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向康庄大道[九零]》 1、第001章 第001章 “什么?全没了?”葛兴国猛地站起来,大茶缸子里的水洒了一桌子。 徐洪福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乡长,都怪我,是我工作没做好!” “过几天县里会派人下来检查,你让我带他们去看什么?看鸡骨头还是鸡毛?”葛兴国气得眉毛竖起,本就黑魆魆的脸越发难看。 这批扶贫柴鸡苗由市里统一调配,分发给全市十几个最贫困的乡镇。不仅免费送,还定时派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下乡指导养殖,待鸡苗长大,再统一收购,赚的钱全归村民。结果还没等到明年鸡苗出栏,全被吃进人的肚子里。 “乡长,我自己掏腰包再买一批鸡苗,先应付完这次检查再说。” 徐洪福有苦说不出,也不能说。他嘴皮子都说破了,可村民想着法子让鸡苗消失,刚开始还让鸡装病装失踪,再后来直接半夜偷着拔毛吃。他总不能一天24小时不睡觉扒墙头盯着吧! 葛兴国白了他一眼,“你一个产业办的主任能有多少工资?别废话!这钱我出。” 徐洪福还想说什么,被葛兴国打住。前几天上游发大水把竹坑乡通往县里的路给冲毁了,他这几天忙着去县里申请资金修路,没时间耽搁。 门一拉开,两人赫然撞见杵在外头的年轻人。 小伙子精瘦高挑,长得也极好,眉峰如山,双目似泉,脸庞白净,猛一看压根就不该出现这穷山僻壤。仔细看去,这人手里拎着个小小的旧帆布包,裤腿上被泥浆喷溅了好几道印子,两只鞋子也破得张了嘴,的确良衬衣皱得没法看,总算抵消了些不和谐感。 徐洪福眼尖,瞧见小伙子手里攥着的派遣证,当即喜道:“你就是姜崖吧。” 姜崖抿了下唇,“是。” 葛兴国皱起眉头。别说竹坑乡,即便是西河县这些年也没回来几个大学生。有钱有关系的不是出国留学就是进省直市直机关或是效益好的国企。抢不到优质分配名额的,大多也会选择沿海的外资企业。 这小子只拎了这么少的行李,一看就没打算在竹坑乡待长久,说不定受不了苦日子过几天哭唧唧跑了。 葛兴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抬起脚便往外走。 姜崖赶紧错开身让路。 从省会到市区,再从市区到县里,又马不停蹄地从县里到竹坑乡,换了三种交通工具,足足花了两天两夜。走到距离乡政府五里地处,路被大水冲毁了,姜崖只能用两只脚一步一步走过来。 前胸后背的汗没停过,嗓子眼里噌噌地冒着火。 徐洪福递过来的一杯凉白开才让他缓了过来。 正值最热的三伏天。竹坑乡四周群山环绕,暑气被死死闷在河谷中,怎么都散不出去。 徐洪福絮絮叨叨地介绍乡里的情况,姜崖边听边点头,忽然瞧见窗外不远处的山坡上浓烟滚滚,隐约可见火舌窜出林峰。 他猛然起身,直直盯着窗外。 徐洪福顺着他的眸光看出去,吓得脸都白了,当即急急冲出去,跑到广播室冲着包裹着红布的话筒,大喊道:“紧急集合!紧急集合!突发火灾!金竹村突发火灾!” 喊完广播徐洪福刚一抬头,瞧见姜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上灭火器,低着头娴熟检查压力表和喷枪口。 徐洪福愣怔了两秒,来不及多问,疾冲下楼。 大院里在岗的人全跑出来站在院子里。除了姜崖后背的背负式灭火器外,只有两个人手里拎着灌装灭火器,其他人全空着两手。 竹坑乡地处偏远,山高林密,加上乡路阻断,消防车发挥不了作用,也压根来不了! 姜崖虽然料到灭火器材不足,但没想到整个乡竟只有三个灭火器。他身后的这个刚才连包装都没拆。 门口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车急甩进来,葛兴国怒气冲冲地从车里跳下来。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救火啊!” 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过来,所有人一拥而上,轻车熟路地涌到后面车厢里,急哄哄往后山开去。 姜崖挤在徐洪福身旁,手里抱着灭火器。 徐洪福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啊。学过?一点也不怕?” 姜崖垂下眸,“学校组织过培训课。”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也是怕的。但火总要有人灭。” 徐洪福愣了下,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一路往上,山路渐陡。 山路一侧是发源自秦岭的丹江,峡谷深切,河水涛涛,山的另一侧崖壁耸立,令人心颤。 山风挟裹着呛人的烟味直直扑来!姜崖皱起眉头,扑灭山火最怕有风。 情况实在不妙! 山坡上原本插着的大标语“森林护我家,防火靠大家”被山火吃掉“我家”两个字,火舌还在继续舔舐着剩下的字。 好在火灾点不远,拖拉机爬了二十分钟的山路终于来到金竹村。 一伙人齐齐下车,葛兴国冲在前头,金竹村的女村支书宋香巧挺着大肚子急迎上前。 “葛乡长,我们村能扑火的人都在这儿。” 姜崖定神看着面前稀稀拉拉站着的十几个人,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有七八个,青壮年不足五个,甚至还有个小毛孩混在其中。加上乡政府过来的十几个人,勉强凑够三十个。 场坝外面倒也站着好些个人,显然是来看热闹的。有人甚至在商议着等山火灭了进山扫荡一圈,说不定能捡到被烧死的山兔野鸡啥的。 葛兴国扫了一眼,“竹大军三兄弟呢?” 宋香巧窘着脸说找不到人。这三人是连葛乡长都知道的懒汉三兄弟。有力气有脑子但就是懒,死活不肯出去打工,宁肯饿肚子娶不上媳妇也不愿意干活。 扑火这种事又没钱还出力,甚至有生命危险,他们肯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葛兴国重重哼了一声,喊着让年轻人跟着他,去火势最大的东线。这条火线距离竹坑村不足一里地,再不阻断眼瞅着村子都保不住了。年纪大的人一组去火势小的西线。他让徐洪福去广播室喊隔壁村派人过来协助。 方才来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县里,请县里请示市政府派直升机过来援助。 宋香巧怀着孩子不便上山,葛兴国让她坐镇村里,万一山火扑向金竹村,她必须尽快安排村民撤离。 场坝上摆着所有村里能找来的扑火工具,有铁锹、大扫帚、水桶、葫芦瓢、锄头等等,临时组建起来的扑火队勉强人手一样,急急往山火冲去。 姜崖一把抓住混在人群中的小豆丁,“小孩儿,你去哪?” 葛兴国一回头看见姜崖揪着一个十二三岁小孩的衣领。小孩一手攥着一个葫芦瓢,一手拎着一个塑料桶。水桶很重,直直把他的腰都扯弯了。 宋香巧急急冲过来,“黑蛋!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孩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姜崖,黑亮的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 “我,我要去,去救我姐!” 姜崖接过他手中的水桶,“你姐姐在哪儿?” 黑蛋呜呜嚎哭起来,抽噎地指了指村后冒着浓浓黑烟的山腰! 葛兴国大怒道:“香巧,这咋回事?” 宋香巧气得直跺脚,还没等她解释,旁边看热闹的村民有人大喊道。 “还能咋回事?黑蛋他爹想拿闺女换彩礼,闺女不同意跑了呗。” “我还以为竹小蝶这丫头跑外面打工去了,没想到躲在山里,算起来这都有十几天了。” “可怜啊。小蝶才十五岁,就被亲爹害死了!” “这火不会是小蝶烧的吧。” 大家伙一听,全点头附和。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肯定是竹小蝶躲山里面给点着的。 黑蛋急得直摆手,“没有没有!不是我姐!” 姐姐专门交代过不要他带火柴上山,她可以忍受冷掉的苞谷面窝窝头,可以忍受黑暗的夜晚,也不能违反防火规定。 这些人一张嘴就造谣,哪能体会姐姐的用心良苦,心疼她野人般的日子。 宋香巧不顾身体不便,冲到看热闹的人群里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把人揪出来。 “竹兴文,看看你干得好事!” 竹兴文硬着脖子,一瞪眼道:“死丫头想跑那就让她跑,要是被山火烧死了活该!” 黑蛋一听嗷呜着冲过去,小拳头砸在他爹的身上,“我姐要是死了,我就吊死在我妈的坟头!” 旁边围观的人们哄堂大笑。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威胁老子喽!” “不得了。儿子造反了!” 宋香巧回头狠狠瞪了这群吃闲饭的人,“马上火都烧到屁股上了还看什么热闹。有腿有手的,全给我上山扑火。不然去竹家祠堂问问老祖先愿意认你们不?!” 被骂的几个人白眼撇嘴的,心想宋香巧不过是个外来媳妇,竟敢骂他们,可当着葛乡长的面到底不敢造次,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姜崖转过身找了把趁手的铁锹硬塞进竹兴文的手里,“走啊!别让你儿子瞧不起你!” 竹兴文眼里喷火,可对面这白脸小子手劲贼大,他竟挣脱不开。 黑蛋泪眼婆娑中瞧着自家混账爹不情不愿地被那位好看的哥哥拽进了扑火队的人群中。 * 山路崎岖,热浪逼人。 姜崖走在最前面拿着砍刀开路,同时用灭火器浇灭两旁零星小火,葛兴国紧跟其后,竹兴文被夹在队伍中做向导。 山风从山顶直冲山谷,熊熊燃烧的火沿着地面一寸寸舔舐,火舌乱舞,狰狞可怕。 黑蛋说她姐就藏在山腰处的□□石下。此时此刻,□□石恰好处在火圈中心,周边树木被烧得噼里啪啦,坍塌了一大片。 竹小蝶眼瞅着凶多吉少。 竹兴文瞧着这一幕,好似良心发现般,吭哧地哭着喊闺女的名字。 周围气氛十分沉闷。 姜崖紧锁着眉头。这是下山火,相对于上山火来说,蔓延的速度相对较慢,尤其在山坡缓和处,蔓延的速度更慢。幸好竹坑村后山坡度小,不然很快就会烧到村边儿。 一行人到位,拿着工具开始扑火。 姜崖和另外一个有灭火器的同事是第一梯队,他先用灭火器喷出水雾。水雾可以降低温度,阻隔氧气,压制住火势后其他人再冲上前用工具拍打。 铁锹啪啪地拍在燃火的茅草上,看着像是拍灭了,可稍微有点风又烧起来。 火焰高耸肆意的身姿在姜崖眼睛里跳跃,热浪一波一波地滚来,烤得浑身上下发烫发疼。 背负式灭火器的水量极为有限,附近水源比较远不便取水,姜崖小心翼翼地使其发挥最大作用,不敢浪费一滴。 葛兴国长得五大三粗,体力最好,他奋勇当前,挥舞着铁锹一刻也不停歇。 其余人看在眼里也不敢懈怠,紧跟其上,一寸寸从火舌中夺回失地。 另一边的火线率先被扑灭,恰好中间山谷山石巨大,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山火。 就在快要取得胜利之时,忽然山风骤起,风向呼啦一下变了。 原先的下山火竟转为最为凶残的上山火,这种山火来势汹汹,随着坡度增加迅速蔓延,很难控制,而且此时山风风向诡异,很有可能包围扑火队! 姜崖率先发觉不对劲,大喊一声,“快撤!” 周围火烧着的声音太大,只有身边的人听到。 葛兴国从方才已经看出姜崖是接受过防火训练的,他赶紧大吼着让大家快跑! 竹兴文哭唧唧地说我闺女还在山上呢,可往山下逃跑的速度一点没慢。 一行人急冲冲踩着焦土逃。 姜崖背着灭火器压后,刚喷射了一会一回头瞧见这群人竟顺着山风的方向往下跑。 他大叫着说跑错方向了。可大家急着逃命,没人听他指挥。 他急急冲过去扯住葛兴国的胳膊,“葛乡长,要往侧风向跑!” 话音刚落,一股狂风席卷而来,方才还往山上跑的火舌突然调转方向,径直朝扑火队跑来。 姜崖瞬时感到后背火烧火燎的痛感,不用看也是先锋前来的火星烧着了衣服。 他推着葛兴国往旁边跑,还提醒说要躲在植被少的地方。 此刻唯有姜崖后背的灭火器还能起一丁点的作用,他举起喷枪往火海深处喷水,水滴与火苗碰触的瞬间便化作了气体。 山火在风林间骤然凝聚一体,化作火球滚滚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火球瞬息而至,葛兴国大喊着姜崖快过来,可已然来不及。 姜崖抬起眼眸,瞥见头发前端被火星燎得蜷缩起来,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冒出的念头竟是都说竹坑乡的竹筒饭特别香,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所有人吓得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火球将要吞噬这个刚刚踏上竹坑乡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冲天的水柱浇下来,方才还在姜崖面前狞笑的火球瞬时化作了一阵雾气,热浪卷起漫天的灰烬呛得他咳弯了腰。 葛兴国猛然抬头,轰隆的螺旋声好似最动听的音乐在耳边高声歌唱,直升飞机挂着救命的水终于来了…… * 这场火烧了足足三个小时才被扑灭。 姜崖躺在烫屁股的石头上累得直喘气。这时他才觉得有些后怕。方才还犹如神助,此刻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几近消失。 可竹小蝶还没找到,他不敢泄气,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颤颤悠悠地站起来,朝山腰处的□□石爬去。 葛兴国指挥大家做扫尾工作,一转身瞧见姜崖。 他赶紧喊上几个人一起过去。 竹兴文终于舍得哭出声来,边爬边喊闺女的名字。 这后山早在解放后还有大片的茂密森林,后来大炼钢铁时大树被砍得没剩几棵,再后来乱砍乱伐屡禁不止,竹坑乡的很多山头像是被剃了头似的,裸露出土石来,难看至极。再再后来为了遮丑也为了赚钱,当地开始大种速生林。 速生林除了能快速赚钱外,对生态百害无一利。它有极为霸道的吸水能力,容易导致土质沙化。每逢下大暴雨时,总有山洪卷走松散的土壤,形成破坏力极大的泥石流。 姜崖顺着防火道往上爬,便瞧见好几道泥石流形成的沟壑。 葛兴国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他回头让人记住这几个点,尽快派地质队的人过来勘察,提前做好预防工作。 □□石顾名思义长得像□□的石头。透过被烧得七零八落的速生林,姜崖一眼看见它。 巨大的石块趴在山腰处,巧妙的是石块下方有一洞,犹如□□嘴,黑魆魆的像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 走近一瞧,□□石下什么活物都没有。 大家四处散开寻找,边走边喊。可很多人心里也明白,想如此凶险的大火中活下来简直痴心妄想。 这不,连竹兴文也号丧似的哭着说人没了!钱没了!什么都没了! 姜崖紧着眉头往东爬,山石炸裂成黑炭,树木化作灰烬,被火舌横扫一切的世界死寂一片。 越过山脊,从谷底氤氲上来的雾气翻滚着……忽然在婆娑烟雾中,姜崖瞧见不远处的林窝子里有一道纤细的人影正背对着他蹲着,细如竹竿的胳膊抬着,似乎在埋头啃什么东西。 此时焦土遍地,黑如炼狱,这道背影柔软又坚定地映在他的视网膜里。 一瞬间姜崖有些恍惚,可再一定神这一切又不是幻觉。 一脚踩上残留的枯枝上,嘎吱声中,那女孩猛然转过头来……嘴里咬着黑乎乎的不明东西,两只眼睛因为瘦弱显得又大又亮。 姜崖惊得手心一攥,骨节发白。荒山野岭里这女孩犹如被世间遗忘的孤魂野鬼,只剩下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生机,剩余的全部浓雾吞噬,连四肢都看不清楚。 女孩和姜崖片刻对视后,又不管不顾地埋头继续啃了起来。 姜崖双腿灌铅,一步一步艰难走近,那女孩也吃得越来越急,腮帮子里塞得满满的,脸本来就小,这下越发像贪吃的鼓着脸的小仓鼠。 跨过一道不知道被谁新挖的土坎儿,姜崖站到女孩面前,终于看清楚她在吃什么。 一个烤得半生不熟的鸡腿被她当做了绝世珍宝。 “竹小蝶?” 女孩猛然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瞬时蒙上一层水雾,可怜巴拉的,可她的双唇却抿得紧紧的,又透出几分倔强和不甘。 姜崖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竹小蝶低下头狠狠又撕下一嘴肉,含含糊糊地说:“等我吃完这只鸡再嫁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第002章 第002章 姜崖知道这女孩把他当做她亲爹的帮凶,以为他是来抓她回去嫁人的。 他从肩上拽下方才徐洪福递给他的军用水壶,放在距离竹小蝶面前两米远的草窝子里。 竹小蝶眸光落在水壶上,干涩的双唇下意识地舔了下,吃下去的肉瞬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她连连咳嗽。 姜崖往前一步想把水壶递给她喝,可竹小蝶动作极快地跑过来抢走水壶,拧开壶盖时还不忘用袖子口使劲擦了下壶口,而后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竹小蝶使劲拍着胸口,噎得眼角渗出泪来。 姜崖紧锁眉头,这女孩羸弱至极,瘦得一阵山风都能把她吹走。可她竟然能在如此凶残的山火中活下来,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脚底下是一条新挖的土沟,虽然较浅,也能阻隔一会儿山火。 荒郊野外的,能挖这条沟的也只有面前这个女孩。 竹小蝶终于缓过来,用袖子口擦了擦壶口,拧好壶盖后把水壶放回原位,而后有些警惕又有些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姜崖。 陌生人! 好看的陌生人! 知道她名字的好看的陌生人! “这是你挖的?”姜崖注意到竹小蝶的手掌十分粗粝,一看就是常做农活的。 竹小蝶轻轻点了下头,这才发现方才挖沟的铁锹距离姜崖很近。她一个箭步抢过来紧紧握在手心里,紧张地扫视着四周。 姜崖抿了下唇,“你别怕……”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声。 “小蝶!小蝶!我闺女没死!” 姜崖明分明看到竹小蝶浑身一颤,双眸瞬时死灰一片。 竹兴文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哭天抢地喊叫声,震得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灰烬又升腾起来。 跟随而来的还有其他人。 葛兴国和徐洪福见竹小蝶好好地站在面前,双双松了口气。 竹坑乡是防火重镇,他们这些领导干部每年的绩效考核会参考森林防火等方面的工作来定。出现这么严重的火灾今年的评优算是无望了,要是再闹出人命,他们也不用回乡政府大院了。 旁边跟着的一些同村人都面露不屑。这竹兴文可真会演戏,这阵儿看见竹小蝶闺女长闺女短,等这些领导干部一转身肯定立马把她闺女打包换彩礼去了。 竹小蝶咬着唇死死盯着亲爹,脸上压根没有劫后重逢的喜悦感。 葛兴国一眼看到竹小蝶手上攥着的鸡腿,鸡腿上还残留着几根褐红色鸡毛。 他皱起眉头,和徐洪福对视了一眼。 这是市里面发放的扶贫鸡。这种鸡是国外引进的品种,叫海兰褐,母鸡全身都是这种褐红色的毛。 其他人也认出来了,立马吵嚷着要把竹小蝶送到派出所。在林区点火引发山火可是重罪。哪怕她是未成年,她爹竹兴文也该替她闺女受罪。毕竟刚才新来的小同志差点都交代在火海里了。 所有人都看见竹小蝶手里攥着烧鸡,嘴里嚼着鸡肉,人证物证俱在,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竹小蝶冷冷看着这群人。这些同村的叔伯兄弟,同姓竹,流着相同的血,却在她被亲爹逼嫁时一言不发,今天又在这里张嘴诬陷她……真是可笑! “这火不是我点的。” 山风飒飒,将她颤栗的声音刮得更加破碎。 葛兴国摆摆手准备先下山,让派出所把相关人带回去调查再说,谁知宋香巧领着黑蛋急哄哄爬上山来,后面还跟着一群村里人。 黑蛋一见到竹小蝶立马冲过去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 姜崖别开脸,手指摩挲着军用水壶粗粝的底部。 宋香巧给葛兴国说这黑蛋娃死活要上山找姐姐,她拦不住就带了一群人过来大家伙一起找。 立马有人跟她告状说就是竹小蝶把山给点着了,还说要把她送派出所关起来。 黑蛋一听慌了,嘴里大叫着替姐姐喊冤。 竹小蝶咬着唇,把弟弟拽身后,冷声道:“我说了。这火不是我点的。” 姜崖在上山的路上已经听金竹村的人说过竹小蝶的事情。 这女孩命苦啊!亲妈嫌弃家里太穷跑了,两个姐姐嫁去外乡好几年也没回来过,家里的牛羊、庄稼地还有繁重的家务活全压在她肩膀上。竹兴文重男轻女,只让黑蛋去上学。明明竹小蝶也是读书的料,经常缺课却次次拿第一。前段时间竹兴文不知道在哪认识了一个县城人,对方许诺把他家破房子推到重建,条件是让竹小蝶嫁给对方的二婚儿子,听说这男人腿脚不好,脾气古怪,前妻就是被他给打走的。 村支书宋香巧知道后给竹兴文做了好几次思想工作,可这人铁了心,还说已经收了人家彩礼不能反悔。 她正准备请老支书再去劝劝时,竹小蝶半夜逃了。谁知道这女孩竟然一个人躲在这深山里半个月。 就在这时有人跳出来喊道:“我说我家鸡咋不见了,原来是你偷吃的!” 姜崖一回头看到一个穿得松松垮垮龇牙咧嘴的中年男人跳着脚在那儿喊。 “竹大军,刚才大家都在忙着灭火,你跑哪去了!”宋香巧气不打一处来,扶着肚子斥道。 这个叫竹大军的人扣着牙缝,没好气地说:“谁都知道我睡觉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不动。我没听见!” 站在他身旁跟他长得很像的两个男人也齐声附和。 “没错!我们三兄弟在家睡觉!” “肚子饿得慌,只能睡觉!” “死丫头!你把后山都给点了,别说你,你爹他都没脸进我们竹家的祖坟!” 兄弟三人骂得那叫一个欢腾,压根看不出肚子饿。 竹小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我烧的!明明是你们三个偷了鸡,在□□石那边点火烧着吃。” 大家伙一听当即都愣住。 姜崖皱起眉头,眸光扫向竹家三兄弟。 竹小蝶这些天躲在□□石下的洞里,每两天弟弟上山送来窝窝头和玉米面,渴的时候就去山那边的溪流处喝两口。 她从小上山采蘑菇挖药材,对这后山熟悉得像自家院子。□□石这边平时基本没人来,谁知今天上午瞧见竹家三兄弟偷偷摸摸地跑来在林窝子里杀鸡挖坑烧火,几人正准备吃呢,忽然一阵山风吹来,火星子瞬即点燃了旁边的林子。三兄弟逃得比兔子都快,连烤好的鸡都来不及拿。 竹大军一脸不可置信,仗着自己声调高,年龄大,大吼道:“胡说八道!我们三兄弟在家里睡觉,压根没来这后山。你这小妮子别欺负我们老实人哈!” 竹二军和竹三军哭天抢地地拽着葛兴国和徐洪福,嘴里喊着青天大老爷冤枉,可眼眶里一滴眼泪都没有。 葛兴国被扯得差点没站稳,宋香巧气得心里直骂娘,赶紧喊人把他们给拽开。 就在这时,有道年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字字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竹大军,你头顶这绺头发怎么被烧焦了?” “竹二军,你手指头缝里的鸡血还没洗干净啊!” 姜崖淡淡说道,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竹大军慌乱摸着头顶鸡窝般的头发,葛兴国个子高,一眼看到这家伙的头发被燎缩了好大一坨。原本这家伙把这缕烧焦的头发压在里面,可刚才他跳着蹦着喊冤,全露了出来。 这三兄弟懒得家里连锅都不烧,天天四处游荡混吃蹭吃偷偷摸摸的,家里怕是连火柴都没有。 竹二军更慌,立马把双手背到身后面,摇着头吼道:“我这是沾了红墨水!你谁啊你,可别瞎说!” 徐洪福黑着脸,“竹二军你大字不识一个,你知道墨水瓶长啥样?!” 旁边人哄堂大笑。 竹小蝶默默看向姜崖,方才紧攥的手指稍稍松开。 宋香巧走到竹三军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竹三军疼得大叫,“你这女人乱摸什么?” 姜崖看过去,这人大夏天穿着长袖,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额头热得全是汗,却不肯解开。显然心里有鬼。 宋香巧:“你把你袖子挽起来!” 竹三军不肯,嘴里喊着什么竹家男人都死绝了,被一个外来妇给欺负了。 他反应这么大,怕是想藏住他被燎伤的皮肤。 葛兴国看不下去,大吼一声,“山下警察在等着呢,全带下山去,该判刑的判刑,该罚款的罚款,一个都逃不掉。” 竹家三兄弟一听,当即吓得双腿发软,方才还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脸都白了。 “不至于吧。也没出人命!我们不去蹲监狱!” “宋香巧你可是我们竹家的人,你不能不管我们!” 宋香巧又气又恼,可又无可奈何。她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会要大家千万注意防火,不要带火种进山,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还是不听!这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竹兴文这阵腰杆子挺起来了,掐着腰指着竹家三兄弟喊道:“你们差点把我宝贝闺女给烧死了,刚才还血口喷人倒打一耙!真是丢我们竹家的脸!” 竹家兄弟见状气得半死,骂竹兴文不要脸,全村人谁知道他卖女儿换新房。 一时间互揭老底,吵骂不止,眼瞅着双方就要动起手来。 大家伙赶紧把人扯开,葛兴国把竹家三兄弟狠狠普法教育了一番,随后派人把他们扭送派出所,剩余的人清理现场,千万不能死灰复燃。 竹兴文美滋滋地走到竹小蝶面前,一副和蔼老父亲模样,哄着她回家。 竹小蝶躲到宋香巧身后死活不跟他走。 竹兴文拉不下面子,翻脸就骂,什么赔钱货全往竹小蝶脸上砸。 宋香巧刚开始还耐心劝说,耐不住竹兴文是个大赖皮,最后也恼道:“你再把孩子逼得走投无路出了事,你可别后悔!” 竹兴文早都沉浸在新房的美梦里出不来,哪能听得进去,吼着让宋香巧别多管闲事。 他的家事,谁管也不成! “法律管你,你敢说不行吗?”一直没说话的姜崖淡淡道。 竹兴文愣了两秒,跳脚问姜崖是哪根葱? 姜崖也不恼,“根据1991年颁布的《未成年保护法》第二章第九条,迫使未成年结婚或者为未成年人订立婚约的,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竹兴文再无赖,也知道不能犯法。不然竹家三兄弟就是前车之鉴。他见姜崖说得这么笃定,当即被吓住了。原本还叫嚣不屑的表情直接僵硬在脸上。 徐洪福暗自一笑,姜崖这小子总能出人意料,打蛇打七寸,效果奇佳! 葛兴国拍了拍姜崖的肩膀,让姜崖跟徐洪福处理善后工作,他先下山去县城汇报工作。 姜崖有点愣,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葛乡长说话这么柔和。 葛兴国一走,其他村民立马调笑竹兴文,问他要不要去监狱里和竹家三兄弟继续吵架,反正监狱包吃包住房子还贼结实。 竹兴文气得半死,脸被臊得通红,憋了好半天一跺脚灰溜溜地就这么跑了。 宋香巧松了口气,越看这位乡里新来的办事员越顺眼,果然有文化的人说话就是有水平。 姜崖走过去,递给竹小蝶一个深蓝色手帕,让她擦擦脸。 竹小蝶犹豫了下,低着头接过来,方才还挺尖牙利嘴的她,嘴唇蠕动着,小声说了句谢谢。 宋香巧摸了摸她的头,“别怕。有婶子在。你爹她不敢再逼你。” 竹小蝶嗯了一声,和黑蛋紧紧搂在一起。 姜崖抬眼看着四周,云雾缭绕,密林丛丛,景色漂亮极了。山火未荼毒这一片,真是幸事。 “竹小蝶,□□石下面是不是有暗道?” 竹小蝶一愣,这位大哥哥怎么这么聪明?没错!起火时,火烧连林,压根来不及跑,她不得已钻到□□石下。可等她钻进去才发现,这简直是找死。外面升腾的浓烟直溜溜地往里钻,呛得她压根都喘不过来气。而且火星窜到洞内,瞬时把草窝子给点着了。 就在她做好被烧死的准备时,草窝子被烧光后竟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无路可逃,她只得钻进去,然后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宋香巧一脸懵,“我嫁来金竹村五年,咋不知道这事?” 其他人也都头一次听说这后山还有暗道。 竹小蝶见大家不信,在前头带路越过山脊爬回□□石。 果然洞内套着洞,一股子凉风滋溜溜地从内往外跑,吹在人的身上格外凉爽。 大家面露震惊,好多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压根没听说过这等玄机密道。 竹小蝶在前面带路,姜崖拿着手电筒打着光,一行人跨过狭小的洞口往里钻。 宋香巧身体不便,在洞口等着。 刚一进去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如此狭小的洞口内竟连着一座巨大的石厅,大眼看去足足能容下四五百人。 从天窗投射进来的光束将内部情形全部照得清清楚楚。 石厅顶部垂着层层石钟乳,像峰林的倒影,神奇之极。更为奇妙的是,石厅四周嶙峋多姿的石幔、石湖、石花,在莹润的细水中一点点塑着形、攒着美,悄悄发育,时刻准备着惊艳所有人。 若不是竹小蝶阴差阳错找到入口,这么漂亮的溶洞还不知道要藏到什么时候。 姜崖站在石厅当中,凉风习习,暑气尽消。从天窗处吹拂而来的新鲜空气让这里一点也不憋闷。 徐洪福惊叹道:“前几年我跟着葛乡长出去考察,见过一个溶洞,说实话还没这个一半大!” 竹小蝶指了指左侧乱石路,“从这上去还有一重洞穴。” 大家像是进了大观园,眼睛怎么都不够看。 沿着路翻过去,果然又有一重石厅。再往前石厅分出去两条路。 竹小蝶说自己是从左边这条路穿过整座山跑到山后面,也就是今天姜崖发现她的地方。 她指着另一条路说那边是条死路,洞里全是冰块。 冰块?? 大家伙都不信,竹小蝶耸耸肩,“你们自己去看。” 一行人小心翼翼踩着渐滑的石路往里走,果然在道路尽头的洞口处看到冰凌倒垂,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流光溢彩。在如此炎热的夏天这里竟然凝结冰块,千年不化,这怕是只有在神话故事里才有。 竹小蝶瞧着大家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模样,淡定道:“这不算啥。这里还有更漂亮的地方。” 姜崖眸光落在她平静的脸上,道:“这么黑的地方,你不怕?” 竹小蝶抿着唇,“也是怕的。可总要活命!” 姜崖心头一沉,“带路吧。” 竹小蝶在前面七拐八拐,这洞穴复杂深邃,岔路奇多,这女孩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果然是读书的料。 渐渐的,大家似乎听到溪流哗哗流淌的声音。 这溶洞竟然有暗河?! 绕过一片石钟乳,眼前豁然开朗,溪水潺潺,岸的另一边竹林密布,高耸入云,翠绿欲滴,林间野花丛生,蝴蝶绕飞,若说这里是陶渊明的桃花源也不为过。 姜崖眯起眼睛,忽然一个念头跳出来。 或许,有人愿意掏钱来看这美景?【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第003章 从山上下来时夜已黑沉。皎皎月亮挂在山峰处,端着脸笑看丹江河上的片片舟船。 一行人拖着双腿终于踏进乡政府大院。 姜崖今天压根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直奔火场,徐洪福带着他去看了下房间,便拉着他去吃饭。 从乡政府出发,一路上江声相随,水湾处不时有渔火点点。 走了没几分钟,忽然一道白墙灰瓦的老街出现在面前。 飞檐翘角中,一排排的防火墙犹如站了许久许久的老人,散发着深沉的气息。月光洒下,墙头缝隙里长出的杂草却又透着几分荒凉和孤独。 青石板上坑坑洼洼,似有车辙痕迹。徐洪福笑着介绍说竹坑乡别看现在穷,过去那可是从八百里秦川到汉江平远的必经之路,车船辐辏,货物如山,用现在的话来说竹坑乡是响当当的水路交通枢纽。 可惜随着陇海线开通以及公路崛起,当年还是繁华之地的竹坑乡随即被甩入历史的浩荡渺烟之中,再也无人提及,只留着这条五里长街,还在诉说着过去,弱小又卑微。 徐洪福的喟叹侵入姜崖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摩挲着这空寂的古街,不忍心苛责片刻,却又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无情。 徐洪福是竹坑乡人,军队复员后进入乡政府工作已经有三个年头。他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搬去了县城,只有姐姐一家还留在古街住着,开了一家小饭馆,主要为附近的红白喜事提供流水席,挣个辛苦钱。 徐洪福老婆孩子都在县城,他住在办公室,忙得没时间做饭,经常去姐姐家蹭饭吃,今天他带着姜崖一起去蹭。 徐洪福的姐姐叫徐洪霞,一见到弟弟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手里忙着给弟弟和姜崖炒菜,嘴里却不停地埋怨。 “你们乡干部就不是人了?咋能不要命地往火里冲。万一有个好歹,你让你老婆孩子咋活?” 徐洪福冲姜崖嘿嘿笑,装作没听见。 这时徐洪霞的男人童逸民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明天开张用的蔬菜肉类。 童逸民笑着拿来一瓶酒,刚要给姜崖倒一杯,徐洪福拦住说姜崖还是个嫩娃子,别染上他们这些老男人的恶习。 姜崖起身给他们两个各倒一杯酒,然后坐下安静夹菜吃饭。 童逸民抬眼看着姜崖,“小姜,你好歹是个大学生,咋就来我们竹坑乡这种地方?” 徐洪福立马姐夫使个眼色,可他喝了点酒正上头,压根没注意到。 姜崖来这种地方肯定不是他本意。听说这小子还是当年的市状元,在大学期间成绩也是一等一的的好。他要么没钱出国留学,要么没硬关系去好单位,只能任由学校分配回户籍地,还被分到了竹坑乡这个女孩子全想嫁出去的穷地方。 姜崖垂下眸,“我母亲前段时间重病,刚好了一些……” 童逸民一听,立马伸出大拇指,夸姜崖孝顺。 徐洪福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姜崖。不过这小子今天面对那么大的山火淡定如常,倒也是个人才,只是…… 三人吃着喝着,一直到夜里九点。就在童逸民准备再拿瓶酒时,徐洪福拦住他说明早要赶早去市里买鸡苗,过几天县里来检查,这事不能耽搁。 童逸民哼道:“养啥鸡?人都没东西吃,还喂鸡?” 他把筷子哐的一声放下,“你别怪姐夫说话难听。我说你们这个事它就不对!” 徐洪霞在旁让童逸民别多嘴,童逸民摆手道:“洪福是产业办的主任,他得体察民情吧,他得知道真实情况吧。” 徐洪福苦笑一声,闷着头给自己满满倒了杯酒。 他怎么能不清楚?扶贫鸡苗这事本身没错,错就错在竹坑乡真的太穷了。这里九山半水半分田,耕地面积极少,村民在石头缝里、山崖边上撒种子刨吃的。一年四季吃得最多的是红薯,家里粮食柜里能有半袋白面或是大米的都算是有钱人。老的在熬死,年轻的能跑出去全跑了,留在村里的全是靠天吃饭的农家户,自己都顾不住,哪还有多余东西喂鸡? 他还知道隔壁市前几年已经开始养柴鸡,今年的出栏量又创新高,鸡蛋的价格一路走低,挣的钱还不够弥补饲料钱。市场已经饱和,可政策滞后,导致这事一直推行不力。 徐洪福眸光幽幽地看着门外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铃铛,“姐夫,可总得想办法让大家挣钱啊。” 童逸民亮眼一瞪,“咱们这啥都没有,就是穷山恶水!赚啥钱?还不如出去打工挣钱多。”要不是他腿脚不好,也不会留在这里。竹坑乡人是很穷,但好脸面,从不在红白喜事上抠唆,有时候甚至借钱办。 徐洪福被噎得难受,刚扬起头准备喝一口,却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姜崖道:“主任,今天咱们看到这个溶洞,或许是个机会!” * 从小饭店走出来,姜崖扶着喝得有点多的徐洪福踉踉跄跄往回走。 徐洪福嘴里絮叨着说干啥事都需要钱,需要人,他有心无力,想得再好也实施不了。 姜崖明白,要不是徐洪福被打击太多次,也不会这么说。 他隔了好一会才慢声道:“总要试试的。” 徐洪福红着脸吃吃笑起来,拍着姜崖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却赶紧捂住嘴跑到小巷子里干呕起来。 过了好一会,徐洪福才擦着嘴走出来,瞥眼瞧见旁耸起的屋檐,“这是山陕会馆。早些年陕西人和山西人在这做生意,联盟建了这会馆。人家那是有利可图,在这儿砸钱。现在谁愿意来这砸钱?就凭那个洞?” 徐洪福摇摇头,扬起头看着隐入云端的月亮,长叹一声,“回了!” 姜崖眸光从山陕会馆破旧的匾额落到门口两个气势萎靡的石狮子,把唇抿成了一条线。 * 回到宿舍,姜崖走到桌前,拉开椅子,点亮小桌灯。 眸光掠过放在地上的帆布包,他手指颤了下,弯腰从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相册。 翻开后,全是他的照片,从出生到他17岁。 父亲生前酷爱摄影,即便在他欠下巨款不得不抠唆着攒钱还账的时候也没停下来。好在他人缘好,有朋友愿意借昂贵的相机给他用。 这相册他很久没动过。包裹相片的塑料因为多年未曾翻动全粘连在一起,需要小心扯开。 炽黄的灯光下,他短暂的人生与父母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仅穿着一项便能看出,十二岁的小西装是他穿着的顶峰,也是父亲事业的顶峰。从那之后急转直下,他每年生日拍照时所穿的衣服从特别长到特别短,直至实在穿不上。 忽然一张照片的一角从他十二岁生日照的后面露了出来。 轻轻一扯,一张从没有见过的照片出现在姜崖的面前。 这分明就是方才看到的山陕会馆。父亲站在台阶上,一手叉腰,一手激动地挥舞着,旁边一群黑压压的人围着他。因为年代久远,照片上人的脸斑驳不堪,可姜崖还是能看出父亲春风得意信心满满的样子。 照片底端手写着1985年6月于西河县竹坑乡古街几个字。 那年父亲怀揣着亲戚朋友的钱去广东开厂,结果一败涂地,血本无归。他没逃,没躲,一分一角地攒钱,五年后才全部还清。记忆里父亲的背总是佝偻着的,常年刷漆需要弯着腰,即便不工作的时候也抬不起来。 据说父亲弥留时,他拉着母亲的手念叨的不是他还没成年的儿子,也不是他对不住的妻子,而是当年说好的,要带着他们一起挣钱…… 这照片似乎是当年的动员大会? 照片上精神抖擞的父亲仿佛陌生人,姜崖如何也不能将其重叠为一个人。 姜崖垂着眸盯着照片,好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鼻头微微酸涩。 随手一翻,背面竟还有一行字。 是父亲的字。 遒劲有力,笔画飘逸。 “青山座座皆巍峨,壮心上下勇求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第004章 第004章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又琐碎,姜崖主要负责产业办各种汇报材料的拟定,并和市县产业办做好对接工作。徐洪福跑去市里买鸡苗,一时半会回不来。 这天周日,姜崖准备回县城一趟。 前几天被大水冲毁的乡道总算勉强合拢,来往乡县的班车跑得慢,但好歹恢复班次。 古街口临时站点挤满了准备去县城的人。 姜崖脸嫩且面生,已经有好些人不停地打量着他,还毫不顾忌地窃窃私语。 “这是谁家亲戚来竹坑乡探亲?长得挺俊的啊!” “别想了,人家是新来的干部!大学生!你家闺女配不上!” 姜崖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盯着脚底下饿得乱转的蚂蚁队。 时间一到,所有人一哄而上,检票员拦都拦不住,姜崖攥着车票,生生被挤到最后。 检票员嗓门大,拍着车身大喊着没票的下车,喊了好半天才有几个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说是哪个汽车站领导的亲戚。检票员才不管这些,只说有票才能坐车,把他们给赶了下去。 姜崖上来时,满车只剩三个座位。有热情的大妈拽着他的帆布包让他坐旁边,他窘着脸婉拒跑到了最后一排。 班车看起来有些年头,窗户生锈关不上,皮座椅早已烂得满是洞,唯有车身前侧上挂着的电视还滋滋啦啦地唱着老歌。 就在车开动的那一刻,两个女孩疾冲上来,气喘吁吁地往最后一排冲。 竹小蝶一眼便看见姜崖,她瞬时脸红起来,走路慢了两拍。 身后的竹丹催着她快点,车马上就要开了。 姜崖坐直身体朝竹小蝶点了下头,“去县城?” 竹小蝶如蚊子般嗯了一声。 竹丹越过竹小蝶的肩头姜崖,顿时笑起来,“我说呢!原来遇到救命恩人了。不然你这妮子咋能这么淑女?!” 竹小蝶恼得去拧堂姐的腰,两人推搡着坐在了姜崖身旁。 竹小蝶死活不愿意和姜崖挨着坐,竹丹不得已坐到两人中间。 姜崖瞥见竹小蝶从上车就拿出一本书,是初三的英语课本。书本看起来转手好多次,旧迹斑斑。 竹丹比竹小蝶大两岁,可看起来比她成熟很多,穿着也明显洋气一些。 她见堂妹坐车还看书,不由叨叨道:“等到了那里,你别动不动掏书出来看,老板不喜欢我们做闲事。” 竹小蝶没吭声,继续看。 竹丹一把把书拽过来,甩到姜崖的怀里,“竹小蝶,你可别害我也丢了工作。” 竹小蝶咬着唇,想要回自己的书,可又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崖有些尴尬地看着怀里的书,嘴唇张了张到底什么也没说,越过竹丹把书递到竹小蝶的手里。 “这就是我们的命!没钱读书那就早点挣钱,然后嫁人!”竹丹尚且稚嫩的脸透着一丝冷意。 竹兴文虽然不敢再逼竹小蝶嫁人,以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学生为由,死活不让她去上学。他让竹丹带着她去县城一家餐厅刷盘子挣钱。既然因为她家里没钱盖新房,那就由她自己挣钱把这房子给立起来。 竹小蝶的耳垂倏地红得如血。前几日在后山林窝子,姜崖已经见识了她野人般的样子和糟糕无赖的亲爹,今天又被堂姐揭了老底。 她从前为了多读一天书,哭、骂、求,甚至磕头,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都愿意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堂姐说的大实话却让她难堪至极。 她像是缩在沙窝里的鸵鸟,把自己挤在角落里,低着头不住地用手指搓着,试图展平书本蜷缩的封皮。 忽然耳边响起姜崖的声音。 “女孩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竹小蝶猛地抬头,却见姜崖靠着车窗,安静地望着窗外。他干净的衣领与这脏兮兮的车压根不搭。 竹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捏着竹小蝶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这人酸里吧唧的,跟咱们不是一类人。你就老老实实打工挣钱,姐帮你!” 竹小蝶胡乱的应着,可心里早已跳得七上八下。 到了车站,竹小蝶被竹丹拽着走得飞快,她只得不停地回头,试图睁大眼再看一眼姜崖。 人潮涌动中,姜崖如挺立的小白杨般。 忽然他看见她了。 他举起手朝她挥了挥。 他还笑了,灿烂如星,星光晃得竹小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竹丹给拽倒。 竹小蝶窘得低下头,可一回头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 二姨家住在车站附近,姜崖去的时候二姨夫孙义年也在。 