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替身竟是疯批魔主》 1、雨魔 雷鸣阵阵如闷鼓,电光似云中游龙。 阴沉的乌云好像遮天蔽日的大手,压得人喘不过气。 “呼——呼——” 蚀鬼剧烈地喘息,全身的灵力运转到极致,身体的各个角落都传来疲惫疼痛的信号,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 他已经连续逃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什么手段都尝试过了。 他打破阵法禁制闯进别的宗门,试图祸水东引; 他潜入禁武的玄天王朝主城龙雀城,想借镇守城池的禁军和官员阻拦; 他闯入最混乱的苦土,妄想如鱼入海,混入其中。 但都没有用! 那些小宗门的禁制在那人的手里撑不到一息的时间,龙雀城的守城修士像是根本没看到那人一样,不仅任由那人在城池上空横行,还帮忙发布通缉一起搜捕他! 苦土更不用说,那人杀起人来更加没有顾忌,一路过来,被牵连的池鱼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该死,该死,该死! 都是一群废物! 椎心泣血的悔恨和绝望啃食着蚀鬼的心肺。 不管他做什么,不管他逃到哪里,那个人,那个声音……都一直在他耳边响起,从始至终如影随影! 甚至那人根本没有真正出手,任他是跪地求饶也好,癫狂辱骂也罢,都没有真正露面,像猫追耗子一样戏耍着他。 “哒…哒……” 细微的声音穿过雷声、风声、雨声飘进耳里,不仔细去听根本听不见。 又来了! 蚀鬼面色一变,再次燃烧精血,催动秘法,不顾一切地往前方那座巨大的城池冲去。 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一定不会有任何歪心,永远不敢与那人为敌! …… “雨魔已经闯入南域了,那个枯骨冢的杀手还没死吗?” 南域,众妙之门。 一群人影聚在一起,盯着星轨镜上的影像。 正是蚀鬼一路仓皇而逃的模样。 他们乍一看生动活现,衣袂飘飘。 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场的只是一道神识,而非本体。 这群人最低的也有炼魂境,代表着南域各宗派势力最上层的那批修士。 “还活着,雨魔明显是将这枯骨冢的‘鬼’视作蛛网上的猎物,故意看他垂死挣扎的丑态。” 有人不满:“要杀就杀了,非要这般折磨,这魔道共主果然恶劣狠毒。” 有人赞成:“毕竟身为下属,却背叛主子,雨魔这样也是杀鸡儆猴做给其他人看也算事出有因,值得效仿。” “杀鸡儆猴?那你说我们这群人是什么?” 一个气质清冷背负双剑的女修抚掌大笑:“他说我们都是猴。” “……” 猴群们面面相觑一会儿,默契地换了个话题:“雨魔如此高调,所以那消息确定是真的了?” “魔道都乱成这样了,参与的势力被杀得十不存一,还能有假?” “啧,那可是须臾之毒啊,云上界居然会出现这种逆天奇物?” 有人冷笑:“云上界能出个如此倒行逆施暴戾妄为的雨魔,怎么不能出现须臾之毒?” 有人叹息:“就怕这须臾之毒能出现在雨魔身上,那便能出现在我们云上界其他修士身上。雨魔毕竟乃魔道共主,半只脚踏入天人境,他都能遭此暗算,其他人又该如何防范?” 这是实话。 魔道十成气运,雨魔独占八成。 他横空出世,镇杀当时魔道十二门所有领导者,屠戮所有忤逆者,短短几年便逼得整个魔道不得不躬身俯首。 魔道三百年也只出了这样一个雨魔。 雨魔都如此下场,在场的人顿时心有戚戚然。 直到一个茫然的声音出现:“啥?什么?什么须臾之毒?雨魔中毒了?雨魔还能中毒?” 所有人影都扭头看向发声之人。 这人一副颓丧的模样,黑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只用一根紫色的发带系着,两眼惺忪,好像还没睡醒。 有相熟的修士认出他:“李兄啊,你还是星宫之人,怎么消息能如此落后?” “李相吟啊李相吟,你不会又刚从梦里醒来吧?”那位背负双剑的女修调侃。 “我哪里是在梦里了,我那是在修炼!”李相吟大声地反驳,“我刚出关就被你们召集到这里,说什么雨魔在南域出现了,吓得我立马赶来,还以为南域要和魔道开战了。” “你这……”一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修士摇了摇头,“李兄,须臾之毒你总清楚吧?” 李相吟很诚实:“不清楚。” “须臾之毒,号称仙人临尘也不过一须臾。”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一旦须臾之毒入体,其中毒之人将在七日内逐渐丧失眼、耳、鼻、舌、身、意六感,原本与天地同寿的一生也化作须臾,最后在第七日身死道消。” “这么恐怖?!”李相吟嘶了一声。 他又看了看出口解释的这人——俊逸青年外表,头发用一根月桂枝束住,月白色的衣袍上绣有月相变幻的暗纹,觉得面生得很:“请问阁下是?” “白愚途。”青年笑道。 背负双剑的女修同时介绍:“他尊号碧血,我们南域宗门溪谷的太上长老,也可以说是在座的各位里最擅长药石之道的人。” 青年谦虚:“不敢不敢,剑仙谬赞了。” 溪谷,碧血尊者,白愚途? 溪谷似乎也是魔道十二门之一? 顿时有修士反应过来:“白兄,你是我们中唯一的魔道之人,可否告知雨魔何必戏耍这枯骨冢的杀手?还是说这人身上有不得了的信息或者价值?” 白愚途苦笑:“陛下的心思哪是我等能揣测的?不过这蚀鬼若真是知晓某些讯息,陛下直接搜魂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 众人颔首。 雨魔擅神魂之术,搜魂对他来说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又有人问:“碧血尊者,雨魔如今行事如此猖狂肆意,是否真已到了兵解边缘,根本不在乎身后事了?” 白愚途淡淡地道:“这位兄台,陛下如今就在南域,何不你现在就直接去问他?” “你!”这人还想说点狠话,又怕白愚途真上报雨魔,只好恼怒地拂袖偏过头去。 蚀鬼再怎么狼狈也是魔道十二门之一枯骨冢的高层,杀人之术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修士。 可在雨魔手里,就当真就是只鸡。 星轨镜中,蚀鬼似乎是狗急跳墙,速度骤然加快,愈发逼近南域腹地。 李相吟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行,不能让他们再往前了,再前面就是星轨城!” “古兽秘境待开在即,许多小辈都聚在星轨城等待秘境开启。” 白愚途似乎也想起什么,目露担忧:“不好,我徒弟好像也正要去星轨城,前往古兽秘境历练。” 负剑女修挑眉:“碧血,你什么时候收了个徒弟?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拉出来见见?” 白愚途笑道:“这不是有缘么,刚入我门下不久,下次找剑仙你来要见面礼。” “可以,我肯定提前准备好。”霆霓剑仙随口问道,“你这小徒弟叫什么名字?” “齐莫忧。” 白愚途面色难以察觉地僵硬了一瞬,又继续忧声道:“唉,我这徒弟天赋尚可,但命里有缺,不善打斗,若是撞上,定是凶多吉少。” “晦气!我宗门新一代天骄如今也在星轨城,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拦下雨魔!” 在场的人顿时像看朽木愚石一样看向发言的那人:“谁去拦?你去?” 所有的虚影都沉默了片刻之后,那位鹤发童颜的修士终于拍板:“如果那蚀鬼到了星轨城的范围还活着,那便直接拦下蚀鬼!蚀鬼进不来,雨魔总没有理由继续往前闯。” “好!” 有人提出新想法:“如果雨魔还是往前呢?” 鹤发童颜的修士叹息:“那就代表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蚀鬼,而是其他的什么了。” “须臾之毒之下,即使是雨魔也不可能撑过三年。如此短的寿限,谁知道这位魔道共主疯狂之下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为了避免重现七千年前那场魔道‘七欲浩劫’,我们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众人齐声赞同:“不可不防,不可不防。” “李兄,你代表星宫,去联系星轨城附近所有大宗,告诉他们立马做好准备,南域可能会有一场大战!” 李相吟抓了抓头发:“没明白,我联系我侄儿去做吧,他擅长这种事情。” “你一个合道境,居然还要一个小辈参与这种大事?”旁边修士鄙夷。 “你在说什么?”李相吟比他还鄙夷,“我侄儿可是李涟心!” “……” “那确实应该让你侄儿去做。” …… 蚀鬼的目的地确实是星轨城,但并非要借此作为庇护。 经历了玄天王朝龙雀城的遭遇,他如今已经不对这些所谓的大宗大门抱有任何期待。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腌臜货色! 蚀鬼心中怒骂。 他已经是强弓之弩了,撑不了多久。 而且,他隐隐感觉,雨魔的耐心即将到极限,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估计也快结束了。 他必须快点找到出路。 哒、哒、哒—— 催命的声音又出现了。 简直阴魂不散! 蚀鬼来不及思考,继续使用遁法,缩地成寸,飞向前方的城池。 星轨城地处南域腹地,方圆几千里内有好几个大宗和势力。 同时地理位置优越,资源众多,许多宗门弟子历练前后都会在这里休息或者交易。 此时城外上空有不少飞舟飞剑如同百川入海汇入星轨城。 蚀鬼选中一艘距离最近又不起眼的飞舟,化作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贴在飞舟舱底。 他毕竟是炼魂境,放到任何一个宗门怎么说都能混个长老位置,这些年轻修士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察觉。 他神识探入飞舟,内部的景象在脑子里浮现。 舱内布置普通,只有一位乘客。 乘客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衣,坐在桌前,霜白的头发和衣服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似乎正在闭目养神,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 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修士垂下来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红色的佛珠。 佛珠的颜色非常浓艳,猩红如血,映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 蚀鬼只神识扫了一眼,便得出这人骨龄不过二十多岁。 这个年龄,对他来说几乎和婴孩无异。 就是看着这年轻修士那头显眼的白发,蚀鬼便打心底怨恨发怵。 因此他也不想过多观察,甚至都懒得去细看少年修士被白发挡住的面孔。 总归不过是个御气境的年轻修士,若不是还有点用,早就捏死他了。 蚀鬼收敛身上所有的气息,恍若死物。 然而他没有听到,飞舟内的少年修士取下了手腕上的红色珠串。 缓慢地、平静地,一颗一颗数了起来。 肉眼看不出材质珠子相互碰撞,发出“哒、哒、哒”细微声音。【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李涟心 蚀鬼开始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大概选错了目标。 他原本想着这少年修士独自一人,又能乘坐飞舟,显然是性格孤僻且有一定背景。 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他的“眼睛”,因为有合适的身份和理由去往各个地方,又不算显眼。 直到他“看见”那一头白发的少年修士慢条斯理地起身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撞上桌角。 然后扶着桌子直起身时,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没有任何灵气的狐狸脸面具,像是凡人孩童喜欢的那种小玩意儿,慢吞吞地戴在脸上。 面具的眼睛部位中空,露出一双无神没有焦点的眼眸。 做完这些,他才披上一个带有兜帽的厚重斗篷,盖住了那头长长的白发。 这一套下来比蚀鬼还鬼鬼祟祟,非常见不得人的样子。 什么玩意儿? 用神识旁观这一幕的蚀鬼内心呕血。 这人少年白头就算了,竟然还看不见! 修士怎么还有瞎子的?! 这人的师尊长辈怎么当的? 就算这少年修士的修为没有到炼魂境,无法更换重塑肉|身,大不了换一双眼珠子或者用其他秘法替代视觉不就行了? 可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他到时候夺舍这少年修士身躯,再炼魂抽取记忆替换他的身份,也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半瞎状态。 因为这个少年修士的修为只有驭气境。 再强的驭气境修士也无法神魂离体,言行皆受肉|身限制,肉身出问题,那灵魂也将同步衰弱。 云上界的修炼境界大致分为:锻体境、驭气镜、炼魂境、合道境。 每一境界的跨越都如越天堑,即使蚀鬼本人巅峰时期修为足有合道境,但一旦神魂进了这个少年修士的体内,最多也只能发挥出初入炼魂境的实力。 到时候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蚀鬼气得恨不得现在就宰了这少年。 现在好了。 飞舟马上就要抵达星轨城附近,这周围根本没有合适的目标再动手。 …… 星轨城是座大城,同时也是座新城,隶属于南域星宫。 星宫是个大宗,能从满天星辰中看见命与理,吸收星辰之力修炼悟道。 在过去,它是南域最神秘的宗门,隐世许久,只闻其名,不见其影。 很少有星宫弟子在外游历,也很少有外人拜访过星宫。 直到近年,星宫少宫主李涟心横空出世,力压风雨榜上云上界最出众的三十三名少年天骄,一举登上榜首。 星宫也逐渐入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星轨城可以说是星宫对外的一个接口之一。 宽高百丈的巨大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星轨”二字,细碎的灵石点缀其上用以代表周天星辰,又形象生动地刻画出其运动的轨道,既是阵法也是装饰,极具星宫风格。 牌匾两侧的方形石台上蹲坐着两个几十丈高的庞然大物,左为墨色石龟,右为青色石蛇,皆合眼闭目,鼻孔喘出的气流带动一阵又一阵的热风,镇守城门让人都不敢造次。 来来往往的修士们远远地就从灵舟或者飞剑上下来,规规矩矩地在城门外面等候。 年轻的修士带着兴奋谈论着历练归来的收获,人声鼎沸。 好吵。 齐莫忧仔细地整理好头发,确保没有一根头发丝露在外面后,这才加入进城的队伍。 视觉的丧失本不该影响他。 毕竟对于修士来说,眼耳鼻舌身五感总是容易被蒙蔽,只有神魂观察到的才是真实的。 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这些都可以被神识替代。 不过,既然计划已经正式开始,那齐莫忧便不会留任何破绽。 他只接受完美的结局。 他跟着移动的队伍往前一步,然后—— 嘭! 齐莫忧慢慢地捂住额头。 等等,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堵墙? “你这人怎么不长眼睛啊?” “墙”开口发话了。 齐莫忧沉默一会儿:“你插队。” “墙”大声嚷嚷:“我本来就站着这里,明明是你自己眼瞎没看见!” “……” 齐莫忧扯了扯斗篷,退后一步,有点怕这人唾沫星子溅过来。 “墙”冷哼一声,自觉赢了,傲慢地转过身去。 “你确实插队了。”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齐莫忧转过头,想起自己看不见后,又转了回来。 插在齐莫忧队伍前的是个牛高马大的壮汉,身上背着一把比人还高的巨剑。 闻言,他回头嗤笑:“小子,你要替他出头?” “不是。”周霜叶认真地回应,“主要是你插队在他的前面,就是也插在了我的前面,你要插队也应该插在我的后面。” “……” 壮汉愣神片刻,裂开了嘴,一脸不屑:“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放狗屁——” 嘭!! 这下是一声巨响。 存在感十足的人影划过一个抛物线,然后狠狠地砸向几十米外。 上一秒还态度极其嚣张的壮汉狼狈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半天也没爬起来来,目露惊惧:“你……” 周霜叶收回剑鞘,没有给予任何视线,继续排队。 齐莫忧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之前壮汉所在的位置。 连带着他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前进一步。 这个闹剧并未引起太大的水花。 周围的修士只短暂安静一会儿,便继续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 时间流逝,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队伍却几乎没有变化。 “这都一个时辰没动过了吧?星轨城入城审查什么时候有这么严苛?” “镇守城门的石龟和石蛇连眼睛都没睁开,审查根本还没开始!” “怎么如此?这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我听说啊,枯骨冢的五鬼之一‘蚀鬼’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到了我们南域。现在星轨城全城戒备,生怕他潜入进去!” “枯骨冢是什么门派,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那‘蚀鬼’又是何方妖魔?” “兄台,你这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啊?怎么连魔道十二门之一枯骨冢都没听过?”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号称‘骨为生之体,肉为死之象’的魔道宗门是吗?” “哎呀没错,还是王兄你见多识广!” “不过这枯骨冢的五鬼怎么说也是上面的大人物啊,谁还能追杀他?” 发言人神秘一笑,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自然是——雨魔。” “嘶——” 无论是对话的,还是偷偷旁听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想必那位魔主陛下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不用了不用了!” “这真是大消息啊!” “怎么连这位…都亲自出手了?这蚀鬼是疯了吗?” “除了那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如今云上界无人不识这位雨魔陛下的大名吧?” “那肯定!” “毕竟,那可是——魔道共主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你们都是南域的修士吧,为什么要这么推崇一个灭绝人性的魔道之人?” 周霜叶眼里的疑惑不似作伪。 排队在齐莫忧前面畅所欲言的几人话语一顿,回过头想着这到底是哪个死脑筋呆瓜说话。 雨魔的凶名远播,战绩又太过恐怖。 凭空诞生一般的来历,又永远带在脸上的寒冰面具,更是让他披上了神秘的色彩。 即使他们身处南域,也能感受到那位魔道共主的滔天魔威。 修士向来强者为尊。 再加上这群修士又并非出自被雨魔折磨过的魔道势力宗门,近臭远香,对这样的存在产生敬畏也是人之常情。 等到他们看到原来是周霜叶这位猛士发言,态度又和善了起来,打起了哈哈,不再细聊。 “前面动了。” 齐莫忧提醒他们。 “哦哦!” 这群话多的修士们赶紧向前挪。 入城的队伍终于开始移动。 只是最前面骤然喧嚣起来。 “少宫主!” “少宫主居然来了!” “李真人,是李真人!” 只见百丈的牌匾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飘逸如尘的身影,黑发和白衣一齐拂动,冯虚御风,漂然若谪仙。 星轨城所在的范围内,正午的骄阳突然被某种伟力遮掩,日光坍缩,好像有琉璃盏扣住半边天空,一下子暗沉下来。 白昼刹那间化作黑夜,蓝天白云变作夜幕星海。 然而,城门之外,太阳依然挂在天穹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晨昏交界。 “这就是……星宫的术法?”有人震撼。 “没错,居然是李涟心大人亲自出马,真是意外。”排在齐莫忧前面的修士感慨。 “李涟心亲自怎么了?”几乎一直沉默的齐莫忧问。 那修士大惊:“你怎么,你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 ……? 齐莫忧茫然:“那我应该叫他什么?” 这人先朝上抱拳,然后情绪激昂地指向齐莫忧:“那可是星宫下任宫主,风雨榜榜首,众妙之门的推动者,云上界有史以来年轻的炼魂境,唯二能在这个年纪催动圣器的天之骄子!” “是公认尘世谪仙,浊世明珠,号称高天明月的绝世天骄!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直呼他的名字?!” “……” 齐莫忧:“那另一个能在这个年纪催动圣器的是谁?” “你!” 瞧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前面的修士干脆懒得再费口舌,回过头大声嘀咕:“哼,藏头露尾的鼠辈,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少宫主的厉害!” 齐莫忧沉默地加快了脚步。 自李涟心出现,星轨城的范围内被无数星子笼罩之后,整个城门便彻底打开,甚至不再进行审查。 镇守在城门两边的石龟和石蛇彻底陷入沉睡,呼噜声连天。 齐莫忧遥遥望了眼那个牌匾上的身影,混在人群中走向城门。 就在他要踏入那片星空的前一刻,一个阴沉嘶哑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小鬼,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白发少年的脚步一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齐莫忧 齐莫忧的脚步只差几公分就能迈过那道明暗交界线,踏入夜幕星海之中。 “什么声音?谁?!”他后退几步,借着斗篷的遮掩小声反问,看上去色厉内荏。 “我?”那个嘶哑的声音低笑,“你刚才,不是听到了我的名字吗?” 齐莫忧原地沉思了一会儿:“你是雨魔?” “蠢货!”蚀鬼几乎要被气笑了,“我若是雨魔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 这少年修士不会眼瞎心也盲吧? 他以为他是什么人?雨魔会注意到这种刚入御气境的蝼蚁? 齐莫忧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蚀鬼?” 能直接传音到意识,这起码是炼魂境修士才能做到的。 “算你还有点见识!” 蚀鬼总算找回一开始的话题,阴冷的声音无端透出几分蛊惑:“看到那位名满天下的天之骄子了吗?天资卓越前途无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想不想,变得和那位少宫主那样?” 齐莫忧下意识地望向高天之上的少年谪仙。 那人站在阴阳昏晓的交界,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 星光如纱披在他的身上,如同众星捧月中的皓月。 “不想。” 齐莫忧低下头,扯了扯头蓬,企图遮掩住那无处不在的星光:“我和他又不一样,这怎么能比。” “而且,蚀…前辈您刚才是说做个交易,我估计也付不起代价。” 居然还有点脑子。 “我都说了是交易,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才算做交易。我枯骨冢,最擅长做买卖了。” 蚀鬼放缓了声音:“再说了小鬼,何必拒绝得这么快?我若真想杀你,早便动手了。不如,听听内容再做决定?” 齐莫忧张了张口:“我……” 蚀鬼又冷笑一声:“当然,我提前提醒你,别想着在这个时候把我的存在捅出去!” “那李涟心再怎么惊才绝艳,也依然是个经验不足的毛头小子,只有在星宫范围下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不然,他怎么到现在都没找到我?” “你只要敢开口,我自有办法让你死得半点动静都没有!” 齐莫忧不吭声了,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你居然真这么想?” 蚀鬼都有些惊奇了:“你怎么敢的?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引人怀疑,不会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吧?” “一身散不去苦土的腥味,魔崽子,说不定星宫的人早已经盯上你了。” 齐莫忧的身躯顿时变得僵硬。 果然也是魔道之人。 见成功吓到对方,蚀鬼步步紧逼:“你是哪个门派的?来这星轨城做什么?” “…我没有门派,我是跟着师尊过来历练的。” 蚀鬼:“哦?年纪轻轻也有御气境,倒有点天赋,师承的谁?” 齐莫忧轻声细语:“我师尊是溪谷的碧血尊者。” 溪谷?碧血?难怪敢光明正大地在外晃。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蚀鬼心知肚明,魔道十二门中,溪谷确实是风评最好的。 碧血尊者白愚途,更是交友满天下,实力不一定足,人缘肯定有余。 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蚀鬼谆谆善诱:“既然同为魔道的一员,我和碧血又有几分交情,我自然不会害你,还会帮你。” “啊?” “你知道为什么那位陛下追杀我,却始终没有杀死我吗?” 齐莫忧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身上有他想知道、想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可以让我从一个濒死的尸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也能让你赶上那位天之骄子,和他站在同一座山巅。” 蚀鬼冷笑,“所以,在得到这个东西之前,他绝不会杀我。” “……什么东西?” “小鬼,你想死吗?!”蚀鬼骤然尖利。 好像是有一张无形的手攥住了齐莫忧的灵魂,让他背后冒冷汗:“抱歉前辈,是我失言了。” “谅你也不敢!”蚀鬼冷哼一声,“别傻站着了,现在继续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 齐莫忧跟着人群沉默地往前走。 他好像有些紧张,开始下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串鲜红的佛珠。 佛珠的颜色仿佛浸了血,浓艳到不可思议。 “你既然师承碧血,那也算有头有脸,为何藏头露尾,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蚀鬼突然开口。 “我,我不想别人看到我的样子。” “修士又不重外表,你就算长得奇丑无比又如何?”蚀鬼不屑,“雨魔也从不露真容,但有谁敢妄议他?” 别说妄议了,谁敢把神识停留在那个面具上超过三个呼吸,立马血溅当场。 至于私下什么雨魔貌若恶鬼,布满伤疤褶子这种传闻,又有哪个修士在乎呢? 齐莫忧笑着说:“那大人您待会就可以看到了。” 蚀鬼并未理解他话语中隐藏的含义,不过他本就没上心,也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随便选的目标居然师承碧血,这倒是意外之喜,蚀鬼愈发期待计划实现的那一刻。 就在齐莫忧迈过那道阴阳交界线的一瞬间,星光骤然大盛,紧接着,苍白的骨焰冲天而起。 地面震动,一个高达百丈的巨大骸骨虚影自白焰中浮现。 白焰不焚不灼,所至之处皆草木凋零,土石化灰,生机化作腐朽。 “这是,百骸相?!” “蚀鬼!是蚀鬼!” 原本说说笑笑的修士一片混乱,立马蜂蛹冲向星轨城。 半空之上,李涟心在白焰爆发之前便反应过来,嗓音温和,如沐春风:“星降。” 诸天星子闪烁,星光向地面投射,落下一个又一个柔和皎洁的光斑。 每一个光斑都笼罩住一个修士,莹莹光晕中映照出修士们庆幸欣喜的面容,诸恶不能侵。 混乱的场面一下稳定,即使是没来得及进城的修士也不再拥挤。 “幸好有少宫主啊!” “还得是李真人!” 很少有强大修士会在打斗过程中还去顾及“池鱼”们,除了李涟心。 即使是齐莫忧也在星光笼罩的范围之内,只是他这处的星光似乎格外厚一些,不仅外面打不碎,里面同样也出不去。 果然被发现了。 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李涟心这孩子做事确实面面俱到。” 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半空中嘀咕。 做完这一切,李涟心才再次将视线放在面前已经和星轨城城门一样高的骸骨相上:“前辈,还请止步。” 苍白的骸骨虚影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李涟心,你要拦我?你们星宫要和我枯骨冢开战?!” “蚀鬼前辈言重了,在下身微力薄,自然无法代表星宫。”李涟心躬身一礼,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既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近,也不显得孤傲。 “只是星轨城毕竟只是一座小城,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小辈,实在是怕冲撞了您。前辈若是有心有闲,可随在下前往星宫,定当以礼相待。” 他语气谦卑,礼数周全,岳峙渊渟,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错处。 若不是脚下步伐却没有退让半分,星轨城城门巍然不动,星海中的周天星辰闪烁,蚀鬼差点就要信了。 “进去了怕是就出不来了吧!” 巨型骸骨抽出自身的一根肋骨,苍白的火焰缠绕其上,将其煅烧成一柄巨刀,煞气凝成刀锋,带着音爆声一刀劈下! “前辈说笑了。” 面对这开天辟地般的一刀,李涟心仅仅只是往前踏出一步,然后伸出手。 一步一星辰,手中生乾坤。 星子落在他的掌心,素净的星光在他指尖流转,一个仿佛缩小了无数倍的银河便在掌中形成。 星臂旋转,诸星与之共鸣。 骨刃连带着白焰和煞气呼啸而至,却在两者相撞的一瞬间,皆被微型银河寸寸吞噬,化成漫天星屑洒下。 举重若轻中,惊天动地的一击便在无声无息中化解。 与此同时,星光凝聚成线,好似离弦的箭矢,顺着李涟心的心意,刺向蚀鬼巨大的骸骨之相。 白焰幽冷,光矢如雨。 漫天的星光箭矢看似无形无害,穿透过骸骨时却像是火星落在白雪之上,使其逐渐消融。 