天半天就结束了,不耽误你明天早上起来上班。”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谢应等人伸出手来。 “快,拉我一把,巨石滚滚要开始了,得找个地方卡一下,不然会被石头推下去。” 【财神不敲门】许久没有说话,第一个伸出手来抓住了蝴蝶人的触角,把花花绿绿的蝴蝶人抓进盾卫的盾后面。 隆隆。 风还没停下,巨响又从高处传来,谢应从盾卫的羽翼缝隙里往前看,十几块硕大无比的石头正在朝着他们滚来。 他看见那些好不容易爬上来一段距离的香蕉人和懒羊羊们三五聚在了一起,将红盾融合成更大的盾,而蝴蝶人指挥着他们:“快,去前面那里!” 蝴蝶人指的方向有一个侧向的凸起,刚好够几人容身,若是卡在那里,可以躲过巨石的攻击。 但是这么好玩的道具赛,谢应还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有点像模拟训练里的空投模式,开局一个人,道具全靠抢,啊不,捡。 他和季疏可是两个人整整淘汰两个队的传奇。 那他要好好体验一下了。 谢应向天上飞的剑客喊道:“道爷,你和盾卫捎上鬼神和小哥哥先去夺旗确保晋级。” 【凡剑仙】压低剑身,一把捞起鬼神的胳膊把人抓到剑上:“那你呢?让盾卫留下吧,贫道等会儿回来接你们。” 谢应看着奔袭而来的大石头,和不远处停在赛道边缘处的一个黄色的小球,笑着回答:“不用,我有办法,你们先去吧!” “好!” 剑客答应下来,御剑向前,掠过他们头顶的时候,抓着蝴蝶人的触角就把他拎了起来。 “诶呦我去,我飞起来了!不会封我号吧,GM你看清楚,我可没开挂,是他们硬要带我的,好高啊——” 盾光仍在,谢应拍拍【乌鸦】的后背:“快跟上吧,别出岔子,这里有我。” 这个穿得像个乌鸦名字也叫【乌鸦】的盾卫大约是闻翎千挑万选出来的,话不多,但关键时刻反应够快,人也冷静。 “好!”来之前,【乌鸦】接到过两个命令,一个是尽可能保护苍华岛的玩家,还有一个就是,无条件听从谢应的指示。 盾卫向着谢应背身点头示意,随即展开鸦羽盾,冲上前去,为剑客等人护航。 【乌鸦】一走,谢应就感觉自己的身躯在飘,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能按照记忆小幅度地调整自己的朝向,慢慢被风吹着往边缘滑过去。 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腕子上,季疏的声音传来:“去哪儿?” 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谢应闭着眼任由他把自己护在身侧,只是笑:“没什么,想看看这些道具都是什么作用,万一一会儿的关卡里,职业技能派不上用场了还是得入乡随俗啊。” 他的话语被风吹得有些碎,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季疏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季疏没说话,捏着他手腕的指头微微用力,谢应感觉自己像是被拽着横穿狂风,径直来到了某处。 一睁眼,发现自己不在臆想中的赛道边缘,而是直接越过了石群停在了终点线前方不远处,他的面前零散着三种不同颜色的光球。 挥舞巨剑的狂战士离他们不远,近得谢应能从巨剑挥舞的声音中判断出那把兵刃的重量和手感,但他现在的注意力全被光球们吸引了。 红的是小红伞,也就是保护盾,这个谢应清楚。 黄色的呢?谢应躲在风衣下面蹲着拿手碰了一碰嫩黄色的像个鸡蛋大小的小光球,指尖刚一接触,黄色鸡蛋就消失了,谢应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光,他感觉自己的身躯轻盈了起来,季疏只是想把他拉起来,一伸手,谢应借着这股力竟然直接蹦到了半空中。 吓得季疏赶紧握紧了他的两只手把人栓在身边。 身轻如燕?大风里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效果,谢应暂时把黄色归为是增益球。 还剩下个蓝色光球,距离他有一步远。 谢应一手抓着季疏的胳膊,横跨出去一大步,碰到了蓝色的光球。 那层薄薄的暖光之外,又加上了一层薄薄的冷光,一黄一蓝两种光芒交错着,却不见融合,一身黑衣的谢应被包围着,像本应该镶嵌在蝴蝶吊坠上的那颗欧泊石。 “这是什么?” 谢应惊讶起来,只见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光芒闪闪的蓝色道具,造型看着像是个小孩儿会喜欢的水枪。 谢应左右翻看,没研究明白用处,于是对着自己“biu”了一下。 从水枪里发射出来一颗巨大的泡泡,把他整个人包在了中间,泡泡带着他上浮,眨眼间,谢应双脚离地飘了起来。 “啊,嗷呸翠呕了!”隔着泡泡,谢应“要被吹走了的话”虚化得不成样子,幸而季疏心领神会,一伸手戳破了泡泡。 身轻如燕加上泡泡,若不是季疏眼疾手快,他可能已经飞回原点了。 这是用在自己身上,那如果用在别人身上呢? “叔叔,别动!” 他对着季疏“biu”了一下,巨大的泡泡将季疏也带着上浮,谢应不等他双脚离地,戳破泡泡解救了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交易会会长。 对外人也有效果,还能干扰别人的游戏体验,谢应将这种颜色暂且定义为攻击。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黄色光芒也散了,看来还不是永久的加成道具。 而狂风持续了大约一分钟,那些捡到红色护盾道具的普通木灵玩家或追或赶,在争斗和合作中也行进了一段距离,有几个已经越过了他们冲向终点。 旗子就在眼前了,自然没有拱手让人的打算。 谢应把小水枪扛在肩膀上,大摇大摆地往终点跑去。 而远处的盾卫等三位《死亡之岛》玩家和那个蝴蝶人,已经越过终点线,拔出了五彩斑斓的小旗子。 “通关人数23/30!” “通关人数24/30!” 终点线后的光屏上闪耀着数字,狂战士的口中也念着通关人数,谢应和季疏踩着点冲到了终点拿到了旗子,交易会会长本来还在后面慢慢走,但谢应刚跨越终点线,他就出现了那人的身边 谢应看着他,故作严肃地用手中的旗杆轻敲他的腿教训他:“下次不许耍赖了。” 季疏抓住谢应作乱的手,眸色低垂,无奈道:“那我要被淘汰了。” 谢应耸肩从他掌心里撤出手来,夺过交易会长手里的旗子,拿着两人的旗杆做出一个交叉后斩杀的动作,提醒他:“这样不算耍赖。” 说完,他又腾出一只手比了个交易会会长噤声的姿势,一本正经道:“这样算。” 可以当刺客,不能当NPC,这是谢应给队长立的规矩。 季疏听完若有所思,将双刀从随身行囊里取出来握在手里,认真点头:“清楚了,队长。” 谢应喜笑颜开,他现在是队长的队长。 第92章 木傲(三) 准点儿赶回去吃个午饭真的…… “勇士集结完毕,游戏结束!” 当最后一只花椰菜冲进终点线拿到通关旗子,光屏闪耀起庆贺的字样,一堆和小叶灵长得差不多的小精灵冒出来,在空中蹦蹦跳跳地抛洒彩带。 蝴蝶人挤在盾卫和剑客的中间,扑棱着自己挂满彩带的花翅膀,突然冲谢应他们喊了一句:“抓稳旗子!” 说完,只听狂战士又笑起来,她就站在离终点线不远的地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巨剑,又重重地拍在草地上。 一时间,草叶横飞,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传来,拿到通关旗子的人,手中的旗子像是长在地里一样不动如山,让他们得以牢牢站稳。 而那些卡在终点线外面赛道上的人,则被巨剑强大的冲力一瞬间都拍飞了。 “啊——” 尘埃落定,满场只剩下三十人。 “多谢小哥哥!” 谢应夸张地回应着蝴蝶人,眼神扫向还没把巨剑收起来的狂战士和她肩上的猫,心里盘算着自己现在冲过去直接把钥匙抢过来的可能性。 他只是想着,季疏的手中却已经出现了双刀——会长牢牢谨记队长的叮嘱,不能耍赖。 但大约是游戏机制限制,呼风唤雨的交易会会长在苍华岛的地盘甚至没能冲出终点线一步,整个世界就变了副样子。 原本近在咫尺的狂战士,又瞬移到了很远的地方。 谢应看着季疏又把刀收起来,眼神有些落寞。 蝴蝶人很兴奋地摇摆着做着《木灵王国》的待机动作,嘴里念着:“不知道下一关是什么,保佑别是《冰冰邦邦》!” “什么冰冰邦邦,游戏内容不固定吗?”谢应走到季疏边上,挨着他询问蝴蝶人。 在《死亡之岛》的世界里,每个副本的游戏内容是固定的,或是剧情居多,比如《雾岛寻仙》,或是机制本,比如《三愿》,又或者需要战斗,比如《故地重游》,但听蝴蝶人这个意思,苍华岛上的游戏下一关是什么内容他们这些老玩家也不能确定。 “哦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们是新玩家了,是这样的,《木灵王国》每场派对一共有四个关卡,开局在苍华岛上叶灵让你选的只是个主题,每个主题对应的都有几十种关卡,每场派对会在对应主题的关卡池子里抽取四个关卡作为游玩内容,像《巨石滚滚》就是草原主题的,《冰冰邦邦》也是,还有什么《鹰鹰飞蛋》,《泡泡小子》……” 蝴蝶人又对自己的话沉浸其中,说起来就不停歇,谢应却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留意着狂战士的动向。 只见她巨剑一挥,又划出来一条新的终点线,而谢应等人的眼前,巨大的光屏不停闪动着,许多关卡的场景和名字像滚轮一样滚过,谢应靠着绝佳的动态能力敏锐地捕捉到蝴蝶人所说的《冰冰邦邦》。 冰雪世界里出现了一道很深的峡谷,崖岸两侧没有木桥,仅靠一条冰蓝色的浮空道路连接两岸,上面布满六边形的棱柱,棱柱与棱柱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但足够一个成年人跳过去。 可是草原上哪儿来的峡谷和悬崖?眼下又是晴空万里,又从哪里出现的冰雪,难不成他们要被传送到别的场景了?谢应忙丢下手里的旗子,怕它被判定成某种武器。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蝴蝶人紧张地看着大屏尖叫着,滚轮还是停在了《冰冰邦邦》。 谢应顶着他的尖锐叫声,皱眉问:“小哥哥,《冰冰邦邦》有什么说法吗?” 蝴蝶人停下尖叫,才反应过来一样,和他们这些“新玩家”解释:“不太难,就是试错成本很大,需要浪费大量的时间,等下你看就知道了。” 他正说着,抡着巨剑的女人喊起来:“勇士们,准备好了吗,《冰冰邦邦》要开始了!” 巨剑从她的手中高高飞了起来,带着环绕周身的绿色光芒重重下落,只见他们和狂战士中间的赛道像是被巨剑斩断了,凭空出现一道万丈深渊,就是光屏上刚刚所展现的样子。 巨大的冰雪棱柱从深渊底部浮起,悬在两岸之间,连通了峡谷。 纷纷雪落,没多大会儿,青绿色的草原就变成了冰天雪地。 终点线后又出现了一道新的光屏,而原本的光屏钻进了地底下,成为了新的起跑线。 一眨眼,他们手里的旗子都消失了。 女人又倒数起来:“五,四,三,二,一,挑战开始!” 话音刚落,只见周围的香蕉人和懒羊羊、花椰菜们都冲了出去,盾卫【乌鸦】刚准备跟上,已经冲出去了两步,又撤了回来,开口问谢应的意见:“我们该怎么办?有什么策略吗?” 谢应摇摇头,他还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因而也没什么想法。 “不急,我们先看着他们过,等一会儿赶上就行。” 蝴蝶人抢着回答“新玩家”的疑问,而后信步像个大哥大一样带着人过去,蝴蝶翅膀一晃一晃。 几人跟着他来到悬崖边,看见眼前的场景,这才明白为什么蝴蝶人说试错成本极大。 花椰菜小心翼翼地在冰层上行走,试探着把一只菜梗做成的小脚踩到一块棱柱上,甚至都没用多大的力气,那棱柱竟然碎了! 他整个人也从高空之中掉下悬崖。 谢应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端倪。 原来那些棱块并不都是真的,只是因为在阳光下闪耀着差不多的光芒,让人分不清哪些是真正可以让人踩在上面通过的真的冰柱,哪些又是只有薄薄一层冰层人踩上去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的假冰柱。 更要命的是,这些假的冰柱碎裂之后还会再生,谢应眼睁睁看着花椰菜掉下去的地方又出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冰柱,而香蕉人被边上的懒羊羊挤着,慌不择路,已经准备踩上去了。 “掉下去会怎么样?会死吗?”谢应问。 蝴蝶人指着悬崖边上的一根树藤回答:“不会死的,只有决胜关卡是一命模式——但是需要重新通过树藤爬上来,爬的时候有加速效果挺快的,就是浪费时间。所以关键是要跟在别人后面观察,观察出来哪些是真的可以过人的路。不过走的时候不光要小心路,还得小心人,有些坏种会推别人去帮他探路,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大冤种,你们都小心一点,这可是草原淘汰率最高的关卡,三十个人里能有十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挑战就不错了。” 蝴蝶人说得很严峻,似乎没少在这种偏向PVP性质的关卡里栽过跟头,谢应许久没搭话,他又指着冰层上零落的小道具光球,拿出带萌新的态度,抓着看起来最老实的鬼神和他说起来技巧:“这一关的黄色道具没什么用,有盾也会掉下去,但是大家可以去抢蓝色的道具,开到泡泡枪对自己用能浮起来一段时间……” 谢应自顾自地看着树藤若有所思。 这是第二关,后面还有两关,闻翎那里还给了一个中午回去吃饭的死线,虽然她已经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A组了,但她的命令和任务,谢应还是下意识想完成。 大概因为有些人有些地方,即便被他咒骂着,但经年累月的,也已经占据他心里的方寸之地了。 前面在苍华岛上耽误了不少时间,最后还要弄明白叶二的身份秘密,再把这么一帮子的人带回太阳岛,准点儿赶回去吃个午饭真的很难啊! 谢应决定加快进度。 “需要我帮忙吗,”【乌鸦】看谢应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在犯难,主动提出发挥作用,“我可以分批次把大家带过去。” 鸦羽盾可以带着他飞行一段距离,就算踩空了他也可以靠着盾行重新翻上来。 “我也可以!” 更何况还有个可以御剑的剑客。 谢应摇头,另有安排:“不用,你们正常去通关就行,盾卫,你保护一下鬼神和蝴蝶小哥哥。剑客,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凡剑仙】执剑而立,头上的筷子插得板正:“需要贫道做什么?” 谢应笑了一下。 “剑仙,我要你在通关过程中尽可能地把其他人都推下去,用剑招也好,用蓝色的攻击道具也好,这里不会死人,怎么打都随便你。切记,推下悬崖的人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谢应故弄玄虚的一番话让人摸不着头脑,剑客只以为他是要让他们不择手段抢在最前面通关,想也不想地拱手应了。 “去吧。” “你呢?”盾卫和剑客一人拽着一个,一边下意识要行动,一边又扭脸问道。 谢应神秘地指了指那根树藤:“我在下面接应你们啊!” 说完,不顾几人疑惑的目光,拉着季疏就往悬崖边上走去。 那根树藤还真的像蝴蝶人说的那样,有爬升加速效果,刚刚还豆点儿大的小人儿,不多时就要爬到他们眼前了。 不等谢应安排,季疏忽然上前一步,拿起手中的双刀,挥出一道凛冽的刀气,刀气触碰到藤蔓的那一刻,虽然并没有割断它,但冲击力成功地又把树藤上正在向上爬的人震回了悬崖底下。 “还是叔叔懂我。” 谢应毫不吝啬地笑着夸赞。 他就是这个意思。 蝴蝶人说了,《冰冰邦邦》有通关时间限制,那如果他把其他人都拖在悬崖底下,岂不是除了他们就没有人能成功走过悬崖到达彼岸,到时候原本四关的游戏派对说不定会提前结束。 就算不能提前结束,参赛玩家只剩下自己人了,少了许多香蕉人和懒羊羊那样的针锋相对,当然要轻松得多。 顺利的话,他就能准点儿赶回去吃午饭了。 谢应抬起一只手,季疏将双刀收起,握紧他的腕子。 谢应看着悬崖底下吹出来的冰雪,余光瞥见小哥哥夸张的蝴蝶翅膀,没忍住又开始笑:“好幼稚,像殉情,梁山伯与祝英台。” 季疏却不苟言笑地突然抓着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掌心托着谢应的腰身,于无人处把人抱紧了。 “是坦泰尼克号。”季疏在他耳边喃喃,纠正。 他们的模拟训练中有许多是对过去灾难的实景虚拟还原,其中有一项就是如何在百年前那一艘沉没的巨轮上救下更多的人,由于一些史料缺失,实景模拟的时候参考了电影里的相关事件,以训练他们在灾难面前应对戏剧性情节的能力。 那些抱着银钱逃窜的,那些傻了眼呆站着的,还有那些打死不肯下船的,谢应都有办法叫他们活下来。 第二小队的最高的记录两千两百二十三人,在灾难中死亡的仅仅只有一个人。 是那个像这样抱着爱人的杰克。 不管季疏和谢应怎么努力,他就是会走向沉底的结局,而被他所爱的那个人,甚至不用第二小队施以援手,总能在劫难之中活下来。 “一死一活啊,”谢应低笑着反驳,“结局不太吉利,我还是喜欢同生同死。” 季疏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廓擦了一下,谢应感觉酥麻从自己的耳根传到了脊髓,脊椎尾端也开始隐隐痛起来,忙咳嗽一声,提醒人还有正事。 “来吧叔叔,you jump,I jump。” 谢应摆出电影里的经典姿势,向前一跃,感觉到季疏贴着自己的身体也跳下了悬崖。 在下落的过程中,谢应看见藤蔓上又有人在往上爬,不等他纠结自己该怎么找一把趁手的兵器,刺杀者的刀气已经震落冰雪,将那些正在往上爬的人都赶回了悬崖底下。 谢应被人一手环着腰,像模像样地指挥:“这里就不用蝶舞回旋了吧,普通毒牙就可以了。” 在接连四五道刀气震落所有刃之后,两人终于触底。 悬崖的底部没有实体,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又因为冰雪的缘故踩上去脆脆的,仿佛是谢应年少时某种很想吃但从没吃过的酥皮棉花糖。 他仰头望,天上像下饺子一样在“下”人,剑客果然很听话地在推人下来。 他打了个滚儿站稳,看着那些挣扎着还要往上爬的木灵玩家,向季疏挑了挑眉。 “来吧,该干活了。” 第93章 木傲(四) 将谢应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腰…… 发丝之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衣摆在风中飘动。 季疏垂眸,眼神因刀上光芒而变得幽暗。 谢应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在他耳边:“雾影遁形。” 雾影遁形是刺杀者的逃脱位移技能,几颗从水枪里“biu”出来的泡泡远远用不着季疏如此大费周章的用逃脱技能去躲,他完全可以一个毒牙A上去破了所谓的泡泡攻击。 但谢应憋着坏,故意要让他在本就行走有些困难的光滑冰面上多走几步。 季疏敛眉,反持双刀,按照谢应的指示,弓身飞跃出去,左右腾挪,灵活地躲过了从香蕉人手里的水枪发射出来的泡泡群,扬手一个毒牙又打了上去,将香蕉人手里的水枪击飞得无影无踪。 谢应忍不住地笑,嗔怪他:“耍赖,我可没说让你打,我只说了要躲来着。” 被人教训的季疏完全没有窘迫的神态,他信步回身,转了转手里的刀,郑重道:“抱歉。” 两把刀玄色的刀身上如今因毒牙的【中毒】的效果和劈刀斩的【流血】效果而闪耀起了紫光与红光 ,红光像是从季疏的手中流转出来的鲜血之引,赤红的刀身在季疏的手中若暗夜游龙,散发着或黑、或紫、或红的刀气。 季疏站在其间,像个冷峻的杀神。 被打飞武器的香蕉人彻底不干了,踩着棉花糖一样的冰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来,龇牙咧嘴地骂起来:“玩个游戏至于开挂吗!有本事你让我上去,我们到桥上一决高下!” 季疏背对着他,刚要转身,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头上。 谢应靠近季疏,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和香蕉人对视:“不巧了,我今天真的是很急,不想让你们阻拦我们的通关之路,不如你们放弃吧,就在悬崖底下老老实实等着被淘汰,反正这个游戏也不会死人,等一等也无妨啊。” 甜枣给完了,谢应又给出一巴掌:“但我们来的那个游戏,可是会死人的,所以你们最好别招惹他。” 谢应瓶仗人势,洋洋得意地笑,被威胁的香蕉人却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什么你们的游戏我们的游戏……等一下,你们穿的这么奇怪,不会是《死亡之岛》过来的吧?” “正是。”谢应点头。 香蕉人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顶上脱落一半的香蕉皮:“我就说呢,你这位穿风衣的兄弟看这架势像是个刺杀者。我没玩过《死亡之岛》,但是它的前作《梦幻之岛》我可是老玩家了,角色我都起了七十三个了,厉害吧?” 《梦幻之岛》的游戏特点在一命通关,谢应心知肚明这死了七十多次的男人在猪鼻子插葱,还是像模像样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冰桥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掉人,季疏刚要提着刀再去练谢应嘱咐的雾影遁形学走路,结果谢应几句客套话下来,那些香蕉人、花椰菜们忽然都不再挣扎了,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一样,纷纷放下了武器,围到了他们身边。 “我也玩过。” “我也是!我玩的是刺客,论坛当时有个好厉害的刺客大佬。” “对对对,我记得是个字母来着,勾是吧?” …… 和写在谢应、季疏、沈雨的记忆里的一样,在这些人的认知里,《梦幻之岛》同样是一个风靡一时的游戏。 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位于舆论中心的季疏不自在地握紧了双刀,谢应轻巧地擦肩越过他站在众人面前,顺水推舟道:“这不就巧了,我这次来就是受这位勾大佬所托。” “什么?!”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那些从桥上掉下来的人们也不挣扎了,安安静静地围着谢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谢应笑着,只把游戏制作人的那一番说出来了,隐藏了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这个人就是季疏的事实,收获了一堆“我就知道游戏玩那么好肯定有猫腻”的眼神。 他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说起正事,把季疏所谓游戏被抢受人陷害还出了车祸的故事讲给大家,收获了大家的一阵唏嘘。 谢应眼看大家心有所动,趁热打铁地补充道:“《死亡之岛》的游戏世界已经被那个黑心公司给封住了,我们那里的玩家已经有两天没法下线了,勾大佬让我们借助其他游戏的通道过来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被黑心公司锁在游戏里的人,把大家都带回岛上,共商大事。你们知道《死亡之岛》的那个拳手【翎闻】吧,她现在是太阳岛的领袖,她说了,只要大家到岛上去,她会尽全力保护好所有人的。” 所谓的灾难,谢应还是只字不提,格外强调了【翎闻】的名字和光辉事迹,好让这些不明所以的人们能多一份安心。 懒羊羊揉揉头顶驼色的尖尖,狐疑道:“可是我们这里没听说什么被封的事情啊……不对,这两个游戏好像是一家公司……你是说这次的限时奖励活动其实是个幌子,游戏公司在背地里要害我们?” 谢应攥起拳头,表情夸张:“可不吗,他们连代码都是偷来的,就算不是故意的,也很有可能是他们搞不定代码出了BUG,才三天两头的和你们说什么限时奖励,其实就是后台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根本没有解决的能力,只有设计这个代码的勾大佬才能力挽狂澜。” 香蕉人还是有所顾虑,又问:“那我们跟着你们去《死亡之岛》的世界,真的能行吗?” 谢应笑着拍了拍他的香蕉皮:“知道那个换装游戏吧,叫什么《闪耀吧!被羽衣之力选中的少女》,我们就是从那里刚救完人过来的,我们走的时候,凌澜岛已经出现BUG了,好些接入游戏的玩家都意识已经被篡改了,他们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把自己当成普通NPC,要是我们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啊!你们不信,等会儿到了太阳岛可以去问他们。” 他越说越起劲,开始把事情往大了吹,直说的季疏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这些靠抄别人代码建立的苍华岛、凌澜岛的世界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但是太阳岛的底层代码可是那位勾大佬亲手写的,有他在,肯定没问题。他说他有办法让大家都安安全全登出游戏,还能带着我们把游戏公司给告了,拿到补偿。” “补偿”两个字极大程度地诱惑了在场的所有人,谢应又借势比了个数钱的动作,那些人果然都沸腾起来,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还有的直接挤过来问谢应:“要拿到这些钱,不对,这些奖励,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谢应摇摇头:“什么都不用,就在这里等着游戏结束就行,反正只是一场派对,大家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不妨试一试,到时候觉得我是骗子,反手再把我举报了就好了。” “我叫谢应,游戏里叫这个名字,现实里也叫这个名字。”谢应淡淡开口补充,“现实”两个字带来的畅享让他深陷一种莫名的满足之中。 他们都是在那场劫难里真正活下来的人。 而且,自找回记忆之后,每次说起他和那人坐在物资箱上随便取的名字,心里都油然而生起活着真好的感慨。 “好。”香蕉人咬咬牙,带头答应了,“那就看看。” “这就对了。” “那你们通关派对是为什么?” 谢应望了望高处的悬崖,:“知道叶二吧,《木灵王国》的奖励NPC,他的底层代码就是从勾大佬那里抄袭沿用的,我们是来找他取证的,叶灵不是说活到最后才能见到他吗?” 他还是更习惯将通关游戏称为“活到最后”。 扯谎的人睁着眼睛乱讲,以香蕉人为首的人全被信了,花椰菜甚至还挤到最前面提醒他:“你们快上去吧,游戏还剩十几秒就结束了,再晚就通关失败,见不到叶二了。” 果然,虚无里,狂战士倒数的声音响起:“十五,十四……” 他们得在结束前赶往终点,不然就无法得知叶二的秘密了。 谢应慌忙说了声:“等会儿在苍华岛上等我,记住,我叫谢应!”然后就拉着季疏往树藤的方向跑去。 “十,九……” “来不及了。”谢应下来之前估算了,沿着树藤爬上去要十三秒,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他们爬上去再小心翼翼过冰桥到终点线了。 那不如直接到终点去。 谢应用指节敲了敲刀背,另一手指了指天:“叔叔,对狂战士用锁魂。” 锁魂,刺杀者的基础技能,可以让刺杀者瞬移到目标的身后,同时对目标附加有减速效果的【麻痹】状态,【麻痹】和毒牙附加的【中毒】、劈刀斩附加的【流血】效果一样,都可以被诡谲戏弄引爆。 谢应现在要的不是【麻痹】和所谓的引爆伤害,他只是要季疏带着他对着狂战士A上去,就算破不了阻隔她和玩家的光屏,锁魂也可以把他们带到悬崖之上的终点线。 在《梦幻之岛》里,锁魂的伤害和效果和刺客本身的迅捷属性有关,谢应训练之余窝在休息区打游戏,还开玩笑地说季疏操作的那个刺客,巴不得把全身所有器官都穿上带有迅捷属性的鞋子。 而到了《死亡之岛》,锁魂和迅捷的强绑定关系,就变成了玩家自身对于游戏角色的操纵所决定,换言之,刺杀者的速度,只和操作他的那个人的真实能力有关。 谢应不知道,刚刚重新站起来的季疏,能做到哪种程度。 但那人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狂战士的方向,将谢应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腰上,低声道:“抱紧。” 刀影交叉,冰天雪地里像是出现了一道十字裂隙,周围散落着因锁魂发动而产生的黑色刀气。 刀气消散,崖底的两个人也不见了。 谢应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终点线之后,他们果然被光屏对狂战士的强保护阻拦下来,不过这样也算是成功通关了。 “当前通关人数,六人!” 淡青色的光屏闪动起存活人数,狂战士扛着巨剑和巨剑上的小猫笑起来,她的长发随风舞动,笑声之后,随即传来游戏结束的提示。 “勇士集结完毕,游戏结束!” 谢应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屏,等待下一关的游戏场景再次滚动起来。 可一声可爱的猫叫之后,狂战士竟然没有再往后跳,而是扛着巨剑向他们走来。 边走边说:“本次派对单场淘汰率已达标,勇士们,要开启共赢模式吗?” 第94章 木傲(五) 是生是死,我都陪你走。…… “什么是共赢模式?” 谢应盯着狂战士问,但是这个强壮的NPC看起来比小叶灵还不智能,问完了问题就不说话了,即便眼神已经注意到了谢应,依然三缄其口,大约一直要到从玩家口中得知下一步的选择才会开口继续流程。 谢应又拍了拍蝴蝶人:“小哥哥,她说的什么意思?” “不应该啊……” 蝴蝶人挠挠头,心里好像也在犯迷糊,要不然按照他多话的风格,早在谢应问狂战士的时候就该抢着回答了。 他从蝴蝶翅膀前面伸出来不太明显的小黑手,艰难地比了个数字:“如果一场派对里最后存活的玩家不到三个,达不到开启一关小游戏的最低人数条件,这场派对游戏就会提前结束,最后的冠亚季军奖励会由所有活下来的人进行平分。但我们这里明明有六个人,怎么会触发共赢模式呢,是因为不够开启下一关的人数条件吗?” 蝴蝶人回答完了又开始自言自语:“一定是这样,第三关开启不了,无法决出冠亚季军,所以才触发共赢模式的……” 谢应看了一眼那道随着狂战士一直在变换位置的紧锁着的门,又问:“共赢模式能打开那道门吗,能见到叶二吗?” “不能,那是只有冠军才有的特别奖励,如果是共赢模式,就会由狂战士直接送上奖励,我们见不到叶二。” 蝴蝶人还说,他一共也就遇到了一次共赢模式,那次是网络波动所有人都卡掉了,就他一个人网络延迟结束后直接卡到了终点,提前拿到了奖励。 “也就是说,还必须得完整地通过四关,成为冠军,才能打开门见到叶二吗?”谢应看着门,若有所思。 除了蝴蝶人以外的无关人员都被他拖在悬崖底下淘汰了,要想继续下去见到叶二,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是,但是我们现在就六个人,最低也需要十个人才能达到开启第三关小游戏的最低要求。” 谢应终于把目光从门上移开,他看着缩在最后面捏着小破葫芦一直不说话的鬼神【财神不敲门】,神秘一笑:“人嘛,我们有的是。” “什么?哪儿来的人?”生活在【木灵王国】的世界里的蝴蝶人显然无法理解他的这句话,但剩下的人在看到鬼神的瞬间就懂了。 他们有鬼神,就有千军万马。 “可是……” 【财神不敲门】犹犹豫豫地上前了一步,十分艰难地开口:“我还没有‘参悟’成功,欸而且……我也没有杀过人,我,我叫不出来什么鬼魂。” 老人低着头,在众人希冀的眼神里更是窘迫到了极点,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年纪大了,今年都七十了,不会玩游戏,我只是来找人的,除了莫名其妙和你进去的那个本,我哪里都没去过……” 他说自己刚登入游戏出新手村就被骗了,然后进了所谓的触发本,一出来又赶上了游戏故障,然后就被困在了太阳岛上。 鬼神可以召唤当前场景里死去的东西,或是过去被自己打败的东西,但这两者,对于【财神不敲门】来说,都没有。 谢应穿过围在左右的【凡剑仙】和【乌鸦】走过去,抓起老人的手,按在他腰间的小葫芦上,斩钉截铁地鼓励道:“你可以的。” “什么?” “闭上眼,听我的。” 【财神不敲门】谨记【翎闻】的嘱托,他这次来要听谢应的话,想办法完成‘参悟’。现在‘参悟’没进度,但是听谢应的话他可以做到。 老人照做,闭上了眼睛,谢应靠近了他,俯身。 一道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现在,去想你在《故地重游》里打败过的人……” 鬼神心绪迷茫,《故地重游》是他唯一进去过的副本吗,他在那里不是很快就死了吗,他没有杀过人,他打败过什么人? 虽然不解,但老人神情认真,真的在按照谢应的话在绞尽脑汁地好好想。 双眼紧闭的鬼神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迷茫,黑暗笼罩他面前的整个世界。 风声,拳声,水声,那些恐怖的声音又一次勾起他的回忆,他就是在那些粘腻的水里遭受了最猛烈的胳膊的袭击。 渐渐的,风声,拳声,水声都停了。 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异象。 一些柳絮一样的白光朝他飞来,绕着他飞舞盘旋,四周一片白茫茫。 谢应的声音越来越小,鬼神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他好像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在这个被谢应引导着进入的地方,他竟然看到了人。 不,不是人,是尸体。 鲜血骤然出现,满地的尸体蔓延向远方。 “低头看。” 谢应的声音再度传来,鬼神听话低下头,他看见地上躺着的尸体的模样。 有的手上包裹着黄金拳套,有的腕上系着粉色丝带,有的手拿长剑。 这些不是……他在太阳岛上见到的人吗? 鬼神被这些人的死状吓了一跳,赶忙抬头。 眼前的尸海,竟然是无数个【翎闻】,无数个【一点雨】,无数个【道千古】。 他看见谢应了。 两个谢应推开白色虚无地里的一扇虚无的门,走了出来。 一个手里提着灯,一个手里拿着剑。 鬼神被吸引着,朝他们走过去。 “醒醒,你成功了!” 一道声音打破了鬼神脑海中的所有幻象,提灯谢应和拿着剑的谢应都不见了,那些尸体也不见了。 鬼神感受着谢应拍在他肩膀上的手掌的温度,缓慢地睁开眼睛:“我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问他脑海里发生的一切,为什么会出现两个谢应,可是谢应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某处看。 【财神不敲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现那里站着许多人。 手上带着拳套的【翎闻】,腕上飘着丝带的【一点雨】,还有拿着剑的【道千古】。 他们的手上、身上全是血,越过虚无,从他的脑海中,穿越到了这里。 “这些是我想出来的?”鬼神不可思议地扭头问谢应。 “是。” 谢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他面前的这个人的嘴巴并没有动。 鬼神惊愕转身,他看见身后站着两个谢应。 一个提着灯,一个拿着剑。 他们的身上没有鲜血,只是看着鬼神笑,笑得他心里发毛,腿脚不稳要倒地。