二姨姜芳刚从医院回来,立马心疼道:“也不提前说一声,二姨好给你做肉汤吃。” 孙义年手里攥着个最新款大哥大,腰里别着个黑乎乎的bb机,说:“姜崖啥时候在咱们家吃过饭?” 姜芳神色一顿,赶紧别过脸去厨房切水果。 今年小妹姜春突然中风,她和大姐姜丽还是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这才赶过去帮忙照顾。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小妹姜春压根不会理会她们两个姐姐。 这些年他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过得苦也从不主动和她们联系,她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姜崖刚走进厨房想打个下手,姜芳把他赶出去喝茶。 孙义年撅着肚子,腰上的bb机越发显得硕大。他这几年做工程赚了不少钱,两个儿子也都送去国外留学,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再看着姜崖,越发觉得这小子跟他亲爹一样,有股傻乎乎的倔强,有阳关大道他不走,非选了条又苦又累的独木桥。 “你二姨让我帮你安排工作,你这孩子咋就不听?” 姜崖给孙义年倒了杯水,淡淡道:“在哪里都是工作。” 孙义年呵笑一声,“你爸在竹坑乡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你还去?” 姜崖抿了下唇,“做事失败就该承担责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爸他问心无愧!” 孙义年被噎得一愣,随即摆摆手,反正不是他儿子,他管不着也不乐意管。 姜芳端着水果进来,看着姜崖,欲言又止。 妹妹姜春命苦,全是妹夫安阳夏一手导致的。 安阳夏是竹坑乡人,因为家里穷且成分不好,便上门做了姜家的女婿。这个妹夫长得极好,脑筋也活,80年就去广东一家台湾家具厂打工。老板特别赏识他,听说还试图把女儿嫁给他外,并附送工厂做为嫁妆。妹夫和妹妹感情特别好,哪能同意?再后来这个老板要回台湾养老,想把厂交给妹夫打理。原本他有些犹豫,只因厂里有十几个竹坑乡过去打工的同村亲戚,他们害怕失业,便鼓动着妹夫接手,还说可以凑钱给他。 妹夫年纪轻,也想干一番事业,拿着打工几年攒下的钱以及竹坑乡那些亲戚给的钱,把厂接下来,结果被人设局,花钱买机器,拿到手的全是一堆废铁,骗子卷着钱逃之夭夭,留下一大笔烂账全压在妹夫身上。 姜芳还记得当时好多人上门要钱,尤其妹夫竹坑乡的亲戚不依不饶,非要连本带息地让妹夫当场拿出来钱来,父母拿了两万块养老钱帮他还账,这些人还嫌不够把父母家里珍藏多年的名贵药材全拿走。 大姐姜丽气得把妹夫骂得狗血淋头,让他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入姜家的大门。 妹妹姜春不该大姐在这时候无情无义,便带着年幼的姜崖和妹夫跑到市里打工还钱。 五年前,妹夫终于把账还清,却因为常年和油漆接触,得了癌症去世了。 妹妹一个人供姜崖上学,她们做姐姐的塞了好几次钱,都被妹妹拒绝。 直到今年,双方才缓和了关系。 “崖崖,你听二姨一句劝。在竹坑乡真的没前途,你去你姨夫的公司帮帮他,也能就近照顾你妈。” 姜芳耐心说着,却见姜崖抬眸定定看着她,“谢谢二姨。只是我妈说她就想回我爸的老家养老。这几天还要麻烦你和大姨照顾我妈。等她出院,我就接她回竹坑住。” 姜芳愣住,半天没说话。 她这个妹妹还真是情根深种,人都死了五年还惦记着。 姜崖到底没在二姨家吃饭,临走时他问二姨夫借了他从日本买的进口照相机。孙义年不舍得借,姜芳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相机从保险柜里拿出来交给姜崖。 姜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兜竹坑乡特产红心红薯算是谢礼。 孙义年没好气地说一句我血糖高,姜芳赶紧把他推进房间,然后送姜崖出去。 走到路口,姜芳照例又要给姜崖塞钱,姜崖死活不要。 姜芳骂姜崖倔驴一头,姜崖笑着说:“二姨,姨夫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吃饭。” 方才他在厨房看到垃圾桶里塞满了方便面的包装。二姨夫忙着工程,经常不在家吃饭,家里就二姨一个。 姜芳别过脸,“好啦好啦。赶紧回去吧。” 姜崖走很远再回头看见二姨依旧杵在路口,他抿着唇,抱紧了怀中的相机。 * 姜崖拿到相机的第二天,便又进了一趟后山溶洞。 黑蛋在村口碰到他,听说要去溶洞拍照,从没有见过相机的他赶紧跟上去凑热闹。 这次姜崖准备好好勘察一番,便提前准备了食物以及充足电量的手电筒。 再次看到巨大的石厅,姜崖还是震惊不已。他站在上面,环看四周,顿觉渺小。 他让黑蛋站到旁边如瀑布般的石幔旁,拿着相机咔咔一顿拍。 黑蛋瘦小的身体和巨型石幔形成鲜明对比。 姜崖跟着父亲学过摄影,知道如何调整光圈,也知道如何不破坏岩溶地貌的情况下拍出最好的效果。 黑蛋作为模特十分配合,一会站到石桥上回首看,一会站到暗河旁玩水,姜崖甚至把他被冷水激得刺啦嘴的样子都拍了进去。 回来的路上,黑蛋终于反应过来,问姜崖为什么给溶洞拍照。 姜崖摸着他的头笑着说:“赚小钱钱啊。” 黑蛋不懂这其间的联系,他叹气说:“我现在要是个大人就好了。我就能赚钱让我姐去上学。” 姜崖看着他耷拉着的瘦弱肩膀,定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蛋回头冲着姜崖笑,“肯定的。我反正以后肯定会对我姐超级好。让她天天吃蛋炒饭。”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可又觉得十分心酸。 这世界上蛋炒饭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却是黑蛋心中最好的东西。 下了山,两人刚好碰到竹兴文。 他一看见姜崖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着让黑蛋过来,而后狠狠踢了他屁股一脚,骂他跟着不三不四的人乱跑。 姜崖垂下眸,不和他一般计较,当天下午便又坐车跑到县城二姨家,把照片传到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户外bbs上去。 他上大学时同时做了好几份兼职,其中一份就是带人去市区周边没人去的犄角旮旯拍照玩。 这些犄角旮旯大多人烟罕至,却景色宜人,他年轻体力好,又懂些地理和户外知识,所以客源不断,好多人找他出去做向导。 二姨家的电脑是最新款,需要拨号上网。当然县城的网速十分慢,姜崖等了好久才把照片悉数传上去,并撰写了夺人眼球的标题:《惊闻!!!西河县竹坑乡发现大型溶洞,堪比北京石花洞!》 北京石花洞是国内发现的规模最大的溶洞,上下七层,石花灿烂,享誉国内外。竹坑乡这个溶洞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勘察,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至少上下四层洞穴,且有非常罕见的风洞和冰洞,在陕豫鄂一带算是独一无二的景观。 姜崖仔仔细细描述着每一处洞穴的造型特色,将其命名为凌霄宝殿、瑶池桥、神风洞、万年冰洞等。 结果等了半天只引来两三条评语,只说厉害,但路途实在遥远,去一趟不划算。 姜崖饶是猜得到结果也略感失望。 他先去厨房做了几道菜,炖了道鸡汤带去医院,陪着母亲和二姨一起吃完这才出来,当即坐着公交车去了城南的307地质队。 地质队隶属于省地质局,在西和县属于特殊的存在。姜崖走进来时,正值午饭时间,大院里人潮涌动,纷纷朝食堂走去。期间还有一群群的学生拎着饭盒去食堂打饭。地质大院就是个小型社会,医院学校舞厅旱冰场要什么有什么。 姜崖在办公室旁的凳子上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地质队的队长慢腾腾地从外面走进来。 他赶紧起身,亮明身份,想请地质队去竹坑乡帮忙勘察下溶洞。 要发展旅游,就要对溶洞的情况了如指掌。如何设计游线?如何保障游客安全?哪里有暗洞?哪里有塌方的可能?这些全要在开建前搞清楚。 勘察这一步缺一不可,且是必须马上要办的事情。 队长瞧着面嫩的姜崖,笑问:“你们乡政府给钱我们就接这活儿!” 姜崖皱眉,“多少钱?” 队长往书架旁一站,竖起五个手指头,“五千。” 姜崖刚想张嘴说什么,队长立马打断道:“你可别说你们赚到钱再付我这个勘察费。你们县好多部门在我这打过白条,我吃亏吃怕了。小伙子,这忙我真的不能白帮。” 姜崖面色如常,拿出相机给队长展示他拍的照片。 “您看着石厅目测可以容纳五百人。还有这石花,一层层的,不比北京石花洞的差……”姜崖一张张翻看照片,不急不慢地说着。 当他提到罕见冰洞时,队长的两只眼睛都放出了光芒。 要知道地质队虽然靠收取勘察费过活,但像后山□□洞这样的罕见岩溶地貌,若是能拿到第一手考察资料,率先发表论文的话,在业内也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虽然竹坑乡现在掏不起钱,但地质队收获的是名声和荣誉,再说以后双方的合作机会肯定相当多。 姜崖从地质队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好几本从队长书架上借来的专业书,全是研究溶洞地质发育的。 队长亲自把他送到地质大院外,并敲定了过去□□洞勘察的时间。 之后几天姜崖白天忙着拟文件,晚上埋头苦学溶洞知识。 一个星期后,他整理了一份□□洞旅游开发计划送到了徐洪福的办公桌上。 徐洪福有些吃惊,没想到姜崖并非嘴上说说,还付诸了行动。 “我初步设想是以金竹村为基地接待游客,在村里搞餐饮,未来有条件了还可以搞住宿。溶洞内先开发上下两层溶洞,把风洞和冰洞作为咱们的特色。□□洞这名字不好听,我另外拟了几个,可以叫金竹洞、飞云洞、或是金花洞。宣传口号我也想了几个,比如‘金竹洞,乐逍遥’或‘消暑圣地,金竹溶洞’等等。” 徐洪福翻看着开发计划书,抬头问:“开发的钱从哪来?乡政府没钱,县政府也没钱……” 姜崖定定道:“招商!” 徐洪福忍不住笑起来。他身为竹坑乡产业办的主任常年去县里开会只有挨批评的份儿。县里十几个乡镇再没有像他这样窝囊的,竹坑乡这样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方发展什么都不行。就连几百只扶贫鸡也被吃得一直不剩,他还得冒着被老婆揍的危险自己掏钱补上。 谁愿意来投资?除非眼瞎了。 “小姜,你初来乍到,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情我很理解。但也要实事求是,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徐洪福说完,把计划书塞进了抽屉深处。 姜崖看在眼里,话锋一转,“地质队明天过来勘察□□洞,他们会出一份专业的报告书。” 徐洪福一愣,“怎么可能?”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咱们产业办可没钱付他的勘察费。” 姜崖笑起来,“不要钱。” 徐洪福眨了眨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姜崖便把他如何说动地质队长的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徐洪福缓了半天,期间抽了根烟,想了想把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再次仔细翻看了一遍。 姜崖不光做了这份详细的计划书,甚至还踏出了实实在在的第一步。 “你先去金竹村试探试探情况。他们村情况复杂,人心不齐。要是他们都同意开发,那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姜崖嗯了一声,他本来准备在写这份报告前找支书宋香巧谈一谈,前几天她刚生了孩子还在坐月子,实在不方便。谁知黑蛋把他去溶洞拍照的事情说了,宋香巧立马让黑蛋带话请他去家里聊聊。 从徐洪福办公室出来,姜崖连饭也没吃就跑去金竹村。 农村人生孩子大多在家里生。宋香巧结婚多年终于给竹家生了个儿子,全家人都喜气洋洋。 姜崖刚到她家便被塞了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 宋香巧躺在里屋,门开着,姜崖坐在门外面。 姜崖啃着甜丝丝的馒头,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番。 宋香巧迟疑地问:“那洞真的能吸引人来看?” 姜崖:“人有猎奇心理,方圆三百里没有类似的溶洞,咱们这洞肯定能吸引人来看。” 宋香巧还是不敢信,她倒是听说过现在有钱人爱出去跑着玩,但人家去的都是北京上海桂林,竹坑乡穷山僻壤的,谁愿意来? 她身为金竹村唯一嫁进来的外来妇,都过了好多年还一直被人当傻子看呢。 “这后山属于集体林地,投资商会掏钱征收,这样村里每年都会有一定的林地补偿款。有了钱就能做事了。”姜崖直击肯綮,说出关键所在。 “另外,游客来了,要吃要喝,咱们村有特色竹筒饭、丹江风干鱼、笋干等等,到时候安排游客在村里吃饭,这钱也不少赚。以后条件好了,有能力的人可以在家开小旅馆,一个床铺至少二十块,你想想这钱,呼啦啦跟丹江河水一样流到大家的口袋里……” 宋香巧沉吟了半天,说:“行,明天我就召开全村会议,看看大家伙的意见。” 姜崖听着里头奶娃娃的哭声,迟疑道:“宋姐,你还在月子里呢,这事急不来,等你出了月子再说。” 宋香巧笑道:“没关系。啥事都不能耽误挣钱啊。”【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005章 第005章 村会议差不多等了三天才开起来。 第一次开会,稀稀拉拉来了十来个人,以为村里发米面油慰问品,来了之后发现什么都没有,立马又回去。第二次开会,总算多来了几个人,一听说要开发后山□□洞,竹兴文率先跳起来说鬼才会去那种地方,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躺着晒太阳舒服,他一带头,其他人又跟着跑了。宋香巧和姜崖拦都没拦住。 第三次会议,宋香巧以不来开会下次就不发慰问品为由,每家每户才出一个人,总算把这会开起来。 宋香巧头上还绑着红布条,她婆婆坐在旁边抱着孩子,有些不太高兴。 竹兴文冷眼看着坐在前面的姜崖,转过头跟本家兄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说着什么。 金竹村大多数都姓竹,随便攀扯起来都是叔伯公爹。他们常年抱团,特别注重宗族亲情。但会场上还有一波人,凑在一起也嘀咕个不停,这波人姓安,两百年前从别处逃荒来到金竹村,当时的竹姓族长可怜安家人,便在更远的山上留出点地让他们盖房种粮。两家姓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分你我,早已融为一体。 只是这些年安家出了几个大学生,年轻一辈在外面建功立业的不少,压过竹家一头。竹家人觉得安家抢了自己的气运,最近几年但凡有什么事需要全村人投票通过,两家总在掐架,互相扯后腿。 这其中微妙关系,宋香巧之前提醒过姜崖。 果然姜崖刚开门见山说起开发□□洞的好处,竹家人便先跳出来喊。 “□□洞是我们竹家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洞就算是赚钱也没安家的事。” “对对!我们老祖宗当年好心帮他们建房子,教他们种地,他们过得美滋滋的,也没想过报答我们竹家人。我们凭什么对把□□洞的钱分给他们?” 姜崖抿起唇,瞧见对面坐着的一个叫安庆生的男人磕了磕烟袋杆上的灰。这人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听说都在省里机关工作,在安家人中颇有声望。 安庆生让竹家人说完,这才冷笑起来,鄙夷道:“这洞能不能赚钱还两说呢,你们姓竹的倒想着开始分钱的事!再说,我们安家人户口落在这里就是金竹村的人,凭什么不能分钱?” 他这话一抛出来,所有人都吼叫起来,有吵骂的,有放狠话的,有嘲笑的,姜崖耳膜被震得七零八碎,天灵盖像被谁掀开似的,一刻都呆不住。 宋香巧大吼一声,“都给我坐下!” 她伸手一把扯掉头上戴着的红布条,又气又恼地盯着面前吵得面红耳赤的村民们。 “开会的目的是来讨论事情,有商有量的,吵来吵去能吵出什么结果?”她这么一吼,在场的人全安静下来。 姜崖忽然明白为什么宋香巧能当上金竹村的村支书。第一她不是竹家人,也不是安家人。第二她虽然是竹家的媳妇可她性格强势,谁也不偏帮,竹家人认为她好歹是自己家媳妇,安家人认为她也算是外来户。 神奇的,这位老大姐就这么被双方认可了。 宋香巧请姜崖用通俗的方式把开发□□洞的好处再仔细说一遍,大家伙有不懂的尽管开口问。 姜崖点点头说:“首先,咱们用□□洞招商引资,请有实力有经验的公司来经营,我们全村人拿资源,也就是这个洞来做干股,参与分红,也就是分钱。只要是金竹村的人都可以分到钱。 其次,一旦景区开业,它要招人吧,大家做导游,做保安,做卫生,有能力的也可以参与经营。那些跑出去不肯回来的年轻人在家门口就有工作,有工资,还能抽出时间照顾老人小孩,一举两得啊。 第三,咱们村虽然在深山老林里,可空气好,生态好,以后可以依托□□洞发展农家乐,把家里的房子改造改造做小旅馆,手艺好的大娘大婶们也可以给游客做饭。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在这件事上发挥作用,一起赚钱……” 姜崖的话让有些人心动,也让更多人疑惑。 竹兴文跳出来道:“哪个傻子愿意来咱们这和鸟不拉屎的地方投钱?哪个?” 宋香巧斥着让他坐下。竹兴文仗着自己在竹家辈分高,越发想在这种场合找姜崖的不痛快,“合着你一个骗子都没骗来,在这画饼给我们吃?” 现场哄堂大笑,好多人摇着头,显然对这事不抱太大希望。 姜崖说已经在想办法接触有实力的开发商,这需要一些时间。 竹兴文摆摆手,嘴里喊着别浪费时间,转身叫着身旁本家人去他家打牌玩。 宋香巧骂道:“你去打,现在就去,我马上去派出所举报你。” 竹兴文谁都不怕就怕宋香巧这个母老虎,他讪笑着摆着手说开个玩笑。 安庆生站出来问:“小姜,你说我们能在家门口上班,一个月工资能挣多少钱?我们这些人不识字,人家不一定要啊。还有我可听我儿子说了,现在骗子开发商特别多,说得天花乱坠,最后一分钱都不分我们,还把地给霸占了。” 他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 姜崖笑道:“招商这块的工作我们肯定要做细,包括前期对企业的考察,资金情况的调查,相关经营经验的考核,总而言之,不能为了招商伤害大家伙的利益。合同这块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审议。另外,我们会要求开发商优先招录我们金竹村的人上岗,上岗前会进行一系列培训。至于发多少工资,每个工作工资不同。我觉得吧,反正比种地挣钱。再说到时候游客多了,咱们村做餐饮,做住宿,自己给自己干,挣的钱比在景区上班还多呢。” 安庆生长长哦了一声,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竹兴文不依不饶,“□□洞是我们竹家的,你们安家别想跟着吃肉。到时候招工,肯定招我们竹家人。你哪凉快去哪!” 他的话一下子又把双方的火挑拨起来。 会场顿时炒作一团。 宋香巧的儿子被吓得哇哇哭,她赶紧过去抱着哄。她婆婆在旁边数落她不该多管闲事,宋香巧一句“我是村支书我就该管”把她婆婆给怼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门口走来一人,用拐杖捣着地,颤颤巍巍地喊着:“都给我们住嘴!” 双方人吵得要死要活,没人听见这声音。 竹兴文硬着脖子正骂得欢,忽然后脑勺巨疼,狠厉地吼道:“谁打我?!” 回头一看,老支书竹茂德的拐杖又朝他打来,吓得他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太公,您打我干什么啊?!” 竹茂德黑着脸骂:“你这鳖孙,有骂人的劲儿你挣钱去啊?!靠闺女养着,把竹家的脸都给丢光了!” 竹兴文被骂得灰头土脸,抬眼看见安庆生他们朝着他讥笑,越发觉得丢人,跳起来喊道:“老太公您老糊涂啊,他们安家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竹茂德恨铁不成钢,“脸面是自个儿给自个的。安家人争气,你们不学着好,还嫉妒?做事不行,吵架第一,丢人啊!” 竹兴文等几个刚才骂得最欢的人,脸臊得通红。不管怎么说,安家人最近几年混得好,他们吵架声音再高也比不过。 竹茂德回头看着安庆生,叹气道:“你们安家人也别太得意,不管怎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得饶人处且饶人。” 安庆生陪笑道:“竹家人的收留之恩,我们是万万不敢忘的。” 竹茂德摆摆手,道:“□□洞这事我看能行。有钱赚的时候还不敢上,那才叫傻子。” 姜崖高兴极了,难怪宋香巧提前说服竹茂德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支书,有他在这事就能成个七七八八。 “还有一件事需要跟大家商议。咱们这村口的路破了好多年。这次要是□□洞招商进展地顺利,这路咱们得先修起来,不然谁看了这破路也没兴趣投资啊。”宋香巧道。 原先勉强被竹茂德给压制住的竹兴文一听要掏钱修路,像是被戳到肺气管似的,跳起来喊道:“这路该政府给我们修,我们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想让我们掏钱?门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好多人随声附和。 “对啊。这路都喊了多少年了政府也没给我们修。” “修路重要还是吃饭重要?” “香巧,你婆婆脸都黑成锅底了,还不回去坐月子?!” 其他人一听全仰头笑起来。 宋香巧不气不恼,“我们村干部带头掏钱,我出五百,其他人每户每人掏五十。”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五张一百,放到桌子上,“我也出五百。” 宋香巧皱眉道:“小姜,你刚工作工资都没发过……”村里修路,村里人集资,姜崖推□□洞开发的事已经帮了很大的忙,哪能要人家的钱。 竹茂德也喊着不要姜崖的钱,老头子解开裤腰带从里面摸摸索索掏出一卷钱,放到桌子上说:“我出一百。” 姜崖把钱硬是塞进宋香巧的手里,站起来道:“我已经联系了安思源,他答应出一半的修路钱。” 安思源在福建建厂发了财,是金竹村最有钱的人。这人一听说修路,二话没说答应出钱,只要功德碑上他的名字最大就行。 宋香巧一愣,这几天姜崖竟不吭不哼干了件大事。解决一半钱,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安庆生一听,立马后背挺直,安思源是他亲侄子。他斜眼看着竹兴文,“咋?有钱打牌,没钱修路?” 竹兴文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就不掏钱。你能把我咋的?” 安庆生笑起来,“有本事你别走我们修好的路!” “不走就不走!”竹兴文转脸等着姜崖,冷笑一声道:“小姜同志,我可打听清楚了。你爹当年在竹坑乡骗了好多人的钱做生意,结果生意没做成,连自己也搭进去。你们父子两个没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开发□□洞,其他人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 说完甩手走了。 其他不愿集资修路的竹家人也借机跑了,竹茂德气得胡子翘起,直骂他们不肖子孙! 安庆生见状上前说修路是全村人的事,竹家人要是不肯掏钱,那他们也不会出这个钱,说完也甩手走了。 瞬时会议室跑得只剩下村干部和竹茂德几人。 竹茂德把地敲得震天响,“路一定要修,就是不开发□□洞也必须修。” 宋香巧劝慰着把他送回去。老爷子年龄大了,生不得气,再说集资修路本来就不容易,这才第一次开会,慢慢做工作肯定能行。 竹茂德眼圈泛红,“香巧啊,他们这些个男人都不如你活得通透。” 宋香巧笑着说:“我啥也不懂,我就知道人不能干等着饿死。” * 宋香巧刚走进村会议室便看见姜崖一个人在收拾桌椅。 她赶紧劝道:“小姜,你放着,明天我让人过来收拾。下山路不好走,你赶紧回去吧。” 姜崖缓缓回头,定定道:“香巧姐,我爸没骗钱。他也不欠任何人一分钱。” 宋香巧笑起来,“我知道。你爸是想干好事,带着大家伙一起挣钱,只可惜命不好,事情没办成。他不光把本金还了,还付了好多利息。” 姜崖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宋香巧拉过凳子坐下来。她怎么知道的?怪只怪姜崖这张面皮长得太好看。他来乡政府工作不到半个月,好多人都在打听他的情况。 长得好看不说,又是大学生,还是干部出身,知书达理的,胆子还特别大,冲在火线最前面,有责任有担当,哪家姑娘见了不动心? 知道她和姜崖有工作交集,媒婆们拐着弯来问东问西。她虽然不了解姜崖具体家庭情况,但一直说他的好话。 后来有人打听出他爸的名字,有些年纪的人觉得耳熟,再一打听才知道他爸竟然也是竹坑乡的,到隔壁的姜集镇做上了门女婿。85年他带了好多竹坑乡的人过去广东打工,挣了不少钱。 后来说要开工厂呢,结果没开起来,还欠了同村人很多钱,但最终姜崖他爸全还清了,还赔了很多利息。 听说这利息也是同村人趁机要的,一个人开口要,姜崖他爸愿意给,然后所有人都跟风……一下子这欠款翻了好多倍。 姜崖听完宋香巧的解释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竹兴文那边我去说。就他最爱煽风点火,我一定让他给你赔礼道歉。我在这先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姜崖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得让大家伙看到希望,他们才有动力。” 宋香巧咂摸着希望两个字,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姜崖耸耸肩,“明天地质队过来勘察,这不就是希望吗?” 宋香巧点点头,而后促狭笑道:“话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姜崖立马板起脸来,“我还有份文件没写好,我得赶紧回去。” 连句再见都没说就这么跑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第006章 第006章 金竹村的早晨日日相似,年年相同。 一大堆老爷们蹲在村口的大树下,抱着个粗碗,扯着嗓子你一腔我一腔,说着没味道的闲话。碗里稠糊糊的苞谷碜外加几块红薯,和他们说的闲话一样无味。 竹兴文瞧见那些天不亮便上山耕地的同村人回来了,讥讽他们说从地里刨出金子没?对方匆匆回家压根不理他。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暗骂这些人大傻子,没日没夜地伺候这些土坷垃有什么用?还不是和他一样喝苞谷碜。 日头继续往上爬,竹兴文伸出舌头把碗舔干净,这才意犹未尽地说回家,其他人吵着要去他家打牌,他赶紧摆手让人小声点。别被宋香巧那个母老虎听见,真把他送局子里去。 竹家三兄弟偷扶贫鸡还把山给烧了,听说不仅要掏钱补种树苗,还要蹲监狱三五年,他一想起这事就双腿打哆嗦。 就在几人吵闹时,忽然不远处传来车声。 竹兴文跳上旁边石头踮脚一看,向来安静鲜少人来的金竹村竟齐齐整整开来两辆小汽车和一辆面包车。其他人也冲上来齐齐看热闹。 “这谁啊?” “谁家有钱亲戚来了?” 竹兴文骂道:“又是安家人显摆来了!” 然而这路实在太破,前几天刚下过几场大雨,轮胎一下子陷入泥浆里,任凭发动机狂轰,也爬不出来。 竹兴文幸灾乐祸,抱着胸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宋香巧和姜崖急匆匆从村里走出来。 竹兴文一愣,这小子什么时候来金竹村了? 宋香巧喊着大家都来帮忙,有几个人赶紧跟着上去,却被竹兴文拉住不要他们帮安家人。 姜崖定定看着他,“这是我们从县里请来的地质队,等会要进□□洞测量。” 竹兴文愣怔住,暗道这小子还动真格了?! 地质队队长打开窗户,瞧着车轮下深黄的土浆,不由皱起眉头,早知道提前把雨鞋穿上。 抬起头瞧见姜崖提着好几双长筒雨靴来了,这小子笑得比泥浆迸溅的水花还好看。 “来来队长,把鞋穿上,别搞脏鞋子了!”姜崖笑着把鞋子递过去。 队长颇有些感动。 下一秒姜崖说:“雨靴等会儿可要还回来的。” 队长:“……” 宋香巧被她婆婆拼死拽住,她才没在月子里蹚进泥浆里。其他人见状也都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推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三辆车从泥窝里推出来,开进村口大树下。 这一折腾,全村人能来的都来了。竹茂德站在中间趁机给大家伙说这是专家,专门来看咱们的□□洞。 黑蛋挤在人群中,喊了姜崖一声哥。姜崖回过头朝他眨眨眼,黑蛋顿时觉得特别有面儿。今天姐姐会从县城回来,他特别想和姜崖分享这件事,但又找不到合适机会。 姜崖拎着暖水壶,一个个给大家添水喝,搞得地质队的其他人以为他是宋香巧的弟弟,后来才知道这年轻人是位乡干部。 一行人稍作休息,把所用的测量仪等工具抬下来,准备妥当正准备上山时,忽然刚安静下来的金竹村外又传来嗡嗡的汽车声。 竹兴文把咂在嘴里的树叶吐出去,呵笑一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泥泞的乡路上竟又开来三四两车,每辆车的车身都写着“蓝天户外”四个大字。 姜崖笑起来,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宋香巧这才知道姜崖半个月前在一个户外bbs网站上发了个宣传□□洞的帖子。 带头的领队叫景山,这人之前一直在带国际游客,走北京上海桂林香港一线,最近专做国内游,一直在寻找新鲜旅游景点和特色旅游线路。 说来也巧,景山最近就在陕豫颚一带寻找合适的景点,无意间看到姜崖发的帖子,这才不顾路途遥远赶来。结果刚来就遇到如此难走的泥路。 姜崖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低声跟宋香巧说:“这是咱们第一批游客!游客!” 宋香巧两眼放光,赶紧喊着大家伙帮忙在泥路里放大石头,好让客人们进村。 好在这些常年跑户外旅游的人,早已习惯这样最原始的状态,并没有姜崖所担心的嫌弃,反倒夸金竹村竹林环绕,清新舒服。好几个人刚一下车就敞开怀,掐着腰使劲吸了好几口负氧离子……此举让围观的村民们目瞪口呆。 他们吸了这么多年的空气是带着甜味吗?吸一口能长命百岁? 景山一行人踩着临时搭建的石板路走过来,和姜崖、宋香巧握手。 两拨人汇成一股绳,一起往后山□□洞走去。 村里人但凡闲着的,全跟着去看热闹。 石厅、石笋、石幔、石花,还有罕见的风洞、冰洞,这一切让地质队和户外队十分兴奋。 地质队队长麻溜地安排人勘测洞深等具体数据,他在熔岩地貌方面是专家,带着大家仔细观摩。 一行人在冰洞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所有人脸上都透着惊喜。 按照队长的初步观察,冰洞洞口的温度已在十度以下,往里每走一步温度便有所下降,估计洞底的温度在零下十度,特别适合夏天避暑。 队长拿着手电筒四处看了一圈,道:“这冰洞应该是巨大砾石坍塌后形成的闭塞空间,常年与外界没有换气通道,导致洞内温度极低,冰块常年不化。” 他还指出,这冰洞分为外洞和内洞,外洞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常年阴冷,内洞深不可测,冰块挤压,万年不融。 景山突发奇想,“以后游客来了是不是可以在外洞这里打麻将?又凉爽又奇特。” 大家伙听着都笑起来。 姜崖顿了下,“岩溶地貌是千万年来一点点发育出来的,我们虽然欢迎更多的游客前来观赏,但若是不控制游客数量和停留时间,这些石笋石幔会被加速风化速度……” 队长十分欣赏地拍着姜崖的肩膀,“小姜,我的书没白借你看啊。” 景山抹抹鼻子,他是生意人,在他眼里游客自然越多越好,越能为其提供新鲜有趣的体验服务才能让他们愿意花钱。 姜崖笑道:“景先生您提到的打麻将,我觉得可以安排到竹溪那边。” 景山一听,还另有妙处,赶紧让姜崖带路。 绕过好几重洞穴后,豁然开朗,从天而降的光束洒在叮咚作响的溪流上,空气温润舒适,深吸一口,内心的污浊全被排挤出去。 景山立马明白姜崖的打算。 这溪流从溶洞深处流淌出来,不急不缓且清润沁人,到时候可在溪流上摆上几张桌子,双脚踩入水中,暑气压根近不了身。 地质队忙着测量水深和水源,户外队忙着拍照,中午大家伙在洞内凑活着吃了点,一直忙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从洞中出来。 好多村民守在洞口,见一行人出来高高兴兴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这里头有啥好的?” “早些年我家的牛丢了说不定就是掉到这洞里。” “游客能来这儿吗?我进去过一次,没啥好看的。” 队长一听村民竟质疑□□洞的顶级资源,当即不乐意了,拽着他们在洞口好好上了一堂地理课。什么是岩溶,什么是发育,什么是石花,大家听说这洞顶石笋长了一万年才长那么长纷纷长大嘴巴表示不可思议。 竹兴文笑嘻嘻地问:“这石笋值钱不?” 队长一脸严肃,“非常值钱。”在地质研究领域,每一处地质都是地壳亿年运动的结果,见证着地球的每一步发展痕迹。 竹兴文哦哦两声,若有所思地朝洞内看了两眼。 景山走过来,拉着姜崖说想在村里讨顿饭吃,他们饥肠辘辘的,现在下山去县城要好几个小时,怕支撑不到那时候。 姜崖笑着说行,一回头看,发现方才那些还围观看热闹的村民全扭头下山,好似没听见这茬事。 姜崖抿了下唇,“景先生,咱们去村支书家吃饭。” 队长凑过来,“小姜,我们可都免费给你们测量,讨顿饭吃不算过分吧。” 姜崖有些为难道:“一顿饭自然没问题,两顿饭……” 队长嫌弃地咦了一声,姜崖笑起来,“当然也没问题。” 大家全笑起来,一起下山去村里吃饭。 姜崖先行跑下山,给黑蛋掏了些钱让他去乡上买点东西,然后去宋香巧家。 宋香巧的婆婆已经坐在厨房里烧火,她见了姜崖没好气地说:“我家只有我儿子在外面打工挣钱,这钱不是天上刮来的。” 姜崖一愣,有些尴尬。 宋香巧拎着风干鱼,从外面疾步走进来,“妈,我也挣着钱呢!再说人家来是客人,请吃一顿饭也没什么。” 村里人就爱凑热闹。一群婆娘姨婶凑在厨房门口笑着说话。 “对啊,三婶,你家香巧可是村干部。吃公家饭,挣公家钱,我们可比不过,自己还吃不起饭呢。” “三婶,你们香巧可真是大方,把过年才吃的风干鱼都拿出来啦。” 村里人都叫宋香巧的婆婆三婶。她抬眼看见宋香巧把自己留给儿子过年吃的风干鱼拿出来,心疼地脸都皱成了菊花。她哎呦哎呦喊着,气得锅灶里的火都快被她给戳灭了。 宋香巧不以为意,笑着说等□□洞开发搞起来,以后天天吃风干鱼。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我们才不吃什么风干鱼,我们要吃大海里的鱼。” 她这话顿时逗得所有人仰头大笑。笑她异想天开,笑她吹牛逼说大话。 姜崖在心里微微叹口气。 就在这时,黑蛋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拎着一长条五花肉、一斤牛肉、一斤羊肉还有一大袋米。姜崖赶紧接过来,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从兜里掏出一颗糖,“乖,等会留在这里吃饭哈。” 大家伙刚还在看三婶败家儿媳妇的笑话,谁知姜崖这乡干部不吭不哼竟买来这么多好东西,尤其这白花花的大米可少见地很,竹坑乡常年只种小麦和玉米,大米是从其他地方进来的。 宋香巧皱着眉说:“小姜,你咋又乱花钱?” 姜崖笑道:“人家来是客人嘛!”他大学期间没日没夜的兼职挣钱,这次母亲生病大姨和二姨没让他掏一分钱,他这些年攒的钱尚有剩余。 三婶的脸色有些好转,她讪笑着起身往米袋子里看,心想着等会一定要留一点给儿子过年吃。 宋香巧转过身问黑蛋你姐姐是不是回来了? 黑蛋手里紧紧攥着糖,吞了下唾沫说是的。 宋香巧赶紧让黑蛋过去把竹小蝶叫过来帮忙做饭。 黑蛋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这时地质队和户外队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宋香巧和姜崖赶紧出去迎接。 好在今天天气好,姜崖从隔壁借了几把竹凳子摆在屋檐下,休息的休息,洗手的洗手。 姜崖正和景山以及队长说话呢,余光瞧见竹小蝶纤细的身影飞快地冲进院子。 女孩见到他时,腼腆地笑了下,而后转身钻进厨房。 正值吃饭时间,好多村民端着碗站在宋香巧家的院子外看热闹。 姜崖过去厨房看情况。宋香巧抱着孩子烧火,竹小蝶正低着头麻利地切肉,三婶正小心翼翼地在淘米,生怕一粒米掉进池子里。 竹小蝶年龄不大,一看就是常做家务活的。切、拌、腌、炒,样样利落到位,不慌不忙。 宋香巧叹气道:“小蝶,我劝你爹好几次,他死活不同意你上学。我坐月子没法出去,你别急,姐再给你想想办法。” 竹小蝶抬眼看了下姜崖,笑道:“我在县城刷盘子,可以边挣钱边看书,两件事都没耽误。” 姜崖微微皱眉,窗明几净的教室和油腻混乱的后厨能一样吗? 三婶在旁笑着说:“小蝶你也别怪你爹,村里女孩子能上到初中的没几个。” 宋香巧直接怼回去:“妈,你咋不问问姜崖的大学同学有没有女孩子?初中算义务教育,本就该上。” 三婶撇撇嘴,嘀咕着说城里是城里,乡下哪能跟城里比。 黑蛋走进来,让竹小蝶低头。 竹小蝶手上忙着炒菜,刚转过脸,弟弟暖呼呼的手掌在眼前放大,瞬时口中一股甜意在口腔中肆意展开。 竹小蝶眼睛睁大,“糖?” 黑蛋嘿嘿笑着,“姜崖哥哥给我的。” 竹小蝶抿了下唇,这才明白原来是弟弟舍不得吃,留给她的。 “姐姐不喜欢吃糖的。” 黑蛋摇摇头,“我更不喜欢吃。” 姜崖哪能知道他随手给的糖竟被这对姐弟推来让去。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颗直接塞进黑蛋的嘴里。 黑蛋惊得瞪大眼睛,随即笑得憨憨的,说了实话,“真好吃。” 姜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笑却又有点心酸。 有了竹小蝶做大厨,上菜上得很快,姜崖和黑蛋帮忙端出去。 围观的村民抱着空碗,一脸歆羡地看着菜盘子里热腾腾香喷喷的大块肉。 “这就是丹江的风干鱼?”队长笑道。 宋香巧点点头,“没错。我们这儿的特产。” 这种风干鱼,用冷风阴干,少盐熏制,肉质坚韧成丝状,不管是煎炒炖煮都好吃。丹江水深,养出来的鱼有别处没有的鲜感,加上这种特殊的制作方式所以格外好吃。 景山当即说要多带几条回去给亲朋好友尝一尝。 三婶一听脸又黑下来,咋这些人连吃带拿的,这样的稀罕东西她儿子是一口都吃不上了吗?!!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笑着说要把三婶家吃穷了。 宋香巧这女人别看常年待在村里,还是颇有格局。听姜崖说蓝山户外队有队员上百位,这一传十,十传百,金竹村和□□洞的名声就会这么传扬出去。 几条鱼又算的了什么! 姜崖知道宋香巧难做,正准备说他等会去乡上买几条送给景山他们,谁知景山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这是今天的饭钱。另外一条风干鱼多少钱,我先买十条。” 院子外的村民当即瞪大了眼,这咋回事?这群人不是来白吃饭的?还掏饭钱? 怪不得是开得起车的有钱人,一出手就是两张一百,听说乡长一个月的工资也比这高不了多少。 宋香巧原本就没打算要饭钱,更没想卖风干鱼,她连连摆手说这是一顿便饭,不值当这么多钱。 景山一愣,又看向姜崖。忽然他明白过来,他笑得十分感慨,“我们没想白吃饭。这饭钱你们一定得收,不然我们这顿饭不能吃。” 队长也站起来,“没错。老乡们都不容易,我们哪能吃白饭。” 说着队长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一起塞给宋香巧。 宋香巧看着手里的四百块钱,十分懵,她看着姜崖。 姜崖倒是坦然,朝她笑笑说:“那就收着吧。不然他们这饭吃不下去啊。” 三婶高兴地嘴都拢不住,方才她被儿媳妇安排做饭,看着装包谷面的缸里陷下去那么大一坑,心疼地眼泪都快止不住。没想到竟然意外收获四百块钱。 她当即笑着招呼客人坐下,麻溜去厨房又煮了一锅饭。 景山和队长等人吃得十分满意,直夸三婶手艺好,宋香巧跑去厨房把竹小蝶叫出来,说今日大厨是竹小蝶。 三婶的笑容直接僵硬在脸上。 景山不吝赞语,夸竹小蝶年纪轻轻却有想法。比如这条风干鱼,她还知道给鱼尾巴扭转角度,让其呈现水中翻飞的姿态,还有这道粉蒸肉,软糯可口又不腻味。队长更是举起大拇指,直夸竹小蝶是女大厨。 竹小蝶小脸红扑扑的,双手有些无措地捏着衣角。 她活这么大,从没有当众被这么多人如此夸赞过,更没有觉得自己重要过。 这时,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似的,转脸看了一眼姜崖。 姜崖明亮的眼睛里满满含着的全是笑意,他微微点头,给了她一个莫大的鼓励。 竹小蝶瞬时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竹兴文站在院子外看热闹,方才已经被宋香巧手里的四百块给晃得脑壳疼,旁边的人还挤兑他说难怪你这老小子从不进厨房,原来闺女做饭这么好吃。 竹兴文骂了两句,道:“老子要是家里有肉有鱼,老子也能做得好吃。天天吃苞谷碜红薯,谁稀罕进厨房!” * 今天是金竹村的大日子。地质队首次勘查□□洞,首批户外游客先行体验原始状态的□□洞。 村口大树下。 姜崖和宋香巧和两拨人道别。 队长说过几天就把勘察报告发给姜崖。景山也说□□洞有极大的旅游开发前景,资源独特,吸引力高,加上金竹村环境优美,空气舒适,城里人就想来这种地方玩。 姜崖故意走得很慢,旁边全是看热闹的村民。 景山也是聪明人,看出姜崖想让这里的人都听到。他立马抬高声音又把金竹村使劲夸了一遍。他还说回去之后要大力宣传,自己认识好几个有意投资旅游事业的有钱老板,到时候一定帮忙穿针引线。 队长也没被姜崖放过,他被拉着又讲了一遍□□洞的成因和罕见之处。 也不管村民听得懂听不懂,反正村民信专家,只要是专家说得就是没错的。 两个人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被姜崖放过。 一行人前脚刚离开,姜崖果然被村民围住。 “姜同志,咱们这□□洞真的有这么神奇?” “要是有钱老板来了,给我们分多少钱啊。” “我家婆娘做饭也可好吃了,到时候再来人到我家吃饭呗!”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姜崖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姜崖笑着说:“你们看,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有人愿意上门来帮忙测量,还掏了顿饭钱,外加十条风干鱼。” “我家也有风干鱼,我做的比三婶做的还好吃。” 有人赶紧跳起来说,三婶攥着刚才景山给她的钱,呵笑道:“我做风干鱼都有三十年了,你能跟我比?!” 立马旁边一群人不甘示弱地说自己做风干鱼也几十年了。 