李涟心的每一招一式皆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却能将所有的攻击都轻易抵挡。 “前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星宫和前辈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前辈愿意各退一步,涟心自然鼎力相送。” “虚伪!” “但确实不负虚名!”巨大的骸骨大笑起来:“果然是少年英雄,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值了!” 骸骨相发出刺耳的尖啸,仿佛有万千冤魂怨鬼在哀嚎,空间如同水中涟漪波动,修为不足的修士更是痛苦地捂耳倒地。 有些萎靡的骨焰骤然收缩,颜色由白转青,体积由大变小。 恐怖危险的气息随之升腾。 这下,隐匿起来观战的那群南域修士们终于坐不住了。 “不好,他要自爆!” “涟心快退,这畜生疯了!” 李涟心微微皱眉。 他看了眼蚀鬼骸骨相上好像解脱释然的笑容,轻嗤一声,长袖一拂。 星光大盛,天幕翻转。 太阳西落,诸星长明。 目光所至之处,万物都笼罩在夜幕星辰之下。 那即将爆开的骸骨相像是被封在蜜蜡中,凝固在星光之下。 紧接着,一道拖曳着绚烂的星轨流光的剑锋从天而降,刺入骸骨中。 剑光如虹,剑意如铁,将骸骨霎时搅个细碎。 “晦气,麻烦死也不要死在人家家门口,有本事你去找雨魔报仇行不行。” 李相吟提着一把星光凝聚的长剑,露出身形。 他看向李涟心,干咳一声,又变成那副没睡醒的模样:“侄儿啊,那个——” “哎哟,徒弟啊!你没事吧?” 一个焦急的身影突然从他旁边窜了过去。 李相吟一愣,看向来人。 一身月白长袍,月桂作簪的青年匆忙落到地上,想去扶起那位倒在地上的唯一伤者——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还带着面具的少年修士。 蚀鬼之前就是附在他的身上试图潜入星轨城的,他们这个层次的修士自然心里跟明镜一样。 也正是如此,在有李涟心亲自出手护住星轨城周边所有低阶修士的情况,他还会受到冲击,自然是李相吟在出手剿灭蚀鬼时故意波及到他的。 毕竟这少年到底是无辜的还本就是蚀鬼布下的棋子,尚未有定论,李相吟想让他露出破绽。 只是,白愚途现在才发现那是他徒弟,他们师徒二人是不是相互太不熟悉了一点。 李相吟有点乐了:“碧血尊者,不会这就是你那位新收的徒弟吧?确实……确实不善打斗哈。” 他其实想说确实命里有缺还挺倒霉,但鉴于可能会得罪白愚途,还是选择将话咽了回去。 白愚途头也不回:“我早说了,你刚才动手也不注意点。” 他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面上的焦急无比真实,当真是个关心徒弟的好师傅。 可有一个身形比他更快。 半空之上,李涟心视线一瞥,就看到那行踪鬼鬼祟祟的少年修士斗篷边缘露出几缕霜雪一般的白发,狐狸脸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他几乎下意识地,星光在他的脚下浮现,星辉散落,身形虚实间交替穿梭空间。 下一刻,他便出现那少年修士的身后。 “……阿杏?” 晚了一步的碧血尊者一脸茫然。 好在,还有人比他更加茫然。 “涟心,这…你认识?” 李相吟神识已经在这倒霉蛋子的身上扫过好几回了。 骨龄确实不大,和李涟心差不多,修为刚入御气境,只能勉强说是有天赋。 但是根基非常差,像是没经过系统的修炼,身体亏空得厉害,所谓的御气境修为,也不过是建在空中的阁楼。 甚至连当白愚途的徒弟都觉得不够,估计是在药石之道或者其他方面另有悟性。 这样的人云上界亦有千千万万,自然比不过前无古人的李涟心。 “这位是?”李相吟试探地问。 “阿杏。” 被称之为南域明月的李涟心在少年修士的面前非常有活人气息,语气生动又轻柔:“我多年未见的好兄弟,怎么这次见面,你怎么还是这么狼狈呀?” “啊?” 李相吟茫然。 白愚途震惊。 听到熟悉的声音,齐莫忧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目光”停留在身后的人之上。 他缓慢地摘下面具,声音轻柔到像是一缕风就能熄灭的火苗:“……涟心?” 眉目如画,白发如同霜雪, 最关键的是,面具之下那张脸,与李涟心长得一模一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新侄子 与一般修士所想象的隐世宗门不同,星宫并没有高居需要仰望的苍穹,也没有隐匿在人迹罕至的禁地,又或者单独开辟空间自成一界。 相反,这个古老神秘的势力就大刺刺地建在群山之巅。 星宫的功法修炼需要吸收星辰之力,并且长时间观摩日月诸星,但他们又认为以血肉之躯太接近星空并非好事,所以干脆以超凡之能搬来座座灵山,又引来灵脉,将宗门建在视野开阔的山巅上。 在云雾缭绕的山峦中,星宫一代又一代的宫主布置了繁复强大的阵法,又以星辰之力加持,即使是合道境的强者,也无法只靠神魂之力透过迷障找到星宫的具体位置,更别说破开阵法闯进星宫。 于是,星宫隐世千年,直到如今。 …… 星宫,北辰山。 譬如众星拱北辰,北辰山亦是星宫群山的最高峰。 星宫历代宫主都居住于此,仰望群星,推衍道与理。 不过,自当代星宫宫主李苍鹤“云游”之后,这座山峰便被其子李涟心施施然占据,用来修炼和处理【众妙之门】的相关事务。 内部偶有闲言碎语,但掀不起大浪。 从星轨城回到星宫后,李相吟至今也没缓过来:“侄儿啊,那个……那个,那个真是啊?” 李涟心明知故问:“哪个?” “就是那个孩子,碧血新收的徒弟,白头发刚接回来的那个,真是你弟弟啊?” 听到“弟弟”一词,李涟心勾唇:“自然是的,师叔莫非看不出来么?阿杏和我长得那么像,我们两一看就是亲兄弟。” 何止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李涟心长相是二十多岁的青年,而那个白发少年看起来更小一些。 “师叔下手也太不留情了,阿杏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这一出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李涟心叹气。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是无辜的啊,真是便宜那蚀鬼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李相吟被说得有些愧疚:“是我的错,那孩子身体亏空得厉害,估计从小也没过几天好日子。既然是你弟弟,那就也是我师侄……我这就去找点丹药灵草赔罪,再补个见面礼。” “等等。” 李相吟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哪来的兄弟?!”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李苍鹤那狗东西什么时候生的?” 李涟心笑道:“师叔,你说什么胡话,父亲怎么生得出孩子,我们自然都是母亲孕育的。” “你母亲,你母亲是谁?你母亲不是早早去世了吗?我怎么不明白?” 李相吟困倦的眼睛都瞪大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比迷茫的状态之中。 李涟心还是那副笑容晏晏的模样,风姿出尘,万般情绪不露于心:“我与阿杏乃同胞双子并蒂双株,只是阿杏从小跟随母亲长大,颠沛流离,也从未回过星宫。” “母亲当年和父亲不欢而散,放言此生不再相见,自然不会和父亲有所联系。我也是几年前机缘巧合才与阿杏相认,不过没想到他这次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他看上去竟还有几分开心。 这么说倒也很合理。 李相吟常年闭关,也不怎么关注李苍鹤的事,对李涟心母亲的相关信息所知不多。 只知道当时确实闹得很大,甚至连上任星宫宫主李象都插手了,勒令李苍鹤必须分开。 但李相吟至少要理清一件事:“所以李苍鹤知道他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吗?!” 李涟心沉默片刻:“应该……不知道吧。” “不过以父亲的性格,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倒是,他不添乱就算好的了。” 从亲缘上来说,李相吟和星宫宫主李苍鹤是同族堂兄弟,后来更是师承李苍鹤之父即上任宫主李象,亲上加亲。 只是李相吟能力和天赋比李苍鹤不知道胜了多少,若不是本人对这些事务确实没有兴趣,星宫宫主之位落在谁的头上还是未知数。 虽然没人明说,但星宫上上下下都得承认,上任宫主李象确实宏心壮志,少宫主李涟心更是万中无一惊才绝艳,至于李苍鹤? 对不起,星宫不承认有这人。 什么堂堂宫主离家出走?那是污蔑,分明是云游,云游! “白兄还没好么?他堂堂合道境强者,医治自己刚入御气的徒弟怎么还要怎么久?” 李相吟开始上了心,背着手走来走去:“还有,莫忧那孩子怎么会看不见?莫非是小时候受了暗伤?白愚途刚收徒弟没有经验,实在不行我收莫忧为徒算了。雨魔出事,魔道如今本身混乱,局势不明,溪谷也不算什么好去处,肯定比不上我们星宫。”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 这就叫上莫忧了? 李涟心拉住他,哭笑不得:“师叔,您也太焦急了,碧血尊者不是说了是刚收阿杏为徒么,之前的事情他估计也不知情。再说了,现在他们师徒二人肯定私下有话要说,您现在进去又是何必?” “好吧。” 李相吟被说服了。 过了一会儿,白愚途走了出来。 他面上没有表情,倒是头上那支作簪子的月桂枝看上去焉焉的。 李涟心收回视线,率先行了礼:“碧血尊者,阿杏如何了?” “不是太好。”白愚途笑容勉强,“具体的情况还是让他自己和你们说吧,我也不好多言。” “我准备给莫、莫忧炼制几粒青灵固元丹,如今还缺三支蕴灵参,我去找找,就不久留了。” 他路过李涟心,有些匆忙。 “诶等等,碧血尊者,我和你一起去。”李相吟追了上去,“莫忧也是我侄子,怎么能只让你一个人费心。” 听到“侄子”二字的时候,白愚途脚步都僵硬了一瞬,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又温和地答应:“那最好不过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李涟心思索一阵,这才迈进屋内。 点燃安神熏香的屋内,有着一头白发的少年安静地靠在床沿,微闭着双目。 确实是一模一样,眉眼、脸型都几乎没有差别,是如出一辙的清雅绝尘。 除了完全不同的气质,他们看上去几乎没有区别。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张脸,李涟心竟有些恍惚。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突然会来到星轨城,为什么愿意摘下面具真容相见,大张旗鼓地追杀蚀鬼到底为了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说道:“眼睛还好么?” “不好。” 不再是面对外人的时候,齐莫忧的声音冷淡到近乎默然:“须臾之毒,无解。” “连你都没有办法吗?” “须臾之毒,仙人之下必死。但云上界,上一位羽化登仙者,是在三万六千年前。我不是仙人,自然也逃不过。” 李涟心沉默:“真的不是你装的?” 齐莫忧笑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不想相信,明明,明明——” 明明你才从淤泥中爬上来,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天,再也不受制于人。 李涟心换了个话题:“谁参与的?谁谋划的?” “很多。” 半躺在床上的白发少年气息微弱如同风中烛火,轻声细语间却带着浓郁的煞气和腥味:“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我还在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 5 章 李涟心一时间无言。 他按住太阳穴摇了摇头:“真是太久没见,你的形象在我记忆里美化了太多,我差点忘了你是什么性格了。” 说今天杀就不会留到明天,说三更死就绝不会拖到五更。 “那蚀鬼是怎么回事?我可不信他真的有能耐在你手里逃这么久。” 齐莫忧说:“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白发少年沉默。 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了。 但李涟心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盯着齐莫忧:“你千里迢迢来到星轨城,还费尽心思弄了个碧血尊者徒弟的假身份,在南域众人特意露了个面,我不信这里没有你所图之物。你若是不直说,就别想我帮你。” 齐莫忧偏过头,依然沉默。 李涟心懂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齐莫忧的领口,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在想就算没有我,你自己也能办成?!” “……” 李涟心很久没有遇到这么难啃的硬骨头了,果然时间和距离会淡化很多东西,这人是什么鬼德性他还不清楚么? 遥想当年在北域雪宫他们初次相遇,三个月的时间,这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记忆最深的两句话还是: “你又回来做什么?” “滚!” 冷淡,沉默,永远平静,乃至于无情也无心。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那种人吃人的环境下活下去。 齐莫忧:“我听见了。” “就是想给你听的。”李涟心瞥了他一眼,“蚀鬼当真死了?” “没有。”齐莫忧回答,“他故意当着南域众人还有你的面自爆,是为了让‘雨魔’认为他已死,魂飞魄散,以便金蝉脱壳。” 李涟心也猜到了,毕竟当时蚀鬼的表现太急,死得也太快了,根本不像他在高压追杀下也要逃上几个月不放弃的性格。 “所以他残魂去了哪?” “我身上。” “……?” 李涟心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身上?” “嗯,他想借那场自爆吸引其他人的视线和注意力,然后用秘法将剩下的残魂转移到他最初附身的那人身上,以便未来可以夺舍或者操控,东山再起。” “……那他运气挺好,千选万选选中了你。” “雨魔陛下?” 齐莫忧摇了摇头:“不是雨魔,是白愚途的徒弟,齐莫忧。” 这有什么区别? 这蚀鬼果然是该死之人,找来找去,最后附身在了追杀的人身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运气确实好。 李涟心安静片刻,骤然道:“所以他那个能瞒过那么多合道境炼魂境眼睛,还能将残魂附到你身上假死脱身的‘秘法’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白发少年歪了歪头。 一直保持古井无波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猜对了,弟弟。” “别,在下怎么配得上和堂堂魔道共主您当兄弟,多拉低您身份。”李涟心彻底掀开了圣人君子的皮囊,阴阳怪气起来。 “难怪你故意逼他来星轨城,一箭双雕。” 他想起什么:“现在蚀鬼不会还在你身上吧?” 齐莫忧:“嗯,他以为他潜藏在我的魂海。” “实际?” 齐莫忧手一摊,一个三指长的半透明小人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小人身躯透明,散发着古怪不详的灰气,半边有血有肉,半边却是骸骨,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正是蚀鬼的神魂。 李涟心好奇,有点想尝试下合道境强者神魂的手感,但又怕脏了自己手:“他如今这种情况还能感知外界么?” “我想让他听到就能听到,我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不知道。” “不愧是雨魔。” 李涟心鼓掌:“所以尊贵的陛下如此神通广大,那还需要接触在下做什么?真的不会延误您的计划么?” 齐莫忧平静地“看着”他:“我需要借用星宫传承仙器——【溯鉴】。” 整个南域,也唯有最古老的宗门星宫才拥有仙器。 “果然。”李涟心说,“这就是你一箭双雕的另一只雕了。” “整个星宫,除了溯鉴,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你特意来这么一趟。” 毕竟往前二十年,雨魔从未踏足南域。 亲缘、血脉这些束缚和联系常人的关系与纽带,他真的在乎吗? 那颗如同磐石冻土的心,除了修炼和求道之外真的还有他物么? 真是荒谬,世人求仙问道,但偏偏真正做到不为外物所动的却是这样一个魔道共主。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如仙如魔。 李涟心低声:“你需要使用溯鉴做什么?如今溯鉴作为【众妙之门】的核心已经彻底开启,器灵也逐渐复苏,很多时候需要看它自己意愿,监管远比之前严格。” “即使是我,若想使用溯鉴也要通过层层审核和器灵自身同意,你若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应该去找祖父。” 齐莫忧道:“李象谨慎多疑,狂妄自我,我这个时机接触他只会让事态更加复杂。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你就越安全。” 李涟心冷淡地道:“你既然知道会牵连到我,那你又何必这个时候来星宫,何必来见我?你是打算落叶归根,还是人之将死其人也善,准备死之前见我最后一面?” “你在生气?”白发少年歪了歪头,“要死的是我,为什么你要生气?” 他好像真的不明白似的,那张永远停留在十七八岁的面孔上生动地露出几分不解,看上去格外无辜。 “少在我面前装,我不会再被你骗了。”李涟心嗤笑,“别转移话题,你要借用溯鉴做什么?推衍命理、占星问果?还是其他什么?” 仙器溯鉴,那是比星宫历史还要古老的存在。 虽不像中域玄天王朝的传承仙器那般擅长杀伐,但在推衍方面可谓无出其右。 “以后你会知道。” 齐莫忧说:“而且你应该庆幸,最先想借用溯鉴的人是我。” 李涟心皱眉:“什么意思?” “溯鉴的目标太大,你的声名太高,你、乃至如今星宫根本承受不起。” “李涟心,你自己清楚星宫如今的困局。”齐莫忧淡淡地道,“青黄不接,人心不齐。上无人主持大局,下无人接任重担。” “能够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合道境竟然不过五指之数,不说中域玄天王朝,就连晚枫山庄也胜过这一代的星宫。” “李相吟天资尚可但经验不足,南长仆实力足够然怀有异心,唯一的天人境李象也处在陨落边缘,寿限将至。” 李涟心沉默。 “李涟心,我早就说过,你不该搭建众妙之门。” “这拖累了你的修炼,而且将星宫、溯鉴和你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众妙之门的因果现在的你根本承担不起。” “一旦李象坐化,那星宫必将成为一块肥肉,众矢之的。星宫、溯鉴,你一个也保不住。” 李涟心却骤然冷静下来:“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明明知道即使不搭建众妙之门,星宫也一样陷入困局,甚至连最后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你只在故意激怒我。” “你可以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故意说这样的话,就是为了影响我的心绪,不去思考你借用溯鉴的用途。” 他突然有些疲惫:“何必如此,你不想说难道我还能逼你?” 室内的空气有些凝滞。 李涟心已经不想交流了,他站起身,转身离开:“如果你的见面礼就是为了说这些已经无法改变任何事实的话,那我只能说,齐莫忧,你和你贬低的祖父、瞧不起父亲毫无区别。” ——一样的自我且无情。 看着他没有犹疑的背影,齐莫忧终于开了口:“李涟心,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确实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李涟心脚步顿住,瞳孔一缩:“为什么只有一年?明明他们说以你的境界,即使是须臾之毒也能撑三年的时间。” “因为我根基不稳。”白发少年垂下眼眸,“须臾之毒作用于神魂,一旦我使用神魂之力和【心魔引】就会加速须臾侵蚀的进程,加重伤势。” “那你就不能——” “不能。” 齐莫忧说:“苟延残喘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云上界没有解法。” “白愚途确实提供了几种手段,转世重修、借躯返魂,但都是杯水车薪。修为、寿命我只能二选一。” 李涟心一瞬间无话可说。 他并非多愁善感的性格,甚至也比表现出来的张扬傲慢得多。 他向来觉得世间任何难题都有解法,没有解法的只有人。 祖父为了延长寿数选择闭死关抛下星宫一切事务;父亲为逃避宗门责任和无法与自身平庸和解一声不响地离开;宗门内其他人不服他年龄资历虎视眈眈……这些困难对他来说都不是无法逾越的高峰。 因为他自持可以解决。 他只有自己,也只相信自己。 但同样,他也清楚,齐莫忧同样如此。 “我不想这样。”李涟心轻声道,“这不公平。” 齐莫忧闭目:“天命如此。” “李涟心,我最多还能撑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的时间里你想做什么你都可以尝试去做,作为条件,我需要你帮我借用仙器溯鉴。” “一年之后,如果南域局势还是如此混乱,众妙之门的归属依然不定,你也无法完全掌控星宫的话,那我将挑起北域、魔道和南域的战争。” “我会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削弱魔道和南域的所有势力,将魔道十二门、南域的所有宗门、乃至中域都拉入这场大战。我会屠杀碾碎所有参与进来的势力,绞杀星宫所有非你这一脉之人,为你赢得喘息机会。” 齐莫忧撑住床沿,低低地咳嗽一声。 如同霜雪一般的白发遮住了他半边脸颊,皮肤莹白如玉,睫毛和眉毛的颜色也是浅色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冰雪铸成的神像。 他睁开眼,琉璃一般的眸子望向李涟心,明明没有焦点,却让李涟心有种被凝望的错觉。 “李涟心,这才是我给你的见面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雪宫 惊世骇俗的发言。 只能说不愧是雨魔。 “我不需要这样的见面礼,如果通过这样的方式我才能掌控星宫,那星宫不要也罢。” 李涟心目光微暗:“更何况,我不信你没有后手。” “你倒是对我用信心。” 齐莫忧低咳了一声,声音微哑:“该说的我已经和你说了,众妙之门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一个月的时间,我必须要见到溯鉴。” “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李涟心要被他气笑了:“齐莫忧,这是我的地盘。” 他想说要走也是你走这类的话,但又觉得何必跟小孩子斗嘴一样,将自己拉到和对方同一个层次。 李涟心早就明白,齐莫忧这人无心无情,说的每句话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绝非出自本心。 他的一言一行包裹着层层的外壳,即使挖到底,以为能窥探一二分真意,其实也只是空茫茫的虚无。 皆为徒劳。 而且对齐莫忧,他确实说不出重话。 他收敛情绪,回到在床边坐下,挑起对方的一缕白发,散漫地道说:“我不信命,你也不信。” “齐莫忧,你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看清世间道韵,但是你骗不了我。” 李涟心俯下身,看着这张同胞生、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我确实不知道你的具体想法和计划,但是我能感知到你的情绪。” “齐莫忧,你的目的绝对不仅仅只有溯鉴,也绝对不是那只蚀鬼,你在骗我。” …… 李相吟带着丹药很快回来了。 因为白愚途提到的蕴灵参,他储物袋里有一堆。 青灵固元丹并非高阶丹药,对于白愚途这种层次的修士来说,炼制这类丹药几乎就是随手的事情。 白愚途甚至不起丹炉,无需火种,各类灵草中的药力便在灵气的引导下提取出来,剔除杂质,炼化成丹。 那些相互冲突的药性在他的手中如同温良的羔羊,没有一点要造反的架势,水到渠成,势所必然,简单到不可思议。 李相吟看得咂嘴。 他主修剑术又修星辰之术,既通剑道也懂易道。 他还会一点丹术,当然也只是一点,大概是可以炼制一些疗伤丹回灵丹的水平。 所以更能明白白愚途的水准。 “你这丹道之术是不是有点逆天了。”李相吟思索,“如此别具一格自成一派的手法,你的声名不该如此低调才对,早晚有一天你碧血尊者的名号会比溪谷还要响亮。” 白愚途头也不抬:“李兄说笑了,只是这几味丹药我炼制得较多,熟能生巧而已,我自然是比不过那些丹道前辈的。” “更何况有时候声名太盛,并非好事。” “何出此言?” 白愚途叹气:“一言难尽。” 等到丹药差不多都炼制完成,李相吟跃跃欲试起来:“白兄,相逢即是有缘,要不我们切磋一下?” “不不不。”白愚途赶紧拒绝,“我只会炼丹,不善打斗,不善打斗。” “是么?”李相吟明显不信。 云上界没有专门的丹修、器修这类称呼,毕竟若是一个修士只会炼丹、布阵,不会战斗不会杀人,那未免也太容易受制于人了。 “真的,必然是真的。而且莫忧还在等着呢,他伤势重,还是不要耽误时间好。” 白愚途连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灵丹妙药通通塞到李相吟怀里,又借口要给徒弟找治疗眼睛的灵宝,掐着秘法就跑路。 霎时间有清风拂过山峦,有桂枝从月影中探出。 月华作舟,丹桂飘香。 即使是李相吟的目力也只看到一艘月牙似的弯舟从眼前划过,只留下道清浅的流光。 完全不像碧血尊者口中的不善打斗。 李相吟迷茫:“等等,白兄你去哪?” 白愚途身影都已经要消失在视线中,只有传音留了下来:“李兄,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我要去秘境寻找其他药草,我要去处理一些溪谷事务,我师父突然说想我了。总之我相信以李兄你的人品和能耐,肯定会照顾好莫忧的,等我忙完一定回来看他!” “不是,等等,他不是你徒弟么?” 白愚途速度更快了:“他也是你侄儿,在星宫肯定更舒心。” 虽然李相吟觉得白愚途说得没错,他也自持有他在的星宫肯定比溪谷靠谱,但是他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碧血尊者的态度……怎么像是甩了一个烫手山芋呢? 李相吟看了眼怀里这一堆各种功效都有的高阶丹药,算了算它们的价值和所费心血,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或者白愚途大概有点怪癖。 哪有师傅会不爱护徒弟的,碧血尊者一看也是性情中人。 等到李相吟回到星宫北辰山的时候,就看到李涟心冷着脸往外走。 “你们这是…吵架了?” 李相吟话里有几分调侃的意思,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让李涟心这样的人真正动怒。这孩子十多岁之后就几乎情绪不再外露,活得比李相吟还老成。 谁知李涟心道:“是又怎么了,师叔对兄弟不合这种事情不应该很了解么?” “我去闭关了,暂时不想看到他。北辰山留给他了,师叔不送。” 李涟心驾驭着星辰之力凝聚成穿梭空间的星门,转身离开, 星门即将关闭的时候,风姿如鹤的青年又回过头,意味不明地道:“经验不足的李相吟师叔,他的事情你就多操心吧。” “什么经验不足?” 这一个两个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相吟带着满腹疑惑踏进屋内。 白发少年还是那副脆弱无害的模样,像是初春里的一抹雪,温度高一点就会化去。 修士寒暑不能侵,可这个孩子却如同干涸了的湖泊,燃烧到只剩下空壳的薪柴,在最年轻最巅峰的年纪,带着沉沉暮气。 李相吟不自禁放柔了声音:“我叫你莫忧可以吗?” “可以的。”齐莫忧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师叔。” 那张兄弟二人无比相似的面孔上露出李涟心绝对不会露出的表情,是和李涟心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李相吟既觉得熟稔又觉得有丝怪异。 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有李涟心承认和担保,李相吟也不会这么上心,更不会轻易放下戒备。 毕竟在云上界,手足相残、血脉相杀这类事情太常见了。 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时隔多年,谁知道对方还是不是当年熟悉的那个人呢? 但因为这张脸,李相吟会下意识地代入一个更柔弱、更天真的李涟心。 于是他的态度就爱屋及乌地亲近起来:“李涟心那小子要是有你半分懂礼数就好了。” “这是你师父赠与的丹药,都放储物袋里了,固本培元、清心缓神的各类都有。” 齐莫忧微微仰起脸:“那师父呢?” 李相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有点急事说要回溪谷一趟,过段时间再来接你,你就暂时先留在星宫如何?” “好…的。”白发少年低下头,撑着床沿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看上去有些不安。 “不必多想,你和涟心是同胞生的兄弟,星宫本来就是自己家,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实在不适应的话就和我一样,找个地方睡觉对外称闭关都行。” 白发少年笑出声:“好的,谢谢师叔。” “嗯,没事的话也可以去叨扰李涟心,省的他一天天的心思也不知道放到哪了,年纪轻轻的想那么多干什么,多耽误修炼。” 齐莫忧听话地点头:“好的。” 李相吟不是细腻的性格,这已经是他超出常理发挥的交流水平了。 等察觉到气氛逐渐活络,他立马单刀直入:“莫忧,初次见面我本不该多问,但你的父亲那狗…李苍鹤毕竟是我堂兄,我也算你长辈,有义务知晓你的过去。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和仇敌都可以跟我说,师叔去帮你解决!” 齐莫忧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仇敌……” 快死光了。 “没有自然最好。” 李相吟一口气道:“莫忧,你的事情涟心并未多言,我便直接问了,为何你的母亲隐瞒了你的存在,又从未带你回星宫,让你们兄弟二人就此分离?” “你之前在哪里长大?以你的容貌、涟心的名气,应该早早有人认出你才对。” 齐莫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组织语言低声道:“母亲是雪宫弟子,我自小便在雪宫修炼,那里与世隔绝。若不是几年前涟心意外落到雪宫,我也会不知道原来我在世上还有个孪生兄弟。” “雪宫?”李相吟惊诧。 虽然有个听上去风花雪月的名字,但雪宫也是魔道十二门之一。 