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因为最没用,只能冲在最前面为大家挡刀,第一个倒在绿水里。 他又是什么时候打败了这些人,为什么能叫出这些人的魂?鬼神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极端的不真实中。 那他是死的还是活的,这里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鬼神疯魔倒地之前,两手空空的谢应扶住了他:“你好厉害,连我都能叫出来,别怕,这些都是受你驱使的鬼魂。” 他把小葫芦从老人的腰间解下,塞进鬼神的手里,待老人站稳后,转身,重新面向狂战士,漫不经心地一手叉着腰和人谈判。 “现在有十一个人了,可以开启下一关了吧?” 手握巨剑的狂战士被这么一问,打量了终点线后的所有玩家,手指点着数了一下,发现竟然真的有十一个人,而且都是在规定时间内通关的符合条件的玩家。 她搞不懂为什么那些突然出现的血淋淋的人也能算作通关成功,但她也不用搞懂,狂战士站在草原上,只为了考验勇士的意志。 勇士集结完毕,她就要为大家开启挑战。 “准备好迎接挑战了吗?勇士们!” 光屏又一次闪起,游戏场景又一次滚动起来,那些花花绿绿的画面飞速出现又消失,谢应静静地看着光屏,直到某个场景最终被选中停下。 高高低低的小山坡出现在光屏后面。 “勇士们,准备好了吗,《圈圈圈圈》要开始了!” “这个很简单,看到前面山坡上的那些圈圈了吗,黄色的五分,红色的三分,蓝色的一分,跳过去就能得分,拿到五十分,就算通关成功!” 在蝴蝶人喋喋不休的介绍里,终点再度变为起点,谢应站在起跑线前,等【凡剑仙】等人和鬼神还有鬼魂冲出去之后,刚要行动,手掌被人握住了。 “怎么回事?” 季疏皱着眉,看着血淋淋的人,还有那两个像谢应的人。 叶二,提灯的,拿剑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谢应? 谢应回握他的手:“还记得我第一次晕倒吗,那之前我和鬼神爷爷一起打过一个叫《故地重游》的本,也是个触发本,机制有点复杂。” 当时的他正为了找寻那个黑色蝴蝶狂舞的场景而努力,为了通关副本,不得不化身鬼神,召唤了自己已经宣告死亡的队友,开启了新的循环,一直到凑齐三个谢应,最后拿到了奖励。 这些用【财神不敲门】的葫芦打败的人,被算作了鬼神爷爷的手下败将,然后又在今天,被他引导着,叫了回来。 谢应简单几句交待了事情的原委,可是交待完之后,他和季疏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当中。 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游戏,他还可以把那些循环和死活理解为是网游副本里的机制。 可他们明明都已经知道真相了,这场诡异的关于许多人的死亡和通道白花花地面躺着的尸山莫名地让他联想起现实里同样死了很多人的灾难来。 会有关系吗? 他们又是死是活,这里又是真是假? 沉默持续了许久,一直到【凡剑仙】率先穿过十个黄色光圈取得了游戏胜利,通关成功的播报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谢应捏了捏那人的手,摩挲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纹路,喉咙滚了滚。 谢应的声音沙哑。 “是生是死,我都陪你走。” 第95章 木傲(六) 放心,不丢下你,做鬼都要…… 真正的《木灵之岛》玩家除了蝴蝶人以外都被淘汰了,游戏场内安静得可怕。 【乌鸦】用鸦羽盾托举着鬼神爬过最后一个红色小圈,【财神不敲门】取得了51个积分,通关成功。 盾卫一边看着那些在场景中央安安静静站着的“鬼魂”们,一边灵巧地在光圈之中穿梭。 【凡剑仙】第一个通关成功,早就在旁观望多时。 他打量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剑客的脸,隐约想起自己曾被【翎闻】拉着去给一个懒散的中年男人传道授业过,那男人好像也长着这样的一张脸。 血淋淋的拳手更是和【翎闻】长得一模一样。 【凡剑仙】是见过鬼神招魂死去的队友,但【翎闻】不在这个场景里还能被招魂,也就意味着太阳岛上无所不能的战力巅峰【翎闻】曾经是他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的手下败将。 这件事,换谁都不会相信。 可它偏偏就是发生了。 几人疑惑着,终于等到起跑线前的两个男人结束对谈,加入了游戏。 穿着风衣手持双刀的男人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那两个提灯拿剑的和谢应长得一样的人身上,谢应又露出他招牌般松弛的笑容,眼神落在蝴蝶人花花绿绿的翅膀上,朗声问:“小哥哥,开启第四关最低的人数要求是多少啊?” 蝴蝶人还在艰难的跳圈,这一次和他搭话的人没有嘱咐那个长得像黑色大鸟的和那个穿得像道士的帮他通关,那俩人就真的把他扔在那里了,逼得他不得不一边满场捡道具,一边找自己能跳过去的光圈。 “五个。”蝴蝶人气喘吁吁地回答,他刚跳过一个蓝圈,终于拿到了32个积分。 “哦,”谢应恍然大悟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那你们就没用了啊。” 他看向另外的两个自己,在通道里,他还给两个人起过名字,提灯的那个是二号,拿剑的是三号。 那两人的神情并不像他的那般轻松,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谢应。 寻常被招魂的只会像陶土李不灭或是现在的【翎闻】、【一点雨】、【道千古】一样,任人所用,但这两个却像是生出了心智一样,眼神中满是沧桑与疮痍。 谢应感慨完,把手伸向身边人:“叔叔,借武器一用。” 季疏顺从地将双刀放在他掌心里,谢应对着鬼神勾勾手指:“老人家,你过来。” “我?”鬼神仍旧处在惊魂未定里,他拼尽力气也只能驱使拳手他们走上几步,根本用不出招式,但那两个长得像谢应的魂儿好似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 “对。” 谢应重复,怕他是吓坏了走不动,又嘱咐盾卫:“【乌鸦】,送他过来。” “好,盾行!” 盾行之后,鸦羽盾将穿着嫩黄色衣领的鬼神袍的老人送到了谢应的边上。 谢应把两把还亮着三色刀气的武器塞进老人的手里,站在他的身后,一手一个地举起了他的胳膊,将刀尖对准了另外两个自己。 “拜托了。” 谢应喃喃道,像是说给那两个人,又像是说给自己。 提灯的和拿剑的看着他,许久,迎着锋刃一同开口:“谢应,叶二给你留了东西,就在房间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谢应一号笑起来,二号和三号随即也跟着笑了。 他这才向老人接着开口说下去。 “老人家,看到你面前的这两个人了吗,你要牢牢记住,是你杀了他们,只要你想,你随时能招魂出一个谢应来帮你打怪,一定要记住,他们就是我。” 说完,谢应推着他的胳膊猛地向前。 两个谢应也顺势撞向鬼神手里的双刀,在鬼神错愕的眼神中,他们的胸膛被刀尖穿过,面含微笑地倒在了血泊里。 谢应帮着鬼神杀了谢应。 老人怔在原地,谢应从他的手中拿回染血的双刀,用袖口擦了一下,血污藏进衬衫衣褶的幽暗里,不见颜色。 他把刀双手奉还给它们的主人。 在接过刀的那一瞬间,季疏顺势握住了谢应的手腕,将让别人亲手杀死“自己”的人拉近,低声警告他:“别再打任何舍生的主意。” 这种死去活来的隐喻,季疏受够了。 他害怕谢应脸上的那种笑容,那种随时去死都没关系的笑容。 季疏的手抓得很紧,几乎要掐断这个满不在乎的人的骨头。 谢应不乖,和当年追下阁楼的时候一样,不乖。 谢应的眼睫因忍痛而扑动,他享受着季疏铺天盖地而来的怒气和惩罚,不顾他人的目光,嘴唇在他面上贴了一贴。 “放心,不丢下你,做鬼都要拉着你一起。” 谢应转身,看向蝴蝶人,面含歉意摊开被人捏得有些酸软的手腕。 “抱歉了小哥哥,这次可能得让你淘汰了,我有急事找叶二,麻烦你出去之后去找刚刚那群香蕉人花椰菜汇合,我很快就带你们回去。” “什么?” 在蝴蝶人迷茫的眼神里,谢应和季疏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背身跑开,冲向场内高高低低的光圈,又十分一致地只选择了那些分数最高的红色光圈。 谢应没有用任何职业技能,单凭身体素质,一个飞跃,抓住光圈翻了过去。 季疏同样,只靠着强大的臂力和弹跳能力,连翻过两个红色光圈。 5/50,10/50,15/50…… 光屏之上,两人的积分几乎是在同步变幻着。 随着“50/50”的数字亮起,谢应和季疏同时超越了在此前已经艰难取得了37分的蝴蝶人,通关成功。 “勇士集结完毕,游戏结束!” 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光屏的前面,等待最后一关到来, 狂战士又开始大笑,小猫又一次跳上巨剑,在猫叫声中,被拉来充数的血淋淋的人影和倒在血泊里的两个谢应,一起消散了。 太阳岛来的五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了最后一关的起跑线前,看着光屏上刚刚消散的《鸭子飞飞》四个字,严阵以待。 起跑线前的草原变成了一片湖泊,湖泊的正中央,悠闲地游着三只鸭子,不用蝴蝶人介绍,他们也能很容易地理解,这一关里,谁先抓到鸭子,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谢应越过季疏和他的双刀,几步上前,跳入水中。 他趟着齐腰的湖水走到了湖心位置,张开双臂,没几下就轻轻松松抓住了一只鸭子,抱在怀里向季疏笑着邀功,眼神如同当年时。 有一回,养殖组的组员因为疏忽让几百只鸭子跑了出来,因那些鸭子都是转基因研究的实验体,特应处不得不出动了行动组的全体成员漫山遍野地去抓。 就连A组本人,也要穿戴整齐防护服装,翻山越岭地和那些“嘎嘎嘎”叫的小生物斗智斗勇。 “抓到了!” 一只鸭子迎面扑闪着翅膀笨拙飞来,谢应跳起来抓到鸭子以后,抱在怀里一摇一摆地向队长走来,防护面罩之下流露的也是这样的笑容。 季疏回以和当时一样的赞许微笑。 谢应右手抓着鸭子的翅膀,对狂战士举起来:“喂!带猫猫的狂战士,我赢了!” 狂战士看了看谢应手里的鸭子,又看了看湖面上正扑腾的两只鸭子,皱着眉喊道:“还没有决出全部的优胜勇士,游戏不能结束。” 一场比赛里,冠军诞生了,还要有亚军和季军。 “结束了。” 她听见有人反驳,一抬头,手持双刀的那个杀神竟然越过光屏,来到了他跟前。 湖面上剩下两只挣扎着的气球鸭子身上闪着十字刀气,被人眨眼之间结果了,正在缓慢地瘪下去。 “游戏结束。” 交易会会长用刀身敲了敲她的巨剑,代为宣告。 湖水散去,谢应身上的水痕也随着鸭子不见了,他向季疏跑去,脸上挂着过分阳光肆意的笑容。 狂战士看着逼到眼前的两个人,立刻把肩上的小猫护在怀里。 现在,优胜勇士诞生了,她的使命完成了。 “钥匙。” 冠军谢应向着她伸手,狂战士毫不犹豫地解下腰上的一大串钥匙,递过去。 谁知那人盯着她看了半天,根本没有接过来的打算,而是指了指她怀里的猫:“我要那个,猫身上那个真正的钥匙。” “什么?” 狂战士有些惊讶,他怎么知道真正的钥匙在猫的身上? 不等她有所犹豫,刀光又一次逼近,在压迫十足的气场里,狂战士抱紧小猫,小心翼翼地从猫猫脖子里挂着的小包裹装饰里摸出来一把小巧的钥匙,交给了谢应。 很早以前,她的钥匙还不藏在猫身上,那时候她就把开启宝藏的钥匙大咧咧挂在身上,谁闯到最后,谁就能从她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门获得宝藏。 一直到一个长得和眼前人一样的人出现在了苍华岛上。 那人并不参加游戏,而是从第一关的起跑线外直接闯到了她眼前,抢走了她腰上挂着的钥匙,打开了装满宝藏的小屋,并将那间屋子据为己有。 他说他叫叶二。 叶二走出房间后,又将钥匙还给了她,还教她怎么在光屏和自己之间设置不容许外人接近她的屏障。 “藏好钥匙,别再被人轻易抢走了。” 他看着狂战士笑:“如果不知道藏在哪里,就交给招财保存吧。” 招财是那只总跟着她的小猫的名字。 这些年,那些优胜者眼中都只有宝藏,没有一个留意她的钥匙藏在哪里的。 狂战士看着眼前拿着钥匙去开门的人,突然觉得他的脸很像叶二。 …… 谢应推开门走进去。 果然,门后的世界他格外熟悉。 是季疏在特应处的住处。 窗外蝉鸣不断,树叶婆娑摇晃,谢应的目光越过玻璃,仿佛看见那个夜晚挂在窗外的自己。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熟悉,他在队长工作的时候在床上打过滚儿,完不成训练的时候在墙角罚站过。 这是谢应的另一个家。 房间的正中央的摆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卡通宝箱,那是给《木灵王国》优胜者的奖励。 宝箱的边上随意丢着几套玩偶服,和谢应在凌澜岛上看到的风格一致。 谢应望着那些玩偶服,好像能看见一个人影,歪在宝箱前面打盹。 许多时光里,叶二就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等待有人闯进来,拿走属于他的宝藏。 谢应像过去一样自然地盘腿坐下,刚准备打开箱子,他的身上便亮起了黑色的刀气。 很快,有人通过锁魂追踪,越过“门”的限制,来到了他的身后。 季疏贴着他坐了下来,他把谢应圈在怀里,在谢应的耳后吻了一吻。 “打开吧,我和你一起看。” 第96章 终章(一) 我叫谢应,我终于要死了。…… 谢应回吻他的手指,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季疏的怀抱里,打开了属于自己的宝藏。 金光闪闪的卡通箱子里是一本封面有些斑驳的日记本。 谢应记得这个日记本,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训练积分后换来的奖品,那时的他十六岁,刚刚加入到第二小队的常规训练之中。 一群男人站在物资馆的门口,看谢应抱着个日记本傻乐着跑出来。 “呦呦呦——”I总、GG、老K和大H拉着长音打趣年龄最小的X。 队长就站在边上,微笑问他:“为什么要这个,不要些吃的,或是玩具?” 谢应抱着日记本,大跨步穿过队友们走到最前面,笑弯了腰。 “队长,我十六岁了,不需要玩具了!” 他十六岁了,他心里有不能明说的话了,他要写下来。 谢应打开日记本,内页上写着一句话。 “谢应,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破茧的时机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又是破茧,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神秘任务,关于车祸的假记忆里季疏死前发给他的最后两个字。 破茧是什么,为什么要破茧? “打开吧,”季疏握着他的手,抚摸日记本封面上,“我陪着你。” 是生是死,他们都一起。 …… 我叫谢应,这是我加入破茧计划的第三百七十三天。 外面发生了大灾难,小行星真的撞地球了,我和叔叔都被首脑安排进入破茧计划。 破茧,就是那个特别计划的名字。 系统在我们和外界之间设置了一层保护盾,只有条件合适的时候就能被打开。首脑说,等我们这些人成功从虚拟世界里逃出去,就是破茧成功了,也代表着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 以上是昨天我和叔叔从一个伪装成NPC的同事那里打听到的(哈哈,其实她就是A组,叔叔告诉我的时候,我吓死了)。 在此之前,我都以为我们进入虚拟世界只是为了在低能耗模式下将生命尽可能地延续下去。 和特别计划最初的设想不太一样,当大家进入到一个资源充足无忧无虑的净土,依然无法消除他们的恐惧。 灾难后遗症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争端,战争,仍然在爆发。 这些人在地下世界的避难所里不能安稳地活着,进了游戏还是经常暴动,他们自发地分成了很多派别,占岛为王,在虚拟世界里不停地争抢地盘。即使我们拼了命地去阻拦,也救不下所有人。 一千个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五百个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真的会有破茧成功的那一天吗? …… 我叫谢应,这是我加入破茧计划的第四百三十天。 A组叛变了,她结果了和她一起那些监视者的性命,加入了幸存者的队伍里。她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闻翎。 她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冷眼旁观者,没有人能在无天日的绝望里冷静地活下去,A组也一样。 A组,啊不,闻翎说,我们这些特应处的成员,也被困在虚拟世界的茧里。 叔叔还是那么地了解蝴蝶,他替我包扎胸前的伤口的时候说,毛毛虫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破茧时机,它们在不停地试探,能咬破茧出去,就能成蝶。 他说的对,我们不应该等待,我们应该去寻找,试探。 不能只是被关在这里。 我要做提着灯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人,直到我找到那条出去的路。 …… 我叫谢应,这是我加入【破茧】计划的第四百四十天。 十天过去了,叔叔和我找遍了太阳岛上的每个角落,没有找到关于【破茧】的有用的信息。 我们连怎么走出这里都不知道。 我们只剩下三百人了。 …… 谢应,四百六十七天。 找到了。 闻翎死了。 我们发现了一个通往现实的通道,通道里有很多绿色的胳膊,她被那些胳膊撕扯…… 我会很想她的,季疏说,我们都应该叫她姐姐。 她是行动组所有人的姐姐。 只剩下三十几个人了,我和叔叔决定,三天之后,带领大家向通道发起最后的冲锋。 有很多毛毛虫死在茧里,但也有很多蝴蝶破茧而出。 我相信我是蝴蝶,队长也是。 …… 谢应,四百七十天。 都结束了。 只剩下我了,队长倒在我身边。 我很想吻他,他的唇上也是血,和我心口的颜色一样。 我看见了首脑,他出现在通道的尽头。 他问我,X,你要破茧而出吗? 通道之外,是蝴蝶的新生。 我拒绝了,我想死在茧里,和队长一起。 …… 鲜血浸透纸张,在“谢应”和“季疏”两个名字的边上,是两个红色指印。 一个是谢应拿着死去那人的手按上去的,还有一个是他自己的。 凑在一起,像一颗小小的底部残缺的心。 二人的手重叠着再度按在指纹上,谢应摩挲着血迹之下的文字,读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第一次破茧,失败。” 血迹之上有后来添上的笔迹,那些文字独立于鲜血,却又属于写下殉情的话的那个人。 谢应看了季疏一眼,那人眼眸低垂,抱着他的胳膊更紧了一些。 血迹之后还有文字透出来,谢应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后面的书页。 …… 我叫谢应,我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在逃生计划宣告失败之后,我在通道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上面写着我们的过去。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谢应,那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有很多话想说,说给后来的谢应听。 这次醒来,我失去了原来的记忆。 刚醒来的时候,我不记得所有人,也不记得队长了。 我以为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手里拿着一把剑,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虚拟游戏世界,我是个剑客。 没有监管者,没有特应处,我们都变成了普通人。 大家也都不记得那场灾难了,很多关于过去的记忆也都模糊了。但是在日渐的相处里,我认识了很多人。 一个疯疯癫癫的物理博士,一个说自己女儿在做心脏手术的大叔,一个总是在找人的老人家,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拳手(我现在知道她是谁了)。 以及,一个刺客。 刺客的战斗力很强,我和他在一个PVP副本里相遇,我们并肩杀到了最后,一种莫名的冲动吸引着我向他靠近。 我很想亲吻他。 幸好,失忆之后,我还是找到他了。 失忆的闻翎彻底把自己当成了普通人,她还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鬼神姑娘,像小说里那样和人结拜,给人取名叫做闻翊。 我是在聚贤村找到过去的,刺客和我一起,在差点要吻上他的时候,我们找回了自己的代号。 X和J有自己的使命,即便他们能在冥冥之中找到彼此,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活。 我们发现自己被困在游戏里的第一百三十八天,破茧之旅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通道藏在了别的游戏里,等我们找到的时候,一千个人只剩下二百个了。 幸好闻翎制止了绝大多数的暴动,那些忘记灾难的人,在虚拟世界里好像更加肆无忌惮了。 鬼神姑娘闻翊也被他们杀死了。 于是闻翎带领她的军团,解决掉了所有的不稳定因素。 《死亡之岛》只剩下一座太阳岛,只剩下一个领袖。 我们一起闯进了通道,很可惜,走到最后的只剩下我和队长了。 在日记本里,我读到了上一次的破茧过程。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吗?大家也都死了吗?可那时候失败了的我们,又是怎么活过来的呢? 队长说,答案可能就在这个通道里。通道能赋予死去的人以新生,但会抹去大家的记忆。 我的时间不多了,队长和我都受了很重的伤,如果我们还要再度醒来,有很多事情我现在要做。 为了加大破茧的难度,他们把我和队长的真正的记忆抹除了。 下一次,我要更快地找到队长,所以我要给我的记忆动动手脚。队长说,深度催眠可以做到。 我写了一个关于阁楼、蝴蝶的故事,讲给队长听。 如果再度醒来,我会是一个找寻爱人死亡真相的普通人,只要看见队长的样子,就算物是人非,我也能在万千人中找到他。 队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蝴蝶项链,他教我用那个吊坠,催眠他。 队长说,那本来就是留给我的礼物,他藏了很久了,下次遇到,一定要亲眼看着我带上。 队长倒下了,倒在我怀里,他说他不会忘记我的。 我也不会忘记他。 我戴上了蝴蝶吊坠,抱着日记本孤独地在通道里行走,等待死亡。 我怎么还没有死啊…… 我又见到首脑了,他问我要不要走出去,我说不要,我要死在这里,他夸我,很聪明,不愧是他亲自选中、J一手带大的。 首脑说,为了筛选真正能在灾难里活下去的强者,剔除那些不稳定因素和弱者,保护盾在有人真正走出去之后就会强行自毁,包括被困其间的意识。 也就是说,如果我走出这里,那么队长和死去的大家都会消亡在虚拟世界里,但只要我们一同死去,破茧计划就会再度重启,我要把这句话也写在我的记忆里。 死亡者数据清零,除非无人生还。 第二次破茧,失败。 首脑消失之后,我又走了很久,意外发现,通道之内暗藏着循环的力量。 我开始想,如果一个我做不到破茧,那两个我,三个我,无数个我,可以吗? 对,我要创造很多个我,创造一个谢应军团,帮助那个最后醒来的我,一直到我们走出这里。 他们就站在我眼前了。 他们问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都叫谢应吗?不太好。 一二三四五六七?也不太好。 那就加上姓氏吧。 我叫他们许一,叶二,程三,于四,白五,黑六,还有一个小小的我,就叫想想吧。 队长写给我的那个游戏里,《梦幻之岛》爱做梦的小男孩,就叫做想想。 现在通道是我的了,我要借助通道的力量,实现救下所有人的梦想。 闻翎死之前说,太多人聚在一起就难以控制地容易产生动荡,动荡和暴乱带来伤亡,所以,再来一次,她要把大家分开保护。 她说的对,这件事,谢应们可以做到。 既然是游戏,就有人做NPC,有人做玩家好了。 当新一次的破茧计划开启,许一,叶二他们会带领一部分醒来的人群躲进新的世界里。 太阳岛上会留下三百人,因为闻翎说,给她三百个人,她可以杀死首脑。 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下一次的起点,就设在通道里吧。 我给它取名,叫做故地重游。 我叫谢应,我终于要死了。 第97章 终章(二) 谢应,带着大家活下去。…… 谢应在故地重游里,曾经创造出两个自己,提着灯的谢应,拿着剑的谢应。 那是在两次破茧里死去的谢应。 谢应终于知道那段奇怪的假记忆是从何而来的了。 那是他写给自己的伏笔,引导着他无论何时都要去寻找那个人。 破茧系统会无限次地重演,一直到迎来最终的破茧时机。 再度醒来,季疏被系统剥夺了迅捷的能力,成为了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NPC,但谢应还是找到他了。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 “你说过,当太阳岛上不再有人死亡,破茧的时机就真正到来了。 谢应,带着大家活下去。 ——叶二。” 谢应丢下日记本,疯狂地吻向身后的人。 从前,有三只叫做谢应的小鸟,他们一个提着灯,一个拿着剑,一个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后来者,终于找到了另外两只小鸟留给他的东西。 …… 太阳岛。 酒馆外面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个个神情紧张地盯着门的方向。 “谢应自己去,能行吗?”沈雨跟在【翎闻】的身边来接人,有些不安。上次去雾岛还有他跟着,即便是拳手亲自确认谢应的心脏病是虚惊一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拳手嘴角微微上扬:“没事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有个称号,叫恶霸蝴蝶。” 第二小队,队长仁慈猎鹰,队员骸骨蜻蜓、幻影麻雀、冰霜蜜蜂、无言百灵,老幺,恶霸蝴蝶。 都是谢应取的名号。 沈雨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我们不是一起在通道里认识的吗?” 不等【翎闻】回答,酒馆的门里冒出了绿色的光芒,郁郁葱葱的枝叶铺开一条传送通道。 一群穿着比凌澜岛上的来客还要古怪的人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谢应走在最前面,看见天上白日的时候,也看见了前来接应的【翎闻】。 “苍木岛上的一百个人,我都带来了,交给你了。” “好。”闻翎吩咐沈雨带着花大前他们维持秩序,自己走到了谢应的面前。 谢应有些疲惫地看着拳手,突然冒昧地开口喊了一声:“姐。” 闻翎显然有些意外,怔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毫不含糊地应了下来:“怎么了,你……” 她看起来要说些什么,但随即被谢应的话打断了。 “我饿了,想吃饭。”谢应的脸上不见笑容,他疲惫地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你先过去吃点东西,等会儿我去找你。” 一转身,【闻翎】的眼神从平静温暖又变得冷静凌厉,她恢复到了领袖的姿态,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将苍华岛上的人安置下来。 谢应拍了拍蝴蝶人的翅膀,努力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安抚这个看起来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人:“小哥哥,这是我们太阳岛上的老大,很厉害的,勾大佬也要听她的,放心吧。” 等蝴蝶人被同样花色的沈雨领走,他才和季疏并肩离去。 许久,走出那片繁杂和吵闹,谢应才重重地把头靠在了季疏的肩上。 “让我靠一靠。” 他以为目睹那两段过去之后,他会几近疯魔。 他要怎么接过自己曾经的孤勇,又要怎么提灯拿剑,走上自己铺就的道路? 可在吻上季疏的一瞬间,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 这个人真实、温暖,植根于他的念想。 他只要睁眼,就能看见。 有季疏,一切问题都有答案。 谢应急切地扑在他的身上,笨拙地啃咬、吞吃,将自己全身心交付在唇舌的纠缠里。 激烈的亲吻间,谢应的舌尖触及到一点腥甜,骤然清醒,他发现自己把季疏的嘴唇咬破了。 “不痛。” 季疏用手背蹭去唇上的鲜红,转而将人抱的更紧,任由谢应趴在他的身上,喘息,哭泣。 他有两次,都死在了谢应的眼前。 比这更残酷的是,千人,两次循环,无一生还。 谢应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撑着自己在尸海里绝望地一圈一圈地走,又为后来的自己铺就了这么长的一条路。 他一个人走的时候,会哭吗? 谢应不要流眼泪了,季疏口是心非地想,他不喜欢看谢应哭泣了。 “叔叔,答应我,这次,不要死在我前面。” 谢应说完这句话,从他身上起来,擦干眼泪重整旗鼓。 他走出小屋,又变成那个阳光得有些过分的谢应,到苍华岛上微笑着聚集起所有人,又把他们都带回来。 他一直撑着,直到现在,终于累得站不住了。 季疏一抬手,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抱在了怀里,正对上谢应还没反应过来的有些茫然的眼神。 “睡吧。” 交易会会长在他眉心处落了一吻,抱着人走的坚定稳妥。 他向天看了一眼,松雀鹰长鸣而来。 “去告诉闻翎,我们回家了。” …… 谢应这一觉睡了很久,他又做梦了。 梦见童关关,梦见院长,梦见自己带着季疏站在她们面前。 重回福利院,谢应终于搞清楚了【南柯】。所谓的一击必杀并不重要,造成击杀之后随之而来的【弃置身】藏满了他的秘密,这是他留给自己的线索。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些秘密。 【弃置身】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童关关,院长,都是假的。 但谢应想见她们,想带着季疏一起见她们。 “院长,关关,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叫季疏,我追到蝴蝶了。” 一老一少看着他们笑,将风尘仆仆的游子迎进门。 “关关,叫季疏哥哥。”谢应拍拍妹妹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将“哥哥”这个称呼分享给童关关,因为在他心里,除去大哥哥外,季疏已经有了别的位置。 “季疏哥哥好,我叫童关关,你要对我哥好一点。”已经不存世的童关关张牙舞爪地叮嘱道。 “回家了,院长去开灯,天黑也不怕。”院长的脚步不再蹒跚,她健步如飞,在福利院的小楼里自在行走,擦亮每一盏引路的灯。 谢应牵着季疏又回到了阁楼。 他靠在季疏的怀里,看窗外飞过的蝴蝶。 叶二在日记里写:当太阳岛上不再有人死亡,破茧的时机就真正到来了。 当太阳岛上不再有人死亡,意味着他们所期待的那种足够让大家在地下世界生活下去的稳定秩序已经建立,蝴蝶到了破茧而出的时候。 他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游戏的虚拟世界里一次又一次地循环,为的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带回家。 谢应想,他要破茧了。 …… “醒了。” 谢应睁开眼,【翎闻】就站在床边抱臂看着他。 “叔……季疏呢?” 谢应胡乱坐起来,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那件藏了血的黑色衬衫了,他端起床头放着的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干燥的嘴唇,靠在床头,从【闻翎】看自己的眼神里已经品明了她的来意。 “出去了,居民区有点乱,NPC和玩家起了些冲突,他去处理了,说很快就回来。” “什么冲突?”谢应放下水杯,有些迷茫,到底是什么样的冲突,不用领袖【翎闻】出面,反倒用得上交易会会长去处理? 【翎闻】拇指搓了搓下颌,有些无奈地回答:“兔耳朵小姑娘咬了萝卜人一口,交易会的南德非说花椰菜是从交易行的货架上跑出去的。” 谢应没想到,这些还没有找回真正记忆的人,重逢之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身份认知。 虽然让人哭笑不得,但季疏都出面了,谢应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不能这样把大家带回去,最起码不能把一个以为自己是兔子、是萝卜的人带回现实。 “日记我看了,谢谢你,我找到闻翊的下落了。” 冷面的行动组组长现在叫闻翎,而那个叫闻翊的小姑娘,现在叫玖玖。 【闻翎】盯着看样子还要在床上赖一会的谢应,开门见山道:“我还是那句话,给我三百个人,我能把首脑杀了。” 谢应懵懵地抬头,神情和角落里的乌龟玩偶有些相似的呆滞:“为什么要杀首脑?” 拳手放下抱着的胳膊,松松腿脚,直白回答:“不知道,但是你日记写的我说我要杀,我一定有杀他的理由。” 谢应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比他在特应处的时间更长,有些事情,是他也不知道的。 “好,”谢应笑起来,“姐,给你一千个人,不,加上我和季疏,一千零二个人都听你指挥。” 【闻翎】白了他一眼:“先起床,我不带赖床的手下。” “好!” 谢应鲤鱼打挺,打挺,打挺…… 打挺失败,老老实实从床上爬起来,后腰和某处还是有些未散去的古怪的疼。 “给你十分钟,收拾好把饭吃了,到大本营来找我。” 闻翎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谢应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自己在特应处出生入死的感觉,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被打包送上直升机扔到荒岛上来一套求生训练,手撕鲨鱼之后还要倒立行走再来几十个后空翻。 他伸个懒腰,环顾四周,很自然地发现了写字台上刚刚被【闻翎】挡在身后的那道有些黑乎乎的应该是红烧锯齿鲨鱼的菜。 看着菜里隐约的牙齿的残骸,谢应嘴角抽搐。 季疏是在【闻翎】走后的第八分钟回来,谢应一看见他就抱了上去,嘴里喊着:“来不及了,还有两分钟,大本营,快快快!” “闭眼。” 交易会会长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起飞! 几个锁魂之后,谢应挂在季疏身上,依靠交易会会长对交易会成员的追踪来了几次落点跳跃,终于出现在了大本营的门口。 