宋香巧看着自家婆婆拼命自夸的样子,突然想起来姜崖说的“希望”。 今天可不就是未来的希望吗? 过了好久这些人才慢慢散开。 竹兴文走到竹小蝶面前,哼道:“小妮子,老子还饿着肚子呢!你倒好在人家家里吃香喝辣的。” 竹小蝶别过脸,不想搭理他。 宋香巧笑着说兴文叔厨房还留有饭,不嫌弃的话过去吃。 竹兴文哪能嫌弃肉啊,他二话不说钻进厨房去扒饭吃。 宋香巧支开她婆婆,把竹小蝶拽到一旁非要把刚才收到的四百块饭钱塞给她。 竹小蝶吓得赶紧躲闪,她在县城里刷盘子一个月才赚一点点钱,这四百块可是巨款啊。 宋香巧使劲把她拽住,“这钱是你劳动所得,你必须收着。” 竹小蝶红着眼圈,就是不要。 姜崖走过去,低声说:“你读高中不要学费吗?以后大学都要收费,你得自己攒钱啊。” 竹小蝶浑身一僵。 高中?大学?学费? 多么遥不可及的字眼,说出来轻飘飘,可落在她心里格外的沉甸甸。 宋香巧趁她愣怔,赶紧把钱塞进她的口袋里,还嘱咐她千万不能让她爹竹兴文看到了。 竹小蝶鼻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姜崖吓了一跳,无措地往裤兜里掏,却发现掏了个寂寞,然后看见竹小蝶从口袋里掏出个熟悉的手帕擦眼泪。 竹小蝶擦了擦这才发现这是人家姜崖借给她的,她洗干净放在口袋里,一直忘了还人家。 姜崖错开脸,仰头看风景,不想让竹小蝶难堪。 就在这时,村口有人推着一辆满是泥浆的自行车走了过来。 这是隔三差五来送信件的邮递员。 邮递员一来,方才已经散去的村民又聚集过来。 村里很多人的亲戚在外打工,经常会汇款回家给家里人用。所以村里最欢迎的人当属邮递员。 邮递员一个一个喊着名字,拿到汇款单的高兴地说话声音都飘了。 竹兴文吃饱喝醉走出来,瞧见这一幕明明羡慕地不行,脖子却硬着一脸不屑。 他转身给竹小蝶和黑蛋说:“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等你们挣钱了,每个月都要给我邮汇款单。” 竹小蝶冷笑一声,不搭理他。黑蛋也学着他姐姐模样,别过脸不理他。 竹兴文气得半死,举起手就要打,这时邮递员高喊道:“竹小蝶?!” 竹兴文一愣,还没等他手收回来,竹小蝶急冲出去,紧紧把邮递员递过来的回款单拿在手里。 “什么东西?钱?”竹兴文急着想夺走回款单,可没等他得手,这回款单已然到了姜崖的手里。 姜崖个子比他高太多,他怎么够都够不着。 “姓姜的,你干嘛拿我的回款单?” 姜崖瞥眼看着他,“不是给你的,干嘛给你?” 他把回款单递到宋香巧的手里。 竹兴文气得想去夺,宋香巧却快嘴喜道:“小蝶,有好心人要资助你读书了啊。” 竹小蝶双眸泛红,眼里透着光。 黑蛋一听,赶紧喊道多少钱?好心人是谁? 他这一喊,好多人都围过来。 姜崖主动往后一退。 宋香巧:“好心人没写名字。这张回款单上有五十块钱。”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好心人说了每个月都会给你这么多钱。” “小蝶,你可以读书了啊。” “天啊。小蝶你咋这么命好?” “哪有这么好的人?不会是骗子吧。” 宋香巧看了又看,邮局的回款单哪能有错? “哎呀,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去县里找过红十字会,可能是他们帮你找打了愿意资助你的好心人。” 黑蛋高兴地连蹦带跳,喊着说我姐有学上了! 姜崖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手指尖,心里荡起轻松的波纹。 竹兴文气呼呼地还不肯死心,宋香巧严厉喝道:“兴文叔,你可不能霸占这个钱。这是好心人给小蝶上学用的。” “上啥子学?以后她要嫁人,学啥都是别人家的。”竹兴文还在那逼逼叨叨地说。 姜崖淡淡道:“捐赠受益人是竹小蝶,你无权拿走捐赠款。” “谁说的?”竹兴文硬着脖子吼道。 姜崖笑了笑,“法律说的!” 竹小蝶抬起头,眸光落在姜崖高挺的鼻梁上。 她突然觉得,这人怎么就那么像一座山? 高耸的,无惧的,永远横亘在那里的,一座山。【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007章 第007章 入夜的金竹村安静地像被遗忘的宝石,沉浸在浓浓的雾气中。轻灵动听的鸟鸣虫叫散落在村子的角角落落。 一道黑影细细索索穿过村道,绕过竹林,往后山走去。 远远看去,这人如蚂蚁般一点点沿着山腰线往上爬,不一会钻进了山腰处一座巨大石头里。 黑夜的山上凉风飕飕,黑夜的□□洞里阴风凉凉。 这人蹑手蹑脚地爬进来,刚踏进石厅一步,整座洞穴像被叫醒般,涳的一声发出巨响。 黑影被吓得一屁股坐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愤恨朝地上使劲吐了口唾沫,站直身体,把衣服扯了扯,硬着脖子继续往前走,可两只眼睛却紧紧盯着手电筒灯晕下的那点光,心跳声大得连自己都能听见。 一不小心手电筒抬高,瞬时洞穴墙壁上的石幔石花冲进视网膜,白天看着美丽的这些玩意,在夜里像是着了魔似的,一个个变成狰狞的面孔,好似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凶神想要审判人间的恶人。 黑影吓得手电筒都没拿稳,叮里咣啷地滚进了黑暗之中。 这人连滚带爬地把手电筒紧紧抱在怀里,像虫子一样一点点匍匐着往前爬,好似离地面近点就能造出点安全感。 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来到记忆中的位置,这人小心翼翼站起来,电筒扬起,一根根锋利的石笋像是巨大的獠牙从天而降。 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踮起脚试图够着石笋的尖端,果然痴心妄想,距离尖端还有好几个他的高度。 算了!反正宝贝在这呆了一万年了,不缺他这一天两天,待他准备齐全再说。 就在他准备回头时,忽然好几道闪烁的光束骤然投射进洞口,紧随而来的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在哪?” “我们竹家人穷也有骨气!” “等会送祠堂让他先跪祖先,再送派出所!” 黑影吓得抱头鼠窜,他忘了这里是洞穴,只有一个出口,跑来跑去竟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黑影还知道丢人,两只手使劲捂住脸。 “兴文叔!你还知道要脸?”宋香巧大喝一声。 竹兴文心头一个激灵,咻的一下放下双手,抬眼一看,发现四周站着的全是村里再不能熟悉的人。 “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干嘛?” “我还奇怪说你这老小子天天晚上打牌到半夜,今天竟然喊累了提前结束?原来在这憋着坏呢!” “□□洞是咱们金竹村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圪塔,你偷的时候就没想想他们?” 竹兴文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举手双手,喊道:“你们可别瞎说。我没偷东西!我连摸都没摸到啊!” “黑蛋!”宋香巧喊道。 竹兴文一愣,下一秒看到黑蛋竟躲在人群后,正一脸愤恨地哭着蹬他。 “爸,我们竹家祖训上说了,重礼仪,唯谦逊,戒偷盗,除懒痞。你咋就能伸手偷东西?!!” 竹兴文骂道:“小兔崽子!你爹我没偷!” 大家伙哪能信他,两个人上前一把把他摁在地上,剩下人过去看石笋损坏情况。 竹兴文急得连喊带骂的,拼命挣扎着喊冤。 “你们去好好看看,我可没偷一根石笋啊。” 宋香巧抬起手电筒朝洞穴顶部一看,瞬时倒吸一口气。前段时间地质队前来测量时还高高悬挂的石笋竟然被人生生从根部切掉,大眼数了下少了三大根。 像是被人从嘴里掰掉大獠牙似的,洞穴顶部的石笋林残缺不全,伤痕累累。 宋香巧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猛然转身揪住竹兴文的衣领把他拽过来。 “你瞅瞅!破成啥样了!兴文叔啊兴文叔,咱们就是再穷也不能偷它们啊。” 竹兴文不敢置信,颤颤嗦嗦地举起手电筒,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脑壳发凉。 他今天是第一次来,压根连石笋都没摸一下,哪能有本事一下子就切去了三根。 “不,不!你们误会了。我真的没偷。我连鸡都不敢偷。” 有村民鄙夷道:“竹大军三兄弟也说自己连鸡都不敢偷,可他们不仅偷鸡还烧了山,现在正在吃局子饭呢。” 竹兴文两眼发呆,整颗心七上八下,他回头看了一圈,全是怒目和讥笑。连他亲儿子黑蛋也一脸嫌弃,他突然明白过来,大喊道:“我真没偷。我不去坐牢。我冤枉啊。” 黑蛋失望地看着亲爹。前几天他偷偷听到亲爹嘀咕说什么万年石笋大宝贝,今晚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到亲爹偷偷摸摸出门,往□□洞方向爬去。他害怕极了,跑去叫香巧姐,本想在亲爹犯错误之前拦下他,谁知道还是跑慢了一步。 “你半夜不睡觉来这洞里干啥?”宋香巧恼道。 竹兴文憋了半天说了句,“梦游?” 大家伙全嗤笑起来,梦游?还特别精准地梦游进了□□洞?骗鬼呢! “石笋呢?你卖给谁了?” 竹兴文终于明白他明明没有偷,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认为他偷了。怪就怪他平时在村里啥事情都跳得最欢,总说些狠话,威胁这个威胁那个,以至于所有人认为他是干坏事第一人。 可他真冤啊! 宋香巧也不想再跟他废话,叫上众人把竹兴文押着连夜去了派出所。 * 竹坑乡派出所就在古街上。早些年古街上的关公庙被小学占用,后来小学迁走,派出所没办公地方就安排进了关公庙。 竹兴文刚一进来,迎面看到中堂里关公的挑眉怒目大红脸,吓得双腿发软,生生被拖进了谈话室。 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了解情况后便让宋香巧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黑蛋不愿回,和宋香巧一起在外面等着。 警察进去问了半天,竹兴文还是那句话,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偷石笋的那个人。 宋香巧搂着黑蛋在外面等了好久,一直到东方吐白。 姜崖急冲进来,宋香巧赶紧把石笋被盗一事告诉了他。 姜崖当即心里哇凉哇凉的。这石笋景观一经破坏,再难复原。缺失的石笋就像伤疤一样嘲笑着愚蠢无知的人类。对于刚刚试图用□□洞发展旅游的金竹村来说,这可真是当头棒喝。 等姜崖得知竹兴文是偷盗之人时,他有些迟疑地问:“你们看见他偷了?” 宋香巧一愣,“那倒没有。但他确实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拿着手电筒在□□洞里……我们好多人都看见他了。” 姜崖皱起眉头,“黑蛋,你在家看到过石笋吗?” 黑蛋摇摇头,他只是听见亲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石笋是万年宝贝值钱地很,倒也真没见过他往家里拿这宝贝。 宋香巧见姜崖面色不对劲,她有些慌了,“那不是他会是谁?” 姜崖抿着唇,没说话。 就在这时,黑蛋猛然站起来,喊了一声姐姐。 竹小蝶一头汗地跑进来,见姜崖时愣了一秒,随即对着宋香巧喘气说:“香巧姐,我爸他绝对是有贼心没贼胆,他平时连水桶都提不动,哪能去偷那么粗的三根石笋?还要找工具切割,还要背下山,还要找人卖,他可是连县城都没去过的人,谁都不认识……” 姜崖定定看着她,女孩脚上的鞋子都跑张嘴了,膝盖上灰突突的一片,显然是跑得太快摔了跤。 宋香巧左看看姜崖,右看看竹小蝶,一脸懵。 昨晚她一瞅见好几根石笋被人生生砍断,整颗心都在滴血,又瞧见竹兴文拿着手电筒一个人在洞里,下意识认为他就是贼。 现在看来,难不成是她搞错了? 她回头看着黑蛋,黑蛋也不明所以。 这到底咋回事? 就在几人懵逼时,派出所门外开来几辆车,从上面下来好几个人。其中两个被戴着手铐,旁边各有一人拽着他们的胳膊,严密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从另一辆车内下来两个人。一人手拿话筒,一人高举摄像机。好像在跟拍前面两个戴手铐的人。 姜崖等人让开路。过了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个警察,问你们是金竹村的? 宋香巧赶紧说自己是村支书,警察笑着说:“巧了。刚押解过来的两个嫌疑人承认在你们金竹村的后山偷了三根石笋。” * 竹兴文从谈话室出来时,那张脸啊,时而委屈,时而豪横,脖子挺得直直的,堪比金竹村每天第一个打鸣的大公鸡。 他一瞅见宋香巧,当即冲过去,吼道:“村支书你冤枉我,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宋香巧尴尬极了,谁知道竹兴文好死不死刚好就在偷盗现场!他鬼鬼祟祟的,拿着手电筒,一个人摸到□□洞,这不就是找着让人怀疑嘛。 黑蛋噘嘴问:“爸,那你没事干半夜跑□□洞做什么?” 竹兴文气不打一处来,哪有自己生的崽子坑亲爹的?要不是这臭小子告状,他何苦被关在派出所半宿? “你给我过来!看我打不死你!” 黑蛋先是躲到姐姐身后,又怕姐姐也被爸爸打到,心思一转,又躲到了姜崖的身后…… 竹兴文举手就要打,姜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冷道:“你动了偷石笋的心思,这点儿你不会不承认吧。” 竹兴文连续两次被这个年轻白面小子坏事,早都想找茬给姜崖个下马威,可他没做贼也心虚,哼道:“我半夜睡不着去□□洞凉快凉快!不行啊?” 竹小蝶冷道:“爸,好歹刚才人家姜崖哥还替你说话,你能不能别闹了?” 黑蛋也扬起头附和,“就是。” 竹兴文气得鼻子都歪了,觉得自己的右手举成了一个笑话。自从臭妮子得了好心人的捐助重新上学,说话的语气是越来越横,压根不把他这个亲爹放在眼里。黑蛋这个小兔崽子也跟着学坏。 就在这时,乡长葛兴国和产业办主任徐洪福急急走了过来。 葛兴国早上上班屁股还没坐稳,就接到县宣传部的电话,说市电视台的人来乡里采访。有个犯罪团伙把竹坑乡三根石笋偷了。恰逢最近严打,这些盗贼刚好又遇到市领导下来查岗,就这么硬生生撞到了木仓口上。 市领导看到赃物,这才知道在自己执政的辖区竟然有这么珍贵的东西。当时市电视台在现场采访,为了追踪后续发展,便过来继续拍摄犯罪嫌疑人指认现场。 徐洪福在路上向葛兴国汇报了关于□□洞的情况,并把姜崖已经做的工作讲了一遍。 葛兴国很意外,心道这小子竟然真的沉下心来做事情。 两人刚走进院子,恰好记者和摄像从谈话室走出来。姜崖看见乡长和主人,赶紧给记者介绍。 记者立马过来采访葛兴国,询问关于□□洞的情况。 葛兴国记忆力极好,虽然刚刚得知这事,脑海里已经勾勒出□□洞的未来发展方向,与姜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侃侃而谈,谈起□□洞的地质特色,资源稀缺性,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模式,以及加上资源保护宣传等内容,还顺道欢迎大家来旅游。 记者听得频频点头。采访结束后,姜崖还留下记者的联系方式,之后他会把□□洞具体的资料以文字形式发给对方。 徐洪福忍不住给姜崖伸了个大拇指。这小子做事有想法,有想法后还有行动力,刚才主动向记者介绍葛乡长,不居功自傲,还能适时地把一个危机事件变成一次大好的宣传机会。 记者跟着派出所去金竹村指认现场,宋香巧在走之前赶紧向葛兴国汇报工作。 “发展□□洞我们村大部分人都支持。问题在于招商前要把路修好,我们自己解决了一大部分资金困难,乡里面……”宋香巧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葛兴国。 乡政府要是一点钱都不出,她这工作会非常难做。 葛兴国当然明白,这半个月他不是在县里各部门推进报批文件,就是在乡道工地推进施工,竹坑乡不管未来发展什么,没有顺畅的路什么事都做不成。未来发展旅游,游客颠簸半天才到景区,哪有心情再看什么,好山好水好洞也没用。 这次趁着洪水冲毁乡道,他打算直接对乡道进行升级改造。金竹村既然发现如此大的溶洞,那就从这个项目里留出一部分钱对进村道路进行改造。 宋香巧一听,当即嘴巴都惊得合不住。 她喜道:“乡长,要不,再批点钱帮我们村里的电也升级升级?!” 金竹村虽然已经通电,但经常断电,也供不起大功率的电器。以后要是游客冬天来旅游,山里冷,连电热毯都用不了。 葛兴国哼哼两声,“一件事一件事来嘛。你赶紧陪他们去村里。” 宋香巧还想多说两句,被徐洪福笑着推走了。 竹兴文还想在葛兴文面前告黑状,却被竹小蝶和黑蛋一左一右给夹走了! 葛兴国回头看着姜崖,“你什么时候接你母亲过来?我家在古街上有套老房子没人住,常年不住人,房子坏得快。” 姜崖心头一暖,刚想婉拒,却被葛兴国打断。 “徐主任,你干嘛偷偷买鸡苗?说好我掏钱的。” 徐洪福嘿笑着说:“我自己工作没做好,哪能让您给擦屁股?!” 葛兴国没好气地说:“难怪你这半个月都没敢回家。怕老婆揍你啊。” 徐洪福被怼得面臊耳红,“怎么可能?我才是一家之主。” 葛兴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硬是塞进徐洪福的口袋里。 姜崖举起手,弱弱地说:“鸡苗少了就补,总归不是解决之道。我有个想法,二位领导看看能不能行?” 徐洪福一听赶紧让他说。 姜崖笑道:“上次进山灭火,我发现金竹村后山大部分的林子是速生桉树。这种树可是抽水机,我听香巧姐说村后的山泉水可越来越少了。所以我建议,这波桉树卖了后,改种槐树。槐树可以做实木家具和木地板,价钱卖的好,还不破坏土壤。然后可以在槐树下养鸡养鸭。” 林子里的小虫子足够鸡吃,所以也不用耗费粮食。只要安好栅栏散养即可。也不费人力,一举两得。 姜崖也是在一篇论文上看到,这叫做林下经济,特别适合山多林多的地方。 徐洪福皱眉道:“槐树?我知道银峡村那边有人种了几十亩的槐树。” 忽然他计上心头,说可以把扶贫鸡苗集中到银峡村一起养。村民以扶贫鸡参股,银峡村集中放养,最后的收益双方分成。集中养鸡,就能降低扶贫鸡总被吃掉的几率,同时还能探索出一条林下经济的路子。 竹坑村别的没有,山多林多,林下不光可以养鸡,还能种蘑菇,种牧草,甚至能养花呢。 葛兴国听得很兴奋,让徐洪福和姜崖一起把这个思路整理成实施方案。 两头开花,两头收获,竹坑乡突然看到了希望的方向。 * 307地质队的工作效率实在高。前脚刚把免费的勘察报告交给姜崖,后脚就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业内杂志上发表了相关论文。 经过他们初步测量,□□洞至少有四层洞穴,其内有至今发现中原地区最大的石笋林,以及罕见的风洞和冰洞。 这么好的溶洞自然不会只有307一家地质队感兴趣,宋香巧至少接待了七八家大专院校或地质队的科考人员,甚至有北京的大学说要把□□洞当做教研基地,每年都会派考察队进行研究。 村民不关心这洞到底在学术界有什么厉害之处,他们关心的是这一波波的人来,到底在谁家吃饭?买谁家的风干鱼或是苞谷面? 宋香巧愁得头发都快掉完了。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人,挣钱的机会分配给谁? 姜崖给她出了个主意。首先要遴选合适的接待家庭。标准是厨房干净,厨艺不差,服务态度好。符合条件的村民一起报名,村里面成立评估委员会,对报名者进行统一评分。分数高的就可以入选接待名单。然后来参观□□洞的游客或是科考人员,如有吃饭需求,那就轮流排序,由宋香巧统一安排。 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多拿,公平公正有秩序。 宋香巧简直对姜崖叹为观止,再一次老话重提,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她可以拍着胸脯帮忙找到他最喜欢的女孩子。 姜崖当即落荒而逃,摇着头说不了不了。 与此同时,市电视台也针对此次偷盗石笋事件,进行了专门的报道。报道画面里自然少不了对□□洞稀缺资源的渲染,不然哪能让人对偷盗分子咬牙切齿的恨。 与此同时,很多人对□□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可惜现在还没开发,普通人进溶洞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所以很多人只是动了去看一看的心思,却没法付诸行动。 姜崖熬煎地睡不着觉。明明希望就在前方,可中间还横亘着无数的沟壑…… 招商工作推进十分缓慢,西河县是集山区林区库区为一体的国家级贫困县,仅这一个名号就吓退很多人。 葛兴国天天往县里跑,找认识的老板谈前景,谈合作,谈未来,然而感兴趣的人几乎没有。 就在走投无路时,县招商局临时通知竹坑乡拿上关于□□洞的宣传资料和其他县一起去省里参加项目推介会。 姜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歹有个露脸的机会,他一夜没睡觉,跑到县城好不容易找了家愿意半夜加班的打印店,他口述,对方排版,终于赶上了推介会的大巴车。 葛兴国和徐洪福也一同前往。 坐到车上,他们才搞清楚,原来还是市电视台的报道起了作用。那位逮住偷石笋家伙的市领导,随口问了句这次去省里推介项目有□□洞吗?县招商局才赶紧告之竹坑乡一起去省会。 姜崖坐在大巴车上,昏昏沉沉的,但却兴奋地睡不着。 古人说柳暗花明,或许冥冥之中,□□洞就不该被湮没吧。 * 到了推介会现场,姜崖发现自己想多了。 整个市除了西河县,还有十二个县,这其中,有经济情况好的,有和西河县一样的贫困县。这些来自沿海地区的客商,青睐的自然是区位条件好,交通畅通,有一定发展基础的项目。 西河县位于陕、鄂、豫三省交接处,至今不通高速,不通火车,唯一一条国道还从隔壁县穿过,需要走三十公里的县道才能到达西河县城。即便西河县拿出优惠税收政策,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推介会现场,别看人山人海,西河县展示柜台前门可罗雀,更别说有谁问一嘴□□洞的情况了。 招商局的人见怪不怪,每次他们出来参加市一级的推介会总是陪跑。 姜崖不能忍,他主动提着□□洞的宣传材料满圈跑,见人就发资料,要是对方肯停下来多问一句,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来,仔仔细细地介绍。 可当对方听说□□洞在西和县,就开始摇头,又听说□□洞在竹坑乡这个距离县城还有半天距离的地方,头摇得更厉害了。 发展旅游讲求天时地利,大城市周边地区不管建什么类型的景区,城里人都愿意去。可偏远地区发展旅游,若是没有顶级的自然人文资源,没有便利的交通,投资商哪敢投钱。更何况投资旅游景区,动辄几千万上亿,没有雄厚的财力一般没人愿意涉足其中。 姜崖这些都懂,可再怎么说也要努力是吧。 跑了一上午会场,葛兴国、徐洪福和姜崖三人颗粒无收。 三人跑到外面吃了碗烩面,连休息都没有,继续回到现场找客商。 下午照旧别的县不停地签订合作协议,招商金额一翻再翻。西河县只签了一个制药厂的协议,还是在西和县愿意免费提供建厂土地的基础上对方才勉强同意。 下午四点,就在姜崖等人面露失望时,一行人终于在西和县招商展台前停下来脚步。 领头的那位穿着价值不菲的西服,和和气气地拿着宣传册子看了好半天。 徐洪福不停地给姜崖挤眼睛,他兴奋地有些难以控制。 对方秘书递过来一张名片。葛兴国接过来一看是一家注册地址在广东的swa投资公司,经营范围包括信托投资、基金投资、还有慈善等等。名片上的任何一个字在他眼里都是陌生的存在。 “这是我们王叶远王董事长,这次受市政府邀请前来参加推介会。” 秘书自称姓梁,他们公司在很多地方投资,他随口提了几个项目,起步投资额都是上亿。 葛兴国赶紧感谢对方支持,他正准备介绍□□洞的发展前景有多好时,王叶远笑着打断道:“你们有诚意邀请我们投资吗?” 葛兴国一愣,当即点点头,“有啊。我们报以十足的诚意欢迎你们。” 王叶远耸耸肩,“那就行。梁秘书,跟他们先签个合作框架协议。” 葛兴国又是一愣,回头看了眼同样懵逼的徐洪福和姜崖。 “王先生,您知道□□洞在西河县?” 王叶选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葛兴国又问:“那您知道西河县是我们市十三个县中最穷的那个?” “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做了十足的功课。”王叶选又道。 “我们那没有高速,没有火车,去一趟翻山越岭,要好长时间。” 王叶选正色道:“越是这样的地方,我们越要尽可能地帮助发展。” 他回头跟身边人说:“我在创立swa投资公司的时候说过,做投资前,要先做人。投资不是钱生钱,而是帮人赚钱。” 他言辞严肃地说着,旁边人频频点头。 王叶选笑着道:“葛乡长,你们需要我们投资多少?尽管说!我们也是抱着诚意来的。” 姜崖皱起眉头。 事情好像顺利地有些过头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008章 第008章 不等姜崖想明白,王叶选手下人以飞一般的速度拟定了合作框架协议,要和西河县签约。 姜崖想问清楚几个关键问题,比如如何保障村民利益,风险和利益共享供担模式怎么设定,还有swa是否有投资旅游行业的经验等等,可对方压根不关心这些。仅凭推介会上一番谈论,便匆匆签订协议,会不会太过草率? 或许是之前找招商太难,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签协议的人,大家的情绪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不管如何,他都不应该说这些扫兴的话。 王叶选要求直接与西河县县一级领导谈话,葛兴国赶紧请负责招商工作的副县长袁腾飞前来主持会议,双方在会场旁边的大型会议室举行了热烈诚恳的会谈。 要知道之前几天推介会,西河县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兄弟县和客商签订协议,现在终于他们也有机会踏进这个签约会议室,这心情是要多高兴就多高兴。 姜崖把徐洪福叫到一旁说出自己的担心。 徐洪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投资意向框架协议又不是正式合同,等之后我们再和他们详谈。原则肯定是不能损害村民的利益。不然我们这么努力推这个项目意义何在?” 姜崖一听,这才稍作安心,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不是突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有点不适应!” 徐洪福笑起来,感叹道:“不管这次结果如何,总算是往前推进了一步。反正我们严守底线,诚信诚实,总能把这合作搞下去。” 姜崖点点头,表示认同。 签订现场,排场惊人。 这次swa投资公司来了十几个人,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手里拎着公文包,表情肃穆。 据说全是从海外聘请的高端人才,负责合同、法务、商务、运营等方面。这一对比,会议桌对面西河县的人看起来格外接地气。 对方气势全开,举手投足间显示出成熟和专业。 姜崖压根没有坐前排的资格,他默默坐在后排,仔细盯着对面王叶选一行人,可不管怎么看,对方接人待物十分得体,话里话外也全然在为西河县考虑。甚至还说自己已经做好了赔本的准备,毕竟发展旅游没个三五年是收不回投资的,但当地老百姓等不及。 王叶选说着说着神色有些黯然,主动提及自己也是穷人家出身,明白吃不饱穿不暖的苦。他旁边的梁秘书立马拿出一叠慈善项目名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们王董事长在其他地方建了多少个学校和养老院。 这一番话谈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对王叶选极为尊重和佩服。 王叶选当场宣布,除了投资□□洞旅游开发外,他们公司还准备在西河县赞助一所九年制学校,就叫叶选希望学校。 袁腾飞立马起身鼓掌,大力赞扬swa投资公司的善心。 姜崖心头一动,小声跟徐洪福说了两句话,徐洪福赶紧写了张纸条递给葛兴国。葛兴国看了后,朝姜崖深深看了一眼,沉思片刻,把纸条递给了袁腾飞。 袁腾飞边笑边低头看了眼纸条,而后道:“王先生,我建议把您赞助九年制学校这件善举刊登在我们市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向全市人民展示您的善心。您看如何?” 姜崖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叶选的脸,对方只有一刹那间的迟疑,可也只是一闪而过,朗声笑着说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袁腾飞笑道:“您是第一个向我们县赞助教育的慈善家,请不要再推辞了!有了您的带头,后续会鼓舞更多人关心我们西河县的发展。” 王叶选见状,也不再拒绝,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姜崖分明看到他旁边的那位管法务的西装男嘴巴张了张什么,最后化为了沉默。 * 各个县分别签订协议后,在推介会的最后一天,最终签约项目双方人全部上台,合影留念,为推介会的成功举办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姜崖对此并不关心,他连夜在酒店拟定了合作细节,准备在推介会后和swa公司的人进一步商讨。 这位王董事长别的不说,有句话特别正确,那就是:竹坑乡的百姓等不起,□□洞的开发必须争分夺秒。 然而,推介会结束后,这位王大善人便踪影无处可寻。每次找他时,梁秘书不是说他在和省里某位领导见面,就是他忙着公司事务在开电视电话会议。 袁腾飞回西河县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葛兴国他们一定把正式合同敲定下来。 框架协议签了,电视也上了,报纸也发了,总要给县里一个交代。 葛兴国连连答应,然而人都见不到,这合同怎么签得下来? 三人煎熬着等了足足五天,梁秘书总算答应今晚在某个日式餐厅见面。 姜崖想请他们去一个正式场合谈事情,梁秘书笑了笑说小姜同志,你不知道只有在饭桌上才能签上双方满意的合同吗? 姜崖抿了下唇,只好询问葛兴国。 葛兴国掐了烟,沉声说:“听他们的。” 姜崖三人第一次来日式餐厅。听说吃日餐压根吃不饱,三人先在外面吃了碗烩面才进去。 到了餐厅,果然格调十足,门口穿和服的小姑娘点头哈腰说了句“空你几哇”,葛兴国老脸黑着,目不斜视地往里走。 三人刚到富士山房,梁秘书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他们立马勾肩搭背,热情异常,和前几天公事公办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梁秘书脚上趿拉着夹板鞋,穿得十分休闲,见姜崖他们还穿着白衬衣,笑着说大家都是未来要合作的好伙伴,何必这么拘束? 葛兴国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把姜崖拟定的合同掏了出来。 梁秘书神色如常,连看都没看,只说先迟到,便把合同推开。 姜崖笑道:“不知道王董事长什么时候来?” 在场的全是王叶选的属下,一个个透着精明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三个。 梁秘书淡笑道:“我们王董事长日理万机,像□□洞这种开发项目实在不是什么大项目……”言外之意是就这样体量的项目还想请我们董事长前来给你们谈?没那闲空夫! 葛兴国皱眉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不算什么。可我们乡的老老少少都盼着这次推介会能有所收获!” 梁秘书一点也不急,嘴里说着知道知道,但就是不提合同一事。 服务员陆续进来,不停地上菜。一盘盘的,全是刺身天妇罗之类的。 姜崖方才偷偷翻了下菜单,这些可不便宜。 梁秘书见他们三个不怎么动筷子,笑着说:“怎么?吃不惯?” 葛兴国摇着头说:“我吃惯了苞谷面红薯,吃这些不消化。” 梁秘书唇角勾起,“巧了,我吃苞谷面红薯也不消化。” 这顿饭吃得着实难受。原先答应来谈合同的王叶选不见人影,梁秘书这些人高谈论阔,谈的都是十几个亿的项目,一时间葛兴国感受到了人生的参差。 一想到竹坑乡有些人还上不起学,穿不上保暖的衣服,他这嘴如何都下不去。 转脸看徐洪福和姜崖,他们两个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姜同志听说你是大学生?”梁秘书突然笑问。 姜崖嗯了一声,说了自己毕业的院校名字。 梁秘书一愣,哎呀一声,“我们竟然是校友?算起来我是你师兄!” 只不过梁秘书他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姜崖学的是法律专业。 “梁秘书,你的师弟可比你有觉悟,竟然跑去建设山区啊!”对面有人笑道。 梁秘书呵笑一声,“所以我一定要跟我师弟喝一杯!” 徐洪福分明觉察到这些人笑意中的另外意味,是个人也能猜出姜崖没钱没关系才被分配到西河县。不然像那样的好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哪能去西河县? 梁秘书朝葛兴国努了努嘴,“葛乡长,我当着您的面挖墙脚,您不会生气吧。” 葛兴国一愣,就听梁秘书拉着姜崖说要给他介绍个好工作。 沿海的一家高级律师事务所正在高薪招人,只要梁秘书打声招呼,这工作就能定下来。 还没等梁秘书夸完自己的人脉有多广,姜崖已然给自己倒了杯酒,朝梁秘书举起,“多谢梁秘书的好意。我们一心想推进□□洞开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言外之意是他对其他任何工作都毫无兴趣。 梁秘书被婉拒,当即脸面挂不住,何况姜崖压根没承认他是师兄。 到底见过大世面,梁秘书哈哈笑起来,“哎呀,葛乡长,您领导有方,小姜同志革命意志如此坚定,是我唐突了。” 葛兴国淡笑道:“梁秘书,既然大家吃好也喝好了,要不谈谈合同?” 梁秘书笑呵呵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可是按照我们沿海的习惯,谈事情可不是在饭桌上。” 葛兴国脸色一沉,梁秘书是在耍人玩吗?上午商定地点时,他明明说合同都是在饭桌上敲定的。 不待三人反应,梁秘书等人齐刷刷站起来。 “走啊,葛乡长,咱们去第二场!”梁秘书搂着葛兴国道。 葛兴国皱起眉头。 梁秘书笑得意味深长,“好地方!” 另一个人也过来架着葛兴国,亲热如兄弟,却是半劝半推地把人往外带。 徐洪福哎哎两声,也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往外请。 姜崖看着他们走出去,眨了眨眼,回头赶紧装上合同,正准备去追时,服务员走过来让他买单。 姜崖一愣,“买单?” 服务员一脸笑意,“先生,就是掏饭钱。” 姜崖唇角抿起。合着这帮家伙是让他们三个来当冤大头的?! “刚才预订房间的梁先生说穿白衬衣的会结账。”服务员好像怕姜崖不相信,认真解释道。 “多少钱?” “350元。” 服务员见姜崖面露难色,当即笑脸收起来,手掌往前一伸,“先生,总共350元。” 旁边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光鲜的人,时不时往姜崖身上投来探寻的目光。 姜崖后背瞬时僵硬。350元可是他一个多月的工资啊。他掏出钱包,里面只有零散几张钱。 服务员见状哼道:“我们是高档餐厅,还第一次碰到吃霸王餐的啊。” 姜崖左右为难,尴尬着问能不能让他到附近的邮政银行取点钱。 服务员没好气地说:“先生,你哄人呢?天都黑成这样了,银行还开门吗?” 姜崖:“……” 就在万分困窘时,四张崭新的人民币出现在面前,姜崖猛一回头,却见梁秘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瞧不起人?谁说我们吃霸王餐了?把你们经理叫出来!” 姜崖双手不由攥紧。这姓梁的分明是故意的。 服务员也是长眼的,梁秘书穿着不凡,一看就得罪不起。她当即吓得连连道歉,心里却暗骂这位姓梁的客人分明说过要穿白衬衣的买单啊。 在梁秘书彰显“得理不饶人功夫”时,姜崖趁机走出餐厅,长长出了口气。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繁华之地,人心也是难测的。 “师弟,我朋友那间律所在国内外声誉极高,但凡进了他的律所,以后不管去美国英国还是德国,都是最佳跳板。”梁秘书手里夹着一根烟,眯着眼睛老练地吐出白雾。 紧接着他又道:“我知道刚才当着你领导的面你没法回答我。但不管如何,去了那样的地方工作,以后你会发现什么日式餐厅,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餐而已。” 姜崖抿着唇没接话,梁秘书忽然笑起来,勾着他的肩膀,“走走,师兄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人间销金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009章 这时姜崖才知道前几天开推介会的酒店最高层竟然另有洞天。 整层楼全是奢华的罗马风格,罗马柱、穹庐顶、全、裸的油画,刚一进去就被闪瞎了眼。 梁秘书非常满意地看着表情严肃的姜崖,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今晚我买单。”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熟悉的吵闹声。 “你别碰我!” “我是来谈合同的。不是来唱歌的。” “我们小姜呢!你们把他带到哪去了!” 梁秘书脸色一沉,疾步往里走。 姜崖也紧跟上去,这才看到葛兴国和徐洪福站在一扇铁门前,正黑着脸吼着。 他们两位面前站着好几个穿着掐腰旗袍的年轻女孩,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娇滴滴非要请他们进去唱歌。 还有几个王叶选的属下也在苦苦劝着。 “乡长、主任!”姜崖急急冲过去。 梁秘书笑道:“你们两位这是做什么?可别吓到小姑娘们!” 徐洪福早都厌倦了梁秘书的惺惺做派,冷声道:“我们是抱着诚意来的。我们希望你们也是。” 梁秘书也沉下脸来,“除了我们swa公司外,还有谁对你们那个洞感兴趣?再说,我们又是请你们吃饭,又是请你们唱歌的,这还不够诚意?” 徐洪福:“…………” 他别过脸,不吭声。 葛兴国记着郭腾飞郭副县长的嘱托,他忍着火道:“我们不太适应沿海的习惯,梁秘书,不然请她们出去,咱们几个坐里面好好聊聊。” 梁秘书耸耸肩,“葛乡长你可真是无趣。行吧。咱们进去说说合同。” 见梁秘书终于开口,三人赶紧打起精神,随他一同进去。 旗袍女虽然没进来,但酒没少倒。 一瓶瓶洋酒摆在桌面上,梁秘书咕咚咕咚给姜崖三人倒了个满大杯。 梁秘书抬起下巴,笑道:“咱们边喝边聊。”并且一副不喝不聊的姿态。 干基层的哪个没肠胃炎,姜崖自认年轻,把葛兴国和徐洪福的酒杯都放到自己面前。 他不卑不亢地说:“喝了就谈?” 梁秘书坐直身体,拍着手掌说:“看看!我们学校出来的不会有怂货!” 姜崖仰起头一口气喝完。其他人都鼓掌喊好。 洋酒刚开始喝没什么问题,但喝多了比喝白酒喝醉更难受。梁秘书笑着倒酒,姜崖二话不说往嘴里倒,直到半瓶洋酒下肚。 葛兴国和徐洪福想抢都抢不过姜崖。 姜崖再继续喝时,忽然捂住嘴,一副难受想吐的样子。 徐洪福赶紧拍着他的后背,把他酒杯夺走,不让他再喝。 梁秘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笑着让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 姜崖眯着眼偷瞄过去,原来他们早就拟好了合同。 梁秘书摇着手中的酒杯道:“我们预投一亿元,分十年投资。第一笔款先投两千万。这是付款条件,你们要是觉得没问题,那就签字吧。” 葛兴国一听见一个亿这三个字,即使没喝酒也觉得头晕,不真实不停地感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这件事要是能办成,竹坑乡那就是坐到火箭上了啊! 梁秘书颇为倨傲地看着面前三人。 他们不过是从乡下来的小干部,一个个没见过世面,他这把牛刀用在他们身上简直是浪费时间。 这个姜崖倒有些出乎他意料,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样子,可方才区区350块的一顿饭就压弯了他的腰。任谁也不能拒绝往上爬的梯子,他故意留在最后解了他的围,再一次抛出橄榄枝,就不信姜崖不上钩。 这里面也就姜崖懂点法律,再怎么说也是个刚出校门的菜鸟,还能精过他? 更何况他喝了半瓶洋酒,还能看清楚合同上的字? 梁秘书一脸笃定地看着喝得脸蛋红润的姜崖。 姜崖快速把合同翻了一遍,吐了口酒嗝哐的一声把合同砸桌子上。 梁秘书脸色一沉,“有问题吗?” 葛兴国和徐洪福赶紧掏出老花镜,仔细看合同。 姜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冷着脸看向梁秘书。 梁秘书明显觉察姜崖周边的气场变了。这小子不再是方才那个抱着洋酒一口气喝半瓶的愣头青。他像是洞察出什么秘密似的,眸光在他们身上扫过,而后稳稳站起来,道:“乡长,主任,这合同咱们不能签!” 葛兴国和徐洪福面面相觑,赶紧起来问他怎么回事? 梁秘书眸光幽深,“葛乡长,我劝您在事情还有回旋余地的情况下好好管管你的下属,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葛兴国把姜崖拽过来,低声说:“你小子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崖拿起合同,呵笑一声,道:“你们前期投的两千万不是自筹资金吧?” 梁秘书耸耸肩说是银行贷款。 “你用什么抵押物贷款?” 梁秘书云淡风轻地说:“我们公司全盘接手□□洞开发,□□洞作为稀缺资源可以作为抵押物找银行贷款。有问题吗?” 姜崖:“就凭□□洞?银行凭什么给两千万?” 梁秘书垂下眸,说贷款的事是他们公司的长项,不牢他们操心。 “不管经营如何,每年给你们乡政府二十万。我查了资料,你们乡政府资金缺口很大,有了这笔钱修路、建房、改造学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葛兴国出声问:“那金竹村怎么办?” 梁秘书像是听到笑话似的,“跟村民打交道太麻烦了!我们每年给二十万,你们愿意怎么分配是你们的事。”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地说:“说句不好听话,要不是我们王董事长太善心,像这种项目我们内部的投资决策会是绝对不会通过的。”言外之意时候大把的好项目等着他们去投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竹坑乡压根没资格挑剔。他们能给20万一年的分红已经算仁至义尽,天大的善举。 就在这时,铁门被人从外拉开,王叶选和郭腾飞竟笑着一起走了进来。 梁秘书赶紧起身让主位。 姜崖三人没想到郭副县长竟然又来了省会。 葛兴国和徐洪福赶紧喊了一声郭县长。 王叶选瞥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合同,梁秘书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王叶选笑着说:“郭县长,我们公司可是带着诚意来的,目的是让村民早点摆脱贫困,带动西河县经济发展,这合同早一天签约,村民能早一点获利啊。” 