雪宫位于北域,是个实打实的魔窟禁地。 覆盖亘古不化玄冰的万丈山峰刺破云霄,终年呼啸的罡风如同千刀万刃,漫天的霜雪几乎永远未曾停歇。 那里就连灵气都是透骨的寒冷,好像要将人的肉|体连同神魂一同冻住。 锻体境的修士无法抵御如同附骨之疽的极寒风雪,御气境的修士也无法轻易翻越那不见首尾的延绵雪山,大概只有炼魂境强者才能在这苦寒之地来去自如。 而且雪宫内部管理极其森严,低阶的弟子宛如扔进丹炉里可以随意消耗的药材,哗啦啦地进去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从上到下都像是炼蛊一样,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相互内斗厮杀,以培养出最强最狠毒的那只蛊王。 在这种吃人的地方,生存就已经是最大的难题。 李相吟向来看不上这样的宗门,也看不上这样的培养方式。 纵然活到最后的“蛊王”心思狡诈手段狠毒,但对宗门不会有任何衷心,也走不了太远。 一切都以利为先,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从里到外都是空的,自然也走不成自己的道。 李相吟无法想象齐莫忧居然出自这样的魔窟,雪宫避世,这样的话倒也说得通为何往前几十年都从未相见。 难怪李苍鹤也对涟心母亲的事情避而不谈,师尊李象更是三缄其口。 “苦了你了。”李相吟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干巴巴地,“那莫忧,你……” “师叔想问我怎么活下来的是吗?” 齐莫忧心思敏锐,一下子就猜到了李相吟话中未尽之意。 他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师叔听过……九转心魔引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 7 章 九转心魔引? 李相吟一怔,随后大惊。 难怪,难怪! 他终于明白齐莫忧身上那古怪和异常之处的根源了。 “那可是心魔引,你怎么能修炼这种邪术?!” 九转心魔引传说是仙人羽化前留下的无上妙法,原本亦是通天途。 同层次的心法只有南域星宫、中域玄天王朝皇室、西域轮转寺等这些传承已久的大宗大族才会拥有。 这门心法并非不传之秘,甚至可以说得上还算好获取,在魔道中流传甚广,凶名赫赫。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仙人”不是什么正统真仙,而是邪修得道的伪仙,亦或者传承中出了差错,修炼这门心法从通天道直接拐向了通往悬崖的歧路。 倒不是这心法不够强,事倍功半,相反,这功法太过逆天。 他心通,种心魔,斩尸魂,无相劫。 每一重境界都神鬼莫测,奇诡无比。 上可观道韵,下可窥人心。 唯一或者说最大的缺点就是修炼心魔引的修士,没有一个能晋级炼魂境,修为最高也只有御气境。 全死完了。 修炼得越深,神魂越强就死得越快。 正是如此,李相吟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但是九转心魔引修炼速度再快、同境界再强,也是门邪法,你既然出自雪宫,就应当清楚这门功法以自身血肉为炉,以神魂为薪,用寿元换取修为!” “从古至今,修炼心魔引的修士,最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是的,但是…我能怎么办呢?” “母亲不需要无用之人,我不想被她放弃。” 齐莫忧低声道,“师叔,我太弱了,我保护不了自己。雪宫的传承功法需要核心弟子才能接触到,我没有资格。我想要在雪宫活下去必须要有自保之力,所以我修炼了这门功法。” 李相吟不是蠢人,甚至他直觉天生敏锐,他能看出来齐莫忧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出自真心。 可正是如此,他才有些抑制不住情绪:“可这样完全是自断后路,你永远都无法晋级炼魂境!更何况心魔引一旦开始修炼便无法停止,将导致魂海异化,肉|体无法容纳强大不匹配的神魂,最终无非爆体而亡!” “师叔,云上界修士亿亿万,有机缘从锻体境晋级御气境的修士已经是万里挑一,炼魂境更是万中无一,我又怎么敢笃定我一定会是那亿分之一呢?” 齐莫忧甚至反过来安慰李相吟:“师叔,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知足了,至少我在死之前还见到了涟心,还见到了您……” “如果不修炼心魔引,我也根本活不到现在。” “至于容貌。”齐莫忧继续解释道,“心魔引的修炼会极快地加速神魂的进展,但肉|体却无法跟上,神魂和是肉|体不合将导致……” “导致身躯因无法容纳神魂而崩溃。” 李相吟神识在齐莫忧身上一扫,沉下声:“然锻体境后的修士身体恢复机能骤升,断骨重塑亦是轻而易举。为了与神魂相适应,被崩裂的身躯将不断恢复愈合,从外表看更是像被火灼烧,经络扭曲,皮肤布满伤痕。” “嗯,师叔真是洞若观火,见识多广。” 齐莫忧有些羞怯:“师叔,我以前很丑的,像鬼一样,没有人能认出我。” 以前丑,是因为尚存生机,每一次身躯裂开愈合都是在与强大的神魂适应。 而如今恢复成正常的模样,不过是神魂彻底压制肉躯,身体濒临崩溃,再无解法。 李相吟一时间无言。 齐莫忧无疑是年轻的,和李涟心一样年轻,本该如旭日初升、新芽破壤。 但他表现出来的言行却疲惫又暮气,好像半截身体都盖上了坟土。 聪慧、敏锐只能让他多点通透,而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李涟心既然当时认出了你,那为何不直接带你回来?星宫不是比那雪宫好一万倍?!”李相吟有些迁怒了。 “还有碧血为什么不点明此事?他收你为徒后不可能没发现你的情况,净炼这些治标不治本的丹药又有什么用!” “师叔,心魔引的修炼害人害己,回星宫也只会连累他人,我不能那样做。而且母亲还在雪宫,我不想离开她。” 齐莫忧解释道:“师傅他,原本不打算收我为徒的,只是因为他与母亲有旧,看在母亲的份上才决定拉我一把的。” “你!你……唉!”李相吟倍感头疼。 齐莫忧低声道:“如今修行已经到瓶颈,我也无法再修炼心魔引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我只能来找涟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希望师叔不要嫌弃。” 李相吟又叹了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修炼自然千难万难,逆天而行,朝闻道夕死可矣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修士无需怜悯,也自然不会妥协。 但面前这个孩子让李相吟确实有了心疼的情绪。 ——因为他没有未来。 从修炼心魔引的那一刻起,他之后的一切都是空中阁楼、水中浮萍,无力也好,悔恨也罢,皆毫无意义。 “这……”李相吟有点想逃避了,本就言语匮乏的头脑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我去把涟心叫过来陪你吧,你和他熟悉些,我在这你肯定不自在。” “……师叔是不喜欢我吗?”白发少年低下头。 救命,这到底像谁? 李象、李苍鹤、李涟心都不是这样的啊,莫非是像他母亲? 可雪宫弟子绝无可能是这种性格。 “自然不是。”李相吟本就言语匮乏的头脑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只是,只是师叔还有点事情,不便久留。” “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 “天赋尚可,经验不足。” 许久,白发少年在心中重复道。 他取下手腕上那串佛珠,一颗一颗地转动。 每转动一颗,便有如一声铜钟一般的恢弘之声响彻魂海。 他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于是钟声也越响越快,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编钟奏乐。 直到最后,那沉重的钟声如同山岳,终于镇压下他神魂中无时无刻不传递出来的剧痛和暴虐。 于是,一切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 李相吟在北辰山巅见到了李涟心。 星宫被阵法覆盖,没有白昼,永远都是夜幕。 白衣青年靠在这座俯瞰群山的一棵老桃树上,仰望群星。 银河流淌,群星嬉戏,星河倒映人间。 他背对着走过来的李相吟,并未回头:“师叔,你又在叹什么气?” 李相吟情绪尚未稳定:“莫忧他之前的事情你清不清楚?你知道他修炼了九转心魔引,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我知道。”李涟心说,“他居然会告诉你?” “这该如何是好,他受了那么多苦,又性子平和,不善争斗,心魔引导致无法继续修炼,只有御气境修为着实容易被人欺压。”李相吟焦虑。 “……” 李涟心慢慢直起了身:“师叔,你也被他骗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 8 章 “……什么意思?” 李相吟不解:“莫忧的身体情况摆在那,我神识已经从里到外探查过了,就是一派身体亏空道基崩塌之象。他怎么会骗我,他又何必骗我?” 他甚至开始推测:“涟心,你和莫忧莫非是有什么矛盾?何必要这样编排贬低他?难道是因为他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觉得心里不适?” 反正他年轻的时候,一看到李苍鹤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就打心里不爽。 李涟心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祖父老谋深算,齐莫忧那厮多智近妖,自己也当得上一句运筹帷幄。 怎么到了父亲小叔这一辈,是从里到外半点头脑都无? 真是一言难尽。 他双指按了按眉心:“师叔,在你眼里,阿杏神魂到了何种境界?” “何种境界?”李相吟道:“他毕竟修炼九转心魔引,神魂自然比同阶层修士要强得多,算是初入炼魂境的层次。” 他又补充道:“当然只是魂海强度,神魂自然是比不过真正的炼魂境修士。莫忧这种情况,一旦过度使用神魂之力,将使得身体更容易崩溃。” 炼魂境? 在合道境强者眼中也是炼魂境么? 李涟心自动忽略他后面那句话,在心中衡量:“够了。” 他从树枝上跃下:“师叔,你想救阿杏么?” 李相吟:“何出此言?不论从哪种方面来说,能救自然要救。” 李涟心道:“既然如此,师叔你这样一直唉声叹气是不行的,你我二人对阿杏的处境没有办法,何不去问问他人呢?” 李相吟眉头皱了起来:“他人?九转心魔引本就是公认的邪法,传承这么多年也没有解决办法,除非散气重修,否则练之必死,谁又能解答?师尊?” 李涟心笑眯眯地道:“祖父在闭关,肯定不行。不如,去问问无所不知的溯鉴大人?” 溯鉴大人? 在星宫,溯鉴是仙器溯鉴,溯鉴大人自然指的是溯鉴器灵。 溯鉴是公认的仙器有个很关键的评判标准便是,溯鉴器灵并非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机缘巧合出现,而是和溯鉴本身一同诞生。 换而言之,溯鉴器灵就是溯鉴的一部分。 溯鉴器灵能够完全启动和运转仙器溯鉴,同时所需要的代价和灵气远比他人启动要低得多。 李相吟目光顿时变得奇怪:“整个星宫都在溯鉴大人的观察之下,我们这种没有遮掩的一言一行祂都清楚,如果祂没有出现,那就代表着溯鉴大人并无此意。” 溯鉴开启后,器灵能够全面监控星宫,也幸亏祂并非人族,又一生难得一见,不然星宫众人大概干什么都不自在。 在李相吟看来,这类个人的生老病死对溯鉴器灵来说,还是见得太多了。 星宫传承万年,溯鉴的存在时间比星宫还要悠久。 星宫从入世到隐世再到出世,溯鉴器灵可以说经历了这个宗门的一切荣辱兴衰,地位超然,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普通弟子的性命安危。 而且齐莫忧还不算星宫弟子。 李涟心却道:“这可不一定哦。师叔,你见过几次溯鉴大人,你对祂了解么?” “……一次。” 李相吟恼怒:“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想见就见?我唯一见的那一次,还是一百多年前宗门大比我夺得魁首呢。” 溯鉴通晓万法,照破古今。 小到推衍补全某种心法或神通,询问某件事情的结果或可能;大到问因果,窥天机,仿佛无所不能。 能见溯鉴器灵一面,便是天大的荣耀。 几乎任何疑难困惑,都能从中解决。 “是啊,夺得魁首都只是见溯鉴大人一面。”李涟心叹息。 齐莫忧那厮倒好,张口就是“借用”。 甚至还有一个月的时限,真当星宫是他李涟心的,溯鉴是地里种的大白菜? 见溯鉴器灵,意味着觐见一位堪称无所不知的大能。 但“借用”,便代表齐莫忧需要使用溯鉴本体,也就是使用仙器。 可溯鉴本体的使用需要通过星宫的层层审核、溯鉴器灵本身意愿,和耗费大量资源。 上一次溯鉴的使用还是李涟心登上风雨榜榜首,又借祖父余威,再加上溯鉴器灵亲手推动下,搭建“众妙之门”。 再上上次溯鉴的使用就不知道追溯到什么时候了。 这才是事态复杂的根源。 因为真实情况绝非李相吟想象的那么简单,只是个为保命而修炼九转心魔引的可怜弟子。 ——而是一个外域魔道天人,搭李氏血脉空口借仙器,却不愿承担任何因果和不言明真实目的。 李相吟或许不太清楚,如今溯鉴器灵意志并未完全在星宫,而是在众妙之门内。 正因为如此,李涟心才敢大摇大摆地带着装都不装的齐莫忧回星宫。 真是造孽。 李涟心觉得只要和齐莫忧碰面,他的头就在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齐莫忧的,怎么这辈子每次都在擦屁股。 没办法了,那只能让器灵大人看看雨魔陛下的诚意了。 “师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嗯?” “既然师叔当年叩问溯鉴大人是在夺得星宫大比第一,那如今五十年一届的云江大比即将开启,风雨榜榜单也更新在即,何不让阿杏去参加试试?” 李涟心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阿杏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符合云江大比的参赛修士年龄要求。这云江大比乃云上界的盛会,上一届大比之时我尚未出生,没能参与总觉得似乎有些遗憾,阿杏与我乃同胞兄弟,带着我的期待上场也是一样的。” “若他在云江大比上大放异彩,夺得名次,想必溯鉴大人为鼓励我星宫年轻修士,肯定也会召见的。” “额……” 李相吟呆住了。 饶是他两个时辰不到就对齐莫忧一见如故,也着实说不出以这孩子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心性,能在集齐五域天之骄子的云江大比上崭露头角,夺得名次。 云江大比五十年一届,以贯穿云上界的云江为名,是唯一东、南、西、北、中五域联合举办的大会。 不限出身、不限属地、不限种族,唯一的要求就是参赛修士必须百岁以下。 目的就是给所有年轻一代的修士一个机会,奖励也颇丰。 能在云江大比上脱颖而出就意味着在云上界都有了名气,甚至有不少年轻修士被大宗大派或者强者当场看中,一步登天,前途无忧。 云上界几乎所有的年轻修士目光聚集在云江大比,除了领先同辈一个境界,无需证明自己的李涟心。 李相吟委婉地道:“莫忧虽然神魂强大,但毕竟肉|体有损,不擅长长时间战斗。” “云江大比毕竟汇集四域英才,人数众多,光是前期海选就长达几个月,需要经历百场战斗,着实有些折腾人了些。莫忧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观摩他人对战,倒也无需亲自入场。” “那是以前,如今云江大比和众妙之门接轨,前期比赛完全可以在众妙之门上进行,不会有生死危机,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消耗。” “再说了,师叔——” 李涟心拍了拍李相吟的肩膀:“我是想不到你居然吃这一套。” “我当年说要参加云江大比的时候你可就说了一句话,‘拿不到前三就别回来了,丢脸’。” “你能一样吗?”李相吟睨了他一眼,“你出身星宫,周岁时就能引动星辰之力,从小师尊便把你带在身边指导培养,从此修炼资源倾斜,星宫所有的心法神通秘籍朝你一个人开放,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 “你锻体境修成金身玉骨,拳打剑台,脚踢山庄,初入御气境时半个星宫的灵气都朝你汇聚,然后你引气入体抬手就砸塌了三座山头。” “之后更是无法无天,仗着自己宝物多,还会一手蹩脚的星门之术四处闯祸,东域中域南域哪哪都有你的恶名传来,气得师尊提前闭关!” “……师叔这是什么话。” 李涟心干咳一声:“当时年少轻狂,觉得自己乃天命之人,世间所谓天骄英才也不过如此,现在我可不一样了,外面到处都在夸什么生子当如李涟心呢。” 是不一样了,现在想来刚好就是从北域历练回来之后就安分了许多,开始潜心修炼,同时插手星宫事务。 从那以后,张狂肆意的混世魔王李涟心变成君子圣人,万般情绪想法不显于外,高悬于星宫天穹。 其实年少轻狂也没什么不好,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活着跟个老朽一样,多没意思。 他对齐莫忧这么青睐有佳处处关照的原因,不正是仿佛看到了另一种方式长大的李涟心吗? 他又不是真的傻。 李相吟在心里嘀咕,但他没说出口。 因为星宫必须有人接手,他不行,李苍鹤不行,师尊也不行。 于是他只能最后替齐莫忧挣扎一下:“你就这么替莫忧决定了要参加云江大比,他会愿意吗?” “当然。”李涟心笑得风光霁月:“他只是一个脆弱的、无害的、眼瞎的可怜孩子,凭什么忤逆我?” …… 听到了。 全听到了。 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合道境强者就能引动天地规则,神魂一日千里,神识笼罩范围之下万物纤毫毕现。 更别说雨魔。 如此小的范围,只要齐莫忧想,他们的心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是李涟心小看了他,还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但这个念头只在齐莫忧头脑只占据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一副惊恐慌张的模样:“蚀…鬼?!” 一个一半正常人一半枯骨的虚影显现在齐莫忧的面前,气息有些萎靡,但那身弑血幽暗的气势半点不减。 蚀鬼看上去比齐莫忧还惊诧,他看着那张和李涟心一模一样的脸,半天也没有开口。 即使之前为了躲避雨魔和南域的目光故意陷入沉眠,但他醒来后已经读取了齐莫忧的“记忆”,知晓这几个时辰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被李涟心认出带回隐世宗门星宫,再到朝李相吟吐露因为各种巧合导致这些年的分离,然后坦白修炼了九转心魔引,每件事都让蚀鬼惊疑不定。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在最后关头,随意落下的一颗棋子,居然既与魔道有关,又和星宫和众妙之门有联系。 魔道雪宫出身,却和星宫少宫主李涟心是同胞兄弟…… 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蚀鬼不通易道,因此他无法推算这其中的因果凶吉。 不过,能从雨魔手里活下来就是大吉,或许真是气运加身也说不定呢。 蚀鬼本该深思其中的问题和异状,但不知道为何,他放过了这个问题,任由它从头脑中一下子飘过去,再无痕迹。 他嗤笑一声:“怎么,看到我没死你惊讶?” “我——”白发少年害怕至极,张口就要发声。 半人半鬼的虚影骤然闪过,下一秒贴面出现在齐莫忧的面前,没有影子的半透明骷髅枯爪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 少年苍白的面孔因为喘不过气变得通红,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溢出。 他试图抓住蚀鬼的手臂想要挣脱,却从从中穿了过去,似乎那只是个虚影并非实物。 如果有外人在场,就只能看到白发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脖子吊在半空挣扎,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前辈……我没有……”齐莫忧目露痛苦,非常勉强地发出声音。 修炼心魔引的一个代价便是肉|体脆弱,如同没有修炼过的凡人,根本比不过那些真正打磨过身躯的锻体境修士,更何谈传说中可以挟山越海的完美锻体境界——“金身玉骨”。 蚀鬼并非在乎皮囊的庸俗修士,枯骨冢心法的核心就是视万物为枯骨。 可他不得不承认,这张和李涟心不差分毫的面孔在他手上痛苦求饶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恶念,填饱了他的私欲,让他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毕竟星轨城外李涟心那几招,让他现在神魂都隐隐作痛。 嗤,所谓少年天骄,也不过是他生不逢时。 于是蚀鬼好整以暇地又欣赏了一下这张面孔,直到白发少年马上要窒息过去的时候才松开了手。 “咳,咳……” 齐莫忧跌落在地,捂住喉咙痛苦地咳嗽,半天也没缓过来。 欣赏够了,蚀鬼往前一步,这才开口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吗?” 白发少年像是从窝里刚抓出来的小动物,惊恐到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就手撑着往后退。 “知道……”他连连点头。 蚀鬼道:“既然我们双方都没有意见了,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啊?”白发少年茫然。 啧。 这真的是雪宫出来的吗? 蚀鬼压下脾气,重复:“还记不记得星轨城外我说过的那几句话?你帮我忙,我帮你……赶上你的兄长。” 蠢货,他才是兄长,李涟心是弟弟。 齐莫忧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问:“那我需要帮您做什么呢?” “帮我,你算什么东西,我需要你来帮?!” 蚀鬼突然发怒,抬手就要再给齐莫忧一个教训,但当马上就要碰到那张脸时,他语气又莫名柔和了起来,似乎还想摸下齐莫忧的头发:“我需要你进入众妙之门。” 齐莫忧偏过头:“众妙之门?” “没错,进入众妙之门,然后,参与云江大比。” 蚀鬼悠悠地道:“今年的云江大比上,有个我要的东西。” ? 晦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 9 章 又是云江大比。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的云江大比是由中域玄天王朝主持。 云江大比五十年一届,奖赏丰厚,恩赐众多。 按照惯例,云江大比优胜者前三,都有资格进入玄天王朝国库,按照自己心意选择一件奖品。 玄天王朝占据着中域最广袤最肥沃的土地,拥有和管理着最多的人口,堪称云上界所有势力之最。 玄天王朝的国库囊括云上界的各路宝贝,从心法神通到到灵丹神兵,古老的、历史中的、隐秘的…几乎都能在国库中找到。 但这和齐莫忧无关。 因为他是雨魔。 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只要他想,就可以得到。 所谓的开放国库……据齐莫忧所知,玄天王朝这种可以对外人开放的“国库”起码有五个手指数。 那些哄小孩儿的玩意儿对他这个境界的修士来说,毫无吸引力。 所以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合道境的蚀鬼冒着生命危险去取呢? 齐莫忧问:“……是什么东西?” “小子,你是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蚀鬼一把抓住白发少年的脖子,将他狠狠砸在地上,再次恨不得捏死他了。 这小子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愚钝的? 有时候发言活像是没把自己小命放在心上。 “咳咳……” 白发少年撑着地面,半天也没坐起来。 他缓了口气:“蚀鬼…前辈,你既然清楚我的情况,那应该明白我本就道途已毁,寿元无多,回到这里也只是想最后见一面亲人,再无其他念想。” “就算我按照交易帮前辈您找到了您想要的东西,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居然还是个硬茬子。 蚀鬼有几分惊诧了。 不过倒也合理,心魔引乃逆天之术,修炼时灵魂恍若千刀万剐,疼痛犹胜凌迟,能活下来的修士没几个脑子正常的。 但还是太年轻了,蚀鬼轻蔑。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虽与李涟心同根生,叶徒相似,可见识和心性还是逊色李涟心不少。 这小鬼根本不了解炼魂境,更不懂合道境的威能。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将其炼制成傀儡,到时候想与不想可由不得他说的算。 不过如今尚在星宫境内,有天人、有仙器,一个不好容易玉石俱焚,蚀鬼可不想这么憋屈地死。 他心念一动,让另外半边枯骨状的神魂披上人皮,没那么可怖,这才道:“小子,何必这么悲观呢?心魔引以寿元推动神魂,但又并非无解之法。” 齐莫忧怔住:“可是师父他说……” “白愚途刚入合道才多久,怕是连领域都掌握不熟练,懂得什么?他若是真有能力,为何一直龟缩在小小溪谷。”蚀鬼冷冷地打断了他。 齐莫忧似乎这下看得懂眼色了:“那前辈您的意思是?” 蚀鬼本不想这么快就把诱饵放到钩子上,然而话都说到这了,不说点真东西好像显得他有些无能。 “哼,九转心魔引以燃烧寿元和神魂的方式提高修为,肉|体的强度远远逊色于神魂,因此常在崩溃边缘徘徊。但只要你重修肉|体,让肉|体能赶上神魂强度,我这有门神通,自然能让你不受心魔引副作用影响。” 净是废话,还不如白愚途。 齐莫忧已经有些忍不住想让蚀鬼魂飞魄散的欲望了。 他语气惊喜:“真的吗前辈,那我要如何才能帮你?” 蚀鬼道:“进入众妙之门,崭露头角,成为南域年轻修士代表,前往云江。” …… 齐莫忧从未进入众妙之门。 不仅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北域,那里与南域相隔甚远。 又或许是因为,他无需借助溯鉴,也能拥有众妙之门的威能。 众妙之门通俗点来说,并非秘境,而是一个平台。 一个以全面启动的仙器溯鉴为核心,吞吐海量灵气,无时无刻不在推衍运转,可以容纳千万修士神魂同时存在的平台。 修士神魂若想离体,不受肉|体所限,必须凝练出魂种,晋级炼魂境。 可实际上,锻体境的修士多,御气境的修士也不少,到了炼魂境,修士的数量却呈断崖式下跌。 大抵人类从一开始便是“气”与“器”合一的形态降生于世,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们很难脱离肉身的保护去寻求神魂的绝对自由。 换而言之,潜意识里不理解、不接受,所以做不到。 因此,御气境至炼魂是修炼路途中第一个分水岭,能成功越过的修士才可称得上一声真正意义上的强者。 云上界无垠,光是南域就不知多少亿万公顷。 并非所有的修士都出身大宗大门,也并非所有的修士都有能力财力购买灵舟或使用传送阵。 修士的危险并不仅来源于同族,还有可能来源异兽妖魔。 在过去,他们很多时候都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修炼,却不知天地浩瀚。 直到后来,出现了众妙之门。 在南域范围中,只要你拥有携带仙器溯鉴符文的“钥匙”,就能让神魂进入众妙之门。 在众妙之门里,锻体境、练气境的修士恍若拥有了炼魂强者的威能,神魂不熄,肉身不灭。 修士们可以跨越山海问道求索,亦或者相互切磋厮杀。 不会像现实世界一样,有生命危险,或者为疗伤耗费太多的资源。 即使是炼魂境、合道境的强者进入众妙之门,亦能无所顾忌地释放神识,监察万物,乃至借助溯鉴威能推衍心法。 这便是众妙之门。 也是星宫之所以能够在隐世如此久的时间,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后,声望依旧短时间几乎达到南域之首。 它对南域修士的意义太大了,同时将南域隐隐打造成一个真正联盟。 不过,齐莫忧始终没有进入众妙之门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 “你终于来了。” 一个缥缈的声音飘到他的意识中。 ——这里的主人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众妙之门内部的模样,齐莫忧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立于星海之中。 群星像倾泻的碎玉,又似天河决堤时溅起的银芒,四处散落。 每一颗星辰都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辉,孕育着不同的世界。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皆是宇宙星河,一不注意便会迷失自己。 这并非是真正的星空,而是众妙之门幻化出来的场景。 齐莫忧收回神识,心中早有预料。 在他面前三丈左右的位置,摆放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茶桌,茶桌旁有两把椅子。 此时已经有个人影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只留下另外的空椅等待着来客。 齐莫忧没有犹豫,不快不慢地走上前去坐下,正视着对面优雅倒茶的人影,平静地道:“溯鉴器灵。” 人影没有面目,亦没有毛发,只像是一团凝凝聚成人形的星云。 金色的星轨、紫色的密文、银色规则共同组成着祂,使得凡人不可直视。 但这个“凡人”显然不包括齐莫忧。 脱离了那具尚未长大便濒临衰亡的肉|体,只有神魂的他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位统御魔道十二门、独占魔道八百年气运的雨魔。 即使他的神魂像是崩碎又黏合在一起的瓷器布满裂痕,即使他双眼部位被漆黑不详的黑气覆盖,那诡谲又神圣、混乱又淡然、无比矛盾又和谐的气机在他身上依然不减。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齐莫忧说。 “真没礼貌。”溯鉴器灵的声音没有任何男女老少之分,就像是纯粹的道韵或者规则,“你弟弟好歹当面都会叫我一声大人的。” “而且分明是你求我,怎么好像反倒是我赶着见你一样。”溯鉴器灵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仿佛长辈面对不肖子孙。 齐莫忧顿了顿,微低下头:“溯鉴大人。” “诶——”溯鉴器灵满意了,“果然和你母亲一样,能屈能伸,阴险狡诈。” “可怜的涟心哟,被你骗得团团转呢。” 齐莫忧抿唇:“给他找点事情做罢了。” 实际上,李涟心不知道,李相吟也不清楚。 溯鉴器灵早已知晓齐莫忧的存在,早在李涟心之前。 “当年母亲同意李象的要求,放过李苍鹤,且终生不再踏入南域一步,提出的条件之一便是让她的孩子使用溯鉴一次,如今到了大人您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没错。”