那间被改作大本营的店铺里,拳手绷着脸,正拿着一根弯弯的像鱼刺的东西站在最前面讲述着什么。 “监管者在第一个循环里就被我全部杀死了,现在阻拦我们出去的,只有那个通道和所谓的保护盾……” “来了,坐。” 【闻翎】发现了出现在大本营门口的两人,抬起手里的鱼刺,指了指角落里两个骷髅头坐成的板凳。 一群人纷纷回头注视他们,谢应赶忙拉着季疏坐下。 他们的边上坐着很多人。 【一点雨】、【道千古】、【霸王花】、【面条陈】、【九九七】、【乌鸦】、【凡剑仙】……甚至还有赵子健,他被安排在那个拿着两把手术刀的骨科医生的边上做副手,作为急救力量的一员。 穿得粉粉绿绿的咒术师紧挨着他们,眉头紧蹙。 谢应靠近沈雨,小心翼翼地和人交头接耳:“翎神在说什么?” “逃脱计划,”沈雨看起来有些话打算要问他,但闻翎正讲到关键处,分不得心,他就只把一张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递给谢应,“这是你的任务。” 谢应打开小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破茧阶段:解除催眠效果,帮助大家找回记忆。” 季疏死前,他对他和叔叔两个人进行了催眠,在记忆深处埋下了足够他们再次相逢的伏笔。而在座这些乃至于太阳岛和虚拟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关于灾难的记忆,还有一些被谢应们借用通道的力量改造成了兔耳朵和萝卜人。 谢应是唯一曾经走到最后的人,这的确是需要他去做的事情。 “你的呢?”谢应凑过去看咒术师握在另一手里的纸条,上面同样写着几个字。 “种子阶段:构造三百个引雷霆装置。” 血肉引雷霆也好,萝卜引雷霆也罢,【闻翎】需要足够能把世界炸个底朝天的战斗炮火储备。 谢应探头,看见前面坐着的道千古手里的纸条写着:“绽放阶段:清理通道里的胳膊。” 左右环视一番,大家拿着的都是些再具体不过的任务。 闻翎在知人善用这方面,一向是有把握的。 “他的呢?”谢应又指了指季疏,沈雨边盯着前面听讲边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季疏在计划的哪一环。 季疏轻咳了一声,指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那张巨大的羊皮纸。 上面的字迹干练苍劲,透着隐隐的飘逸。 在谢应睡觉的时候,交易会会长和行动组组长代表两方力量,敲定了最后的逃脱计划。 第98章 终章(三) 出去走走,谈个恋爱,晒晒…… 闻翎全面摧毁了监管者的力量,从第二次轮回开始,破茧系统再没有监管者的介入。 而季疏发现了这个世界里另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那些被系统设计生活在虚拟世界里的NPC们。 整合所有力量,做好万全准备,他们就有带领所有人走出这里的把握。 没有一个灵魂生来就刻着弱者的标签。 破茧系统不能被赋予挑选生存者的资格,他们已经在末世的灾难里活了下来,那所有人都有看到日出的权力。 鱼骨刺敲在羊皮纸上,闻翎的语调强劲坚定:“逃脱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种子阶段。训练力量,做好准备。” 将每一个幸存者培养成可以在极端环境内独立生存的强者,全面“参悟”,激发强化全员战斗能力。 “第二阶段,绽放阶段。清理通道,布置武装。” 回到故地重游的通道,清除墙壁上的“胳膊”和地面的绿水,布置武装力量,确保逃脱通道通畅无阻。 “第三阶段,破茧阶段。齐心破盾,走向现实。” 一千余人一齐通过通道离开虚拟世界,直面现实灾厄,构建新的地底秩序。 羊皮卷上每个阶段的边上都画着一个卡通图标,种子,花朵,半翅蝶。 挂着这三种形状的谢应曾经在通道里相逢,写在羊皮纸上的字样,亦是前行者的希冀。 历经三次循环,他们终于有了一战的能力。 “有关真实世界的情况目前只有在座的大家知晓,对太阳岛上的其他人,为了避免引起恐慌,我们依然要统一口径,告诉大家,这只是一次游戏世界里的故障,只要齐心协力走出通道,意识就能冲破限制在现实中醒来。破茧的那一刻,会有人把所有的记忆还给大家。” 谢应微笑着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皱巴巴的纸张,他手里握着的是整个计划里对结果来说最无足轻重的一环,但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那些曾经活在大家记忆里的人,那些或精彩或寡淡的人生,不能被遗忘。 “我曾经有二十五个并肩作战的队友,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剩下两个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大家就是我的战友,你们的后背,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闻翎看着挤在小小一间店铺里的新的闻翎军团,露出不太自然和熟练的微笑表情,眼神里写满信任和希冀。 沈雨、花大前、陈帆、道千古、孙玖玖、李曼曼……男女老少,高低胖瘦,虽然并不像行动组的组员们那样训练有素,但灾难里不能只有超级英雄,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们努力想活下去,他们就是自己的英雄。 领袖闻翎宣布散会,正事结束,沈雨立刻凑过来问:“谢应谢应!有没有可能,我也是你们那个行动队的一员?还有彦彦,我们的代号是什么S或者Y之类的?” 他已经得知,闻翎记忆里有关闻翊的死亡是假的,而谢应记忆里有关季疏的死亡是假的,那么彦彦……是不是也是假的? “我没有在行动组里见过你……”谢应摇摇头,他记得S和Y,S是身材略圆润的大汉,角斗训练中输给季疏拿了第二名,Y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第五小队的队长,御下极严,比闻翎当时还要不苟言笑,和沈雨描述中的刘博士完全不一样。 谢应的话刚说完,沈雨的头就低了下去。 比绝望更难过的本没有希望,以为找到了希望,又只能失望。 “不过……” 沈雨的头又抬了起来:“不过什么?” 谢应:“特应处也有很多的研究室,我们这些在泥巴堆里打滚儿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兴许你和刘博士也是那里的一员,说不定呢?” 他笑着拍拍咒术师的肩膀:“等破茧的时候就知道了,不管怎样,彦彦也希望你回到现实里,好好活下去。” 沈雨秀气斯文的面孔上又是哭又是笑,他眼中噙着泪,晃着手腕上的丝带,抽噎了两下:“好,听你的,我会像她希望的那样,帮想想实现愿望。” 听完整个计划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散去,按照闻翎的安排去完成自己被交付的任务。 大本营里就剩下两个乖巧坐着的“学生”,还有授课的“老师”闻翎。 闻翎走过来,手撑鱼刺站着,像个手握权杖的君王,她瞥了一眼被谢应抓在手里的纸团,问:“有什么想法的话,你可以先拿我做试验,等我想起来为什么要杀首脑,就证明方法是可行的。” 谢应摊手:“暂时没有,老大。” 闻翎看了他一眼,对着季疏的方向给谢应使了个眼神:“叫错了,恶霸蝴蝶,你老大仁慈猎鹰在那儿。” 谢应笑眯眯地扭头,乖巧地喊了一声:“队长。” 被人心满意足地应了下来。 闻翎看着二人,紧跟着又补充:“剩下的四百人,时机成熟的话,我会分批找人去接回来,他们再加上太阳岛上的这些人的训练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带他们下副本也好,PVP对战也罢,甚至可以用上行动组的训练方法,十天,我要看到一支整齐有素的队伍。” 谢应张开手指,比了个数字:“三天,还你一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闻翎军团。” 这可是游戏世界,以人的意识为驱动力,只要敢想,没什么做不到的。 “哦?” 闻翎饶有兴味地挥了挥鱼刺:“那我拭目以待。” 帝王手持权杖离开,谢应站起来,也朝门外走去。 季疏看着他的背影,含笑问:“队长,接下来做什么?”给足了那人面子。 谢应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了看远方。 “出去走走,谈个恋爱,晒晒太阳。” …… 教堂的钟声敲响清晨,在居民区的喷泉广场上,谢应站在高处的假山顶,睥睨四周。 他的边上围着《死亡之岛》、《木灵王国》的玩家,还有凌澜岛上的NPC。 花花绿绿的一群人按照职业和游戏分好了队列,谢应眼熟的那些“闻翎军团”的人就站在各个阵营的最前面。 谢应环视一圈,开始大点兵。 “所有剑客,到苍木岛参加派对游戏,要求是片叶不沾身,把身法练到极致。” “所有咒术师,进入换装游戏,日落之前,每个人带回来五十件元素服装,记住,只能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不能是从凌澜岛上拿的。翎神让我转告大家,不要觉得这种任务很简单就不在乎,今天要大家造衣服,明天她就要看到能参与战斗的元素兵器。” “凌澜岛上的朋友们,等咒术师带来元素服装,请你们发动羽衣之力,从上面汲取元素力量,摒弃过去那些清纯、端庄的比拼属性,寻找真正的搭配力量。” 这些被咒术师们创造出来的服装带有元素之力,如果能被深信爱与和平、掌握搭配之力的凌澜岛NPC所取用,他们就有了自保和反抗的力量。 “鬼神玩家,”谢应瞥了一眼握着草葫芦的【九九七】,和她边上跟着的那个明黄衣衫的弓箭手,向孙玖玖招了招手,“听她指挥,随便到哪里去,今天的任务是每人杀满一百个目标,人也好,鬼也罢,晚饭前像赶僵尸一样带回来让我检阅。” “小哥哥为首的《木灵王国》玩家,很抱歉,我们这里没有道具光球,但是叶二给你们留了秘密道具,就藏在这座岛上,今天大家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道具,收为己用。” 谢应眨着眼勾着嘴角,假山下的交易会会长整了整腕扣,低着头无奈地笑了。他一做出这种表情,季疏就知道他在信口胡扯和憋坏了。太阳岛上哪有什么叶二的秘密道具,谢应这是让蝴蝶人、香蕉人们自己去创造道具。 “盾卫和弓箭手,请你们自相矛盾。” 谢应清清嗓子,比了个射箭和持盾的动作,指挥他们两两结队训练。 盾卫和弓箭手的队列刚好相邻,那些人很快听从命令找到了自己的搭档,一方训练防守力量,一方训练攻坚力量,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双赢局面。 只是数到最后多出来一个人,谢应拧着眉头装模作样地纠结起来:“多了一个弓箭手,怎么办呢?” 站在矛盾组合队列的最前面的何晏上前一步,自告奋勇地开口:“让【胶泥】哥哥和我一组吧,盾宝能应付过来。” 【晏雁】原本被分到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学生姐姐一组,多出来一个【胶泥】,三个人一起练习也不会影响进度。 “不用!” 背着小挎包的鬼神姑娘从鬼神的队列里冲出来,跑到了多出来的弓箭手的【胶泥】的边上。 【九九七】无视有焦看向自己的有些乞求意味的眼神,微笑着拍了拍他的箭袋:“陛下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还听我的话吗?” “嗯。”听话是他能留在玖玖身边的条件,有焦决意要抛弃帝王世界,只要能呆在玖玖身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听话就好,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孙玖玖奖励般地摸了摸他的脸庞。 说完,她摇动起手中的葫芦,幽幽绿光架起一道传送门,门后是一座华贵的宫殿。 养成策略游戏读档和重开再容易不过了,给炮灰皇帝一个凑合过下去的生活,也不是什么难事。 “朕传位于你了,去吧去吧!” 女帝孙玖玖摆摆手,有焦恋恋不舍地踏入门中。 “好了,现在矛和盾正正好!”鬼神姑娘叉着腰,又把葫芦塞进了小挎包里,大步走回了鬼神的队列里。 何晏反应了一会儿,一直到【九九七】把她那群花花绿绿的虚拟偶像都叫出来了,才明白过来【胶泥】是鬼神姐姐招魂出来的产物,并不是一个真的人。 少年心中不免暗自感叹,驭魂的鬼神得对这个人有多了解,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谢应一直站在高处旁观,眼神里并没有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了【胶泥】的真实身份。 “拳手呢?”【霸王花】见迟迟没说到自己的职业有些着急,三两步蹿到最前面,举着手提问假山上站着的那个人。 “剑神,我们做什么?” 谢应神秘地笑着:“大前,别急啊。” 说完,谢应向假山下的交易会会长投去一个眼神,季疏拍了拍手,一群排列整齐的交易会NPC穿过人群,来到了广场的正中央。 他们每个人推着一辆小车,车里放满了果实,这种果实呈灰褐色,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奇特的是,它们竟然会动! 而且果蒂的位置生了绒毛,远看上去像人的脑袋一样。 谢应示意大家看向这些果实:“这些是交易会最新推出的一种食物,呆呆果。” “和寻常水果不一样的是,呆呆果会动,你越打它,它跳的越快,但打的越多,呆呆果的口感就越好,今晚的饭后甜点,就交给拳手们来准备了。” 谢应一抬手,几十辆小车被一齐推倒,那些褐色的长得像人脑袋的果实蹦蹦跳跳的四处乱窜,拳手们见状赶忙都去追,拳头、腿脚都用了出来,喷泉广场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只剩下一个职业还没安排。 刺杀者。 “抱歉,我还是习惯叫你们刺客。” 谢应从假山上跳下来,走向最后一群人的面前,将大家目光的焦点引向季疏。 “刺客们,你们的训练科目很简单。站在你们的面前,是交易会会长,也是《梦幻之岛》的制作人,更是曾经顶级刺客玩家,他的手里拿着一件宝贝,你们要做的,就是追到他,抢过来。” 季疏无奈地看着谢应,他的宝贝就站在这里,别人可抢不走。只是这人不单过足了当队长的瘾,还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几十个刺客追着找他的行踪,季疏这一天都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看着交易会会长有些苦涩的笑容,谢应凑到人边上,小声许下承诺:“当然,如果叔叔没被抓到一次,今天晚上,要玩什么,你说了算。” 季疏呼吸一紧,身体也绷直了,温柔的眼神里开始透露杀气。 第99章 终章(四) 谢应,我很期待夜晚。…… “大神,老大让我把这个先给你。” 谢应坐在广场上的长椅闭目养神,应该和人自相矛盾的陈帆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头顶着象征着眩晕效果的黑圈圈的呆呆果,一把塞进谢应的手里,作为花大前的第一颗胜利果实,呆呆果被送给谢应优先享用。 谢应眯着眼在小跟班肚子的锅上敲了两下:“谢了。” “不客气不客气,我训练去了!” 陈帆说完,撒丫子又跑回了自相矛盾的训练区域。 谢应身体后倾,头仰着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根吸管样的细竹,顺着果蒂插进了呆呆果里,慢悠悠地品尝起来。 所谓的呆呆果,是谢应提出来、季疏画出来让交易会根据椰子为原型创造的果实,被打晕了以后喝起来也是一股清甜味道。 他悠哉悠哉品鉴着,还不忘指点时不时从自己面前窜过去的玩家。 “盾行是前进,不是后退!重来!” “小哥哥,向日葵可砸不死人,不过你可以试着开发一下花盘上种子的力量。” 比葫芦画瓢,架势像极了曾经坐在边上观望和指点的第二小队队长,还隐隐有些A组的豪迈气质,只不过比起他们来更加的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季疏的指令细致准确,闻翎的指令只讲结果,谢应的指令虽然看着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往往最能说到点子上。 得了他的指点,那些人有的放矢,很快就进步起来。 怀抱呆呆果坐着看了一会儿,谢应就有些无聊和手痒了。 说实在的,他还是喜欢玩剑客这种一剑破万军在前线拼杀的职业,但是【道千古】和【凡剑仙】们抱着他亲手写的虚实攻略上了苍华岛,副本里用不了通讯器,他想指点也指点不上。 但太阳岛上可以用通讯器。 谢应抬手掏出来小圆盘,抿嘴笑着发了几条公共消息出去。 “【谢应】:位置信息:太阳岛[167.43,75.4]。” “【谢应】:勾大佬的坐标,不谢。^v^”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太阳岛上安静了一瞬,那些正为怎么找到季疏而抓到处狂的刺客像是找到了引路明灯,蜂拥向谢应所发的那个位置而去。 太阳岛[167.43,75.4],白日交易行。 季疏刚悠闲地坐下一小会儿,就感觉到了太阳岛上的暗流涌动。 他闭着眼在系统内感受和搜寻蛛丝马迹,眨眼间就发现了谢应的小动作。 “背过身去,帮我拖一分钟。” 交易会会长在接替自己成为交易行老板的精灵NPC肩膀上拍了一拍,那人立刻换成了和他一样的装束,精灵耳也藏在了变出来的长发底下,只是面容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也足够骗他们一阵子了。 谢应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在系统上调取刺客们的位置,发现大家都向着白日交易行而去,一想到这都是自己的功劳,还有季疏可能会为此而不得不换个阵地,忍不住咧着嘴乐起来。 “这么开心吗?” 一道熟悉的人声突然出现在他耳边,谢应吓了一跳,怀里抱着的呆呆果连同被他叼了许久的吸管都被人拿去了。 那人看着他,细长的指节用了些力气按在呆呆果褐色的表皮上,一本正经道:“耍赖。” 在苍华岛上,谢应这么评价过他,交易会会长把这个评价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谢应。 谢应歪着头,不理会他的质问,手指翻飞,又在通讯器上点动起来。 “【谢应】:位置信息:太阳岛[46.674,314.75]。” “【谢应】:最新位置,用锁魂标记一下,别跟丢了。” 做完这些,谢应把通讯器拿起来在队长大人面前晃悠:“什么耍赖,我现在是队长,我说了算!” 他正洋洋得意地享受着季疏因为太正人君子而玩不过他吃瘪的表情,晃动的那只爪子突然被人抓着扯到了嘴边。 季疏在他捏着通讯器上的手背上吻了一吻,对自己的偷袭行为很是坦然:“那我只好以你为榜样了。” 谢应把手撤回来贴在脸颊上,感受着手背上温存的湿热,另一手敲了敲他放在长椅上的双刀的刀身。 “你确定不躲一下吗,他们很快就要过去了,我可不介意当众拥抱热吻什么的。” 人前是老正经的季疏深吸一口气,心跳乱了几分。 在任何时候,他都不得不拜服于谢应这张巧舌如簧的嘴。 “谢应,我很期待夜晚。” 一道暗色幽影闪烁而过,交易会会长留下几个字,手持双刀很快没了踪影。 谢应心满意足地捧回自己的呆呆果又品鉴起来,在刺客大军乌泱泱赶来的时候,茫然地眨着眼睛随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刺客大军又朝着谢应新指的方向进发,看着那些明显不如人迅捷的玩家,谢应恨铁不成钢地提醒:“记得挂三毒~!” 三毒是【中毒】、【麻痹】、【流血】三种状态的统称,他刚刚明明都提醒过了要用锁魂追踪,季疏的周身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刀气的踪迹。 这样下去,他们怎么能进步,刺客之神又怎么能进步? 谢应忧心忡忡地摇摇头,看来明天要换个思路了,实力过于悬殊的实战训练是不对等的,训练效果也会受到影响,怪不得之前队长一直不答应第三小队那几只小蚂蚱的战斗联训请求。 他冥思苦想着该怎么把难度最大的刺客训练进行下去,想着想着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坐满了人。 长椅上,地上,甚至还有温泉边上,坐着一群服饰穿着不同但气质又相似的瘦高的人。 他们年龄各异,有的长着十六岁的只能脸颊,有的下巴冒着胡茬。 他们有的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卡牌,有的手拿锄头,还有的背上背着墙,最后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上,身前横了一把鱼叉,眼神止不住地往水里看。 “程三,于四,白五,黑六。”拿着卡牌的人开口介绍自己,他最年轻,十几岁的年纪,沧桑的眼神却和青色的面孔完全不搭调。 他是程三,守护的卡牌策略游戏世界。 拿锄头的那个二十岁壮年是于四,种田经营游戏。 背着枪身材略魁梧的是白五,枪击对战游戏。 年纪最大长着胡茬的黑六所在的是一个打鱼的休闲游戏,在水底下待久了,一上岸就有些不自在,总想往水池里跳。 “许一和叶二的事情我们知道了。”程三平静开口,各色的卡牌在他手中像魔术一样展开。 谢应紧张地站起来:“你们先别死啊,我这都乱成一锅粥了,人太多顾不过来。” 许一和叶二一死,闻翎的责任心又强,太阳岛上的人数直接翻了一倍,若是这几位再来个集体资自尽,谢应是真的担心会出现上两个轮回里的事情。 “放心,我们不像他们那么自私,随便一死当了甩手掌柜。”于四把锄头对准谢应身后的小花坛,一锄下去,挖出来一颗向日葵,抱在怀里有些爱不释手。 对于同伴的死亡,他们似乎都没有当成一回事,毕竟他们所诞生的通道里,遍地尸首,而他们几个,生来就是壮烈的存在,他们是谢应的分身,是注定不会走出这里的人。 白五接过于四的话,继续说:“我们的手里各有一百号人,在交给你之前,我们会把他们训练好,保证满足A组的要求。” 黑六没忍住,还是跳进了水池里,像个蘑菇一样蹲着,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之外,谢应得探着脑袋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对,还有,如果你那里有训练不了的人,可以交给白五,他那里有枪。” 谢应眼睛一亮,下意识就往自己腰后摸去:“有枪好啊,什么枪,我很久没摸过枪了。” “都有,AK,USP,还有你最喜欢的格/洛/克。” 这种枪小巧便携,最适合带在身上当备用。谢应经常在扛着P90的同时,腰上还别着一把它,远程扫射无敌不说,就算被人贴身了也不怕,有时候还能出奇制胜打的就是出其不意。 他对那把枪爱不释手,做梦都想抱着睡,结果在扒人窗户的时候,被队长发现他私藏枪械当场就给卸了,还罚了他三个月不能碰枪械。 谢应一听有枪,靠近白五,眼神忍不住往他背后的狙击枪瞄。 “这个,能留给我吗?” 白五后退一步:“不可以,直到破茧计划开始,你身上还有队长的持枪禁令,我来只是让你了解我那个世界里的幸存者的生存能力。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先锋军来指挥调动,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谢应失落地移开眼睛:“好吧。” “打算什么时候总攻?”程三这么一问,大家都看向了谢应。 这种被很多个自己围着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妙,谢应又坐回椅子上,抱起了呆呆果:“没定,闻翎和季疏有个计划,要等时机成熟万无一失才行动,不能再死人了,这次,我要把所有人都带出去。” “好。” 谢应们点着头,面含笑意,即便知道自由是和他们是无关的,依然为构想中的胜利而激动和欣慰。 但谢应本人却因为这个结果中注定的牺牲而为他们感到难过,黑六湿漉漉地从水池里爬出来,走到谢应的面前,带着四十岁的老成眼神,无比认真地开口:“没关系的,我们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所以死在这里也没关系。但你不一样,这次,一定要成功。” 于四附和:“对,你没看过他们的眼神,即使是一个简单的种地游戏,大家也每天勤勤恳恳地浇水施肥对抗随时可能到来的天灾,谢应,他们想活着。” 种田游戏里被于四培养出来的这些幸存者,将会成为地下世界的种植力量,帮助他们创造出更多的生活资源。 “你们不想吗?”谢应反问,他在谢应们的身上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悲伤。 “想。” 他们一同回答。 “但他们活着,就是我们活着。” 谢应原本以为他们会安慰他说,他们只是谢应的分身,谢应活着他们就活着,完全没想到,这些人的意识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自我。 他们脱身于谢应,却又已经不是谢应了。 他们长着谢应的样子,他十几岁的模样,二十几岁的模样,甚至是三十、四十岁的模样,但他们在他们的世界里叫做程三、于四、白五、黑六。 他们要牺牲自我这件事,和谢应甘愿留在通道里重来一次是一样的。 都是宿命轮回,不一样的是,他们有他们的宿命。 “好,”谢应的声音很轻,他笑着看向自己,“写份战力报告给我吧,我带给队长和A组。” “收到。” “谢应,我们要回去了,再会。” 年龄各异的谢应们走到了一起,向着他挥手作别,他们的世界里,幸存者需要他们。 谢应没忍住,站起身来相送。 “再见,抽空接我过去看看。” 第100章 终章(五) 我会选择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直到夕阳西下,虽然谢应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为他们出谋划策和报点,刺客团四十七名玩家依然没有人能摸到季疏的衣角,但他们的速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 谢应看着自己的训练成果,倍感欣慰,日落钟声敲响,被人不停追了一整天的交易会会长终于露出真身,自远方走来,停在谢应边上,言简意赅地提点着追赶他的那些人,就像他在过去无数次的模拟训练后做的那样。 “刺客要养成挂三毒的习惯。除了叠加伤害,三毒也可以挂给周边环境中的事物,路灯、野草,虽然伤害无效,但这些技能特效可以帮助大家探知环境,毕竟单兵作战的时候,环境就是大家最好的助力。” 谢应笑眯眯地望着季疏授课的身影,他已经习惯了看队长这般散发魅力,正陶醉呢,【霸王花】为首的乌泱泱一群人都收到了日落钟声的指示,打道回府了。 五十五名拳手带来被捶打得晕乎乎、香甜可口的呆呆果,咒术师抱回来一堆花花绿绿的风、雷、火、冰元素制作而成的衣服,交给了在太阳岛上此前忙碌着为大家准备吃食等待多时的凌澜岛住民,陈帆、何晏等人神采奕奕,盾宝的身躯又比先前大了不少,陈帆顶着肚子上的大锅,正在把扎进锅里的箭矢还给那些弓箭手们。 鬼神们走在后面,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步伐整齐的人,【九九七】打着头阵,一问才知道她把这包含自己在内的二十四名鬼神带去了战争模拟游戏里,那里随随便便一场小小战役就有几千几万的幽魂诞生,轻轻松松就完成了谢应交付的任务。 谢应打开通讯器将大家的训练结果留影要发给【翎闻】,结果抱着一堆冰元素衣服的兔耳朵小姑娘挤到谢应面前,怯怯地开口:“大姐姐出去了,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 “不知道,大姐姐没有说。” “什么时候走的?” 兔耳朵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向日葵面向白日交易行的时候,姐姐离开了大本营。” 白日交易行在大本营的南边,特应处位于北半球,系统内的虚拟景物等也是依照北半球的气候、生长规律等而创造的,如此算来,向日葵朝南就是中午时分。 闻翎已经走了一个下午了。 谢应看了一眼季疏,走到人前,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翎闻】去了其他岛屿探查情况,过会儿就回来了,大家先吃饭休息吧。” 围过来的那些人听见谢应这么说,这才三五成群地散开,去了大本营和居民区。 等人都走远了,谢应把通讯器上的信息拿给季疏看。 通讯器上有几行信息。 最下面是他发给【翎闻】的消息,无人回应。 上面是程三、于四、白五、黑六们的回应,他们的世界里也没有闻翎的踪迹。 他刚刚就担心闻翎是去别的世界救人了,可白五黑六他们也没看到闻翎,那拳手会去哪里呢? 季疏闭上双眼,依靠系统赋予他作为交易会会长的特权在整个虚拟世界搜寻起来,片刻后,睁开双眼。 金瞳光芒未散,季疏对着谢应摇了摇头。 她在一个连交易会会长都探寻不到的地方。 “我去一下交易会。” 季疏说完就要走,闻翎如果去了哪里,总要经过某些交易会所掌控的区域或是遇到交易会的NPC,说不定能在交易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谢应却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了,我知道她在哪里。” 谢应这么一说,季疏立刻反应过来:“通道?” “嗯,她去了故地重游。” 副本能隔绝通讯器的联络,而能免于交易会掌控的副本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象征着他们此次轮回起点和终点的通道。 闻翎一定是想回到故地重游去摸清楚情况,但以她的能力,知道了循环的基本原理,应该不至于回不来,是有什么东西困住她了吗? “我去找她。” 谢应扭头便要走,他曾经两次亲眼目睹闻翎的死亡,这一次,好不容易快做到万全了,他不可能放任闻翎失踪不管。 “谢应。” 季疏叫住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不远处的灯火。 两人站在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的太阳岛大街上,看着大家有条不紊地在大本营前排队领取食物。 闻翎不在,但闻翎所建立的秩序还在。 季疏是想提醒谢应,还有岛上的这些人,他们还没有准备好,贸然开启破茧计划的后果谁也没办法说清楚。 可是谢应却对着他笑了笑:“放心,我不带他们,我自己去。” 季疏上前一步,要跟上他,谢应一伸手,向后退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也不带你。” 他的脸上挂着凛然的笑,在幽暗的天色里看起来像个孤身行走的旅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劝我顾全大局不要去,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叔叔,我也不会给你偷偷行动的机会的。” 季疏会做的,无非是先劝他留下来,然后再自己暗自行动去救人。因为他清楚,谢应哪一方都放不下。 “顾全大局是你们这些决策者的事情,我不一样,我只要执行计划就好,但执行计划的前提是,我要保护的人,都好好活着。我要保护的这一千多个人里,包括闻翎。抱歉,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决策者,执行者,他们站在不同的位置,注定要做不一样的事情。 “你留在这里,接替A组成为新的秩序维护者。” “我去救人。” 他知道说出来这些话,季疏一定会生气,所以话刚说完,谢应就抱着季疏的脖子吻了上去。 “我答应你,我会带闻翎回来。” 结束了安抚意味的吻,谢应准备脱身出发,后腰处忽然被人托着,整个人贴在了季疏的身上,不得不和人对视。 长发微垂,那双金瞳的光芒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璀璨,季疏的虎口处掐在他的腰侧,表情严肃:“一个小时,锁魂追踪不到你,逃脱计划便会提前启动。” 谢应微仰着头凝望他,一笑起来,两个人的胸膛都在颤动。 谢应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不可能发生的威胁。即便是他回不来,季疏也不会这么做,换成是他,也不会。 他们都不是什么冲动行事的人,也不会做什么为了一个人放弃一千人的事情。 即便这是个谎言,谢应还是听得很开心。 “好,”谢应还是答应下来,伸手,语调轻快地向人讨要,“打火机。” 承诺说得太美好,以至于让人忽略此时此刻兴许就是最后一面的可能性。 季疏的手上出现了一只和谢应从他那里抢走的那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谢应刚要接过,指尖就被人握在了手里。 “如果……,”季疏吻在他的额头上,“我会选择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如果谢应没能回来,他会继续那个计划,带领大家破茧,而在破茧成功之后,季疏会和谢应一起长眠在这里。 他们一清二楚,这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走了。” 谢应深吸一口气,像之前那样趁人不备从交易会会长的掌心里抢走打火机,转身大步跑开。 …… 凌澜岛,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谢应一边抛着打火机,一边走向戏楼。 第二个谢应在日记里说过,通道不单单会出现在太阳岛上,他们的那个通道就是在别的游戏里找到的。 谢应此次轮回旅途的起点就在通道内,他还没有完全摸清楚太阳岛上的通道出现的规律,但他知道有个地方,一定和所谓的故地重游有关。 闻翎也知道。 打败戏神之后,戏楼化作的大圣轰然倒塌,只剩下两个像眼睛一样的山洞悬在半空。 叶二能通过山洞来到许一的世界,那么他也能通过山洞回到叶二他们诞生的地方。 谢应走到长街尽头,张开双臂,跳进了戏楼的废墟里。 世界变得纯白一片,在下落的过程中,谢应又看到了那两个像是眼睛一样的山洞。 戏神的右眼已经闭上了,闻翎想必就是从那里进入的通道。 他调整姿势,踩着几片半空中的碎裂砖瓦,几步飞跃到左边山洞的位置。 踏入山洞的一瞬间,谢应就听到了熟悉的风声。 他熟练地贴墙寻找,却没有在墙上找到过去的那盏铜灯,只是摸到了一道裂痕,像是什么人用力在墙上砸出来的。 谢应只能拿出打火机,靠着上面的微弱光芒照亮前路。 光明再度降临,谢应又看清了脚下的绿水,两侧的瓷砖,还有瓷砖缝隙里的粘腻组织。 不一样的是,那些组织平整光滑,而且安安静静的,全无从前的嚣张肆意之态,瓷砖之外的部分像是整个被人切了下来。 谢应弯下腰,绿水的底部确实是沉着一些胳膊样的组织。 他更能确信闻翎来过这里了。 再往前,墙上还有爆炸过的痕迹,看来闻翎是深切明白了不打无准备之仗的重要性,重回故地,带来了充足的炮火储备。 他一路走,一路的胳膊似乎都被闻翎断了个干干净净,有被砍下来的,有被拳头砸烂的,还有被炸得四分五裂的。 闻翎这是打算自己独立完成绽放阶段的任务吗? 谢应带着疑问继续前行,全神贯注之际,听到水波晃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谁?!” 谢应的声音和那人的声音一同响起,下一秒,一记重拳向他而来,而谢应的掌刃也已经架到了那人的脖颈上。 “姐!” 谢应看清来人相貌,高兴地喊起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找到了闻翎的下落。 “谢应?” 闻翎在认出谢应之后,连忙收拳。 