郭腾飞也连连点头称是,要不是心急,他也不会亲自再来省会一趟,亲自敲定这件事的落地。 王叶选给梁秘书使了个眼色。梁秘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支票。 “这是我们公司准备在西河县农行预存的2000万现金。” 姜崖皱起眉头。现金?这么多钱存到西河县的银行,就能证明王叶选的实力,也是对方诚意的最佳表现。 果然梁秘书微微抬起下颌,眯着眼看向姜崖。 郭腾飞笑意更深,邀请王叶选一定要去西河县参观考察。西河县是座宝藏,一定还有双方共赢的项目。 王叶选自然顺道下坡,喊着说一定一定。 谈笑间王叶选趁机说想请郭副县长帮忙尽快落实swa公司在竹坑乡投资一事,比如□□洞开发立项、土地审批、工商注册、公账开户等,越快越好。 葛兴国皱着眉,还没等开口说话,郭腾飞一口答应,让他协同招商局、工商局、发改等部门为swa公司一路开绿灯,让项目以最快的速度落地。 梁秘书挑衅似的朝姜崖抬了抬眉毛,不过是个小小的办事员,还能跟大领导反着干? 姜崖后背直直挺着,鼻息间全是腻人的脂粉气息。所有人的面孔在他面前晃动着,王叶选夸张的笑声钻进他的心里…… 就在所有人眉开眼笑为新合作干杯的时候,姜崖默默站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放在郭腾飞和王叶选的面前。 王叶选笑意还挂在脸上,一回头瞥眼看见纸上的文章题目,瞬时脸色一僵。 郭腾飞愣道:“姜崖,这是什么?” 他头一低,瞬时脸色也变了。 #xx县政府招商招来诈骗分子,百姓遭殃身负巨债# #xx县掉进巨骗挖的投资大坑# #以为招来金凤凰,谁知道是诈骗犯# 姜崖淡定道:“我这几天查了些资料。我总算明白王董事长的事业版图如何扩张得这么大!原来不是做出来的,是吹出来的。” 王叶选冷道:“小同志,请你慎言。造谣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葛兴国和徐洪福压根不知道姜崖私下竟然调查了swa公司。他们拿起资料看起来,看了半天却没搞明白。 这些诈骗公司有的叫“和威实业有限公司”,有的叫“南方投资有限公司”。这伙人专门挑选像西河县这样急于引入投资的偏远县,用各种方法骗取对方信任后签订合同。他们许诺投入巨额资金,然而实际上一分钱也不会投。反倒将工程分解为多个小项目,分包给当地的工程队,收取工程保证金。 在这些已经报道出来的诈骗案件中他们骗了少则数十万,多则五百多万的保证金。鉴于现在信息不畅通,他们不停地换地方,改名字实施诈骗,几乎次次得手。 郭腾飞拿过文章看得心惊肉跳,待放下来时发现手心全是汗。 梁秘书咻的一声站起来,“董事长,我早说咱们不能随便表露善心。咱们就是当代的东郭先生,被蛇狠狠咬了一口。” 王叶选摆摆手,镇定地转脸看向郭腾飞,“郭县长,我不知道这位小同志怎么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成见?!我和这些诈骗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看,这张支票总不会是假的吧。” 郭腾飞严厉地看向姜崖。前些天他得知□□洞开发是这小子率先提出的,还对他大加赞赏,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信息。 姜崖不慌不忙,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端端正正地摆在王叶选的面前。 报纸下方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张通缉照片,名字不叫王叶选,可照片上的人正是郭腾飞身边那个人。通缉的罪名就是诈骗罪。 郭腾飞惊得猛然站起来,和“王叶选”挪开好几步远。 姜崖敏锐地觉察出梁秘书以及他身旁的精英下属们都露出惊吓表情,他们显然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王董事长竟然是诈骗犯。 王叶选黑着脸,“你就凭这张乌七八黑的照片来诬陷我?郭县长,你们县就是这么欢迎客商的吗?” 姜崖弯腰把桌子上的支票拿起来,甩给梁秘书,“师兄,敢不敢赌一把,这公章是萝卜章!” 梁秘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个月前入职这家在顶级写字楼办公的投资公司,身边的同事全是操着英语的高端人士……他因为脑子转得快,被定为王叶选的贴身秘书。前段时间王叶选突然提出要参加一个市的投资推介会,他们一行人坐着飞机从广东飞过来,说实在话他并不同意投资□□洞这样投资时间长回收周期慢的旅游项目,可王叶选一意孤行,非要投钱…… 郭腾飞脸色黑了下来,连连觉得后怕。幸好在签订合同前发现这伙人是骗子,万一他们跑去西河县参观,在他的促进下□□洞项目迅速立项,施工开动……然后骗取大量保证金,那他不光要承担责任,这会对整个西河县未来招商工作和产业发展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梁秘书等人一涌上前质问“王叶选”。这位令人“尊敬”的“王董事长”还在那儿拍着胸脯表明自己的清白,还不忘指着姜崖大骂,说他破坏了多么优秀的一个项目,伤害了他积极投身建设西河县的赤诚的心,说到最后甚至痛心疾首,老泪纵横,让人一时间分辨不清这人到底是真恼怒伤心,还是戏演得太好。 姜崖脸色未变,淡定道:“刚才过来的路上,我看见派出所就在附近。那就请王董事长过去查一查身份吧。” 就在大家以为这位“王董事长”会继续跳脚大骂时,这家伙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不等姜崖他们上前,梁秘书等人直接把他扭送去派出所,没等多久这人就全部招了。 * 梁秘书从派出所走出来时,额头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晦气!一抬头便瞧见姜崖站在路灯下面,昏黄的灯光让姜崖的半边脸在光影交叠处显得格外深邃。 梁秘书走过去,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姜崖推开说了声谢谢。 在烟的明灭中,梁秘书长长出了口气,“师弟,你到底怎么发现不对劲的,还把通缉令都翻了出来?” 姜崖淡笑道:“师兄,你比我聪明。原本你可以发现的。只是从来没人怀疑他。” 骗子不叫王叶选,他不过是一个初中还没毕业的肄业生,曾经在一家国企工程部干了好多年,因为打架被开除。失业后他敏锐地发现很多工程在开工前会收取大量的工程保证金,他便在偏远地区的县市以投资的名义,不计条件,甚至打着慈善的名义参与地方建设,骗取保证金后逃之夭夭。 如此这般干了三次,这人胆子变大,跑去广东租了间超级高档的办公室,并招兵买马,招聘了一大群比他学历高,比他见识广,比他能力强的高端人才,这次他可不是惦记什么保证金,他准备让这些聪明人帮他骗取巨额银行贷款……待得手后去国外潇洒。 计划眼瞅着就要得逞,结果被姜崖这个毛头小子给搞黄了。 梁秘书等人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嫌疑中摘出来,但此次经历将成为他们职业生涯上最丢人也最不愿提及的一笔。 “还有,你们明明知道仅凭一个□□洞,银行不可能同意贷款2000万……” 却不深究,不质疑,甚至还替骗子想办法,比如故意冷落姜崖他们五天,又专门挑选日式餐厅和高档ktv这些地方展现财力,试图让姜崖他们的心里产生卑微感以至于不敢提出对合同产生质疑……□□洞资源稀缺,未来仅凭门票一项就能赚到远超过二十万的收入,他们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甩过来二十万就想买断□□洞,简直跟偷没什么区别。 梁秘书别开脸,讪笑道:“师弟,我说的那个工作机会,你真不考虑?” 姜崖:“不了。” “不说其他的,我朋友的律所确实需要人才。”梁秘书弱弱解释道。 姜崖朝他摆摆手,“在哪儿都能做事!再见。” 梁秘书:“……” * 当夜姜崖三人便往回赶。 省会的流光繁华不停地后撤,葛兴国回头定定看着闭眼睡觉的姜崖。 难怪这小子前几天每天很晚才回来,原来跑去查资料,翻报纸去了。他没有提前把“王叶选”的底细告诉他们,怕是早就做好了万一捅了大娄子就背处分甚至被开除的准备,为的就是保全他和徐洪福。 傻倔傻倔的,闷声干出这么大事……一般人,胆大的没他心细,心细的没他胆大,胆大心细的没他这么刚直。 当着副县长的面该说就说,且句句扎在骗子的七寸上。 是个人才啊。 葛兴国脱掉外套,轻轻搭在姜崖身上。 夜浓,星耀,竹坑乡也越来越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010章 第010章 从推介会回来之后,葛兴国带着徐洪福和姜崖一起又见了几个意向性的客商。然而,有些只想免费承包□□洞,收益也只是象征性地给金竹村分一点点。有些则说□□洞他们可以帮忙开发,但政府必须在县城的好地段批一些建设用地让他们盖房子。有些更过分,压根不了解□□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来就说要把洞口炸开,方便更多游客进去。姜崖听得头顶冒汗,如果炸开洞口,□□洞内万年孕育的石笋石花这些可能很快就会风化消失。这种饮鸩止渴的开发方式简直作死。 一时间□□洞的开发陷入了困境。 这天宋香巧拎着一筐柴鸡蛋送到乡政府食堂,说给大家伙的饭桌添道菜,葛兴国哪能要她的鸡蛋,硬是把钱塞给她。 一起在食堂吃完饭,宋香巧还没走,跟在葛兴国的身后又去了一楼的办公室。 徐洪福和姜崖见状,大概能猜出她要问什么,两人暗自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果然宋香巧今天来是想问问□□洞招商的事情。 “哎呀,我瞅见咱们□□洞签约仪式上了电视,赶紧喊着大家伙都过来看。第二天我还专门在村广播说了一遍,让全村人一起高兴高兴。”宋香巧的唇角止不住地翘起,眼睛里透着激动的光芒。 前几天破烂村路终于动工了。修路的钱在开工前能凑齐在宋香巧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这其中签约仪式肯定给大家伙打了一剂强心剂。谁不想赚钱?以前不想赚是因为没有门路,没有资金。现在景区就要在家门口修起来了,大家的积极性肯定特别高。 宋香巧满心欢喜地说了一通,却瞧见面前三个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 她愣了下,“咋了?” 徐洪福重重叹了口气,挠头道:“黄了!” “黄了?!”宋香巧大惊。 姜崖把招商招来大骗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宋香巧当即双腿一软瘫坐在凳子上。 姜崖想宽慰她两句,可是此刻多说无益,除非有诚意有实力的客商现在立马出现在大家面前。 葛兴国黑着脸使劲拍了下桌子,“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洞是咱们金竹村的宝贝,老祖宗把宝贝送到面前,咱们要是不把它变成下金蛋的母鸡,丢人两个字都不好意思写。” 宋香巧缓缓点了点头,还没张嘴只听姜崖忽然朝外吼道:“谁在外面?” 她一抬头,一道黑影从门口闪过。 姜崖冲出去,那人跑得贼快,不过这人他太熟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宋香巧一听方才在外面偷听的人是竹兴文,当即脸耷拉下来。 “完蛋完蛋!我这个兴文叔就是个捅事篓子。他没交一分集资款,这几天开工,没钱交的都帮忙干活,也算是做点贡献,他倒好,就在旁边看笑话,一点力气也不愿意出。” 姜崖沉思片刻,“香巧姐,我现在跟你去一趟村里。” * 果然还没等到村口,两人便看见本应该在施工现场的推土机吭吭哧哧地往山下开。 宋香巧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追问。 师傅摇头叹气说村里人突然说停工不干了,他停一天工损失一天的钱,不敢耽搁只能下山去别的工地找活干。 宋香巧气得半死,把脚一跺急急往村里跑。 姜崖紧跟其后,刚怪过山腰,迎面看到竹兴文站在土堆上正掐着腰吼话。 “他们乡政府当时咋说的?说有钱人来开发咱们的□□洞,需要修路。没有这路,人家不会来投钱。现在好了,咱们勒紧裤腰带,天天晒得跟狗似的在这儿干活,结果呢?乡政府大骗子,压根没本事找客商。” 他这话极具煽动性,立马有村民一脸恼色地把手上的锄头铁锹甩地上,嘴里叫着不干了不干了。 有眼尖者瞧见村支书和姜崖一起来了,赶紧喊着大家回头。 还没等姜崖反应过来,一群人围过来……质问声、咒骂声、怨气声全冲进耳膜,震得脑壳疼。面前一张张脸,带着焦灼、恼怒、失望,让他的心整个揪起来。忽然不知道谁动手推了他,要不是宋香巧眼疾手快扶住他,他怕是当场摔到地上。 “干嘛干嘛?!有话好好说,动手不对啊。”宋香巧赶紧吼道。 竹兴文早都等着想看姜崖出丑,他叫道:“我就问你!上次说好来投钱的那个家伙,跟咱们县长一起上电视的,风光地很啊,他是不是个大骗子?!” 姜崖抿了下唇,“是!” 竹兴文越发嘚瑟,“我早都说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看看,别我说中了吧。” “兴文叔,招商很难的,没有谁一下子就找来合适的投资人。再说,幸亏姜崖及时识破骗子,不然咱们金竹村损失更大了。”宋香巧苦口婆心,耐心劝道。 竹兴文两眼一瞪,就是不听,“咱们村出钱出人出力,现在□□洞搞不起来,已经给我们造成损失了,这损失谁来赔?姜崖你个毛小子跟你爹一样干啥啥不行,去别处祸害行吗?别来祸害我们金竹村!” 姜崖后背咻得一凉,双手紧紧攥住。 恰好去乡里上学的学生娃们都回来,见大人们围在路中央吵架,都纷纷凑过来。 竹小蝶早都听见亲爹的叫骂声最大,现在竟然拿姜崖父亲的事又出来戳事,气得小脸一冷,推开人群冲击来拽着竹兴文的胳膊把他揪了下来。 “爸,你损失啥?你钱也没出,力也没出,好意思说这种话吗?” 竹兴文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地上粘了一屁股土坷垃。 “你这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啊!敢打你亲爹?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亲娘早跑了,是我一把屎一把尿……” 竹小蝶一脸无语,她哪有动手打他,这些话她也都听得耳朵里生茧了! 安庆生见竹家人都在闹,他安家人总不能白白出钱出力不讨好,也跳出来质问姜崖到底咋回事。 姜崖稳了稳心神说找投资人确实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如果前期工作不做细致,即使把投资商招进来,后续也会出现一系列大问题。所以需要大家耐心一点,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安庆生黑着脸问:“那你总得说个时间吧。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投资人招进来?”旁边站着的安家人也纷纷附和,非要逼姜崖说出个子丑寅卯。 宋香巧气得半死,要不是姜崖好脾气,真心想为大家闯出赚钱门路,不然谁愿意来金竹村一次次地被骂?! 姜崖不是半仙,不能算出□□洞的天命之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大家见他给不出时间,情绪更加愤恨,竹兴文趁机喊着大家一起去乡政府讨要说法。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跳出来,喊道:“过几天我就要嫁人了,要是这条路还是这么烂,我就要穿着白婚纱从泥浆里淌出去。我生在穷地方我自认倒霉,我生来就是泥腿子我也认命,可我不想结婚那天也要这么脏兮兮惨兮兮地从娘家走出去,让别人瞧不起我。爸!不管□□洞开发不开发,这条路难道不该修吗?” 安庆生老脸一红,“闺女,到时候爸爸背你下山,不怕,肯定弄不脏你的婚纱。” 安麦冬掀掉头上戴的斗笠,额头的汗和脸上的泪混在一起,吼道:“我不要你背。我要自己走下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再也不回来!” 安庆生一听宝贝闺女不回来了,吓得脸都变了,“以后咱们金竹村肯定可漂亮了,不比城里差,你不回来瞅瞅?” 安麦冬瞧着村里这些长辈叔伯,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不论啥事都能吵起来的架势,她是不指望金竹村能有什么变化! 她唇角抖动着,满脸失望。为了这路能早点通车,她起早贪黑不比男的干得少,可是村里人一遇到事只会吵,安竹两家互相拖后腿,谁也不肯出头,只要对方不好过那就是胜利,哪管这事该不该做。所以金竹村才这么烂,没人愿意嫁进来,女孩们全想嫁出去。 “我们也盼着这路快点修好。”几个学生娃怯生生地说着,“其他村的学生都在嘲笑我们鞋脏,不让我们进教室。” 姜崖低头看过去,这几个孩子的鞋子全被泥浆泡着,有些干了后在脚面凝结成泥块。到了冬天一下雨雪,岂不是每天上下学时鞋子都是湿的?脚会生疮,人甚至还会生病。 这几个孩子有姓竹的也姓安的,虽然物质条件与城里孩子相比差得很远,但至少让娃娃们有条方便、干净、不湿脚的上学路吧。 大家只顾着吵架,却忘了这条路还是学生娃追求知识的路,外嫁姑娘回村的路,所有金竹村人的希望之路。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竹兴文见状,拍拍屁股上的土还想跳出来吼,却被宋香巧一把摁住,“乡政府一直在想办法招商,要不是把咱们金竹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早都和人签约了。” 据说有一家公司还算实诚,真心想开发□□洞,但对方只想买断□□洞,给金竹村现在看起来还不错的赔偿款,可姜崖说了,金竹村未来无限,不能被眼前的利益糊了眼。 当然这事可不能让村里人知道,一旦知道怕是都想直接分钱了事。 安庆生老来得女,最瞧不得闺女伤心,他咳嗽两声,再次拿起锄头,朝地上刨土挖地基。 其他安家人见状,也都纷纷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竹家人从不肯落后于安家,见安家人如火如荼地干起来,生怕被安家人骂懒蛋,也赶紧动起手来。 方才还闹成一锅粥的工地此刻又活了过来。 姜崖暗暗松了口气,和宋香巧告别,下山回乡政府大院。 宋香巧很不好意思,金竹村又不给姜崖发工资,但他天天地往村里跑,为了□□洞的开发急得嘴唇都出了火燎泡。 姜崖连连摆手,让她不要送,自行转身下山去了。 刚绕过山腰,他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跑步声,一回头看到竹小蝶甩着两条辫子朝他冲来。 小姑娘好像又长高了些,因为着急跑路,脸蛋红扑扑的,透着年轻的光泽。 姜崖一脸疑惑,“竹小蝶,你不回家吃中午饭吗?” 竹小蝶现在在乡上中学上初三,每天往来要一两个小时。她家情况特殊,中午还得回来给他爹做饭。所以经常上学迟到。好在这女孩天资聪慧,即便经常缺课,每次也能考第一。要不是之前耽误一年没上学,她早考去了县高。 竹小蝶双手背后,低着头盯着鞋尖,可又觉得这鞋脏得难看,又赶紧抬头,正好撞到姜崖柔和的眼神。 她小脸一红,先是伸出左手,手心躺着之前姜崖递给她擦小脏脸的手帕。手帕被乖乖巧巧地叠成豆腐块,显然是洗过的。 姜崖一笑,也没说什么,伸手拿过来,塞进了裤兜里。 竹小蝶手上陡然一空,耳垂红得像红宝石。 “赶紧回去吧。”姜崖笑道。 竹小蝶赶紧伸出右手,一个红色塑料袋挂在手指头上,里面影影绰绰好似装着什么草之类的东西。 “这是我从山里挖的蒲公英,有叶子有根,你泡水喝……”她抬眼迅速瞟了眼姜崖唇角的火燎泡,“下火的。” 姜崖一愣,这小姑娘平时需要挤时间学习,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全是她在忙着,哪有时间上山挖这些东西。 竹小蝶生怕姜崖不要,慌乱之下把塑料袋直接让姜崖身上一塞,也不管对方接住没有,转身就往家跑……跑得比兔子还快,瞬时消失在山腰处。 姜崖低下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塑料袋,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好大一丛根须完好的蒲公英,每一根都洗得干干净净。 清热解毒,败火祛湿。 姜崖抬起头,瞧着山涧处翻滚的云雾,不由地笑了起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011章 第011章 姜崖还没走到乡政府大院,瞧见徐洪福站在大门口,焦急地踮脚等人。对方一瞧见他,立马冲过来把他扯上去县城的车,上车一看,葛兴国也在。 葛兴国表情有些沉重。再看徐洪福,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姜崖突然明白了。上次推介会上他们惨遭骗子,原本怀揣巨大希望的郭腾飞郭副县长气得拂袖而去,临走时沉沉看了他们仨人一眼。 回来半个月有余,郭县长也没找他们斥责或问罪,这事像没发生似的。 姜崖事后想想,站在郭县长的角度,他是主管招商的领导,虽然及时识清骗子,但这事不管对他还是西河县的影响确实不好。毕竟签约仪式上了电视,还上了报纸。 “到时候要是领导怪罪起来,你们两个不许说话。我来说。”葛兴国沉脸道。 姜崖急道:“葛乡长你当时压根不知情,是我……” 葛兴国打断他的话,“我是你的领导,不管出什么事,该问罪的第一个是我!” 姜崖抿着唇,想说这总比被骗子骗进深坑强。可又不能直说。 一路沉闷,前往县政府的路途格外难捱。 车一路开进政府大院。 郭县长的秘书一瞧见满是泥泞的车,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竹坑乡的车。 上前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引着他们三人进入会场。 葛兴国想拽住秘书问两句话,可秘书忙得脚不落地,转身又去别的办公室去了。 三人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会场。 看样子这不仅是开问责会,还是当着全县的面开批斗大会? 乌压压的人群坐在主席台下面,西河县县委书记姚阳、副县长郭腾飞等县四大班子的领导们正襟危坐,会场一片肃穆。 姜崖三人本想悄悄入场,不想打扰开会,谁知后排压根没有他们的座位。反倒主席台下第一排位置留着三个位置,桌面正儿八经地摆放着三人的名牌。 同在第一排的其他各部门领导纷纷起立为他们让位,剩余的全直盯盯地看着他们。 姜崖手指握紧,如芒在背,僵硬地坐下来。 “这次咱们西河县参加市里面的推介会只签了一个药厂项目。这还是咱们把河东最好的地拿出来,对方才同意建厂。预计开工后能提供3000个就业机会。但负责环保的部门要及时做好监督工作,药厂绝对不可以随意排放污水。”县委书记姚阳沉声道。 姜崖手里握着笔,盯着面前的本子,忽然反应过来。 按理说他不过是个乡政府的办事员,没资格坐在这里,那是谁点名让他坐在这里? 这时姚阳重重叹了口气说:“原本咱们还签了竹坑乡□□洞旅游开发的框架协议,结果对方竟然是个骗子。” 全场安静,看来这事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丢人丢到电视报纸上,西河县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 姚阳让郭腾飞具体说说□□洞开发一事。 姜崖知道,这是准备算账问责了。 他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写下“青山座座……”,还没等他写完,忽然头顶听到郭县长说:“这事责任全在我,没有调查便轻下决断。” 姜崖三人猛然抬头,郭腾飞脸色沉重地当着全县各部门及各乡镇领导的面儿起身郑重道歉。 郭县长……这是准备负全部责任? 姚阳摆摆手,“幸好你能及时识清骗子,避免西河县陷入更大损失,以功抵过……” 说到这里,姚阳重重叹了口气,“恨只恨,这骗子专门挑像咱们县这种急于招商引资的县。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因为咱们县的招商,在交通、产业、经济基础等方面受到限制,所以局面一直打不开。” 郭腾飞面色沉重,他身为主管招商的主要领导,即便怀揣着最真的诚意却依然打动不了客商的心。 人皆逐利,天经地义。 西河县除了山清水秀外一穷二白,当前阶段确实难以吸引客商。这次县里便宜出让河东那块优质地块,说白了也是做出了巨大牺牲。药厂占了河东大片土地,未来西河县要想往东扩张发展,药厂会成为最大阻碍。未来拆迁腾挪将是一大笔成本。 可当前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如此解决。 “我们几个主要领导连夜召开几次会议,觉得咱们县的招商工作不能再‘等、靠、要’!等上级拨款?咱们等不及!靠上级补血?不如自己造血!要?要不来,咱们也还不起!” “所以,□□洞旅游开发这件事,咱们县自己干。” 葛兴国和徐洪福以及姜崖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透出不敢置信。 原以为这趟来开会吃不了兜着走,没想到领导们并不在意丢人二字,而实事求是分析造成这个偶然事件的必然原因,还给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发展路子。 不要客商一分钱,不要客商参与经营,西河县自己搞! 郭腾飞接讲具体措施。 县里准备成立西河县城投公司,作为融资平台一手经办□□洞的规划、建设、运营。至于钱从哪里来,初步打算是以金竹村荒山的土地承包经营权为抵押进行贷款融资。 整个项目计划投资两千万,率先启动规划设计、基础设施,以及洞内灯光、道路等,争取一年后开园营业。 当然,贷款金额有限,距离两千万的投资额还有巨大的差距。 姚阳拍着桌子说:“财政投一点,部门挤一点,咱们再捐一点,加上贷款的钱,咱们一定要把□□洞搞起来,做成典型示范。这口气咱们必须争起来,不能让人小瞧了。” 姜崖心头颤抖,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洞开发胎死腹中。任谁都看出这件事对于西河县来说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没钱寸步难行,再好的项目,再好的想法,也无济于事。 然而这次会议县委书记直接在会上表态,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开发,没钱也要想办法凑钱,让各部门统一思想,为□□洞开发开绿灯,做协调。 会后,姚阳专门留下来,拍着葛兴国的肩膀让他放开好好干,有任何困难都可以直接找他说。 葛兴国激动得两眼泛红,连连保证一定把事情做好。 郭腾飞笑着向姚阳介绍徐洪福和姜崖,还专门夸姜崖,说这小子有胆识,敢质疑,又有想法。 姚阳点头让姜崖好好表现,等□□洞开园那天他一定亲自前往剪裁,并为大家主持庆功宴。 姜崖有些腼腆地只顾着点头和笑,和之前在省会冷脸斥责骗子的样子截然不同。 郭腾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给姚阳汇报说:“要不是小姜同志,咱们河东学校压根没钱建。” 县政府一直想解决学位不够的问题,奈何一直凑不够钱建学校。 姚阳哦了一声,投去询问的目光。 原来之前在省城的推介会上,虽然西河县和骗子公司签订了没用的框架协议,但对方在报纸上公开承诺要向西河县捐赠一所九年制学校。按照慈善相关的法律,但凡在公开场合许诺捐赠,不能因为任何理由放弃捐赠。 这个叫“王叶选”的骗子虽然被抓起来,但他必须自掏腰包帮助西河县建造学校。 姚阳忍不住笑起来,西河县因祸得福竟然阴差阳错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他拍着姜崖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学法律的。 见机行事,事先堵上了对方的漏洞。那“王叶选”显然知道公开承诺不能反悔,当时有些犹豫,可为了骗取巨额贷款也只能先答应。谁知道他不但没机会卷钱跑路,还真正为西河县做了巨大的“贡献”。 姚阳一直把他们三人送到走廊外面。 从办公楼走出来,姜崖抬起头瞬间觉得这天如此地蓝,地如此的宽,“希望”好像已经在不远的未来向他们招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20 第012章 成立城投公司, 由西河县县政出面开发□□洞,这一消息传到金竹村后,大家伙都很高兴, 纷纷聚到村支书宋香巧家中, 想多打听点消息。 首先一条,县政府开发□□洞, 金竹村的利益肯定能得到保障。 说到底□□洞在金竹村,金竹村作为第一受益人,利益必须得到最大保护。 姜崖在县城协助葛兴国和徐洪福办理城投公司的一系列相关手续,并与银行接触,谈判土地承包权抵押贷款一事, 忙得没时间来金竹村宣贯。 宋香巧抱着姜崖给她整理的问题总集,一一回答村民的问题。 “明天省里一家规划单位要来咱们□□洞现场考察,小姜同志说希望村里出几个人, 年轻力壮又熟悉□□洞的,给这些专家带路。” 原先像这种出力没回报的事基本得不到回应,现在可不一样了,宋香巧刚提出这个需求,好多人举手报名。 宋香巧笑着挑了四个人,两个竹家的,两个安家的。 大家见状,都非常满意,没说什么意见。 “我家小蝶是第一个发现□□洞的人, 是不是得给我们家多分点钱?”竹兴文挤进人群跳脚喊道。 他这话像是掉入油锅的水滴,一下子溅出一大堆反对声。 “凭什么?咱们分红是按照户头人数来分的。有多少人就分多少钱。” “兴文叔,你好意思提这事?要不是你逼着小蝶嫁给秃头二婚男,她也不会躲在□□洞,差点被火给烧死了。” “我们安家反正不同意。” 说什么的都有,但基本只有一个意思:竹兴文这个说法极其可笑。 竹兴文没想到反对声这么多,当即脸都黑了。他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吼着扯东扯西,甚至扯到他老婆虽然人跑了,但户口还落在金竹村,他有资格拿走她那份钱。 宋香巧看得直摇头,刚准备起身搀他起来,却看见竹小蝶背着书包冲进来。 “爸,你别到处丢人行吗?”竹小蝶伸手把他扯起来,“我第一个发现□□洞是没错,可要是没有姜崖哥哥他们的努力,□□洞还是个没用的癞□□。再说咱们家没出钱也没出过力,能分钱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这里竹小蝶郑重对着宋香巧说:“香巧姐,我能代表我自己,我不要什么第一发现的分红。” 其他诸位叔伯婶姨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竹小蝶压根没想要这个第一发现权益,他们一群大人还跳着脚一起骂她爹痴心妄想。 竹兴文倒吸一口气,直骂竹小蝶犯傻。 宋香巧拍了拍竹小蝶的肩膀,“你的心意姐明白。关于咱们如何分配□□洞开发的收益,姜崖已经在起草相关文件,到时候会征求大家意见,并且会向全村公示,任何有意见和建议的都可以提出。反正啊,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优待任何一个人。” 见村支书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没意见。 散会后,竹兴文破天荒地竟留下来收拾桌椅板凳。 宋香巧没好气地说:“叔,你想说啥直接说。我怕闪着你的腰,你又要讹村部给你赔钱。” 竹兴文讪笑着摆手,“我哪能干那事?再说你叔我的腰硬朗着呢。” 他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把裤子拉锁扯开,宋香巧吓得赶紧转身吼道:“叔,你干啥?” 竹兴文惊慌地捂住□□,“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捐点修路钱。” 宋香巧一转身,瞧见竹兴文手心里放着一叠钱,有分有角,只有一张十块钱的。 “我就这么多,全捐了。”竹兴文仰起头,颇为自豪,“后面需要出力的,只要给钱,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宋香巧知道要不是□□洞的开发已经提上日程,竹兴文不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这是好事啊。毕竟全村最懒的家伙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 宋香巧笑起来,把钱一张一张点清楚,并让竹兴文签字。 这家伙不会写字,便用印泥摁下手指印。 宋香巧趁机劝他多支持两个娃上学。中午饭自己做,别让小蝶每天中午还跑回来给他做饭。等过几天小蝶考上县高,到时候住校,他这当爹的还能被自个饿死? 竹兴文哼唧两声,嘴里哼唧着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傻子捐钱给小蝶上学,把这钱给他盖房子多好? ! 宋香巧抿了下唇,“房子能当饭吃?只有知识才能!” 竹兴文压根不理解这些,他摆摆手,挺直脊背往出走。这次不管钱多少反正他捐了钱,村里人就不该再瞧不起他。 * 然而省里的规划公司跑来□□洞,只在洞口周边转了一圈便回去了,连金竹村准备盛情准备的午饭都没吃。宋香巧虽然有些纳闷,但她只知道这家规划公司是甲级资质,实力强大,或许对方经验丰富,不用仔仔细细地看也能行,所以这事她没给姜崖提及。 待一个月后,这家规划公司派人前来乡政府汇报初稿方案时,场面有些难堪。 对方只派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汇报人,另一个一看就是抱文本的工具人。 看着面前薄薄的初稿文本,姜崖脸色沉了又沉。 对方哐哐哐一顿汇报后,还笑意融融道:“我们公司的老总和郭腾飞郭县长是同学,我们受郭县长邀请前来做规划,真的非常荣幸。也希望为咱们乡的发展做点贡献。” 话说得是真好听,可这规划做得是极其潦草。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在葛兴国耳边低语了两声,葛兴国大吃一惊,喊上徐洪福说有急事要办。 姜崖有些懵,葛兴国拍着他的肩膀,“评审会你来主持。” 同时还给他了定心丸,“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洞,你可以的。” 姜崖点点头,眼波略有闪动。 汇报人方才只给葛兴国和徐洪福递了名片,压根没把姜崖放在眼里,谁知道乡长竟然指派他来主持评审。他赶紧转身从包里拿出名片,然后双手递过去,赔笑道:“您好,我叫刘修齐。我是这次规划的负责人。刚才我以为我没带够名片……不好意思啊。” 姜崖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面上,食指轻轻敲在名片上,不急不慢。 刘修齐有些心慌,姜崖应和他是同龄人,但这人面嫩眼神冷,看起来并不好糊弄。 不知道为什么乡长竟然如此信任他? 这时好几个人走了进来,宋香巧代表金竹村参加会议,供电所、土地所、产业办等部门也派人前来参会。 姜崖见人到齐,定定看着刘修齐道:“刘工,你们看现场看了多长时间?” 刘修齐下意识地看向宋香巧,讪笑道:“因为交通不便,住得也不方便,我们当天看完当天回……” 姜崖皱起眉头,“整整一天时间?” 宋香巧心急嘴快,“没有!他们上午9点进洞,中午11点就出了洞,然后走了!” 刘修齐尴尬极了,他们公司压根就不重视这个项目,只派了他和几个实习生。公司里的前辈们一看项目在竹坑乡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工作条件差,还要进溶洞设计路线,又苦又累的,还不如多做几个城里的项目,所以全推辞不干,最后这项目就落到他这个新人头上t 。 他们提前在县城住了一晚,大清早赶车来竹坑乡,盘山路绕得所有人吐得一塌糊涂,勉强撑着进洞口转了一圈,连风洞和冰洞都没进就出来回县城休息了。 姜崖冷冷看着刘修齐,“按照合同,你们的现场考察时间是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刘工,你知道吗?” 刘修齐额头冒汗。他们公司项目多,任务重,一般不会严格按照合同的规定对现场进行仔细考察。差不多就行,只是走个过场。 谁知姜崖这么较真? ! “你知道□□洞有几层高?有多少面积的石花石笋石幔?它们分布在哪里?”姜崖翻开文本一字一顿地质问,“游览路线也是凭空想象画的吧?从这里到这里,中间要跨过一条石梁,你们是准备用火药炸开,还是让游客跳过去?” 刘修齐的汗冒越多,“这这……可能是画的时候没注意到。” “还有,你们文本中的市场分析也十分离谱。□□洞地处中原,三省交界之处,怎么能在开园初期吸引来自珠三角和长三角的游客?你们是高估了我们的市场营销费用,还是为了迎合我们甲方,故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吹?” 姜崖把文本往刘修齐面前一推,“或许,你们是从别的项目抄来的,复制粘贴,稍微改一改就能再赚一笔规划费?” 他戳着某段文字上的“东梁县”斥道。东梁县是浙江某县,距离西河县十万八千里,压根不搭界。 刘修齐整个人瘫软下来,嘴巴抖了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前这人怎么这么了解规划界的秘辛? 人都说“规划规划,墙上挂挂”,很多规划都是你抄我,我抄你,只要吹得妙,吹得好,甲方一高兴这规划就通过评审,规划费就到手。 所以谁会沉下心考察现场?有病才会这样。 “还有,你们压根没有考虑景区运营方面的问题,金竹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个穷地名,他们怎么从□□洞的开发中获利,你们思考过吗?”姜崖越说声调越冷,“就是因为没有考虑过,所以整体景区布局极其不合理。” 他翻开文本,翻到规划布局图,指着给大家看。 果然,金竹村在整个□□洞景区红线范围以外。景区大门也在山的另一边,金竹村被抛弃般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像个多余人。 宋香巧看明白后,顿时恼了。 “刘工,这□□洞属于我们金竹村的荒山,我们咋就被排除在外了,至少进景区大门要通过我们村吧。” 土地局的人也说这规划压根没研究土地性质,怎么能在国有林地上建酒店?哪怕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林地改为建设用地,这可是犯法的。 供电所的人也看得直摇头,说这规划里要在景区建220千伏变电站,这简直天方夜谭。要知道国家对建变电站是有具体要求的,哪能说建就建。 刘修齐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坑底,任人踩踏,毫无反击之力。 最后他只得灰溜溜地抱着文本说再给点时间修改一版,然后再来汇报。 姜崖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再费劲。按照合同规定,他们这次的初稿文本完全不满足要求,乡政府不会付一分钱,更不会再让他们再继续参与□□洞的规划设计。 刘修齐愣了愣,“那不可能!我们再怎么说也付出了劳动,你们至少第一笔款要付吧。而且是你们郭县长请我们来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接这种项目。” 一句郭县长让在场其他人都别过脸不说话。 姜崖起身,定定道:“不管你们是谁介绍来的,拿人钱做人事,我们西河县的钱每一分都要花到刀刃上……” 说到这里他微微垂眸,“既然你们吃不惯我们竹坑乡的粗茶淡饭,那请走吧。” 第13章 刘秀齐灰溜溜地抱着文本跑了,臊得脸红脖子粗,头也不敢抬起来多看姜崖一眼。 宋香巧有些担心地问:“小姜,他们可是郭县长介绍过来的, 一分钱不给的话, 会不会被……” 姜崖低下头收拾笔记本,“郭县长不是那种人。” 宋香巧哦了一声,她没跟县长那么大的领导说过话,不清楚对方为人。但她即便只做个小小的村支书,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乡亲邻居,但凡能和她沾上边儿的常常来找她办事。 这情况会十分微妙。把事办得好的,自然没话说。就怕办不好还坏了她的名声,以后让她如何服众。 所以她的处事方法就是谁也不认,谁也不理,公事公办,在她这没有后门一说。刚开始那几年她天天被人指着鼻子骂没良心,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性格,情况反倒有所好转。 这时葛兴国和徐洪福从外面急冲回来。 还没等姜崖汇报评审会情况,郭县长的电话来了。 果不其然,刘修齐灰溜溜地从乡政府大院逃出去后, 当即拐了个弯跑到小卖部找了个座机打电话给老总告状:说竹坑乡政府讹他们的规划方案,企图一分钱不花, 拿走规划成果。 老总恼了,给郭腾飞打电话,说竹坑乡的人不知好歹。他知道竹坑乡穷,连卖代送地只收一半的规划费,他们怎么能在评审会上把规划初稿骂得一无是处? 到底谁才是专家? ! 葛兴国在电话里不停地嗯嗯,额头可见的冒出了汗。 宋香巧也为姜崖捏了一把汗, 甚至已经在想万一姜崖因为这事被调走甚至开除,这对于金竹村来说可是一大损失。 徐洪福在旁也干着急。这小子有时候真的太倔,这不是啪啪打郭县长的脸吗?明明有很多种处理手法,但他选择了最直接却也最得罪人的那种。 葛兴国缓缓挂了电话,而后定定看着姜崖。 徐洪福试图为姜崖说点好话,“他们做的规划确实太没眼看。” 宋香巧也说这些规划师压根没把他们当成命根子的□□洞放在心上,这哪能做好规划? !说着说着她鼻头一酸,哭着说姜崖不顾村民的推搡辱骂还一心为大家,刚开始还有人找她说媒,想把自家女儿嫁给姜崖,后来见姜崖天天被人欺负还不敢吭声,说媒的都嫌弃,再后来再也没人找她介绍了。 姜崖:“…………” 葛兴国哭笑不得,“我啥时候说要骂姜崖了?” 宋香巧擦了擦眼泪,“电话不是郭县长打过来的?” 徐洪福脑子转得最快,他一拍大腿,“我就说郭县长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葛兴国白了他一眼,对着姜崖说:“你小子幸亏命好遇到像郭县长这样的人,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姜崖笑了笑,“是的。” 郭腾飞能主动承担上次推介会识人不清的责任,又能提出成立城投开发□ □洞的建议,那自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所谓的和规划公司老总的同学感情,也抵挡不住□□洞开发的滚滚车流,谁敢阻挡,谁势必被碾压。 郭腾飞随便问了同学几句,便搞清楚状况。 没有实地调研,没有询问村民,没有高瞻远瞩,仅凭几张粗糙的规划图就想拿走规划费,到哪都没这好事。 按照合同,本就不该付一分钱,姜崖做得没错,郭腾飞不仅不会批评他,还必须对他提出表扬。 宋香巧这下对姜崖更加刮目相看。一直想着姜崖年轻,没想到做事不仅有原则,看人还贼准,能猜到郭县长的想法。 葛兴国拍了拍姜崖的肩膀,“关于规划这块,我猜你肯定有了自己的决断!” 姜崖嗯了一声,“我们自己做规划。” * 做规划是做项目的第一步。 □□洞需要的不是墙上挂着的无用规划,而是能实际用以开发运营的规划。 葛兴国知道姜崖的宿舍里除了床就是书。之前为了研究□□洞的地质特色,他借了地质队好多书回来,还仔细做了笔记。