溯鉴器灵的声音轻快,“齐昙是这么说的,李象那孩子不等我作答就替我同意了。” “真是个蠢孩子呢,和他的儿子一样蠢,满心眼想着涟心是星宫的,星宫是涟心的,可齐昙什么时候说了她只诞下一个孩子呢?” “双生子,不入命理,不沾因果的双生子。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连我也不敢相信。” 这是在胡言乱语了。 推衍万法占因问果溯鉴绝不会不清楚双生子一事。 祂一个仙器器灵,受到的限制可比人力算天小得多。 溯鉴器灵的言行果然符合星宫一贯做派,李涟心性格形成估计受了祂不少影响。 齐莫忧道:“齐昙当年的事情与我无关,李涟心的事情我也不管,这次见面我只想求大人帮上一忙。” “自然。即使没有当年那个约定我也会同意的。” 人影飘了起来,化作星海、化作亿万星辰:“你可太小看自己了,雨魔陛下。” 于是星海震动,每一颗星辰都在齐声诵唱:“百岁天人,您可是百岁之下的天人!” “云上界羽化通道尚未关闭,仙人行走在大地时也好,那些域外传说中的先天之灵也罢,有史以来,大道之下,从未有过百岁天人。” “雨魔陛下,您听我的,别管那些孤陋寡闻的酸鸡之言,什么消耗寿命才能修成的九转心魔引,什么抢夺魔道几百年气运才诞生的魔主,这些在云上界又不是没出现过,当年掀起云上界五域大战的七欲魔尊我还好奇去看了几眼算了一算,也抵不过您的存在。” “我们都明白,您其实从未真正意义上隐藏过身份,也从未隐藏过心法神通,但迄今为止依旧无人猜得到雨魔的来历。” “是因为他们愚蠢,因为他们盲目?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没人敢猜,没有人敢相信。” 齐莫忧沉默。 银河轰鸣,群星环绕:“如果这世上当真有一位百岁天人,那那些磋磨万载岁月,耗费无量资源才能勉强窥得天人光辉一二的修士,岂不是与顽石无异?” “如果这世间真有人能忍受心魔引噬心之痛,能尝神魂分离之苦,能在世人、至亲的恶念邪心中澄明道心,那岂不是证明他们引以为傲的道心不过朽木?” “君心澄明如同明镜,不染尘埃似琉璃。” “云上界不该出现须臾之毒,就犹如云上界不该出现您。” “我无比好奇您的道,我无比想将您的命途纳入我的星轨推衍之中,因此,不管您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借我之力,祝您登得最高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 10 章 即使听了这么一通慷慨陈词,齐莫忧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整个人就像是被霜雪覆盖的神像,有着神明一般无二的面容,本质上却是由冰冷无心的金石雕铸,沉默又无情地旁观世间。 没有了肉|体的那层皮囊,以至于他想意思地装一下都不好装。 索性溯鉴器灵并不在乎这些人类约定俗成的礼仪,祂的交流向来直抵本质。 溯鉴器灵喜欢世间一切特殊的人。 庸碌的、卑劣的、走入歧途的; 超群的、显赫的、引领时代的… 每一个人的命运和心性都有所不同,在星轨中留下的痕迹亦千差万别。 世间每个人都如此特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生命,所以祂喜欢世间一切人。 众妙之门搭建成功之后,数不清的修士涌入其中,在这里交流、战斗、悟道、求索。 他们尚未走完的命运、存在的痕迹、成长的变化都变成溯鉴上的一道道星轨,完善这仙人之器,反过来再次投入推演之中。 然而,当一个个具体的人被异化成一道道不变的星轨,就好像一切变得注定起来。 那些生动的情感、意志、变化都变成可以勾勒描绘出来的轨迹,单薄又稳固不移。 好在,人心易变,时命可改。 大道的演化尚无定论,天道的使命亦可更改,推演出来的星轨自然无法囊括所有万千。 于是,世人又重新变得未知且有趣起来。 “我曾经疑惑,云上界既已经出了李涟心,何必再出个你。” 银河流转,星子回拢,无尽的星海再次化成人形,只是这一次祂有了五官。 星云铸成的冠冕下的面容圣洁无暇,皮肤晶莹剔透,头发颜色漆黑,发尾处却是璀璨的银白。祂注视过来时,双眼中仿佛容纳着万千星辰。 身躯是穿着紫色厚重华丽衣装的少年,姿态随意自然。 很矮,比齐莫忧还矮了一个头。 这便是溯鉴器灵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最常用的模样,毕竟一群小娃娃若真直视祂真正的的模样,轻则神魂混乱重则道心崩塌。 “现在料想,这世上有阳便有阴,有白昼便有黑夜,有新生便有衰亡。” “在盛大的诞生后,万物都将走向归墟。” “少年”笑道:“所以雨魔陛下啊,你需要借溯鉴做什么呢?推演、预见、观测,亦或者…更改?” “都不是。” 齐莫忧说:“我想要倒映。” “你知道得真多。” 溯鉴器灵幽幽地道:“难怪你需要的是我的本体,而不是我。” 溯鉴溯鉴,何为溯鉴? 追溯、记录过去,推衍、构建未来。 以及最关键的,它是一面镜子。 作为镜子,它自然可以反射倒映一切。 不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到溯鉴这项能力了,大抵是因为比起推衍万法,召因问果的功能来说,镜子本身的用途实在不值一提。 但再不值一提也是对比出来的,作为云上界唯二显露在世人面前的仙器,溯鉴当然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强得多。 溯鉴器灵问:“你要倒映什么?” 齐莫忧没有丝毫犹豫:“九转心魔引。” “复制你这个层次修为的心魔引啊。”溯鉴器灵挠头,“反射给谁?” 九转心魔引,乱神魂,破道心。 这门心法在雨魔身上修炼到了极致,就算是那些天人境的老怪物出世,面对这门无上妙法,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溯鉴器灵推算了一下,想不出云上界有什么仇敌值得雨魔这样去费苦功夫。 齐莫忧:“我。” 星河静默了一息。 “果然。” 许久,溯鉴器灵才说道:“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云上界唯一一个无法被心魔引影响的,只有雨魔自己。 “何必这样呢?” “我曾以为你会破九转心魔引,散功重修,重新开始。” 齐莫忧摇头:“须臾之毒加身,轮回转世也无法脱离,重新开始估计连炼魂境都难以抵达,我不可能那样做。” 溯鉴器灵道:“然不破心魔之道,心魔引与须臾之毒同时加身,即使是你的道心也承受不住,这将使得你记忆混乱,性情不稳,寿元再次缩短,加速死亡。” “那又如何?” 白发少年眉眼一弯,整个人的气质如冰雪消融:“我四岁锻体,七岁被逼御气,如此快的进度使我道基浮虚如空中阁楼,别说能挟山越海的金身玉骨,我这般从未打磨过的肉身连孩童都不如。” “可苦土遍地是不要命的魔修,雪宫亦不缺死士,我不想死,我只能往上爬。” “九转心魔引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窥见他人的想法和心声,可偏偏苦土雪宫的修士都活在地狱之中,他们的思维多变又嘈杂,心中皆是恶意和邪念,不知所求为何也不知何为自我,以至于我甚至有时候分不清自己是谁。” 白发少年直视着溯鉴器灵的双眼:“后来,我在撼雨殿地牢中遇到了李涟心。你知道么,我第一眼就认出他了,他和我小时候长得那么像,聪敏又傲气,率真又朝气蓬勃…就像我过去期待的未来。” “可惜,自我心魔引入门之后,我面目尽毁,再也不想见自己的模样,有时候我在血泊中看着自己的倒影,只看到了一头丑陋的恶鬼。” 溯鉴器灵沉默。 “但我从不后悔。” 齐莫忧笑了起来:“我天生就适合九转心魔引,心魔之道该为我而生。” “那些修炼心魔引的修士之所以渡不过炼魂境,是因为一旦抵达炼魂境,神魂升华、万物可观,神魂脱离肉躯获得自由,以至于心神将充斥海量信息,头疼欲裂,乃至爆体而亡。” “但我不会。” 他伸出手,血色的丝线从神魂之中探出来,像是树木的根系一样扎在他的手臂上:“我的一切苦难皆因这本心法而起,一切威名同样因此道而生,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破心魔引重新开始,那和否定我存在的意义又有何区别!” “我只能往前走,我也必须往前走。这条路想走下去只能另辟蹊径,置死地而后生。” “我明白了。” 溯鉴器灵颔首:“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我知道你的目的了。” “真是好大的胆啊,真是近乎狂妄的自信。” “但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你几乎必死无疑。星轨推算之下,你起码有九成的概率会魂飞魄散,一成的概率失去神智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只有剩下那点微小的可能成功。” “是。” 雨魔说:“这本是我的道。” 溯鉴器灵问:“即便会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即便如此。” 溯鉴器灵叹息:“好。” “你的修为太高,神魂太强,我将分三次在你身上倒映心魔引,依次递增。” “你的道心将逐渐瓦解,心魔丛生,曾经那些你以为已经过去的、从未放在心上的情感和魔障都会回来找你。” “你会回到你曾经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重新捡起当时的绝望。” “无碍。” 齐莫忧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早已计算决定好这一切,他只是有些疑惑。 这就同意了? 他本以为即使有齐昙的那个约定,这一步会有一些困难,以至于要求李涟心,乃至在李相吟那里做了铺垫。 还是说他故意说的那些话真的起了作用,器灵也会同情人类么? “何必这么多疑呢?小孩。” 溯鉴器灵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竟上前一步,踮起脚温柔悲悯地抱了一下白发少年:“你知道的,人的恶意没有缘由。” “但很多时候,爱也一样。” 祂眨了下眼,力大无穷地将白发少年抱了起来,甚至举高:“你和涟心一样小,又长得那样像,怎么不去体验一下他丰富的少年生活呢?” “爱恨情仇,七情六欲,这些人生而有之的事物,不也和修炼一样有意思嘛。” 齐莫忧:? 下一秒,他就明白溯鉴器灵什么意思了。 因为祂突然松开手。 世界裂开,他嗖地一下掉了下去。 …… 李涟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说不上来。 他回想着齐莫忧出现在星轨城外的一切言行,将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都细细揣摩,还是没察觉哪里有问题。 但他愤懑地起身,直冲齐莫忧住所。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不知道齐莫忧的想法,但他了解齐莫忧,这厮一旦配合安分起来,那必定就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正瞒着所有人在执行。 李涟心下意识想找齐莫忧深入交流,但当星光凝聚在手心时,他又突然停住。 “真是,昏头了。” 他在心中嗤笑一声,散去灵力。 齐莫忧什么时候轮到他来管了? 幼年时在最需要长辈关照时独自长大,少年时在需要指引时无法无天,青年时在本该闯荡的时候又留守于星宫,以至于别的修士需要漫长时光沉淀的人生,在他身上好像一下子加快了不少。 大抵很多时候,星宫对他来说并非是靠山,而是压在他的身上,捆绑着让他飞不起来的锁链。 所有人都说对他说不要耽误修炼,他还年轻,修炼重要,但又如何能够做到? “罢了,与我无关。” 李涟心指尖在虚空画出篆文,星门直接连接众妙之门。 他一踏入,星轨镜中就传递出一堆数都数不清的消息。 “李兄,切磋吗,我最近剑法精进了不少,不知道对上你是否多了几分胜算。” “阿涟,近期可有闲暇?你都快忙成陀螺了,若是有空,揽月阁小聚一番?” “涟心,近日我遣人找到了上次你提到的星陨精,品质尚可,过几日给你。” “少宫主,新一届收徒大典即将开始,南长老询问到时候是否按照惯例依旧由您主持?” “李真人李真人……” “……” 果然。 又是这样。 李涟心疲惫地合上星轨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 11 章 很多消息,真的很多。 李涟心神识一扫,差点没阅览完。 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闲,为什么有这么多话? 众妙之门什么时候变成传递消息的了? 李涟心有些焦躁。 但他依旧挨个回复: “湛道友,可以切磋,在下亦想领略一下你的剑法。” 中域拭剑台剑子湛云崖,在剑道上得天独厚出神入化,是个战斗狂人,只要有机会就会找李涟心切磋。 用湛云崖的话来说就是:李兄乃挡在年轻一代修士面前最高的那座山,若是有一天可以用剑打败李涟心,那么他的剑道就完整了。 李涟心从未对这句话发表任何看法。 倒是天枢尊者李相吟在拭剑台长老开玩笑提到这句话时,曾吐出三个字:“梦没醒?” 李涟心继续回复第二个消息:“多谢张兄邀约,只是屡次承蒙相邀,实在过意不去。此番不如由我做东,邀几位相熟道友于揽月阁论道品茗如何?” 刚好之前还答应了其他人的邀请,一起聚了吧,省点事。 李涟心漫不经心地想。 东域春秋书院如今的首席大弟子张观棋,人生一大爱好就是交友喝茶,以及胡言乱语。 不过春秋书院学子求道的方式向来千奇百怪,说不定这人哪天吹牛喝茶喝着就悟道了也说不定。 然后是第三个:“殿下好意,涟心心意已领。只是星陨精贵重,在下受之有愧。” 中域玄天王朝七皇子姜元幽,含着云上界最大的金钥匙出生,天潢贵胄仙骨道胎,上一届云江大比的魁首,也是玄天王朝下一任有力的储君人选。 这位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眼高于顶,年轻一辈中除了李涟心从不给人好脸色。 当然,老一辈中能让七皇子正眼瞧的人也不多。 处理完这些相对熟稔的外人,李涟心继续回复宫内的讯息: “可,依南长老所言,大典照旧。” 收徒大典对其他宗门来说并非大事,而是常事。但对于隐世许久弟子稀少的星宫来说,还是值得重视。 李涟心声望高名气高形象好,一般都由他在场主持。 大概是起到一个名人效应,宣传作用。 他有条不紊地挨个回复,几乎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又有新的讯息过来。 不过这时候他神情淡淡,只是眸光一瞥并未在意,更未再次回复。 并无意义。 他想。 这些人话里话外都喜欢提到他,有事没事也围绕着,是因为他容貌出众、品性出众,亦或者因为他背后的星宫么? 是,但不止是。 最关键的原因是那些自诩天之骄子,禀气运而生的人物,都打不过他。 当年轻一辈还在锻体境、御气境奋力攀爬的时候,而李涟心—— 合道境之下无敌手。 他是风雨榜第一,所以他自然不需要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李涟心心念一动,星轨镜便换了个画面。 缓缓旋转的星云中间浮现出几个金色的大字:【是否进入第三等难度随机对战?】 星轨镜说是“镜”实际上是面足有几丈宽的光幕,在修士们踏入众妙之门后,最先面对的就是这面镜子。 好比影壁,只要绕过它才能进入真正的洞天。 和其他修士文字交流只是星轨镜最浅显的一种功能。 李涟心指尖在星轨镜上一点,意为“是”。 星光从镜中喷涌而出,淹没青年的身影。 天旋地转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上的平台。 虚无的天空中,一行金色的大字挂在上面,确保在场人都能清楚看见:胜者获得一百点星光。 星光是众妙之门功绩点的另称,是众妙之门中用来交易的“货币”。 可以用来兑换星宫和溯鉴中收录的绝大部分心法、神通、秘籍,延长悟道空间的使用时间,乃至借用溯鉴分|身部分推衍之力。 星宫传承万年,溯鉴更是古老,收录的心法神通不知几何。 悟道空间能让神魂感知到时间流速不同,空间内一个月,现实世界只过去三天。 最关键的还是溯鉴。 换做以前,普通修士终其一生都哪有机会观仙器一面,更别说使用了。 因此即便只是道分|身,众修士也趋之若素。 于是,为了获得星光点,这些修士又会将搜寻或者自创的心法神通投入众妙之门,经过溯鉴的审核换算之后,再以等额的星光奖赏回去。 以此达到稳固平衡。 如此大的运算量,别说炼魂境的修士,即使是合道境的修士神识也无法做到半分。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为推衍天命而诞生的仙器溯鉴。 李涟心自少年时期游历云上界四域回到星宫之后,便很少再踏出南域。 修士与天斗、与地斗、与人争,都需要在生死斗争的磨砺得到成长。 除了和师叔李相吟切磋,李涟心大多时候都会通过众妙之门与其他天骄进行对战。 大概是足不出户,揍遍五域。 此时,平台的对面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人影,有灰紫色的雾气遮掩,显然是这次的对手。 在不需要面对“观众”的时候,李涟心战斗向来是沉默寡言的。 当战斗开始的第一瞬间,星门直接在他脚下浮现,几十丈的距离刹那间跨越,几乎和光同时抵达对手的面前。 与此同时,灰紫色的雾气散去,顷刻化作成千上万幽紫色的蝴蝶。 每一只蝴蝶都美妙绝伦,在星光的反射下鳞翅绚烂多彩。 李涟心却立马后撤半步,群星之象显露,环绕周身,将蝶群隔绝在外。 看似脆弱的蝶群撞击在保护李涟心的星象时却发出金石碰撞之声,好像那并非蝴蝶,而是密集的箭雨。 可下一秒,李涟心和对面之人同时停住了。 因为这熟悉的对战方式,他们过去曾经对战了几百次,了熟于心。 “果然是你,阿澜。” 星光已经在李涟心手上凝聚成长枪,他踏星跃到半空,俯视着对方。 蝶群率先退去,雾气散开,露出里面的人。 那是一个容貌昳丽的男人,棕褐色的头发微卷,皮肤白皙,穿着和南域完全不同风格的彩色服装,赤脚而立。 他的身上装饰着额饰、耳环、项圈、臂钏、戒指、手镯、腰链、腿环等,精美繁复,动起来叮铃作响,格外吸引人眼球。 李涟心目露笑意:“你居然会进入众妙之门?”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出你的部落。” 卷发男人背在身后的左手紧握又松开,面部表情拉扯,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容:“我这次要作为部落代表前往中域参与云江大比,我知道你……” 他没说完。 因为这片对战区域的空间突然裂开一个口子。 一个人影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天而降,然后非常精准地朝着李涟心的脑袋砸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第 12 章 “涟心?!” 苍澜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攻击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影。 万千幽紫的蝴蝶再次聚拢,翅膀上绚烂的花纹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共同拼合成一个双头六足有角有尾的异兽图腾。 蝶群振翅,那异兽图腾也跟着变化,迈步,仰头,张嘴,发出蛮荒古老的音节。 “嗡——” 地面震动,翁鸣带着层层回音,让神魂也跟着震荡。 同时,音波巧妙地避开了李涟心,直冲那个陌生的身影。 按道理来说,众妙之门在溯鉴的绝对掌控之中,对战空间更是只有匹配成功的人才能进入,不应该有外人能进来。 “别动。” 李涟心说。 他伸出手,接住了那个从天而降的人。 苍澜一怔,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李涟心说的不是那个莫名的人影,而是自己。 因为天光骤暗,日夜翻转,恐怖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机自群星中起,铺天盖地。 星光长枪在李涟心手中化作护盾,隔绝声音,牢牢地护住他和怀里的人。 在人们固有的印象中,一向认为大日是灼热爆裂的,太阴是幽冷皎洁的。 唯独星光,似乎总是素净寡淡的,可有可无。 然而,在李涟心这里,星光却灿烂如同烈阳,如雷海、如暴雨、如天罚。 这才是李涟心真正动手的模样,那些温和圣洁的星光不过是试探罢了。 要知道,不同于永不相见的日月,星辰无论白天黑夜都始终是在天上的。 所以总有人误以为李涟心只有在夜晚或者说可见星辰的范围内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的时候,基本都会被教重新做人。 蝶群再难抵御那倾泻而下恍若银河倒灌的群星,主动散去。 “涟心?” 苍澜从未见过李涟心如此严肃紧张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李涟心无论面对什么似乎都是温和的、游刃有余的。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目光看向李涟心抱在怀里的那个人,心想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对方如此重视。 下一秒苍澜就复杂不起来了。 他的神情逐渐凝重。 这人和李涟心竟然相似到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涟心暂时没有时间解释。 他将怀中的人从头到脚都仔细检查一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甚至这厮还是清醒的,两只无神的眼睛还平静到诡异地“注视”他,一动不动,任由他上上下下地检查。 既然没有异常那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从裂缝中掉出来? 李涟心清楚,整个众妙之门都逃不过溯鉴器灵的干涉,那个裂缝显然也是溯鉴器灵的手笔。 齐莫忧神魂极强,又绝非通情达理平易近人之辈,若是没出事怎么会任由溯鉴器灵这般乱扔? 这人,尤其在他面前,是好面子的。 李涟心沉默片刻:“你和溯鉴大人打架了?” 齐莫忧顿了顿,缓慢地道:“没有。” 他撇了眼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陌生的卷发男人,推开李涟心,凌空端坐在半空。 “他是谁?”齐莫忧语气平稳。 “涟心,这位是?”苍澜问。 他们两同时开口。 “……” 不知为何,李涟心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怪异。 但他还是伸手,将齐莫忧拽了过来,落在地面上,对着苍澜道:“他是我兄…弟。” “兄就是兄,弟就是弟,兄弟是什么?” 齐莫忧抱胸,顶着一张比李涟心还要小一点的脸,冷哼一声:“我是哥哥。” 李涟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默认了。 苍澜从未听李涟心提过还有个孪生哥哥,整个云上界估计都没听过。 但从他的态度中,苍澜明白这个人对李涟心非常重要。 他认真郑重地介绍自己:“我叫苍澜,来自东域,是…” “我知道你。” 齐莫忧说:“东域南荒,蚩灵教圣子。” 苍澜一怔。 蚩灵教隐于东域南部丛林深处,世世代代都居住在瘴气浓郁虫蚁众多的密林,外人对此知之甚少。 即便是李涟心,也是当年误打误撞才落到那里,结识了苍澜。 李涟心都懒得问他为何知道的,毕竟雨魔陛下神通广大,总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锲而不舍:“你怎么了?” “没事。”齐莫忧说。 很奇怪,哪里都很奇怪。 奇怪到这不像齐莫忧。 李涟心道:“既然你没事,那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认识些新朋友?” 以他对张观棋那批人的了解,当他邀请发出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在出发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南域,到时候定然又是乌泱泱的一片人。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的朋友?” 李涟心目露诚恳,让人不忍拒绝:“我不是想让你认识他们,我只是想向他们介绍你。” “求我。”齐莫忧态度冷淡。 李涟心:“求你。求求你了,哥哥求求你了,陪我去吧。” 齐莫忧:“……” 他干巴巴地道:“哦。” 所以他同意了。 他居然会同意。 这还是齐莫忧吗?不会被掉包了吧? “你才被掉包了。”齐莫忧头也不回。 果然,能听到别人心声,人没错,没掉包。 李涟心摩挲下巴,所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全程旁观完这一切的苍澜缄默不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第 13 章 齐莫忧提前离开了众妙之门。 他神魂一从众妙之门脱离回到孱弱的肉躯之中,那些被抑制下来的副作用终于找上了他。 “咳,咳咳——” 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撑在地面上纤细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真疼啊,自他迈入合道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神魂撕裂的剧痛了。 痛到思维开始混沌,对躯体一切的感知都仿佛隔了一层雾,逐渐模糊起来。 可他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听到了风拂过树梢的声音,光映照在露珠上的气味,人声交谈时传来的刺痛,乃至手掌撑在地面上像是陷进沼泽中湿腻的触感…… 这种海量的、错乱又通感的信息还在不停歇地挤进他的脑海中,如同洪流决堤冲了进来。 不仅是自然万物的变化,还有范围内一切智慧生物的刹那念头、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乃至过去记忆和存在的痕迹。 同时,这样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从北辰山、到周边的山脉,乃至整个星宫。 如此庞大的混乱嘈杂信息让齐莫忧感觉好像有万千钉锤凿击着他的头颅,神魂疼痛到都在魂海中挣扎翻滚。 眼窍、耳窍、鼻窍有热流流下,这是肉躯崩溃地前兆。 但他硬是撑了下来。 “咳——” 齐莫忧捂唇,强行将涌上喉咙的铁锈气咽了下去。 溯鉴破了他的道心之后,心魔引果然反噬了。 或者说,这才是修炼到这个层次心魔引真正的状况。 当一个人,一个有自我意识、神魂强大、思维敏锐的人,不分昼夜、不分场合、无法控制地接收一切意义上的信息,即使神魂能够保持完整不崩裂,他又能真的能明白什么才是“我”吗? 所谓的他心通,这个“他”可是指代的一切事物。 好在,恰巧是最重要的视觉被须臾之毒“吞噬”,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冲击神魂的信息。 齐莫忧早已经历这种情况无数次,他强行将自身的部分意识剥离,留下大部分神识去镇压接收的信息,勉强恢复清醒。 而现实中只过了不到五息的时间。 蚀鬼神魂正注视着齐莫忧的一系列反应。 “你心魔引反噬都到了这种程度了?只是进入众妙之门就会让你变成这样?”蚀鬼眼中浮起几分讥诮。 众妙之门中重伤或者死亡都不会影响现实,最多只是让修士精神疲惫虚弱一段时间。 但齐莫忧的反应显然不止如此。 蚀鬼没有跟着他进入众妙之门。 他不能,或者说不敢。 诚然溯鉴器灵不会在意进入众妙之门的修士是何种身份,或者来自哪里。 但是像蚀鬼这种先冲击星轨城大放厥词挑衅少宫主,后冠冕堂皇地在星宫宗门内进入众妙之门这种情况…… 天枢尊者不冲过来当场给他一剑,那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白发少年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调整呼吸。 蚀鬼等了一息,按捺不住伸手,声音不耐:“眼睛瞎了后,现在耳朵也聋了?!”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如同霜雪般白发的一瞬间,齐莫忧骤然抬头。 “住嘴,生蛆的畜生。”他冷冷地道。 大概是他之前表现出来的软弱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以至于蚀鬼第一时间不是动手,而是惊怒:“你说什么?!” “听不懂么?那我重复一遍。” 齐莫忧一字一顿地道:“你这头一半生蛆一半是贱骨头的畜生,我真的忍你很久了。” 空气安静了刹那。 “……好,很好,你真的很好。” 原本表现得很冷静,甚至试图玩一手金蝉脱壳置死地而后生的蚀鬼剧烈喘息,面若癫狂,每个字都浸满杀意:“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剥了你的皮埋在天都底下供万人践踏!我要把你一半的肉煮熟,一口一口给你喂下去!我要把你的魂魄抽出来,” “怎么开始说大话了呢?” 齐莫忧的嗓音微哑,语气是有些怪异的平静,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直戳蚀鬼的心窝:“生气了?” “你生气什么呢畜生?” “难道我说错了?贱骨头。” “你亲哥哥,枯骨冢的上一任首领死在我手里的时候,你不是抢着把他骨头砍下来,做成骨剑献给我么?你不是一直磕头说你和枯骨冢会永远忠诚于我,违反的话将天诛地灭愿意一起永世不得翻身么?” 白发少年幽幽地道:“果然只剩下一半脑子的人记忆就是不太好。” “这就忘记了?” “你?!” 像是有一把寒冷的剑从蚀鬼的天灵盖直直插进脊椎,寒冷彻骨,让他一下子清醒的同时整个人也冻僵了。 他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暴怒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半张开着口,看上去格外滑稽。 他犹自不可置信,甚至想骗自己是不是这小畜生对他使用了心魔引,种了心魔。 但炼魂境界的心魔引怎么可能影响到他?! 蚀鬼想要逃离这里,可他的神魂却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巨手摄住,别说动弹了,连神识都探不住去,整个人就像是被开膛破肚封死在瓦罐里等着被煮熟的鱼。 “是你……” “是你!!” 为什么会是你?!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变得尖利,因为绝望头脑和思维都开始凝滞:“你夺舍了他?你居然通过这种方式逃避须臾之毒?!” “夺舍?”白发少年嗓音轻柔,“我要夺舍怎么会夺舍这样一个下一秒就要死的破烂身体,怎么也得李涟心那个层次的肉|身才对。” 因为放心不下,从众妙之门回来之后立马开启星门赶来的李涟心:“……” “我听到了。”他冷淡地说。 “听到了就听到了。” 齐莫忧冷嗤:“我若是真不想让你听到,你以为你的星门能开在我的脸上么?” 星门之术是星宫众多神通中非常有代表性的一种,能够凝聚星辰之力形成一道穿梭空间的门户,需要极高的悟性和天赋才能掌握。 “这么说你果然还有不少瞒着我的事。” 