两个人再次相逢,谢应的手里举着打火机,而闻翎的手中握着一个最为原始的照明工具——火把。 “你怎么来了?” 闻翎看到谢应很意外,谢应找到人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赶忙和人解释:“你整整一下午没回来,我……大家很担心你,让我过来找找。” “一下午?我怎么感觉才进通道不过二十分钟……” 她说完,两个人都反应了过来,通道里的时间和外界似乎是不一样的。 想到那个一小时的承诺,谢应脱口而出:“坏了。” “怎么了?”闻翎不明白为什么谢应听到声音反应这么大。 谢应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有门禁,回不去就坏了。” 现在这种情况,他把握不住准确的时间,就不能保证在一个小时内出现在太阳岛上,过了时间,他要面临的就是一个历经过绝望的季疏。 那将是一场,狂风暴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终章(六) 谢应,我反悔了,我要先死…… 在闻翎随后的讲述里,谢应知道了拳手此行的来意和经过。 她原本也是想到山洞可能是通道入口这种情况,就想着来凌澜岛上探个究竟,结果下落的时候对自己现在的力量的估算出现了偏差,一个金龙降世,直接把自己打进了山洞里。 山洞里果然是熟悉的通道。 闻翎学着谢应的样子在通道的墙壁上寻找铜灯,结果什么都没找到。那盏曾经指引他们前行的灯,好似凭空消失了。 还好出发之前她的随身包裹里塞了花大前从雾岛带回来的火折子,就随便拿了点骨头、衣服之类的材料做了个简易的火把,一路走走停停,想找到出口。 顺便还“清理”了一下墙上的脏东西。 “我在起点做了个记号,”闻翎指了指不远处墙壁上的裂痕,“因为害怕再造出来什么循环之外的第二个我,所以再次看到记号之后赶紧折返了,一来一回大约花了二十分钟,真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一整个下午。” 谢应闷笑一声,由时间联想到狂风暴雨,又回神催促:“没事,不重要了,我们快回去吧。” “怎么回去?” 闻翎反问,她这一路都没看到出口,若不是碰到谢应,可能真的要在这里一直困着直到破茧计划开启才有尽头。 谢应提着灯向她笑,表情有些恍然大悟:“抱歉,我刚刚说错了,没有回去,只有出去。” 循环之内,没有回头路,即便闻翎没有走到终点,那也只是避免了她和其他循环里的自己相遇的可能性。 起点和终点都不是尽头,要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 谢应转身,面向墙壁,对着闻翎开口:“撞上去。” 两侧的墙壁引导着玩家永远向前或者向后,而不论向前还是向后,都身处循环之中,唯一在循环之外的路径就是既不向前也不向后,从墙壁上撞出去。 只有这样,才能不落入循环里。 也只有这样,才能从通道里出去。 “好。” 闻翎对谢应的话深信不疑,谢应刚说完,拳手便闭着眼向白瓷砖撞上去。 意外的,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而是双眼感到一阵刺涨,像是从幽暗的环境里突然来到了一个全是光明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她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谢应也跟着撞了进来。 雪白一片。 无边无际,有些像真假大圣的那片惨白世界,但这里连山洞和废墟也没有,只有望不到尽头的白。 但极目细究,又发现连白这种颜色都是没有根据的,唯一能用来形容这里的词只有空。 因为空无一物,虚幻无凭,所以觉得世界都是白茫茫的。 谢应像是这里的熟客,他指着面前的虚无,向闻翎介绍:“一号和二号在日记说,最后的破茧就发生在这里。” 破茧重启,他们的意识再度苏醒轮回,系统将过去的尸山清扫,什么都没留下。 唯一的一本延续了两个循环的日记,被叶二带回了他的宝藏屋。 这里潜藏了太多的可能性,闻翎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吸引着忍不住要前行探索。 “为什么他们会死在这里?”闻翎走在其间,茫然地开口问。 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在谢应有关过去的记述里,会是那样一个惨烈的下场?是有什么机关或是隐藏的机制吗,何以让那么多人都折在破茧前的黎明? 谢应摇摇头。 “我们总会搞清楚的,但是现在要出去了。” 他走向某处,向着空气敲了敲,那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道门,凭空出现,就悬在那里,等人开启。 谢应信手推开门,喊她:“走吧,大家还需要你呢。” 闻翎回头看了一眼,她早晚还会回到这里,完成真正的破茧。 然后跟着他大步走出门外。 太阳岛的天色已经黑透,谢应和闻翎兀然出现在街边。 谢应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月亮,神色慌张地丢下一句“完了完了门禁时间到了”,飞也似地从大本营开始往居民区跑。 闻翎嘀咕着“第二小队还真是纪律严明”,转身走向仍然灯火通明的大本营,继续她的工作。 …… 谢应不知道自己此去又回来耽误了多少时间,到底有没有过那个一个小时的承诺界限,但他可以确定,自己踏上太阳岛的土地的一瞬间,交易会会长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但现在,花园的大门紧闭着,季疏的房间甚至没有开灯。 这是真生气了。 谢应苦笑一声,轻巧地翻过花园的篱笆墙,绕到花丛后,双手扒上了那人卧室外的华丽窗栏。 没想到,离开特应处,他还能有再走窗户的一天。 谢应熟练地卸下两根铁艺栏杆,把窗户向里推出一条缝隙来,探身钻了进去。 窗台不高,翻越进去边上就是季疏的华贵写字台。 谢应估算着落点,结果落地的一瞬间,一只手贴在了他的颈后,季疏的呼吸贴着他的发丝而来,将谢应整个带着压在了身下。 谢应认怂像个小乌龟一样抻平四肢趴下,带着侥幸低声回应:“我回来了。” 许久,不见有人回应。 但季疏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听到最后,让人恍惚觉得他要哭了。 “八十七。” 季疏报出了一个数字。 他在太阳岛的街头足足等待了八十七分钟,理智在第六十分钟到来的瞬间已经崩溃绝望,但转头看到大本营未熄灭的烛火,还有沈雨等人在其间的忙碌身影,他又不得不强制自己保持清醒。 此后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像是煎熬,他知道一小时的界限定得过于仓促,但更知道谢应若是有生路,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在界限之前回来。 如果回不来……没有这种如果。 他强撑着,又等了许久,那已经不能称为等待了,他感觉自己像一座石像,只是木然地本能地站在那里。 这种谢应离他而去的折磨,实在是太难熬了。 季疏想,他还是不能答应谢应在宝藏屋里说的事情,他接受不了自己在谢应之后死去。 一分钟都接受不了。 第八十七分钟,太阳岛的尽头出现了一丝他熟悉的气息。 季疏欣喜若狂,想要走过去迎,在抬脚的瞬间,却发现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了。 他险些摔倒,最终不得不发动交易会会长的能力,落荒而逃。 逃回他的住所,不发一言地坐着。 听着谢应熟练地翻窗进来,他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我可以解释,通道里的时间和外面……” 谢应没了声音,他感觉到自己颈后的皮肉贴上了那人越来越用力的唇齿。 季疏一手控制着他的肩肘,重重地咬了下去。 疼得他呲牙咧嘴,心乱如麻,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该的。 从他决意要去救人的时候,谢应就该想到自己应有此劫。 但他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选择了。 谢应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身下,感受着季疏近乎狂乱的心跳声,颈后的感觉已经从疼痛变成了麻木。 谢应挣扎着,摸上了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指节,轻轻握了一握。 季疏的唇齿这才离开紧贴着的谢应的皮肤,惊觉那里已经被自己咬出血了。 “不疼,你咬吧。” 谢应在他怀里翻过身,一把将自己的衬衫扯开,最上面的扣子弹飞到什么家具上,“叮叮”一阵响。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大义凛然笑道:“你咬,往这也咬一口,没关系的。” 季疏撑在他的上方,长发垂在谢应的脸颊上,他没忍住,一张嘴,舌尖卷动发丝,吞进了嘴里。 稀薄的月光下,谢应的表情随着这舌尖的一卷而从凛然里变出来了其他意味。 双唇鼓动,眼神迷蒙。 季疏双膝扣在谢应身侧,掌心贴住他颈后的伤痕,伴随着温热,那里的伤痕被渐渐疗愈。 季疏的声音沙哑无力。 他说:“谢应,我反悔了,我要先死。” “都不死。”谢应笑了,咧开的嘴角和舌尖上还粘着季疏的发丝,晶莹的水光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 他一把拉过季疏的脖子,翻身骑到了那人的腰上。 又重复道:“都不死,我先和你醉生梦死。” 衬衫被人粗暴地扯下扔出去,飞向那枚遗失的纽扣。 谢应叫人整个抱起来,环在臂膀下。 他的后背贴着那人的胸膛,前胸抵在窗上,一抬眼,正看见窗外的月光下的花园,生灵在安静地等待绽放。 季疏穿戴齐整,谢应甚至能感觉到他马甲上的纽扣正抵在自己的某一段脊骨上,那种忽视不掉的存在,就好像现在的他,不上不下,被人卡着。 谢应又哭了,他可以确认,那是生理性的眼泪,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难过,只是单单因为软肋在季疏的完全掌控下而流露的羞赧。 即便知道交易会会长不会容许他人窥探自己的私域,谢应还是忍不住地发抖。 “叔叔……” 他求告,求饶,求和,巴不得季疏赶紧给他一个痛快,哪怕是像刚刚那样咬他一口也好。 可那人只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掌心碾过他的腰腹,唇舌贴在他的耳后吻着。 威胁他道:“不许。” 那些花儿只需等待清晨,就能迎来绽放,谢应不能。 他要等到季疏的愤怒欲望都消散,才能迎来个痛快。 而现在,这人对他的掌控已经脱离了惩罚的意味,季疏的表情认真专注,像是在戏玩一个普通的事物,这种认知错觉更让他崩溃难熬。 谢应已经快要爬到山顶了,可是山顶上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温和地对他笑:“不许”。 于是爬山的人又被冷落入谷底。 周而复始。 他终于明白,季疏能带给他的,是比死亡更重的煎熬。 但偏偏他甘之如饴。 许久,卡在半山腰的谢应看见了曙光。 那人的身影从上方笼罩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可以了。” 谢应终于登临山顶,那里鲜花盛放。 第102章 终章(七) 至此,绽放阶段结束,破茧…… 当沈雨把闻翎要求的三百个引雷霆装置都抬到大本营外,那些骨头、石块、牙齿制成的大小各异的装置也宣告了逃脱计划第一阶段种子阶段的完满结束。 太阳岛上的六百人参加了谢应极为不严肃但又极为科学的三天特训。 从操作到意识再到认识,谢应真的在三天之内将六百人全部训练到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配合作战的精兵状态。 “六百个人,够你杀两次首脑了。”谢应把这些人交给了闻翎。 拳手站在大本营前,正式宣布,第二阶段绽放阶段开启。 上次闻翎前去通道探路,她和谢应的两次出入导致了凌澜岛上两个通道的关闭,而且他们在探索中发现,目前通道内最大的阻碍还是那些循环的力量,她不能保证一千个人都可以顺利地同时穿越墙壁到达下一站,一旦逃脱转移过程发生意外,一千人循环的力量将会创造出什么东西来,谁也不可估量。 所以当今之计,第一是要找到足够多通道的新入口,第二是破除循环的力量,第三便是清理一条足够所有人走向最终阶段的道路。 第一条,找到足够多的通道入口,不算难事,许一和叶二的通道入口毁了,还有剩下四个人和想想的。 谢应把程三、于四、白五、黑六提供的战力报告交给闻翎,她在看完那些与天斗、与地斗、与海上风雨斗的幸存者们如今的生存能力后倍感欣慰,对白五所率领的枪战先锋力量更是赞不绝口,强烈要求谢应把他们带来太阳岛上参与第二阶段实施方案的面谈。 六个长得和谢应相似的人坐在松木制成的简易长椅上,谢应站在最前列,看着那些和自己实在过于相像的脸,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闻翎也有些好奇,甚至将谢应塞在了于四和白五的中间,看着他们按照年龄从小到大排开。 季疏的目光倒是坦然,他看向那些人的目光与投射给谢应的完全不同,似乎那些分道各自努力的谢应们,只是谢应的亲眷。 “这是我的异姓兄弟们,这是A组和队长,现在叫闻翎和季疏。” 谢应为他们互相做介绍,夹在中间传话:“翎神问你们,知不知道该怎么破除循环的力量。” 想想之外年龄最小的程三抛了抛手里的一摞卡牌,翻出来一张上面画着太阳光芒的牌,放在手心里,紧跟着,叠上一张画着的红色炸弹卡牌。 他指着那些牌,回答谢应的问题:“很简单,照亮全部通道,炸毁所有墙壁。” 的确是很简单,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第一个循环里,他们牺牲了一个闻翎才做得到。 幸好现在的谢应,不是孤身一人了。 闻翎听完,迅速做出决断:“那只需要带足够多的火,咒术师利用咒术爆燃的力量就能完成。” “不,这种情况下会有人员伤亡的危险,”白五背着枪站起来,闻翎和季疏的目光同样被他身后的老伙计轻松吸引,“通道一旦产生毁坏,就会开启自保模式,仅靠咒术师的力量无法及时撤离。” 他曾经尝试过摧毁通道,但当闪光弹下的炮火在墙壁上炸出一个裂口,那些原本被火力压制和摧毁的绿色胳膊卷土重来。 绿水越涨越高,将跟他一同去的十几个人都淹没了。 白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带着那些人从胳膊的围攻下游向墙壁,回到他们的小岛。 “一旦检测到幸存者进入,通道入口就会关闭,所以我那里的入口和叶二许一他们的一样,无法再开启了。”白五说完,补充了有关通道的另一个情况。 除去许一、叶二和他那里的,通道的入口只剩下四个了。 “这也好办。” 怀里抱着一桶水时不时就要把脑袋埋进水里的黑六从水中抬头,咕噜噜吐了一口水,顾不上擦胡茬上的水花,就接过了白五的话:“风怒岛上的幸存者靠海吃海,最擅长水性,我们能应付绿水,给每一个爆破力量配备一个风怒岛的渔民,在爆破之后的撤离环节应付白五所说的情况不在话下。” “我们能保证所有人都逃出来,你们只需要确认爆破力量可以完全摧毁通道就好。” 黑六说完,又把脑袋埋进了水里。 而他所说的完全爆破,又引出了新的问题。 仅靠咒术师的力量,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沈雨的脑子飞速转动,快步走到人前:“我能做到,但我需要足够的能源供给,只要供能跟得上,机械会比人工操作更加稳定,我能保证完全爆破。” 扛着锄头久久没有出声的于四慢悠悠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动到他的身上。 他看着那个有些激动的粉衣咒术师,回答沈博士的提出的问题:“地灵岛的幸存者已经掌握了从植物中提取油脂为战斗所用的方法,岛上还有丰富的矿产力量,我们可以提供足够照亮整个通道的燃料。” “好!翎神,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早造更先进的引雷装置,如果能依托地灵岛建立稳定的供能系统,它们就能发挥更强大的力量。”沈雨不等闻翎回应,拉着于四开始讨论所谓的能源系统。 这样一来,他们可以用最少的人力完成绽放阶段的全部任务。 “那就这么定了。”闻翎拿着鱼骨敲了敲地面,确定了第二阶段的最终行动计划。 由曾经实施过清扫行动的白五做队长、物理学家沈雨做辅助,黑六提供撤离方案,整合各岛力量,通过风怒岛上的入口,进入通道内,完成绽放任务。 “我只有一个要求,无人伤亡。” “明白!” 一碰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沈雨可见的兴奋起来。 第二阶段启动之后,大本营的灯火再也没有熄灭过,他埋进地灵岛运来的各色矿材和原料里不分昼夜地画图,吩咐咒术师和季疏带来的铸造力量按照他所规划的图纸制造很多大家看不懂的装置,又把这些装置拉进副本里进行实验,好几次都是被闻翎派人强行抬回居民区休息的。 而第一阶段忙碌的谢应到了第二阶段却闲的能憋出屁来,他整日看着沈雨忙来忙去看的心痒痒,好几次提出要加入爆破组,甚至把自己在太平洋参与水上救援的成绩都搬出来了,还是被闻翎一口驳回。 闻翎还是那个意思,她要万无一失。而谢应先前冒险去救人的行为,除了触怒交易会会长迎来一整夜的狂风暴雨,更是让闻翎给他打上了危险标签。 谢应被排除在整个第二阶段计划的实施行动之外,只能一会儿剑一会儿葫芦地耍着,唯一让他有所宽慰的,就是季疏终于解了他的禁枪令,他得以在训练之余来到白五的地盘——月亮岛上成为枪击训练的活靶子,被一百号人追着满地跑,痛痛快快地摸了三天枪。 在这三天的特训里,他要求白五关闭了岛上全部的辅助系统。 没有地图,没有准心,没有弹夹和子弹数量,没有距离提示和击杀反馈,只能靠幸存者的个人素质操控枪械完成追击训练。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失去了辅助系统的玩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训练地图内乱窜,完全摸不着谢应会在哪个角落里出现,又会从什么方向用什么方式打他们个出其不意,一百个人被谢应一个人耍的团团转。 但是渐渐的,他们中的有些人依靠往日积累的枪械手感,竟然能在没有准心辅助的条件下一枪打中谢应摇动鬼神葫芦创造出来的假人靶子。 没有地图,他们就靠人肉摸透地形,没有弹夹显示,他们就靠脑子记子弹数量。 终于在第三日的下午,一百号人齐心协力,抓住了窝在山沟沟里占山为王的谢应。 然后,恋恋不舍的谢应被白五整个打包,送到了程三的惊云岛上历练。 程三和白五一样把到处溜达的谢应的价值利用到了极致,他前脚刚踏上惊云岛的土地,后脚就被程三拉入实战训练当中,对所谓的卡牌游戏一窍不通的谢应迎来了惊云岛上一百号人的车轮挑战。 摸不着头脑的从被剥夺辅助系统的月亮岛玩家变成了谢应,被惊云岛上的雷劈了十几次之后,谢应终于搞清楚,在这个世界里,牌分为三种,防御牌,攻击牌和机制牌。 每次战斗分为三个轮次,每一轮系统会分发随机的牌面,玩家也可以使用自己觉悟创造出的王牌进行战斗。 惊云岛上的幸存者熟练地使用攻击牌召唤风火雷电力量,又使用防御牌召唤护盾,还使用机制牌对谢应手里的牌面进行各种重组、抢夺和调换。 第三十次战斗的时候,谢应创造出了自己的牌面。 他的这张王牌上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和特别的光效,只有一个字母——J。 他甩出那张牌,就会有一个长发金瞳的男人从卡牌中走来,无所不能,击碎了岛上所有的王牌,逼得大家不得不推陈出新创造新的王牌力量。 打遍惊云岛无敌手之后,谢应和他的那张勾被程三又打包送到了地灵岛。 在地里挖了两天萝卜之后,谢应又被于四扔到了风怒岛上和鲨鱼竞速。 吹够了海风的谢应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太阳岛上。 而沈雨也带来了好消息。 此前,他一共研制了十三台爆破装置,每台装置配备一名地灵岛幸存者作为能源供给和一名风怒岛幸存者作为运输力量。 再加上【霸王花】、【凡剑仙】和【一点雨】所带领的十名拳手、十名剑客和十名咒术师作为清扫力量,白五作为总指挥,一行五十七人一齐从风怒岛的入口潜入故地重游通道。 剑客、拳手和咒术师将胳膊们砍、砸、劈得干干净净,地灵岛住民将能源和装置固定在通道内的十三个地方,由白五击破墙壁后触发通道自保程序,风怒岛住民潜入水中,□□,带领五十七人在绿水中穿梭,成功穿越墙壁回到了风怒岛上。 循环破除,风怒岛入口关闭,破茧世界目前剩余通道入口三个。 至此,绽放阶段结束,破茧阶段正式启动。 第103章 终章(八) 存活率百分之百,终旅开启…… 破茧阶段究竟会迎来什么,何以前两次的循环他们都倒在了那里,没有人知道。 “你说过,只有系统内所有的幸存者一起进入通道,才会触发最后的破茧程序。” 程三、于四、白五和黑六,每个人都是这么回答谢应的。 谢应也怨不得过去的自己这么打哑谜,破茧系统会清除一切有关灾难和破茧的记忆,关于特应处的一切,他甚至要藏进【弃置身】所创造的梦中梦里才得以保存和延续,他能越过系统保护,把开启破茧的条件告诉程三他们,已经是不容易了。 对此,谢应表现的十分坦然。 带领一千多人重回现实,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无前例的,有没有经验参考也没有那么重要。 闻翎更是一向信奉把能做的事情做到极致就会万无一失,所以即便前路茫然,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启程的那一天,太阳岛上站满了人,队伍从居民区排到了白日交易行门口。 惊云岛、地灵岛、风怒岛、月亮岛的幸存者从联通几个世界的小酒馆里鱼贯而出,大家一起注视着大本营的方向。 万众瞩目里,谢应坐在大本营面前,怀里抱着一个小箱子——想想的宝箱。 和白五黑六他们不同,想想生在有闻翎、季疏、谢应的太阳岛上,不必保护任意一个人,他只需制造一个足够让谢应发现他们身处困境的异常,他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想想做的很好,毁掉新手村,打压交易会会长,他和舍身的许一、叶二一起,最终将季疏和谢应推向他们应有的结局。 那片森林幻境被毁了,唯一还存世的属于他的东西就只有这个箱子。 这是他串联太阳岛上玩家记忆的关键。 第二个谢应在日记里写:“下一次的起点,就设在通道里吧。” 而他们所谓游戏生涯的起点,就是这个箱子。 箱子就是第七个通道的入口。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谢应打开了装着想想的奇妙梦境的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鱼刺做成的剑、棉质兔子手套、糖果戒指、喝完的益生菌瓶子、折断的筷子、塑料小恐龙一样一样地都拿出来,摆在自己的周围。 拿无可拿的时候,从箱子里投射出一道光芒,光芒的尽头,一道门悬在那里,就像谢应曾经推开回到太阳岛的那扇一样。 和以往不同的是,谢应已经能通过这道门看清门后雪白的世界了,通道里循环的力量被摧毁,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绿水和胳膊,而是来自虚无的考验。 “太窄了,我要门大一点。” 谢应看着门的方向目不转睛地自言自语,说完又对着程三和于四坦荡自然地伸出手:“把你们的门拿出来,我要拼个大的。” 两人无言,程三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张画着简单的门的卡牌,于四从沾满泥土的牛仔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枚种子。 谢应闭着眼,将卡牌和种子一边一个地握在手里。 须臾,他的双手忽然亮起了光,这光芒越来越大,渐渐的,竟然和原有的道门融合在了一起。 谢应信手一推,像是真的在推开一道厚重的大门。 待光芒散去,一道和太阳岛上最宽阔的街道一般宽窄的门形展现在众人眼前。 “门打开了,我们回家。” 谢应向着那些正期待着冲出门外后意识就能冲破限制在现实中醒来的玩家招招手,在闻翎的指挥带领下,他们列队分批地走进了通道。 小混混们路过的时候,兴奋地拉着谢应要一起走,陈帆甚至都把手抓到了谢应的胳膊上,还是被“剑神”拒绝了。 “你们先去,我有点事。” 缓缓移动的人群里,几个世界的谢应们并肩站着。 他们一同安静地凝望守护过的人,看着幸存者们抬着物资走进门里,仿佛已经看到那个他们重回现实万众一心重建家园的未来。 “谢应,他们就交给你了。” “请一定带他们回家。” 程三、于四、白五、黑六的脸上露出作别的微笑,谢应回以轻巧的话语。 “留个信物吧。” 他们却摇摇头。 “我们就是你,只要你想,我们就在这里。” 他们是谢应的意识在虚拟世界生出的枝桠,像是拿着同一套代码运行出的不同结果,而只要源头的代码在,他们就在。 “好。” 谢应和自己们抱在一起,不远处,季疏注视着这些年岁不同的谢应,同样无言。 “走了!” 一千多人都走了进去,世界上还剩下两个幸存者,谢应跑向等在门外的季疏,牵着他的胳膊,两人一同向太阳岛上等待的众人挥了挥手。 属于谢应的程三、于四、白无、黑六,属于季疏的交易会,都会停在这里,成为他们循环运算中的可能性。 只要他们去想,这些人的故事就会继续。 两人并肩走入通道,大门缓缓关闭,将太阳岛和雪白虚无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大门之内,空空荡荡。 风声、拳声都不复存在,一千个人站在空无一物的地方,面对未知,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存活率百分之百,终旅开启!” 在迷茫之中,他们熟悉的系统播报声再度响起,指引着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而伴随着突然亮起的红光,虚无之地变了一副模样。 “第一阶段,天鼓。”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 系统女声富有感情的吟诵中,只见虚无之地缓缓有了天地的形状。 厚土连绵聚成旷野,他们的脚下变成了松软的泥土,人站在上面,甚至能闻到过于真实的泥香。 青白色的高处世界,逐渐有气流聚散,形成了他们熟知的云雾。 “我们这是出去了吗?” “不是吧,我明明记得,我是在家里打的游戏啊!” “怎么越来越热了,翎神,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闻翎神色凝重,她一清二楚,这也并非是灾难之后的地底世界。 “你们快看天!” 有人大喊着,大家都被吸引着仰头看去。 空气真的像大家所说的那样,开始变得潮湿炎热,而他们头顶的“天空”,阴云密布,云层被风吹出了飞旋的形状。 透过那些层层的叠叠的温润颜色的暖云,隐约可见红色的、紫色的曲折光芒闪烁着。 “超级雷暴!” 沈雨只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发出惊呼,继而又望着被大家背进来的那些引雷装置狂笑起来:“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系统念完了诗,声音又变得平淡无感。 “天鼓降临倒计时,十分钟。” 这下,无需更多解释,谢应立刻明白过来前两次循环里导致全军覆没的难题究竟是什么。 天灾。 破茧过程,系统会模拟各种天灾的产生,幸存者需要在极端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这就是破茧系统对于强者的筛选过程。 “怎么做?” 闻翎穿过人群,来到狂笑的沈雨面前,一把拉住了咒术师手腕上的丝带,拽回了他的魂儿。 【一点雨】这才冷静了几分,他指着闻翎要他制作的引雷霆装置解释道:“这种天气待在外面搞不好会死人的。我可以用这些东西,通过对雷暴的规律引导,将雷电都引向特定的方向,创造出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 就像是避雷针保护高楼大厦一样,只要他合理地布置引雷装置,就能在雷暴天气中造出安全港。 在现实中,沈雨的构想可能会受到重重限制,但这可是虚拟世界,只要他想,只要理论成立,就能做到! 但只有十分钟。 “要送多远?” 沈雨比了个数字:“按照我的计算,最少两公里。” 两公里,人肉抬过去,肯定是来不及的。 但虚拟世界里,他们拥有现实所没有的力量。 拳手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金光,环视四周,高喊:“剑客,盾卫,听他指挥,将装置运送到指定地点!” 她把一切交给科学狂想家,沈雨爬上身后的一块大石头,环视四周的地形,挥动着手腕上的丝带,指挥着大家按照他的构想布置引雷装置…… 盾光、剑光亮起,狮影、铁锅、飞剑托着重比千斤的引雷装置和供能装置,轻轻松松送到了沈雨所规划的指定区域。 “天鼓降临倒计时,三分钟。” 闻翎看着远方装置上逐渐亮起的绿光射线,将信将疑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沈雨站在高处,回头向她喊:“是的!科学就是力量!” 谢应皱着眉头,几步冲上小山坡,把那个有些疯癫的科学家拽了下来,教训道:“雷可以引,冰雹可引不了,你要被砸成傻子吗?” 他们在战斗训练中也经常经历雷暴天气,除了打雷下雨,还会伴随着龙卷风和冰雹,更何况是这种超级雷暴,沈雨当然可以相信他的科学能躲过雷击,但他的脑袋可躲不过万米高空坠落的冰凌。 “所有人,双脚并立,就地下蹲,不要聚集。盾卫,【千山庇世】准备!” 闻翎受过极端天气的生存训练,随着她的几声指挥,一千余人立刻按照她所说的到开阔处抱头下蹲。 盾卫们伫立其间,持盾蓄势。 “天鼓降临倒计时,六十秒。” “天鼓降临倒计时,三十秒。” “天鼓降临倒计时,十秒。” “五,四,三,二,一,天鼓降临。” “天鼓结束倒计时,六十分钟。” 系统播报降临时刻的一瞬间,数道盾光交错亮起。 旷野上浮现连绵起伏的青金色山脉光影,六十道【千山庇世】将全部生存者笼罩其间。 轰隆隆巨响中,电闪雷鸣,巨大的光柱扭曲着被激光引向既定的线路释放。 在雷电的巨大轰鸣中,人的呼吸声和一举一动都变得微不足道。 谢应距离季疏只有几步远,他看着光影在那人的金瞳之中闪烁,两人对视着,忽然笑了起来。 冰雹敲打在【千山庇世】的盾光上,龙卷风呼啸旋转,大雨滂沱而下。 偌大天地里,只剩下渺小的人类在风雨中顽强挣扎。 地灵岛的幸存者们从随身包裹里取出被植物油脂浸润过的雨布,在人群中分发。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头顶着简陋的雨布,安安静静地等待天灾结束。 五十分钟,四十分钟……系统不停地倒数着。 超级雷暴持续了足足一个小时,即将接近谢应训练出的盾卫力量所能维持【千山庇世】的极限时间。 在这样极端的雷暴天气里,普通人能够坚持的极限时间也就是这么久了。 终于,忽然的一个瞬间,风雨雷电都停下了,系统播报声再度响起。 “天鼓结束,破茧进度百分之一,下一阶段将在一小时后开启,请幸存者做好准备。” 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像这样的天灾考验,还有九十九道等着他们。 第104章 终章(九) 横流降临倒计时 雷暴结束的瞬间,沈雨就冲了出去,跑向他的那些宝贝装置,查看他的研究到底有没有经受住极端雷暴的考验。 盾卫们苦苦支撑了一小时,此时都瘫坐在泥地上,花大前围着陈帆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何晏把小小的自己缩在盾宝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天雷滚滚把这些刚从太阳岛上的人劈得有些懵了,天灾结束,仍然有许多人蹲在原地不动,似乎已经丧失了反应能力。 谢应也还蹲着,他头顶着雨布,伸出手指,在他和季疏的面前土地上画了个梯形。 无需言语,季疏即刻会意,在谢应的梯形上面添了两个略小一点的梯形,三个图案叠在一起像个小小的宝塔形状。 雷暴结束的瞬间,谢应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生成随机、单向存档、不可读档……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事情可以被简化成一种游戏模式。 肉鸽。 这些天灾就好像是Roguelike(肉鸽)类型的游戏中的随机词条,所谓的生存考验就像是游戏里的爬塔进程,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天灾词条,玩家需要在这些特殊词条的环境下生存和通关。 而这种游戏的关键,在于在通关过程中为接下来的游戏进程积累资源。 爬塔游戏里,玩家可以通过战斗获取资源强化自身生存和战斗能力。 在这里,他们也可以通过积累资源,在末世的天灾环境中创造一个足够他们抵御天灾的避风港。 两人迅速找到闻翎汇合,拳手的想法和他们不谋而合。 刚刚那场大雨是很好的水资源,谢应有些后悔他们没有及时积蓄雨水,以至于天灾一过,地表虽然变得泥泞,但没有积水留下。 不过没关系,第二阶段暂时不会到来,他们要抓住现在这一小时的空当,做些什么。 雷暴通常表现为高度发展的积雨云,要产生这些积雨云,空气中就得有充足的水汽。也就意味着他们目前所处的地带,水汽充足,对植物生长来说是极为适宜的,很可能有茂盛的植被存在,只要找到树林,积攒木材,无论接下来的是什么天气,都有助于他们建立一个稳定的住所。 “叔叔,附近有树吗?” 谢应话音刚落,季疏就闭上眼睛搜寻起来,可他很快又睁开眼,瞳色黯淡了三分。 “我的能力被剥除了。” 离开太阳岛,他作为交易会会长在虚拟世界的特权没有了,感知不到附近的环境地形。 谢应拍了拍他的肩膀,脑袋轻微朝着他靠了靠:“没关系,你还是一个刺客。” 一个优秀的刺客,可以依靠迅捷的行动力,在短时间内完成大范围的搜寻任务。 “通道对我们的最后考验是一场爬塔游戏,听见系统刚刚播报的通关进度了吗,只要爬上第一百层塔,大家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闻翎按照他们商定好的说辞鼓舞士气,而后一声令下,四十七名刺客在季疏的带领下分散四方潜行寻找资源。 听说这只是一场游戏,幸存者们脸上的恐慌逐渐消散,不用闻翎安排,也都小范围地动了起来,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地灵岛的生存者聚在一起,开始规划临时居所的选址和搭建。 赵子健跟着骨科医生在玩家中间行走,查看是否有人在刚刚的天灾考验中受伤需要医治。 背着枪的拿着剑的,自动转移到人群的外围,一边检查装备状态,一边作为团队的护卫力量警惕四方。 十分钟后,季疏带来了刺客团队打探来的地形信息。 向东三千米有稳定水源,水源附近有一片林子,木龄在三十年以上,可以用作搭建营地的材料。 树木可以生长几十年,说明那里具备稳定生存的条件。 但还有个问题横亘在他们面前,该怎么把一千号人都转移过去。 大部分人的行进速度没有得到完全的训练,如果一起出发,在下一场天灾到来之前,估计只有四五成的人可以赶到水源地。 更别提这之后砍树造营了。 距离下一场天灾只剩下四十多分钟了,谢应做出决断:“我们兵分两路!” 季疏和他带着基建力量先行,剩下的人,分组由盾卫、剑客等有赶路优势的人相互帮衬,大家不必考虑整体速度,只需各显其能,务必要在天灾到来前赶到水源地。 