地质队队长曾经说过,没人比姜崖跟更了解□□洞,也没人能在这方面糊弄他。 现在要做规划,学习能力极强的姜崖从县里图书馆借了好多规划相关的书,又去地质队队长那里叨扰好几天,每时每刻跟在队长屁股后面,请教如何在不破坏地质地貌的情况下设计最佳游览路线……队长不胜烦扰,亲自打电话让葛兴国把姜崖领回去,不要再来烦他。 准备妥当后,姜崖准备再次进洞考察,宋香巧做配合工作。 这天天气晴朗,村口大树下好多人挤在这里看热闹。 地上摆着各种攀登工具,还有潜水镜等下水工具。旁边还站着两位非常专业的地质队员,这t当然是队长为了不让姜崖再烦他所付出的代价——免费帮手。 宋香巧这次提前叫回来好几个在外面打零工的年轻人,陪着一起进洞。 姜崖拿起砍刀,试了试重量。 他郑重交代了安全事项,喊着大家一起出发。 竹小蝶从人群中钻出来怯生生地说:“我也想去。” 姜崖皱眉,今天是周日,是初三生难得的休息日。 宋香巧把竹小蝶拽住,“你小姑娘家去干什么?多危险啊。” 竹兴文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我闺女第一个发现□□洞,一分钱没捞着,还上赶着进洞帮忙,多好的孩子啊,可惜没人心疼。” 宋香巧懒得理他,劝竹小蝶去她家帮她一起炸油馍。 姜崖:“小蝶,你有话要说?” 竹小蝶嗯了一声,“我之前被山火吓得忘了一件事。” 上次山火爆发时,她无意间撞开□□洞的洞口,在洞xue里跌跌撞撞逃跑,除了发现冰洞和风洞外,还发现了一大片山花。 山花呈粉白色,铺天盖地开满整面山坡,她仓皇逃命,只瞧了一眼便跑了。后来知道□□洞要开发旅游,这山花也算是一景,应该能用上。 姜崖大喜,连声问这山花在哪? 竹小蝶垂下眸不好意思地说忘了,但要是她能再进洞走一圈,说不定能想起来。 姜崖犹豫了半天终于答应,让竹小蝶一定要跟紧他,千万不能掉队。 竹小蝶高兴地举手保证。 竹兴文在旁跳脚大骂,然而压根管不住闺女的腿和心。 姜崖当然高兴。这□□洞虽然景色独树一帜,但可游览面积太小,很容易发生拥堵现象。若是能把游览路线延伸至山上,那相当于把游客散落出去,来再多的人也不怕挤……而能让游客愿意爬山的理由自然是要看别处看不到的美景。 竹小蝶生怕被姜崖当做小孩子看,上山路上别人走三下歇一下,可她风风火火走在姜崖身后,哪怕小腿酸疼也不喊累。 姜崖看在眼里没点破,眼瞅着竹小蝶喘气喘的厉害还不肯歇息,他一屁股坐地上说走不动了。 竹小蝶双手撑着地,勉强坐下来,整张小脸红霞飞起,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 姜崖不动声色地等她彻底休息好才喊着大家起身继续爬山。 这次考察的任务主要是将之前确定的游览路线再走一遍,不合理的要修正,若有更好的路线便替换。队伍里有一位村里的老电工叫安志勇,经验十分丰富,他一路上敲敲打打,心理盘算着电线走向。 溶洞最主要的设施除了栈道外就是电线。而且溶洞常年潮湿,如何保护电线,防止漏电也非常重要,这事关游客以及工作人员的安全。 竹小蝶拿着手电筒把光打在洞xue上空,惊道:“你们看,这里像不像一头大鲸鱼?” 姜崖抬起头,洞顶湿润的碳化钙一层层如鳞片般排列,恰好上下各有一片凸起犹如巨大的鱼鳍,加上周边散发着淡蓝光泽的石幔,这头大鲸像是从大海里冲出来的幻影怪兽…… 这么一看确实很像,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大家伙受到启发,纷纷发现各种奇特景象,有海星、海马、水母、珊瑚,甚至还有一处点点石花,像极了来龙宫吃宴席的天上神仙…… 姜崖笑起来,这分明就是海底神仙世界啊。 跨过石梁桥,一行人再次进入冰洞。用温度计分别测量外洞和内洞的温度,姜崖说未来咱们可以在游客服务中心设置租赁大衣的店铺,游客要想体验内洞的温度那就得花钱租衣服。 有村民立马说想承办这个店铺。只需要摆大衣在店内就行,不用生产加工,每天有个人守着就行,一听就是清闲又赚钱的。 姜崖笑着说□□洞景区未来业态,包括餐饮、住宿、特色商品售卖、土特产店等非常多,大家有兴趣可以报名,竞争上岗,有能力者胜出。 竹小蝶小声道:“姜哥,我也想挣钱……” 姜崖定定看着她,唇角勾起,“你还是小孩子,该好好读书才是。” 他淡淡道:“不是有好心人资助你读书吗?别让人家失望。” 竹小蝶咬着唇,“我有好好学习的……” 姜崖笑起来,“我知道。” 竹小蝶猛然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怀疑。 姜崖咳嗽一声,“我是说大家都知道你读书很认真。” 竹小蝶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没再吭声。 进入第三层洞xue,风力徒然增强。 姜崖衬衣被风大力鼓起大包,从后面看马上要起飞似的。 竹小蝶瘦弱,被风刮得连连后退两步,要不是旁边人眼疾手快把她扯住,她差点被刮到下面坑里去。 姜崖皱着眉,风洞确实很稀奇,但洞口的安全保障措施一定要做好,这里密道四处蔓延,看不见的坑洞特别多,要事先确定好安全的游览路线才行。 “姜同志,游客没法靠近风洞啊,这可怎么玩……”提出质疑的村民被风呛得连连咳嗽。 这也是一直困扰姜崖的问题之一。若是只在风洞外围设置解说牌,游客的感知是扁平无效的,互动体验才是王道。 大家一时间都没什么好主意。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竹小蝶弱弱道:“我们可不可以在洞里面放羽毛?” 姜崖一愣,瞬即明白竹小蝶的想法。 风不像冰洞里的冰可以摸可以观,它无色无味,除非有参照物对比。如果洞内放一大团羽毛,再用某种透明东西做成罩子盖上,那游客便能直观地感受到风的力量。 “小蝶,你这个想法真棒。”姜崖毫不保留地夸赞让竹小蝶的小脸红起来。 她低下头,“我也就随便说一说。” 安志勇沉吟片刻道:“风能可以转化为电能,能不能利用风力大小变化设计出不同亮度的灯光效果?风力越大,灯光越亮,洞里的羽毛转得也越快。” 安志勇年轻时候在县城做过几年电工,因为操作不当引起火灾被辞退。心灰意冷的他回到金竹村,平时出了农忙外,总帮着乡里乡亲修电器赚点小钱。他刚开始其实什么电器都不会修,从垃圾堆捡的电器说明书学起,他人很聪明,修着修着,什么电器落到他手里基本都能修好。村里人都叫他安大能人。 安志勇心情好的时候还经常搞个发明创造,虽然经常被老婆骂浪费钱。 姜崖一听觉得这主意真不错。旅游不能只走马观花,一定要让游客沉浸下来,能触摸,能感知,进而才能感动,念念不忘,以后才会再来。这种体现风力大小的灯光装置,游客通过手动模式亲自控制并体验风力大小,那会是相当有趣的事。 “大能人,你这胡想吧。咋可能搞出来?”旁边同村人都在笑他异想天开。 安志勇不服气,“要是我搞出来怎么办?” 姜崖笑着说:“志勇叔,要是你做出来这个设备,以后风洞的收益有你一份。” 安志勇一听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开始捯饬。 其他人也想分一杯羹,姜崖笑道:“今天跟我来考察的人可以去香巧姐那里记工,有付出就有收获。咱们□□洞未来开发建设少不了大家的帮助。” 众人一听,都十分高兴。 在家门口把钱挣了,这谁不愿意? * 一行人爬高入底,将□□洞内能走的地方全走了一遍。这一趟没白来,姜崖等人发现了三条小路,与之前走过的大路形成环线。这样游客来玩的时候就不用走回头路。 这次地质队派来的帮手还亲自下了一趟暗河,在河底发现了好多群小鱼,顺手捞了一网兜上来,有见识多广的村民立马惊呼说这鱼叫花泥鳅。 这种鱼长得像小个头的泥鳅,却又不是泥鳅。它们常年生活在水温较低的暗河里,是典型的冷水鱼。这种鱼只有在天热的时候才冒出来,十月份就钻进两岸岩石里。 “这种鱼可好吃了。肉质鲜嫩,听老人们说□□的时候他们就守在暗河边捞鱼,能挡好一阵子饥饿。”安志勇摇头晃脑地说,他甚至忍不住砸吧着嘴,笑着说等下山了这鱼能不能大家平分了,给老婆孩子打打牙祭? 大家一听都说好。竹坑乡地处丹江边儿,吃惯了河鲜美味的人却对花泥鳅念念不忘,可见这鱼儿有多好吃。 姜崖关心的倒不是这一顿的鲜美,而是未来游客来□□洞能不能随时随地品尝这样的美味。 野生的自然是最好的,可这鱼儿有季节性,且产量小,若是能人工模仿暗河环境养殖,那将是竹坑乡最有卖点的土特t产之一啊。 中午时分大家伙在暗河旁的石头上就着冷水啃窝头和咸菜。姜崖从包里拿出宋香巧给的用油纸包裹的腊肉块儿,给每人分一块,末了又把原本留给自己的一块儿肉塞给了竹小蝶。 竹小蝶懵懵地看着塞在窝头心儿里的肉,再抬头却见姜崖转身蹲到暗河边洗手去了。 吃完中午饭一行人继续考察。 竹小蝶十分着急,每到一条分叉路都会跑过去看看,她记得自己当时就是从一条小路窜出去,在左手位置溶洞豁然开朗有一出口,洞口外迎面而来的就是漫山的山花…… 姜崖其实心里有些怀疑。前几次进洞摸排考察,只有暗河处一个出口,并没有发现其他出口。若是真有可以爬上山的出口…… 心思一转,姜崖喊住往下爬的竹小蝶。 “咱们往上爬。” 竹小蝶回头,姜崖的手掌赫然杵在面前。 她愣怔了片刻,红着脸把手放进他的手掌里,却又害怕粗粝的手掌暴露赶紧把手又缩了回来。 姜崖:“……” 后面人催促着竹小蝶快点,她低着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姜崖有些无措地缩回手。 往上爬,路却非常难走。 姜崖忍不住想,竹小蝶当时肯定害怕极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爬。若是平常,谁有这胆子往那么高的石幔上爬。 “咦?好像有风?”有人惊呼道。 姜崖也感受到了,他忍不住笑了笑。有风,说明有洞口。从外界窜进来的风在洞xue内部翻转流淌,沿着缝隙左右铺张,自然越靠近洞口这风越明显。 姜崖闭上眼,感受片刻后甚至闻到了一丝丝细不可闻的花香味。 大家一鼓作气冲上去,果然在一堵石幔后发现隐藏其后的另一处洞口。 这个洞口比□□石下的洞口大好几倍,鬼斧神工般特别像一个正圆,远远看去像挂在天上的月亮。 大家顺着石幔往上爬,爬了一段后终于来到洞口处。 往外一看,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有人说竹坑乡是西河县最穷的乡,金竹村是竹坑乡最穷的村,可在姜崖看来,金竹村不过是一块被浓雾淹没的宝石,只要耐心掀开遮挡,便能投射出万丈光芒,令人惊喜。 洞口外,斜斜的山坡上像被观音用杨柳枝点了甘露似的,粉红的,粉白的,纯白的,鲜嫩欲滴的花朵一簇簇一丛丛,张扬恣意地开满整个山坡。 逃不开的浓情蜜意,躲不过的娇艳可人,让人眼睛舍不得移开一点一寸。 “这……这是什么花?” “天啊,这简直是仙境!” “我在金竹村住了半辈子,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安志勇使劲揉了揉眼睛压根不敢相信。 姜崖两眼透着光,转身对着竹小蝶大大竖了个大拇指,“小蝶,你这可是又立了大功一件啊。” 竹小蝶红着脸连连摆手,只说运气好。 姜崖却觉得运气是一方面,如今□□洞开发正式提上日程,虽然有诸多艰难,但有此美山、奇洞,不愁吸引不了外地游客。 他搓了搓手,喊着大家往花山爬去。 这显然是一片鲜有人涉足的地方,林密丛深,压根没有路。姜崖只得拿起事先准备的大砍刀在前面开路,不一会手上全是细细的血痕。 越走山越陡峭,可花香越来越浓。 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花坡的边缘,大家伙凑近一看,才看清楚这粉白花的样子。 大家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一簇簇的,像一个个倒挂的铃铛挂在枝头上,压根不是大家惯常看到的什么杏花梨花桃花之类的,也比牡丹芍药的花型小很多。 凑近一闻,花香浓郁,整颗心都舒坦极了。 就在大家讨论无果时,有个年轻人站出来说这花可能叫吊钟花。他之前在广东一带打工,曾经过年逛过那里的花市。当地人过年的时候爱在家里摆放这种花。只是没想到在家乡这不知名的深山里长了这么多野生的吊钟花……这要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慕名前来啊。 此时炙热的阳光穿透云层撒向山坡,吊钟花垂下的花囊晶莹剔透,长长的花萼丝丝分明,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娇艳无敌。 姜崖默默记下花的名字,待下山后便去图书馆查阅书籍,要了解清楚□□洞后山的吊钟花属于什么品种?花期多长?有没有药用价值?是不是可以做标本或是花茶?这些对未来赏花游线的设计以及旅游土特产设计都至关重要。 姜崖小心翼翼地拿出至今还没归还给二姨夫的进口相机,让大家伙站在吊钟花前拍照。 一行人有从未拍过照的,有只拍过结婚照的,大家伙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不肯站过去。 “以后咱们景区建成了,我准备布置一个小型博物馆,把咱们开发□□洞的每一次里程碑事件都拍照留念放进去。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发现后山花海的好日子,非常值得纪念,在场的大家都是见证人……” 姜崖话音刚落,好多人笑起来。 “哎呀,我们都成历史见证人了?!” “也就是说我孙子以后能看见他爷爷当年的风姿?” “你先找到媳妇再说。连儿子都没有,还说什么孙子?!” 大家笑作一团,纷纷站到花树前,拽衣服的拽衣服,用唾沫梳头发的梳头发,有人后悔刚才在暗河那边没把脸洗干净……不管如何,这真是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幕。 竹小蝶年龄最小,大家伙又暗自钦佩这女娃娃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所以把她拉到正中间站着,还夸她是发现花海第一人,最有资格站在这里。 竹小蝶推让了半天也没推掉,只好站在中间,可怎么都不敢抬起头来。 姜崖调好焦距,让大家都看向他。 咔嚓一声,镜头定格。 有人双手伸开,目光兴奋。有人搂着旁边好兄弟,笑得嘴裂到后脑勺。 有人则羞得低下了头,姜崖只拍到她长长翘翘的睫毛…… 第14章 休息片刻后,姜崖带着众人继续往花林中探路。初步判断,这片野生吊钟花海占地150亩,从山顶蔓延至山脚下。姜崖在心里默默感叹,幸好这片山林陡峭难走,即便是胆子最大的草药人也不愿来,所以才能在诸次历劫中保留下来,冥冥之中让竹坑乡的人用之,并发扬光大之。 林间粉花颤颤,香味袭人,有人喊着竹小蝶让她唱两句山歌给大家伙听听。 竹小蝶的亲生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小调唱手,在抛弃他们姐弟之前经常跟着乡里的红白喜事队四处唱曲赚钱,后来她母亲跑到城里唱,再后来跑得不见了踪影,再没回来…… 竹小蝶天生嗓子好, 耳熏目染的,也能唱一些。只是竹兴文心结重,严令竹小蝶不许再张口唱。 安志勇知道这些,把起哄让竹小蝶唱歌的小子骂了几句。 “她爹管东管西,还能管得了小蝶的嘴?”小子不服气,硬着脖子道:“反正兴文叔也不在这儿。” 姜崖看向竹小蝶,笑着问:“你还会唱歌?” 竹小蝶涨红着脸, “不不不,我就是跟着我妈学过几句。粗俗地很,不值一提……” 姜崖翻看《西和县志》的时候倒是见过关于本地小调的记载。这是一种和劳动人民生活关联密切的音乐,上山唱歌, 放牛唱歌,江上唱歌, 村口唱歌,无处不在,想唱就唱。 西河县曾是楚地,这里出土过编钟之类的古老乐器,可见本地音乐的源远流长。 “这可是珍贵的地方文化,”姜崖笑道:“你想唱就唱,不勉强。” 竹小蝶猛然抬头,姜崖眸子里的波光柔软极了,好似她以为的任何丢人事情或是瞬间,比如亲爹逼婚,比如她的旧衣脏鞋,比如她粗糙不堪的双手,都不存在或不成问题,连在她亲爹嘴里是淫、词滥调的山歌都是让人尊敬的文化……这些直直冲山击了她内心深处。 其他人见竹小蝶一直不张嘴唱,都纷纷转过身继续走。 忽然空中荡起一阵激昂清越的声音。 “小小鲤鱼挂红鳃,下江游到上江来……打一把金钩,钓上来。” 大家齐齐看向竹小蝶,面露喜色。 西河县山歌喉间特有的颤音回荡,节奏自由欢快,婉转动听,配着这漫山的粉花越发觉得此景此景刻入心境,实难忘记。 姜崖赞许地看过去……恰好竹小蝶唱到“小t呀郎来呀啊”的郎字,郎字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竹小蝶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把郎字唱出来。 大家一哄而笑,笑容里有些许调侃,却都没好意思说出来。到底还是女娃娃,这种你情我爱的山歌唱出来有些怪异。 竹小蝶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姜崖笑着说到时候可以根据这些古老的曲调编一些适合当下主题的山歌,游客来了可以现学现场,或是搞一场山歌赛,表演给游客看。 大家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一点,原来除了景区收门票外,还有很多方式游客既能体验文化,景区还能获得收益。 竹小蝶见大家都去讨论赚钱可能性,压根没再提她卡顿的山歌,这才转过身缓缓吐了口气。 边聊边爬,一行人终于来到山顶。 极目眺望,云海翻滚。 山脊上一大片石头群,其中一块石头高高耸起,大家伙你拉我我拉你一起爬上去,丹江在遥远的山脚下蜿蜒如龙,龙头旁的古镇街巷分明,龙尾则隐藏在群山峻岭之中不可寻。 好一幕“一览众山小”。 姜崖拿着相机拍完照片,一行人便下山往回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山形陡峭,姜崖在前面几乎双腿蜷缩,攀扯着旁边的荆棘和粗大藤蔓一点点往下挪。 大家相互提醒着,千万不能踩空了。 刚下到山中腰,忽然听到溪流潺潺的声音。 姜崖心中一凛,眸光穿过浓密树林什么也没瞧见。 方才上山时绕着相对缓和的山坡往上爬,现在天色渐黑,大家选择最快的,却是比较陡峭的山坡往下爬。 没想到在这陡峭之处竟然还有溪水? 有山,有花,还有溪涧,未来建造上山的栈道便可沿着溪流而上,边走边听溪水声,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啊。 姜崖不顾面前丛丛乱枝,拿着砍刀往左冲去。 竹小蝶等人紧跟其后。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看见了这隐藏在山谷中的溪流。 大大小小的石头布满河道,水花溅在石面上像一层层雪花晶莹剔透。 期间有落叶掉于水面,瞬即卷着漩涡直直往山下冲去。 林下的草甸又湿又厚,姜崖一脚踩下去,要使劲拔出来才可。 “这水怎么这么绿?” “是啊,碧绿碧绿得像翡翠。” 姜崖笑道:“这水里含有丰富的矿物质。”所以水的颜色格外明艳,抬眼看过去,犹如一幅漂亮精致的山水画。 竹小蝶举起手掌,在额头前搭了个门帘,“快看!山上有彩虹?!!” 所有人惊呼起来,纷纷挤着往前。 果不其然,山顶处一条足足有二十米长的彩虹横跨着,俏丽地俯瞰着整座山谷,七彩的光泽斑驳可见,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里怎么会有彩虹? 一行人纷纷问懂得最多的姜崖。姜崖反倒问竹小蝶。 竹小蝶咬了下唇,猜测这条溪涧的源头有座瀑布,瀑布直冲而下,悬挂着的水滴被阳光穿透,因为反射和折射便会形成漂亮的彩虹。 村民不懂什么反射和折射,但山里有瀑布这件事一下子刺激了所有人。 这趟真的没白来,发现了巨大的野生吊钟花花海,还发现了从山顶发源的山涧溪流以及彩虹瀑布。 大家想再多看一点,好回去跟人说道说道,个子矮的踮脚,个子高的脖子伸得更长,生怕彩虹突然消失了……就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双脚踩空,顺着滑腻的爬满青苔的石头跌下山涧,瞬时水花四溅…… 姜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安志勇肩膀的衣服,大喊着让他抓右手。 山溪冰冷,安志勇年龄又大些,瞬时被刺激得脸青唇白,哪还使得上劲儿。 姜崖脚下一滑,瞬时安志勇的脖子下面全浸在溪水里…… 竹小蝶吓得立马扑过去,一把抱住姜崖的双腿,其他人也缓过来,纷纷冲过去试图拽住姜崖和竹小蝶。 然而岸坡陡峭又潮湿,姜崖的脚滑得厉害,瞬时又往岸下冲出去一段……安志勇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大家跟猴子捞月似的,一个拽着一个,然而土坡太滑,安志勇眼瞅着就要被山涧吞噬。 竹小蝶急得都哭了,泪眼婆娑中她瞧见旁边长着的一株歪脖子槐树,树干俯向河面,她大喊道:“爬树上套住他们。” 地质队派来的两名帮手反应最快,赶紧拿着之前用来爬洞用的绳子绑成环套,爬树上往安志勇身上套。 试了两三下都没成功,姜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被扯断了,疼得脸皮发木,尽管如此他还能拼出命喊着让安志勇再坚持一下。 就在大家力气竭尽时,绳子终于套在了安志勇的身上。 几个人冲过去扯住绳子,用尽全力往岸上拉。 竹小蝶手上往下扯拽的力量轻了些,姜崖从喉间喷出一句,“快帮我把相机拿走。” 相机挂在他背在身后的帆布包里,竹小蝶知道这种印着英语字母的相机是进口的,贵得把她卖了都换不来。恰好有人腾出手来帮忙扯住姜崖,她噗哒噗哒地边掉眼泪边把包绕过姜崖的脖子取下帆布包。 一点点,一寸寸,姜崖和安志勇两人终于被拽上了岸。 两人喘着气倒在草甸上。姜崖不顾身体疼痛,爬过去查看安志勇的情况。 到底年纪大了,经过这么一折腾,安志勇冻得瑟瑟发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嘴唇白得吓人。 这山里不能生火,姜崖眉心一皱,让安志勇把衣服脱掉……姜崖迅速脱掉外套,露出白色背心来,精瘦的肩膀曝露出来。 竹小蝶猝不及防赶紧别过脸。 “志勇叔,你快把衣服穿上。等会太阳下山,山里更冷,咱们得赶紧下山才行。”姜崖颤着音劝道。 安志勇眼圈泛红,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怪他今天高兴地过了头,竟然差点掉进水里淹死。他反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差不多够了,可姜崖还这么年轻,要是有个万一,他就是死了,也愧对大家伙。 太阳西沉,寒气升起。 姜崖光着膀子在前面带路。 此时与来之前欢喜雀跃的心情截然相反,大家忽然明白这美如画的山里时刻隐藏着危险,未来建造景区还不知道要面临多少困难。 竹小蝶紧紧抱着帆布包,好似抱着什么绝世宝贝。 她在田里干农活时,经常听到村里的婶子姨姨们说姜崖白得跟白面似的,此时此刻,她连头也不敢抬,余光已经告诉她婶子姨姨们的话没错。 安志勇被同村人左右架着,喘着气往□□洞赶。 从今天发现的月亮洞进去,沿着最近的路返回,不一会便出了□□口。 宋香巧等在洞口,见姜崖他们终于出来,顿时松了口气。再见他的衣服给了脸色惨白的安志勇这才知道方才差点两人就交代在了山涧中。 她拍着胸口连连后怕,喊着大家赶紧下山。 终于回到村里,宋香巧把她老公的袄子拿出来非要姜崖披上。姜崖哭笑不得,说谁大夏天穿袄子? 宋香巧的婆婆三婶没好气地说什么邪风入体,不穿上袄子暖和的话怕是明天就要生大病。 姜崖推脱不过这才穿上,然后喝了宋香巧煮的姜茶,狠狠出了一身的汗,然后躺在床上眯着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耳边传来抽泣声,他睁眼一看,却见竹小蝶倚着门正哭得稀里哗啦…… 姜崖吓了一跳,缓缓坐起来道:“小蝶,你哭什么?” 竹小蝶被逮了个正着,惊得眼泪珠子也来不及抹,直直愣在那里。 “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姜崖笑道。 竹小蝶:“……” 第15章 姜崖笑起来, “多谢你今天救了我。” 竹小蝶抿着唇,扭捏了半天,一跺脚转身就跑,差点撞到端着碗面条进来的宋香巧。 宋香巧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跑啥?” 竹小蝶越发跑得更快,不一会便消失在院墙外…… 宋香巧哎哎了半天, 这才转身把碗放到姜崖面前,“这孩子考高中体育肯定一百分。” 姜崖赶紧双手接过碗,瞧着白生生的面条,还有压在面条下的荷包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香巧姐,我也没给你家交过伙食费,每次来来村里总在你家蹭饭吃。还吃这么好……” 宋香巧啧啧两声,“行了啊。你咋不说你每次来不是挨骂就是被埋怨,这次进山还差点掉水里被冲走。我家鸡蛋都被我婆婆t锁在柜子里留给她儿子吃,这碗里的鸡蛋是志勇叔他老婆拿来的,说谢谢你救了她家老安一命。” 荷包蛋圆鼓鼓地躺在碗里,姜崖抿了下唇,岔开话题开始跟宋香巧说今天在□□洞以及后山的重大发现。 宋香巧一听后山不仅有漫山遍野的吊钟花海, 还有山涧和彩虹,山脊线上还有大石群, 犹如群英开会似的。她先是高兴地两眼放光,而后叹了口气, “只可惜我们的钱还不够建□□洞,不然洞内洞外联动开发, 一定能一炮而红。” 姜崖宽慰她说反正大好的美景跑不掉,第一期开发重点放在□□洞内的基础设施建设,等景区开园,有了一定的收益基础,再启动后山的开发。 宋香巧知道也只能这样,她爽朗一笑,让姜崖赶紧趁热吃,不够吃锅里还有。 她转过身偷偷把安志勇老婆送来的鸡蛋剩下的几个全塞进姜崖的包里,还趁着婆婆不在,把柜子打开割了一小绺腊肉塞了进去。 姜崖刚吃完放下碗筷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急声喊道:“香巧姐,你快去看看吧。安芝的妈在小蝶家门口骂人呢。骂得可难听了。” 姜崖立马下床,趿拉上鞋子往外冲。 宋香巧皱着眉让姜崖快躺床上歇着,姜崖摆摆手说一起过去瞅瞅。 宋香巧劝不过,只得赶紧过去。 村里无小事,任何一件事都能发展成挑动所有人神经的重大事件。对此,宋香巧深有体会。 何况这还是安家人跑去骂竹家人,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安竹两方的骂战,骂着骂着就有动手的可能。 果然,姜崖和宋香巧刚绕过村路看到竹小蝶家的院子就看见几十个人堵在那边围观。 “你们竹家人管好自家事就行。别到处逼逼叨叨地说那些个废话。鼓动着我家安芝上学,谁给我出去挣钱?”一个高挑女人掐着腰连蹦带跳地指着院子大骂。 这女人便是安芝的母亲姬莲花。她穿着崭新的的确良上下衣,看起来比其他村民体面多了。 竹小蝶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气得小脸涨红,“莲花婶,安芝的弟弟安良能上学,为啥她这个当姐的不能上?” 姬莲花挑眉,“我家穷,供不起两个学生娃。” 她这话一落,其他人立马哄笑起来。 “莲花,整个村就你家建了两层楼,有彩色电视,你家要是穷,那我们家可就是穷到丹江底儿了。” “就是。谁不知道你男人安思源在福建建厂,挣了大把的钱。” 姬莲花冷眼一笑,“我男人把钱都捐给村里修路,一分钱也没给我们娘几个留。”提到这事她就生气,功德碑上的名字写得大有什么用,还能比白面馍馍香吗?为这事她和安思源吵了好几次架。 有人在旁帮她说话,“读书有啥用啊。思源小学三年级毕业,挣的钱比县长的工资都高。” 黑蛋见不得旁人冤枉他姐,上前护住竹小蝶,“你们大人怎么欺负小孩啊?安芝姐她自己想读书,怪我姐啥事?” “哎呦,谁知道竹小蝶这妮子用了什么方法,能每个月收到好心人的捐助。我们安芝命苦啊,要是真有好心人也给我们安芝捐钱,我就让她继续上学。”姬莲花这话一抛出去,炸出好多酸言酸语。 “就是就是,难怪小蝶天天往村支书家钻!” “村支书毕竟是竹家媳妇嘛。” 宋香巧气得两眼一瞪,推开人群冲进来,“胡说啥呢?咋啥脏水都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抛?” 竹小蝶眼泪珠子在眼圈里打转,泪眼婆娑中忽然看到姜崖站在人群中,她咬着唇想朝他笑一声,可稍微扯动唇角,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且掉个不停。 姜崖皱起眉头,走上前来,刚要说话,却见一个和竹小蝶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从从人群中挤进来,拼命拽住姬莲花的手让她回去不要在小蝶家门口骂人。 姬莲花被自家闺女这么一闹,当即不干了,啪啪在安芝后背打了两下,而后坐到地上嗷嗷哭起来。可惜,只听嚎叫,不见眼泪。 安芝别过脸,气得浑身哆嗦,而后狠狠地冲她亲娘来了句,“你要是再闹,我就跳到江里自杀。” 怕亲娘不信,说着就要往外冲。 任谁都知道安思源的媳妇姬莲花泼辣十足,可生了个闺女却软得跟个面团似的,平日里见人不说话,见人脸就红。什么时候这女娃变得这么强硬了? ! 姜崖距离安芝最近,他一把拽住安芝,安芝回过头,抖着嘴唇说:“我想上学……” 姜崖沉了沉脸,“别怕,没人敢拦着你上学。” 宋香巧和竹小蝶赶紧过去把安芝抱住。 姬莲花见状,越发嚎得震天响,嘴里说着什么你们竹家人倒是祖上一大堆读书人,结果最穷。读书有什么好,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此类的话车轱辘似的不停地说。 姜崖抬头,竹小蝶家的门楣上挂着一张又黑又旧的牌匾。牌匾上隐约可见四个大字:耕读世家。 这是很多金竹村竹姓人门匾常用词,只可惜过去被认为天经地义的经典道理,如今成为很多人口中的悖论。 “有人敲开了诗的大门,有人却着急蹿进了名利宫殿……”忽然有人幽幽在旁吟念道,“布衣、素食、竹林、潺溪,岂能少了读书声?” 姜崖抬起头,头顶上一棵老樟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卧着一人,头发凌乱,衣着破旧,赤着脚,看起来与乞丐无异,可这人双手捧一本同样破旧的书,眉心紧紧皱着,显然对姬莲花引发的骂街吵闹十分不满。 他与姜崖的目光相撞,只那一下,却又错开。 “大诗人,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酸得我今天吃面条不用放醋了!” 姬莲花像是找到发力点似的,立马站起来指着树上的大诗人骂道:“安芝,你想学你大伯?肚子里塞满了书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从厨房偷东西吃。” 这是安思源的大哥安饮水。兄弟两个,一个饮水,一个思源,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当年兄弟俩抽签上学,安饮水抽中了上学签去县里读高中,连着考了三次高考都落榜,后来家里实在供不起,只得回乡务农。八十年代正值诗歌热,安饮水钟情诗文,天天窝家里写诗,给杂志社投稿。确实也得了几次稿费,然而九十年代经济浪潮席卷而来,诗歌成为可笑,挣钱成为正道,安饮水屡次投稿都不中,被村民屡屡作为茶语凡间的笑梗。亲弟弟安思源却在福建得了机缘发财建厂,成为人皆羡慕的典型。 至此之后,谁再说读书好,必然会被安家兄弟的故事提醒并捶打。 安饮水被弟媳的话戳得老脸一红,“胡说。我每月也有交伙食费。” 姬莲花懒得跟他掰扯。安思源心肠好,总让她多对大哥照顾。可谁也不能啥活不干,只捧着书看。在她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讥讽后,安饮水总算迈出腿脚出去县里工地上打工。然而一个月只干十天,攒下的钱除了交一丢丢伙食费外全买了书。 说起来这事她就生气。 她上前一把拽住安芝的手腕,“走。以后不许你再和竹小蝶说话。她上她的学,你打你的工。看谁以后能有出息。” 安芝死活不肯走,哭着抱住竹小蝶的腰喊姐姐救我。 姜崖脸一沉,“莲花婶,读书有用,有大大的用。读了书,知道对错,明白道理,不愚钝,不受蛊惑,以后安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快乐乐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学了知识,谁也夺不走,她以后可以依靠自己,不靠别人。” 竹小蝶猛然抬头,饶是和姜崖见过多次,也知道他的为人,可头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些从没有人对她说过的道理。 安饮水把书小心翼翼卷起来塞到裤兜里,呱唧呱唧拍起手掌大声喊好。 姬莲花双眼一翻,“有屁用!你上了大学又如何,也不是被发配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拿的工资能买得起多少白面?” 还没等姜崖有所回击,竹小蝶像是疯了似的,冲到姬莲花面前,咬着牙说:“金竹村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有溶洞,有花海,有竹林,有瀑布,有彩虹,它马上就要变成金窝窝了。你别瞧不起它。还有你也别瞧不起姜崖哥哥,他抛弃外面的高薪工作来咱们这里,他值得我们一份尊重。你要是敢再说他半句不好,我就……” @无限好文,尽在t 竹小蝶字字咬牙切齿,脖颈上的青筋暴露着,透出几分与小小年纪不符的凶狠。 姬莲花有些被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就怎么样?” 竹小蝶脑子被气得嗡嗡的,双拳紧紧握着…… “小蝶!”姜崖往前一步,喊了声道。 竹小蝶恍若未闻,宋香巧赶紧上前把她扯住,“小蝶,冷静点。” 姜崖:“莲花婶,你刚才说要是有人也给安芝捐学费,你就让她上学?” 姬莲花一愣,她方才确实这么说,那也是气头上的话。现在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她就是气不过自家闺女天天跟竹小蝶混在一起,心都混野了,一回来就跟她谈什么民主平等,要自由,要上学,要去外面追求美好生活。说出来的话她压根听不懂。 “是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小的办事员能有什么本事?”姬莲花这几年被安思源每个月送来的钱养得嘴刁,眼刁,整个人都飘了,一般人看不在眼里。 姜崖哦了一声,“刚才香巧姐说,市里的红十字会给咱们村分配了十个助学金名额,由好心人定期捐助,主要用于贫困学生上学。” 姬莲花压根就不想让安芝上学,只是她方才在大家伙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芝早都看透姬莲花的心思,她满脸失望,越发想要逃离这个家。 “不过,你家的情况大家伙都清楚。不属于贫困户,所以,这十个名额没有你家安芝的份儿。”姜崖淡淡道。 姬莲花一听当即松了口气,喊着安芝回家,明天就送她坐车去福建打工。 安芝哭得差点断气。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弱弱地说:“我想读书。” 姜崖看过去,是个小女孩。女孩只有十来岁,肩膀上却背着大大的竹筐,后面塞满了木柴,压得她弯了腰。 “我也想读。” “我也是!” “还有我!” 齐刷刷的,十几个小孩子都高高举起了手。 宋香巧看得心酸。前段时间总有小孩见了她偷偷地问,有没有好心人也能资助他们读书,他们也想和竹小蝶一样能继续上学。 她原本已经递了材料给县里红十字会,寻求助学帮助,只是进度一直非常缓慢。前段时间她无意中和姜崖说起这事。姜崖立马请他做工程的二姨夫吃饭,还特地让二姨夫把他的牌友都请来,吃饭期间,姜崖趁着二姨夫喝得高兴,让他带头资助三个金竹村的孩子,其他牌友抹不下面子,也都纷纷答应资助。这才有了今天这十个助学名额。 金竹村祖先的训话还挂在门楣上,可因为太穷,这么多年来,大家已经忘了读书的重要性。看着这些半大的孩子渴望的眼神,他们纷纷避开了眼。 谁也不愿意穷孩子,可现实情况如此,无能为力啊。 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小脸黑魆魆的,见哥哥姐姐们都举手说要读书,赶紧也高举着手说:“还有我。我要上大学。” 大家纷纷笑起来。奶娃娃话都说不清楚,志向却那么大。 笑声中有人低下了头。 宋香巧就是想让这些大人们好好听听孩子们的想法。有些人,像姬莲花这种,明明有钱,有能力供孩子上学,却抱着错误的想法,耽误孩子的前程。 但这次只有十个名额,首先帮助的是那些没有父母的孤儿,或是单亲孩子…… 还没等宋香巧说出分配原则,一直没说话的老支书竹茂德从人群中走出来道: “我们竹家祖上出过十个秀才,三个举人,还有位老祖先做过边疆大吏。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棺材本还能凑点,大家伙再紧紧裤腰带,竹家的孩子再穷也得上学……” 在人群中一直也没说话的安庆生见状,立马急了。 竹家人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些什么秀才举人,虽然现在安家得势,三十年水转,万一竹家祖坟冒青烟,再出几个厉害人物…… 他赶紧上前喊着姬莲花起来,别在这丢人。人家姓竹的穷的揭不开锅也要给娃上学,她是村里首富的老婆还喊穷,丢人不丢人啊。这摆明着还是重男轻女嘛。 姬莲花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刚才她还站着上风,现在竟被安庆生责骂,当即气得又要嚎。 “你再这么拎不清,我就给安思源打电话,要他不要再打钱给你。天天儿往你娘家塞钱塞东西,以为我们不知道?!”安庆生立马吼道。 姬莲花一下子被戳中的七寸,吓得赶紧爬起来,讪笑着说叔你别生气,安芝想上学也不是不行…… 安饮水从裤腰里把书陶出来,摇摇晃晃从人群中挤出去,好似这一切又与他无关似的。 姜崖看过去,安饮水的背影孤决,单薄,忽然这人伸出手往屁股上抠了下,好似多年没有洗过澡,浑身痒得难忍。 姜崖定神一看,书上赫然印着的四个大字,与这陈旧的小山村实在不符。 那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第16章 西河县城河东。 长堤挡住了涛涛的金河水,堤外热闹非凡,一排排商品房正在热火朝天的建着。别看西河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可总有人在外面淘到了金。中国人安土重迁,有了钱喜欢回家乡建造漂亮的房子。在以前,大家伙喜欢在田间地头盖最气派的院子,可现在大家喜欢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建最高的楼。 工地上钢筋高耸, 搅拌车、挖土机、吊机一茬一茬的,同样多的还有老老少少男多女少的干活人。 这些人大多不是县城人,他们来自西河县九乡一镇。即便是同县人,可在县城的工地上也得分个同乡不同乡。包工头都喜欢招竹坑乡的人,这个乡最穷, 那里的人干起活来不要命。为了挣钱,再多活儿,再长干活时间都在所不惜。只要钱给够。 所以其他乡的人都不愿和竹坑乡的同一个建筑队, 不然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大夏天的,即便到了中午也不得休息。 尤其这处紧邻大堤的工地工期紧,任务重,班组三班倒,务必要在两个月后完工,大工小工一个个弯着腰,浑身的汗就没停过。 姜崖跑来这里时, 正值日头最烈。 白衬衣早被汗水濡湿,他疾步走到工地大门口,踮着脚往里看。看大门的老大爷十分警惕,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最近偷钢筋的又多起来, 白天踩点,晚上偷盗。他要是没看好工地里的材料, 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赔。 姜崖笑着递过去一根冰棍,这是他刚从旁边小卖部买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大爷,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大爷见姜崖面嫩又礼貌,便耐心听了几耳朵。 一听这小子是来找杨英豪的,往里面指了指说那就是他。 姜崖看过去,工地阴凉下有人坐在工棚下,双脚搭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本子不知道在上面画着什么。虽然这人看起来轻松无聊,可余光盯着旁边的人干活。有个年轻小工把墙给砌歪了,他只瞥了一眼便看出来,上前哐哐哐把已经立起来的砖全给敲碎了,然后让小工重新来。旁边人都习以为常,小工也不敢吭声,只得乖乖重来一遍。 这个杨英豪嘴上骂骂咧咧,面上全是戾气,看起来就是不好相与的。 大爷劝姜崖没有要紧事不要招惹杨英豪,说前几天他们和另一个乡的建筑队差点打起来,就为了抢活干。 姜崖笑问:“那您见多识广,觉得这人干活咋样?” 大爷立马伸出大拇指,“那没得说。老板们都非常满意。半个月才来工地看一次。” 姜崖笑了笑,也不着急进去,陪着大爷唠嗑。 直到夕阳西下,工地里的人们拎着饭盒往外走,姜崖这才起身拦住杨英豪。 杨英豪这人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跟黑塔似的,长得十分魁梧,一般人看了都有些怕。 姜崖跟他站在一起一对比,一个白得透亮,一个黑得发光。 杨英豪黑脸一沉,抬起下巴问:“你干啥的?” 姜崖介绍自己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办事员,想请他们帮忙建□□洞景区。 杨英豪上下打量着姜崖,早就听说乡政府来了个小白脸,惹得好多乡里村里的姑娘魂牵梦绕的。上次回家,好几个表妹堂妹都在说这个人。他还听说穷得揭不开锅的金竹村准备大搞旅游开发,当时他一听就嗤之一笑,觉得小白脸痴心妄想,没想到还来真的。 “给多少钱?”杨英豪挑眉问,“我们在这一天大工十块,小工五块,比你们当官挣的都多。” 姜崖笑t了笑,“我什么也不是,我就是个办事员。” 杨英豪啧啧两声,“那也得等我们把这里的活干完再说。还有你可别以为我们也是竹坑乡的,就想少给我们工钱。我们哪里给的多去哪里。对不对?” 他旁边的工友都哈哈笑起来,纷纷附和。 姜崖点点头,“我知道。无利不起早,人之常情。但总有例外嘛。”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洞初期开发资金有限,我想请诸位,先帮忙,再付工资。” 此刻河风袭来,并没有卷走些许热气。 空气有些凝固,杨英豪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干活不给钱啊?!” 旁边的工友纷纷往前一步,常年暴晒的脸上都带着些戾气。 姜崖纹丝不动,脸上照例带着笑意,“不是不给钱,是想请各位先帮忙,。” 他说起□□洞当前开发遇到的资金问题,还细说了银行贷款卡在哪个位置,乡里已经想了几种解决办法,肯定能解决,但时间耽误不得,要想在明年七月开园迎接游客,必须这个月月底开工。 开工的材料已经在购买当中,但人手这块还未到位。 姜崖态度非常坦诚,并无一丝隐瞒。 杨英豪旁边的工友早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敲着碗,说豪哥咱们别跟这大骗子废话,白出力气的事谁愿意干谁去干,反正他们不干。 杨英豪皱着眉,再一次打量着姜崖。 这小子看着面嫩年龄小,可这腰板子怎么挺得这么硬朗,被这么多人差点拿唾沫呲脸还能笑得出来……有点意思。 他手一摆,让旁边的人别吭声。 “你叫姜崖是吧。”杨英豪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 姜崖抿了下唇,慢条斯理地说着。 首先,杨英豪早些年在广东打工,同村的人过来求他收留,他自己吃不饱也不会拒绝,还帮忙找工作。其次,他在建筑工地学了技术,不藏着掖着,悉数教给愿意学的同村人。最后,他虽然挣了不少钱,但经常接济其他人,搞到自己现在老家的房子还烂着没新盖。 这些事情说明杨英豪为人仗义,顾念同乡之情。