李涟心话语一转:“所以骨剑呢?” “……”齐莫忧说,“送别人了,我留着那东西做什么。” “既然如此——” 他越过动弹不得的蚀鬼,一把抓住齐莫忧的手臂,“你和溯鉴器灵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又变成这样了?!” 肌肉处于痉挛后的微微抽动,手腕细到好像在他金身玉骨的肉躯下一捏就断。 熟悉的感觉。 李涟心想。 这种状态他实在太熟悉了。 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齐莫忧还不是雨魔,还只是关在雪宫地宫下的一个死侍时,就是这个状态。 无法控制地癫狂、根植于心底的绝望,以及不分敌我的怨憎。 “与你无关。”齐莫忧面无表情地道。 李涟心呼吸都顿了半拍。 “好,与我无关。”过了一会儿,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就说点有关的事情,蚀鬼是星宫的敌人,他早该死一万次,你冠冕堂皇地把他带进来,又到现在也没又杀死他,你到底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齐莫忧歪头,“你应该问蚀鬼所求为何。” 李涟心漠然地道:“他不会回答我,但你该回答我了。即使你不说,溯鉴大人也会乐意告诉我的。” “……”齐莫忧说,“七欲魔尊。” “嗯?” “上一任魔道之主,也是云上界最后一位伪仙。” 齐莫忧说:“蚀鬼机缘巧合下掌握了七欲魔尊遗留传承的线索,妄想得到成仙秘法。” 蚀鬼瞪大了眼,呲目欲裂。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所有念头和想法,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目的,在雨魔那里都一清二楚。 “可现在这种情况,他岂不是死都不会告诉你?”李涟心蹙眉。 “不。” 在蚀鬼万念俱灰的表情中,雨魔垂下眼:“我完全可以抹去他这段记忆,他依然会什么都不知晓地把我当做一枚棋子,通过我,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魔尊传承。” “行。” 李涟心转身就走:“那在下就不打扰雨魔陛下去寻找传说中的成仙妙法。” “毕竟陛下您算无遗策,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别人插手。万一我不长眼得罪了雨魔陛下怎么办,若是我死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死的,那可就太无辜了。” 齐莫忧沉默。 …… 李涟心压下怒气离开了。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能让他有气到无力这种感觉的,整个天下也只有一个齐莫忧。 他们一同降生在这个世上,共用着同一张脸,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最亲近的两个人。 可如今这种情况,李涟心却清楚地明白根本无解。 齐莫忧能知道周围每个人的所思所想,但他不会信任任何一个人。 他能够更改他人的意志和想法,可自身的意志和想法同样不会受他人影响。 真是残酷绝情的一个人。 也是如此完整无暇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李涟心来说可以是不死不休的对手,可以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可唯独孪生兄弟这种身份着实让他无从下手。 而且齐莫忧又没错。 他如今这种情况也不过是被逼出来的。 李涟心下意识地开始给某人找理由。 他收敛心神,压下这些念头,呼吸吐纳星辰之力,开始日常修炼。 星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薄纱,皎洁若圣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接触到了神魂混乱的齐莫忧,以至于他也受到了影响。 因为李涟心开始做梦了。 到了李涟心这个层次的的修士几乎不会做梦,他们的神魂不会有“休息”这一概念之说,几乎时时刻刻都处于运转之中,做梦向来都是带有预兆或者其他含义。 所以,齐莫忧的道心果然出问题了。 他心想。 耳边隐隐有风雪呼啸,气温低到呼气成雾。 李涟心低下头,看到了比现实的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掌,魂海还未孕育出魂种,修为只有御气境。 他知道这场梦境是什么时候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第 14 章 这是他和齐莫忧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齐昙——他和齐莫忧共同的母亲的时候。 “师兄,怎么办啊,所有的传讯手段都失效了,这里被禁制封锁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他旁边说。 李涟心转头,对上了一张年轻的脸。 这是谁? 他有些疑惑。 不过好在这并非单纯的梦境,而是过去的记忆。 所以少年李涟心并未脱口而出问你是谁,而是温声安慰:“端木师弟,别慌,会有办法的。” 端木师弟? 端木云? 李涟心终于想起来了。 并非是他记忆太差,而是这位端木师弟现在的变化太大了。 眼前这个时候的端木云看上去高高瘦瘦,唇红齿白,称得上一声清秀少年郎。 但也正是这一次遭遇后,端木云大受刺激,自觉太过弱小,一朝开悟,弃法从体,愤而修炼肉|身。 星宫心法并不针对肉|体修炼,亦无太多与肉|体对战相关的神通,于是这位端木师弟后面便离开星宫,四处游历,寻找机缘。 现在的端木云和李涟心联系已经少了很多,不仅是因为李涟心接任星宫修为亦拉开同龄人一个大境界,不再是当年亲近的“李师兄”,而变成了超然物外的“少宫主”。 更是因为端木师弟沉迷淬炼肉|体,战斗方式喜欢肉搏,已经变成了身高八尺,重一千二百公斤,钢筋铁骨的黑皮大猛男。 李涟心勉强将那位像是堵墙一样杵在面前的端木云和这位端木师弟划上等号,又安慰了几句。 这里是北域,距离南域星宫不知道多少亿万公里。 李涟心记得自己当时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高天雪山上的灵植雪绒心。 雪绒心乃北域特产,具有安神剔除神魂杂质之效,李涟心需要此物为晋级炼魂境增加成功率。 正好遇到到此历练的星宫弟子端木云后,他们二人便结伴而行。 ——然后一起被抓获。 李涟心内心扶额,打量周围。 这是雪宫的地牢。 千年玄冰铸成四壁,上面幽蓝色的禁制偶尔闪过,勉强点亮有限的区域。 一根根几人合抱那么粗的冰棱从高不见顶的天花板垂下,最近的距离地面只有几丈,尖端锋利得能映出众人变形的脸,生怕它突然砸落下来。 没有门窗,没有缝隙,这完全就是由冰雪铸成的囚笼。 李涟心几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扔进来的,自然不知道怎么出去。 甚至连知道此处是雪宫地牢都是靠环境和禁制推测出来的。 当时的李涟心不了解雪宫,但如今的李涟心清楚。 雪宫其实有三座分殿。 分别是撼雨殿、囚云殿、风雷殿。 三殿分权鼎立,共同听命于雪宫宫主。 而他们正是在撼雨殿的地下牢笼中。 地牢的温度很低,即便他们都迈入御气境也只能艰难抵御。 森冷的寒气无处不在,轻而易举地穿透年轻修士们的护体灵气,让经脉中灵力的运转都变得迟滞生涩起来。 李涟心视线扫过,除了他和端木云之外,还有几位其他的修士,显然同样是误入于此,然后被抓了进来。 这群修士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虽然比李涟心二人先进来,可依然吵吵囔囔的,很有活力。 “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啊!” “我是玄天王朝李家嫡系,谁要是能帮我出去就是李家的恩人!大恩不言谢,我李知书还赠三十万灵石聊表心意,言出必行,驷马难追!” 一个浑身穿着堪称“金碧辉煌”的小胖子用秘法大喊,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牢中。 不过自然没有人回应。 三十万灵石是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别说是御气境的修士,就连那些炼魂境的强者,也会对如此数量的灵石心动。 若不是听到他喊话的人同样不出去,又畏惧玄天李家之威名,早就有人敲诈勒索他了。 “别喊了,不会有人搭理我们的,这鬼地方连个狱卒都没有。”有人有气无力地说道。 李知书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叹气:“唉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想试试吗,万一有救兵看上我的灵石和家室从天而降呢?” 他不停地逼逼叨:“呜呜我不想死,我钱途似锦光芒万丈,我肯定是好不容易才投胎得这么好的。” “我还有很多灵石没有花完,我还有很多宝贝没有宠幸,我死了我父母怎么办,我死了我弟弟不就开心了吗?!” 他说着说着情难自已,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胖胖的自己哭了起来。 “唉,这里的人谁想死啊,但来都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撼雨殿绝不会放任何预备资粮出去的。”和他搭话的人愁眉苦脸。 撼雨殿? 李知书停止痛哭,看了他一眼。 这人面容普通,肤色苍白,但修为居然比李知书自己还高,立马搭讪道:“兄台,你是哪家的人啊?怎么很了解这的样子。” 表情愁苦的人看了李知书一眼,沉默片刻,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下面。 李知书愣住:“什么。” “我叫叶蝉。”这人说,“就是这里的人。” 李知书:“哪呢?” 叶蝉说:“雪宫囚云殿。” 雪宫? 囚云殿? 李知书反应了两个呼吸。 雪宫不就是这吗?!他们不正是被关在雪宫吗? 李知书当场扑了上去:“你是雪宫弟子?那你怎么也被抓到这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叶蝉手一拂,李知书就不受控制地退出去三步远。 叶蝉并未生气,依然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要是知道怎么出去我还会在这吗?我难道不心动那三十万灵石吗?” “再说了,雪宫弟子为什么就不能在这了?若不是每年都有你们这样的人为了给这牢里增光添彩,撼雨殿地牢里最多的就是我师兄弟姐妹了。” “为啥?” 李知书补充道:“我是说为啥你们雪宫弟子还都扔到这里面。” “哪有为啥,犯事了呗。在这里待久了会被玄冰慢慢同化,变成雪尸。这东西大补,不然你以为那些雪绒心怎么长出来的?” 李知书无法可说。 果然是魔道宗门!他心里恨恨怒骂。 他又打量了下叶蝉,觉得他不太像那种修“为我之道”的魔道弟子,看上去竟然还算好相处,便好奇地问:“那你是犯了什么事啊?” 叶蝉慢吞吞地道:“欺师灭祖未遂。” “……哦。” 人不可貌相,李知书一噎:“那你们师父师祖还挺宽容的哈,居然没当场杀了你。” “还好吧。”叶蝉说,“可能是要折磨我。我一开始是炼魂境来着,然后被打碎神魂,抽走魂海,估计过不久要掉到锻体了。” 炼魂境,那都是一方强者了,这人在雪宫估计地位还不低。 “……哈哈。” 李知书僵硬地笑了两声缓解尴尬,默默地离他远了些。 果然是魔道之人,对同门都如此狠毒,他在心中腹诽。 他们两人的对话一下子就吸引了剩下修士们的注意力。 “雪宫弟子?雪宫弟子为什么也会被关在这里?你莫不是在撒谎?” “炼魂境?吹牛吧?炼魂境还会在这?” “是不是你故意隐藏在这里,偷听我们的隐秘?!” “快放了我们,不然等我们师长到了一定要你好看!” 被关了大半个月的年轻修士们已经急病乱投医了,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冲了过来。 不过这地牢中灵力运转被压制,神识被禁锢,唯一不太影响的居然是肉|体力量,于是这些修士再愤怒连叶蝉的衣角都没摸到。 “难道我就不希望你们师长找到这吗?” “最好来的多一些,把我师长也杀了。” 叶蝉上蹿下跳,轻而易举地躲开他们的手脚,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继续说丧气话:“你们能想办法的赶快想办法,能叫人的赶紧叫人,不然再过半个月,我们就要被同化成半死不活的雪尸,再被雪宫之人扔到外面种雪绒心了。” “说不定你们师长到时候想缅怀你们,都只能去找雪宫收购用你们血肉滋养出来的雪绒心了,那多幽默啊。” 众修士:“……” “我就知道这些魔道的畜生没安好心,不杀人,不露面,却故意把我们关在这!”一个眉目俏丽的少女的冷笑。 叶蝉小声地道:“你开地图炮了,你骂到我了。” 少女充耳不闻:“难怪我明明感知到外面有修士来过,却没有人来和我们交流,原来雪宫之人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和她一起进来的修士道:“张师姐,我们人多,要不我们一起试试能不能冲出去?” “冲出去?”张师姐一脚踹飞旁边不知道是之前哪位倒霉蛋子化成的雪尸,愤懑地道,“这地牢通体由天然玄冰打造,上面的禁制我一个都看不懂。我早试过了,我的剑一点在上面只能留下一点痕迹,怎么可能出得去。” “张首席,你修为最高都这样,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张师姐更加生气,“我是动脑子的那块料吗?一个劲的问我怎么办?!” 李知书弱弱地道:“这位……张……张师姐?你是春秋书院的弟子吧,我记得春秋书院首席弟子身上都会种有魂灯,一旦重伤或者身亡,你们的师长就能感知到位置和状态,赶过来救人。” “是啊,魂灯。”张不语幽幽地道,“你也说了是身死重伤才能感知到,怎么你要我死么?” “而且你说你是李家嫡系,那你身上也种有魂灯对吧?” 她莞尔一笑,散漫地抬手,剑尖直指李知书:“既然如此,那我们谁先死呢?” 众春秋书院的弟子面色不善,皆怒视李知书,脾气急的已经在挽袖口了。 李知书赶紧躲到叶蝉身后,悲痛欲绝,心说实在不行猜拳吧。 春秋书院首席张不语。 天纵奇才,玲珑道心。 三个李知书绑在一起也打不过她,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提个想法,还没想那么多啊。 谁知张不语突然收剑回鞘,语气一转:“不过……我先死也不是不行。” “我早就不想修书院这什么浩然心法了,要不我死了去当鬼修吧!” “听说鬼修也能成仙,还能看到不一样的道法和风景,或许我能琢磨出与世不同的道呢?” 说着,她便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起来,似乎找合适一击毙命的位置。 李知书:??? 众修士:??? “冷静啊,张师姐,冷静啊!” “首席,别!别!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呜呜不语师姐,您这样死了等院长过来我们估计也难逃一死,我不想做鬼修,你不死好不好。” 原本耸拉着脸无比绝望的众修士们头脑一振,尖叫地冲上去拦住她,这才避免云上界少了个天才首席,多了个新生鬼修。 玄天王朝李家李知书。 雪宫叶蝉。 春秋书院张不语。 李涟心观察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相识的人。 纵然现在他们只是第一次碰面。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避开众人,退到角落,在端木云耳边悄声道:“我或许有办法。” 端木云正吃瓜吃得认真,闻言大吃一惊:“师兄?” “嘘。”李涟心说,“但我无法保证,只能尝试一下,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打一下掩护。” 端木云连连点头:“我都听师兄的,师兄我要怎么做?” “你听过星门之术么?” 端木云眼睛亮了起来:“莫非?” 李涟心颔首:“这里封锁灵力和神识,但空间规则不受影响,我或许可以去试试寻找出口。”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星门之术才入门,目的地总是有些不受控制,所以我也不敢保证。” “很厉害了师兄!” “嗯,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李涟心用星辰之力凝聚一个幻影,化作自己的模样。 即使是对于这时候的李涟心来说,这里的修士也没几个强过他的,所以他自持不会有人发现。 他的动作悄无声息,在场的人除了有一句没一句和其他人斗嘴的叶蝉瞥过来一眼,无人在意。 幸好他们并非一同进来,不然若是知晓李涟心的身份和修为,定会在他身上投以关注。 这个时候李涟心的星门之术还没未来那么熟练,星辰铺就的甬道漫长且扭曲,一不留神踏错就容易迷失在时空乱流之中。 李涟心有些紧张。 雪宫到处都是禁制和“眼睛”,万一撞上炼魂境及以上的修士那他就真要变成雪绒心了。 如今的李涟心也有些紧张。 因为马上,他就会见到那个人。 或许是漫天星辰保佑,或许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在星辰之力耗尽之前,李涟心从星门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寒气扑面。 冷,非常冷,极度的冷。 比李涟心之前待的那个地牢还要寒冷得多。 冷到睫毛上都挂上冰霜,经络中的灵力几乎寸步难行。 若非李涟心已修成金身玉骨,换成任何一个御气境的修士来到这里,都可能被当场冻裂。 这还是在雪宫么? 李涟心带着满心疑惑往前走,直到—— “锵啷——” 突然有声音传来。 李涟心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凝聚星辰之力覆盖己身,随时准备逃离。 但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怎么回事? 李涟心有些踌躇。 那似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有点像铁链? 那里是关着什么人么? 少年李涟心思索着。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的,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他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好奇心。 可或许是直觉,或许是冥冥中的潜意识,又或许是其他什么缘故。 向来理智的李涟心在原地挣扎半刻,最终还是选择抬脚,朝着传出声音的位置走去。 这里空间很大,比他之前待的那处地牢要大得多。 没有星辰、没有烛火,李涟心也会迷失方向。 不过每次在李涟心即将走到歧路的时候,那个铁链撞击的声音都会及时响起,恰到好处地指引着他。 那个人是能看到他么?或者是能感知到他的位置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每次都能这么即使地提醒他? 他是谁?故意指引着他去有什么目的? 李涟心头脑中的念头不断,脚下的步履不停。 直到,他终于见到发出声音的人。 最后一点光都被吞噬的环境中,李涟心凭借着完美锻体境界带来的极佳目力看清了对方。 丑,太丑了。 实在是太丑了。 李涟心从未见过这样丑陋的一张脸。 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伤疤,有些没有愈合的伤口中,甚至能看清内部嫩红的肉。 就像是整层皮都被血淋淋地撕下来,然后在没有任何救治和恢复条件的情况下,又长出新的皮肤。增生的组织像是一条条肉虫趴在身体上,狰狞丑陋到宛若恶鬼。 这真的是人么? 修士怎么会丑陋到这种程度? 李涟心心绪万千。 他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他是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李涟心压下不适,没有靠近,继续观察。 无数条漆黑的锁链从玄冰中生长出来,锁住这个人的四肢。 他身躯的干枯又瘦小,四肢扭曲,像是不会走路一般伏地爬行,带动着锁住四肢的铁链发出哗哗声,像是具刚复苏的尸体。 “你……”李涟心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似乎是这一步让“尸鬼”受到了刺激,他突然直起身子,手脚并用,朝着李涟心爬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第 15 章 原来是这个时候。 原来当时的齐莫忧是这个状态。 那么瘦小,那么矮,像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难怪现在也没他高,还总被人误以为是弟弟。 李涟心觉得自己好像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重演着当年的恐惧与茫然。 另一部分则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缠斗的两个人,冷静分析评判。 这个时间应该是齐莫忧从苦土刚返回到雪宫的关键阶段,心魔引的修炼陷入了瓶颈,神魂瓦解的危机迫在眉睫。 雪宫弟子的晋升之路向来残酷,胜者升,败者死 而齐莫忧从修炼心魔引那一刻开始,就从未有过退路。 真可怜,李涟心突然就又有些心软了。 看上去风光霁月心怀众生少宫主大人讨厌自我太鲜明的人,讨厌自以为是的人,讨厌无法判断其目的的人。 因为这样的人总是会做出难以预兆的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可偏偏齐莫忧三者齐全,恣意妄为又目无纲常,说的话十句没三句是真话,简直是把李涟心的底线翻花绳。 从这点来看,或许他们确实是亲生兄弟。 只不过在外表披上了不同的皮囊。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早有防范,当即连着踏出好几步后退,星光闪烁,衣着纷飞, “你是谁?” 他试图沟通,同时运转灵力准备随时开启星门跑路。 他无法判断这个“怪物”的修为,哪怕他看上去格外凄惨,浑身被束,但李涟心直觉他很强。 所以他一开始就施展了神通,以退为守。 极光在他的脚下凝实,星云铺成路,步伐飘逸奇诡,半隐半现。 这是星宫又一有名的神通——星极流光步法,使得施展者恍若脚踏极光,步生星宿,隐匿于星云之中。 移动时能借极光在星云中穿梭跳跃,同时使得他人的感官被迷惑失去作用,无法辨别方位。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无法无天,看上去含笑温和,实则因为缺乏管束,规则意识薄弱,常常能把天都捅出个窟窿。 若不是因为他掌控星门之术和这门步法,炼魂境以上的修士又清楚他的跟脚不愿得罪星宫和李象,怎么也要吃不少苦头。 但这一次,李涟心总算遇到了硬茬。 特硬! 因为那个小怪物根本不受星云和极光隐匿迷惑效果的影响。 李涟心仔细观察,发现对方甚至根本不需要看、也不需要听,纯粹像是未卜先知或者在他身上种下了什么标记一样,总是能够精确地找到他下一次出现的位置。 这个空间本就漆黑无光,那个怪物沉默得像是没有声带,动作悄无声息连气流也没有带动,每次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出现。 他每一次出手都是生死杀招,看上去像是被打断又愈合的畸形四肢灵巧到诡异,没有关节一般能做出各种违反人体常理的动作,让李涟心防不胜防。 好在,这小怪物似乎本就身受重伤,身躯在崩溃的边缘。 纵然技巧再高超,直觉再敏锐,每一次的对战同样也在消耗他自身。 李涟心悟性高掌握的神通秘术奇多,干脆凭借金身玉骨硬抗,又下意识地学习对方的技巧,逐渐从一开始的艰难抵御变成勉强一来一回地对招。 当然,李涟心心知肚明,最关键的是那些黑色的铁链束缚住了他,让他的活动空间格外有限,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挥。 不行,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这里毕竟是雪宫,他本来就是偷偷跑出来的,一旦被人发现可就真完蛋了。 这小怪物看上去像个没有智商的杀人工具,可从对战中来看,李涟心非常恶意地揣测他其实狡诈又阴毒。 于是,少年时期的李涟心单刀直入:“你是雪宫弟子么?我只是误入于此,对你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在这里随意穿梭,不如我们合作如何?” “我帮你出去,你帮我出去。”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他出去,但是问题不大,先骗到人再说。 小怪物没有回话,更没有停下,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朝着李涟心不断地攻击。 李涟心恼了:“你到底听不得懂?” 他不再隐藏实力被动过招,转退为进,想着要是有人来他便立马开启星门回去继续坐牢。 再不行他身上亦种有魂灯,直接死给雪宫的人看! 夜沉如水,星辉满室。 群星闪烁,银河环绕。 眉心的神魂空间内,浩瀚无边的气海震荡,储存在其中的海量灵气喷涌出来,在这个牢狱中引起阵阵波动。 猩红的狼影自李涟心背后浮现,恐怖的煞气喷涌,杀机自凶星贪狼中起, 群星杀伐之术,北斗第一式,贪狼破月。 星光凝聚成血色弯刃,隐约间有苍狼咆哮。 光如刃,锋利无摧。 势无双,所向披靡。 这哪像御气境能使出来的功法,若非雪宫这囚笼隔绝外界,北斗诸星都能与之共鸣。 空间仿佛被血刃划开,留下猩红的痕迹。 然而,如此恐怖的杀伐之术在冲向那个瘦小丑陋的身影时,却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这道杀伐神通本该造成的摧枯拉朽,而是落空了。 贪狼破月的攻击神通穿过一动不动的小怪物,像是穿过一道虚影。 接着,视线波动,血月像是有什么东西吞噬,无影无踪。 神识! 这小怪物居然不是御气境,而是炼魂境! 那为何他之前虽然出手狠辣刁钻,可始终没有动用神魂之力? 要知道李涟心没有炼魂,若是真要动用神魂之力,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总不能是小怪物还在试探或者手下留情吧? 李涟心蹙眉,心知该退了。 纵然御气境修士有再大的威能,面对炼魂境修士也永远处于劣势,神识的攻击直抵神魂,神魂泯灭可就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然而,这一次小怪物主动停下了。 “你,要怎么,帮我?”他说开口说。 李涟心一愣。 不仅是因为小怪物居然会说话,更是因为这个小怪物语调虽然干涩生疏,但音色却格外的年轻悦耳。 这意思是觉得他有用了? 李涟心想了想:“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困住你身躯的锁链我暂时没有办法,但是你身上的伤口我大概能救治。” “怎么,救?”小怪物说话一字一顿,有些缓慢,“用你的,金身,玉骨?” 被看出来了。 李涟心倒不怎么惊讶,毕竟刚才对战那么久了,他也未故意隐藏。 修士在锻体境界一旦修炼至完美体魄金身玉骨,将使得皮毛如琉璃不惧水火,骨骼似金玉能硬撼刀枪。 恢复力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断肢亦可重生。 李涟心身上的储物灵器早就在被扔下来之前就被搜去,身上自然没有灵丹妙药,但金身玉骨本就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自然可以滋养他人。 李涟心将星光凝聚指尖,毫不犹疑地在手臂上一划,深可见骨,一滴泛着淡淡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他面色不变,让血液落在掌心凝成一枚宝石般的金色血珠。 “试试?” 李涟心将血珠抛向小怪物的手臂。 对方并未阻止。 血珠中强大的生机让小怪物那千疮百孔的手臂飞快愈合,新生的肌肤长了出来,白皙如玉,和身躯其他的地方格格不入。 果然有用。 李涟心一开始还担心对方的生命层次太高,他这个境界的金身玉骨不起作用。 小怪物看着自己的手臂,突然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涟心心说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他开玩笑似的说:“你是雪宫宫主?” “…蠢货。”小怪物吐出来的话和他的长相一样折磨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来。” 李涟心在心里怒骂,面上煦然浅笑:“嗯嗯嗯,所以合作么?” “……” 小怪物讥笑:“你,可以,试试。”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李涟心假仁假义,“多费嗓子啊。” 他强行忽略那张富有冲击的脸,星辰之力已经时刻准备,犹疑地、试探地、缓慢地握住小怪物的手。 真瘦,像是枯柴一样。 李涟心腹诽。 而且身体像个漏斗,根基亏空,灵力虚浮,再多的灵气滋养也无用,如此重的伤势他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还能活下来的。 不会交易还没达成,下一秒他就死了吧? 小怪物冷冷地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李涟心惊怒。 他头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推测,终于想起在星宫典籍上见过的一种邪法:“你修的是九转心魔引?那个能操控他人神魂,知道他人所思所想的邪术?!” “哼。” 果然是小怪物,难怪会变成现在这样。 知道了真相之后,李涟心反而更加放肆地腹诽起来,各种念头一窝蜂地涌出,但面上的语气却更加温柔:“那你伤势的根源就是在神魂,而非肉|体了,即使我再治疗你身上的伤口,也是治标不治本。” “无用。” “……” 李涟心笑容不变:“不过我这里有一部秘法,专门针对神魂,可使得灵台清明神魂稳固,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心魔引带来的副作用。” 对方已经听到了他的心声,蹙眉:“清心律。” “没错。” 李涟心道:“但是这门神通必须同样修行了这门术法的人引导,才能入门。” 他害怕小怪物不相信,补充道:“你既然能知道我的想法,必定清楚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此乃我宗门的不传之秘,若非现在情况特殊,我也绝不会传给外人。” 小怪物大概安静了几息的时间,突然抬头。 李涟心一惊,发现自己头脑中竟然出现了一张无比清晰的地图,上面还标注了各种禁制的位置。 只需要一瞬间,这张地图就牢牢地印在了头脑中。 无需介质,直抵神魂的心法,何等逆天。 若非九转心魔引的副作用太过恐怖,又葬送未来,李涟心无法想象云上界有多少人会修行这门邪术。 李涟心心中波涛万丈,按照约定传授清心律的口诀: “神游太虚,清澈无尘;心似明镜,照见本真……” 李涟心并未藏私,甚至还在心中演化和回想当年师长教导时的讲解,确保对方能在短时间内学会。 