刺客团队四十余人架着地灵岛精通基建的幸存者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幸存者大显神通。 盾宝的身上、尾巴上、嘴里挂着七八个人,陈帆的那口大铁锅变得像一辆装甲车那么大,锅里坐满了人,风风火火地在雨后泥泞的土地飞速滑行。 剩下的,有被巨矢托着飞的,有坐在飞剑上的,其间能者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虽然还是没能跟上刺客的脚步,但行动速度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 有望在第二阶段的天灾到来之前,赶到水源地。 看大家都出发了,闻翎刚准备跟上,突然想起来还有个科学家没跟上,赶忙冲到引雷装置边上,一把拉住沈雨:“走!” “这些东西呢?”沈雨还恋恋不舍,大有抱着他的科学留下来的打算。 这些储能、引雷、释能装置太大了,大到塞不进随身包裹,只能被人肉抬进通道里,所以现在,闻翎也没有办法把装置一起带走。 “先走!我标记了地点,派上用场的时候谢应会送你来的。” “好!” 好说歹说,咒术师终于跟着拳手往水源地的方向去了。 于四所庇护和带领的地灵岛幸存者学的都是实打实的生存本事,谢应和季疏前脚刚把他们放在湖边,那些幸存者就从随身包裹里取了工具箱,钻进林子里取材去了。 他们分工默契,有的砍树,有的搬运,有的收集树藤用来绑扎,有的用工具修整木材,还有的蓄势待发,准备用这些材料大展身手。 谢应看着一个建造者画在地上的复杂图纸,眉头皱了起来,把那人吓了一跳:“是不符合要求吗?” 那上面的建筑兼具防御和生活属性,实在是一个完美的末世居所。 但谢应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 “别造房子,先造船,竹筏、皮筏、木筏都可以,我需要足够装下所有人的船!” 他要赌一把,赌天灾不是没理由的乱来。雷暴中天降大雨,那么接下来面临的生存难题应该是洪水。 建造者按照谢应说,更改图纸,没多久就画出来了大大小小十来种船的样子。 那些人一听说要造船,立刻改变策略忙碌起来。 还有人提示说:“风怒岛上的人也会造船。” 谢应和季疏又来回跑了一趟,从大部队里把风怒岛的渔民也拉过来了。 风怒岛的幸存者给了谢应一个大惊喜。 他们一听需要船,竟然从随身包裹里取出来了许许多多已经制好的船板,还有一个华丽程度堪比邮轮的大船模型。 华丽是华丽,但只有人一臂那么宽,是坐不了人。 在谢应疑惑的眼神里,领头人又从包裹里掏出来一瓶写着“黑六特制”的奇怪药水,把大船模型放得远远的,然后浇上药水,撒腿就跑。 边跑边倒数。 “五,四,三……” 倒数结束,领头人跑回谢应的身边,远处那个小的有些看不见的大船竟然开始冒烟,在烟雾里,谢应瞠目结舌地看着它越变越大,顷刻间,竟然真的变成了真正的邮轮大小。 “黑六造的,给你的。” 风怒岛上的人都和那个喜欢把自己埋进水里的黑六一样,有些呆呆的,他们言简意赅说完,又从包裹里摸出来两个模型,递给谢应:“还有两个。” 谢应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过了好一阵才指着那瓶药水和模型开口:“麻烦了。” 三艘巨大的船突兀地出现在树林边上,谢应甚至能想象到那个带着胡茬的黑六是怎么一会儿钻进水里一会儿爬到岸上造出来的这些船。黑六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通道里遇到什么,只是因为白五提到过曾经差点让他们折在里面的绿水,便未雨绸缪地造出来了这些大船。 这些船,足够装下将近三百人。 但还不够。 他们需要更多的船,大船,小船,能够满足他们生存和行进需求的船。 为了加快造船的速度,季疏和刺客们穿梭在树林里搬运材料,用双刀将木头劈砍成平整的样子。 他们齐心协力,用树藤扯起雨布做帆,捆扎木材做船板,将一艘艘形状各异的船造了出来。 谢应站在最高的树上,在树的枝桠间挂满了藤蔓,树藤飘荡,远远看着像是李长生在浓雾里发现的那个安全圈里的大树。 如果真的是洪水,他们就能靠着这些树藤短暂地聚集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如果被水冲走了,又该到何处去救人。 “第二阶段,横流。” “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 果然,是洪水!谢应赌对了! “横流降临倒计时,十分钟。” 播报声响起的时候,闻翎刚好带领最后一批人赶到,一眼就看见了谢应让人建造的船,夸他有先见之明。 到的早的幸存者后来也加入了建造的队伍,风怒岛上的渔民更加熟知船只的结构,凌澜岛上的住民贡献出各式各样的布料做船帆,几百人齐心协力,最后在三艘巨轮之外竟然又造出了十来艘大船和几十艘简陋的小船。 闻翎一声“清点人数,登船准备”,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在太阳岛上分好的各小队队长迅速召集队员,不用人特意细致安排,就靠着凝聚力和默契将在场的人都安排好了去处。 陈帆因为体型的原因,被安排到了大船上,可他却执意不肯登船,把沈雨拉到了他的位置上,自己抱着个锅干站在下面和花大前打保票。 “老大,放心吧,等会儿我的盾就会变成船,到时候说不定你还想跳上来坐一会儿呢。” 小胖子挺着肚子嘿嘿笑,闻翎见过他方才铁锅带人的“英姿”,只是简单斥了一句“听安排”,叮嘱他把凌澜岛特制的绳子结实地绑在腰上,另一头让小混混们系在了船上。 谢应和季疏一起挤在三根原木拼在一起的小船上,背靠背坐着,安安静静等待洪水的降临。 “五,四,三,二,一,横流降临。” “横流结束倒计时,六十分钟。” 倒计时的播报一响,又开始天降大雨。 雨大得稀奇,浅浅的湖泊里的水面诡异得迅速增长。 不符合逻辑的大水浸没了整个树林,浮起了小船,用木材和船板拼起来的大船也开始飘摇,只有三艘巨船还在风雨中屹立。 陈帆在水刚没过脚面的时候就把锅拿出来了,他盘腿坐在锅里,拽着腰上的绳子,飘在水面上摇摇摆摆。 “需要拉你上来吗?” 霸王花站在木船上冲他喊,小胖子嘿嘿笑:“不用,我还没发力。” 大雨,洪水。 谢应凝视着水面,季疏也同样不发一言,神情沉重。 浪头越来越高了,这次的天灾好像没那么简单。 “龙……龙卷风!” 有人喊了一句,大家一齐向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龙卷风在汪洋大水上肆虐旋转。 他们的头顶,又开始凝聚雷暴之前的积雨云。 天灾不是在单纯变换,而是在叠加。 天鼓没有消失,只是暂停了一个小时,然后和横流一同到来了。 风雨中的铁锅已经被浪头掀翻,陈帆整个人泡在水里,只能死死地拉着藤蔓。 他已经被风浪甩出去几十米远了。 “快用盾行!” 谢应一边朝他喊,一边松开绑在他和季疏的小船上的树藤,任由简陋的木船向着陈帆飘去。 陈帆的脑袋浮出睡眠,咕噜噜吐了一口水,急得快要哭了。 “不行……我的锅用不了了。” 季疏朝着大船上喊了一声:“盾卫!救人!” 没多久,传来披着黑斗篷的盾卫的回应。 “技能用不出来,没有盾了!” 没有鸦羽盾,没有狮影。 支撑他们活过第一阶段天鼓考验的盾卫的技能,一同失效了。 第105章 终章(十) “手摇”引雷霆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冰雹,不能再用【千山庇世】抵挡了。 幸好沈雨布置的引雷装置还能继续工作,接连而来的电闪雷鸣被激光引导着偏移降落,他们所在的位置被三台装置覆盖保护着,没有受到雷击伤害。 但冰雹、狂风、大雨,还是随之而至了。 盾卫失效的消息一传开,原本冷静有秩序的人群忽然就乱了起来,大船上的人争相躲进船舷,小船上的人向大船靠近,开始有人考虑该怎么爬上大船去躲避可能到来的风暴。 风浪里隐隐可见拳光、剑光,似乎失效的只有刚刚庇护了所有人的盾卫技能。 谢应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倒在这里了。 赐予你无所不能的超能力,然后在灾难里将它们一点一点剥除,残酷得像一场解剖实验,逼着被解剖的那个人亲眼目睹。 他也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想想会处心积虑地安排一场所谓的游戏技能失效了,这是一场预演,关于未来的预演。 “所有人都躲到船里去,谢应,救人!” 闻翎发号施令,把甲板上慌乱的人群都赶进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又指挥着没有遮挡的小船上的人就近到大船上躲避风暴。 谢应跳进水里,奋力向着陈帆游,终于在一个浪头之后,抓住了少年的胳膊。 木筏上的季疏随即赶来,接过陈帆握在手里的那根树藤缠在胳膊上拉扯着,固定好木筏,向着水利挣扎的谢应伸出了手。 靠着特应处十几年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在季疏的帮助下,谢应顺利地把陈帆拽上了他们所乘的木筏。 船上坐着三个人,最简陋的小木筏被陈帆的体重压着有些倾倒的趋势,而抓着树藤对抗风浪力量的,只有季疏的胳膊。 谢应胳膊从陈帆的腋下环过来,勒紧挤了两下,让少年把喝进肚子的水吐了出来。 在这待着不是办法,谢应看了一眼大船的位置。 季疏两手交替,缠着树藤的胳膊向上抓了抓,硬生生拉着小木船向大船靠近了几分,掌心里也因此松出来几米长的绳子。 “把绳子绑在他腰上,让上面的人拉他上船。” “好。” 谢应马上行动起来,把树藤牢牢绕在还在咳嗽的陈帆腰上,熟练地打了战术结固定,对还站在船板上闻翎的喊道:“拉他上去!” 闻翎躲过风浪后的一阵颠簸,重新站稳,抓起了捆着陈帆的那根树藤,季疏看准时机,在小船飘向大船的瞬间,松开了手。 拳手弓步用力,被谢应托着的陈帆很快被藤蔓扯着拉起来,圆滚滚的肚子撞到了巨船的船体上,又吐了一阵,然后被闻翎拉上了甲板。 而陈帆和树藤被人拉回去之后,谢应和季疏所乘的简易木筏彻底没了约束,被风浪推着开始向远处飘去。 二人压低身姿,放任小船随波逐流,在滂沱大雨里寻找可以容他们栖身的地方。 正寻找着,边上的大船船屋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人。 沈雨的衣服都被雨水淋湿,他正望着两人飘向的方向,着急地喊:“那边的装置好像卡住了!” 谢应回头看,果然,覆盖保护这里的三个引雷装置中的一个上的亮光不见了。 雷暴之下,原本还算严密的保护罩出现了漏洞,若是真有天雷滚滚从这里劈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沈雨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应该是供能系统出问题,需要启动储能转换,把刚刚储存的雷电能量反向释放出来供能。” 谢应眼神坚定,向他喊:“我去修,告诉我该怎么做!” 咒术师双手并用比划着:“正常来说储能释能转换是自动的,如果发生故障,就是装置里的转子卡住了,想办法让它转起来就可以!” “好!” 小木船飘远之前,谢应伸手,朝着离他最近的大船喊道:“可有剑客借剑一用!” “接着!” 兵剑式的光芒亮起,一柄木剑朝着谢应飞来,被他稳稳抓在了手里,他抬头看,【凡剑仙】还算镇定地靠在船上向他点头,身体仍旧保持着兵剑式的施法姿势。 “谢了!” 谢应点头抓起木剑,在风雨之中舞动起来。 幸好,剑客的技能还有效。 谢应大胆猜测,上一阶段他们用来直接对抗天灾的游戏技能只有千山,所以眼下失效的就只有盾卫的技能。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场灾难到来之后,剑招也会失效了,到最后,所有人还是会变成普通人。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靠着游戏里剑客身轻如燕的设定,谢应飞身出去,踏水前行。 季疏和木筏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但随即谢应的身上出现了【麻痹】的黑色刀气,季疏竟然对他使用了锁魂,追了上来。 “一起去!” 水面上,两人并肩前行,一人持剑,一人拿刀。 像是闯荡江湖的两个侠客。 二人凭剑御风,不多时就赶到了目标地方。 被运进通道里的这些是后来【一点雨】改进过的强力装置,比聚贤村那个血肉引雷霆复杂巨大几十倍。 水面上远处的激光肉眼看都有合抱粗细,发射激光的装置更是庞大,隔着汤汤洪水,谢应都能看清楚水下沉着的那个暗色的大家伙。 如果不是那时候盾卫还能派上用场,真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超脱常人负重能力的东西运进来固定在这里。 水面上都是浪花撞出来的白沫,飘来飘去遮挡了两人的视线,谢应也找不到沈雨所说的卡住的转子的位置。 看样子,还要潜到水底下,才能解决问题。 好在他们的水性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谢应最多可以在水下待上八分钟完成任务,季疏更是斐然。 两人对视一笑,一同屏息跃入水中,绷紧身体,向着水底的大家伙游去。 只是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横流带来的洪水就有十几米那么深了。 沈雨的杰作安安静静沉着,像是一头蛰伏在深海里的古老货船。 再往下去,游得近了,谢应才看清底下的端倪。 果然和沈雨说的一样,转子纹丝不动,转换装置没有反应。 巴掌厚的铁片叠了不知道多少层,围出来直升机旋翼直径大小的转子系统。 谢应和季疏绕着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游了四五圈,终于找到了那个卡住转子让其不能转动的东西。 一块人拳头那么大的石头被水流吹着,卡进了转轮的缝隙里,引力之下,洪水带着转子逆向旋转,石头越卡越紧出不来,装置就被卡死了。 找到根源就好办了。 谢应向水上一伸手,飘在水面上的木剑被人召唤着穿水飞来。 转子转动后,会带动周遭的水流越来越快的转动,稍有不慎周围的食物就会被卷进装置里,所以解决的关键是要快,留下足够他们撤离的时间。 最快的剑招,当属剑客九剑的第八剑,前剑式。 谢应捏剑在手,克服水流的巨大阻力,先使出虚实,紧跟着又接了两个前剑式。 在给【道千古】的攻略里,谢应把虚属性的前剑式称为【枕戈】,实属性的命名为【先登】,一个是收势佯退,一个是借机破势。 虚实结合,即为【白虹贯日】! 【白虹贯日】的速度比寻常的前剑式还要快上几倍,谢应信手挥出一招白虹,随即手腕就被季疏掐住。 快到他的水下潜行时间极限了,季疏已经做好了带他迅速撤离的准备。 剑光轻易就击破了石头,眼见卡住转子的家伙被炸碎,谢应和人携手转身要一同游开,可游着游着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受到的阻力竟然没有一丁点变化。 不该啊,按理说转子转动,水流会逆时针越转越快,怎么着也得有些影响。 他回头看,发现即使罪魁祸首的那块石头没了,转子还是一动不动,转换装置依然没有运行。 水面上开始透过闪电光辉,谁也不能保证哪一道不会冲破远处引雷装置引力削减的束缚胡乱劈向大船上的人们。 在特应处的日子里,谢应经受过专业的机械培训,给他一辆报废的坦克,他都能收拾收拾开起来。他虽然还不太理解沈雨所造的这个现实里可能转不起来的大家伙的运行原理,但他想到一种情况。 老旧的机械车辆有的需要人力手摇,汽油机和柴油机都可以通过手摇启动,让发动机转动进入工作循环,相应的工作程序才会顺利运行下去。 谢应要“手摇”引雷霆。 给转子一个转起来的动力。 谢应吐了个泡泡,把木剑收回来握在手里,当着季疏的面比划了个旋转的动作。 靠着单纯的人力肯定是不足以在水下推动这么大的东西。 他要借力。 剑的力,刀的力。 谢应朝着转轮的另一面飞去,隔着水光给了队长一个信号。 刺客背上的刀光亮了起来,季疏站在和他相对的位置。 者剑式,虚为【揽雀尾】,实为【燕归巢】,虚实结合为【无缺】,用之可带动周遭气流随身飞速转动。 这里没有气流,但有足够被他引着推动转子的水流。 谢应信手挥剑,向左一挥,【揽雀尾】,向后一挥,【燕归巢】。 雀影燕影交错的剑光里,谢应发动【无缺】,然后把手剑搭在了他那一侧的转子上,给了季疏一个眼神。 刺客会意,将右手刀卡在转轮缝隙里,左手挥舞起来。 只见他的周身三色刀气迅速地旋转着,季疏固定移动方向,锁定另一侧的谢应为锁魂对象。 水流转动,谢应随着前行,季疏以刀带动转子,靠着锁魂的追踪力量,给出一个顺势而为的越来越强的力。 巨大的转轮在两人的合力催动下,终于有了晃动的痕迹。 慢慢的,晃动变成了移动,又变成了飞动。 谢应左手持剑,咬着牙坚持着。 马上要到他的极限了。 再不出去,他就要一口气憋死在水底下了。 水影的飞速转动中,谢应看见了一阵无谋的技能光效。 季疏在提醒他,到了结束的时刻。 他闭上眼睛,松手的一瞬间,用最后的力气借剑势破水向外游去。 头脑发涨,胸膛闷疼,在谢应要脱力的瞬间,一只手揽在他的腰上,抱着他贴向了自己。 季疏渡了一口气给谢应,一边吻一边怀抱着他,向上游去。 这是一个毫无缠绵之意的吻,谢应被从死生的边际拉了回来。 装置一旦运行,附近的水流都会受到影响,季疏带着谢应破水而出,数次跃动,在宽广的水域终于找到了栖身之所。 谢应的手被人抓着按在一棵大树探出水面的枝桠上。 他全身湿透,蓬松柔软被人在某种时候百般喜欢的头发贴在脸上,一回头,季疏也是一样的狼狈样子。 谢应指腹蹭去季疏脸颊上的长发,凝望着那双倒映着激光和雷光的金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再亲一下。” 他抓着树枝略一用力,把自己整个人送进了季疏的怀抱里,而后,两只手挂在那人的脖颈上。 在电闪雷鸣里,缠绵相拥。 横流又持续了十几分钟,洪水还是没有褪去的迹象,但风雨雷电都停了,谢应和季疏坐在一根混乱中飘来的横木上,并肩看着远处的天色。 雷暴停止,大水褪去,天际的雷云被瑰丽颜色的云彩替代,光晕在水面上,像是揉开了迷蒙的画卷。 夕阳里,响起了天灾结束的播报声。 “横流结束,破茧进度百分之十,下一阶段将在一小时后开启,请幸存者做好准备。” 第106章 终章(十一) 一样的冷静克制,一样的…… 天光变换,对上那一双依然在他心里夺目耀眼的金瞳,谢应和季疏一样的迷惑和意外。 又一场天灾过后,进度不应该是百分之二吗,怎么是百分之十? 谢应低头思索着,整个人被吻的还有些蒙蒙的,手指突然被季疏抓进了掌心里。 队长大人握着他的手,语气平静:“A组那里可能还有其他天灾同时发生。” 单一的天灾雷暴对应的是百分之一,如果进度对应的是天灾种类,而第二阶段完成后的通关进度是百分之十的话,就意味着除了雷暴和洪水之外,还有八种灾难在同时发生着。 谢应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情况很好理解,他却因为水下行动或是被人吻到缺氧的原因,竟然还要靠队长提点才能反应过来,轻轻赧笑了一声。 “那回去吧,趁着剑招没失效,回去和大家汇合。” 他看了眼大部队的位置,风平浪静的,不知道闻翎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谢应活动肩肘,圆木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他刚把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凡剑仙】的木剑召回来,还没来得及御剑,就被人扣着肩膀拽了起来。 谁也不能确定下次被剥除的是哪种游戏异能,这兴许是刺客最后一次使用他的技能了。 谢应不自觉想起《梦幻之岛》,那只不过是队长写给他的一个简单的打发时间的游戏,因为那段所谓的网游记忆,季疏却和游戏里的刺客形象越发贴合在了一起。 一样的冷静克制,一样的自由如风。 这么想着,眨眼间他就被人带了回去。 那些简陋的小船都被打翻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残骸飘在水面上,所有幸存者都挤到了一起。 原本黑六所造的巨船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但那三艘大船大约经过了特殊能力的改造,竟然比之前宽大了许多,虽然结构看起来不太合理,小小的船体上加了几十米高的建筑,又横着伸出去许多树干、船帆、蘑菇、萝卜等各色奇怪材料构成的房屋组织,看起来上重下轻,像个违章建筑,但还是相对安稳地停在了水上。 只不过建筑的顶部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坑坑洼洼的。 这里刚刚经历了什么?谢应刚站稳,就被眼前来来回回的人和摇摇晃晃的船惊了一下。 闻翎正抱臂站在主船的船头,皱着眉听各小队的队长给她汇报各小队的生存情况,看见二人过来,就招手把季疏和谢应都叫了过去。 带进通道里的人都活着,一个没少,但有大约一百多人受了伤。 从那些汇报里,谢应这才清楚,在他和季疏去修装置的时候,伴随而来的天灾考验都是些什么。 无数的蛇虫鼠蚁顺着水流爬上了船,在人群之间乱窜,医疗组说,它们身上携带着病毒,有人被咬伤之后现在还在发烧。 暴雨之后是洪水,洪水后是瘟疫。 灾难来的比谢应想的还要现实。 发烧的原因还没查清楚,闻翎吩咐把船舱里的一部分空间用作隔离被咬伤的病人,只允许一部分人行走照顾,其他人不许靠近,防止出现传染的情况。 风怒岛上的人把枪战游戏里的绷带都拿出来了,但也只能用来让骨科医生给大家包扎伤口,对那些发烧、昏迷的病人毫无用处,还好地灵岛的幸存者们身上还带着不少草药,为了治病救人,赵子健奉命满船呼唤有没有懂药材的中医,刚清醒过来的陈帆被紧急薅过去加入了医疗组。 汇报者很快又回到了船舱里,谢应掰着手指问闻翎:“翎神,你还记得刚刚发生的天灾有多少种吗,是不是十种?” 拳手依然陷在有人受伤了的严峻里,神情严肃,但思维依然严谨:“雷暴,洪水,海啸,酸雨,老鼠咬人能算作瘟疫的话,也就这几种。” 但就这几种,就足够把她所以为的钢铁军团折腾的溃不成军。 尽管她在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灾难结束后也是很快组织咒术师对可能的感染地带进行了高温消杀,但结果无法掌控的感觉还是让闻翎心里还是不安着。 “不是十种……那就是说,通关进度对应的不是天灾种类,百分之一,百分之十,到底对应的是什么?” “难度。” 谢应自言自语的思考被人打断,季疏重复了他的答案:“生存难度。天鼓阶段,我和你都没做什么,大家只需要简单自保。而横流时刻,我们要应对突发的各种情况,对我们来说,生存难度倍增了。” 所以,破茧进度也倍增了。 照这么算下去,接下来的阶段,他们要面临的生存考验,会是不能想象的地狱难度。 谢应吓了一跳,赶紧把游戏技能失效的相关推断告诉闻翎,问:“刚刚有哪些技能或是能力被用过了,还有哪些能力完全没用过?” “我不知道,太多了,太乱了。”闻翎说着说着,忽然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忍耐什么,这时候谢应才发现她受伤了。 一道像是被利器划出来的伤口从她的肘部蔓延到了腕部,因为一直抱臂的原因,没人注意到她的小臂早就鲜血淋漓。 谢应喊了一声陈帆,要扶着她到某处休息,被闻翎一口否决了:“只是修桅杆的时候摔下来不小心磕到了,死不了,还有一个小时,先做准备工作。” 伤口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不好,根本不是她所说的磕一下就能造成的,估计是风暴之中那些解离的船体组织从她身边飞过的时候砸出来的,若不是闻翎用胳膊上的绷带装饰强行束着,早就是鲜血一片了。 “你说,我和队长去安排,你别动了,再动胳膊就废了。” 谢应强行把要接着去忙碌的拳手按下,季疏没有和闻翎直接对话,只是吩咐路过的人去喊一个叫【九九七】的姑娘过来。 闻翎一听闻翊的名字,逞强的心思才淡了下来,指挥起谢应和季疏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既然不能准确判断哪些能力会在接下来的灾难里失效,那就让大家现在各显其能,将能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随身包裹接下来也可能失效,各岛的幸存者把现存的随身携带的物资都拿出来,让人再造两艘船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我去安排。” 不用闻翎再说具体需要什么人去做什么事情,季疏便率先离开了甲板。 这些调度和用人的事情,第二小队队长和行动组组长做得一样出色。 季疏刚走,谢应也想去做点什么安抚人心,但又怕人乱跑,只能陪着闻翎等闻翊过来。 这过程里,头上插着筷子的小道士刚好路过,谢应借机把剑还了回去。 【凡剑仙】拿着小木剑八步赶蝉,一招【奔山海】一招【纳江河】虚实结合出来列剑式的进阶效果【百家争鸣】,加入到整理物资和造船的队伍中,左右忙碌有条不紊,像是分出了十个心神来。 不多会儿,一个风风火火的姑娘跑来了,一来就捧着闻翎的胳膊姐来姐去的关怀,一向说一不二的A组,被热情的鬼神唠叨着,竟然像老鼠遇见猫一样什么都不说,乖乖站着任人摆布。 闻翊活着,她就有了支点。 陈帆大约被很多人拖着走不开,过了一会儿才赶过来,原本神气的铁锅盾变成了他装药材和绷带的容器,一来就开始忙活。 两人一左一右地给闻翎包扎着,闻翎的眉目仍然因为忍痛而紧缩着。 “不要看,想想别的。” 孙玖玖把绷带绕着她的胳膊缠好,闻翎的胳膊上全是细细小小的伤疤,虽然随着岁月早就愈合,还是看的人触目惊心。 闻翎听话,开始和谢应交谈转移注意力。 “谢应,等下你去将船上的物资组织大家登记一下,还有,把大家的技能情况摸排一下,尤其是盾卫,多做宽慰,安排他们做些别的事情分心,大家是不会因此抛弃他们的。” 给她包扎的两个人里,陈帆是盾卫,技能早就失效了,闻翎顺势询问鬼神:“玖玖,你刚刚横流阶段的时候用鬼神的能力了吗?” 孙玖玖头也不抬地回答:“用了啊,老鼠往船上爬的时候,我叫了两个猫猫魂儿抓老鼠来着,姐,怎么了?” 谢应可以想象到她是怎么叫出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猫耳小人追着老鼠跑的。 但如果他们的推断成真,这也意味着,鬼神的能力在接下来的生存阶段也没有用了。 闻翎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解释给她,孙玖玖一怔,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从包里摸出来草葫芦又摇了一下,嘀嘀咕咕念着咒术。 绿光之后,一身金黄、气质高贵的男人又站在了那里,当下就挽弓搭箭,把孙玖玖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不回头地焦急询问:“需要我做什么吗,玖玖?” 孙玖玖的目光全在闻翎的胳膊上,暂时没空当分给【胶泥】。 她眼神黯淡,低笑一声,故作轻快地说:“没什么啊,叫你出来说说话。” “哦。”弓箭手放下了弓箭,想靠近,又缩在原地不敢过来,畏首畏尾的,全无帝王气概了。 一个九五至尊,每天睡觉都抱着箭袋等待另一个世界的人召请自己,说来是有些荒唐可笑的。 “怎么,不愿意?”孙玖玖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看见男人离自己几步的距离,有些生疏的样子。 “没有……”有焦抿着嘴,上前了一步,神色还是有些紧张。 孙玖玖却不管不顾地自己说了起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她叫闻翎,我还有个名字叫闻翊,我姐给我取的,好听吧?还有,等会儿要是你还能站在这里,给我保护好她。” “什么意思……”有焦懵懵的,不太懂孙玖玖的意思。 但谢应懂。 若是鬼神能力也失效,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没什么意思,”孙玖玖一把将皇帝陛下拉了过来,指着闻翎捏紧有焦的手腕,“叫姐姐。” “姐姐。”有焦没搞清楚情况,但还是听话叫了一声。 闻翎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听她和弓箭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那个穿的像个皇帝的人对闻翊很是上心,说着说着,又说起自己箭术最近又精进了肯定能帮上鬼神的忙。 【九九七】却因为他这句话和那种盼着要永远留下来的目光改变了主意,她又拿出来了草编的小葫芦,把一道绿光传送门放在了有焦的面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开口。 “回去吧,陛下,回去以后要励精图治,不要太心软,也不要做暴君,别再被人轻易杀了。” 说完,孙玖玖把炮灰皇帝向着门里的华贵宫殿猛地推了一把。 她站在门外,朝着大殿前的那人挥挥手。 “再见。” 第107章 终章(十二) 不要很多钱,只需要你好…… 改装后的船舱内走廊狭小,谢应在来去的人群里挤着,看着大家忙忙碌碌,一路无言,最终停在了尽头船尾处的一个幽暗的隔间。 隔间的门虚掩着,谢应轻轻拉开把手,微弱的光芒洒进去,照在隔间角落里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年的脸上,像是在他尚且稚嫩的面孔上分出来昏晓。 谢应手脚极轻地走进去,靠近了那个盾卫少年。 给闻翎包扎伤口的陈帆说,那个被三个保镖保护着的小少爷有了心事自己躲起来了。 保镖们都被他派去帮助【翎闻】了,何晏藏进了隔间,不哭不闹,花大前和那些小混混本想进来看看的,但站在门口就被小少爷身上孤冷气质逼退了。 何晏从小被人孤零零放在一边,再活泼的性子都能磨成冰块。 “受伤了?”谢应轻轻询问,身躯蜷缩进光阴昏暗的那一面,示意何晏挪挪位置,把少年整个挤到了光明里,挨着他坐下了。 何晏摇了摇头。 “没有,哥哥姐姐们把我照顾的很好。” 他虽然失去了盾卫的力量,但是有那三个保镖还有向来都帮扶弱者的闻翎的帮助,何晏安安稳稳地度过了第二阶段的灾难。 谢应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这样的小少爷,衣食无忧,就算没了什么超能力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失去盾卫力量唯一影响他的,就是何晏叫不出来的那只狮子了。 “很想盾宝吗?”谢应记得,少年是这么称呼那只又大又听话的狮子的。 何晏点了点头。 “想,很想。” 他还没有到会把什么难过和失落在心里憋着熬成汤的年纪,谢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给我讲讲盾宝的故事吧,”谢应歪着头笑了一下,“我连动物园都没去过。” 出了福利院就去了特应处的谢应一辈子没去过动物园,但是在草原上追过狮子,在森林里斗过老虎,见得多了就觉得,这种英武的猛兽,有时候情比人还重。 微弱的光芒下,何晏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给谢应讲了那段被盾宝陪着长大又被盾宝救了一命的过往。 得益于那场游戏故障,他庆幸自己终于能见到盾宝了,可是在要冲破故障重回现实的过程中,他又一次失去盾宝了。 失而复得,得又复失。 何晏年纪虽小,但他感受到的,是和沈雨一样的生离死别。 谢应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起,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他们冲出去,面临的也是一片疮痍需要重建的家园。 他喉咙紧了紧,还是决定撒个谎。 “我可以帮你留下盾宝。” “真的?”何晏一听站了起来,背着光站在那里,看着黑暗里的谢应,像是看到了救星。 谢应嘴角上扬,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我男朋友是游戏制作人,之前就做过游戏,别担心,现在的虚拟现实技术和意识接入技术这么厉害,等出去了,你就把盾宝的故事好好讲给他听,把盾宝的样子讲给他看,他可以为你单独制作一个游戏,在那个世界里,盾宝会永远陪着你。” 何晏清楚的知道,盾宝已经死了,他所叫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个代替盾宝的影子,只是影子现在也散了。但是谢应说,他可以找人帮着做一个盾宝会永远活着的虚拟世界,把那个影子留下来,这无疑给了少年巨大的安慰。 “真的?” “真的。”谢应托着腮,望着那个肩膀上还背着小披风的精致穿搭的小孩儿,觉得他这一身光鲜亮丽背后,是和曾经坐在阁楼上看蝴蝶的自己一般的孤独。 他找到蝴蝶了,何晏当然可以找到盾宝。 在角落里一个人安静沉着了许久的小孩儿终于哭出来了,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语调哽咽:“好,出去以后,我会给你们很多钱,请你们一定要帮我留下盾宝。” 谢应站起来,拍了拍他尚且稚嫩的肩膀,拉着何晏迎着光往外走。 边走边说:“我不要很多钱,只需要你好好活着。” “现在,外面有很多哥哥姐姐,有的生病了,有的和你刚刚一样害怕。盾卫象征着保护的力量,虽然没有超能力,但你也是男子汉,可以去加入他们,做很多事情,对吗?” “比如唱个歌什么的,鼓舞士气。”年轻一代往往意味着希望,谢应初入十三区的地下,大家心底一片荒芜,在看到那个降生的婴孩之后,才开始对未来有了规划。 只可惜规划没有受到良好的控制,最终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 何晏却昂首挺胸。 “我能做更多,我的记忆力很好,所有需要文字记录和登记在册的东西,都可以讲给我听。” 谢应推着他,走出隔间,指了指另一头站着的那个高大女人:“那太好了,现在你就是闻翎姐姐的人形账本了。” 何晏听完,开心地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跑去。 谢应站在隔间门口看着他,看着闻翎,看着从某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季疏,还有这里来来往往的人们。 如果是这样的一群人,就算回到那个疮痍的现实,也会共克难关的。 在希望的诱导下,谢应不自觉思考起未来。 日记本里写,保护盾会在合适的时机打开,这一次,会是合适的时机吗?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即便重回地底,他们也不一样了。 万幸,那些被咬伤的人们的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在医疗组的控制下,许多人的高烧已经退了。 谢应在那些人里,见到了沈雨。 他是因为担心谢应和季疏还有那台坏掉的装置,一直站在甲板上不肯进去,最终首当其冲,被涌上来的蛇群第一个咬伤了。 原本装饰用的粉色丝带被负责包扎的小混混们粗草地绕在他的胳膊上充作束缚,有些破碎的科学家坐在地上,看见推门进来的谢应,仰头笑了笑。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绝症病人,看见有人痊愈了,心里就能多出一点点的希望。 谢应就是他的希望,谢应能找到季疏,他就能找到彦彦。 但走来的谢应眼神里却有难忍之意,他蹲到了沈雨的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破烂的粉嫩衣衫下包裹好的伤口,声音很轻。 “雨博士,有件事要拜托你。” “怎么了,你说。”沈雨心情很好,越接近回到现实的时刻,对他来说希望就越大。 谢应靠近他,把亢奋的科学家拉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要拜托你,还有你们,”他的目光错过沈雨的肩膀,看向那些养伤的其他人,鼓足勇气说下去,我和闻翎他们……希望你们到另一条船上去。” 