一人有钱不算有钱,亲朋友好友都有钱才是正道。 杨英豪脸色冷了下来,“你这小子偷偷打听了不少啊。” 姜崖笑着说这些事不用打听,只要是竹坑乡的都知道。他趁机把□□洞开发的思路细细说了一遍,尤其说明□□洞未来发展不光金竹村受益,整个竹坑乡都会受益。只要有游客来,钱就来了……大家就不用再舍家舍地跑那么远挣钱,在家门口就能把钱挣了。 大家伙越听月觉得姜崖像个大骗子,小嘴叭叭得也太能吹了吧。 杨英豪挑眉,“听说你是大学生?你来竹坑乡干嘛?脑子有病吧。” 他的话引得其他人大笑不止。 可不是有病? !他们做梦都想从竹坑乡这个破地方跑出去,这人还要从好地方跑回竹坑乡? ! ! 要是说两个月前,面对这样的质疑甚至辱骂姜崖的心境还有些许波澜,但其间经过这么多事情,他看淡了。所有这些,不过是因为大家不理解,不明白。当务之急是要尽一切能力让□□洞先开园,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姜崖在众人的嗤笑声中道:“我父亲本来就是竹坑乡的,我回来工作,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些人的笑脸立马僵住。 杨英豪虽然对姜崖略有了解,但还真不知道这小子也是竹坑乡的。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辆富康车从不远处开过来,扬起一阵灰尘。 喇叭声响了几下,杨英豪深深看了姜崖一眼,大不过去迎接工地老板。 看门的大爷全程听在耳里,他劝姜崖别做无用功。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谁不稀罕钱的。人生活着要吃要喝,没钱寸步难行。没有谁傻乎乎的不要钱只干活。 姜崖抿着唇说:“我觉得也不全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大爷,转身看着杨英豪高高兴兴地钻进老板的富康车里。 第17章 宋香巧家庭条件在金竹村比不过安思源一家,但比一般人条件好些。她丈夫竹正业在外打工挣钱,每个月准时给家里邮寄生活费,宋香巧在村委领着一份经常迟发的工资,也算弥补些收入。除此之外,这个家全靠她婆婆三婶勤劳能干,家里几亩地在山腰上,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干活。当然她婆婆贡献最大,嘴巴也最碎,天天唠叨宋香巧不过是个村支书,天天把自己当县委书记似的,忙得成天不着家。 这天宋香巧端着亲自下厨做的红烧肉送给婆婆品尝。 三婶看着冒着油花的大肉,不由吞咽着口水,可嘴上却斥骂宋香巧浪费,等她儿子过年时回来吃多好。 宋香巧没好气地看着一辈子把整颗心扑在儿子身上的婆婆, “妈,正业在外面饿不着自己,他有钱,他可以自己买肉吃。” 三婶白了她一眼,“我不吃。”说着低头拿锄头准备上山刨地。 宋香巧笑嘻嘻地说:“妈, 这就是正业让我孝敬您的。他知道您在家特别辛苦,您吃点肉补补, 他在外面干活也有劲。” 三婶一听,愣了愣,随即低下头,“你就骗我。他一个闷葫芦怎么会说这种?!” 宋香巧笑起来, “正业说了,您要是不把这肉吃了, 他今年过年就不回来。” 这下戳中了三声的七寸,她两眉倒竖,“不行!过年必须回来。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宋香巧赶紧夹起一块肉塞进婆婆的嘴里,“那您就吃完。正业肯定过年回来。” 三婶眼圈泛着红,却又不想在媳妇面前丢脸,赶紧别过头,鼓着脸把软乎的肉吃了进去。这肉是儿子的孝心,是儿子的想念……吃着吃着她又难受又开心。 就在这时,宋香巧难得柔声道:“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三婶回头,瞧着自家媳妇欲言又止的样子,当即警觉起来,“你要干啥?” 这不怪她小心,宋香巧经常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救济其他人,搞得她想给儿子留点好吃的都留不住,不然她也不会把腊肉腊鱼之类的锁柜子里。 宋香巧:“妈,咱家房间多,我想腾出一间给姜崖他们办公开会用。” 三婶当即跳起来,“那不行,咱们就两个女的住家里,一群大老爷们住进来,村里人该说闲话。” 宋香巧哭笑不得,她倒是没想到老太太反对是因为这件事。 她笑着解释说金竹村是距离□□洞最近的村,项目部设立在咱们村最方便。现在城投公司资金紧张,实在没多余的钱付房租…… “啥?白住啊?!”三婶大叫起来。 宋香巧急得赶紧把她嘴捂住,谁知道摸了一嘴的油……她赶紧过去拿了毛巾递过去给婆婆擦嘴,然后给自己也擦了手。 从银行贷的款只够买材料,姜崖为了找工人这几天跑得腿都断了,前几天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过来跟她商量,说能不能在金竹村给他一间房子办公使用。宋香巧作为村支书,这事只能她来管。丈夫竹正业一口答应,全力支持。婆婆这边却不同意。 宋香巧耐心劝着,人家项目部不是白住,过几天等资金有了着落,一定会付房租。再说项目部还有女同事,咱们家为金竹村发展贡献力量,村里人要是谁敢说闲话她亲自过去把他们的嘴给撕了。 婆婆忙着手上的活儿,死活不同意。宋香巧绷起脸来,“上次要不是姜崖,您那丹江风干鱼能卖两百块吗?不是这两百块,您能给您宝贝儿子准备过年吃的腊肉吗?” 三婶哼了一声,嘴硬道:“一码算一码!” 宋香巧也哼了一声,“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带着娃娃回娘家。反正您不支持我工作,我天天给正业打电话哭给他看。” 软得不行,那就来硬的。 一直藏在院子外面的姜崖一脸黑线。 三婶一听宝贝孙子要被带走,媳妇还要找儿子告状,要是因为一间房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影响儿子工作,那可就麻烦了。 宋香巧偷偷观察婆婆脸色,赶紧补了一句,“要是□□洞这事搞成了,正业就不用跑那么远打工,到时候在景区找份工作,或是自己创业干农家乐,那您再也不用一年到头看不见儿子……” 三婶的软肋就是儿子。一听媳妇这么说,心早都松动了。只是还想摆一摆婆婆的谱儿,“这家我做主。我说同意才行。” 宋香巧t笑起来,挽着婆婆的胳膊,“那您是同意了?” “房租可不能不给。”三婶嘴硬道。 宋香巧哈哈笑起来,说没问题,转身就高喊道:“姜崖你们赶紧进来吧。” 三婶一脸懵,抬眼一看,姜崖这小子穿着白衬衣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村人。 姜崖走过来朝三婶深深鞠了一躬,“三婶,您放心,房租我们一定不会欠您的。” 三婶顿时老脸一红,拍了宋香巧一下,“你这妮子咋不早说人家在外头?赶紧进屋喝水。” 宋香巧朝姜崖挤挤眼,去哄婆婆去了。 姜崖等人哪有时间喝水,上手把宋香巧家一楼左侧那间空房收拾出来。农具等放至隔壁邻居家,还有一些从山上收集柴火等,姜崖几个人上前三下五除二砍成条状,一摞摞放到厨房,三婶可以随时使用。 宋香巧家没男劳力,每次烧锅都要费老大劲。三婶看在眼里,嘴上埋怨姜崖他们把砍刀给费钝了,可中午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硬菜招待大家。 下午临时办公室收拾出来后,姜崖立马召集了全村能人会议。 所谓的能人,但凡你觉得能为□□洞开发献出力量的,都可以来参会。 安志勇作为村里唯一的电工第一个到场,拉着姜崖的手先说了一达通感激救命的话,而后说关于风洞那个鼓风设备,他已经有了思路,正在试验当中,过几天会把发明成果拿给他看。 姜崖瞧着安志勇猩红的双眼,估计好几宿没睡好,心下十分感激,亲自给他奉上一杯茶。 然而等了半天,开会的人寥寥无几,姜崖以为这办公室有些小,还担心大家都来了没地方坐,结果压根没来什么人。 宋香巧当即黑着脸挨家挨户地敲门,把所有在家没事的人全叫过来。 没什么特别办法,无非是告诉安家人,竹家人可以去的能人全去了。然后又告诉竹家,安家能人乌泱泱坐了一屋子,要是竹家人不去,那说明什么? 结果,两方人马在宋香巧家的院子里迎头撞见…… 竹兴文和安庆生齐齐转脸看向宋香巧。宋香巧一脸坦然,“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 竹兴文哼了一声,朝地上正准备吐唾沫,被竹小蝶喝声制止,“爸,以后要是游客来了,你也这样随地吐痰吗?” 姜崖抬头看着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要是每个村民都有这样的自觉性,以后他就不用担心游客投诉了。 竹兴文刚要硬着脖子说没人管得了他,宋香巧举起手中文件,“我等会就要宣布咱们村的村约。讲礼貌讲卫生可是其中一条。以后谁能严格遵守村约,谁就有更多机会开农家乐,去景区当服务员……” 竹兴文一听不过是吐口唾沫的事情竟然和钱挂钩,那必然不能吐了。他生生把唾沫咽了回去,惹得旁边大家都一脸嫌弃,纷纷摇着头走进会议室。 这次会议主旨主要是想让金竹村村民积极参与□□洞的开发建设,毕竟金竹村距离□□洞最近……大家伙早就听说乡政府没钱,肯定给不了工钱。虽然□□洞的未来被姜崖这小子描述得天花乱坠,但总不能白干活吧。 姜崖说得口干舌燥,却见坐在下面的大家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对他说的话压根没有一点兴趣。 安志勇见状,第一个举手说他负责用电这块,他拿出画出的电力图,交给姜崖看。 姜崖这方面不专业,但见这张手绘图上仔仔细细把电线铺设的线路都标出来,当即朝安志勇伸出大拇指大赞一番。 然而,除了安志勇没人举手。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志勇,是不是姓姜这小子私下给你什么好处了,你才这么使劲儿?” 竹小蝶生怕亲爹拖后腿,果不其然,头一个冒刺的就是他。 还没等她捂住亲爹的嘴,就看安志勇咻的一声站出来,吼道:“人家姜同志为了咱们村的发展连命都不要,你不出力就算了,还诬陷他?那叫啥……”他气得挠着头,“造谣罪!你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就告你造谣罪。” 安志勇在村里可是一等一的老实人,平时只会闷头修电器,连句多余的话都不会说,这次竟然气得要告竹兴文。 竹兴文怂人一个,见安志勇恼了,连连摆手讪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安志勇冷道:“我可没开玩笑。” 姜崖赶紧劝开两边,说:“确实为难大家。但现在资金紧张,为了月底开工,只能委屈诸位了。我希望咱们能往长远看……”他答应只欠大家三个月的工钱,三个月后即使贷款没下来,乡政府也一定想办法把工钱给大家付了。 宋香巧几个村干部举起手参与。宋香巧家负责项目部的吃饭住宿问题,村会计负责物料清算和人工工作量的核算工作,其他人则是机动岗位,随叫随到,干啥都行。 竹茂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老了,重活干不了,晚上反正也睡不着,那我就值夜班,帮忙照看工地。” 姜崖哪能让老先生守夜,连声劝着。竹茂德摆摆手,坚持让姜崖把他的名字写上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低头议论起来,但主动站起来的人还是没有。 就在这时,竹小蝶站起来,“我们几个上学的,平时没时间,但放假期间可以去工地,搬砖也行,做饭也行,干啥都行。” 姜崖越发觉得竹小蝶这女孩子别看年龄小,浑身充满着积极向上的朝气,最难得的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 竹兴文当即骂竹小蝶天天多管闲事。竹小蝶呵呵两声笑,“□□洞开发事关全村人,这哪叫多管闲事?你们大人不愿意干没关系,我们小辈的愿意干。” 竹兴文气得骂骂咧咧,说家里的活儿一大堆,她哪有时间去工地干活。 竹小蝶冷笑着说:“家里会出气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竹兴文:“…………” 大家伙见小辈们都主动站起来说要帮忙,有一些也坐不住了,反复问姜崖这工钱到底能不能三个月后准时发放。 姜崖说乡政府可以给大家打欠条。这么一说,倒是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站出来说报名。这些爷爷辈的人别看年龄大,下地干活还是能出些力气,但出去打工那绝对没人敢要,所以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有乡政府打欠条,不怕白干活。 姜崖鼓掌表示赞许,考虑老人家的身体情况,也只能安排些边角料的活儿。干活还是要靠青壮年,然而无人应征……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安饮水把书插到腰间,举起手说报名。 全村人哄堂大笑。 “大诗人你能干啥?” “念念诗,那砖块就能自己飞上墙。” “哈哈哈。可别念了。听了双腿发酸,会从墙上掉下来的。” 安饮水气得黑脸发红,“总比你们当怂包的强。成天只知道钱钱钱,□□洞以后发展好了,还不是咱们村吃到第一口蜜?” 他说得十分有理,然而这个时代金钱当道,哪怕未来再美好,当下只认钱。 姜崖朝安饮水深深鞠了一躬,“饮水叔,我这里有一件别人干不了的事想请您务必帮忙。您可得把这重任给接下来啊。” 安饮水一听,脸更红了。他在大家伙的眼里就是个废人,哪能承担起什么重任?这两个字他好多年都没听到了。 姬莲花也在旁听着,见姜崖毕恭毕敬地请安饮水出山帮忙,她差点把下巴都要笑掉了。 她这位大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搬砖闪到腰,种树栽坑里,这辈子就没干成一件事,怎么看都找不到一点点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和她同样想法的占大多数,大家伙都看热闹似的起哄。 “他一个酸诗人能干啥大事?” “给钱多不?给钱多我们也能干。” 姜崖笑道:“我想让饮水叔为我们□□洞景区设计LOGO。”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全听不明白。 啥是“露够”? 全场唯有竹小蝶举手大力鼓掌,朝安饮水道:“饮水叔,这事非你莫属。其他人都没您合适啊。” 安饮水嘴唇颤抖,平日里放荡不羁的脸上竟有些无措,他直直看向姜崖,对方却向他投以鼓励赞许目光。 宋香巧问姜崖这是啥玩意,姜崖解释说咱们□□洞以后要发展,一定要梳理自由品牌文化,相关的景区名字、景区标识、景区愿景等都属于品牌文化内容。至于logo ,也就是形象标识。简单来说以后见到这个符号,就知道t是咱们□□洞,具有可识别的独一性和特殊性。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品牌,什么标识,反正只有文化人能干。 而金竹村最有名的文化人自然是安饮水,虽然这老小子干活不行。 竹小蝶一脸兴奋,“叔,你不是会画画吗?□□洞景区大门你也可以帮忙设计啊。” 大家一听心情更复杂了。咋回事?一个啥啥不行的老酸人竟然还能担这么多重任? 安饮水连连摆手,非说自己那点能耐不登大雅之堂,怕耽误了事情。 姜崖笑道:“□□洞开发不仅仅是乡政府的事,更是咱们金竹村每个人的大事。能者多劳,但凡能为开发做出贡献的,不管能耐大小,不管哪方面,只要愿意出手援助,就值得大家尊敬。” 何况,自从上次知道安饮水的事情后,姜崖私下做了些调查。安饮水没考上大学的原因是数理化太差,但这大哥的文学素养极高,国外的文学典着尽数知晓,国内的古代文学哲学史学等也都如数家珍。 宋香巧说安饮水虽然没结婚没孩子,却十分喜欢与孩子们相处。他囊中羞涩,哄孩子玩的主要招数就是画画。任谁讲出一个东西,比如牛或是山,他都能提起毛笔跃然纸上,且栩栩如生。小孩们看得开心,拿到手里不一会就揉脏了,弄丢了,安饮水也不生气。反倒说求得片刻开心也是开心。 姬莲花越看风头越不对,起身道:“姜崖,我大哥可不能白给你们干活。” 安饮水当即狠狠瞪了弟媳一眼,“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要钱。给我也不要!” 姬莲花当即气得半死,还以为安饮水有能耐了,还不是个死倔死倔的老酸人,有钱都不挣。 姜崖郑重声明,但凡今天报名且登记的人都有工资拿。 安饮水有些无措地拧了拧衣角,过后咻的一下站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大家以为这老小子要反悔呢,谁知道他竟一摆手,“时间耽误不得,小姜,我这就回家设计LOGO和大门。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风也似的跑了。 所有人:“…………” 会议继续开,却陷入焦灼。 在座的不乏青壮年,可这事也不能怪大家心狠贪钱,现在条件艰难,挣了钱拿到钱立马可换成米面油,家里人不饿肚子。三个月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姜崖对此十分理解,他见状笑着说:“没事。这事不强求。大家有难处,我们都明白……” 正说呢,忽然一群人急哄哄冲进来。 “姜崖呢!” “他人呢?!” 众人吓了一跳,来者一个个灰头土脸的,肩上手上背上都没空着,拎着铁锹、扳手、水泥桶……乍一看以为金竹村欠人钱被人追债似的。 姜崖眸光一沉,定神道:“我在。” 宋香巧吓得不轻,起身站过去,“你们找姜崖说什么?我是金竹村的村支书。有事找我说。” 忽然有人爽朗一笑,从这群人后走出来,姜崖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来者不是杨英豪又是谁。 大家一听这人就是杨英豪顿时纷纷议论起来。这家伙在竹坑乡可太有名了,不光技术好,心还好,招收的建筑工人全是家庭条件差的。还有些轻微残疾的,他也不嫌弃。听说这人常年在县城工地上干活,今天怎么把队伍拉到了金竹村? 杨英豪是竹坑乡另一个村的,和金竹村没什么交集啊。 杨英豪笑着走进来,看了一圈,从愣着的宋香巧手里拿走登记本,瞧着上面零零散散几个报名者,忍不住冷笑起来,“就这?你们金竹村就这点能耐?” 他这话像是点了炮仗,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点炸了。 “你怎么说话呢?” “一个外村人跑到我们这里逼逼叨叨的,想打架?” 杨英豪身后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言辞难听,有些人忍不住已然举起了手中的物件。 姜崖一脸淡定,“杨哥,您这是同意了?” 大家伙又听得一脸懵。同意啥?杨英豪要来干嘛? 杨英豪耸耸肩,饶是心中已有决算,在姜崖面前还不愿丢面子。 他薄薄的眼皮懒得往上翻,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谁说我同意了?我就是来看看……” 姜崖哈哈笑起来,赶紧让宋香巧拿来凳子,让杨英豪的人坐下来。 这些人常年在工地干活,身上别看灰突突的,可一个个精壮地很,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竹兴文和安庆生互相看了一眼,而后错开眼,心海翻浪。 杨英豪把腿搭在前面的桌子上,“我第一批先出三十个人。后面根据工程量大小再出人。” 说到这里他呵笑起来,“不然,把这活儿全包给我算了。其他人都别插手。” 姜崖意味深长地也笑起来,他没接话,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果然下一秒,安庆生首先坐不住了。 “姜崖,□□洞再怎么说也是咱们金竹村的,凭什么让外人包工程?” 竹兴文难得附议附议,“对啊对啊,不能让外人来。” 杨英豪瞥了一眼姜崖,而后用一根手指头挑起登记本,“你们说得这么义愤填膺,也没见你们报名啊。先报先得,公平公正。” 安庆生和竹兴文恼了,吼着说金竹村为了开发□□洞全村人集资修路,还把自家的荒山拿出去抵押贷款,凭什么快结果子了,让外人给提前摘了? ! 方才还心有算计不愿意报名的同村人都站起来,纷纷指责杨英豪不懂规矩。 竹兴文和安庆生见姜崖不急不慢,气得火都冒出来了,把他之前说过的“金竹村利益第一位”搬出来逼他表态。 姜崖笑了笑,从杨英豪手中拿走登记本,“那大家就报名吧。” 第18章 竹兴文和安庆生面面相觑,双方眼神相撞忽而错开。 这事有点怪。不,是十分的怪。 这小子到底怎么把杨英豪请来金竹村不要钱还干活的?早听说杨英豪桀骜不驯,一般人他看不在眼里,他咋能这么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话,设了这么个局,然后把他们两个老狐狸给丢坑里的? 骑虎难下啊! 杨英豪照旧漫不经心地朝着他们两个笑,但凡他们两个敢从嘴里说出个不字,怕是当场就要被骂窝囊废。 安庆生脑子最活套,他眼波一转,爽朗笑起来,“哎呀,我安家能人多的是,随便指一个都能顶两个。” 竹兴文立马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冷道:“你们能顶谁两个?” 这话一落, 安竹两家又吵起来。 宋香巧顿觉丢人,赶紧让他们别吵了,喊着快点登记,不然人家杨英豪可就把这工程全包圆了。 姜崖走到杨英豪面前,亲自为他捧了一杯茶, “杨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想让您帮忙。” 杨英豪也不推让,把茶杯接住,冷道:“你不说话我都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 姜崖笑了笑,“您技术好, 带人有一套。我想请您做我们□□洞开发工程的项目经理。工地上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 不管哪个村的哪个乡的,全由你负责。” 竹兴文率先跳起来,“干嘛干嘛?我们凭什么让一个外人来管?” 好多人跟着喊,都觉得杨英豪没资格。 杨英豪冷笑起来,“你们要是有人懂,如何合理统筹调用班组,如何压茬推进施工进度,如何将成本控制到最低,我可以让贤。或者你们知道怎么配比混凝土?知道如何不要吊线把墙砌得笔直?我也可以让贤。” 这话说得十分嚣张,然而在场的没一个人有这能耐。 竹兴文和安庆生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杨英豪转脸看向姜崖,笑骂道:“你这小子,得寸进尺啊。让我来白干活不说,还让我白白当你的项目经理?” 姜崖摊手,“没说不付您工资。三个月后,一定给。” 杨英豪和他名字一样,一旦做了决定,不会扭扭捏捏,当即一拍大腿道:“行。那就开干。” 宋香巧哪能想到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 竹兴文和安庆生闷得胸口疼,可又无可奈何。 姜崖见状劝着说金竹村很多年轻人在外面打工,也不过是给人打下手,或是出死力气,若是趁着□□洞开发让他们跟着杨英豪多学点工地上的技术,以后到哪都能混出一番天地。 宋香巧这才明白姜崖的良苦用心。难怪之前使那么大劲儿跑县城请杨英豪,屡屡碰壁也不喊苦。 竹兴文和安庆生只t是别过脸不说话,其他小一辈的脸上反倒透出兴奋表情,搓着手想跟杨英豪大干一番。这可是想要都要不来的机会啊。 * 杨英豪的出现瞬时扭转了局势。很多人举手报名,有力气的去工地干活,脑子好使的,帮村会计记账,老太太们也能发挥能量,可以为大家伙做饭烧柴。连村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们也可以帮忙跑腿,瞬时会场上热闹腾腾,大家都绞尽脑汁想做点贡献。 姜崖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但凡做事少不了最内因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只有全村人把□□洞开发当做自己的事来做,不管是现在的开发施工阶段还是未来的运营阶段,都能所向披靡。 杨英豪笑眯眯看着竹兴文,“你能干啥?” 这话问得可谓挑衅。但竹家人好面子,在安家人面前尤不愿低人一分,在杨英豪这个外人面前更甚。 竹兴文硬着脖子说:“我什么都能干。” 杨英豪赞许地点点头,“厉害!那就干搅拌水泥吧。” 竹兴文:“……”任谁都知道搅拌水泥可是个累活苦活,浑身弄得脏兮兮不说,还特别累人,只要工地开工水泥搅拌就不能停。 怎奈竹兴文大话说在前面,不能反悔。他眼波一转,指着安庆生说:“老安头比我壮实,他也能干这活儿。” 安庆生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他正想报名烧火这个不累还能整天坐着的轻松活儿,结果被这老小子给拉下水。 他连连摆手拒绝,却被竹兴文硬拉着双双在宋香巧那里报了名。 姜崖暗自想笑,脸上却板着,一本正经地帮他们郑重写上名字。 大家伙见两个领头人报名了索性都上前报名。 姜崖则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上去,说自己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帮忙。可大家都知道他来竹坑乡两个月,几乎没有回过县城看过母,本来就没有什么空余时间。 竹小蝶临时担任登记员,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到姜崖名字的下面,想挨得近一点,下笔时又挪远了些,等后悔时已然改不了。宋香巧让竹小蝶等会帮忙去乡政府复印两份,省得搞丢。竹小蝶连声答应,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把名录夹在里面。 姜崖见大家不管是自愿还是被动都报了名,不由大大松了口气,正准备和杨英豪商量一下怎么安排人手时,忽然有人一脚撞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姜崖猛然回头,只见好久不见的二姨夫孙义年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宋香巧吓了一跳。这人手腕上戴着大金表,手里拿着大哥大,咯吱窝夹着鼓囊囊的大皮包,一看就是有钱人,还是超级有钱的那种。 不仅看着眼生,还看着眼热。 “你是……”还没等她问出来,对方急哄哄地冲到姜崖面前,“崖崖,你怎么能坑自己的亲姨夫??” 姜崖听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孙义年指着杨英豪吼道:“他们是我工地上的人,今天突然跑路,我工地可就开了天窗。我的钱都是借银行的,每分钟都在交着利息,要是耽误了工期,还不上钱,你姨夫我就要蹲大狱啊。” 姜崖被吼得一脸唾沫,转脸看见竹小蝶递过来一个白色手绢。 姜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绢擦了擦脸,转过身问杨英豪道:“怎么回事?” 杨英豪冷眼看着孙义年,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使劲拍了拍衣服,瞬时腾起的灰尘呛得脸红脖子粗的“有钱人”脸更红了,脖子更粗了。 “杨英豪,咱们可是说好的,你在这我干到工程结束为止,我付你高薪。你这才干几天?你到底咋想的?” 杨英豪耸耸肩,“不想干了呗!” 孙义年一听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给杨英豪的工钱是最多的,这白眼狼敢尥蹶子不干,简直把他不当回事。 “我们可是有过协议的。”他吼道。 杨英豪照旧那副“死样子”,张嘴说了四个字,“口头协议。” 孙义年:“……” 口头协议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他为了避税,也不想工人拿着合同闹事,所以发放工资以现金形式,靠的是工人的老实和自觉,要是工人真跑了,那倒省了一笔工资。 可万万没料到杨英豪把所有人都带跑了。 姜崖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之前几次三番去的工地竟是二姨夫的。上次见到富康车里的人只不过是二姨夫的司机而已。 杨英豪也才知道原来孙义年是姜崖的二姨夫。这小子明明有这么有钱的亲戚还跑到竹坑乡这里受苦,还真是“有病”! 孙义年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放,吼道:“杨英豪你至于嘛?为了那几个瘸腿的,你宁肯到这里干不给钱的活儿?” 姜崖皱起眉头,抬眼看向杨英豪身后的众人。方才他确实看到有几个人手脚不太方便。 二姨夫说话向来没有遮拦,怕是要被骂。 果然杨英豪的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着孙义年骂。 “咋说话呢?谁瘸腿了?” “你倒是四条腿不瘸,你眼瘸。” “我们在,他们在,他们走,我们也走!” 孙义年被吼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他不是慈善家,他的工地不是福利院,杨英豪非要让这几个瘸腿的一起上工,还要他给这几个人发同样的工资,他哪能愿意? !即使杨英豪拍着胸脯保证说这几个人和正常人一样干同样多的活儿,不会耽误事,可那也不行。 在他眼里,杨英豪和姜崖一样属于脑子有病拎不清的类型。一个大学毕业跑到山窝窝里跟一堆泥腿子混,一个明明能赚大钱,偏偏要跑来这里白干活。 姜崖转脸看向杨英豪,目光波动,似有很多话要说。 杨英豪摆摆手,“别着急慌忙感动,三个月后你付不了工钱,我可要跳你家面缸里。” 姜崖:“……” 孙义年见杨英豪铁了心不回去,只能黑着脸质问姜崖,“姜崖,你撬我墙角,这事你说该咋办?” 姜崖真心不是故意的,他虽然知道二姨夫是做工程的,但哪能料到杨英豪所在的工地正是他旗下的。 竹兴文和安庆生此时此刻难得的好心情。姜崖这小子联手杨英豪把他们老几个逼得报了名,这口气正没处发泄呢。 你姜崖不是号称刚正不阿,公平公正,现在自家亲戚打上门来,看你怎么办? ! “咱们可是至亲,你妈生病的时候我没少给钱,你爸当年被人讨债逃得屁股冒烟,我帮他找过工作,没想到你小子竟然在背后给你姨夫戳黑刀啊。” 孙义年嘴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射向姜崖,旁边围观的村民有为姜崖担忧的,有等着看姜崖笑话的,还有事不关己看热闹的。竹小蝶急得快哭了,她人小言微,这种场合还轮不到她说什么。 可不管怎么说,姜崖是为了金竹村才被自家亲戚逼问。 宋香巧见状,赶紧喊着大家伙都散了。这事比较敏感,越多人知道越对姜崖不利。 竹兴文跳出来,“我们不走。我们要看看咱们这位小姜同志是不是真心为咱们金竹村谋福利?”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竹小蝶死命拽着竹兴文让他回家去,竹兴文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让姜崖丢脸甚至丢工作,他哪能这时候走? “孙老板,我杨英豪来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谁也撬不走,谁也赶不走。这事跟你外甥没关系,你别下不来台逼一个小辈。这可不算什么本事啊。”杨英豪拦住试图说话的姜崖道。 姜崖抬眸看过去,杨英豪这些人怕是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压在二姨夫那里没能拿走,要说他的三言两语感动了杨英豪让他不惜放弃工资来这里白干活三个月,他是不信的。 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杨英豪的想法。 孙义年重重拍了下桌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姜崖,你爸当年凭借一张嘴哄骗了好多人投钱,结果血本无归。我当时就纳闷,凭什么一个穷小子这么会鼓动人心?你这小子好的不学,别的没有,就继承了你爹这张巧嘴,把这群人给哄得滚滚转,死心塌地得跟着你干。到底是出了哪门子邪气?!!” 姜崖眸光一缩,手掌攥紧。 杨英豪一脚踹开面前的桌子,桌子连滚带爬地差点砸到孙义年的脚。 “你嘴巴放干净点。”杨英豪吼道:“你再说我阳夏哥一句坏话你试试?!” 他手指差点戳到孙义年的脸上,孙义年吓得躲到t姜崖身后,“你你想干嘛?” 姜崖有点懵。 阳夏哥?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父亲姓安名阳夏。 第19章 孙义年一愣, 阳夏?哪个阳夏? 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安阳夏吧。 老丈人丈母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女婿、挣了钱全赔进去还把老两口养老钱搭进去的败家子、对外大善人对内没良心的虚伪者、死要面子最后落魄而死的失败者……诸多称号他一个都担得住。 所有人都看向杨英豪。 杨英豪青筋毕露,双目赤红,孙义年的话像是杀了他老子娘,他气得整个人喷射着熊熊怒火,要不是旁边人拦着他,非把孙义年摁地上狠狠揍一顿。 就在这时, 门口急急冲进来一人。 这人一见着孙义年就狠狠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刚说的啥话?小妹在后面呢。” 孙义年一回头瞧见自家媳妇姜芳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一扭头果然看见姜春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说起这位小姨子那可真和安阳夏是绝配。安阳夏有多倔,小姨子就有多倔。这女的哪怕饿死穷死也绝对不和讨厌安阳夏的人来往。 前段时间双方关系刚近了些,今天这梁子又结下了。 姜崖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去,“妈,你怎么来了?” 姜春五十有一,常年操劳显得比二姐姜芳还老一些。可她眼神通透,神色镇定,见了这么多人也不怵,也不乱,施施然站在孙义年面前,定定问:“二姐夫,背后说人坏人不磊落,说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的坏话更不地道。” 孙义年最怕这位小姨子,明明她穷得只剩下个在山窝窝里刨食的儿子, 可总在气势上压他一头,每次说出来的话让他接也接不住, 骂也骂不过。 姜芳上前又拍了下孙义年的肩膀,“孙义年, 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挣钱都钻到钱眼里去了?” 今天上午她去医院接姜春出院,带她在县城转悠一圈,顺便看看在哪给姜崖挑套合适的房子。孩子至今还住在乡政府大院宿舍,条件那么差她这个做二姨的心里难受。 姜春当场婉拒,她要回竹坑乡养老,姜崖不管是工作结婚还是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她这个做妈的不操心,她这个二姨就更不用操心。 姜芳正劝着呢看到原本应该忙碌的工地却熄了火,上前一问才知道姜崖把孙义年的工队给撬走了。 姜春当时就说不可能,姜崖要是知道这是他二姨夫的工地,肯定不会这么做。 姐妹俩立马赶往竹坑乡,刚好碰到孙义年骂人。 孙义年当着众人的面,一边被杨英豪威胁,一边又被老婆和小姨子骂,左右不是人,里外下不来台……忽然他使劲挠了挠本来就没两根毛的头发,噗通一声蹲下来,嚎道:“那我工地怎么办?不开工就要赔钱,咱们这个家就完蛋了。” 这事可真难解决。 杨英豪人家哪怕不要一个月工资也要来金竹村白干三个月,孙义年要临时再找到像杨英豪这么专业的建筑队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再说工地耽搁一天损失的是一天的钱…… 姜春抬眼看过去,“你就是杨英豪?” 杨英豪连忙走过去冲姜春深深鞠了一躬,“嫂子好。” 姜崖使劲搜索记忆也没有任何关于杨英豪的,这位杨哥看起来比父亲小了十来岁,他们什么时候有了交集? “杨英聪是你大哥?”姜春又问。 杨英豪紧紧抿着唇,重重点点头说是。 姜春哦了一声,“难怪。” 姜芳惊道:“你就是杨英聪的弟弟?那年你哥在广东打工出车祸,是姜崖的爸爸拼了命才要回补偿款,还把你哥从那么远的地方背回来。姜崖他爸生怕别人碰到你哥的骨灰,可是全程抱着,一路上不吃不喝,也不敢眨眼,直到把骨灰交你手上才倒下。我记得妹夫当时回来睡了两天两夜才缓过来。” 最后一句她是说给姜春听的。 姜春淡淡笑了笑,“具体来说,是睡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他拉着我一宿的话……” 至于说什么,不用问,也该是安阳夏在广东的所见所闻以及对未来的热切期望。 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宋香巧不由看向姜崖,有其父必有其子啊,父亲热忱仗义,儿子也不计后果一往直前。 竹小蝶则目光炯炯得看向姜崖,他永远如白杨般挺立的身姿,原来生长在这样的土壤里。 竹兴文和安庆生又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倒是听过杨英豪的大哥早年去世,可怎么也没想过这里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姜崖这才明白,杨英豪到底是为什么来?他那三言两语的游说起得作用有限,父亲估计想不到当年做的善事竟然在多年后帮了他大大一个忙。 孙义年也明白了,他一直嫉妒却不愿承认的妹夫死了五年竟又摆了他一道。 他就不明白一点,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安阳夏费尽心思把一个不认识的同乡人的骨灰带回家,杨英豪宁肯得罪他这么大一个老板也要来金竹村。 姜春看着脸一会青一会白的孙义年,“姐夫,你再找到合适的工队需要多长时间?” 孙义年愣怔着,“什么?” 姜春又转脸看向姜崖,“你这里开工刚开始不需要那么多人吧?” 姜崖点点头,“是的。” 听到这里杨英豪明白了,他耸耸肩,“嫂子,你想让我兵分两路?” 姜春笑了笑说是。 孙义年见小姨子不计前嫌还帮他说话,赶紧站起来,“现在用人特别紧张,我要找到技术好的态度好的像杨英豪这么厉害的工队至少需要一个月,就这还不一定呢。” 杨英豪没好气地说:“孙老板,我可什么还没答应。” 姜春笑着问他有什么条件。 杨英豪指了指身后的队友,首先孙义年得向他这些手脚不便的队友道歉,其次,他只答应帮忙顶半个月,至于半个月后孙义年找不找得到合适的接班者,那是他的事。最后,孙义年必须把所有人的工资结清,不能拖欠一分钱。 孙义年气得已经没脾气了,他好歹也算是堂堂大老板,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 此情此景,他不答应也没办法。 谁让银行的罚息和抽贷像剑一样压在他的脖颈上,稍不注意就要吐血身亡。 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下,孙义年和杨英豪达成了新的协议,这次不再是口头上的,而是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应。 姜崖彻底松了口气,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竹小蝶也暗自为姜崖高兴,她回头见亲爹竹兴文垂头丧气,当即不乐意了,用手肘戳了下他的肩膀,低声说:“以后同村的叔伯姨婶都靠着□□洞赚大钱的时候,您可别后悔。” 竹兴文硬着脖子说:“八字没一撇呢,你别吓唬你爹。” 竹小蝶懒得和他废话,赶紧起身去隔壁房间搬了把带靠背的椅子过来,放到姜春面前,笑道:“阿姨,您坐着说话。” 姜春一回头瞧见一个长得漂亮机灵却瘦弱纤细的小女孩正笑呵呵地请她坐下,平日里冷清的脸上难得浮现几分笑容,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上几年级了?有兄弟姐妹吗? 竹小蝶落落大方,一一回答。 姜春越发喜欢,拉着竹小蝶的手不停地问。 她和安阳夏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原本她在姜崖之后又怀了一个,可当时正值安阳夏做生意失败,风雨飘摇中她担惊受怕,孩子没保住…… 宋香巧见事情谈的差不多,让村里人都赶紧回去。 竹兴文拦着安庆生,难得大方一次丢给他一根烟。 安庆生也不客气,两个老家伙头对头互相把烟点着。 “你觉得姜崖的爹当年真的把杨英豪他大哥的骨灰一直抱着送回来?不吃不喝不睡觉?”竹兴文咋琢磨都觉得这事只能发生在电视机里。 安庆生没好气地问:“人家杨英豪都没怀疑,你怀疑什么?不然你去问问。” 竹兴文一想到杨英豪浑身的腱子肉以及动不动发飙的黑脸,吓得一个哆嗦,摇摇头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 安庆生幽幽吐了口烟,“这事之后,姜崖这小子怕是以后要在金竹村站稳脚跟了。” 竹兴文使劲咂了口烟,“那可不一定。咱们走着瞧。” 说完摇头晃脑走了。 安庆生迅速抽了几口把烟丢到脚下狠狠踩灭,这才抬起头看过去。 宋香巧家厨房烟囱淼淼升烟,时不时有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他眯起眼睛,想了想,决定给远在福建开厂的安思源打个t电话。 □□洞眼瞅着要开工了,他安家必须在里头掺上一脚,不然以后算分红,安家会吃亏。 他还准备去翻翻族谱,姜崖的父亲也姓安。这就巧了,说不定还能攀上什么亲戚? 到时候说起来他是姜崖的什么叔或是爷,姜崖总不能不认他这个长辈吧。 心思一转,安庆生的脚下轻快了许多,哼着歌晃悠着回家去了。 第20章 三婶对着宋香巧这个儿媳妇有时候爱闹些别扭耍点婆婆威风,可在外人面前那可是相当大方。她赶紧把姜崖的母亲姜春和二姨姜芳迎进堂屋,又是端茶又是捧来前几天刚拾掇好的南瓜子,一副热情女主人模样。 宋香巧对婆婆的心理揣摩地那是当当透彻,自己不吭声坐到一旁笑着任凭婆婆表演。 孙义年一脸无措地站在门口, 谁也没邀请他,他方才跳得震天响, 差点没把姜崖逼得跳楼,这阵儿没人不想搭理他。姜崖倒是想出去把他请进来,但二姨姜芳让他别掺和,姜崖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孙义年口干舌燥,嘴角一扯这才发现心急火燎的竟长了个毒疖子。他左看右看,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头,扬起头喊道:“哎呀,回县城了。喝冰镇啤酒了。” 他分明说给老婆姜芳听, 可人家热火朝天地跟三婶聊天,压根没空搭理他。 孙义念弄了个没趣,一跺脚准备先回县城找工队要紧。谁知他刚没走两步,就见后头有人伸出胳膊,从他手上猛地一下夺走了车钥匙。 回头一看是姜芳。 姜芳柳眉倒竖, “你人可以走。车留下。” 孙义念哭丧着脸,他向来惧内,见老婆盛怒,只得讪笑道:“那这么远的路,让我咋回去?” 姜芳没好气地说:“我管你咋回去。你不是长有两只腿吗?” 孙义念:“……” 就不该教这娘们学开车! 姜芳把孙义念赶走,并勒令他最近一年都不要随便出现在姜春面前,不然她就跑国外跟两个儿子过生活,让他在国内孤老终生。 “我堂堂大老板, 跟一群农民挤在一起坐车……”双腿肯定走不回去,只能坐回县城的班车。 姜芳狠狠敲了他一个脑瓜崩,“你爷不是农民?你爸不是农民?你有几个臭钱张狂的……” 孙义念被批得灰头土脸,姜芳嗓门特别大,引得旁边好多村民伸着脖子过来看热闹。 