实际上清心律和星极流光步法、群星杀伐之术一样同为星宫核心秘法,如此这般传授给魔道弟子,无疑是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都这种关键时候了,李涟心做过的违背祖宗的决定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次了。 李涟心认真地问道:“这位炼魂境的前辈,你愿意成为我宗门的客卿长老吗?” “一息没说话你就同意了。” 小怪物:“……” “好的你同意了,宫主也没反对,其他人都没反对,那你就是我星宫的客卿了,传给你清心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涟心自顾自地说完,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这是清心律的入门篇,算是你刚才给我的那张雪宫地图的回报。” “接下来你继续修炼,稳定你神魂的状态,过几天我再……” “我会了,然后呢?”小怪物说。 “……”李涟心沉默。 什么妖魔鬼怪。 他一个月入门都被祖父夸奖是星宫有史以来最快的进度了。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当时只有御气境,而这个小怪物是神魂可以脱离肉|身的炼魂境,同时又修炼九转心魔引,对神魂方面的理解无出其右。 但李涟心还是感到几分挫败。 果然是小怪物,难怪被关在这里。 哦,大概也不能叫小怪物了,都是炼魂境的修士了,估计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应该叫老怪物了。 李涟心缓了缓:“那我继续教你后面的。” “不用。” 大概是说得多了,小怪物的话语愈发流利:“后面的也会了。” “我看到了你这一块的记忆。” “……” 李涟心这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怪九转心魔引被称为无上邪术,为天道所不容,修到炼魂境的修士必死,这着实有些可怕了。 “蠢货,和心魔引,有什么关系。” 小怪物,不,“老怪物”嗤笑:“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 “还有半刻钟,这里就会来人,你现在不走,待会就走不了了。” 李涟心没有愚蠢地去问“真的么”“你怎么知道”这类问题。 他当机立断,立刻开启星门,踏入其中。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过来,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该离开了。 星光照亮室内,映在李涟心的脸上恍若谪仙。 几缕不安分的光飘到小怪物的身上,让那张狰狞丑陋的脸更加清晰,像是只剥了皮的大耗子。 李涟心没有忍住:“你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唐突也没有立场,甚至还容易得罪人。 “总归不和你一个姓。”小怪物语气不善。 居然没得罪。 李涟心又道:“清心律的修炼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每一层都需要同心法的星宫弟子进行引导梳理,更何况即使有雪宫地图我也暂时出不去,能不能下次来找你……请教请教?” 小怪物磨了磨牙,语气更加恶劣,像是想扑上来咬李涟心一口:“我这里又没设门!” 这意思就是同意了?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眨了眨眼,含笑道:“好,那下次见。” 大概是真的怕小怪物冲上来咬牙,李涟心走得很果断,星门一下便关闭了。 黑夜和寂静再次吞噬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那几乎连呼吸都没有的小怪物骤然起身,露出远比面对李涟心时尖锐得多的杀意,嘶声道:“滚出来!” 空气波动,一条漆黑的鱼游弋着,出现在齐莫忧的面前。 “飘在”半空的李涟心一怔。 他骤然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他的视角! 因为当年的他离开了就是离开了,自然不知道这里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接下来,居然是齐莫忧的回忆么? “少宫主。”那条黑鱼发出了轻柔的人声,不辨男女,“宫主托我来问您,见到李苍鹤之子的感觉如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第16章 以旁观者视角看着这一幕的李涟心面色不变。 即使当年不清楚,如今他也大概能猜测到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的齐莫忧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和未来深沉如渊的雨魔陛下相比,暴虐又疯狂。 但一个人的本性不会变。 齐莫忧从来都不是靠着恨意和愤怒驱使的野兽,只会用利爪和牙齿鲁莽地应对危险。 他向来狡诈,伏线千里。 所以他根本没有回黑鱼的问题,似乎根本不在乎李苍鹤是谁、李涟心是谁,也不在乎他们与自己的关系,而是轻声唤道:“鱼尊者。” 黑鱼在半空中游弋的身躯一顿。 齐莫忧继续道:“鱼尊者,我有一个问题。” 黑鱼或者说鱼尊者的这道分魂尾鳍一摆,游动到他的面前:“愿意为您解答。” 齐莫忧道:“既然炼魂境淬炼神魂,使得神魂可脱肉|身,神识化实,而合道境乃合一,天人交感,可在一定程度上驾驭天地规则。” “那想要晋级合道,是不是必须神魂、道、肉|身三者合一?” “自然。”黑鱼说。 “如今最正统的修炼方式皆是如此。” 齐莫忧垂下脸:“然我神魂心火淬炼,坚不可催,肉|身又道基亏空,根本不可能和这具肉|身形神合一,更何谈天人交感。” “是的,少宫主,这可怎么办呢?” 鱼尊者忧愁地道:“您的道途已经断绝了,古往今来修炼炼魂境的修士无一不是如此,纵然您天纵奇才,也无法解决强横不朽的神魂与脆弱的肉|身之间的矛盾。” “要不——舍弃这具肉|身如何?” 黑鱼似是在真诚地劝诫建议,又像是在引诱煽动:“您的神魂之强,悟性之高,走其他的路一样是通天途。” “何苦——非要走这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茕茕孑立,四顾皆空,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的歧路呢?” “总不能,您是真信了齐昙说的话吧?少宫主。” 齐莫忧伸出手,皮肉翻裂,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清心律的口诀在他心中念诵,碧色的柔光拂过神魂,虽然不能修复修复,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神魂的崩裂。 “那只能证明,大道独行,唯我道真。”他说。 “真是……”黑鱼叹息。 “在遇到您之前,我曾以为我、齐昙都是万般无一的天才,云上界有我们,乃云上界之幸才对。” “可我们这样的天才啊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群一群地诞生,又一群一群地陨落,从来都不能独占时代。” “毕竟——萤火怎敢比拟皓月,烛光何曾取譬朝阳!” 黑鱼蹭了蹭齐莫忧狰狞恐怖的脸,亲昵地道:“可惜了少宫主,若非我本体处于关键阶段,分魂又只能承载部分情感——” “否则,真想让您见证我全部的爱意。” 被铁链锁住四肢的怪物沉默不语,像是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又似乎是一切了熟于心只是从未放在眼里。 “呵。” 旁观这一幕的李涟心平静地跳过了这一段。 画面从黑鱼那里寸寸崩裂散去,像是捏碎了那条黑鱼。 李涟心从来都不喜欢鱼尊者。 哪怕这个人像条狗一样跟在雨魔陛下的脚边,摇尾乞怜献上一切。 这世上有些人的喜爱是妥协、是给予、是希望对方过得更好,纵然没有在一起。 而有些人的喜爱是黏腻的占有、是自身欲望的投射,是得不得就宁愿毁去的共沉沦。 这样的情感,也配叫爱? 可惜,鱼尊者不同于其他被齐莫忧抹去和抚平的过去,这个人现在还活着,活得很好。 甚至如今都不能称呼鱼尊者了,而应该是—— 阴阳至尊。 好在这毕竟是梦境,一定程度上可以被操控,李涟心调整了流速。 接下来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撼雨殿地牢下的年轻修士们一会儿叫嚷着要一起自爆同归于尽,让雪宫见证一下他们的铮铮铁骨,一会儿又痛哭流涕愿意拿钱赎身,恨不得当场跪求雪宫之人放了他们。 只有几个人尚能保持冷静。 端木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李知书熟稔上了,相互交谈着,两个人的焦虑从肢体语言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不语端坐在一处冰冷的高台上,凝望上面垂下来的冰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蝉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直到李涟心找了上来。 “叶兄。”少年时期的李涟心不再隐藏实力,将头脑中的地图用灵气勾勒在叶蝉的面前,然后又飞快散去,“请你看一下这份雪宫的地图,以及上面离开路线是否这行?” 雪宫什么时候有地图了? 叶蝉慢吞吞地睁开眼,扫了一眼。 然后他突然就坐了起来。 “这份地图……” 暗红色的眼珠子转动,注视着眼前这个瑶林琼树般的白衣青年,缓慢地问:“你是雪宫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第 17 章 李涟心一怔,第一时间没理解叶蝉的意思。 叶蝉回想着那张地图,万分难以理解:“朋友,你莫非才是藏在我们中的奸细吧,这已经详细到雪宫是你家的程度了。” 虽然他境界跌落,但是怎么也抵达过炼魂境,神魂本质不同,所以仅需一眼就能记下李涟心勾勒出来的地图。 甚至根据他的经验来看,居然没发现错误。 那张地图无比细致,快把雪宫废弃几百年的地窟都标注出来了,什么时间段什么位置有什么人值守,什么阵法什么时间开启、生门在哪都有记录。 叶蝉背着手走来走去:“雪宫内部都是禁制和阵法,神识也会受阻无法探查。如此精确的内容,除了你在雪宫畅通无阻地活了几百年,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是么。” 李涟心并未接他的话:“既然如此,叶兄,我们逃出去的希望有几成?” “有这样一张地图在,那么逃出去的机会就多了——” 叶蝉五指一张,然后握拳:“零成。” 李涟心:“……” “你搁这放屁呢?” 张不语踩在长剑上,俯视着他,一脸鄙夷。 叶蝉道:“我怎么就放屁了。我们是在撼雨殿的地牢,又不是在雪宫其他地方,纵然清楚雪宫内部的路线,第一步也是先从地牢出去。” “撼雨殿地牢浑然一体,只能从外面开启,如果要从内部强行打破,怎么也要炼魂境的修为甚至更高。” “请问,你们谁炼魂境?” 已经是在场人中修为最高的御气境李涟心和张不语沉默。 “唉。”叶蝉长叹一声, 整个人又怏怏地起来,“真是不逢时啊,若我之前有这份地图,我也不会被抓到这来啊。” 说不定还能反杀那群老畜生,可惜了。 “你若是没被抓到这里来,你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份地图。”张不语冷笑。 张首席虽然名为“不语”,但显然并不恪守此道。 她看向李涟心,目光如炬:“所以道友你刚才离开就是为了去获取地图?” 李涟心神色自若,他本以为最先发现的会是叶蝉,没想到却是这位春秋书院的首席。 “算是。” “你既然能来去自如,又有此地图,那为什么还要回来?”张不语问。 李涟心摇头,不再隐瞒:“我并非来去自如。我使用的乃星门之术,这神通之术尚有局限,无法穿梭太远的距离,而且位置并不可控。” “我如今没有办法靠此逃离雪宫,而且一旦鲁莽被发现,难免错失最后的机会。” “星门之术……星宫之人?难怪。” 张首席道:“我还以为你们星宫的弟子都会窝在山顶数星星呢,没想到居然能在北域遇见。” “地分东南西北,人处五湖四海,可抬头见到的终归是同一片天。” “就像不是所有春秋书院的弟子都只会拘泥经纶,墨守成规一样。” 李涟心含笑道:“星海无疆,共此璇穹,我们星宫之人在哪里出现都是正常。” 八荒五域人各异,日月星辰同辉光吗? 倒是有意思。 张不语眨了眨眼,许久才道:“你叫什么?我要记住你。你是个厉害的人物,纵使此时无名,但云上界未来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在下李涟心。”李涟心气质清雅如竹,这时候倒很有少年意气地行了个礼:“承道友吉言,也祝张道友道途坦荡,鹏程万里。” “嗯哼,那是自然。” 叶蝉垂死病中惊坐起,这时候突然又好奇地探出了头:“那我呢?” “你?”张不语看了他一眼,哂笑:“大抵未来是有名有姓的大魔头,杀你一个悬赏金抵其他十个人头的那种吧。” “我还有未来啊?” 叶蝉挠了挠脸:“那也行。” …… 三天后,李涟心再次重启星门。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李涟心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路。 同样,他再次碰到了那个小怪物。 只是他的状态更糟了。 他整个人像是用血肉粗糙捏出来的泥人,然后匆忙扔进炉里塑形,结果一时间温度没控制好,不仅畸形古怪,还外表开裂,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 唯独还算保持完整的,居然是吸收了李涟心金身玉骨精血的手臂。 李涟心并非是怜悯心泛滥之人,更不该同情这样一位修炼九转心魔引咎由自取的雪宫弟子。 但是他见到这一幕的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再次逼取精血,滴落至小怪物的胸腔。 被铁链锁住的小怪物头也不抬,闭着眼漠然地道:“杯水车薪,白费劲。” “你闭嘴。” 星门的消耗和精血的流失让李涟心的面色逐渐苍白,但他依然没有停下。 可惜雪宫地牢里终日不见天空,灵气也稀薄,李涟心自然无法帮助炼魂境的齐莫忧,反而逐渐虚弱起来。 小怪物手臂一震,将他甩了出去:“矫饰虚伪。你要出去就付出代价,何必装模作样。” 李涟心起身,怕了拍根本没沾到灰尘的衣服,语气同样冷淡起来:“死鸭子嘴硬,你现在这这身难保的模样,也能帮我出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第 18 章 李涟心和那个小怪物呈对角线,分别坐在距离最远的两个角。 看上去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是在反省自己。 为什么他一面对这人就控制不住情绪,忍不住表现出真实的言行? 不管怎么说,这人毕竟是炼魂境的强者,真要动手的话自己绝对打不过。 而且自己还要仰赖着他逃出去,态度是不是该放尊敬点? 李涟心在心中不断吹嘘夸奖着“老怪物”的好话,从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到逆天的悟性,从内里不屈不挠的精神再到外表……外表那双的锐利有神眼睛! 虽然李涟心面无表情,可他心中已经洋洋洒洒写下了几千字的奉承文学。 写到小怪物终于有了反应。 “吵死了!” 对方无比暴躁地晃动锁链,哗啦作响,看上去很想把李涟心直接扔出去。 心魔引听万物之声居然是无法控制的么,难怪修炼这门心法的修士到了炼魂境不是爆体而亡,就是癫狂到无差别毁灭一切。 李涟心有几分猜测。 也难怪这个小怪物表现得如此暴躁极端,他已经到了炼魂境,马上就要到寿限了。 李涟心的心突然就沉了下来。 他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小怪物的身前,平静地道:“来,继续修炼清心律。” 不管如何,还是先将清心律传授完毕再说,他答应的事情自然会做到。 在修炼这一途上,小怪物无疑是最好的学生。 不需要翻来覆去地讲解和纠错,不需要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让对方理解,甚至连开口都不需要。 他只需要放开心神,再当着对方的面演示,那么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让曾经教了不少呆瓜脑袋同门的李涟心感到无比宽慰。 如此恐怖的悟性和观察力,岂不是多战斗几次,就能学习到对手的招式和神通? “多次?”小怪物轻嗤。 他站起来,似乎很久没有走过路,摇摇晃晃,让人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就跌倒。 他拽住锁链,借力站稳,然后缓慢地、稳定地踏出第一步。 极光在足下生,星云密布,清辉满堂。 视线只捕捉到拖曳的流光,他的脸就已经出现在李涟心的面前。 再一眨眼,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好像从未移动过。 而且比起李涟心施展星极流光步法时的飘逸灵动,小怪物的步履则更加云谲波诡。 明明是同一种神通,由不同的人施展出来,却表现得完全不同。 只需要一次,他就能记下李涟心的神通,并且施展出来。 好吧,或许李涟心应该承认,不能把对方的特异之处都归功于九转心魔引。 这个小怪物从一开始,就绝不平庸。 那既有如此天资,为何又要修炼断绝前路的九转心魔引呢? 明明任何一种心法、任何一种道途,在他这里都可以走成通天路。 李涟心知道对方能听到他的想法,所以大概也在暗自期待着对方能回答他。 不过,小怪物这一次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冷淡地道:“你可以走了。” 李涟心的眼睛微微睁大:“等等,报酬呢?” “不说清心律的后续引导和讲解,星极流光步法我还没收学费呢。” 他有点心虚又理直气壮,虽然星极流光步是对方直接偷师会的,但确实是从他这里学的! 小怪物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三日。】 如同清泉般的声音在李涟心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李涟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惊疑,但他立马反应过来,面上依旧不满地道:“你果然就是在说大话,说着能帮我出去,其实根本做不到。” 他在心中问:【什么?】 【三日之后,雪宫将遭受大的冲击,内部会陷入混乱,那时候不会有太多的人关注你们。】 【我将在撼雨殿地牢外界破开阵法,到时候禁制会失效三息,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逃出去就看你们自己了。】 什么冲击?什么失效? 这个小怪物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语气也不凶戾,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 李涟心第一反应却是:【那你呢?】 那个声音没有再在他的脑海中出现。 小怪物冷笑一声:“现在你可以滚了。” …… 李涟心带着小怪物的“祝福”离开了。 真的就这么简单? 小怪物修为确实不低,有炼魂境。 但是雪宫毕竟是魔道大宗,真人尊者定有不少。 而且他还身受重伤。 李涟心实在难以想象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攻击撼雨殿地牢,又是如何得知的三日后雪宫会混乱。 难说。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思考了一下,觉得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万一这小怪物违约呢?万一他没有做到呢?万一他在三日内就神魂崩溃直接归西呢? 时间紧迫,还是得寻找更多的机会。 否则再拖下去,端木云真要变成雪尸化肥去种雪绒心了! 于是,李涟心再度开启星门。 这一次他决定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身处魔窟,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小怪物那样脑子虽然不正常,但人不算穷凶极恶的冤大头的。 星光凝聚成的拱门悄然出现,李涟心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 按照地图描绘的,这里应该是雪宫一个隐蔽对外的通道,可为什么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雪宫弟子呢? “别担心,这里没有人。” 李涟心毛骨悚然,猛然回头:“谁?!” “我可一直在这里,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一个女子施施然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李涟心一眼,唔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样子呀,真像,真俊俏。” 她容貌明媚俏丽,冰肌玉骨唇红齿白,美好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前辈您……”李涟心不留痕迹地退后,他根本没有发现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起码又是个炼魂境强者! 女子不在乎他的小动作,好奇地问:“你刚才是去找阿杏玩了吗?” 阿杏? 李涟心反应了两秒。 阿杏是说的那个小怪物么? 他居然叫这种无害可爱的名字? 还有,这女子明显也是雪宫之人,早发现了他却没有拆穿,态度又隐隐表现得像是认识他一样。 很奇怪。 总觉得雪宫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还不待李涟心说话,女子又叹了口气:“可惜,你来得太晚啦。” “——他快死了,魂飞魄散的那种。” “他是不是很可怜,他只比你大了一刻钟哦。” 她眯起眼,笑了起来:“不如——你留下来,陪陪他如何?” 李涟心一怔。 【滚回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在李涟心的脑海中炸开。 像是刀刃穿刺他的大脑,让他灵台骤然清明又头痛欲裂。 茫然之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星光拥护着他。 空间变换,感知模糊,视线中的最后影像是那女子一瞬间惊愕又变得意味深长的脸。 李涟心心中翻江倒海,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到了地牢里,端木云等人都围着他,满脸担忧。 “师兄,你还好吗?” “很好。”李涟心感知着身上残留的力量,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受到冲击了。 星门之术。 居然是星门之术! 那小怪物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门神通不是只有星宫之人才能使用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第 19 章 “所以李道友,你真的没问题吗?” “这就是星门之术么,看上去还挺,嗯,挺震撼的。”张不语若有所思。 是挺震撼的,毕竟是炼魂境修士开启的星门。 有神识定位,不仅比他星门之术会更精准,还更加迅速果决。 李涟心按了按额头,调整有些混乱的感知和灵力。 再次错估了,那个小怪物居然不是初入炼魂境的实力,而是炼魂境的巅峰。 这并非是只是小幅度的差距,哪怕是同一个境界的修士,实力也千差万别。 有些初入炼魂境修士,纵然可以神魂离体,但畏光又惧水火,离开肉|身太久还会变得虚弱,简直像个夺舍被人身躯的新鬼。 而有些炼魂境强者,神魂离体后可日行万里,身化万千。神识之力不仅可以攻击,还能凝聚成实体,乃至肉|体损毁后亦神魂不灭。 炼魂境巅峰,竟然是炼魂境巅峰。 等等,这不对。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起了疑心。 这个境界的修士即使是在大宗大门也是颇受重用的长老,怎么会被关在一个地下冰窟里,任由其自生自灭? 更何况最后出现的那个女人提到“阿杏”其实年岁只比他大一刻钟。 一刻钟? 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了,那个小怪物可是炼魂境巅峰,说是大几千岁李涟心都信。 尽管修炼九转心魔引的修士也活不了那么久就是了。 而且,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和阿杏又是什么关系? 李涟心越思考越混乱,信息还是太少。 这雪宫一个两个的,怎么人都那么古怪。 “想清楚了吗?” 张不语蹲在她的飞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仅是她,这牢里所有修士都围成一圈,四面八方环绕着他。 端木云试图用瘦小的身躯挡住他的师兄,但是未果。 那个玄天王朝的小胖子李知书更是夸张地扑了上来,泪眼汪汪,言简意赅:“大佬,三十万,求拯救!” “……” 李涟心无奈地甩开他:“道友放心,若是能找到机会,我会自然会竭尽全力,没有人想留在这里的。” 他对叶蝉道:“叶兄,我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我?”叶蝉半睁不睁的眼睛划过一道狐疑,“朋友,我这有什么值得你问的吗?” “我能旁听吗?”张不语好奇探头。 “抱歉,不太方便。”李涟心歉意地道。 不知道为何,涉及到那个小怪物,李涟心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哼,我也没有很想听。”张首席昂着头走了,沿路还把几个想探出耳朵偷听的春秋书院弟子踹走,“能不能有点出息!” “哎哟师姐,疼,疼!” …… 叶蝉抬手布下禁制,隔绝声音:“好了,朋友,你问吧。” 李涟心想了想,道:“你认识……阿杏吗?” “阿杏?” 叶蝉一愣:“我还以为你要打听雪宫的惊世隐秘呢。” 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在记忆中翻来覆去,摇头:“没有。”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名字,他是雪宫之人么?” 没听过? 是那女子说错了,还是叶蝉孤陋寡闻,亦或者那小怪物被关的时间太久了,早到叶蝉还没出生? 李涟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这都不知道,你还是雪宫之人吗?” “朋友,你这话就不对了。” 叶蝉严肃地道,“我是雪宫之人不代表我认识雪宫的每一位弟子或长老,这里大家都来来往往生生死死地太快了,哪能记住。” “而且就这两个字,我都不知道是哪代弟子,是小名艺名还是乳名?” 李涟心没忍住:“艺名是什么?” “艺名就是艺名啊,专门接杀人单的枯骨冢听过吗,他们五鬼就都是艺名。” “雪宫很多弟子都是不知来处的孤儿,亦或者不愿被推算出跟脚,沾染因果,就干脆取个艺名了。” “……” 懂了,原来是代号。 不过李涟心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小怪物会取一个这样的代号,别人报上名号都是“杀汝者,枯骨冢赫鬼也”,这种又狠辣又可怖的。 他张嘴是“我叫阿杏,今天是来杀你的”,真不觉得寒碜吗? 叶蝉莫名:“你突然笑什么。” “没什么。”李涟心压下上扬的嘴角,“你别管。” “唔,一般什么情况下雪宫弟子会被关在地牢?” “你是见到谁了才有这样的疑问?是那个阿杏给你的地图吗?” 叶蝉总觉得李涟心这人非常不简单,那个什么“阿杏”也不简单:“雪宫弟子被扔在冰牢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我是欺师灭祖未遂,比如有些是重要任务失败失去价值的,亦或者是叛变通敌,总之什么原因都有。” 那阿杏应该是哪种原因? 叶蝉说的这些人应该都是普通的雪宫弟子,小怪物那种境界怎么应该是长老吧。 李涟心不死心:“只有这些原因吗?假如是那种修为很高,知道很多东西,而且还修炼了九转心魔引呢?” 他已经透露出很多信息了,但凡叶蝉对小怪物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他都能认出来。 “九转心魔引?” 这一次,叶蝉果然有了不一样的反应,惊诧道:“朋友,这可不兴修炼啊。这玩意儿哪是心法,这都是邪术了,除了撼雨殿的死士,正经人哪修炼这个。” “死士?” “对,死士。” 既然都说到这了,叶蝉便也不再隐瞒:“雪宫分为撼雨殿、囚云殿、风雷殿,我之前说了,我乃囚云殿出身。” “囚云殿内部阶级森严,师长对徒弟有绝对的权威,一切资源都从最上面层层分配而下,到了最下面的弟子,别说吃肉了,连汤汤水水都轮不上了。所以,为了获得修炼资源和生存机会,囚云殿内部鼓励向上竞争掠夺,只要能战胜或者杀死对方,那对方的一切地位资源都将会属于你。” “然撼雨殿则更加灭绝人性,他们甚至几乎没有师徒传承,新的弟子都像是耗材资源,只能通过各种手段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至于风雷殿…这个有点特殊。不过鉴于现在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我就懒得赘述了。” “朋友,之前帮你的那个人你知道他来自哪里么?”叶蝉是真的有几分好奇。 能有雪宫内部地图这般手眼通天之人,怎么就不干脆直接把李涟心带出去呢? 难道真像李涟心故意问的这样,同样也在牢里? 这雪宫地下关的人怕是比上面的正经弟子还多。 撼雨殿。 李涟心直觉那个小怪物来自撼雨殿。 他沉默片刻,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管那个小怪物是什么身份,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出去。 “叶兄,既然你说我们所在的撼雨殿地牢无法从内部攻破,那从外部强行攻破阵法大概需要什么实力?” “强行攻破阵法?不是主动开启?” 叶蝉挠了挠脸:“不知道呢,朋友。主要是目前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猜起码要尊者才能做到,毕竟我之前全胜时期也不行。” 尊者?那岂不是要合道境? 李涟心有点担忧了,那小怪物伤成那样,真的能成功吗? …… 在叶蝉那没有得到答案后,李涟心便放弃纠结“阿杏”的身份。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出去,只要先出去,那小怪物是人是鬼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和叶蝉张不语等人简单提了一下三日之后可能会有机会,便开始调养状态。 倒不是他真的完全相信了小怪物的话,而是他现在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被小怪物强行开启星门穿梭空间扔回来之后,星门之术他亦暂时无法施展,刚好需要三天的时间来养足精神。 