暴雨之后是洪水,然后是瘟疫,瘟疫如果带来异变,那就是丧尸狂潮的前奏。即便没有这么疯狂,系统也可以轻易借此带来一场疫病传播的灾难,造成死伤。 谢应已经预测了一场灾难的到来,带领大家率先造出了诺亚方舟,所以当那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回荡起来的时候,谢应很害怕,怕那是来过这里两次的自己写在潜意识里的东西。 像是怕人误会,谢应赶忙看向沈雨接着解释:“我会一起到那条船上去,船上有足够的物资,有防御力量,只是不和这里联通。我不是要抛弃你们,你放心,我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个人……” “我知道,”沈雨抬头,打断了他的话,“谢应,你不用解释,我知道的。” 谢应早有很多个机会可以抛下大家独活下去,但是他没有,无论是那个无职业者,还是现在的行动队队员,谢应是谢应,他知道的。 他转过身,看向那些一起坐在小房间里的伤者,补充说:“我们知道的。” 十分钟后,所有的伤者被小船带着登上停靠在百米外的其中一艘被改造的大船上。 谢应、季疏、沈雨坐在最后一条通往那里的船上。 闻翎太忙了,甚至没功夫来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三人只是和甲板上站着的李永道等人招招手。 季疏和谢应掌管方向,沈雨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谢应,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出故地重游的那几个人吗?我后来跟他们都混得很熟了。” “财神,那个可怜的鬼神老人,每天没事就坐在大本营外面的长椅上,谁看见他都忍不住塞点什么。他说他来找人的,但是我问他来找谁他又不记得了,感觉是上了年纪得了阿兹海默,不过没事啊,这两年药物手术治疗很发达了,地底世界说不定就有治疗方法,彦彦的公司里就研制这种药物,等出去了,我想想办法。” “李永道,那个剑客,他最开始说他女儿刚做完手术,他是个医药代表,卖什么未来科技生命仓给人画饼的,赚不到什么钱,就到游戏里给人当寻宝人想赚个大的,号都是别人投资的,结果最后也没赚到,不过他现在知道那些事情了,他和我的想法一样,他觉得茵茵肯定也没事,谢应你说你干嘛要在大家的记忆里撒谎呢,找回来多不容易,记得出去之前一定要还给我们。” 谢应像个魔术师,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变了个戏法,现在,知情的人都在等待戏法揭秘的那一刻。 “会的。” (修了一下文为了不影响已经购买的人观看,多出来的字放在作话了。大家记得打开作话) 第108章 终章(十三) 狂醉,无尽时。 最大难度的生存挑战,就是现实。 进入十三区的地下避难所之后,谢应只从探测器传输回来的信号画面里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整个世界都处在将近零下百度的低温严寒里,随着海啸、山洪涌上陆地的大水,被严寒凝洁成了冰凌,十三区所处的位置正上方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而那时,树木甚至来不及枯萎,就沉睡在了冰层里。 探测器穿越冰霜丛林,在空无一人的世界探寻。 高楼的玻璃窗被寒风吹裂,桌椅,电子用品,让人焦头烂额的文件,小孩子的作业,还有水缸里的游鱼,都覆上了厚厚的冰层。 过往人类生存的痕迹都被封存了起来。 地面以上的一切,都像是死了一样的寂静。 “狂醉降临倒计时,十分钟。” 降临倒计时叫回了谢应的思绪。 原先昏暗如薄暮的世界忽然变得透亮起来,谢应看见远山,看见满目皆白,若不是感受到脚下踩着的船体,他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现实的冰寒里。 雪色已至,但寒冷尚未降临。 幸而关于严寒的预演季疏、谢应还有闻翎已经讨论过许多次,这艘安置感染伤者的船上也有充足的能源储备,谢应和季疏一个留在船头,一个向船尾走去,检查船舱的密封性。 在降临倒计时播报到五分钟的时候,谢应做好了甲板上的准备工作,回头看了一眼大部队的方向,和季疏一同走进了船舱。 地灵岛的某种供能火炉也被点燃了,船舱里透着昏黄的光,一百多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被安排好的房间里,等着谢应和季疏从外面为他们关上房门。 沈雨甚至在房间里面也用重物抵住了门,上了双层保险彻彻底底地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他也不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如果真的戏剧般地像末世电影里那样变成什么丧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对谢应,对季疏,对其他人最好的保护。 “谢应,如果我失去理智变成丧尸,你就打死我。” 咒术师含笑戏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闷闷的。 谢应初听他说话还是在通道里,沈雨嗓音本就偏柔,为了心底那个人,穿着粉粉嫩嫩的一身衣裳,捏着嗓子把自己活成别人。 但现在他的嗓音不变,谢应却从那个把手撑在玻璃上看他的男人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强。 “不可能。” 谢应开口拒绝:“你变成土豆人,我都会把你活着带出去醋溜。” 死亡者数据清零,除非无人生还。 他历经两次循环,终于把一千余人都带到光明的门外,少一个人都不行。 最后一个隔离房间里关着七个来自月亮岛的战士,他们训练有素,穿着迷彩服饰,都是在第二阶段跟着闻翎救人的时候不小心被动物咬伤的。 在谢应要为他们关上门的前一刻,月亮岛的战士解下了自己身上背着扛着的所有枪械,战术背包被堆到一起推出了门外。 “白五说,游戏能力可能会失效,但是枪不会。谢应,收好它们。” 谢应接过那些枪,眼睛一亮。 对啊,游戏里的超能力会失效,但是那些被游戏赋予的能力造出来的东西不会消失,枪还在,他十几年训练出来的手感还在。 “我会的。” 谢应关上了舱门,重重落了锁。 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工作,谢应抱着枪,和季疏一起站在了船舱大门后,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狂醉降临倒计时,十秒。” “五,四,三,二,一,狂醉降临。” 风声浓重了起来,在系统宣布“狂醉降临”的一瞬间,谢应就感觉到了一股透心的寒意,他拉动门边的一个胡萝卜做成的拉杆,感染者方舟启动防御模式。 严寒随之被船舱顶部吹来的暖风驱散些许,谢应良久没有动作,仍在原地站着,等待系统关于第三阶段的倒计时播报开始。 他期待着听到“狂醉结束倒计时六十分钟”这样的字样,希冀那场笼罩在现实里的天灾也有同样的结束倒计时。 苦海有尽头,这条路走得就不会难熬了。 可系统并没有给出谢应渴望的反应。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那道伴随着他走过三个循环的女声又开始抑扬顿挫。 “狂醉,无尽时。” 什么叫无尽时? 如果严寒无尽,这里又和外面有什么分别? 把人救到地底世界,维持生息,再用同样的苦难折磨他们,这就是破茧吗? 谢应捏在枪上的手指一紧,骤然慌了神。 他下意识向身边人求助,季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即便眼神中是同样的迷茫,那人依旧用足以蛊惑人心的轻柔话语安慰他:“别怕,总有办法。” 谢应这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紧手中的枪,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吓跑了的理智再度回转。 在一片沉寂里,谢应突然听见了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抬头一看,他的正上方悬着一个扎了很多孔的大茄子,熟悉的声音从茄子的空隙里还有隔离伤者的房间里传来。 “谢应,季疏,听得到吗?” 是闻翎。 闻翎甚至在隔离船和大部队的方舟之间叫人做了信息联络设施,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抛下任何一个人。 “听得到,听得到!我是谢应。” “我是季疏,听得到。”季疏任由谢应把手指抓在他小臂上摇晃,端着枪的胳膊不动如山,眼眸里却也染上了不易察觉的喜色。 “听见了,我是沈雨!” 房间里的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回应起来,热闹得谢应不忍打断。 “你们那边怎么样?”等大家安宁下来,大茄子又滋滋啦啦起来。 “都很好,我,季疏,沈雨,还有大家,都很好!” 谢应作为代表迅速答复,很快又得到了新的回应:“那就好,我们这边所有人的游戏技能都失灵了,幸好这些之前做出来的东西还能派上用场。” 所有的特殊能力都失效了,这种情况其实在谢应的预料当中,他赶忙和闻翎那边同步了枪还能用的信息,得到方舟那边的月亮岛战士已经拿上枪成为守卫的先锋力量的消息。 幸好还有白五。 他所创造出来的谢应们,果然像他所希望的那样,为这一次的破茧做了充足的力量,从黑六的船到白五的枪,还有于四所培养出来的种植和基建力量,以及许一、叶二、程三发掘出来的和太阳岛上不同的战斗方式,还有想想带来的灾难预演,都让那些幸存者在天灾面前失去无力感有了活下来的底气。 谢应再次有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自信。 大茄子那边又滋滋啦啦了一阵,一会儿是陈帆和花大前挤着要说话,一会儿又是地灵岛的幸存者叮嘱隔离船上的供能系统的注意事项,幼儿园老师李曼曼甚至也冒了出来,像哄小朋友午睡一样安抚起了大家。 隔离房间内的大家坐在一起,听着各自房间里传来的女老师轻柔又有力量的声音,世界都变得安宁了。 外面冷风依旧,严寒卷席世界,可两地的船上,不同的人们心怀同样的温暖。 李曼曼的声音持续着,一声“滴”的响动之后,闻翎将信号切断,把自己的声音限制在安装在舱门口只有谢应和季疏能听到的大茄子里。 “系统说的无尽时,你们听到了吗?” 闻翎的声音很轻,似乎也是躲在了某个地方,在暗中和二人交流,生怕引起什么风吹草动。 “听到了。”谢应和季疏沉默着,这个违反常理的第三阶段,的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什么头绪吗?” 闻翎又问,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她也知道谢应所描述的那个外面的世界,如果严寒无尽时,破茧系统里的他们,和地底下的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谢应茫然抬眼,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闻翎自己也没有头绪,季疏却抢先开了口。 “A组,系统只是说狂醉无尽时,我想,这并不意味着终旅无尽时。” 季疏温柔又冷静的声音一瞬间给了谢应思考的能力。 对啊,是无尽时,不是无尽! 只是第三阶段的这场风暴没有既定的结束时间,又没有说他们注定出不去。 “我知道了,系统只是在通过前面两个阶段的倒计时误导我们,然后再给一个没有明确结束时间的考验,让大家丧失信心。但第三阶段的通关方法其实并不是等待灾难结束熬过去,而是要另外想办法破局!” 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物竞天择,但人定胜天,逆来顺受从来都不是顽强的人类的选择。 谢应的话一喊出来,两边的人都沉默了,闻翎没有说话,季疏看向谢应的眼神里,是心有灵犀的宽慰。 “你说的对。” 闻翎的声音终于再度传来,她又恢复了领袖的独特气质,声音斩钉截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谢应,我们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破茧系统越是想看他们失去希望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他们就越要引着大家心怀希望地活下去。 一天,两天,直到找到所谓的出口。 (修了一下文为了不影响已经购买的人观看,多出来的字放在作话了。大家记得打开作话) 第109章 终章(十四) 谢应又一次猜中了。…… 沈雨就站在门口,一手撑在他亲自搬过来用来抵着门的桌子上,从厚重隔离门上方的透明玻璃观察窗向谢应笑:“报告谢神,一切都好。” 谢应端着枪,故作严肃地训斥道:“雨博士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 “花家帮的人教的,”沈雨漫不经心回答,“前段时间,没少和他们打交道,大前那孩子挺聪明的,等出去以后,我要教他读书,保不齐以后也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 沈雨的话匣子打开了,房间里其他认识花家帮的人也开始附和地笑,谢应背过身来在走廊内行走巡视,和沈雨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也就你认可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你教他学习就行,拳脚的事情,还是交给季疏吧,他比较有经验。” 毕竟谢应就是季疏一手教到大的。 季疏正和谢应擦肩而过,听见他们讨论自己,嘴角小幅度地上扬,大方应了一句:“好啊。” 原本有些严肃的氛围伴随着对花家帮的少年们的讨论逐渐轻松了下来,谢应和季疏一边巡视,一边听着大家说话,同时心里琢磨着破局的事情。 站在舱门口观望外面雪山的时候,忽然一阵微弱的嗡鸣声响起,谢应以为是自己精神太紧张以致于有些耳鸣了,揉耳朵的时候,看见季疏的眉头同样皱了一下。 不是耳鸣,大家都听见了。 谢应从舱门快步往隔离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询问:“沈雨,你们现在怎么样?” “谢应……我感觉……不太好。” 沈雨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在谢应问完话后,报以断断续续的回应。 隔着观察窗,谢应看见他整个人缩了起来,双眼紧闭, 事情还是像谢应担心的那样发生了。 刚刚还在李曼曼老师的鼓舞后兴奋讨论花家帮少年们的伤者忽然都开始发起抖,个个面色潮红,额上汗珠不断,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谢应的掌心刚刚扶上门把手,沈雨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谢应,杀了我吧……” 蜷缩着的沈雨没了声音,像是一具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了地面上。 “雨博士!沈雨!” 谢应拍着门上的玻璃窗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嗡鸣声仍未停下,那些和沈雨一样在上一阶段受过伤的人一瞬间都失去了神智,倒在了房间里。 万分惊慌里,季疏来回行走确认,那些关在隔离房间内的胸膛依然是在有规律的鼓动着。 “还活着。” 他们仍有生息。 只是晕过去了,不是疯了就好。 谢应背靠关着沈雨的隔离间的大门,闭上眼甚至有些庆幸,他没有走到需要对自己人出手的境地。 闭上眼休整片刻,谢应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回过头,和向他走来的季疏四目相对,伸出手来,想碰一碰那个人。 十指相扣,被人轻易带进了怀里抱着。 到这时候,谢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满是虚汗。 躺在隔离房间里的这些感染者,是沈雨,是被他在山窝窝里溜过的月亮岛的幸存者,不是那些可以被他毫无负担地在训练里杀掉的丧尸数据。 他不敢想,如果刚刚的沈雨并不是晕倒而是疯了,他又要怎么办。 “守好这里,就算……也不能让他们伤人。”季疏的话哽在两人的心里,就像谢应抱在怀里硌在两人怀里的那把枪。 “好。守好这里,守好这里……” 谢应重复着,把脑袋搁在季疏的肩头,重重喘息着。 沙沙,沙沙。 嗡鸣里,谢应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细小声音吵到,感觉到抱在他腰后的那只手也随之用力起来,刚一睁眼,吓了一跳。 他所面对的那个隔离房间里,一个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脸和双手贴在玻璃窗上,双眼猩红,透过层层防护,直直地盯着谢应看。 谢应认得这个人,这人是程三一手带出来的卡牌大师,在惊云岛,还没有熟悉战斗机制的他就是被眼前的卡牌大师用两张惊雷牌打得无处躲闪。 现在,卡牌大师贴在玻璃上的那双手的掌心中,出现了两张小小的牌,紫色雷纹的光芒又一次亮了起来。 游戏技能又能用了吗? 谢应下意识伸手,想从大本营那里召把剑或是盾过来,可是回应他的召唤的,只有船外的狂风。 他的游戏技能依然处于失效中,而那个被感染的卡牌大师,却在感染之后,重新获得了发挥游戏超能力的机会。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可那个晕倒了又醒过来的人的眼睛看得谢应心里发毛。 “大师?还记得程三吗?” 他伸手在那人的面前晃了一晃,还试着提了一下程三的名字,但没有收到回应。 卡牌大师猛力拍着玻璃,似乎想冲破防护从隔离房间里出来,可门外有谢应亲手落下的重重的锁,门里还有他清醒时候自己布下的阻挡物,无论怎么用力拍着,最终还是无果。 季疏松开谢应转过身来,两人一同盯着那个站起来的惊云岛的幸存者,惊讶得发现,他手心里的雷光越来越盛了。 “滋滋——” 一道闪电随着惊雷牌被甩了出来,炸在厚重的防护玻璃上,竟然硬生生将黑六所造出来的本该刀枪不入的玻璃炸出了一条缝隙来。 无论是哪个谢应,所做出的哪种准备,都是针对外界的灾难和攻击的,黑六显然没有想到,有一天出手破坏这艘船的,会是他的手足程三带出来的卡牌玩家。 感染者还是变异了,而且是带着无所不能的游戏异能变异了。 几乎是下意识,两把枪的枪口一同对准了那个站起来的卡牌大师。 悬而未决里,更多的衣服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响传来。 那些晕过去的感染者,慢慢都站了起来。 “沈雨!” 咒术师指尖的魔戒亮着荧荧绿光,谢应喊着沈雨的名字,甚至叫出了彦彦的名字想唤醒他,可那个疯狂的科学家却给不出一点回应了。 他和卡牌大师一样,爬上自己亲手堆在门口的桌子,蹲在高处,用诡异的姿态拍打着门上的玻璃,在肉身撞门无果之后,开始以咒术攻击防护门。 这些人的胸膛仍然鼓动,他们还活着,可是在嗡鸣声之后,心智却被狂醉阶段带来的天灾所感染,变成了他们最不想成为的模样,彻底失去理智。 谢应又一次猜中了。 他端着枪大步奔跑着跳起来,拍了拍挂在舱门口的大茄子,向着那头的方舟上焦急地喊:“沈雨他们开始变异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拦多久,但还是第一时间给大本营的人们传去了音讯,提醒他们做好防护,准备迎接来自异变的同伴的考验。 闻翎回应的声音很快响起,听起来有些自顾不暇,但还算是镇定:“谢应,船舱顶部有个绿色的按钮,按下去,隔离房间内会释放镇定药物,如有必要,便宜行事——” 拳手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撞击声打断,谢应透过船舱往外看,发现在嗡鸣声掩盖风声的短暂时间里,船外的世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雪白的远山像是沸腾起来,比浪头还高的雪向他们扑来,一块小山一样的冰柱滚动着,砸到了闻翎所在的大船上。 雪崩了。 狂风呼啸,巨大的响动被隔绝在船舱之外。 在震惊里,谢应抬起有些发麻的手,按动了船舱顶部的绿色按钮。 气体喷射声音传来,谢应看着被埋在雪里的大本营方舟,等待着镇定药物起效。 可挣扎声许久都没有安静下来,卡牌、咒术、剑光……各色的游戏技能光芒在船舱内不停地闪动着。 风雪声里,谢应闻到镇定药剂的气味了。 关着一个拳手的隔离房间的观察窗玻璃被砸碎了,一只拳头透过窗子伸到了外面,狂乱地挥舞着,那人双眼猩红无神,完全察觉不到他的胳膊被玻璃碎片割破,早就鲜血淋漓了。 瞄准镜的准心对准血眼之上的眉心,谢应的心在发抖,手却因为久经训练仍旧稳稳扣在扳机上。 砰。 子弹穿过观察窗上的破洞,打在了拳手身后的货架上,击中了上面摆放整齐的罐头山。 那是黑六藏在船里的物资,闻翎叫来理货的人甚至还在罐头上发现了“风怒岛专供”的字样,长着胡茬喜欢待在水里的黑六这时候还在为他手下那些吃惯了海鱼的幸存者们考虑。 被击中铁皮罐头受力崩开,带着整座罐头山哗啦啦倒了下来。 破门的拳手被巨大的声响惊扰,转身去看。 趁着他转身的空当,季疏抄起船舱走廊里堆放的没用完的船板,对着破了的那扇窗堵了上去,三下五除二用地灵岛留在这里的建造工具钉牢了船板。 再这么下去,泄露的镇定药物会先把他们放倒。 季疏摸到谢应刚刚打开的绿色按钮,关闭了正在喷射药剂的镇定系统,扯下自己的领带扔给了谢应。 “蒙上口鼻!” 谢应手握季疏的领带捂在嘴巴和鼻子中间,防止自己的神智被镇定药物影响,季疏从衣服上蛮力撕下一块布,覆在脸上,造型很像是《梦幻之岛》里处于潜行状态的刺客。 二人携手,不断加固着钉在门上的船板。 可他们前脚刚堵住拳手所在的二号房,沈雨所发出的咒术就穿破隔离门砸了出来。 红色的火球对准谢应而来,被人一个跳跃腾挪躲过。 沈雨异变之后攻击习惯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打起来优先放火咒。 谢应依法炮制,和季疏一样用船板堵住了关着沈雨和剩下九个人的四号房。 但剩下的十来间房里的一百多号人还在不停地挣扎破门,谢应甚至没有时间和季疏交流,两人只能在混乱里靠默契打配合。 月亮岛上的枪械本该是最好用的武器,可对上这些刚刚还在和他们谈笑风生的同伴,谢应手里的枪变得烫手不堪。 这样下去不行,谢应又跳起来拍了拍大茄子,可他还没来得及向A组求援,闻翎焦急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谢应,我这里被雪淹没了,船舱破了。” 第110章 终章(十五) 谢应会来救我们的,一定…… 雪崩了,接连不断的雪浪扑向停靠在一起的方舟。 闻翎起先并不在意,在灾难开始之前,他们运用最后的游戏异能做了万全的准备。 船舱做了密封,还有稳定的供能循环,况且船上还有看起来大得像个博物馆的违章建筑,就算这样大的雪连下三天,也不至于把他们全埋起来。 直到被雪浪裹挟而来的冰凌撞在了船舷上。 谢应的呼救刚好传来,自顾不暇的闻翎隔着厚厚的防护门看着左侧被砸得凹进去的船体,咬了咬牙,叮嘱了一句镇定药物的释放方式,就切断了联系。 她迅速组织人自救,第一个被撞的船是幸存者最多的主船,所有处在凹进去的船体位置的人都被带着往右边移动,空出来的地方塞满了重物做支撑,好让上方的建筑不至于摇摇欲坠。 雪越下越大了,原来浮在冰面上的蓝色甲板,现在已经完全被雪盖住,就连闻翎用来观察外界的防护门上的窗子都被雪覆盖了一半。 花大前刚报来人已经安置好了的消息,闻翎还没来得及向跟着她的何晏询问现存物资情况,就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一块更大的小山一样的冰柱沿着雪面滑了过来,飞速行进间,迎头撞向闻翎曾经立足过的甲板处。 冰柱的尖端刺穿船舱,直愣愣横在船舱内向下的阶梯上。 闻翎那时候就站在船梯边上,冰柱距离她的身体只有一拳的距离。 闻翎镇定自若地把跟在自己身边的何晏等人都支走,而后抄起脚边的铁锹,对着冰柱敲了上去。 碎裂的冰块溅得到处都是,闻翎花了好一阵的功夫才把伸进船舱里的冰柱敲碎清理掉,而后扛起两扇比她的身材还要高大许多的船板,背身堵在了破洞的位置。 卡好位置,闻翎砸了密密的钉子把船板固定好,忙完才发现,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破洞漏进来的风已经把门口迎风的位置吹得结了一层霜。 她一直在动,身体倒没出现什么异常,但是转身的时候,马尾上凝结的冰凌剐蹭了脖颈一下,让闻翎皱起了眉头。 幸好,连通舱门的这一层,她并没有安排人居住。 闻翎松松肩肘,踩着阶梯往下走,组织还留在底下的人往上面的违章建筑里去。 船体下方整个埋在雪里,如果船舱发生泄露,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闻翎自己这才开始撤离。 她刚上了两层台阶,船又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点在走道两边的地灵岛的烛火扑闪着倾倒,方舟被撞得整个向左侧歪去。 闻翎辛辛苦苦钉好的船板被冲力震开,寒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女人的鼻梁和颧骨处迅速凝结了冰霜,闻翎抬起胳膊横在眼前遮挡风雪,可就连她无意识捏起来的拳头都开始忍不住的颤抖。 连她都这样,闻翎不敢想那个后果了。 危急时刻,一只手拉住闻翎,带着她越过冰雪,一刻也不提地向上跑去。 孙玖玖拉着闻翎沿着倾斜的船梯跑了许久,一直跑到了船舱的顶层,确保远离底层冰雪泄露的缺口,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透过树藤编成的奇形怪状的窗户,闻翎在旁船的玻璃倒影上看见了主船现在的情况。 整个方舟向□□斜了超过三十度,照这个势头下去,船体彻底倾倒被埋在雪地里是迟早的事情。 闻翎镇定心神。只要供能系统还能运行,只要船舱保持密闭,冰天雪地里他们总能活下去。 但偏偏,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闻翎刚安排好主船的巡逻事宜,吩咐何晏的保镖们和她一起穿上黑六所制造的低温环境防护服找机会下楼去修补船舱,无处不在的大茄子里就传来了警报声。 “翎神小心,我们的船要倒了!” 【道千古】声音急切,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船体倒塌过程的哐当乱响。 在刚刚的冰山撞击中,受到影响的不单单只有主船,李永道所驻守和带领的右侧方舟也被来自右前方的雪浪接连不断地冲击着,向□□斜。 剑客话音刚落,主船的船体就晃动了起来。 右船彻底倒下了,而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主船,在船体倒塌所产生的震动影响下,也随之倾倒了。 谢应带回来的那个蝴蝶人也在大茄子里喊叫起来:“左船也要倒!” 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三艘方舟全都倒在了雪地里。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耸立在冰面上的违章建筑很快被积雪彻底吞没了。 …… 这一场灾难里,李永道所在的右船是受灾最严重了,船体的前端被一道竖长的冰山整个割穿了,甚至没有修补的余地,他只能带着人转移阵地,用物资强行在船舱里隔离出来一片暂时能挡住风雪的地方,把那些鱼皮防护服发给了每个人,让大家聚在一起取暖。 二百人全都蜂拥进左边的船舱躲避,船体倒塌之后,所有人都被埋进了雪里。 更糟糕的是,船舱倒下的时候,前端被之前堆在船头位置的冰柱扎出了个大洞。 即便稳定之后,李永道带着人立刻去修补,可右侧和前端的缺口处,还是有寒风不断地涌进来。 船板上挂满了冰霜,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大家瑟缩在一团,看着眼前还在不停拍打着大茄子尝试联系主船的中年男人。 “大叔,翎神的船是不是也倒了。” 李曼曼走出来,把领到手还没穿的鱼皮衣裳递给剑客,李永道不声不响接过来,又胡乱罩到了冷得发抖的小姑娘的身上。 天灾来得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船开走,冰雪就来了,三艘船被冰面冻在了一起,他们这一艘倒了,闻翎那里也不会好过。 “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李曼曼的声音抖得厉害,明明不久之前李永道还领着她在大喇叭里鼓舞士气,可是现在鼓舞士气的李老师自己也开始害怕了。 她看过一个电影,被埋进雪地里的人们在图书馆靠烧书取暖生存,只能等待外界的救援。 可现在连翎神的船都被埋了,还有谁能来救他们呢? 李永道没吱声,托着冻得发红的下巴在想事情。 李曼曼看着那个还在盯着缺口想办法的中年男人,自欺欺人地闭上眼:“没事的大叔,我不冷,我也不怕死。” 李永道从她口中听到‘死’这个字骤然回神,“呸呸呸”了三声。 他最忌讳这个字了,守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李永道把自己能想到的神仙都拜了一遍,菩萨、如来、东海龙王、猫猫神、铠甲勇士和奥特曼,求他们开恩救救茵茵。 在他现有的那段记忆里,手术非常成功茵茵活下来了,但是需要人每天陪护照顾,所以自己不得不白天看着茵茵,晚上在她睡着的喘息空当里到游戏里给人当寻宝人赚钱。 结果沈雨这小子竟然说谢应给他们的记忆动过手脚,李永道现在也不能确定关于自己的部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但他要活下去,他相信茵茵活下来了,他也会活下来。 “别说死不死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李永道大声反驳,结果把李曼曼吓了一跳,在小姑娘后退半步的动作里,李永道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李曼曼的时候,那时候的李曼曼也是这样怯怯的,手足无措。 那场三愿的游戏里,有他,有李曼曼,更重要的是,有谢应。 对,有谢应。 李永道激动起来,声音极大,几乎是喊了出来:“谢应会来救我们的!” 二百余人一起看向李永道,在大家的注视之中,男人的声音坚定,又重复了几遍。 “对,谢应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因为他是谢应!” …… 疯了的【一点雨】果然成了这些伤者中间最难应付的一个,谢应几回把关着他的房间的大门堵住,都被这人用爆燃的力量炸开了。 火花飞溅,甚至把刀枪不入的船舱大门都炸飞了,寒风涌进来,逼得谢应和季疏不得不裹上黑六特制的鱼皮防护衣来御寒。 可冰天雪地里,原本用来供暖的地灵岛火炉也全都熄灭了,船舱里结满了霜,那些失去神智的感染者却像是一点也感受不到严寒的存在,仍然双眼炽热地在船舱中挣扎想要逃脱。 沈雨的火咒和惊云岛的怒火牌甚至硬生生地在船板上轰出了一个不灭的火堆,让谢应和季疏在应对的空隙里,得以暂时靠近取暖。 在他们的无差别攻击里来回躲闪的谢应心更冷了。 感染者不怕严寒,甚至可以使用游戏异能,这也是灾难里被设计好的一环。 如果没有把他们及时隔离开来,这一百号人就会对着剩下的幸存者大开杀戒,到时候两败俱伤。 这一切,只是因为这些受了伤的感染者被破茧系统标记为应该淘汰的弱者,他们的命运就只有在和幸存者的自相残杀里淘汰掉更多该被舍弃的弱者后死在并肩走到这一步的同伴的手里。 但谢应不信命运,他要他们活。 要方舟上剩下的八百多人活,要所有人活。 距离闻翎说船舱破损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谢应多次拍打大茄子,又喊又叫,但都没有收到回音。 李永道和蝴蝶人也失去了联系。 他心里一直忐忑,一枪把沈雨丢过来的冰咒击飞后,颤着声向着季疏开了口:“叔叔,这里有我,你去看看方舟的情况吧。” 以季疏的腿脚,跑过去看一眼再回来很快。 就算……也比他们现在一直提心吊胆要强。 季疏应了下来,路过谢应的时候把他粗草围在身上的鱼皮防护服后面的扣子替人扣好,快步离开了。 和沈雨等人斗智斗勇不足五分钟,去打探消息的季疏就回来了,同时带来一个谢应害怕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大本营的三艘方舟全部被雪埋没,连桅杆都看不见了。 又是绝境吗? 谢应咬着嘴唇,嘴里有些血液的苦咸味道,恰让他在崩溃的边缘找回了理智。 发呆之时,手指被沈雨弄出来的火堆烫了一下,季疏赶忙把人拉到身边,可谢应的眼神完全被方才的意外吸引望向某处。 看着那堆在冰雪里诡异燃烧的火焰,谢应被刚刚悟出来的需要自相残杀的事实冷掉的心忽然有些温热了。 系统要他们自相残杀,为此设计了严寒和感染。 感染者发疯攻击幸存者,幸存者为了活命只能杀掉感染者。 但谢应不接受这样的所谓物竞天择的摆布。 他要用灾难打败灾难。【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14 第111章 终章(十六) 没有人死去,这就是最好…… 被埋进雪地里失去联络找不到又怎么样,在他身边的可是一群被系统归还游戏能力的无所不能的丧尸。 谢应要带着这些不怕严寒的感染者,不,是超能幸存者,从雪里硬生生把大家挖出来。 “叔叔,把门炸开!我要带他们去救人!” 季疏抬手一枪借着火咒和雷咒的力量轰开船舱的大门,谢应飞速后退撤出船舱,两人一同来到了已经看不见颜色的甲板上。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连发数枪,每一枪都打在被他们亲手加固过的防护门上。 有了子弹的助力,被关起来的一百余个失了心智的人很快都从隔离房间里破门而出,挤在船舱里争先恐后地要出去。 茫茫大雪里,如果只靠谢应和季疏去找人,大约找到天荒地老也不见得能找到方舟的踪迹。 但异变的幸存者不同,感染以后,他们从设定上就是为了追踪捕杀其他幸存者的。 只要谢应带着他们在雪中奔逃,早晚能借着丧尸狂潮的力量,找到方舟的所在,挖出那三艘沉在冰雪底下的船,救所有人出来。 出门之前,谢应背上背着枪,怀里端着枪,甚至腰上还别着一把,季疏也和他一样全副武装的打扮。 两个亡命之徒互相掩护着跳出甲板,一脚踩进雪里,身影被白茫茫覆盖。 失了神智的沈雨红着眼靠着超强的弹跳能力跳上船舱顶部张望,鼻翼翕张嗅闻起来,很快就锁定了出逃的谢应和季疏两人的去向。 于是一百余号失去理智的幸存者“扑通”都跳进了雪里,追着谢应而去。 他们发挥职业异能,以咒术、剑招、卡牌等为自己开路,冰天雪地硬生生被他们闯出了一条十几米宽的大道。 谢应和季疏一路无言。 跳进雪里引来沈雨之后,谢应绕回船舱上搞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船板充作工具,两人靠着船板的支撑力量在雪面上滑行前进。 他们背对背贴在一起,一个向前开路,一个背身警戒。 一边跑,一边观望跟在身后的那些人的动向。 有时候怕离得远了怕那些人跟不上,谢应还会向天开出一枪,提示感染者他和季疏的位置。 季疏在野外记地形的能力一向比谢应要强些,谢应引着感染者人群,他就靠着超强的记忆,在一片白茫茫里调整方位,找到印象里方舟停靠的方向。 “应该就是这里。” 季疏控制着船板停了下来,呼吸声重的谢应不需要贴近他也能听见。 谢应弯下腰,端着枪在雪里戳弄着,没几下,扫出来一根树枝来。 有树,那就是在水源地附近了,虽然第二阶段的时候大家被洪水冲远了一些,但方位也差不离了。 二人对视一眼,一同从船板上跳下来。 身体陷入松软的雪中,谢应虚靠着季疏,任由人拥着,两个人一起将自己藏进雪里,听着远处的动静。 感染者很快也来到了季疏锁定的区域里,明明两人距离他们不过百十步,但那一百多个人挤在一起,迟迟没有动作,似乎有什么东西干扰了雪中像条鱼一样逃来逃去的谢应的行踪。 因为他们闻到了幸存者的气息,很多幸存者的气息。 这些气息掺杂在一起,感染者不能清楚地分辨出它们中的哪一丝是属于要阻拦他们出来的谢应和季疏的。 不过没关系,有这种幸存者气息的,都会成为感染者的目标。 聚在一起的感染者在冰面上来回走动,轰炸冰雪,几番搜寻后,终于确定了气息的来源。 幸存者们在他们的脚下。 装着感染者的隔离船被风雪吹了那么久,仍然屹立在冰面上,甚至没有遭受过冰柱的袭击。 而停靠着幸存者方舟的区域,却接连不断地有雪崩来袭,刚刚倾倒不久,就被诡异降落的大雪埋了个严严实实,甚至整个都被封在了冰层里。 如果不是带着这群失去神智的超能力幸存者,谢应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们再把他们挖出来。 咒术、剑术……各式各样的招式轮番攻击着脚下的冰层,见无人注意二人的行踪,谢应和季疏趁乱跳出冰面,踩在船板上,藏在专心致志挖雪的感染者身后,凝视着这群忙碌的人。 以沈雨为中心的冰面上被轻易炸开了一个大坑,接连不断的游戏技能伴随着雷与火的光效往下深入着。 很快,一条诡异生长的树藤露出了冰面。 谢应认得这条树藤,这是牵在主船的两边、拴在那棵大树上用来固定的方舟的。 刚刚突如其来的劫难里,小小的树藤拉扯根本没派上用场。 所谓的天灾也是结果导向,系统就是要把幸存者困在这里。 一部分被感染者同伴杀死,一部分被冻死,只有像谢应和季疏这样训练有素的精英,才能逃过系统的筛选。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 “姐,我不冷,你盖着吧。” 孙玖玖刚要把身上的雨布掀开,手就被强行按了回去。 闻翎穿着有些滑稽的鱼皮防护衣,肌肉都被能看见鱼鳞纹理的皮衣严密包裹着,头顶还被人强硬地安上了一个南瓜做成的大帽子,鼻尖通红,声音也生理性地颤抖着。 “不用,躺着别动,别给我添乱。” 说完,拳手站了起来,又走向其他人。 看起来岌岌可危的违章建筑大约有什么特殊的牢固判定,到了冰层以下还是保持着原样,如此一来,倒是在冰雪里隔绝出了一片可以活动的区域,让闻翎得以将幸存者们仍旧安置在船舱里。 但躲过直接被压死的命运,还有别的劫难等着他们。 船舱已经完全破了,即便是闻翎下令将所有可燃的东西都收集在一起点着了取火,仍然赶不上这里温度流失的速度。 就在孙玖玖躺着的地方往前三五步,冰凌就直愣愣地横亘在船舱里,像是奢华居所里的水晶装饰,却冷得让人皮肉发寒。 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迟早还是死路一条。 闻翎抬头从破洞里往外看,船倾倒之后,他们好像一瞬间被埋进了很深的冰层里。 她看不见天色,也看不见冰层的尽头。 拳手镇定自若地在人群中行走,一边查看火堆边上大家的情况,一边用手里的鱼刺有节奏地敲击着冰面,企图通过声音来传递信号。 哒哒,哒哒。 蝴蝶人和李永道的呐喊之后,他们也和旁船失去了联系。 地灵岛和苍华岛联手制造的大茄子广播系统彻底没用了,闻翎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被埋在附近,靠着敲击冰面来和他们取得联络。 整个船舱安静得可怕,除了柴火燃烧的毕剥声,就只剩下闻翎行走和敲打的声响。 走着走着,闻翎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慌忙蹲下了。 她整个人趴在被冰面覆盖的船板上,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努力用耳朵找寻着异动的存在。 许久,在耳朵被黏在冰上之前,闻翎听到了微弱的敲击声。 哒哒哒,哒哒哒。 和她拿着鱼刺发出的敲打声一样,富有节奏。 闻翎顾不上站起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右船上的人还活着!” 这是大本营的三艘方舟约定好的声音。 哒,哒,是蝴蝶人。 哒哒,哒哒,是闻翎。 哒哒哒,哒哒哒,是李永道。 闻翎很快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哒,哒,她的声音因为兴奋更加颤抖了:“左船也有人在!” 其他人也纷纷靠近冰面去听,在确认听两种不同的敲击声后,大家纷纷喜极而泣。 这说明,靠敲打冰层传递信息是有效的。 闻翎示意大家静下来,捏着鱼刺一会儿停一会儿敲,靠着摩斯电码传递信息,快速连敲表示长码,敲以下表示短码,有规律的停顿是分隔。 让人闻风丧胆的A组熟知这种危急时刻的特殊联络方式,同时给两艘船上都配备了相应的战备人员,没想到还真是派上了用处。 闻翎很快敲出来四个字母。 LIVE。 没多久,跟在“哒哒哒”的表明信息来源方的敲打之后的声音也带来几个字母。 ALL。 表示“全部”意思的词语被重复传递了三次,李永道这是说,他那边所有人都活着,没有人受伤。 主船现在情况也还好,让闻翎提心吊胆的,就只剩下蝴蝶人驻守的左船了。 从另一阵敲打声中破译出“ALSO”四个字母的时候,闻翎激动的有些想哭,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即使现在身处绝境,但刚刚那场动荡里,没有人死去,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不仅如此,李永道很快又给闻翎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他向另外两艘船上的所有人传递了两个毫不相关的不能拼凑在一起的字母。 J,X。 闻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季疏,谢应,这两个人不在大本营的方舟上,他们在远处的隔离船上执行看守任务。 听到这两个名字,活下来的所有人一瞬间燃起了希望。 对,还有谢应和季疏。 可是他们现在像冰河世纪的生物标本一样被封在冰雪里,且不说季疏和谢应怎么在丧尸狂潮里活下去,就算活下去了,又该怎么找到他们呢? 闻翎当机立断,她相信她的队友,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他们还活着的信息和方位都传递出去。 可是他们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谢应知道他们在这里。 声音不行,三艘船离得这么近,李永道和蝴蝶人传来的敲击声还是断断续续有些失真,传到冰面上肯定更加听不清了,谢应和季疏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把耳朵贴在冰层上等着。 闻翎把这个问题抛出去,花大前率先举手回答:“光!雨哥说光可以传递信号!” 在几日的朝夕相处里,疯狂的科学家用科学的力量轻松获得了少年们的崇拜,花家帮的所有人,现在都是沈雨科学力量的忠实拥簇者。 闻翎看了一眼被挡在几块船板中间散发热量的简易火炉,心里想着李永道那里应该也点着了火,可是这点距离火光隔着冰层都传不过来,又该怎么传到上面去。 花大前又补充:“普通的光肯定不行,冰层不纯净会散射,而且距离太远了,得用激光!” 对,用激光可以。 可是,哪儿来的激光呢? 关键时刻,一直没吭声的鬼神老人站了出来,【财神不敲门】解开怀中包裹着什么的鬼神袍,将东西全部倒在冰面上,蹲下去挑挑拣拣,把里面的某一样举起来拿给闻翎看。 那是一个用骨架拼凑出来的小型装置,而被这种装置救过命的大家看了一眼,都认了出来。 引雷霆。 这是沈雨在聚贤村造出来的初代血肉引雷霆。 鬼神颤颤巍巍地把东西递给拳手:“咒术师留给我防身的,还有这些,都是大家给我的……” 他指着地上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那里面有鱼的眼睛、不算华丽的元素服饰、太阳岛上的各种破烂武器、一把看起来很简陋的枪……还有苍华岛上的道具光球。 老人实在太可怜了,不需要谁的催眠和篡改记忆,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来找谁的。 他可怜到每个路过大本营的人都怜悯他的困苦,把自己暂时用不上的东西送给他防身。 闻翎甚至还在那堆里面翻到了两个金币,那是【道千古】出了故地重游之后不情不愿留给他的。 但眼前其他的一起都不重要了,鬼神第一个拿出来的东西,足够派上用场。 血肉引雷霆。 闻翎把据说是人骨头拼凑出来的血肉装置捧着小心地放在上层破陋的船板上,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发动装置而犯了难。 “贫道来也!” 【凡剑仙】跳了出来,第一阶段开始前他被派去运送和安装,沈雨教过剑客和盾卫该怎么启动这种装置。 头上插着筷子的小道士裹紧套在鱼皮防护服外面的道袍,拿着木剑在血肉之上敲弄了两下,然后拉着闻翎翻到下层船舱,快速拉开和装置的距离。 “成了!五,四,三,二,一!” 倒数结束的一瞬间,绿光激发,穿透船舱上方的破洞,直直地向着冰面射去。 第112章 终章(十七) 是时候了,谢应说,是时…… 不过眨眼的时间,一百多个感染者已经将冰面炸出来了一个坑,沿着树藤蔓延的方向不停地向下挖着——他们自然是不知道顺着树藤去探寻的,只不过谢应和他的子弹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某处,引着沈雨为首的感染者按照他规划好的路线深入。 只是一群人忙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方舟的位置,谢应心里也泛着嘀咕,又是烧又是炸又是打枪的动静震天响,闻翎他们要是在这附近也早该听见了,怎么着都应该想办法传音讯出来的。 难不成他们都失去了意识,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在附近? 谢应相信这群感染者的直觉,他们能放下自己和季疏不去追反而在冰面上搞破坏,就证明了他的猜想无误。 谢应更相信闻翎,没有困难能打倒威风八面的A组。 疑惑中,季疏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往某处看去。 谢应顺势转身,瞪大了双眼。 离此地百余米的地方,一道绿色激光冲天而起。 此光芒,不似沈雨后来造出来的那些有完备供能系统的装置发出来的那样强劲,粗细不过人的手指。 谢应见识过。 在聚贤村,在仙祠门口,他看见玉井的方向天雷被血肉装置引着降落,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沈雨用他信奉的科学力量炸翻了披甲天人,把被困的地人们救了出来。 太长时间不说话,谢应的嗓子像是黏在一起,努力许久,才挤出两个字:“他们……” “对,他们,他们在向我们求救。” 季疏按在枪上的手揽在了谢应的腰上,两双眼睛怀着同样的希冀看向那里。 略粗糙的鱼皮手套蹭去眼角溢出还没凝结的液体,谢应转身,朝着沈雨的脚底开了一枪,挥手痛快地叫嚣起来:“沈雨,我在这,来追我啊!” 数百只血红的眼睛齐刷刷往回看,谢应咧着嘴对天连开数枪,生怕他们不能被完全吸引。 大约是因为久寻不至而迟迟不能满足的啃咬欲望极大地刺激了这些人,在谢应疯狂的挑衅之后,沈雨率先向他丢去了一道火咒,瞬间把谢应踩在脚底下的积雪烧化了。 两人飞身跳扑,跃上了船板,谢应一边在雪地上滑行一边喊:“我在这里,谢应在这里!” 季疏则负责一路上开枪指引感染者人群前行。 感染者的行进速度很快,被谢应这样引着,他们在大雪中开出道路,驰行于冰面之上,没一会儿功夫,就靠近了那道突然出现的绿光。 谢应站在船板上看着激光,又看了看冲在最前面的沈雨,决定玩个大的。 “叔叔,你去引那个卡牌大师用惊雷牌轰炸你,越多越好,离得近些,务必保证卡牌上的雷电力量全部被激光吸引。” “好。” 季疏一口答应,从厚厚雪层上的船板跳下来,踏在感染者们在雪中轰炸出来的冰面上,几步冲向手里捏着一叠卡牌的惊云岛玩家。 谢应把怀里抱了一路的枪背到身后,从腰上解下小巧的格/洛/克,一边把玩一边看着沈雨笑:“雨博士,还能认出我吗?” 沈雨的目光呆滞,只是不停地抬手向着眼前的目标发出咒术,对谢应的话毫无反应。 谢应握枪的手一紧,话锋一转,眉梢也凌冽起来:“那你还记得彦彦吗?” 这个名字一出口,那个机械地抬着手攻击的咒术师动作忽然一滞,像是记起了什么,可很快又面目狰狞起来,似乎有什么刻在身体深处的东西正在和那个让他失去神智的感染者程序争抢“沈雨”这个人的控制权。 谢应躲过咒术的攻击,向他又靠近了一步,趁热打铁:“想找回彦彦,就听我的,用火咒攻我,听懂了吗,火!” 咒术师的攻击习惯谢应已经摸清楚了,但仅仅是那些战斗中优先打出来的普通火咒是远远不够的,谢应蛊惑着感染者沈雨,想要得到一场更大的火焰攻击。 在谢应“轰”的口型和比划着爆炸燃烧的手型引导后,失去理智的沈雨好似真的听懂了他的需求,停下了原本发动基础咒术的动作。 他双手合十弯曲,祖母绿的复古魔戒拱在面前,沈雨低着头,用鼻尖碰了碰那颗彦彦亲手选定的宝石。 不多时,只见魔戒之上光芒大作,一团金红的火焰在咒术师分开的双手间凝成。 谢应看着那团眨眼间从拳头大小增长成一臂宽并且还在不断变大的火光,自言自语:“焚天火。” 【焚天火】,火咒的最高阶形式。 其光熊熊,其气魂魂。 伴随着【焚天火】的凝聚,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在了火光中,沈雨双手托举着火球向上,那暖灿烂的光芒浮空之后,亮成了冰天雪地里的暖阳。 谢应嘴角上扬,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沈雨,朝这打。” 挑衅的话语刚落,沈雨爆发了一声呐喊。 “啊——” 半空悬着的巨大太阳朝着谢应直直砸了过来。 谢应回身,季疏正引着一连串的惊雷牌和他相向而行。 惊云岛上的卡牌游戏有个特殊的设定,牌面在接触到目标的瞬间才会发挥效用,谢应刚去的时候,被人把一叠痒痒牌甩在身上,晚上泡了半宿的冰水让季疏又揉又按才完全缓解过来。 季疏以子弹和枪把接下了除惊雷牌外的所有卡牌,又靠着灵敏迅捷的超强行动能力,成功躲过了程三亲手训练出的卡牌大师打出来的每一道惊雷牌。 所以,眼下这些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的惊雷牌被精准地积攒下来,连成一串追着他跑。 虽然比不上超级雷暴,但雷电的力量也足够了。 两人越靠越近,在即将撞上去的瞬间,谢应眨了眨眼,而后季疏的手搂上了他的后腰,信步带着他向一旁躲闪撤离。 而那些被引来的惊雷牌和巨大的火球撞到了一起。 一瞬间,电闪雷鸣,火光四射。 比聚贤村更加猛烈的极度爆燃发生了,周围的所有感染者都被爆燃的冲击掀翻,季疏把谢应压在怀里,两人一同扑向冰雪。 激光引导着雷电力量,【焚天火】紧随而至,极度爆燃不断向下。 厚重的冰层散发出红光和紫光。 咔咔。 谢应听见了冰块碎裂的声音。 数不清的冰凌飞溅着,不过须臾间,季疏的身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冰。 融合了太阳岛和惊云岛两种力量的极度爆燃比谢应想的还要强烈,他在季疏的怀中闭着眼,忽然想到一件事。 这么大的冲击力,方舟上的人会受到影响吗? 如果没有受到影响,他们又该怎么从感染者的手中逃生。 让一群被冻的半死的人对上无所不能的游戏异能者,这是一件没有胜算的事情。 “不好!” 谢应挣扎着从季疏的保护下起来,迎着飞溅的冰霜向爆燃发生的地方跑去,碎冰砸在他的眼眉上,谢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跑着。 在那个被炸出来的巨大的冰洞里,透过几米厚的冰层,谢应已经能看见违章建筑的光影了,花花绿绿的各种材料组建起来的方舟封在冰面以下,像个凝固在那里的标本。 而那些被掀翻的感染者本就体质超人,这一场爆燃似乎对他们也没造成什么影响,没多久,就迎着爆燃光芒站了起来。 沈雨为首的一百号人闻到了更为鲜活的生存气息,双眼的血红越发地重了。 谢应趴在冰坑的边上凝望寻找,终于在那一团花花绿绿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闻翎不知道怎么从船舱的另一侧凿出来了一个向上的空洞,顺着爆燃炸出来的缝隙,凿开了几米厚的冰层,率先冲破限制,出现在了谢应的视线里。 爆燃还在向下。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剑招和咒术的光芒。 谢应想,是时候了。 他不能让让感染者迷失意志,也不能幸存者稀里糊涂地出去,更不能看着这样的两群人自相残杀。所以是时候把彦彦还给沈雨,把记忆还给大家。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找回了完整的自己,感染者身体里的两种意志,清醒的一方会占据上风。 谢应跳进冰坑里,冲着一只脚踏在船板上正努力往上攀爬的闻翎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声:“葫芦!” 立刻有人向拳手扔了个鬼神葫芦,闻翎拼尽力气将谢应要的东西扔出了冰面。 谢应稳稳接在手里,定睛一看,还是个熟悉的老物件,是故地重游里他用过的那个小破葫芦。 足够了。 只是幸存者谢应并没有驾驭鬼神力量的能力。 但感染者谢应可以。 一大圈感染者跟在谢应的身后往下跳,谢应握着小破葫芦腾起,直直地朝着冲在最前面迫不及待要啃食幸存者的沈雨撞去。 “别担心,等我!” 越过沈雨的肩头,谢应仰头向跟在后面跳下来的男人笑着,而后,撸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腕硬生生地塞进了沈雨的嘴里。 尖牙刺破皮肤,鲜血横流,尚且清醒的幸存者谢应还在想,没有季疏咬的疼。 感染程序发动,谢应的双眼变得鲜红无神。 感染者谢应摇动手中的鬼神葫芦。 绿光亮起,可谢应的身后仍旧空无一人,没有李不灭,也没有任何一个被他打败过的BOSS。 但在虚拟世界的另一端,太阳岛的街头出现了两个被小破葫芦杀死过的人。 他们一个提着灯,一个拿着剑。 三、四、五、六紧随其后现身,几人齐齐望向教堂的方向。 教堂顶上的大钟边上,站着一个手握巨剑肩上蹲着小猫的狂战士。 那个长得像叶二的人带走了苍华岛上的所有异世界来客,狂战士只能无聊地抱着猫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听叶灵日复一日地唠叨同样的话语。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又出现了。 他给狂战士指了一条路,告诉她,走过那个树藤缠绕出的通道,就能来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叫太阳岛,太阳岛的中心,有一座很华丽的教堂。 教堂的最顶层,挂着一口巨大的钟,在某些信奉宗教的人眼里,钟声敲响,就代表有人去世了。 那个人要她守在那里,直到有一天,会有人走过来,告诉她,是时候敲响这个世界的丧钟了。 到时候,她只需要挥动手里的巨剑,击打在玄色的大钟身上。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狂战士抱紧怀里的小猫,问他。 那个人笑着指了指她身旁通往宝藏屋的门,告诉她:“叶二说的。” 而现在,六个谢应齐现身,对着等候多时的女人喊:“是时候了,谢应说,是时候了。” 她看向他们,这些人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和告诉她要把钥匙藏在猫身上的叶二也很像。 “好。” 狂战士举起手中的巨剑,重重地砸向教堂的大钟。 当——当——当—— 昭示着死亡的丧钟敲响在太阳岛上,远方的一切,房屋,岛屿,小桥,一点一点开始解离,都化作碎片,被无端而起的风一同吹散。 钟声透过层层阻碍,传进通道,传到虚无地的冰雪中挣扎着的所有人耳朵里。 闻翎站在覆盖着冰雪的船板上,头疼欲裂。 数不清的思绪在钟声破解催眠力量的瞬间,涌向她的大脑。 那是一个午后,闻翎走进房间,把脸上覆着的玄色面具摘下来,摔在了一个人的桌上。 “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第113章 终章(十八) 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 坐在宽桌后面的那人推了推眼镜,花白的头发也随着动作而轻微晃动着。 他看向行动组的组长,眼神中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不言不语,那时候还只有一个字母作为代号的行动组组长不自觉偏了下投向他的目光,盯着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文件,仍旧重申了自己的主张。 “这太残忍了,我不同意实施破茧计划,更不同意所谓的求生意志测试。” 被人随意堆放在那里的文件上记录着一个计划,名为“破茧”。 破茧计划是特应处近十年来最大的研究项目,通过把实验者的意识接入到虚拟世界中,模拟天灾降临后他们的行为和心理演变,记录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社会形态变化,并对实验者的求生意志进行相应的测试。 计划中提到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模拟,有的甚至要胜于行动组所接受的极端训练。而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份研究报告,作为特应处的存在意义上报上去。 坐着的那人眯了眯眼睛,轻蔑地笑了一下:“我们能储备足够多的生存物资,建造足够牢固的避难场所,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进入地下之后会一直安分地活下去,地下世界会不会发生暴动,我们又该如何应对社会形态的变化,那样的环境下,地底会不会养出暴君来。破茧计划中所提到的实验,尤其是关于社群心理变化和求生意志的,是有其存在的必要性的,零号,我希望你不要意气行事。” 这些年来,特应处十几个小组分工明确,夜以继日地研究和训练,即使天灾立刻降临,特应处也有帮助幸存者在绝境之中活下来的能力。 而关于社会和心理的研究却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进展,研究组报告说,接受测试的人员因为知晓灾难是虚假的,所以所谓的危难关头他们做出的反应也不一定是真实的,更不具有参考性。 在这种情况下,特应处的首脑亲自起草了一份计划——破茧计划。 他要求研究组通过意识接入技术篡改受试者的记忆,以此来获得最真实的研究数据。如此一来,他们就能针对可能产生的社群混乱制定相应的应对措施,让地下世界的幸存者“听话”地活下去。 闻翎沉默着,她一向寡于言辞,对于眼前这个处在领导位置的老人的命令总是无条件地服从,因而在思考的一瞬间,让其产生了自己已经臣服的幻象。 坐着的那人正了正衣襟,对自己的说服结果十分满意,趁热打铁道:“你带着行动组的所有人,加入到破茧计划当中成为监管者,监视受试者的测试过程,务必保证他们服从测试,届时的研究成果上,我会给行动组加上重重的一笔。” 听到这,闻翎突然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愤怒:“他们是人,不是你想要的听话的试验品!” 老人的手挪动着,抓起闻翎放在桌子上的铁面具,高高抬起来重重摔下去,声音拔高,怒斥眼前叫板的女人:“零号,我把你从地下拳场救出来,可不是让你来这么跟我说话的。” 二十年前,地下拳场的小女孩目睹了同伴的死亡,拼命逃了出来,逃离路上九死一生,即将被抓回去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驶来,停在了她的边上。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救世主。 车里坐着的大叔,带着她永久逃离了那个坐落于深山老林里的魔窟,又把她送往另一片深山。 在这里,她摇身一变成为了特应处的一员,接受最严格的体能训练,她的代号从数字变成了字母,最后成为整日带着黑面具的行动组监管者,看着一个又一个像她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么大的小孩儿步她的后尘。 闻翎看着他,那人正洋洋得意地等待自己感念他的恩情而服软,而她心里却一清二楚,就连那场让妹妹丧生的比赛,其实都是眼前这个人的选拔实验。 如果从拳场里逃出来的是一号,站在这里的也会是一个更加活泼爱笑的姑娘。 “我不干了。” 闻翎把腰上的枪解下,拍在桌子上,用怜悯的姿态面对坐在宽大桌子后面的老人,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干了。” 她不当什么行动组组长了,也不当什么黑面阎罗了。 早知今日,倒不如二十年前,让她在选拔中死去。 闻翎大步向门口走去,心里清楚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作为知情者,她掌握着特应处那么多的秘密,她知道那场害死了一号的选拔实验,首脑不可能放她完完整整地走出大山。 但没关系,她要迎接属于自己的自由了。 扶上门把手的一瞬间,那人叫住了她。 “零号,特应处需要这个计划。” 闻翎没有转身,但停下了开门的动作,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上了年岁的嗓音里竟然夹杂着一些难得的祈求意味。 “上面说,特应处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如果没有这个实验结果来证明,很快我们都要被抹除掉,你明白什么是抹除吗?” 她当然知道,门外迎接她的就是这个结果。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抹杀,我们死不要紧,可是那些让你骄傲的组员,J,X,他们都会死,你忍心吗?” 闻翎惊愕回首,不明白为什么上面会对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这么残忍。 她不相信这种说辞,但却从老人毫不避讳的撒谎的眼神中明白过来,这是一种威胁,要她死都不能痛快地死的威胁,闻翎一清二楚,那个自诩为拯救者的老人一向如此。 老人又接着开口:“一千个受试者已经进入实验基地等待接受实验,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会继续参加测试,倒不如你亲自带人去监视,好让大家听话地活下来,何乐而不为呢?” 在老人有些原形毕露的语气里,闻翎沉默无言。 两双眼睛对峙许久,最终,闻翎从桌子上拿回了象征她身份的黑色面具,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首脑的办公室。 这一天,外出执行任务的第二小队队员折返基地,闻翎想到被首脑单列出来的那两个代号,破天荒地决定亲自去迎接他们。 一行六个人在J的带领下走下直升机,他们看起来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还有一场更为激烈的狂风暴雨,但有赖于闻翎提前在直升机上加设的防护系统、巡航系统和战斗系统,这些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别在第二小队队长胳膊绷带上的明黄色小花,也一眼从队员们躲闪的眼神里找到了那个送花的始作俑者。 他们都是她亲眼看着在这里训练和成长的,像家人一样。 闻翎想了很多,最后大发雷霆,第二小队的队长被关了禁闭,队员们马不停蹄地赶往冰天雪地执行任务。 第二小队队长坐在幽暗逼仄的禁闭室内,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等来了组长大人的亲自探视。 闻翎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把有关破茧计划的一切告诉了还在关禁闭的男人,这里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隔离首脑监视的地方了。 “我会借故对你做出惩罚,并向首脑建议,把你这样经过训练的特殊人员也放进实验里补全成员身份画像,才能更大程度地激发幸存者的心理和社会演化。” 闻翎说出自己的计划,那一千个被关进实验基地的活生生的人,是首脑用来牵制她加入计划的筹码,她不得不为了这些人考虑。但作为监视者,她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受到影响,毕竟接入意识的系统可以篡改人的记忆,如果她变得冷血无情,幸存者的群体需要一个足够站出来领导他们抗衡自己的人。 J没有说话,但闻翎知道,幺幺七已经答应了。 她接着补充:“除了你,你们队的那个小孩儿我也会想方设法地送进去。” 第二小队队长抬头,疑惑比之自己临危受命的时候更甚:“为什么?” 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不明白为什么除了自己还要牺牲别人。 闻翎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朵干瘪的小黄花,就是害第二小队队长被关禁闭的那一朵。 她把小黄花推到那人的面前,似笑非笑:“他那么在乎你,你失踪了,他一定会疯了一样地找你,我不能让他坏事。” 闻翎看得懂X看J时候的那种眼神,她在研究组的某个化学专家和跟她搭档的物理专家之间也看到过。 她可以接受J和自己站在两面,但她心里一清二楚,X不会,即便被消除记忆被虚拟现实戏弄,也不会。 “好。” J沉默许久,终于答应下来,他把那朵干瘪的小黄花握在手里,声音沉重得像大火中被烧干的树木,雨后偏偏又迸发出一点嫩黄。 闻翎又拿出一只怀表——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他们需要这种机械表来获取时间——她把怀表的链子握在手心里,垂在第二小队队长的眼前,轻道:“知道催眠吗?” 通过催眠暗示,可以对人的记忆进行修改和删除。 “进入破茧系统之前,他们肯定会对你的意识进行检索和篡改,为了避免暴露,我会把刚刚说给你的事情在你的脑海中暂时藏起来,等到你在虚拟世界里看到我的时候,就会再度想起。” 闻翎停顿片刻,嘴角挂上不易察觉的有些惨淡的微笑。 “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我叫闻翎。” 第114章 终章(十九) 你叫谢应,你叫季疏,我…… 几乎被砸成废墟的太阳岛交易行里,谢应和季疏一起靠在炸没了一半的木台上,看着花坛里所剩无几的花,仍然未从方才的暴动中缓过来。 这里的人都疯了,即便他们百般强调,这是地下世界的虚拟系统,资源是无穷尽的,可是那些占岛为王的人,依然在不停地发动战乱。 像是有什么力量在背后催着他们,按照某种既定的争抢暴动的路线演变着。 太阳岛上资源稀薄,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聚在这里,他们两个不得不站出来,一次又一次帮着那些无还手之力的幸存者在其他岛屿人们的不断侵略中活下去。 谢应可以确定,自己和队友没有杀死过一个人,但幸存者还是越来越少了。 因为岛上还有一批特殊的人,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监视者,不守规矩的人,就会被抹杀。 如果人的意识被抹杀,他被保护在生命仓中的身体还能继续活下去吗? 谢应不敢想,因为他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队长告诉他,岛上那些看起来在闲逛的NPC其实是监视者们伪装的,领头的那个带着厚厚的鬼面具的人,是A组。 特应处把十三区的监护人分派到虚拟世界里加入幸存者的队列,却让他和季疏往日的战友都成为了监视者。 那些监视者,对于幸存者的搏杀行为置之不理,他们所谓的“守规矩”似乎永远在变,最开始的抹杀对象是不选择加入任何岛屿势力的人,后来是在争端中选择躲起来等死的人,似乎把人扔到油锅一样的混乱里受苦挣扎,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谢应觉得很奇怪,一直到那天,他们结束战斗之后随意找了个被砸烂的交易行落脚休息,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带着鬼面具,身上都血,手里还提着东西,跨进交易行的一瞬间,谢应就闻到了血腥味。 来自她丢在地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兽首,这些头颅,曾经挂在伪装成NPC的监视者头上。 “我叛变了。” 那人云淡风轻地开口,然后把脸上的鬼面具随手扯下一丢,露出一张谢应虽然没见过但是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熟悉的压迫感的面孔。 在灾难发生前刚刚棒打过鸳鸯的A组十分自然地踢开堆在她脚下的那堆头颅,绕到了交易行的柜台后面,语气坚定:“我要加入你们。” “这里的争斗是无休止的,我怀疑首脑只是想躲在后面看幸存者在系统内自相残杀,筛选出最适合在绝境里生活下去的精英,所谓的破茧时机可能只是个幌子,再拖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她的手指重重敲了一下台面,斩钉截铁道:“我们得带大家冲出去,就算是天灾发生,也要真实地活着。” 没人能掌控幸存者的命运,他们可以渴死饿死病死累死,但不能被系统高高在上地通过筛选剥除生存的权利。 谢应看了一眼队长,季疏的脸上并无半分惊讶,似乎A组的叛变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因为他认识那个还没有戴上面具的零号,把他带进行动组的那个姐姐。 季疏回首,胳膊肘撑在台面上,谢应随之跟上,听见队长开口:“欢迎加入。” A组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了上来,三个曾经的战友又一次站在了同一阵营。 谢应看见A组脸上难得有轻松的表情,女人托着下巴自言自语:“你叫谢应,你叫季疏,我以后就叫闻翎了。” 季疏的脸色骤变,在听到这两个字后整个人僵住了。 谢应以为是A组给自己的取的名字不对劲,追问了一句:“闻翎两个字,有什么说法吗?” 女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的口中念出来之后,脸色也变得极差,她和季疏对视着,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他姓闻,我不能忘了。” 禁闭室里,透过第二小队队长金瞳映照的倒影,晃动的怀表催眠了两个人。 把她从地下拳场接走的大叔姓闻,她要确保自己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个操纵一号和许多人生死的人。 