孙义念气得用手指着姜芳,想骂两句又怕被媳妇摁在地上揍一顿,那别说一年了,可能这辈子他都不能再来竹坑乡。 他嘴巴张了半天,姜芳甩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姜芳一进屋就把钥匙丢到了杨英豪的手里,让他等会帮忙收拾房子。 姜崖之前租用了乡长葛兴国在古街的一座老房子,姜芳为了妹子住得舒服点,在县城置办了好多东西,这趟来竹坑乡太仓促,什么都没带回来。 杨英豪义不容辞,立马喊人过去古街帮忙。 姜崖特别不好意思,他跟姜春说自己还要去县城跟乡长葛兴国还有主任徐洪福商量事情,搬家安置这事实在抽不出时间。 还没等姜春说什么,姜芳还有宋香巧她们立马让姜崖该干嘛干嘛,不要管家里的事。 姜崖抿了下唇,重新给母亲姜春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春摸了摸他的手背,“崖崖,你爸爸地下有知一定为你感到自豪。” 姜崖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 有了前期扎实的规划基础,协同高效的工作团队,再加上县政府的鼎力支持,□□洞的开工建设终于提上日程。期间姜崖跑了好几趟市里终于拿到了发改委的立项批复函,有了这个批复函银行贷款就能批下来。 当然这点贷款还远远不够支付第一期的建设工程,郭腾飞郭县长又想尽办法从财政上拨了点钱,同时号召全县仅有的几个大企业捐了点钱出来,东挪西凑,上下挤压,终于凑出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这天注定是西河县不同凡响的一天,也是竹坑乡开启新路的一天,当然绝对不是金竹村最辉煌灿烂的一天。 几天前工队陆陆续续进驻,把金竹村世世代代的沉寂打破。宋香巧早都安排好了工队住宿,把他们引至家里还有空余床位的村民家中。 因为施工面主要在山上,大型设施上不了山,只能靠人力。郭腾飞来参加奠基仪式时,刚好看到姜崖等人用肩膀扛着钢筋往山上走。 说是走,几乎与爬等同。 钢筋长得需要三个人才能扛得动,可这里显然人手有限,姜崖和一个壮汉一人扛着一头,缓缓地四脚朝地,攀着地上的石块和草丛网上爬。 郭腾飞的秘书认得姜崖,他刚想张嘴喊姜崖,却被自家领导给制止了。 郭腾飞从旁拿来一双手套,麻利戴好后疾步上前,从中间把钢筋担在自己的肩上……姜崖骤然松了口气,一回头吓了一跳,赶紧喊了声郭县长。 郭腾飞让他别说话,攒着劲把钢筋抬上去。 葛兴国和徐洪福等人见状,赶紧加入热火朝天的队伍当中。 山坡上彩旗飘飘,场面热烈,吆喝声四起,来来往往各班组交叉衔接,十分有序。 姜崖咬着牙把钢筋慢慢挪到山腰处的平台中,回头冲郭腾飞无声笑了笑。 郭腾飞额头冒汗,从秘书手中接过毛巾,使劲擦了擦脸道:“你这小伙子看起来瘦瘦的,挺有劲儿的!” 其他人闻声笑起来,姜崖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肩膀。 他长得白,但不羸弱。上大学时带游客跑户外线,走得风风火火,抬钢筋这点活儿不算什么。 郭腾飞抬眼看过去,咋说刚才经过金竹村时发现整个村空荡荡的,除了狗叫啥声没有,原来全村人都跑来干活了。 几个小孩一人抱着块儿砖,嬉笑着从人群中穿过,不愧是山里娃,爬山如走平地,健步如飞不喘气。 还有好些个年长者,不论男女,抬沙袋的,搬木头的,扛水泥的,随处可见。 郭腾飞竖起大拇指,夸赞大家积极性好,再听说大家伙宁肯三个月后拿工资也愿意,他不由使劲拍下葛兴国的肩膀,“你们群众工作怎么做得这么扎实?” 葛兴国不居功,把姜崖扯过来让他给郭县长说道说道。 姜崖憋了半天,来了句,“不同意就慢慢磨呗。” 徐洪福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在村民面前能讲三个小时不带喘气的,在领导面前咋这么“羞涩”?他赶紧上前,替属下好好说一通。 郭腾飞听得频频点头。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凡事从老百姓心中所想出发,把事情做到位,把态度摆到处,一点一滴获得大家的信任,短短两三个月让以“懒、烂、难”著称的金竹村变成现在积极主动,帮扶进步的模样。 “姜崖鞋子跑坏了三双,明明是个帅小伙,经常胡子拉碴的,衣服也来不及洗……”徐洪福“一脸嫌弃”道。 姜崖红着脸,小声说:“不帅的。” 葛兴国哈哈笑起来,直接把他的老底揭开,“你母亲来这里有十天了吧。听说提亲的都快把我家老房子的门槛给踩破了。” 姜崖刚来的时候掀起过一轮提亲热,后来大家见他一副要在竹坑乡干一辈子的架势且总被村民骂,又不敢回嘴,好多人便打了退堂鼓,再后来原本如痴人做梦般的□□洞景区竟然真的在他的推动下开工建设,万一这事要是成了,未来升官加薪,指日可待,于是乎媒人们又骚动起来,纷纷上门当说客。 只可惜,姜崖的母亲姜春是个与她名字相反的人,并非和煦如春风,反倒有股凌冽的冬日腊梅之意,不论谁上门求亲,唯有六个字回答:我不管,别找我。 姜崖的事自己操心,她现在要做的无非是吃好睡好,把天井里的睡莲养好。 姜崖被调笑得抹不开面子,赶紧引着郭腾飞去宣传栏看一看。 一般工地上总会张贴鸟瞰效果图,以及适当的文字宣传,郭腾飞以为□□洞大概也如此,可凑近一看竟全是手绘的。 □□石高耸,山林葱葱,金竹村如世外桃源般矗立在视线中央,洞内如水晶宫般的溶洞奇景也被一笔一划犹如相机般画出来,旁边的文字宣传仔细一看墨迹还未干,字字筋骨,笔笔苍劲,而且大小相同,若说是印刷体也没人不同意。 姜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资金有t限,我们只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郭腾飞笑起来,让姜崖快把这位能人叫过来。 他回头跟葛兴国说:“有人说咱们西河县穷如沙漠,闭如鬼城,说我们对不起老祖宗留下来的楚国文化,可现在看来,咱们这里还是辈有能人出啊。” 葛兴国连连点头,大家伙一心只求温饱,哪还有闲工夫搞东搞西。 □□洞还没建成,姜崖已经拉着他和徐洪福在讨论开发古街的事情,还说要在多少年没人用快要坍塌的戏台上搞什么山歌赛? ! 山歌?不就是大家伙没事干喊两嗓子的东西,游客会喜欢看,喜欢听? 姜崖说得两眼放光,非说这是竹坑乡的文化,一定要继承发扬,这不最近几天,葛兴国天天晚上抱着县志研究山歌起源,本来想让朋友帮他找点山歌的磁带听听,结果哪里都找不到。去问姜崖,姜崖笑着说想听山歌还真的要去田间地头听…… 安饮水正咬着笔头写对联,等会要在奠基仪式上贴到两旁的树干上。 谁知姜崖急冲冲把他叫过去,抬头一看竟是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郭县长。 他双手无措,听郭县长夸他才华决绝,羞得脸都红了。 有人碰了下姬莲花的胳膊,“瞧,你家大哥被县领导召见呢。” 姬莲花早都看到这一幕。昨晚姜崖来她家,和安饮水头对头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今天一早这幅巨画便出现在工地上。方才大家伙已经狠狠夸赞了一番安饮水,她这颗心正不忿着呢,又被身边人往心上戳了一刀。 “画得好有什么用?乡政府有给他一分钱吗?”姬莲花没好气地说。 话音刚落,却见县领导使劲拍了拍安饮水的肩膀,说这几天省里正在举行农民画比赛,让姜崖把这幅画保存好裱起来送去参赛,还说获奖者至少有三百块的奖金呢。 姬莲花这下没话说了,哼唧两声,故意拉了拉上衣领口,把一根细长的金项链露出来,然而露了半天身旁人都没发现,对方反倒一脸兴奋地在算账,“饮水哥这次发财了,要是每天都能画一幅价值三百的画,我的天,莲花,你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离婚没孩子的行吗?” 姬莲花:“……” 姜崖把杨英豪拽过来,把他狠狠夸了一番,说他施工经验十分丰富,施工图全装在他的脑袋里,工艺方法了解得门清。 郭腾飞忍不住笑道:“姜崖,你夸别人怎么这么会说,轮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姜崖脸白,瞬时白里透红起来。 杨英豪忍不住看向姜崖,这小子有他爹的那股老实的憨劲儿,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不多说说自己,反倒把安饮水还有他这些人叫到县长面前。 要是旁人有这么个机会,那不把自己拐着弯得夸出花来? 葛兴国上前笑道:“郭县长,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定夺。” 郭腾飞点点头让他讲讲看。 最初有开发□□洞的意向时,他和姜崖还有徐洪福就觉得□□洞这个名字有些乡土,人家北京的,河北的,或是其他地方有名的溶洞要么叫雪花洞,要么叫水晶宫。 □□洞听起来确实太接地气。 姜崖起了几个名字:金竹洞、飞云洞或是金花洞,但景区名字事关重大,他们几个定不下来,所以想请郭腾飞在今天这个特殊场合把名字确定下来。 郭腾飞沉吟片刻,“我觉得□□洞这个名字挺好。” 清康熙年间的《西河县志》上曾经记载:“竹坑有奇石,形似巨蟾,乃仙人下棋遗落之物,神迹所在,概兴宝地。”郭腾飞认为既然县志曾有所记载,那就沿用此名字,一来入乡随俗,大家习惯叫之,二来也反映了当地特有地名文化。与旁处的那些带有风花雪月气质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又好记又特别。 葛兴国等人一听,频频点头。 姜崖顺道让安饮水把他设计的景区标识拿出来给郭腾飞看。 恰好快到中午,大家伙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吃饭,早都听说安饮水在家里窝了半个月没出门就为了画这玩意,全挤过来看。 宣纸上,一个“合”字矗立其中,“人”字两旁各挂一朵形似吊钟花的“口”字,下面一道中国写意曲线,好似一条长河,又好似山涧溪水。 大家伙凑着脑袋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郭腾飞和姜崖、葛兴国等人相视一笑,他上前又拍了下安饮水的肩膀,“你这位老同志很有想法嘛。” 安饮水憨憨笑了两声,也不居功,把姜崖扯过来,“小姜给了我不少灵感。这算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创作。” 大家齐声笑起来。 安饮水让姜崖帮忙解释一下,还自谦说嘴笨。 姜崖退让不掉,只得指着标识解说一番。 这个“合”字,取自“□□”的“蛤”字。一方面点名□□洞,另一方面合字寓意极好,一口同声,协同进步,点出□□洞景区是集全县之力建造,象征着唯有聚合、合心才能把事做好。同时,这个合从形状上看,颇为神似□□四脚朝天,露出白肚皮的模样,憨憨中带着一丝可爱。 另外,“人”两旁各挂着的两朵吊钟花,一来代表□□的大眼睛,二来也点名□□洞后山那片罕见的吊钟花花海。下面那道水墨曲线,自然代表着□□洞下的丹江河。竹坑乡因河发展,未来将要奔向星辰大海,代表着一种美好的期许。 LOGO这种东西,不能太具象,也不能太抽象,安饮水将诸多相关重要元素综合应用起来,形式巧妙,意味深远,可堪大任。 郭腾飞说着说着又拍了安饮水两下肩膀。安饮水激动地紧紧握住县长的手,恨不得掏心掏肺,一诉衷情。要不是姜崖及时把他的手拽出来,这老小子差点把县长奉为知己拉家里去细谈…… 午饭前,所有人齐聚山腰处,迎风彩旗中,郭腾飞代表县领导,点燃开工的鞭炮,瞬时声响震天,金竹村的新希望终于能真真切切地看到并摸到一丝面目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30 第21章 头一天还艳阳高照,开工第二天大雨倾盆把整座山浇得湿透,村民们只能望雨叹气,不能去□□洞出工挣钱。临近七月中旬,雨水也多了起来。竹坑乡比邻丹江,常年遭受山洪袭击,前几天从上游又来一场洪水,葛兴国正带着人在四处巡查,加固堤岸,忙得没时间看顾□□洞工地,只能让姜崖来盯着。 竹兴文和安庆生难得凑在一起躲在屋檐下抽旱烟。 “那姓杨的还在洞里干活?” “是啊。能者多劳,给他们的工钱多, 那就多干点。”竹兴文说到能者多劳时,语气说不出的酸气和揶揄。 安庆生幽幽看着雨幕,“你说,到时候这景区开业,一天能挣多少门票啊?” 竹兴文故作深沉地思考了半天,说:“咋说也得几百块吧。” 几百块可是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安庆生又说:“我觉得也差不多。”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道:“就是不知道这钱咋分?” 竹兴文一愣,瞬即也眯起眼睛来。 □□洞是金竹村的, 项目部设在金竹村,金竹村为了□□洞还集资修了路, 并且全村老老少少上阵干活,不管从哪个方面看, 金竹村奉献最大,未来这门票收入理应也该金竹村拿大头。 “这可不是小事,别等景区开业了,咱们还不知道这钱该归谁?!”安庆生佯装无意地说着。 竹兴文果然中招,黑脸道:“我得着咱们宋大支书说说这事。” 安庆生没接话,也没动。 竹兴文心头被那几百块冲得七零八落,他就一直纳闷为啥姜崖这个臭小子对□□洞开发这么上心,怕是早都和宋香巧商量好了怎么分钱。 他脑补了姜崖有天穿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地来村里扬武耀威,手里拿着上万块的大哥大,腰里别着好几千的BB机,眼睛长到脑门的样子,心头的不忿简直快要溢出来。 他伸出脚把脚底沾的厚泥往土墙上使劲一蹭,又摔腿往空中乱踹了几下,这才把脚底的泥甩掉。 一坨不长眼的泥趴到了安庆生的裤腿上,老头当即火了,骂道:“你这老小子,这是我闺女给我新买的裤子。” 竹兴文摆摆手,“我去找宋香巧。”双手背后,冲进雨中,一脚滑,一脚歪的,把安庆生抛到脑t后。 安庆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还没拆封的白沙烟,这是她女婿托人从西安带来的好烟,美滋滋地抽出一根,狠狠咋了一口,这才满意地转身回家去了。 竹兴文冒雨跑过去,没成想扑了空。 三婶连门都没让他进,隔着木门说儿媳妇上山去工地了。 竹兴文骂骂咧咧说大雨天的上山怕是有病。 三婶气得推开门把他狠狠骂了一通,竹兴文脸红脖子粗说什么寡妇嘴巴最毒,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哥。三婶气得直哆嗦,抄起长扫帚把他赶出去十几米远。 好多闲着没事的同村人都站在屋檐下笑得前仰后合,好不高兴。 * 下雨天,□□洞外昨天还飞扬的彩旗全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机。大片雨布被小心翼翼搭在主要建材上面,杨英豪站在洞口,透过雨雾面有忧色。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听村里人说每到这个时候经常下雨,不过很少缠绵数日,最多一两天便雨过天晴。 只是昨天开工奠基,好不容易凑起来的气势被拦腰截断。 好在□□洞工作面分为洞内和洞外。洞外下雨停工,洞内施工不止,他把队伍拉到洞内,先把游览栈道修起来。 “哥,咱们啥时候能吃上一顿热饭?” 杨英豪闻声站起来,却直接撞到坚硬的洞顶。 他皱了下眉,让人在旁边放个安全警示牌,进洞时要弯着腰,千万别撞到头了。 安全帽只有几顶,他让几个年龄大的队友戴上,他自持年轻身体好,摔摔打打不会出什么,所以没戴。 “等天黑,咱们下山,哥请你们去镇上吃热汤面。”杨英豪笑道。 方才提问的叫姚自强,今年刚十六岁,小学三年级辍学,之前被骗去黑工厂,干了三个月一分钱没挣到还把人饿得瘦骨嶙峋,前段时间有人把姚自强的事情一说,杨英豪就让他来自己这里干。 “我想吃带肉的热汤面。”姚志强憨笑一声,吞了下口水说。 旁白人都笑起来。 “自强,有热汤面吃都不错了。还想吃肉?” “就是。臭小子干脆把你屁股蛋上的肉割二两吃。” 姚自强抿着唇笑了笑,“我怕我屁股上连二两肉都没有。” 气氛陡然沉闷下来。杨英豪看过去,跟着他干的兄弟一个个像是泥浆里打滚过似的,别看这溶洞避雨,可到处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不是泥窝就是水坑。 姚自强在他这虽然没饿肚子,可浑身上下还瘦得可怜,小孩还在长身体呢,想吃肉很正常。 他笑了笑,“行。等会下山我请你吃肉。二两够不?” 姚自强瘦得眼睛格外大,连声说够了够了。 这时有人说道:“杨哥,兄弟们的衣服都湿了,这里真的不能烤火?” 他的话引起很多人共鸣。 □□洞内本来就比外面温度低,加上空气湿润,洞外雨天的湿气又不断地涌进来,一时间阴冷十足。 杨英豪皱起眉头,“人家姜崖说不行就是不行。” 开工前姜崖把他叫过去,非常认真地讲了几条施工要求。 首先,□□洞不同建筑工地,不能大开大挖,不能动用大功率机械,尤其洞内施工要轻拿轻放,不能产生巨大的声响。其次不能生火。一来这是林区,有防火要求,二来这洞内的石笋石幔石花,经过万年孕育,洞内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生态环境,生火会影响空气成分,对于保护洞内这些稀奇玩意不利。 杨英豪不懂什么生态不生态,他信任姜崖,姜崖说的话在理,他便要听。 “我们可从没有修过这么难修的台阶。切割机不让用,只能用手一锤子一锤子刨!都不知道要干到啥时候?”有人发牢骚道。 “对啊。还不给工钱……” 杨英豪一道冷眼抛过去,说这话的人立马闭嘴。 他冷声道:“我不勉强,要是有人干不下去,吃不了这苦,现在就可以走。” 他答应了姜崖,这事必须完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完成。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把姚自强头上的安全帽戴稳,走过去把绳子往身上一缠,往前走去。 大家见状,都不再废话,纷纷起身干活。 杨英豪走过大平台,再往前走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桥,必须爬到对岸先凿几个台阶后才能铺路让大队人马过去修路。底下是十几米深的沟,只往下看一眼便觉得头晕。 姚自强拦着杨英豪,“杨哥,这也太危险了吧。” 大家纷纷附和。 杨英豪从旁接过有人递来的安全帽,绑好后笑着说:“我光棍一个,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死了便死了,死了也没人给我哭丧。你们谁能比我清静?” 这哪里是清静,这分明是寂寞。 他这话惹得众人纷纷沉默。要知道但凡杨英豪做了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去,他们只好做好协助工作,把危险降到最低。 杨英豪单脚踩在狭窄仅够容纳一人的石桥上,走一步挪一步,两只眼直直看向对岸,双脚扎实有力地踩稳,在众人的心惊胆战中安全地走到对岸。他回头朝大家笑笑,“看吧。我要是去奥运会说不定能得平衡木冠军。” 大家都笑起来。 杨英豪不耽误时间,蹲下来拿起斧凿吭吭干起来,不一会台阶的雏形出现了。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道:“小姜同志和宋支书来了。” 杨英豪站起来,姜崖在洞口朝他们笑着挥手。 杨英豪也笑起来,连跳带蹦从石桥那头回到这边。 宋香巧吓得直拍胸脯,“杨英豪这时在玩杂耍吗?” 竹小蝶也来了,她笑着把用被子捂着的饭菜拿出来,“杨叔好厉害。” 杨英豪穿过人群走过来,“小蝶,你叫姜崖哥,叫我叔,姜崖又叫我哥,这辈分有点乱啊。” 竹小蝶脸红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姜崖。 姜崖倒是一脸坦然,“各随各的叫法,你就别较真了。” 杨英豪笑起来,“行。” 他低头一看,顿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三人到底是怎么把这三个大篮子扛上山来?何况外面还下着雨,饭菜被捂在大棉被下,拿出来时,还热气腾腾的。 大家伙高兴极了,在这冻死人还不能生火的洞里,想的就是这口热饭。 竹小蝶和宋香巧麻溜地拿出碗筷给众人盛饭。 虽比不上餐馆里的饭菜,也有鱼干和腊肉,还有大面馒头,杨英豪知道这是金竹村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有口热水窝头榨菜吃就行了。你们搞这么丰盛干嘛?”杨英豪斥道。 姜崖笑着说:“这洞里冷得瘆人,你们吃不好,也干不了活儿啊。咱们这景区开业可就要推迟了。” 杨英豪没好气地让姜崖只说前半句就行。大家都笑起来。 杨英豪开始说自己的施工计划。这几天的主要工作是把施工通道开凿出来,本来洞内狭窄难走,大家挤在一处也没法开展工作,影响工期还不利于施工安全。 “通电的事搞定了没?”杨英豪边吃边问。 姜崖顿了下,“我正在跑这事。” 杨英豪一听就知道遇到困难了。整个金竹村只有一条生活电线,压根满足不了大型施工要求。洞内亮化工程是重中之重,如果电线扯不进来,景区开放就是个笑话。 杨英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急,总有办法解决。 宋香巧让竹小蝶把其中一个篮子拿出来,被子掀开一看竟是干净的衣服。大家凑前一看,这不正是自己脱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吗? 姜崖说村里知道他们今天在洞里衣服肯定湿了,要是不及时换会感冒。于是宋香巧召集村里手脚麻利的女人们帮忙洗衣服,还升起火炉一点点把湿气烤掉。虽然比不上大太阳暴晒,但总比穿湿衣服强。 杨英豪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凝重起来。他带着兄弟们四处卖苦力,经常被埋怨被轻视,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金竹村的人真是让他们涨了见识。 姜崖催着大家赶紧换衣服,宋香巧和竹小蝶先出洞躲避片刻。待大家吃饱换好衣服,她们两人进来收拾碗筷。姜崖早已拿起斧凿跟着大家伙去干活。 宋香巧和姜崖也不闲着,帮忙干些不太费体力的活儿。 大家分工协作,有人出洞在□□石下拿来建材,有人进洞在最前面开凿道路,你来我往好不繁忙。 姜崖跟着杨英豪踩过石桥,双双扶着木板卡在刚才凿出的台阶上,另一边跨过深坑倒在另一边。木板搭出来的路又宽又稳,其他人便可踩其上,跨过去继续往前t修路。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锐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响彻整个洞xue ,姜崖的心尖狠狠颤了一下,猛一回头看见所有人往洞口跑去。 杨英豪沉着脸两步跨过木板冲过去,姜崖赶紧追过去。 所有人挤在洞口处,姜崖冲进去,竹小蝶趴在地上,她的面前是个仅可通过一人的坑xue,深不见底。 她吓得浑身哆嗦,回过头抖着嘴唇说:“姚自强他,他掉下去了。” 姜崖眼前一黑,千叮咛万嘱咐,他最怕施工过程中出安全事故,找大家伙说了好几次,这才开工第二天便出了这么大的事。 恰好此时终于舍得露脸的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跑出来,几束光从狭小的洞口透进来。 □□洞情况特殊,洞口极为狭小,从洞口进来从表面上看是超级巨大的石厅,然而与洞口接壤处却有好几处暗道,石厅与洞口被分裂开来,大家每次进来都要小心跨过。 这暗道深不可测,这姚自强怕是凶多吉少。 杨英豪把身上工具卸下来,衣服一脱,作势往里钻。 大家伙哪能让他送死,赶紧拉住他,让他先别急。 “自强来我这里才几天?”杨英豪眼圈泛着红,大吼起来,“我说好晚上请他吃肉丝热汤面的。” 有和姚自强一个村的,全趴在洞口嗷嗷哭起来。 “早都说把这个洞口炸开。耽误施工材料进来,还把姚自强给吃了。”有人吼道。 “就是。这下可咋整?才开工两天就死人,太晦气了。” “你们准备赔多少钱?” “姜崖,我们三个月不要工钱来给你们干活,现在出这事,你们可不能不管!”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姜崖沉声道:“谁说姚自强死了?” 他这一声震得在场人都闭上了嘴。 杨英豪抬眼看向他,鬓角青筋毕露,“姜崖你把话说清楚。” 姜崖转身看向竹小蝶,“你亲眼看见他掉下去的?” 竹小蝶被吓得不轻,眼珠子都有些直了。宋香巧赶紧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小蝶,别怕别怕,姜崖问你话呢。” 竹小蝶睫毛颤抖,“我,我看见他掉下去了。” 姜崖蹲下来,紧紧握住竹小蝶的肩膀问:“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跑出去说给我拿双手套,回来的时候就站在那里,”她指了指仅可站一人的洞口,“他朝我挥了挥手套,还对我笑……然后他脚下一滑从这里滑进去,我就听见尖叫声,哭声,还有噗通一声……” 姜崖一听猛然站起来,竹小蝶说的噗通一声应该是姚自强掉进洞内最后触地的声响,既然很快听到噗通一声,那说明这洞不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赶紧把自己的推论说给杨英豪听,让大家赶紧绕到石厅下面去找。 一听姚自强还有生还的可能,大家赶紧动起来,跑着跨过木板路,跑去石厅下面。 姜崖之前倒是来过,但这里阴森无光,冷意逼人,到处长着耸立的石柱,乍一看过去像是排兵布阵的兵团。 游客来此观赏的体感可能不是特别好,所以并没有深入调查。 杨英豪几人拿着手电筒,穿过石柱林,嘴里喊着姚自强的名字,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嗖嗖的不知道从哪里刮进来的冷风。姜崖让大家别出声,他凑上一根石柱,把耳朵紧紧贴上去……忽然听到轻轻的三次敲击声,再继续听,又听到轻重不一的声响。 他大喜,赶紧让杨英豪过来听。 杨英豪激动得直直往石柱里面冲,找了好半天才在石林深处找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姚自强。 大家赶紧围过去。 “臭小子,你咋样?”杨英豪急急问。 姚自强竟然还能挤出一个笑来,有气无力地说:“杨哥,我没事,我就是胸口有点疼。” 姜崖抬眼看上去,从这里到顶上洞口大概有十来米高,幸好姚自强戴着安全帽,又沿着洞壁滑溜下来,有一定的缓冲,不然小命不保。听他描述的情况,很可能胸骨骨折了。 他赶紧让人找来长木棍,顺便把工地上那些装石子和水泥的编丝袋收集起来,紧接着他把上衣一脱,做成简单的担架。 胸骨骨折最害怕戳到心肺这些关键器官,所以在移动姚自强的过程中一定不能有大的动作幅度。 众人你前我后,双手撑起担架,嘴里互相提醒着轻一点轻一点,费了好大劲才把人从石厅下面移到上面。 宋香巧先行下山安排车辆,乡里的医院肯定不行,得去县里医院才好,说不定还得去市医院。 竹小蝶紧紧跟在众人后面,她个子小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撵着下山队伍,一点点把馒头掰开,而后塞进姚自强的嘴里,让他保持体力。 平时只需要半个小时的山路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所有人累得连出气的劲儿都没有了,姜崖自始至终都没让人替换他,他紧紧握着担架一角,在前头开路,让后面的人千万不要颠簸了…… 回到村里,早就有一辆拖拉机等在村口大树下。 大家伙听说有人掉到洞里伤了骨头,都赶紧出来看情况。 宋香巧把自己结婚时娘家陪嫁的厚棉花被拿出来好几床,直接铺到拖拉机车斗里,也不嫌里面脏兮兮的。 竹兴文看着姜崖和杨英豪小心翼翼把人放进车里,幸灾乐祸地碰了下安庆生的肩膀,“这才开工第二天就出这么大事。人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哎呀,我说得对吧。咱们还得走着瞧。” 闹出人命,姜崖这个乡干部怕是连乌纱帽都保不住了。何况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怕是要被当做替罪羊啊。 本以为安庆生会跟着他一起骂,谁知道这老小子不知道闹的哪门子脾气,冷冷瞪了他一眼,“竹兴文,你做人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 说完黑着脸走了。 竹兴文懵了一会,忽然想起来老小子的老婆当年生女儿时大出血,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拖拉机,只有拉车,听说人还没拉到乡里就没了。 呵!难道这老小子触景生情了? ! 姜崖和杨英豪跳上拖拉机,宋香巧把竹小蝶也推上来。 “小蝶今天刚好要去县城,明天她要参加中考呢。” 姜崖点点头,让她坐到最里面。 杨英豪不停地给姚自强擦汗,怕他疼晕过去还故意说等会到了县城,要请他下馆子吃大餐。 姚自强颤着声说:“肉丝热汤面就行。” 杨英豪戳了下他的额头,“看你没出息的。” 宋香巧还要安抚村民,还要安排剩下的工人今晚的吃饭问题,所以只能拜托姜崖帮忙看顾姚自强。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非要塞给姜崖。姜崖哪能要,姚自强这算工伤,他身为业主理应付医疗费。 宋香巧争执不下,杨英豪喊了一嗓子让司机赶紧开动。 姜崖朝宋香巧挥了挥手让其放心,他兜里有钱。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拖拉机朝山下开去。 杨英豪定定看着姜崖,“你得考虑把洞口炸了。” 洞口不炸,施工材料进不来,施工人员一不小心就撞到头,更不用说像姚自强这样失足滑下深洞里的…… 姜崖抿着唇,“杨哥,这洞口真的不能炸。” 杨英豪急得唾沫星子乱飞,“你不能只顾着保护里头那些宝贝疙瘩,也要考虑我们自个儿的安全啊。” 姜崖:“你也说了,那些是宝贝疙瘩。” 杨英豪被怼得眼冒金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兄弟受伤!” 姚自强弱弱地来了句,“杨哥,是我的错,是我没站稳。” “你闭嘴。等你伤好了,我再给你算账。” 姚自强缓缓转过脸,和同样无措的竹小蝶默默对视。 在姜崖看来,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是因为人有脑子,能想办法。溶洞的生态平衡若是被打破便是不可逆的,不可恢复的,旅游发展依靠美丽的大自然,却不能因为要换取利益就为所欲为,最后被反噬的必然是人类。 “那你说怎么办?”杨英豪没好气地问。 姜崖笑了笑,“我不正在想办法嘛。” 他看向远处,雨雾早已散去,属于夏日的炙热阳光又席卷而来。 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崖哥哥,□□洞可不止一个洞口……” 姜崖猛一回头,竹小蝶眨着大眼睛,怯怯地说着。 杨英豪眼前一亮,和姜崖对视片刻,两人忽然都笑起来。 可不是嘛。大家急得竟然都糊涂了。 □□洞不止□□石下这一个洞口,根据之前几次考察,绕过□□石在山的另一边还有一处比较大的洞口,只不过这处洞口被野草t灌丛阻隔,一般人发现不了。 那里甚是荒凉,且不顺路,所以姜崖并没有将其纳入必须游览的地块。 但它的好处在于洞口足够大,足够让建材小型器械进入,且距离暗河和月亮洞都比较近。 姜崖越想越兴奋,“咱们可以兵分两路,两头推进。又能加快施工速度,又可以保证安全。” “不错。这个大洞口就当做施工通道,我们只需要简单把洞口外的路简单修正一下就能启用。”杨英豪兴奋地拍着大腿道。 “你这个女娃娃脑瓜子很机灵嘛!” 竹小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就是随口说说。” “多大了?你明天就要中考今天还在村里,不用复习吗?”杨英豪追问道。 姜崖的眸光投过去,“有信心考上县高吗?”县高是西河县高级中学,是县里最好的高中,每年录取的学生中大部分来自县城的两所初中,至于乡镇初中,因为教学条件限制,能考上县高的凤毛麟角。 竹小蝶以前学□□被家里事耽误,马上都17岁了才上初三,最近每次姜崖来村里办事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竹小蝶昂起头,“我要是考不上县高,我们竹坑乡的人就没有能考上的。”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杨英豪也乐得直笑。 竹小蝶生怕他们不信,举起手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我有这个自信。” 姜崖点点头,“我相信你。” 竹小蝶腾地一下脸红起来,别过脸小声嘀咕,“我就知道。” 一直没人搭理的姚自强缓缓举起手来,“我等会还想吃西瓜。” 杨英豪笑的声音更大了,“臭小子还知道要吃的,看来死不了。” 姚自强:“……” 第22章 第022章 拖拉机一路疾驰,冲进县医院。简单的担架变成医院专业的病床,姜崖和杨英豪一左一右护着姚自强往急诊冲。 “小蝶,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回去,明天还要考试呢!”姜崖边跑边斥。 竹小蝶抿着唇,紧跟着的脚步停下来。 病床一头钻进急救室,瘆白的电灯在头顶晃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此刻确实已经太晚了。 竹小蝶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得差点没站稳,她赶紧往旁一站,看见很多医生冲了进去。 她远远看见姜崖攥着钱冲出来,她怕对方又说她,赶紧躲在一旁。 姜崖走紧急通道缴费,很快又冲回急救室。 竹小蝶抿了下唇,转身离开县医院。 走在金河河堤内的芦苇荡里, 竟能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在里面做窝养崽的唧唧声。竹小蝶小心翼翼地走开,留给它们片刻安静。 此时的暑气终于消散了,她没着急去堂姐竹丹租住的房子,而是绕着河堤走了好几圈这才慢吞吞地过去。想起明天考试,她犹豫了下还是进去文具店买了两根新笔,样子朴素却书写流畅,想了想又买了一把能看到刻度的尺子。 说是竹丹租住的房子,也不过是饭店老板为了多挣钱,把二楼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临时作为她的住处。老板想的非常“周全”。一方面能贴补饭店成本,另一方面竹丹也能夜里顾着店里。 竹小蝶之前在这里干过一个半月的刷盘子,老板抠门, 欺负她是小孩,只给了她一个月的工资。 竹丹对于竹小蝶又回去上学这事心情很复杂,见到她这么晚才赶来,没好气地埋怨说:“我要不是你亲堂姐,才不会等你到这个时候!” 竹小蝶亲昵地搂住竹丹的胳膊,“什么堂姐,你就是我亲姐!” 竹丹嫌弃地把她推开,这妮子身上满是泥浆,要不是天生脸长得白,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要饭的。 “楼下厨房有水龙头,你知道盆在哪放着。”竹丹比竹小蝶年长几岁,也不知道是城里的生活相对好点,不用在地里干活暴晒,几个月不见,她竟养出了漂亮的鹅蛋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竹小蝶很是羡慕,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干瘪的身体,“姐,你脸上擦什么了?气色这么好!” 竹丹伸出纤细手指使劲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身上是不是还没来?” 竹小蝶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跑了,对于这些事压根不知道,那个闭塞的村子除了控制她的想法外,还让她连自己的身体也不了解。要不是竹丹偷偷告诉她,她对此还一无所知。 竹小蝶摇摇头,叹气说:“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竹丹赶紧捂住她的嘴,让她别瞎说。金竹村的女孩们普遍例假来得晚,大概因为营养不足,过于瘦弱,基本十五岁也该来例假了。竹小蝶之前被她亲爹压榨的过分瘦小,又在山里躲了半个月,夜里山风那么凉…… 想到这里竹丹下楼陪着她一起洗了脸,擦了手脚,又亲自下厨做了碗面条,之后偷偷从冰箱掏了一个鸡蛋,打了个荷包蛋放进去。 “姐,你不怕老秃头发现?”竹小蝶吞咽了下唾沫,小声问。 饭店老板抠唆刁钻,头上一毛没有,人也一毛不拔。 “没关系!他要敢哔哔我立马尥蹶子不干了!”竹丹冷哼一声说。 竹丹发现堂姐不仅人变得漂亮了,胆子也大了很多,跟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大相径庭。 也是,堂姐现在是赚了钱的人,有了钱腰板子就能硬起来。 竹小蝶边吃边激动地跟竹丹说□□洞,说金竹村的变化,两只大眼睛透着光,不过提及姚自强,她又颓丧起来,也不知道他伤得咋样,姜崖的眉头估计又要锁紧了…… 竹丹有些心不在焉,边听边看向窗外。 “姐,你听没听我讲?”竹小蝶把竹丹的脸掰过来。 “听着呢。要我说你呀,”竹丹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年龄也不小了。等你考上县高,再考上大学,七年时间没了。到时候可怎么找婆家?不如早点进社会挣钱。” 竹小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堂姐一见到她就说这些车轱辘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还不只考大学,还想考研究生呢,说不定还要上到顶,考个博士。” 竹丹愣住,她从小一看书就头疼,反正家里也没多余的钱供她上学,索性出来打工。可竹小蝶是金竹村的异类,不仅嗜书如命,还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只要看看书就能考高分。 看着堂妹两只透着光的眼睛,她有些沉默,过了会说:“人各有志。反正我觉得手里攥点钱踏实些。” 竹小蝶没接话,忽然瞧见堂姐细长的脖颈闪过一丝金光,定神一看,堂姐竟然戴了一条金项链。 “姐,这是谁送你的?”竹小蝶惊异地问。金竹村里最有钱的姬莲花才戴得起金项链,堂姐才工作几个月,压根不可能有多余的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是旁人送的。 竹丹惊慌着扯了扯领子把金项链藏起来,她讪笑着说:“你看错了。” 竹小蝶眼波一转,也没逼着她承认,转过身收拾笔袋和准考证。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哔哔的喇叭声,竹丹骤然站起来。 她有些慌乱地展了展衣角,“小蝶,姐要出去一趟。你把门反锁了,谁来都不能开门,听到没?” 竹小蝶一脸疑惑,问她这么晚出门干什么? 竹丹让她别多问,随口说要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估计回来得会比较晚…… 竹小蝶还想多问她两句,竹丹已然拿起皮包冲下了楼。 竹小蝶皱起眉头,看着堂姐手里的新皮包,她默默走到衣柜面前,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挂着好几条漂亮也看起来有些贵的新长裙。 听着楼下铁门打开的声音,竹小蝶抬脚走到窗户处,轻轻撩开窗帘,一辆小轿车等在那里,不一会堂姐轻快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好在最近来往金竹村的车很多,竹小蝶认得这个车的牌子是富康车。听说开这个车的人非富即贵。 竹小蝶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月亮高悬,她才挪回床边,摇头苦笑了两声,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竹小蝶天不亮就醒了。她麻利洗脸并叠好被子,而后出门。 谁知道刚走出饭店门就看到老秃头来了,她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赶紧躲到一旁,恰好昨晚整夜没回来的堂姐也回来了。两人一碰面,那老秃头就开始不停地唠叨,埋怨堂姐没有看顾好他的店。堂姐回怼了两句,手上也没停,噼里啪啦拉开桌椅板凳开始干活。 竹小蝶默默走t开,在拐弯处随便吃了碗米线,往县高走去。 她昨天忙得没提前过去看考场,不过今天她去得早,时间也来得及。 大清早,县高门口围满了人。大眼看去,便能分清哪些是县城里的考生,哪些是周边乡镇的。但凡开着车或骑着摩托来送孩子的都是县城里的,他们穿得光鲜亮丽,手里捧着豆浆牛奶,旁边的父母谆谆教导,而坐着拖拉机,或是一起从某个犄角旮旯的黑旅店出来的学生则是乡镇里的,他们由老师带着,一起奔赴考场。 竹坑乡比较特殊,学生本来就少,愿意参加中考的更少。老师想组织也组织不起来,竹小蝶自己拿着准考证准备往里走。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整座西河县她认识的人都在竹坑乡,县城里哪有人认得她? 她一回头竟然看见了姜崖。 姜崖手里拿着牛奶和面包,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他的长相太过突出,已经引得旁人很多人投射目光。 “姜崖哥哥你怎么来了?”竹小蝶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了,一脸喜色地冲过去。 “我买早餐,恰好看到你。”姜崖笑着说。 竹小蝶哦了一声,瞬时冷静下来。姜崖下巴冒着一层青色胡须,两眼略微憔悴,显然昨晚陪护在医院太过劳累。人家不过是过来买早餐,怎么可能专程来送她进考场? 下一秒姜崖把牛奶和面包塞进竹小蝶的手里,“没吃早饭吧。你赶紧吃。” 竹小蝶连连推脱,“这是你给自己买的早餐。我不要。” 姜崖坚定地把东西重新塞回去,“我吃过了。这是买多的。” 竹小蝶:“……”买东西怎么会买多?何况这么贵的东西。 “等会上了考场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姜崖笑着说,“你应该有自信吧。” 竹小蝶仰起头,脆生生地说:“我有。我知道。” 姜崖忍俊不禁,“我也知道。” 两人忽然同时笑起来。 姜崖看了下手表,“快些进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摆摆手走了。 竹小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听到老师让同学进考场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眶泛着红,鼻头微微发涩。 她抿了下唇,坚定地迈向了考场。 * “你买个早餐怎么去那么久?”杨英豪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忍不住唠叨道。 姜崖把一碗米线外加一笼小笼包递过去,“我走错路了,绕到县高那边才又绕回来。” 杨英豪十分无语,姜崖这小子再怎么说也是西河县人,怎么能在自己的老家迷路?县高和县医院明明就不是一个方向。他没时间细问,赶紧告诉姜崖刚才主治医生来了,说幸好姚自强掉下深洞的时候戴着头盔,脑部CT的结果很好,只是胸部有三根肋骨骨折,好在没有戳到心脏和肺,鉴于姚自强年轻,通过卧床休息,骨头自行愈合的几率很大。 开胸接骨也不是不行,但风险大,也没必要。 姜崖彻底松了口气,转而紧张地问:“多久能彻底恢复?” 