这不会也是他算好的吧? 这个念头在李涟心脑海中一闪而逝。 在这种焦虑不安的氛围中,三日的时间一晃就过。 李涟心状态还好,春秋书院中一些修为低的弟子已经濒临极限了。 气息微弱,呼气成霜,脸颊两侧出现不正常的冰蓝色纹路,距离变成雪尸只差一步。 “首席……首席,救命,我不想死,呜呜我不想去种雪绒心……” 张不语戳了戳对方变硬的身体:“不想死就稳定心神,用浩然之气护住心脉,再这么哭下去生机都要被你哭没了。” “呜……” 张不语被他哭得心烦,只好分出一缕浩然之气替他分担:“唉,真是造孽哦。” 端木云状态也不好:“师兄,我们……” 轰!! 突然,伴随着一声巨响,空间震荡,头顶的冰棱晃动。 李涟心起身:“来了。” “怎么回事?!” “朋友,这不会就是你说的机会吧?”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遍整个雪宫:“齐昙,你欺师灭祖,罔顾宗法,将雪宫变成你一个人的一言堂,你可知罪!” 说话的修士显然特意用了秘法,可以穿透层层禁制和空间的隔绝,让他们这些在地牢里的倒霉蛋子都能清楚地听见。 齐昙? 李涟心眼神暗示叶蝉。 一直表现得“活着也可以死了也行吧”无所谓态度的叶蝉这时候却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嗓音有几分不太明显的生涩:“雪宫宫主。” 哦,雪宫宫主啊。 李涟心懂了。 苍老的声音刚落,一个柔美的女声紧随着响起:“啧,神经病啊,这些人怎么杀都杀不完,隔段时间就要来演这么一遭,烦死了!” 李涟心瞳孔骤缩。 这个声音……不正是告诉他“阿杏”名字的那个女子吗? 她就是雪宫宫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 20 章(增加了几千字)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李涟心调整呼吸,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 张不语和叶蝉对视一眼,显然也已经做好准备。 地面和头顶微微震动,隐隐有厮杀声,显然外面打得如火如荼。 只是不知为何,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话之外,后续他们并未听到其他任何对话。 “朋友们,我觉得有点怪。”叶蝉道。 “哪里都怪。”张不语啧了一声,“你们雪宫他大爷的怪东西太多了,真口口受不了。” “首席,慎言,君子慎言啊!” “师兄,现在我们要准备动手了吗?”端木云有些紧张地搓了搓袖口。 李涟心摇头:“不,再等等。” 大抵是因为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所以并未有人这时候不长眼地跳出来质疑。 时间流逝,外面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里面等候的人心中也愈发焦躁。 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想发问的之时,众人所在的地牢再次晃动起来。 这次的震动前所未的激烈,不再是之前那般只是单纯地被震荡波及,恍若地龙翻身,几乎要站不稳。 头顶冰棱上的禁制闪烁,灵气涌动,风声嘶吼。 整个地牢好像变成了一面大鼓,有鼓手在上面用鼓锤一次又一次沉重地击打,闷雷般的声音在此回荡。 “外面的阵法真的在崩裂……” 叶蝉有些迷茫了。 雪宫真的不是李涟心的第二个家吗,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巧合和机会了? “这么说我们可以出去了?”李知书喜上眉梢。 李涟心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晋级炼魂,无法判断这是否是小怪物在出手。 但他直觉是他。 三息,只有三息。 鼓声越来越大,直到抵达临界点的时候,地牢中的禁制暗淡了一瞬间,外界的声音骤然清晰。 李涟心的语气中罕见染上了情绪:“动手!” 所有人手段齐出。 叶蝉盘坐在一处坠落下来的冰锥上,袖袍翻卷,灵气汇集,本就寒冷的冰牢中气温更是跌到谷底。 寒气凝结成霜雪,每一片都重若千钧。 他呼出一口白雾,将风雪卷在一起,化作一头头角峥嵘的霜蛟。 霜蛟有几十丈长,冰霜为睛,一出现就挤满半个冰牢,然后带着浩大的声势直冲半空! 炼魂境修士神魂可以与天地交感,借天地规则加身。 纵然叶蝉境界跌落,对“道”和规则的的理解也不是这群御气境的年轻修士可以比拟的。 张不语则和春秋学院的弟子一同出手。 春秋书院弟子皆养浩然之气,心正有德则百恶不侵。 张首席开口时向来直率到不顾他人死活,但她动手却是好整以暇的,从容又潇洒。 只见她凌空而立,一支漆黑的笔出现在她的手中。 金灿的浩然之气为墨,以虚空为纸。 笔写春秋。 “镇!” 众弟子齐声道:“镇!” 虽然是同一个字,但每一个春秋书院的弟子写出来的字迹都有所不同,代表着人皆有不同的本心。 一个个金色的“镇”字如同百川入海,汇入张不语那个铁画银钩的“镇”字之中,让它看起来更加威严不可直视。 张不语手腕一送,那“镇”字就和叶蝉的霜蛟一样撞向那已经出现裂缝的墙壁。 即使是去最不善战斗的李知书也爆发了强大的手段。 玄天王朝以姜氏皇族为首,其下便是诸异姓王和众多世家。 金阙李家不善兵马,不喜杀伐,但在敛财之道上无出其右,富可敌国。 但若只懂得敛财,而没有能力守财,那李家早就被吞并得连渣都不剩了。 李知书张口吐出一个古朴得不知传承转手了多少次的铜钱:“千金破万法!” 只见这枚的铜钱瞬间一化万千,灿烂的金光如暴雨般掷出,每一枚皆含破甲之力,哗啦啦地砸向冰壁。 最后,血月天降,光刃如刀。 贪狼破月! 李涟心恍若掌管星宿的神君,一出手就是杀伐之术,星光圣洁璀璨,血光煞气冲天。 恐怖的威能让专注破开禁制的叶蝉和张不语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生死存亡时刻,没有人会在这时候留手,一时间这个地牢中好像比外界还要激烈。 一息过去。 冰牢上的禁制隐有碎裂之象,但依然没有破开。 “继续!” 李涟心面上经常挂着的笑意已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有三息的时间!” 二息。 看样子一点侥幸都不能有。 叶蝉冷静地思考一会儿,觉得不管出去是什么样的局面,遇到什么样的敌人,自己应该还是想活的。 他还有人没有杀,还有事没有做,绝不能一声不响地死在这个地牢里,和那些同门一样,变成埋在雪山中的万千尸骨之一。 这样的话,他又该如何报答师尊的殷切“栽培”和“教诲”? 他吸气。 风雪渐歇。 霜蛟嘶吼,回首冲向他自身。 他运转最后的体内最后残留的神魂之力,化作两道寒流涌向李涟心和张不语。 “你们的神通心法都比我强,我借我神魂之力给你们,能让你们短时间内使出炼魂境界的招式,快!” 这次出去后要是还能活着,估计是真的要重修了。 到时候还是不修炼雪宫心法了吧。 太造孽了。 叶蝉心想。 “还能借神魂之力?叶道友啊叶道友,我收回之前的话,你可半点也不像魔道弟子。” 张不语话语不停,动作也不停:“真是烦死了,傻逼雪宫迟早有一天我要移平这里!” 她愤懑地将黑色的木笔一抛,转而拿出之前那把长剑来。 笔写春秋? 不,应该剑刻山河才对。 浩然之气由自身德行养蕴,春秋书院修已而不施人。 但张不语有时候倒觉得,世间千千万万人,蠢材起码占一半。 若是只修为仁由己之道,那又如何让他人行“仁”,如何让他人认同“仁”呢? 杀人者不会因为他人仁善就放下屠刀,背信弃义者亦不会因为他人德行端正就心生善德。 能拦住屠刀的只有更快的刀,能救下仁义者的只有更锋利的剑! 可每当她提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夫子不是摇头叹气,就是气愤地用戒尺敲她的脑袋,让她滚出去。 “君子之道践行仁义,为仁由己,你这种强迫他人遵循你之道,以自身规矩去要求别人遵守的想法,和那些王道霸道有什么区别?”夫子问。 “你投胎错了,名字也取错了,你应该去修玄天王朝的天子心法才对。” “以杀止杀,以血还血,那你又怎么判定你自己是正确的?!” 张不语会反省吗? 当然不会。 于是她偷偷去研究了姜氏皇族的天子心法。 也不对,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以自身为尊,将天下人视作牛羊禾稻,这也算王权霸道吗? 她只是想改变世界,想让人人如龙,而不是想把他人踩在脚下。 自己是不是正确的,是否践行仁义,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 如果有人明知什么是仁义,但不去做,那他真的知道什么是仁义吗? 张不语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困惑。 直到有一日,她拥有了一把剑。 握到剑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你别说,这玩意儿可比笔好使。 再厉害再有道理的话语哪能比得上架在脖子边上的剑呢? 德才兼备,文质彬彬,是为君子。 可谁说拿剑就不是君子了? 夫子没说过,院长没说过。 圣人也没说过! 张不语抬头看了眼上方半碎不碎的禁制,又转头看了眼身后不中用的师弟师妹,深吸一口气。 春秋书院四书五经她学不怎么明白,浩然正气她其实至今也不通达。 或许,这条道,本就不该是她的道。 她横剑在胸前,点点金光如同星火从她体内涌现,然后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剑尖。 这把无比普通的剑霎时间金光大盛,庄严肃穆,好似传说供奉在圣人像前承载亿万功德的君子剑。 张不语一点一点地抬起手臂,以剑尖为笔,剑意为墨,写下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字: “诛!” 这时候,这把剑又显得锋锐无摧,剑意破云,恍若帝皇手中杀敌百万象征无上权柄的天子剑。 这个杀气腾腾的“诛”字撞向冰牢的禁制,一时间地面轰鸣,玄冰碎裂,大块的冰棱坠落,和外面的撞击同频共振。 李涟心估算了一下,收回了蓄势待发的群星杀伐之术第二式,星光转而化作护盾,抵挡住跌落的碎冰,护住众人。 已经差不多了。 第三息。 那禁制总算抵挡不住这远超正常御气境修士的攻击,寸寸破裂。 “好猛啊。”端木云和李知书齐齐咋舌。 “的确。”李涟心赞同。 “快走!” 众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一个个蜂蛹而上,生怕跑得慢了就留下了。 那禁制的裂缝好像等待着他们一样,直到最后一人走出来之后,才姗姗闭合。 直到跑在最前面的李知书突然直直停下。 后面跟着的人埋头猛冲,差点撞上他。 “你停下干什么?”叶蝉莫名其妙地问。 李知书僵硬地侧开身形,露出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人。 于是,叶蝉也凝固了。 “完蛋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被风一刮就可以带走的雪片。 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拦在他们前面的人和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名穿着鲜艳华贵,身披白色狐裘的长裙女子。 雪宫素净单调的环境衬托得她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她坐在一把冰雪凝结而成的贵妃椅上,似乎早早地等待着众人。 如果不是她身上、周围都是挥之不去的浓郁血腥味和残留的杀气,她看上去像只是来喝茶会友的。 “一个失败的殿主候选人,一个春秋书院的首席,几个拖油瓶……以及,你。” 女子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道:“真厉害呀宝贝,你们居然成功了。” “再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昙,是目前的雪宫头头。” 她明明面对着一群人,眼中却只有李涟心一个人,柔声道:“宝贝,我可没同意让你们走。” 李涟心呼吸一滞。 其他人同样心死了。 雪宫宫主? 雪宫宫主为什么会像专门等候着他们一样,出现在这里?! “可我同意了。” 一个冰冷的嗓音说。 当那位自称齐昙的雪宫宫主拦下他们的时候,所有的年轻修士心都凉了大半。 李涟心的心也跟着沉下。 但当那个熟悉的声音跟着出现的时候,李涟心自己也没意识到,他整个人下意识地就放松了下来。 他自然也没有看到,旁边的叶蝉眼神像是见了鬼。 可不是见了鬼吗? 所有人的眼神都像是见了鬼。 大地开裂,赤光如血泉喷涌。 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挡在李涟心的面前。 神魂之力笼罩,看不清面容。 显然是神魂离体,而非真身。 但李涟心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的是他。 他内心复杂得几乎要拧成绳。 他一方面喜悦着对方居然真的遵守承诺出手,甚至还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方面又无比担忧对方如此差的状态,要如何拦住起码是合道境的雪宫宫主?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出现,李涟心望着对方矮小的背影。 因为他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无论齐昙有什么目的,无论她屈尊降贵亲自拦住他们的原因是什么,也和小怪物没有关系。 可他还是出现了,挡在了他的面前。 齐昙也觉得有趣,她似乎已经把所有人都看做是困在蛛网上的猎物,所以也不在意这多拖延的几分钟。 “阿杏,你不会觉得那些老狗真能发挥点作用,拦下我吧?”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几分无奈:“何必呢,反正这孩子都主动找上门来了,留下来又如何呢?” 这孩子? 叶蝉的目光在齐昙和李涟心两人脸上相互跳动,目光逐渐不对了起来。 等等,不会真的是他家吧? “师兄,那个星门……”端木云非常小声地在李涟心耳边说。 面色苍白的张不语道:“没事你大胆发言,反正你怎么说她都能听到,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些。” “……” 合道境强者可以封锁空间,李涟心实在无能为力。 他的视线紧紧注视着小怪物,听到对方再次重复:“我说了,让他走。” 李涟心心想,原来这小怪物不仅对他是这种语气说话,对修为高的修士同样如此。 大概他并未针对任何人,而是一视同仁地仇视所有人。 齐昙的目光慈爱得仿佛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阿杏,你快死了。你死了,我要怎么办呢?” “我可没有违约,这毕竟是他主动找上来的。等你死了,不就一切由不得你了吗?” 她目带好奇:“阿杏,你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时候的齐莫忧要怎么破局。 心魔引的修炼已经陷入了死胡同,肉|体崩裂,神魂瓦解,除非夺舍重修或者轮回转世,从他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机会。 别说救下李涟心,他亦自身难保。 然而,他并未如他人想象的那样孤注一掷或者背水一战。 不仅是后来的雨魔,即使是现在他这个最狼狈的时候,也总有人会被他表现出来的言行所迷惑。 误以为他是个只凭本能,不断消耗自身的疯子。 齐莫忧抬起头,视线越过笑容晏晏的齐昙,越过雪宫寒冰铸成的穹顶,再往上,直到看见那阴云滚滚的天空。 真冷啊。 雪宫总是这么冷。 冷到山上的冰雪永远无法融化,越堆越高,直到可以掩盖所有的鲜血和尸骸。 冷到阳光也是没有温度的,滴水成冰的世界里,纵然是雨也只能借冰和雪的形态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齐莫忧其实什么都没想。 从有意识开始便不断接纳、思考、理解的头脑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他放开心神、放开神魂、放开一切防备,毫无保留地去接纳世界。 他的气息在逐步攀升,可身躯上面的伤口开裂却更加厉害,血水流淌,让他看上去更加可怖。 深邃的、恐怖的、阴沉的气息从他的身躯中逸散,与天地共鸣。 于是风云涌动,灵气汇成旋涡,以他为中心疯狂向他涌来。 轰—— 沉重的雷声响起了。 几乎在听到雷声的一瞬间,几滴零星的雨水就跟着落下,穿过雪宫的护宗阵法、穿过禁制、穿过穹顶,浸湿了地面。 还没一会儿,天空像是天河决堤,直接开了个口子,大雨倾盆哗啦啦地倒向地面。 下雨了? 李涟心疑惑地抬头。 为什么会突然下雨? 不仅是雨,天空也骤然暗沉,好像一下子进入黑夜。 无形的手搅弄风云,紫金色的雷霆恍若游龙纵横于其中,似乎下一瞬间就会冲向地面,欲噬人间。 “合道…天劫。” 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鱼游弋而来,轻声道。 “不愧是你……” “自信到狂妄,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什么叫后路。” 齐昙倒是没有一点被打破计划的不悦,反而高兴地抚掌,“只有路都走不明白的人才需要时时刻刻留后路,既然阿杏每一步都是正确的,又何须后路?!” 她看向齐莫忧的眼神,像是看只属于自己的绝世珍宝:“你赢了,阿杏。” “他可以走了。” 合道天劫之下,纵然是合道境强者的空间封锁也失去了作用。 毕竟合道境尊者依然是人,尚未改变生命本质。 天威浩瀚,大道无情。 人力又岂能胜天? 这才是真正的机会。 不是什么雪宫会受到外部冲击,也不是什么雪宫陷入混乱。 因为那些所谓的机会都是不可控的。 唯独合道境天劫的带来,在对方的心意和掌控之中。 李涟心一时间心绪万千。 他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 那人背对着他,说道:“不要回头。” 确实该走了,也必须要走了。 他们都不过是一群御气境,合道天劫之下,哪怕只是粘上一点劫光,也会灰飞烟灭。 李涟心最后问:“那你呢?” 你怎么办? 你这样的肉身,又该如何渡过天劫? 你这般邪异的功法,纵然渡过天劫,肉|身又该如何撑住神魂?! 可对方这次依然没有回答他。 甚至好像是说得烦了,背对着他的手一挥,一扇与众不同的星门开启。 将他们一群人都卷了进去。 …… 这样的天劫持续了足足三个月。 雷霆日夜轰鸣,劫云滚滚,一切都在这样的雷劫中泯灭。 炼魂境以下修士,甚至都无法直视那充斥着规则的劫云。 雪宫所有的弟子外逃,连绵的建筑阵法损毁,这个魔道宗门真正陷入了混乱。 周围的修士都清楚,雪宫即将有新的合道诞生。 只是不知道是何人。 和张不语叶蝉等人迅速分别后,李涟心站在一处山巅上,遥遥望着那片劫云:“端木师弟,师叔有回信了吗?” 端木云劫后余生地道:“尊者收到消息后吓了一跳,说正在亲自赶来的路上了。” 他犹豫了一下,保证道:“师兄放心,那个‘阿杏’毕竟是救了我们,我肯定把你传授他星门之术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会往外说的!” 其实传授的不是这门…… 不过也不差这一门了。 李涟心站在半空,点头道:“嗯,那等师叔快到了你和我说,你在这等着,等雷劫停后,我回去看看。” 端木云震惊:“啊?!” “不是,等等,师兄,你还回去干什么?” 李涟心也想知道干什么。 他和那个小怪物才几面之缘而已,他们真的有那么大的感情么? 他是什么身份,和齐昙是什么关系,真的和自己有关吗? 合道天劫,这么大的事情,他亦帮不上半点忙。 对方渡过,那便是尊者境的大能,和他一个小小的御气境,隔着十万八千里。 若是没渡过……他现在回去,更是自投罗网。 小怪物显然不想他接触齐昙的,李涟心自己也不愿去面对那位古怪的雪宫宫主。 只要他回到南域、回到星宫,他们从此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可是…… 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李涟心在心中默念这个词汇。 冥冥中直觉质问着他,他真的想和那人再无瓜葛,此生永不相见么? 他真的愿意放弃探查这背后的隐秘和心悸感,放弃这大概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机会么? 端木云都想跪下来恳求他了:“师兄,求你了回南域吧,师弟我真的承受不住其他冲击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雪宫任何人了,你要是出了事情,尊者会把我宰了的。” “不会的。” 李涟心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他不愿意。 他绝不同意有什么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李涟心猛地回头,推了端木云一把。 “师兄?!” 端木云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一扇星门刚好在他身后打开,接住了他,然后迅速合拢。 李涟心最后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星门的位置会把你传到离师叔更近的位置,等三日后你与师叔汇合,若是还没有我的消息,再来雪宫找我吧!” “师兄,别啊!!”端木云惨叫。 处理好这一切,李涟心花了两日的时间不断接近雪宫的位置。 直到那连绵不断的劫云终于停下,他不再犹豫,再次开启星门。 目的地也很明确,就是他和小怪物最初见面的地方。 希望小怪物能拦着点,别真的让他去种雪绒心了。 李涟心嘀咕。 没错,他打心底觉得对方一定能成功晋级。 合道劫云之下,几乎万物不存。 山被移平,海被蒸发,大地疮痍,灵气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倒灌,形成一处稀薄的空间。 残余的劫气和法则气息也让普通修士感知混乱,神魂不稳。 来到这样的地方对李涟心一个年轻的御气境修士来说还是格外勉强,几乎寸步难行。 也幸亏他修炼路途上每一步都力求走到完美,当年硬是在锻体境打磨许久,压制修为修得金身玉骨之后才晋级御气境。 否则能不能进来还两说。 神奇的是,雪宫地下那个冰牢还存在着。 李涟心一踏出星门就意识到不对。 因为有人。 虽然只是一个人。 可依旧不应该。 按道理来说,雷劫之后,天地灵气还没恢复,劫气残留,规则混乱。 而且此地又不是雪宫的宝库,为什么还会有人在这? 总不能有其他人和他一样,还要回到案发场地吧? 李涟心的心跳又开始情不自禁地加快速度。 他修星宫之法,周天星辰观察推衍得多了,总会通点易道。 因此,他偶尔也会遵守冥冥之中的直觉,或者说——命运。 那个人影背对着他,一头长发像是耗尽了生命力一般,松松散散地垂落下来,苍白如雪。 他正好披上衣服,遮掩住同样白得过分的肌肤。 他的气息微弱又冰冷,像是一捧新雪,或者一串露珠。 李涟心原地呆滞了一息,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跑去。 “你又回来做什么?!” 那人头也不回,语气非常恶劣地道。 李涟心却下意识地笑了起来,笑意温柔恍若春风,化去冬雪,让万物复苏:“你转过头来。” 那人不再开口,也一动不动。 李涟心向来奉行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干脆自己转到对方面前。 于是,他终于看到了对方的正脸。 一张没有伤口、没有疤痕,完美无缺的一张脸。 一张和他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李涟心的眸子微微睁大。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齐昙的身份,明白她话中未语言的含义。 明白了什么叫留下来陪他,明白了什么叫“他只比你大一刻钟”。 “你是……” 李涟心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到这张脸。 他想起了曾经有人夸奖他的外貌,说是什么仙人临尘,秋水为神玉为骨。 可这一次,他看着这个明明无比相似,可气质截然不同的人。 他看着那双澄明剔透又近乎空无一物的双眼。 真是美丽。 霜雪凝魂月点珠。 他在心中默默地道。 后面的画面就快了起来,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相认和重逢只持续不到一刻钟,就被齐莫忧无情地扔走。 他们当时的交流短暂亦无意义,但终究和一开始完全不同。 大概是从那以后,李涟心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有个同根生但不同道的孪生兄弟。 他带着下次见面的约定和期许离开,虽然他们之后几十年不曾相见。 齐莫忧从来不是什么亲切友好的兄长,他从未向李涟心透露他自身的想法和计划,也几乎不会主动联系和回复李涟心。 只是从那以后,雪宫这位突然出现少宫主脸上永远戴着寒冰铸成的面具,强大的神魂之力遮掩之下,无人窥见真容。 自然也不会把他、这位未来的雨魔陛下和远在南域的星宫李涟心联系在一起。 …… 等到那个少年时期的自己真正离开后,在上方回忆完这一幕的李涟心幽幽地叹息。 真是充满巧合又算计的一场相遇,最后能达到完美结局有一半的功劳都算是少年时期的自己一腔孤勇和一片真心。 可梦境还在继续,李涟心明白,接下来又是齐莫忧那厮的回忆了。 少年时期的李涟心走后,隐藏在暗处偷偷摸摸看了半天的齐昙翩翩而来:“这才认识几天哦,那孩子就对你死心塌地的了。” “真是奇怪,明明我才是妈妈呀,哥哥算什么。” “我难道看上去不温柔可靠么?你难道看上去就像好人了吗?” 齐昙满脸不解。 刚晋级合道的齐莫忧并未搭理她。 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搭理她。 毕竟当一个人心中的想法和嘴里吐出来的话完全不一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必要去在意她说了什么。 好在齐昙也向来不需要别人回应,她拈起齐莫忧一缕因为抽取了生命力的白发,噙笑道:“不愧是阿杏呢,让人爱上你,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 上面旁观的李涟心抱胸重复,有几分阴阳怪气:“不愧是阿杏,让人爱上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他落到这个齐莫忧面前,平静地道:“现在能交流了么?” 整个梦境都停滞了一瞬间。 接着,齐昙、雪宫,所有的一切都寸寸碎裂,消失。 只留下最中间的两个人。 少年时期的齐莫忧依旧坐在地上,:“其实,你当时回来的时候……我很高兴。” 他确实算计着一切,又故意在李涟心种下一颗叫“阿杏”的种子,为未来铺路。 但阿杏毕竟只是阿杏,不是齐莫忧。 如果没有后面真正的重逢,如果李涟心没有回来,没有看见他真正的模样,那未来的雨魔陛下的版图之中,绝不会绕开南域和星宫。 亲缘、血脉、出身…… 他过往的几十年从未被这些事物困住。 可大抵是因为他还没有成仙,依旧是人吧。 是人就会为这种事情高兴。 毕竟当李涟心出乎所有意料回来找他的时候,他真的茫然了一瞬。 那颗澄明的琉璃心也没拦住这片刻的纷扰。 所有人都觉得我能不停地往前走,只有你,愿意为我回头。 李涟心垂下眼眸俯视着他,淡淡地道:“真没看出来你当时高兴了。” “这种小事就高兴,那你可真可怜。” “……我只允许你这么说。” 白发少年平静地回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 21 章 李相吟突然惊奇地发现,他们两兄弟似乎和好了。 这并非是他观察有多仔细,而是因为他们两是联袂而来。 距离上次李涟心愤愤离开还没过去两天,这就又成连体婴了? “没有人疑问涟心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李相吟好奇。 这两个人长相分毫不差,只有发色一黑一白,站在一起的时候姣姣若天人,纵然是修士,看到这一幕也会受到冲击。 星宫因为隐世多年,弟子数量并不多,而且很多都在外游历。 但李涟心毕竟大名鼎鼎,一直被人关注着。 李涟心笑容和煦:“阿杏不愿意在他人面前露面。” “如此。”李相吟并未多言,转而打趣道,“那日你气冲冲离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和莫忧打一架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开误会了,果然亲兄弟哪有隔夜仇。” 他拍了拍李涟心的肩膀,示意他身为兄长要做表率,让着点弟弟。 “……” 你当年暴打李苍鹤的时候,可没半点这种兄友弟恭的意识。 李涟心开始好奇,等师叔知道齐莫忧这厮的真实身份和所作所为的时候,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 旁边的白发少年嘴角微微上扬。 “哦对了,这次叫你来是还有几件事要交代。”李相吟掐指一算,“你那位来自东荒的朋友来找你了。” 李涟心的朋友很多,但来自东荒的朋友只有一个。 就是蚩灵圣子苍澜。 李涟心咦了一声:“他居然真的过来了,他不是要带队去云江大比么?” “谁知道呢?” 李相吟摊手:“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可不插手。” “不仅是他,还有你其他的好朋友们,比如春秋书院那个话很多的,估计也快到了。” 懂了。 张观棋。 怎么回事,他这里是什么必来的地方吗,一个个的劲往他这里凑。 李涟心揉了揉头。 李相吟甚至还没交代完:“还有,玄天王朝的那个老七遣人送了块品质不错的星陨精过来,这次聪明了点,没说指定送给谁,只交代了是他偶然得到的。” 李涟心无奈:“我不是已经拒绝了他么?” 李相吟说:“可能他觉得想送的东西没有送出去,不符合他的身份。” 齐莫忧转动着手腕上的红色佛珠,却是好奇地道:“师叔似乎不喜欢他。” “我对他有偏见。”李相吟哼了一声,“我对这类人都有偏见。” 他看向齐莫忧,苦口婆心地道:“阿杏,你也离这样的人远点。” “这种人就算嘴上说着喜欢你,其实也只是自以为是地对你好,根本不在乎你自身的意愿和态度,本质上还是把自己看得最重。” “也就涟心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才能把他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理得清清楚楚,把这些人处理得服服帖帖。” 他最后斩钉截铁地总结:“你可小心点,他们都不是好人!” 齐莫忧眨了眨眼,点头应是。 目睹这一切的李涟心无言。 这里有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但是三个人加起来却只有一千五百九十九个。 师叔,你知道原因么? 李涟心叹息:“行,师叔我知道了,我会招待好他们的。” “嗯。” 李相吟最后交代:“照顾好莫忧,他性格软别让外人欺负了,你们年轻人的活动也带带他。” “莫忧啊你也是,别一颗心都扑在修炼上,多去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你身体的事情不要太操心,我和你师父会想办法的。” 