闻翎,闻翊。 她不能忘了。 闻翎加入以后,幸存者的生存变得不再那么艰难,她亲自出岛,一个人就搞定了三座岛上的人,他们都叫她首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闻翎又带着这些人,收服了剩下的岛屿。 现在,虚拟世界里的所有人终于站在了一起,只不过他们已经所剩无几了。 直到进入通道,在她死前的最后一刻,谢应才从那个身体几乎被“胳膊们”撕碎的女人的口中听到了故事的另一种可能。 看着艰难生存了几十年的人终于闭上了眼睛休息,谢应想,她说的真的很对。 如果执行计划的只有队长,那么他会是最大的变数。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抢走季疏,死亡也不。 见到那个人的时候,谢应只剩下自己了,他拖着满身疲惫,看向通道尽头的那个老人。 谢应认得他,就是他带着队长出现在福利院,从某种程度上,谢应甚至还有些感谢他肯点头收下自己,这样他和队长才有并肩生活十几年的机会。 “X,你要破茧而出吗?” 首脑的背后是一扇门,门缝里透着隐隐的红光,首脑说,走出那扇门,他就能回到现实了。 可是如果只剩他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应微笑着摇摇头,并叫住了那个准备离开的看起来有些傲慢的首脑:“闻翎让我告诉你,所有站在她的对立面的人,即使是昔日有恩情的人,也难逃一死。” 他坐在了尸体的中央,最后一次靠在队长的肩膀上。 老人渐行渐远,濒死关头,谢应看见一群黑色的蝴蝶飞向自己,他的头脑变得昏沉。 他再度醒来了,不记得所有,只记得自己是一个游戏里的剑客。 虚拟世界变得不同了,首脑听了谢应所传达的闻翎威胁的话语,竟然把所有的监视者都撤掉了,甚至还给这个世界套了一层游戏的躯壳,安排了许多由冰冷的数据操纵的NPC,毕竟他们不会心软,不会轻易失去头颅,更不会被人两三句话策反。 游戏世界里,多了一个毫无指引的任务,叫做破茧。 谢应在匆忙奔走中,又找回了曾经并肩相伴的队友。 队长,还有说自己叫闻翎的那个女人。 她身边跟着一个游戏职业是鬼神的小姑娘,总是神采奕奕,追着她姐姐前姐姐后的。 闻翎给她取名叫闻翊,本来有自己名字的孙玖玖竟然很快就同意了她的建议。 闻翎又一次站在了最前面,而闻翊却死在了一场暴动中。 那之后,闻翎变得沉默无言,她疯狂地找寻从游戏里出去的方法,终于找到了那个通道。 谢应跟着她,跟着队长,带着活下来的所有人走进了那里。 走到最后的,只有他和季疏。 谢应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日记本,从日记本里读到了自己的过去。 系统修改了他们的记忆,隐藏在“闻翎”两个字里的秘密在这一次的循环里没有被唤醒,他们忘了自己要反抗的到底是谁,闻翎直到死前,都没有想起自己名字的含义。 “为了筛选真正能在灾难里活下去的强者,剔除那些不稳定因素和弱者,保护盾在有人真正走出去之后就会强行自毁,包括被困其间的意识。” 那时候还不明白首脑意图的谢应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并顺势而为地从中悟到了故地重游的秘密。 那人离开之后,谢应借助通道的力量做了很多筹谋,为下一次的破茧,为他们所有人。 七个谢应站在他的面前,真正的谢应最后环顾四周,看向倒下的那些他曾经的战友们。 目光扫过惨死在通道里的拳手的尸体,谢应突然从她挂在嘴边的那句“给我三百个人里”悟到了什么。 闻翎说,给她三百个人,她就能杀死首脑。 为什么要杀死首脑,闻翎没说,但是谢应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放他离开。 既然幸存者的意识要困在茧里一次又一次重生,那么闻翎要杀死的那个人,也不应该轻松就能离开这里。 谢应用尽最后的力气,冲进了那道他几经路过却没有推开过的透着血光的门里。 门后的世界熟悉又陌生,窗外是他生活训练的大山深处,房间里坐着一个眼神惊慌的老人。 这是首脑用来监视他们的地方。 首脑从不参与到特应处的训练当中,他的身边有最精锐的人保护,有的甚至是曾经训练谢应他们的人,现实里,谢应绝对接近不了他分毫。 但现在,他孤身一人。 通道的尽头,谢应拽着那个老人重新通道,并把队长送给他的蝴蝶吊坠插进了首脑的喉咙里。 第二次破茧,谢应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首脑拉进了循环里。 谢应曾经把破除催眠的钥匙交给了想想,让他放在太阳岛上最显眼的位置,直到虚拟世界陨灭的瞬间,钥匙会被开启,解除所有人被他封在通道里得以免除系统清扫的那段过去。 而现在,象征着钥匙的钟声响起,不光归还了谢应藏起来的现实,还让闻翎找到了她名字的意义。 冰窟外的群魔乱舞彻底停歇,一群曾经丧失意志的人木然地站在冰面上回忆过往,闻翎看见季疏冲了上来,和谢应抱在了一起。 谢应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又破又小的葫芦。 那个葫芦,属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鬼神老人。 这一路,从出故地重游开始,即使他毫无用处,依然没有一个人抛下他。 武器、装备、物资……甚至是血肉引雷霆,幸存者们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闻翎低下头,看着船板下方站着的老人,腾身跳了下去。 眉目紧锁的拳手,一拳打在了那个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惊慌的老人的鼻梁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完结&番外 第115章 终章(二十) 我叫谢应,游戏里叫这个…… “去你祖宗的!” 看着被一拳打趴下那个老人脸上横流的血光,闻翎直抒胸臆,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几步走上前,抓着老人的衣领把人拎起来,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恶狠狠地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目光扫过一旁的人的时候,闻翎忽然笑了。 当时怕谢应成为变数,所以把他也拉进局里,结果最后靠的竟然还是这个变数。 “终旅结束,破茧进度百分之百,系统将在一小时后重启。” 闻翎刚骂完,系统的播报声伴随着鬼神的求饶响了起来,冰天雪地一瞬消失融化,世界又恢复到虚无的惨白里。 并没有所谓的破茧成功重回现实,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数据轮回,为了一个实验,一千多个人困在了这里。 那些或坐或站的实验者在钟声里全都想起来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有人找到李永道,说他们是新成立的研究中心,需要一千多台生命仓做研究,为了给女儿筹钱治病的李永道决定铤而走险,结果连人带货被困在了大山里。 花家帮老大花大前,为了让跟着他的那些人吃得起饭,把被爸爸关在房间里的陈帆救出来之后,相信了别人这里有又能赚钱又能读书的好活儿,孤身一人来到山里,结果那些不放心他的小弟们竟然也一路长途跋涉追了过来。 和人两心相悦的物理学者沈雨前脚求婚成功,后脚发现了特应处的秘密,结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打晕了拉进来。 回国路上遭遇劫持被人营救的小少爷,来此为亡者操持法会的小道士,还有轻信参加所谓研究实验有钱赚就把女朋友骗过来的学生……他们本该在这世上的某一个地方过着或艰难或幸福的生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被当成试验品拉进所谓的系统中,进行一场荒谬的求生实验。 要他们在绝望中燃起希望,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只是为了一纸数据。 他们全都走了过来,齐齐看向那个被闻翎抓着衣领跪坐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身上还裹着那件沈雨送他的鬼神袍,两只手死死地抓着嫩黄的领口,仍然寄希望于闻翎能放他一马。 “我救了你,零号,你不能这样。” 闻翎的拳头落了下来:“我叫闻翎,姓闻是为了不让我自己忘记仇恨!” 老人又看向谢应,看向跟在他身边的季疏,挣扎着呐喊:“J,X,救我,把握机会,你们可以把这个疯女人取而代之!” 谢应只是看着他笑:“我叫谢应,不叫那些字母。” 季疏的声音随之而至:“我叫季疏。” 眼见求援没有效用,那个习惯了恩威并济的老人又耍起了老一套,他看着闻翎,气息一会儿急一会儿缓,即便脸上全都是被拳头砸出来的血,仍然佯装镇定看向了闻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一号没死,你放了我,我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还会把她还给你。” 闻翎没有回答,从她身后走出来一个斜挎着小包的姑娘,贴在闻翎的身旁,表情夸张地啐了一口:“臭老头,用不着你!” 那个在拳台上倒进血泊里的姑娘一息尚存,在零号逃出选拔的拳场后会活了过来,这之后的二十年里,她被人送到某个人家在监视中生活,化名孙玖玖,变成了挂在闻翎脊骨上的铁锁。 决心执行破茧计划的老人当然放心不下闻翎,但这个女人二十年摸爬滚打站到高处,行动组的那些人只听她的,他又不得不用,只得把孙玖玖也安插进计划中,当作牵制闻翎的棋子。 闻翊挥着拳头也要上前,被闻翎抬手挡了回去。 眼下不是泄愤的时机,她看向谢应,那个成功把始作俑者拉入局内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蹲在老人的面前,如从前一般开口之前先笑了笑。 他笑:“放心吧,队长在这看着呢,我可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不会打你的。闻兹成,摆在你面前的现在有两条路。” 谢应手心一翻,掰着手指头和人说道起来。 “第一条,就是你用你的控制权关闭破茧系统,大家一起出去。” 所谓的破茧系统里根本没有保护盾自行打开放他们出去的时候,这里的实验和天灾无穷无尽,只有幕后之人获得了让他满意的数据之后才会关闭系统,所有人才能从这里出去。 而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等待他们的会是失忆还是毁灭。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白云揉碎是雪崩,狂醉是丧失心智,操控一切的天仙是谁?大雪降临的时候,谢应就在琢磨这个问题了。 控制权在这个叫闻兹成的老头手里,这才是破茧的关键。 闻兹成紧咬着下唇,脸色铁青,却迟迟没有开口。 谢应又爽朗地笑起来,接着掰起手指头继续和他说道:“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第二条路。” “把你拉进来的时候,我在通道里动了点手脚,除非破茧系统关闭,不然你也出不去,我们只能在这里不死不休地纠缠下去。” “我们一千零三个人,对上你一个,我保证,接下来的循环里,大家都会保有完全的记忆,那个时候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仁慈对待你,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把两根手指头伸到老头的面前:“首脑大人,你会不会后悔把我接过来,会不会后悔让特应处教了我那么多?” 破茧系统本质就是一个程序,谢应给虚假记忆里的他设置程序员的身份,只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修改了破茧系统的程序。 放他们出去,谢应等人也会把特应处的事情捅出去,等待他的也只有一死,谢应给出的另一条路是不死不休饱受折磨。 昔日骄傲的老人低着头认真思考着,仿佛重回了通道内怯懦颓靡的样子。 他只记得自己是来找人的,原来是要找那个害他沦落到此的人, 而那个人,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许久,被人牢牢包围着的老人抬起头,瞪着那双疲惫的眼睛,颤着声音做出了选择。 “我选第一条,我带你们出去。” 他话语一落,围在边上的人都欢呼起来。 有的互相拥抱,有的眼含热泪。 闻翎拍了拍贴在她边上的闻翊的肩膀,谢应看了一眼季疏,那人的手立刻握了上来。 和老人谈判时候伸出来的指头被按回掌心,季疏牵着他,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所有小队,清点人数,回家!” 谢应仰头夸张地一摆手,花花绿绿的人群涌动起来,整齐有素地按照职业和游戏分列成小队。 那些狂欢的人们兴奋地像从太阳岛离开时候那样,挨个报数。 实验者无一死亡,所有人都站在了这里。 闻兹成站在人群的正中间,颤颤巍巍地拱起手,默念着什么。 世界随着他的掌控而变化着,分崩离析的太阳岛重现,谢应们站在教堂门口,向他们作别挥手。 程三、于四、白五、黑六……还有已经消亡的许一、叶二和想想,都昙花一现般地站在那里,笑着看向这些他们守护了一路的人。 腾起的青龙影带着一个龙背上的老人,绕着他们飞舞盘旋。 小女孩儿抱着那盆丑得奇绝的叫三愿的食人花,一人一花整齐地摇头晃脑。 小叶灵唱着歌飞来飞去,抱着猫的狂战士脚边随意放着她的巨剑。 在光影变化里,闻翊看见了一个人,身穿明黄衣衫,站在人群的后方,不声不响,只是无言地凝望着她。 “姐,”她靠近闻翎,撒娇般笑了笑,“你帮我问问,那个女帝游戏的历史数据,出去以后能不能导给我。” 闻翎回头,“游戏制作人”季疏报以一个微笑。 “当然可以。” 所有人都在看着虚拟世界里的过去,无人注意的角落,那个闭上眼睛关闭系统的老人嘴角轻微上扬着。 …… 这一次的醒来不似在【弃置身】的梦里,谢应勉力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小行星撞地球的天灾是假的,第二小队刚从冰天雪地里回来,谢应就被放倒送进了实验基地。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头却猛地撞到了生命仓的防护罩上,“当”一声响,大约因为太过猝不及防,谢应感觉自己的头骨都要撞裂了。 疼痛里,他终于意识过来何以闻兹成会那么爽快地答应放他们出来。 系统关闭后,实验者仍然被关在地下的生命仓里,而他身处层层防守的首脑居所,只需要在醒来之后及时调动人马再次开启系统将他们困住,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恶行了。 谢应暗骂了一声,握紧拳头朝着坚硬的防护罩打去,指头洇出血来也不敢停下。 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前功尽弃。 谢应闭着眼睛胡乱挥拳,一边挥拳一边喊着季疏的名字,忽然一阵刺眼的光亮传来,谢应顶着光睁开眼,看见两张大脸贴在透明的防护罩上。 他们一边绕着防护罩想办法,一边争先恐后地喊着什么。 谢应听不见呼唤的声音,但从他们的口型中读懂了两个字:“老幺。” 那是第二小队除队长外所有人对他的称呼。 他喜出望外喊起来:“大G,K总!” 这两个,就是在第二小队对他百般照顾还经常打趣他的同伴。 谢应左右看,穿着行动组训练服的第二小队成员都来了,他们闯进了地下,却对怎么开启生命仓一无所知。 但好在他们有决定的力量和武装,在几乎要把谢应的脑干震出来的晃动中,擅长爆破的大G强行炸开了关着谢应的生命仓的锁定装置。 谢应终于得以呼吸到真实世界的空气,他被守在外面的K总扶着坐起来,那人还是和先前一样,谢应闻到他身上隐约的烟油味道,第一次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刚坐稳,谢应就胡乱扯掉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向来救人的同伴大喊起来:“哥哥们,来不及了,先救闻翎,你们跟着她杀过去控制首脑,这里的人我来救。” 如果不能及时控制那个老人,他还会想方设法再度开启系统,到时候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H关怀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用谢应熟悉的沙哑声音开口:“老幺,闻翎是谁?” “A组。” 谢应抓着他的胳膊:“别管了,先救她,G哥,给我两颗炸弹。” 好在他们素日养成的默契足够让大家无理由地相信彼此,鸡蛋大小的炸弹被塞进了谢应的两个手心里,四个人一齐跑向基地的另一边,那里有一间单独的隔离房,让人闻风丧胆的A组就躺在那里。 谢应握着手里的宝贝,在摆满生命仓的地下基地找寻着,终于,他停在了某处,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他把炸弹塞进生命仓的底下,被爆破专家大G亲手造出来的弹药,威力非同凡响,“轰”的一声后,生命仓亮起红色警报光芒,锁定装置失效,谢应掀开了防护罩,把里面差点被震懵了的那个人拉了起来。 “李永道,快告诉我,该怎么快速打开所有人的生命仓!” 他来不及先去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此时此刻,谢应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自己会安排这么一个人一同在故地重游里醒来。 “有个控制系统,我知道在哪里,我去操作!” 李永道两三下跳了出来,他直直地向着某处跑去。 谢应捏着剩下一颗宝贝,发觉自己的手心里沁满了汗。 活过来的谢应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了,谢应跌跌撞撞停在处于实验基地角落的生命仓前,趴在防护罩上,又哭又笑地看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季疏已经醒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见谢应贴过来,隔着一层防护罩,抬手要替他擦去眼泪。 “别哭。” 谢应的眼泪不该流在这种时候。 暴力破除生命仓的防护之后,谢应拥向他,两人来不及温存片刻,只是对视了一眼,就投入到救人的行动中。 第二小队队员炸开隔离间大门的时候,李永道刚好成功解除掉所有生命仓的锁定状态。 中年男人两手悬在半空,站在控制系统面前嚎啕大哭起来,他终于活了过来,茵茵还在病房里等他。 闻翎很快从隔离间里走出来,伴随着隔离间告破的警报声,通往地上世界的超级电梯的显示屏上,下行的指示图标忽然亮了起来。 有人下来了。 闻翎下意识戒备,第二小队前去救援的四个队员也一起冲到了电梯正前方,把劫后余生的实验者们护在了身后。 光亮散去,超级电梯打开,从里面走出来十来个训练有素的战士,他们的目光齐齐投向闻翎,而后让开一条道路。 来人后面站着四个领头人一样的角色,看着闻翎,喊了一声:“组长!” 声音震天响。 那四个人是谁,谢应再熟悉不过。 他们是其他小队的队长,整日在训练榜上为第二名的位置争个你死我活。 “让开,我不想对你们动手。”闻翎这么说,但还是握紧了拳头横在胸前。 超级电梯前的人却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见队长们一声喊。 “第一小队!” “第三小队!” “第四小队!” “第五小队!” “集合!听从组长行动号令。” 随着一句句整齐的呐喊应和声之后,队长们让开一条通往电梯的道路,把指挥权交给了让他们敬畏的绝对强者。 闻翎大步穿过人群,站进了电梯里,其他小队的队员很快跟了上去,分列两旁,只有第二小队去救人的四个仍在超级电梯外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命令。 闻翎越过他们看了一眼后方正忙碌的季疏:“让你的人跟我走。” 她一向如此,从不直接领导行动组的任何一个人,她把决定的领导权交给各个小队的队长,毕竟他们才是和队员生死与共的人。 季疏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四个人,扶起生命仓中坐起来的盾卫少年,微仰着头,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 他没有花力气呐喊,只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开口:“第二小队,集合。” 比谢应矮上许多的II、声音沙哑的H、爆破专家大G、还有总是偷偷抽烟的K总整齐转身看向他。 季疏表情轻松,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任务:“除谢应之外,其他所有人跟上组长闻翎,务必平安归来。” 他说起他们的名字,没有再用那些冷冰冰的字母代号。 “是,队长!” 他们咧嘴大笑答应,小跑着进了电梯,跟上闻翎的脚步。 太阳岛上的首领曾经脚踩着怪兽的头颅神采奕奕地说:“给我三百个人,我能杀死首脑。” 三百,是特应处所有人员的数目。 要打败那个老人,根本用不上三百个人,闻翎身上带着的是三百个被困在此地许多年的人的仇恨。 电梯门要关闭的一瞬间,谢应和他身边那个刚刚坐起来的姑娘异口同声,叫住了闻翎:“姐!” 闻翎看了他和闻翊一眼,畅快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不杀人,闻翊,等我回来。” 她还有好生活等着,不能为了一个渣滓毁掉自己的一声。 “好。” 鬼神姑娘挥了挥手,闻翎踏入出实验基地的通道,迈向最后征程。 何晏活动了一会儿,刚适应自己的身体重新学会走路,就跟着大家到处去帮忙了。 小少爷找到自己的保镖,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身份:“想办法和家里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人过来救援。” 这里是大山深处,他们要重回有人生活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久,有了家里的帮助,这些人获救的可能性就多了一分。 整个实验基地分了许多个区域,谢应带着李永道东奔西走打开了所有区域的生命仓的锁定状态,躺在这里不知天日许久的人们或是挣扎或是被同伴扶着,都站了起来。 实验基地位于地下,只有一个超级电梯连接地上,但一次能容纳的人不过数十,他们只能分批次转移逃脱。 谢应正在为所有人分组,一个熟悉的有些柔弱的声音响起,语调却强韧坚定无比:“跟我来,我知道哪里有特别通道!” 是沈雨。 这个研究基地,作为研究组成员的他当然来过,只不过走得是专属于研究院的特别通道。 谢应点头,随即分了一堆人跟上了他。 沈雨带着一部分人走过长长的地下廊桥,从养在地下的形形色色的动物植物间穿过,最终抵达了一个地方。 实验基地连着研究组大楼的地下研究基地,那里安安静静,似乎研究人员都不在此,只有一盏灯亮在某个实验室里。 大约是沈雨所带来的动静实在太大,实验室里的人发现了外面的异常。 门“吱呀”响了,一个手握棒球棍的姑娘走了出来。 那个坚硬得足够把人的脑袋砸开花的棒球棍,沈雨也有一个,是彦彦送他的订婚礼物。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山林里,偷偷定下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日期。 棒球棍脱手砸到了地上,沈雨看着她,她望向沈雨。 两个人又哭又笑。 送走了十几批人之后,谢应终于和季疏一同站进了电梯里。 他身边的这二十多个人,是最后一批被困的实验者了。 何晏的保镖在上面接应,沈雨带着人从研究楼撤离,闻翎成功控制了闻兹成,等谢应和季疏踏上地面,这一场梦魇般的波折就真的结束了。 超级电梯里蓝白色的光芒流动着,谢应站在门口,电梯抵达的一瞬间,他和身边的那人左右分立让开了除电梯的生命通道,默默无言地看着大家一步一步踏进现实。 天快亮了,林色尽头染着一点晨光。 谢应大步走出去,向等在那里的大家挥了挥手。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应,游戏里叫这个名字,现实里也是。” 正文完。 第116章 番外:相逢自有时 看你第一…… “谢应。” 沉静又温柔的呼唤声响起,谢应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抬手把那极富蛊惑力的嗓音的主人勾着脖子带向自己,哼哼唧唧亲了一口。 季疏猝不及防被人扯倒,呼吸一沉,但仍然云淡风轻地拍开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给了还不想醒来的那人一点小小的提示:“现在是上午十点,沈雨的婚礼会在六个小时后开始。” 六个小时,时间充足,谢应翻了个身,脑袋往人的怀里钻。 “你是伴郎。” 谢应睁开眼睛,瞬间清醒。 三年前,何家的救援力量及时赶到,被困在破茧系统里的所有人都得救了。 闻兹成的荒诞计划曝光,这之后的两年里,谢应等人配合调查组的工作,这才知道所谓的破茧计划根本没有上报过,也没有什么特应处的成员知道太多秘密会被抹杀的荒谬说法,一切都是闻兹成这个疯子自以为是地拉人为他的“真理”陪葬。 基地被接手后封锁,特应处彻底解散。 六百多天日日夜夜的调查,几千页的报告,将他们从闻兹成的阴谋大网中彻底剥离出来,还了谢应等人清白自由身。 接受调查那些时间,虽然衣食无忧,也不必生死相搏,而且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他们的生理和心理状况,但直到调查结束后走出基地大门的那一瞬,谢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特应处先前的救援处置定位是正常的,谢应、季疏这么多年接受的训练也是科学的,有关机构和部门想要留下他们继续在领域内发挥力量。 可是谢应和季疏齐声拒绝了。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时刻关切他的心理专家按照规程询问,两年来,他从谢应的口中听完了那个真真假假的爱情故事,谢应所表现出的强大心理素质和他所做的那些事,至今仍让他和他的同事们震惊着。 谢应看着窗外的大好天气,懒洋洋地牵动嘴角:“太阳这么好,当然是回家打游戏。” 而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季疏给出的回答是:“有人在等着玩我的游戏。” 这一年来,两人分工合作,《梦幻之岛》的开发升级进程进展顺利。 进展更为顺利的是沈雨。 沈博士和刘博士在接受完全部调查后,双双进入研究院继续研究工作。 沈雨再一次求婚成功,邀请谢应做他的伴郎。 谢应满口答应,直到昨天入睡前还在念叨这件事,结果一睡着就迷迷糊糊忘得差不多了。 这种可以安安稳稳睡着,不用担心半夜突然被叫起来执行任务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得了,更别提还有某人所提供的精心按摩。 平常日子他当然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拿到了他们应得的报酬和赔偿,谢应和季疏用这笔钱租来的工作室和他们置办的住所之间不过一公里的距离,谢应跑着就去上班了,直接赖在家里不去的情况也是有的。 但今天是沈雨的婚礼,他是伴郎,自然没有卡点再过去的说法。 季疏把沈雨送来的定制礼服放在了床边,谢应坐起来,顶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直冲浴室,飞快地洗了个澡。 踏出浴室的瞬间,谢应抬着湿漉漉的脚板刚要踩在地毯上又缩了回去。 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交易会会长的超能力了,他踩下去,地毯是真的会湿会脏。 脏了虽然还能请人清扫,但好巧不巧季疏亲自挑选的地毯是全屋通铺的,打扫一次颇费功夫,如此一来,他就得屈尊去住酒店了,偏偏谢应又被人惯出来个睡觉认人还认床的毛病,是不可能委屈自己的。 谢应决定好好爱护季疏的宝贝地毯,绝不在某种时候之外的情况下弄脏它。 这一丁点的感官别扭,反倒让他活着的感觉更盛了。 紧赶慢赶,两人还是比既定时候晚了半小时出门。 季疏开车,谢应歪在副驾驶闭目养神,怀里抱着的是季疏提前从花园里摘好的他们亲手种的向日葵花束。 光影在谢应歪向季疏的侧颜上变幻着,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变得绵密漫长。 到了地方,谢应发现,他竟然还不是来得最晚的。 李永道说茵茵要上舞蹈班,要等茵茵下课了一起过来。 而且婚礼选在工作日的坏处就是花大前和陈帆这样重新被拉回去上学的小孩儿也不能出席。 在国外读书的何小少爷倒是来了,不光来了,还带来了豪华车队和许多西装革履的保镖威风十足地站在入口处为婚礼充当迎宾。 谢应从带着墨镜的西装暴徒中央穿过,按捺着自己冲上去找人切磋的冲动,整整自己被向日葵花束压歪了的黑衬衫领口,和头发板正扎在脑后的季疏一起大大方方地来到了仪式场地。 两位博士的草坪婚礼还缺一些游戏环节,闻翎站在人群里和人讨论着,身边一个活泼的声音时不时劝阻她:“姐!这个游戏真的不行,太暴力了,这里是婚礼,不是咱们的拳馆……” 谢应把带来的花束交给礼仪团队,就开始满场胡乱溜达。 季疏作为新晋的游戏制作人,时不时地要被一些人拉着交谈——行动组的人是从小在基地长大的,但研究组的学者专家们都是实打实在现实世界里搞出成果来才被请过去的,沈雨和刘彦彦请来的除了他们这些生死与共的朋友,还有许多从前读书时候的朋友,那些出身名校的人大多都已经有了些成就,对季疏团队从前试发行的一些游戏雏形很感兴趣。 两位博士没要单位分的大房子,自己买了个小别墅,草坪就在家门口。沈博士研究过当天的天气,下午四点光照最好,拍新娘子最好看,所以把婚礼定在了下午,现在距离婚礼开始还有两三个小时,谢应排练完伴郎的环节,四处晃悠,晃到了餐台的边上,刚要伸手,看见餐台后面的草地上坐着一个人。 新郎沈雨在大家的帮助下忙前忙后准备,新娘刘博士穿着轻盈的纱裙随意窝在草坪上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 谢应动了动,光影有了变化,坐着的那个人很快察觉,下意识拿起书做出戒备姿态。 沈雨消失的时间里,她提心吊胆,寻找爱人的同时还要时刻提防。 在调查寻找沈雨行踪的过程中,刘博士发现了沈雨留下的秘密,是她将秘密想方设法地送到了行动组的第二小队队员的手里,配合大家展开营救。 一直到计划实施的那一天,行动组和她同步了系统内有异变那些人随时会醒来的消息,刘彦彦就抱着那根棒球棍,一个人躲在他们曾经共处过的实验室里等待结果。 看到来人是谢应,刘彦彦才松了口气。 “看什么呢?”谢应手撑在台上,歪着头看她手里那本书。 刘彦彦慷慨地举起书来给人展示:“我偶像的最新科幻大作,昨天发售的,你看吗,等会我看完借给你。” 说完,她又要重新找个地方猫着看书去,谢应没忍住笑了,指了指某处,提示新娘子往那里看:“看到了吗,正在和季疏聊天的那个,好像就是你手里这本书的作者。”!! 刘彦彦瞪大了眼睛,沈雨这种古板科研狗竟然还准备了这么浪漫的环节,把她的偶像请来了? 谢应没说那位作家刚好在和他们工作室谈小说改编游戏的合作而沈雨专门和季疏提过这件事,点了点头,就见穿着轻巧纱裙的新娘捧着书敏捷地直冲偶像而去。 后来,被季疏请来的刘博士的偶像某著名作家上台为两位因她的作品而产生故事的新人致辞,刘彦彦激动地抱着偶像的胳膊流泪,新郎沈雨心甘情愿沦落成陪衬,更别提早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的伴郎谢应了。 谢应正端着杯果汁躲在载歌载舞的人群后面,借着昏黄的灯光观摩礼台上摆着的小道士亲手给新人写就的婚书,胳膊突然被人抓住。 “飞机还有两小时起飞。” “什么?去哪儿?” “惊喜。” 季疏哪点都好,就是太有主意和规划这点不好,谢应偏偏还乐得遵守他制定出来的百般计划和规矩,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在跟着人跑了。 “我们这么突然走,可以吗?” “和沈雨说过了。” 黄昏的光影摇晃,两个人迎着夕阳奔跑。 谢应的衣领被风吹得微敞,季疏的长发肆意散落。 四个小时之后,季疏和谢应走出一千多公里外的机场,又坐车一路奔波,终于在半夜十一点,抵达了某个地方。 福利院的大门重新修缮过,不再是谢应里记忆里生了锈挪动一下就嘎吱嘎吱乱响的样子。 门两边还装了照明灯,谢应站在光亮里,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被人抓在掌心里的指节有些颤抖,谢应嘴唇紧绷,说不出话来。 “你昨晚说梦话了。 “叫了院长,还有童关关的名字。” 从特应处离开后的三年里,谢应无时不想回到这里,见一见被他刻画进【弃置身】里的家人,但他没有勇气站在这里,在从工作人员的口中知晓两人一切都好的消息后,便绝口不提了。 “关关现在读大二,今天下午有一场比较重要的考试,考完之后我才找人帮忙联系了她,不然时间也不用赶这么紧了。” 那时候的谢应在婚宴上肆意摇摆,季疏却在算着千里之外的人考试结束的时间。 “她说她愿意和你见面,院长也想知道,当年不听话的小瓶子现在长什么样子。” 在得到回复之后,季疏迅速定了机票,一路把谢应带了过来。 铁门的边上挂着红色的门铃按钮,谢应看了看季疏,那人用鼓励的眼神望向他:“去吧。” 这几步路,比他从通道中走来还要艰难。 谢应颤抖的指节几经尝试后终于触及到门铃,片刻之后,福利院小楼大厅的灯亮了起来。 一老一少携手缓缓向门口走来,少女说话的声音格外轻快。 “我哥回来了!” 像梦里一样。 谢应望着那两张虽然十几年没见但仍觉亲切的面孔,嗓子像是被粘腻的蜜水黏住,又疼又痒。 院长老了,和他梦里一样的老,腰杆却还是直的,谢应还记得,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晨跑锻炼,这个年纪了才能依然矍铄。 而看见童关关的一瞬间,谢应的心里就只剩下“神奇”两个字。明明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小姑娘才一丢丢大,十几年过去了,她竟然和谢应梦里长得一般无二。 多少次在潜意识里描绘他们的骨相,才能想象出来那么真实的两个幻影。 “哥。” 童关关这么一叫,谢应一下子紧张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结巴。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瓶瓶? 你怎么知道我是哥哥? 二十岁的童关关咧嘴一笑,笑容和谢应如出一辙的洒脱灿烂。 “不知道,看你第一眼就觉得像是哥哥。” 她向谢应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童关关,你呢?” 谢应局促回头,季疏两三步走过来,和他站在了一起。 隔着正在缓缓打开的折叠铁门,谢应望向等待多时的两个人。 “谢应,我叫谢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