齐莫忧乖顺点头:“嗯。” 年轻人的活动为什么要带他? 哪个外人能欺负他? 李涟心沉默不语。 …… “你怎么突然对姜元幽有兴趣了?”等到李相吟离开,李涟心突然问道。 齐莫忧轻声道:“我是对玄天皇室有点兴趣。” “难怪。”李涟心说,“我还想着,你若是真对姜元幽有兴趣,我能帮你引荐一下。” 齐莫忧淡淡地道:“说反了。” 李涟心从善如流:“我的意思是,是帮好运的七皇子殿下引荐雨魔陛下您。” “所以玄天皇族有什么问题?” 齐莫忧没有说话,他眼眸微垂,浅色的睫毛在光下颤动,手指却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 那串鲜红的佛珠一直吸引着李涟心的注意,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手上并未出现这串佛珠。 不仅是当时的雪宫少宫主,后来的雨魔陛下身上除了那雾蒙蒙的寒冰面具也别无其他法宝,甚至都没有代表性的武器。 这么说这串佛珠的出现早在他们相遇之前? 如果真是如此,那为何齐莫忧在雪宫的时候没有带在身上,身为魔道共主的时候没有戴过,现在这个时候又拿出来? 李涟心能看出来这串佛珠是件不俗的法宝,虽然外表艳丽如同血玉,但气息却刚正温润。 半点不像魔道之物,也不像齐莫忧本人的手笔。 它有什么作用呢? 真是好奇啊。 是他人赠与的,还是偶然所得? 李涟心的心里好像是有只猫晃动着尾巴一下一下地拂过,痒痒的。 齐莫忧还在沉默,莹白的指尖和朱红的佛珠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在犹豫要不要说真话了。 李涟心已经愈发了解他的行为和想法,安静地等待。 过了很短暂的时间,齐莫忧突然放下手,转身离开。 李涟心:?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齐莫忧偏过头,似有几分不解。 李涟心伸手摁住对方的脑袋,强行将其转过来,果然看到他脸上残留的一丝玩味:“你就是故意的!” 齐莫忧嘴角微勾。 这一副“是你又能拿我如何”的模样让李涟心胸口发闷。 真该让天枢尊者来看看,他眼里乖巧可怜单纯的“莫忧”真实德性到底是什么样子。 自众妙之门出来之后,这人性格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像雨魔也不像雪宫少宫主,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与坏本就没有确定的界限,可以相互转换。”这厮还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道。 李涟心仗着自己肉|体力量强横,给他一个爆栗:“别老是听我的心里想法。” “我又控制不住。”齐莫忧虽然如今没有视觉,但神魂之力犹在,轻而易举地躲过,“更何况,你故意在心里同时想多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还没觉得你吵闹。” “嗯,什么叫张观棋和湛云崖不能放在同一块?苍澜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姜元幽为何必须要单独会面?” “云游又是谁?” 李涟心:“……” 李涟心微笑:“好了,你闭嘴。” 真烦啊,这人突然有嘴了也真烦啊。 有种人就是这样,远香近臭,看得越久便愈发觉得碍眼。 “齐莫忧。”李涟心笑容愈发灿烂:“你最好坦诚些,别再故意气我转移话题。” 少宫主大人很少真正动怒,也很少真正喜悦,但自从齐莫忧这厮回来之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一天情绪波动多少次了。 真不愧是心魔引的修炼者,这何须“种心魔”,寥寥几句话就能挑动他人的神经了。 当年以七情六欲为道恶名远扬的七欲魔尊还是胜在出生太早,若是放在现在,应该让雨魔陛下上位才对。 就在李涟心考虑要不要给齐莫忧云江大比路途上加点挑战的时候,一串鲜红的佛珠出现在了眼前。 李涟心一怔。 “你不是想知道它的作用么。”齐莫忧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李涟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他很意外。 这是不是意味着齐莫忧对他,本质上与其他人不同? 白发少年没有说话,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佛珠果然是一串法器,入手还是温暖的。 不知道是齐莫忧的体温还是它本身质地不俗。 还没等他继续观察,恢弘威严的铜钟之声传进他的脑海中,神魂中的一切杂念都被这铜钟声压了下去,不起风浪。 许久,李涟心才缓缓地道:“玄天……镇魂曲。”【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第 22 章 李涟心只有一个疑问:“谁送的?” 玄天镇魂曲和星宫的星门之术、诸星杀伐之术一样,乃玄天王朝不传之秘。 涉及到玄天王朝根本,非姜氏皇族不可能接触得到。 据李涟心所知,纵然是玄天姜氏,这一代明面上也只有两个人掌握了镇魂曲这门神通。 一个是七皇子姜元幽,另一个则是大皇女姜元昭。 这串手串虽然形制像佛珠,但和西域那群佛道宗门并无太大关系。细看之后就会发现其古朴又莹润,从里到外都有着明显的中域特色。 不过,能将大名鼎鼎的玄天镇魂曲铭刻在每一颗佛珠之中,一触碰耳边就奏响了磐韵金声,威能也多年不减,显然制作这串佛珠的修士绝不简单。 同清心律类似,玄天镇魂曲能镇守魂海,安神固魂,清除杂念,对修炼九转心魔引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有着抑制作用。 也就是说这个人甚至还清楚齐莫忧的情况,可以说是专门赠与给他。 李涟心愈发觉得奇怪。 云上界古老悠久,浩瀚神秘,隐世强者不知几何。 自登仙路封闭断绝,许多顶级修士为了延长寿限,等待那可能出现的机缘,所使用手段层出不穷。 夺舍、闭关、沉睡这种方式都算司空见惯,更加超凡逆天的手段亦层见叠出。 因此,这个人的身份范围就扩大起来,或许不仅局限在如今各宗各派还活跃着的强者。 李涟心的头脑中闪过任何和雨魔陛下有联系、或者可能有接触的人名,但是一个也联系不上。 又涉及到玄天姜氏的神通功法,更加没有人选。 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不如到时候找姜元幽打探一下? “别猜了。” 齐莫忧没想到他居然会对这种小事好奇成这样。 李涟心连之前在这受的气都暂时忽略了,笑盈盈地问:“阿杏,到底是谁?” 齐莫忧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清楚他的身份,自然就是不知道。” 李涟心皱眉:“这不像你,如果真有一个清楚你的情况,又修为高深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你身边,无论对你是善意还是恶意,你都不可能不去探查。” 毕竟你绝不允许有人在你掌控之外,成为那个意外。 齐莫忧笑了笑:“你倒是了解我。” “那是自然。”李涟心说,“所以,即便你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但你心中定有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齐莫忧似乎想说点什么,突然就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动,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会散架。 他的身躯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仿佛体内的网状血管长出体表,又宛如身躯像瓷器一般碎裂,殷红的血液从缝隙中挤了出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怪诞。 无形的神识从那些裂缝中溢散出来,让周围的树木、土石、建筑刹那间泯灭。 甚至不仅如此,天人境的神识正在更改扭曲这片小范围内的天地法则,空间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揉捏,出现水波纹一样的褶皱。 好在齐莫忧理智尚存,他们所在的位置又相对偏僻,神识蔓延到百丈便强行被抑住不再扩散,又避开身旁之人。 “你……” 李涟心咬牙,勉强顶住那恐怖的神魂之力,迅速将佛珠重新戴回他的手腕上,同时引动清心律,缓解他的神魂。 星光笼罩这座山峰,最大程度地遮掩异象。 不该想,不能回忆。 齐莫忧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无穷无尽的欲念,轻声道:“我只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 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人拖进他的计划。 无法掌控之人,确实会徒增意外。 罢了。 白发少年一颗一颗地转动佛珠,罕见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回礼?给那个姜元幽。” 李涟心顿了顿,还是放过了他,直言道:“因为我不想欠太多他人的人情,珍宝易得,人情难还。这会加重我与他人之间的牵扯和联系,影响我的决断。” “更何况,他人送你东西不用回礼么?” 他的目光瞥过那串猩红的佛珠。 齐莫忧说:“但我从不回礼。” 李涟心手指一动:“嗯?” 齐莫忧说:“在北域的时候,很多人送我东西。如果我不收他们的赠礼,他们就会惶恐害怕。如果我收下他人的物品,却单独没有收取某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从害怕到怨恨我,乃至想杀死我、取代我。” “那是你。而且那不是赠礼,而是进献。”李涟心叹了口气,“他们有求于你,他们畏惧你,但我和姜元幽毕竟不同。” “我和他只是普通好友,并非关系亲密的亲人,亦不是不分你我的道侣,自然需要回礼。” “哪不同。”齐莫忧慢吞吞地道,“不回礼又如何?” “星陨精本就不是你想要的,亦非你委托恳求他的,他不顾你的意愿赠与你,你却不得不又回赠他,你得到了你不想要的东西,但是失去了你本就拥有的东西。” “……”李涟心沉默。 他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了。 这人故意说那么一堆,其实只是为了引出这一句话。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 “只是没有办法。”李涟心平静地道,“姜元幽性格如此,只是好心并无恶意,即使我没有回礼,他也不会因此心生芥蒂,反而会感觉愉悦。” “但是——” 齐莫忧:“但是你不想欠他的人情,亦不想和他有太多的联系。” 李涟心:“……” 李涟心:“我没说过。” 齐莫忧继续问:“为什么不想有进一步的联系呢?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想星宫和他背后的玄天王朝有太多牵扯。” 李涟心已经不想说话了。 但齐莫忧已经听到了,唔了一声:“好像大部分原因是后者。”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欠他人的人情,所以便进行回礼,然后将这种往来定义为交换。当你想和他人有进一步联系的时候,就反而会暂时欠下这份人情,以便以后偿还加深联系?” “……” 是这样么?他是这样想的么? 为什么这话从齐莫忧嘴里说出来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李涟心感觉这厮又在故意转移话题,就因为不想继续讨论佛珠的事情。 齐莫忧还在恬不知耻地肯定:“你就是这么想的。” 李涟心:“……” 李涟心深呼吸:“如此,你说得对。既然你懂了我的苦处,那你就帮我去招待他们吧。” 齐莫忧:? 雨魔陛下冷冷地道:“一群御气境的小娃娃,他们也配?” 什么小娃娃,他们年纪都比你大。 李涟心才不管,扯了扯对方袖口:“帮我。湛云崖和张观棋不和,呆在一起需要有人调解,他们毕竟是来星宫做客,闹起来了也不好看。” “苍澜身份特殊,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蚩灵教圣子出世的消息。” “不帮。” 白发少年眼皮一垂,声音一冷:“何必这么麻烦,我让人让他们来不了星宫就好了。” 几个炼魂境都没有的小辈,只要死在半路上,自然就到不了星宫了。 李涟心:“……” 李涟心:“兄长,求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第 23 章 雨魔陛下是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吗? 当然不是。 雨魔陛下向来软硬不吃。 那他会同意好弟弟的请求吗? …… 五十年一届的云江大比乃云上界的盛会。 但凡有能力的宗门势力都会带着最出众的弟子,千里迢迢乘坐飞舟或者空间传送阵法,前往举办场地。 每到这个时候,云上界最大的河流——贯穿南北东西的云江就会进入枯水期,原本惊涛骇浪宽广如同海洋一般的江面也会罕见地变得温顺起来。 云上界的云是云江的云,这条如同巨龙一样的大江流经五域,无穷无尽的灵气从中逸散,哪怕相隔百万里,也能感受到那磅礴水汽。 云水城池位于中域与南域交接处,临云江而建,地势优越,风水极佳。 南域的修士想要前往玄天王朝基本都绕不开这座城池。 云水城受中域玄天王朝、拭剑台,南域的晚枫山庄、溪谷四个势力共同监管,即使乘坐飞舟,从星宫到这里也需要好几个月的行程。 好在,自众妙之门问世以来,星宫和南域众宗门的关系愈发紧密,于是,星轨城和云水城便有了相互连通的传送阵法。 除了开启时需要耗费海量灵石外,一切都方便了不少。 云水城。 揽月阁。 篆刻和装饰着游鱼蛟龙纹样的五层阁楼依山傍水,飞檐斗拱,通体泛着玉质般温润的灵光。 登楼而望,就能在雾气氤氲间看到浩瀚如渊海不见边际的云江,心境也在其中变得开阔。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落在在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与云水城上方偶尔闪过的阵法符文相映成辉,一派壮美祥和之景。 晨午昏夜,一日四景。 晴雨雪霭,春夏秋冬各不同。 因此,几乎每一个来到云水城的修士,只要有能力都会在揽月阁订上一间雅间,听潮赏月。 “涟心,我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观棋向来积极。 特别这次还是李涟心主动发起的邀约,更加值得重视。 他在众妙之门收到李涟心消息的时候,就已经从东域出发了,目的正是云江大比。 云江大比乃云上盛会,汇集各路天骄英才。 再加上本届云江大比又是由财大气粗的玄天王朝主持,就算不冲着奖励,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大部分修士都会提前抵达。 “为了来见你我可是特意甩开了我书院的大部队,提前到云水城的。” 张观棋长相俊逸,一身山水云纹的素白广袖长袍,手握着一把收拢起来的木质折扇,走起路来的时候长袖带风,飘逸出尘,一派谦谦君子之相。 但前提是他没有张嘴的时候。 众所周知,春秋书院如今年年轻一代首席张观棋,无论是骂人吵架也好,讲学辩经也罢,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和上一任首席一样,什么“存善心”、“养口德”、“谨言慎行”的,在他身上是半点没体现出来。 以至于让春秋书院的院长时常怀疑自己的教育和眼光是不是出了些问题,不然怎么会在同一个坑上栽两次。 当张观棋真正踏入雅间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完两句话了。 “我这一路上可是马不停蹄紧赶慢赶,生怕让你久等。” 只见布置雅致的房间内,一个人影正静坐在桌前,背对着他凝望着窗外,安静得像是一座石像。 霜白的发丝轻盈地垂落披在背上,像是古老的石像上覆盖一层新雪。 张观棋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听到声音,人影转过头,露出来一张眉目如画不似凡尘中人的脸来。 也是张观棋无比熟悉的一张脸。 张观棋只疑惑了不到一息,就放心地走近在他对面坐下:“涟心,你怎么头发颜色都变了?不会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渡炼魂境时身受重伤,付出了大代价吧?” “……” “李涟心”似乎也沉默了微不可查的时间,再抬起眼时眉眼含笑:“你说呢?” “我才不信那些酸言酸语。”张观棋折扇刷地一开,露出正面“吃茶会友”四个墨字,“涟心你和常人能一样吗。” “若是你没有万全之策,没有觉得自己在一个最完美的状态,没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你怎么可能去晋级炼魂。” “啧啧,金身玉骨的锻体,挟山越海的御气,他人怎么能和你比?” “李涟心”浅笑:“你倒是了解。” “那是。” 张观棋晃着折扇,张口就来:“毕竟我可是把涟心你放在心里面,念念不忘,几年不见,甚是想念。” 他折扇一合,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掌,稍微严肃了起来:“所以涟心你这是怎么了?我观你气息有些虚浮,眼睛似乎也……” 他声音下意识地高了起来:“涟心你不会真的受伤了吧?” “李涟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和之前别无二致:“你猜。” “你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雅致,居然玩起猜谜了?”张观棋猜测道,“莫非是你又修炼了什么了不得的神通,外表受到了影响?” “还是说你晋入炼魂境之后,神魂发生了质变,这其实只是你的分|身?” “李涟心”挑眉:“你再猜。” “难道都不是吗?”张观棋这下拿不准了,“而且涟心,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哦?哪不一样?”“李涟心”好奇地问。 “就是,就是——” 张观棋有些说不上来。 他思索一阵,扇柄一拍桌:“我知道了,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感觉更加平易近人一些。” 平易近人? “李涟心”幽幽叹了口气,身体前倾,那张近乎完美无瑕的脸离张观棋更近了些:“张兄,你这话的意思是,难道我之前不好说话吗?” “怎么会呢。” 张观棋赶紧道:“涟心你性子自然一直都是极好的,只是你向来优秀常人太多,纵然站在身旁,也让人自惭形秽,好像隔着什么。” 就在张观棋还在思考怎么进一步解释的时候,“李涟心”突然问:“那你更喜欢之前还是现在?” 张观棋想都没想:“当然是现在这样!” 毕竟之前的李涟心是山巅雪,是云中月,是临尘仙。 太可望不可即了。 齐莫忧:“……” 呵。 原来这就是放在心里,念念不忘,甚是想念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第 24 章(已重写) 雨魔陛下最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同意了好弟弟的请求。 即兵分两路,李涟心单独会面苍澜,然后带队星宫弟子前往云江大比。 星宫隐世太久,不管他本人是否参加这次大比,星宫的其他弟子还是得去见见天下人,同时也让天下人见识下星宫。 齐莫忧则去会面张观棋,到时候汇合。 李涟心并未挑明,齐莫忧究竟是以“李涟心”的身份还是“李涟心新找回的孪生兄弟”的身份去见他的朋友们。 大概意思就是让齐莫忧自由发挥,反正最多只是朋友间聊天切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知不知晓也无所谓。 很奇怪的想法。 看上去很信任齐莫忧,也很信任张观棋。 一时间纵然是雨魔陛下,也没明白李涟心究竟是重视,还是不重视。 …… 张观棋搓了搓手臂,总觉得室温莫名地变低了些。 “这云水城是不是挨着云江太近了,怎么气温也跟着云江一样喜怒无常的。” 他嘀嘀咕咕完,挺直了背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收,抬手布了隔音的禁制,这才正色道:“涟心,上次你托我的事情已经和院长汇报了。” “多谢张兄。” 无形的神魂之力将泡好的灵茶往张观棋的方向推去,齐莫忧道:“不过看你的样子,濯墨尊者似乎并不看好此事。” “唉,没办法,院长人年纪大了愈发保守,护学生跟护犊子一样。” 张观棋看着眼前颜色碧绿如同翡翠一般的茶水,摇头:“而且他又不像我这般和涟心你关系熟稔,知道你的为人和众妙之门的妙处。” “总之就是连试试的机会都没给,说就算是天枢尊者提剑站在他面前,也不可能。” 不,正是因为濯墨太清楚众妙之门的意义了,所以他才不同意。 也不敢同意。 因为东域和南域相隔太远了,距离溯鉴本体也太远了。 谁能保证这云上界唯二的仙器,介于春秋书院之后,真的只是用来推衍考核秘境,而不是其他的用途呢? 到时候一旦出现变故,又有谁能来拨乱反正,又该如何找到远在南域的罪魁祸首? “张兄,你这话可别让濯墨尊者听到了,不然又得抄书万卷。” 齐莫忧柔声道:“不过将众妙之门与春秋书院的考核秘境连通之事本就史无前例,星宫和春秋书院也是近些年才开始往来,濯墨尊者心有顾虑自然理所应当。” “他就是太死板了。”张观棋嘟嚷,“修士修炼本就充满未知数,哪有绝对安全的道理?” “书院那考核秘境几千年来都是那个破场地,换汤不换药的,难怪我的师弟师妹一年比一年笨。” 只是考核秘境而已,又不是全面接通,人能不能有点冒险精神! 溯鉴器灵若真的横跨云上界东南,只靠一个小小的连通点入侵春秋书院,还不被察觉。 那云上界也别叫云上界了,直接改名叫溯下界。 而且,考核秘境的攻略屡禁不止,反而销量越来越好越卖越广,院长你不反思一下吗! 说到这,张观棋终于端起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茗茶。 是李涟心,没错。 他心中的最后那点狐疑打消了。 不管人的外表、气质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想法、记忆这些不会变。 关于众妙之门对接春秋书院考核秘境之事只有李涟心、张观棋、天枢尊者,乃至春秋书院的现任院长濯墨尊者几人知道,以李涟心的性格,绝不可能把未知的事情大张旗鼓地宣扬。 这世上总不会有一个和李涟心长得这么像,知道只有李涟心知道的事情,认识李涟心认识的人,还和他一样也是炼魂境吧! 哪有那么巧的人。 张观棋向来心大,他不在乎细枝末节,觉得最关键的地方把握住也就差不多了。 于是,他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这茶,真苦啊。 苦完还有点辣,辣完又接着涩,涩完之后又带点古怪的酸甜。 一杯茶,人生百态都快尝完了,难喝到张观棋甚至有点想哭。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投胎转世九次畜生道,从头哭到尾。 “怎么样?”齐莫忧手肘撑着桌面,双手捧着脑袋看着他,“这款灵茶叫‘不见春’,是揽月阁的新品,特意从东荒那边运送过来的呢,我看着名字很有趣就点了。” 确实是“不见春”。 喝完好像死在冬天了。 “……” 张观棋实在说不出好喝这两个字,饱含热泪,半天说不出话。 苦的吗? 齐莫忧抿了一口,没有味道,只有一点点刺痛。 啧。 他放下茶,突然有些厌烦。 但看着张观棋五官乱飞,心里一直重复着“好难喝好难喝真tm难喝什么鬼东西”的模样,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齐莫忧又将另一杯颜色淡蓝的茶汤倒入杯中,推了过去:“那试试一杯。” 说实话,张观棋不是很想试。 但他欲言又止地抬头,就看到白发少年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叶拂过他的睫毛,云江的蓬勃水汽扑在他的脸上,像是日光照雪,画中仙。 他的双眼没有焦点,但是瞳膜的颜色浅澈,比杯中的灵茶还要剔透,漂亮得像是琉璃。 等张观棋回过来神来的时候,他就把茶送到嘴边了。 可恶。 事已至此,张观棋咬牙,一饮而尽。 “什么味道?”齐莫忧笑盈盈地问。 出乎意料的,味道很淡,但很清爽,淡淡的凉意流于唇齿之前,一下子就冲淡了残留的苦涩,馥郁的香气充斥鼻尖。 这居然是花茶。 张观棋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很不错。” 与上一款一对比,简直好喝到天上去了。 好喝到他马上要可以羽化成仙。 “只是这茶……”他又出现了新的疑问,“这是北域那边的名茶碧霄浮梦吧,好像还加了些点霜露?” “涟心你不是一向喜欢寒山云芽和龙涎雾针这几款茶吗?今天怎么喝这种古怪口感的新茶?” “张兄,没想到你这么了解。” 齐莫忧捧着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我只是想试试新的东西,这两款各有不同的风味,我很喜欢。” “是么?” 张观棋说:“既然涟心你还喜欢这类口味的灵茶,那我下次送几款给你,东域这边盛产新茶,你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谢谢。”白发少年展颜一笑。 他顿了顿,又问:“那我不回礼可以吗?” 张观棋一愣:“当然可以。” 他甚至都没想过“李涟心”会说这种话:“我们谁跟谁啊,你也帮了我不少。而且涟心你之前每次我送你点什么,你总要还些什么来,也太生疏太见外了。” 齐莫忧嘴角微勾:“你说得对。” 张观棋觉得今天的交流格外的合拍,气氛还很活络美好。 甚至他觉得自己和涟心的关系更进了一些。 之前的李涟心纵然也是好友,但因为对方的性子,还有背负的责任,乃至远超同龄人的修为,让张观棋总觉得和他好像隔着点什么。 可今天的“李涟心”虽然外表有些细微的变化,但是却格外的生动。 虽然多了点恶趣味,可也显得更加亲近了,好像一下子从天上降临到了人间。 这使得张观棋都有点愧疚。 愧疚涟心罕见地托他帮忙的事情没有完成,让他想做点什么来弥补。 “涟心,要不众妙之门的事情我再去试试?虽然院长不同意,但是说服夫子没问题的。我夫子一直觉得书院的那些悟道秘境、考核秘境都太单一了,起不到训练作用。” “但说学子们独自去历练,他又认为水平不够放心不下,所以一直在想什么办法折腾…锻炼他们。” “真的吗?”白发少年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是不是有些难为你?” 张观棋立马豪气万丈:“怎么会!我夫子很有开拓精神的,这种小范围点对点地接通众妙之门,定没有问题!” “那真是太感谢张兄,不,观棋兄了。” 你看,这不就可以了。 齐莫忧漫不经心地想。 威逼利诱,雨魔陛下最擅长这些了。 李涟心想让众妙之门覆盖和影响的范围从南域扩散到东域,第一步选中春秋书院确实是步好棋。 毕竟春秋书院不同利益捆绑密切的宗门和家族势力,相对更加开放一些,更愿意接纳外来事物。 来自各个地方、不同思想的夫子通过考核后都可以在此讲学,只要不违背院训,自由度很高。 但也正因为集百家思想,春秋书院的院长濯墨尊者也无法个人轻易做出这种影响整个书院的决策。 毕竟,春秋书院可没有仙器。 除非李涟心能到合道境,真正继承星宫,以星宫宫主的身份和春秋书院院长见面会谈。 而且这件事情还只能一手建成众妙之门的合道境李涟心来做,其他人,包括李相吟都不能。 李涟心不清楚这些道理吗? 不,他自然清楚。 只是他想得太多,又太着急些了。 急什么呢? 齐莫忧面带笑意,看着侃侃而谈的张观棋。 很多事情都是急不来的,只需要做好准备,然后等待时运。 张观棋话很多,话题还广,从他一路上给师弟师妹收尾擦屁股有多累,到东荒那些妖兽泛滥,再到云水城今年的修士是不是太多了怎么人挤人的? 说了一会儿,他看着一直安静地听他说话,时不时点头,接几句“真的么”“这样啊”“然后呢”的白发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些。 他干咳一声:“涟心,在这呆着无聊的话,要不要我们去听潮?” “听潮?” “对。” “云水城所在的位置算是云江最平缓的流域了,但也只有这段时间,炼魂境以下的修士才能站在离云江更近的位置,目睹云江白浪连云,水天一线,潮声如雷,道韵交辉。” 张观棋不解:“涟心你也不能只顾着修炼,来云水城这么多次,连大名鼎鼎的云水天潮奇景都没见过吧?” “近些年太忙了,从未有过空闲。” 齐莫忧睫毛抖了抖,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观棋兄见笑了。” “没没没,修炼还是最重要,其他的事情任何时候去做都来得及。” 张观棋心思从没这么细腻过,连连摆手,安慰道:“涟心你确实是大忙人,又要修炼又要处理星宫和众妙之门的事情,肯定不像我这种闲人一样四处晃悠,我夫子都天天骂我是街溜子。” 齐莫忧笑出声:“你哪里是街溜子,分明是身躬力行。云上界和书上的知识一样浩瀚无垠,用自身去丈量,不也是一种践行道的过程吗?” “对吧,观棋兄?” 观棋兄,观棋兄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一刻,哪怕眼前之人下一秒就把所有难喝的苦茶一起灌进他嘴里,然后哈一声说我其实是骗你的,我根本就不是李涟心,他也能说出“涟心你不要开玩笑了,我就当没听见”这种话。 什么求真,不是用到这里的! 他什么境界,对方什么境界。 除了李涟心,张观棋实在想不到有哪个炼魂境会真的把他当朋友,屈尊来说这些玩笑话。 总不能真有个炼魂境乃至以上境界的强者,特意装成的李涟心的模样,不杀他不利用他,就只是拿他来寻开心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 那不是张观棋他的荣幸吗! 张观棋一下子就豁然开朗,思维顿悟,整个人眼神都清澈起来:“涟心,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去看看?” 齐莫忧几乎没怎么思考,轻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雅间。 齐莫忧在前,张观棋在后。 揽月阁毕竟是在云水城负有盛名,自然不止一间雅间,往来也不止他们两位修士。 雨魔陛下从没有出额外的钱包场的意识,甚至连雅间都是李涟心本人订的,账全记在少宫主身上。 齐莫忧踏出门,用压制到炼魂境的神识习惯性地探查周围。 云水城游龙混杂,城内禁止武斗,修士什么境界都有。 直到他发现斜下方的雅间,正好也有两个修士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修长的成年男人,一身浓密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背脊挺直,步履不快不慢,只能看见背影。 这人气息内敛,气场平和。 人来人往间,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不起眼到与周围融为一体。 然而,齐莫忧神识像是烫了到一般,瞬间收了回来。 连带着那串带着红色佛珠的手也跟着缩回袖子。 这一瞬间,他的身体比脑子还快。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窜回室内。 背靠着墙壁,一只手捂住胸口。 那里,跳得很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