杨英豪说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 姜崖点点头,和杨英豪一起过去安慰姚自强,让他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不要管。 恰好葛兴国和徐洪福也赶来了,两人一听说姚自强的伤是不幸中的万幸,都纷纷松了口气。 “杨哥,姜哥,我不能躺在这白吃饭啊。”姚自强一听说要躺三个月急了,“我还得干活挣钱,我爸妈等着我挣钱给他们盖新房子呢。” 说着说着这小子竟然挣扎着要起床,谁知道碰到伤口又疼得哎呦一声捂住胸口。 “你这小孩咋听不懂话?”葛兴国斥道,把姚自强的被子塞了塞,“你这属于工伤,我们乡政府负责到底。” 徐洪福接话道:“你休息养病期间,工资照发,福利照给。别担心哈。” 姚自强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转脸看向杨英豪,“杨哥,是真的吗?” 他在黑工厂的时候,黑心老板可着劲地使唤他,哪怕他发烧咳嗽也要逼着他干活。没想到他来金竹村还没干两天就能有这等待遇? 杨英豪笑着说:“咱们乡长的话你还能不信?” 姚自强嘴唇哆嗦着,竟呜呜哭起来。 姜崖赶紧制止,“你别哭。哭会扯疼伤口,不利于恢复。” 他笑着安慰说每个参与□□洞建设的工人和村民都事先买了保险,他等会会联系保险公司的人商量赔付问题。这下轮到杨英豪愣住了。 他压根不知道姜崖竟然私下给所有人买了保险。 要知道在其他工地干活,老板不给买社保也就算了,即使出了安全事故,死了人的拿十几万把死者亲戚打发了。要是伤得重,老板恨不得你当场死了,也好过一直躺在医院问他要医药费。 “你啥时候买的,我咋不知道。” 姜崖笑着说:“我之前问你要每个人的身份证号码,你还嫌麻烦,一直拖着没给我。” 杨英豪恍然大悟,原来他答应来金竹村干活的时候,姜崖就在操办这件事了。 有了保险,那就有保险公司代替乡政府来管姚自强的医药费。乡政府不用再拿钱,姚自强也能躺着养病还拿误工费。 姚自强这下能安心养病了,葛兴国和徐洪福在旁安慰了他两句,从病房走出来。 徐洪福忍不住夸起姜崖,“当时你坚持要给大家买保险,我还说现在的钱太紧张,要用在工地上才行。还是你小子有远见啊。” 姜崖笑了笑,他是学法律的,未雨绸缪是他的本能。 鉴于工地上的事多,葛兴国让姜崖和杨英豪今天就回乡里。至于姚自强全权托付给护士就行。 两人点头说好。反正有保险公司在呢,费用按照最高标准来。 姜崖和杨英豪回来又安排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医院。 两人前脚走,后脚有人鬼鬼祟祟地凑到姚自强身边。 一张金光闪闪的名片被递在他面前。 “老板都跑了,怕是不准备管你死活呢吧?” 姚自强懵懵抬头,只见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对方一脸笑意,名片下压着一盒牛奶。 “咱们给老板干活,挣得都是什么辛苦钱,是把头挂在他们裤腰上。他们想用的时候就提溜一下,不想用就甩开丢在一旁。” “赶紧把我给你的牛奶喝了,等会别连饭都没人管。” 姚自强以前没咋喝过牛奶,要是过去怕是会直接拿过来喝了,只是现在他旁边的柜子里放着姜崖送来的一柜子的牛奶,他观察了,他现在是整个骨科最富裕的那个。 “你谁啊?”姚自强没好气地问,这人是传说中的阴阳人吧,有话不直接说,话里听着又有诸多别样的心思。 说了一车话却没得到热烈回应的人顿了下,“我姓王,你叫我王律师就行。” 旁边忽然有人哄笑道:“小王是帮咱们这样的人多问老板要点医药费的。不过他要的提成可多。等会张律师会来,他只要三成。”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病号纷纷附和,说王律师你别想骗人家小孩,你比张律师不厚道多了。 这个姓王的所谓律师脸黑了黑,好在专门做这事的人没有脸皮薄的,他也不恼,把帘子这么一扯,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王律师小声说:“你别听他们瞎说。我就是为你们这些被老板压榨欺骗的人争取本属于你们自己的权益。跟我说说吧,你老板是不是特别黑心?我看他们把你丢这里就跑了!小兄弟,你可真是可怜!” 姚自强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试图摁呼叫铃,怎奈他胸口骨头疼,实在够不着。王律师见状,赶紧拍了下呼叫铃,而后十分友好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傻乎乎却是最佳被宰对象的“优质客户”。 “喂,十四床,怎么了?” 姚自强看着对面这个让他想到之前把他骗去黑心工厂的所谓的“好心老乡”,“护士小姐,我要报警!” 王律师:“?” “这里有个人诬陷造谣我老板!我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王律师急了,“哪有你这么傻的人?” 他慌忙起身,“哪有老板一心一意为员工的?” 说完麻溜跑了。 姚自强心满意足地往被窝里钻了钻,唇角勾起嘀咕道:“有呢!只是你没那福气遇到。” * 待姜崖和杨英豪急冲冲赶回金竹村发现原本应该去工地上工的村民全蹲在村口大树下聊得不亦乐乎。杨英豪嘿了一声,转身问姜崖:“他们这t是闹得哪一出?” 姜崖和金竹村的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料到如此场景。 宋香巧急急走出来,见姜崖和杨英豪回来了,像是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你们可回来了。我咋劝都劝不动。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杨英豪见自己人也有夹在村民当中没去上工,当即脸也黑了。 “你们两个不想干的话,赶紧给我滚蛋。”他喝声吼道。 那两人是对兄弟,住在江那边的一个山窝窝里,杨英豪见他们穷得可怜,被人介绍到他这里时,他二话不说收下。平日里两兄弟爱占些小便宜,但两人干活那是真没得说。杨英豪做事不拘小节,知道他们两个也不容易,爱占小便宜是因为之前太穷,见啥东西都想往家里揽。 只是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竟是第一个跳出来说不干的人。 兄弟俩就等着杨英豪说这句话。 “姚自强昨天在我面前掉下去,要不是命大,说不定今天就要被埋土里了。” “这里的活儿不挣钱还要人命。我们兄弟俩还没结婚,没给老唐家留后,杨哥,你别怪我们。” 杨英豪皱着眉,“要走就赶紧滚,别逼逼叨叨的找借口。” 兄弟俩在他这啥活都干,脑子又聪明,学得很快,他们出去随便找个工地都能赚到钱。 村民们见杨英豪的两员大将义无反顾地跑了,这下更是议论纷纷,上前围住姜崖。 “小姜,我们干了两天,这工钱该结了吧。” “昨天掉下洞里的那个小伙子咋样了?” “不然把开发景区的钱发给我们,我们把房子盖了,再多买点米面油,立马就能过上好生活。” “是啊。开工第二天就出事也太晦气了。是不是老祖宗再偷偷敲打我们,不要随便动□□洞?” 说什么的都有,本质都一样,那就是“退缩”和“放弃”! 宋香巧气得半死,好不容易□□洞的开发提上日程,就因为一次安全事故,聚集起来的干劲一夜之间泄完了。 还要工钱?还要把贷款拿来盖房子买粮食? 合着她和姜崖这几个月苦口婆心的劝导都是白费的吗? 她转脸看向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姜崖。 此时此刻阳光透过斑驳的老樟树洒在姜崖的肩膀上,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压在阴影里。 即使他被围堵,依然挺拔如松。 “大家伙先别急。我已经为所有上工人员购买了保险。另外,我们将在山的另一边开辟一条施工通道,同时为所有人配备相应的安全头盔和保护工具……”他苦口婆心地解释。 可这次姚自强的受伤让很多常年瑟缩在自己一亩半分田的人们更怕了。他们不停地重复不干了之类的话,压根不管姜崖到底说了什么。 杨英豪黑着脸,使劲吼道:“你们金竹村的人果然上不了台面,老子的人还没退缩呢。” 就在这时,有个老头慢腾腾地从人群中挤进来,他头戴安全帽,手里拎着工具箱,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好像对旁边吵得快炸锅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 宋香巧一脸疑惑,“庆生叔,你这是要去干啥?” 安庆生定定道:“要是竹家人不愿意上工,以后□□洞的分红他们可别想要一分钱。” 说到这里他朗声喊道:“安家人,上工!” 第23章 所有人等愣愣看向安庆生。咋说今天这么大事,安家主事的不在场,原来在这儿憋着大招呢! 竹兴文急得跳脚,“安庆生你凭啥说□□洞没我竹家一分钱?” 安庆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多劳多得,懂不?这四个字还刻在你家祠堂墙上呢!” 多劳多得,懒庸不达, 祖宗不齿,先辈唾弃! 这些字虽然在祠堂墙壁上斑驳不堪,却是每个竹家人自出生时便记得的,因为每年祠堂祭祀先祖都有长辈们耳提面命,把这些老祖宗的话再说一遍。 竹兴文当场愣住, 这个安老头抽哪门子疯,竟然主动要去送死。 安庆生走到姜崖面前,瓮声瓮气地问:“昨天那个小伙子怎么样了?” 姜崖愣了两秒, 赶紧说姚自强不用动手术,躺三个月就能恢复地七七八八。 安庆生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而是慢吞吞地往山上走。 他的身后跟了一长串安家人,瞬时村口的老樟树下只剩下姓竹的。 竹家人对此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家人向来注重利益,但凡跟钱相关的事情又较真又霸道,生怕竹家人多沾一点便宜。可这次安家人竟然能不管不顾地上山干活,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原先围堵在姜崖身边的村民走了一半, 他转过身看向宋香巧和杨英豪,他们两人也是不明所以, 原以为□□洞这事可能要黄了,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 竹兴文一跺脚, 喊道:“咱们可不能让安家人把好处都拿了。走,我们也上山。” 他这么一招呼,大家伙全紧跟其上,往山上冲去。 * 夜里山静树晃,夏风吹来凉意十足。 姜崖不放心,裹着外套往山上工地走去。听说最近有作案团伙在西河县一带游荡,专门偷工地上的钢筋铜线。竹坑乡虽然路途遥远,被盗的几率小,但保不齐他们跑来晃悠一圈,破案要时间,就怕把他们抓到了,东西也被卖了,工地断了材料,工期可就受影响了。 值夜班的是竹茂德,听说老头年轻时候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猎人,什么狼、野猪或是山鸡都逃不脱他的木仓法。后来封山育林,土木仓上缴,他这份职业被抛入了历史长河。但老头身体十分硬朗,听说他半夜看顾工地,目光如炬,眼睛都不眨一下。 姜崖绕到山腰处时远远看见黑魆魆的几坨东西,那是用防雨布包裹的建材。旁边便端坐着一个雕塑似的老头,和黑夜融为一体,只有看得时间长了,才发现他是活的,动的。 “谁?”一声叱问,雷厉十足。 姜崖赶紧举手说是我。 竹茂德站起来,朗声道:“姜娃娃,你咋来了?” 姜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笑道:“睡不着,就来看看您。” 竹茂德咂了咂嘴,手往腰上摸,一摸摸了个空,他不由笑起来,“这里不能抽烟。” 姜崖上前把他扶到石头上,“葛乡长有好烟,改天我从他那顺两包孝敬您。” 竹茂德笑起来说:“你这娃娃,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来我们这里?” 大山横亘,大江阻路,当年竹家人从安徽逃难至此,有沃田的好地方被其他族人占领,他们只得往深山里跑,往高处跑,然后就落脚在深山中的深山——金竹村这里。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 “我们这里的人没读过多少书,把老祖宗从安徽带来的诗书耕读忘了个差不多。没读书,就不明事理,不懂大局,姜娃娃,给你添麻烦了。” 姜崖抿了下唇,“日子会越过越好,您老享清福的日子肯定能来。” 竹茂德长长叹了口气,“但愿吧。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哪天埋土里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来我坟头给我倒二两酒,上三炷香,再给我供点好烟,让我也乐呵乐呵。” 姜崖心波起伏,看着不远处的飒飒旌旗,“好,茂德爷爷,我记着。” 竹茂德朗声笑起来,“今天安庆生找上门,跟我聊了很久。” 姜崖一愣。金竹村竹安两家不和,由来已久。安家内部牢牢抱团,大事都听安庆生的,跟钱相关的,都由安思源出面解决。他们互相扶持,有钱的帮没钱的,有人的帮人丁不旺的,最近几年确实比竹家人的日子好过。但他们一直瞧不上竹家人。他们自持最早在金竹村定居的族人,当年老祖宗好心收留安家人,结果他们竟然比自个儿发展得还好,这分明把属于竹家人的好运气给拐走了。尤其安思源家的老房子被好多竹家人惦记,总想把那块让安家人发财的宅基地要回来。 竹茂德长叹一口气,“庆生其实命也苦。他老婆生孩子大出血,孩子保住了,大人没了。这都二十多年了吧,他那天跟我讲的时候还眼泪长流。” 姜崖听宋香巧提过这件事。之前集资修路,大家伙干劲不足,无端停工,安庆生的女儿哭着骂说这路修不好,自己就得穿着带泥浆的婚纱出嫁…其实她还有心里的创伤没说,要是当年有柏油路,而不是t山路十八弯的烂泥路,说不定她就不用一睁眼永远看不到妈妈的脸庞,听不到妈妈的声音。 姜崖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怕是安庆生前天看到他们着急慌忙送姚自强下山去医院,这事大大触动了他,让他的心理有所松动。姜崖能看出这位安家的掌事人善于算计,对□□洞开发一事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安排。这次他竟主动带着安家人上山干活,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想明白了。 “庆生找我商量一件事。咱们村的小孩好多读到小学三年级就不读了!不读书不学习,那跟傻子没什么区别。”竹茂德定定道:“他想让我们两家一起凑钱,帮助想上学的娃娃们上学。坚决不能再发生像小蝶那样的事。” 姜崖大喜,“就像过去的义学。” 竹茂德笑起来,“没错。不过咱们村这个义学,不在村里设学校,是由安竹两家出钱,让有本事的娃娃们能上多高就上多高,以后出国也行。”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夸嘴了。至少不能做文盲吧。” 姜崖忍俊不禁,“万一实现了呢?” 安庆生还提议实在不想学习的,两家可以出路费让其去福建安思源的工厂打工。要知道原先这只有安家子弟才有这个待遇,安庆生能主动让竹家后生过去打工,算是跨出很大一步。 姜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宋香巧。这位老大姐最担心的就是安竹两家无节制的争斗,斗来斗去事情耽误不说,损害的还是两家的利益。她作为夹心饼干没少挨骂,这下安庆生主动提议两姓合作,对于金竹村来说真是个天大的消息。 竹茂德拍了拍姜崖的肩膀,“姜娃娃,你做得不错,老头我都看在眼里。” 好在夜色黑漫,遮住了姜崖的红脸,他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敢当。 姜崖陪竹茂德坐到半夜,被老头劝了又劝,他才抬脚往回走。 到处影影绰绰,若是胆子小的走这段路非要被吓死不可。好在姜崖心细胆大,一步一个脚印沿着下山路往下走去。远远的,金竹村不知谁家屋里透出来的光如点点星火,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姜崖正在心里盘算着明天要做的事情,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急急冲天,他猛地回头……是竹茂德! 急急往回冲,蓦地前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有道瘦小的身影冲过来,猛地撞在他的胸口,直接把他给撞得一个趔趄,摔了个屁股墩。 姜崖眼疾手快伸手一抓,还没等他碰到那道人影,对方像泥鳅似的唰的一下瞬间钻入密林里,只能看见林尖晃荡,却再也看不见人影了。 姜崖爬起来准备去追,没想到竹茂德急急冲下来,一把拦住他,喘着气喊道:“别追!” 还没等姜崖问为什么,竹茂德捂住胸口喊疼,吓得姜崖赶紧把他扶着坐下来。 “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小孩,不打紧!”竹茂德有气无力地喊道。 姜崖皱起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是谁会没事跑到深山老林里? 竹茂德紧紧拽着姜崖的手,足足歇了十几分钟才起身。 姜崖说要送竹茂德下山找医生看看,竹茂德连连摆手非推着姜崖赶紧下山。 姜崖完全低估这老头的倔强劲儿,拉扯了半天也没拉扯动,瞬时觉得刚才喊着心口疼的是另外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姜崖也不能任由一个老头,一个疑似心脏不舒服的老头在山上守夜,他腾腾腾三步并作两步,率先爬上山腰处,一屁股坐下来就是不走。 竹茂德没好气地说:“你就是个小无赖!” 姜崖笑起来,“我要是脸皮不厚,工作怎么推展下去?” 竹茂德哈哈笑起来,不再言语。 * 随着施工的推进,工人短缺的情况尤显。杨英豪还要分一半的人去孙义年的工地干活,加上三个月不发工资这条规定让很多人退缩,所以招工进度十分缓慢。 葛兴国让姜崖在全乡范围内开展招工,此时此刻只能用情怀来鼓动大家。毕竟自己乡的大事最后获利最多的还是本乡人。 再说,乡里很多闲散人,吃不饱穿不暖的,在金竹村的工地至少三天一细面,五天一顿肉,比家里吃得好太多。 果然告示贴出去,来应聘的人不少。 招聘面试地点就安排在金竹村。村民最近几个月真是看惯了热热闹闹的场面,所以见怪不怪,该干嘛干嘛。不过一想到其他村的人还要来金竹村讨口饭吃,这带给心理上的安慰还真是别有滋味。要知道金竹村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穷村,没人愿意嫁进来,绝对是媒婆心中排名倒数的村子。 现在时来运转,金竹村成了全乡最大工程的所在地,本村村民各个有活儿干,其他村的来应聘还不一定要呢。 姜崖总负责,宋香巧在旁登记入册。 只要身体没啥大毛病,先干三天能坚持下来,那就正式上工。当然优先选择的还是那些在工地干过活的,会点刷墙砌砖之类的技术活,再不济也要健壮点的,能搬砖能爬山,走路虎虎生风的那种。 一上午总共收录二十个人,杨英豪过来把人领走,分给各个班组长,先去领安全帽,而后上山干活。 眼瞅着快要晌午,姜崖扭了扭脖子,喝了口水,抬眼看去排队者只剩下三个人。 侧脸一看,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小的男孩站在两个颇高的男人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姜崖皱起眉头,把男孩叫过来,“你多大了?” 男孩额头不知道在哪撞的,一片青紫。 “二十岁。”男孩低低地说。 姜崖一愣,这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撑死十五岁,怎么看都不像20岁的。 宋香巧放下笔,有些无奈地看着对面男孩。 旁边两个男人忍不住调笑起来。 “汤钦,你妈死那年你才七岁吧。这才过去七八年,你可就20岁了?” “哎呀,身份证呢?拿出来给人家看看!” “骗人都骗到金竹村了?欺负人家新来的乡干部不认识你是吧。” 男孩满脸通红,双目射出狠厉的光,狠狠朝这两人吐了口唾沫,好在对方闪躲地快,不然被他喷了一脸。 这次可惹了马蜂窝,说风凉话的这两个人立马围过去,手掌眼瞅着要招呼到这个叫汤钦的男孩脸上……姜崖厉声呵斥:“不许动手!” 他上前把男孩扯到身后,“不能打人!” 那两人急了,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他是咱们竹坑乡有名的街溜子!偷鸡摸狗的,不干好事!” “这小子命硬,克死自己爹妈,自己的奶奶爷爷,还是个没良心的,穿百家衣,吃百家饭,不知道感恩,到处游手好闲,到哪都有人嫌弃他。还有人编顺口溜嘲笑他。” “汤沁汤沁倒霉鬼,克死爹妈本事大,谁要沾着他的边儿,明天肯定倒大霉!” 这两人说着说着还把这顺口溜给喊了出来。 姜崖听到身后这个叫汤钦的男孩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呜咽的声音,要不是他使劲拉着,这小子会扑过去和这两个显然他揍不过的人打作一团,打得鼻青脸肿也在所不惜。 宋香巧赶紧让这两人别再说了。她认得汤钦,确实如他们所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是邻居们一嘴一嘴地救济他才长大。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倒有所耳闻,但都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罢了。 汤钦爹死得早,亲妈为了他一直没改嫁,还悉心伺候公婆。寡妇门前是非多,忽然有一天有人说看见汤钦亲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河边肩并肩走路。要知道,竹坑乡不光交通闭塞,人也保守,对于这种事,哪怕无中生有,造谣也飞起,还会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结果就是汤沁爷爷奶奶气得绝食,汤沁亲妈留下遗书表明清白后跳河自杀。 老头老太太见儿媳妇这么刚硬,知道委屈她了,双双吃敌敌畏自杀了。 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唏嘘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当时也是助推谣言的一份子。汤沁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可怜孩子,每每到了饭点总有好心邻居叫他过去吃饭,但终究不是他的亲生父母,时间长了,这孩子便成了乡里游荡的“魂儿”,有时候饿极了偷了点别人田里的萝卜黄瓜,便成了别人嘴t里的地痞。 那两人见宋香巧护着汤沁,想着以后还要在人家村支书手里讨饭吃,嘴巴张了张没再说了。 他们朝汤沁狠狠瞪了一眼,还劝道:“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劝你们最好别要他。” 宋香巧让他们赶紧走,别再废话。 临到饭点,村里人都从工地上回来了。瞧见姜崖拉着十里八乡著名的二流子说话,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姜崖先是让宋香巧拿来苞谷碜馍馍,这位大姐到底心软,还在馍馍里塞了一个煎鸡蛋。 汤钦明明在吞唾沫,却没伸手接。 “吃啊。不要钱。”宋香巧劝道。这孩子瘦得可怜,别的小孩再穷,好歹还有亲生父母心疼,这孩子啥都没有,还被全乡人唾弃…… 汤钦硬着脖子,还是不要。 他眼珠子紧紧盯着宋香巧手里的馍馍,“我想去工地干活。” 宋香巧为难地看向姜崖。这孩子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走,去工地能干啥活? 姜崖沉吟片刻,正要张嘴说话,忽然瞧见本应该休息的竹茂德走了过来。 老头子晚上熬夜看护工地,这才休息一上午可就出来溜达了。身体还真是了得。 “香巧,姜娃娃,我晚上去山里缺个伴儿!” 姜崖一愣,眸光转向汤沁,停留片刻后又转去竹茂德。 对方淡定如常,道:“夜里看工地不需要啥体力,只要熬得住就行。我看这个娃娃有这个能耐。” 姜崖哭笑不得,这老头从哪里看得出汤沁有熬夜的精神劲儿? 竹茂德走到汤沁面前,“晚上看护工地,白天休息,一日三餐全包,至于住嘛……住我家吧。我一个老头子睡三间房,太宽绰。再说万一哪天我半夜死了,也好有个人帮我给人报个信儿!” 汤沁咬着唇,“你不怕我偷东西?” 竹茂德笑起来,“谁吃饱穿暖了还偷东西?傻子吗?!” 姜崖缓过劲儿来,默默看向汤沁青红的额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第24章 竹茂德拍了拍汤钦的肩膀,他的粗粝手掌心明显地被汤钦消瘦的肩膀骨头硌到了。 “汤娃娃,你晚上眼睛可瞪大了,说不定能逮到野兔子, 到时候咱们爷孙两人还能开个荤!” 汤钦红通通的眼睛浮上一层雾光,他嘴唇颤抖着,紧紧盯着竹茂德说:“你不怕我偷东西吗?” 宋香巧纳闷, 这孩子是不是饿傻了,刚才不是问过这话吗? 竹茂德故意侧着头,装出使劲听的样子,“你说啥?老头我眼睛不好使,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啥都没看见没听见,也记不住……” 姜崖看到这里懂了。竹茂德这是在保护这个男孩。 他随即笑起来, “既然你们双方都同意,那就由汤钦作为夜班巡逻员竹茂德老先生的助手……” 说到这里他盯着汤钦的眼睛郑重地说:“工地的安全可就交给你和茂德爷爷了!” 汤钦嘴唇微微颤抖,明明还想说什么,或者他习惯性地想自贬两句,再说点话变作刀狠狠扎对方胸口才算完成流程,可面前这几个大人压根不按照套路走,说出来的话闻所未闻,做出来的事也匪夷所思。 宋香巧压根没给汤钦反应机会,直接把手里夹着煎鸡蛋的馍馍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赶紧吃吧,都凉了!” 汤钦也不知道是被噎的还是别的什么,眼里的雾气终于化作水滴落了下来…… * 日子过得很快,工程推得有序。 葛兴国前段时间去省级党校刚学习完,因惦记□□洞进展,一回来就喊着徐洪福一起去工地看看。 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是不是让金竹村提前准备一下?徐洪福笑着说姜崖最近天天吃住工地,感冒好几天也不去看病,还是他强行给这小子放了三天假,一边养病休息一边回去陪陪母亲。 有姜崖在,金竹村还需要做什么准备?他心细认真,做事踏实,乡长随时想去看都行。 葛兴国爽朗笑了几声,喊着徐洪福一起先去姜崖家瞅瞅他,他母亲来了好些日子,他也没过去拜访一下。 当然,他还是姜崖的房东。 今天天气半阴不晴的,走路也不热,葛兴国拉着徐洪福走路去古街。 恰好今天是集市日,十里八乡的人们全来古街赶集,有卖竹椅子的,卖凉床蒲扇的,还有人把地里种的瓜果蔬菜拿来换点钱再买粮食回去。小孩子们最爱凑这种热闹,卖糖人和糖葫芦的摊位前人最多,叽叽喳喳地你要这个我要那个。 葛兴国和徐洪福慢吞吞地在人群中挤着。 “老徐,你还别说,咱们乡这个古街其他地方少见吧。” 徐洪福笑道:“江浙一带古街多,但咱们中原地带这种古街还真少,何况还是这种一脚踏三省的。” 葛兴国点点头,略有所思,不过也没多说话。 刚绕到巷子看见一座垂花门,就听到里面好多女人的声音。 “姜大姐,你儿子可真是勤快,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男人洗衣服的。” “春儿,过几天我闺女放暑假回来,我带她来见见你,陪你说说话。” “哎呀,我闺女在广东打工,挣钱虽然说不少,可一直没找对象,这次过年回来,我让她过来给你瞧瞧,看她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合适。” 葛兴国和徐洪福面面相觑,葛兴国更懵,甚至抬头看了一眼门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走错地方了。 两人抬脚走进去,只见天井内,姜崖正坐在凳子上吭哧吭哧洗衣服,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逗弄着屋檐下的八哥玩,她的身旁站了四五个看起来像竹坑乡本地的妇女,这几个女人热闹地说个不停,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身处旋涡之中的姜崖面不改色地一边从水井里打水,一边用搓衣板认真搓衣服,好似眼前只有这一盆子衣服,旁边的叽叽喳喳声全不存在。 姜春一回头看见两个陌生男人,她叫了声,“崖崖,来客人了。” 姜崖抬头看见竟是乡长和主任,赶紧起身,用围裙一角擦着手,“葛乡长,徐主任,你们怎么来了?” 葛兴国笑道:“听说你病了,来瞧瞧你,刚好也来跟你母亲打个招呼。” 姜崖赶紧介绍母亲给乡长和主任。 旁边那几个女人一听说乡长亲自来姜崖家探病,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姜大姐,你看看,姜崖可真是有出息啊。” “是啊,是啊,你可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好大儿啊。” 甚至有个女人上前跟葛兴国说:“葛乡长,姜崖还年轻,你这么使劲使唤他,万一把他累坏了怎么办?” 那语气好似未来丈母娘。 姜崖一脸尴尬,转而看向母亲姜春。 姜春淡笑道:“年轻人就该多锻炼。葛乡长,姜崖没耽误乡里什么事吧?” 葛兴国连连摆手,伸出大拇指,使劲夸了姜崖一番。 姜崖刚才在这里被几个女人围观评价,已经搞得后背出汗,现在又被领导当着母亲的面夸了一番,这下汗流得更多了。 他听说两人准备去工地,赶紧走到旁边池子洗了手,回头跟姜春说:“妈,今晚要吃的菜我已经洗好了,放在案台上。水井里还有冰镇的西瓜,等会你拿上来吃啊。” 姜春点点头,脸上并无半点不舍,反倒催着他赶紧去别啰嗦。 旁边几个女人越看姜崖越喜欢,更是不停碎碎念,说姜春心太狠。 姜崖被哄笑声中逃也似的跑了,惹得葛兴国和徐洪福笑话他了好久。 徐洪福摸着自己粗糙的大黑脸,“看我就没这烦恼!” 姜崖:“…………” 三人难得气氛松弛地边聊边上山。恰好有辆去金竹村送货的拖拉机要上去,他们顺便搭了个便车。 三人到了金竹村,谁也没喊,也没叫,就这么一路边看边说上了山腰处。 沿途安全警示标牌随处可见,工人们也都戴着安全帽,大眼看去每个班组都井然有序,没有怠工现象。景区大门骨架已然搭了起来。仿当地屋架结构的屋顶上正在搭建透明玻璃,下面三个门洞用仿木柱子隔开,两旁的房子还在搭基础,未来这里将是游客接待中心、卫生间、特产售卖点、医疗室等设施。 大门的主要设计师是安饮水,方案设计稿出来后给全村人都看过,大家一致举手t同意。当然好多人已经看上这个特产售卖点,跑去姜崖和宋香巧那里说了好几次想要承包。 姜崖还在制作业态招商书,之后还要广泛宣传招商,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搞出来的,所以谁来说这事都只有三个字的答复:先等等。 葛兴国千叮咛万嘱咐,强调施工安全和建筑安全,哪一方面都不能出错。 宋香巧听说乡长和主任都来了,赶紧走下来,笑着说:“欢迎领导视察。” 葛兴国摆摆手,说你们大家伙辛苦了,这么人的天,天天全村人在工地上泡着,□□洞要是以后成功了,你们村的功劳占第一位。 其他村民一听都高兴极了。 杨英豪正在洞口监工没空下来,葛兴国索性让姜崖带着往上去看看情况。 一行人往上继续爬,姜崖越走眉头皱得越紧。 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拽住旁边正准备往上爬的一个人,“你上去把杨英豪给我叫下来。” 那人愣了下,点点头说好。 徐洪福也有些愣怔,要知道姜崖这人面嫩脸白,看似性格绵软,说起话来也温柔而坚定,少有像此刻这样黑脸硬声。 不一会杨英豪疾步冲下来,这段时间他天天在山上山下地跑,几乎也像金竹村的人可走山路如走平地。 杨英豪先是给葛兴国和徐洪福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脸看向姜崖,用手肘碰了下他的肩膀,“咋了?感冒还没好利索啊?脸咋黑成这样?” 姜崖紧紧锁着眉头,指着面前这条直直往上的水泥路,问:“你们为什么不按图施工?” 杨英豪一愣,还没等他回答,旁边算是杨英豪副手叫姚景山的站出来说:“施工图画得不对,我们就临时改了下。” 说得那叫一个轻飘飘,姜崖气得脸都红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更改施工内容。” 斥到这里他沉沉看向杨英豪。 瞬时周围气氛紧张起来。 前段时间大骗子“王叶远”被迫捐献的学校正式施工了,那个工程的设计院听说工程由来后,又知道竹坑乡现在建设的□□洞景区竟然连让人画施工图的钱都出不起,对方十分感慨,当即答应免费出施工图。毕竟未来发改委批钱还要根据具体施工的工程量来恒定,这一步缺一不可。 这套施工图又扒了姜崖一层皮,他连着好几天和施工图团队核对施工内容、材料细节以及方式技艺,力争让施工效果达到理想状态,同时还能确保“容易施工”和“降低成本”。 千叮咛万嘱咐,他回家休息的这几天,他们就把施工图丢到一边,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杨英豪有点下不来台,“这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一条上山路嘛。”他用脚踩着硬实的水泥路,“这走起来多舒服,多稳当!” 葛兴国皱起眉头,“姜崖,施工图上是怎么画的?” 姜崖使劲控制情绪,“从景区大门到□□洞洞口坡度抬高20度,直线距离有三公里……” 姚景山摊手,“对啊!三公里的上山路,你让画施工图的在这里绕来绕去,足足绕了一倍的路出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嘛!这路从门口直接修到洞口,人家游客不是能少走点路?” 他振振有词,说得十分有理,连宋香巧和徐洪福也觉得姚景山没错。 姜崖紧紧抿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走得太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姜崖指着这条直直而上没有丝毫拐弯的水泥路,一脸无奈地说:“咱们溶洞里面可游览面积非常有限,万一游客井喷,所有人挤在这三公里的上山路上,会出大问题的!” 确实,溶洞景区开发天生劣势在于它的空间十分有限,且游览只能线性游览,人多时非常容易造成拥堵和踩踏,洞内地形复杂,万一被挤下去,像姚自强这样趟三个月能愈合的算幸运者,大概率怕是要出人命。所以要把进洞前的距离尽量拉长。 再说之所以把景区大门设置在这个位置,不能放其他位置,也是想让金竹村成为游客来□□洞的第一站。到时候游客吃饭住宿停车都会在村里解决。不然姜崖完全可以把大门放在其他距离进山道路更便利的地方。 姚景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木讷着,还有些委屈地说:“我觉得我考虑的也没错……” 杨英豪是有些理亏,不过他们在其他工地干活的时候也常常不按图施工。本来这个行业施工方就比设计方强势,好多设计不合理,或是用材太贵,施工方就会临时调整,然后再让设计方跟着调整后的施工现场对设计进行变更。 再说姚景山提出这么修路,他也是同意的,本来工期就紧,还把很多精力放在入口栈道上,洞内那么多工程量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姜崖越说越急,“还有,施工图上明明写的是让你们用仿木材料做栏杆,地面也要用青石板,你为什么用钢筋做栏杆,用水泥铺地?” 姚景山脖子硬起来,“因为结实啊。我这技术你放心,保证二十年不坏。” 姜崖声音有些颤抖,“这里是什么?是青山绿水,多么自然的地方,你把城市里的楼梯搬这里,这不是结实,这是丑!” 姚景山急了,刚想再辩驳两句,被杨英豪摁住。 “姜崖,你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好,我们听你的,”杨英豪沉声道:“已经修好的这段路可是真金白银铺成,剩下的路我保证按照施工图施工。这总行吧。” 杨英豪能主动退一步,在宋香巧看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知道杨英豪这人脾气又急又犟,何况今天乡长也在,他总要给姜崖留点面子。 就在她以为事情有所缓和时,只听姜崖定定道:“不行。全拆掉!重新建!” 所有人:“…………” 徐洪福急了,“姜崖,这段路已经修了这么多,拆掉重新建,是不是太浪费了? ” “对啊。反正就是个上山的路,只要游客走得安全,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宋香巧也在一旁附议。 杨英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之所以来这里,原来是想还恩人一份情,后来发现恩人的儿子着实不错,他也确实想为家乡贡献一份力量,所以才带着兄弟在这施工难度极高的地方干活。姚景山的方案他是同意的,原本想着姜崖病好来上班跟他讲一下,这还没讲呢,姜崖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看向葛兴国,这里他的官职最大,他是姜崖的领导,姜崖总该听领导的话吧。 葛兴国看向姜崖,“你坚持要重建,总得说说理由吧。” 姜崖紧紧握住拳头。游客来竹坑乡目的是什么,是看看奇特的溶洞,闻闻山里的野花,听听山涧的溪流,短暂地回归村野生活。可是这么生态的地方,如果突然冒出一段如同伤疤一样的水泥路,而且还在景区大门进入溶洞口的主要线路上,不伦不类且极大损害了周边协调统一的环境。 当初设计景区大门时,好多村民质问说搞什么仿木结构大门,直接修两根大水泥柱子,再把□□洞三个字挂上去就行了,又好做还便宜,他对此坚决反对,反而认同安饮水乡村田野风格的大门。 旅游就是一种审美活动,如果任由这些人工痕迹在自然景区出现,将会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笑柄。 姜崖耐心地解释,可刚修好的水泥路和钢筋栏杆就这么被砸掉扔掉,真的太可惜了。 大家伙连一颗米都舍不得扔,哪能舍得这样糟蹋东西。 葛兴国沉吟片刻,说:“砸了吧。” 惊呼声四起,大家纷纷侧目,看向姜崖的眼神也与之前大不同了。 这小子到底是哪根筋搭不对? 审美是什么玩意?说得那么高深一点也听不懂。但眼前实实在在的水泥钢筋,可都是花钱买的,是货真价实的值钱东西。 杨英豪这下脸彻底臭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一腔热情地来,反倒被姜崖狠狠泼了一头冷水。他冷冷看了姜崖一眼,把头上的安全帽一扯狠狠砸在地上,径直下山去了。 宋香巧倒是松了口气,这几天和杨英豪接触,发现这人就是座行走的火山,随时都能喷发,他手下那么些没有不怕他的,但凡被他抓到错儿的,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被踹屁股。他今天竟然没有揍姜崖?还真是少见! 杨t英豪走了两步,一回头看见身后跟了好几个他的手下。 他当即脸更黑了,脱下鞋子准备打,“去哪?老子下山散散心,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杨英豪跑了,他的手下人却被赶着重新回到山上继续干活。 葛兴国皱着眉头,把姜崖叫到一边,“你小子以后说话的时候也注意下语气。犯了错误可以改嘛,不至于脸黑成那样?” 姜崖当下也缓过气来,他抿了下唇,“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给他们解释设计意图,我这几天压根就不该下山……” 工地就像战场,他身为乡政府派遣这里的主帅,随时都要面临各种突发情况。 徐洪福哎呦一声,“你是人,不是机器。铁打的也经不起这么熬。生病就要看病休息……” 他提及自己最近手头上的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段落,会经常过来工地,姜崖就可以有歇口气的时间。 葛兴国叹气!路长且阻啊。这里的人虽然知道搞景区可能会赚钱,可压根不知道什么样的景区才能赚钱,也没有一点服务意识,还沉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再过段时间景区开业,各个岗位的人员都要到岗。导游、保安、财务、收银、环卫、售货员等等都需要提前上岗培训,还有金竹村里至少要开几家像样的农家乐,停车场也要搞起来……事情太多了。只有姜崖一个人确实难以周全。 他让姜崖找杨英豪好好谈谈,把事情说开,相信他不会尥蹶子不干。另外其他配套工作也要尽快开展。 □□洞是竹坑乡这两年最重要的工作,乡政府里的人都可以来支援。他让徐洪福牵头做具体的人员安排。 葛兴国的一番话让徐洪福和姜崖吃了大大的一颗定心丸。 * 姜崖盯着他们把水泥路敲掉后才回村里。 杨英豪不在宋香巧给他安排的房间,听村民说他回来一趟很快就出去了。 姜崖抿了下唇,默默站在院子里等。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宋香巧过来看了一趟,劝姜崖回去,杨英豪说不定去哪喝酒了,他难不成在这里等一夜? 姜崖顿了下,抬脚往山下走。刚好可以趁着夜路安静,他在脑子里把事情再捋一遍。 走得不急不慢,到了古街时,恰好到饭点。 不想回家让母亲担心,他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走,忽然问到一股子饭香,抬头一看是徐洪福的姐姐徐红霞开的饭馆。 再往里一瞧,那硬挺挺的背影不是杨英豪又是谁。 姜崖抬脚走进去,徐红霞认出他来,喜道:“哎呀,小姜干部,你来了!” 竹坑乡的小姜干部除了姜崖也没别人,杨英豪明明听见,却头也不回一下。 姜崖走过去问徐红霞要了一瓶当地产的粮食酒。这酒是古街上一家据说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产的,名叫竹坑香。当年这里还是三省繁华地的时候,这酒西可以卖到西安,南可以卖到汉口,这丹江汉江一带,没有不知道的。 只可惜年年岁岁,这老酒就和这条街一样,快要被历史的烟云给覆灭了。 老酒铺还剩下一位六十岁的老头懂酿酒方法,每年也就造个几大桶,邻居们随便一分就分完了。徐红霞要不是看在姜崖是徐洪福下属的份上,压根不卖他。 姜崖哐的一下把酒瓶放到杨英豪的面前,笑道:“杨哥,我来给您赔罪了。” 杨英豪哼了一声,从盘子里夹出一颗花生米,“我没审美,没文化,搞不清楚状况,是我该给小姜干部赔罪!” 姜崖眨了眨眼睛,从旁边拿来一个大海碗,咣咣咣地往里面倒满了酒。 “既然杨哥还没消气,那我就满饮此碗,给杨哥赔罪。” 说着他端起酒碗往嘴里倒…… 杨英豪哎哎两声,上前一把拽住酒碗,“你这小子忒坏!这么好的酒都让你喝了,凭什么?应该我这个受了伤的男人喝才对。” 姜崖:“…………” 第25章 第025章 入夜的山,凉得瘆人,也格外安静。 忽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仔细听这人说话,像是舌头被人扭了,吐字拖拖拉拉,断断续续。 “姜崖,你这人忒没意思。那么好的酒你才让我喝了一点点。” “哥,你都钻到人家徐大姐的储藏柜里睡了半个小时,你发现还有酒吗?” “你肯定和那个老板娘穿一条裤子……合着伙骗我!” 紧接着这个男人好似被人捂了嘴,发出呜呜呜的闷声,月亮穿过云层,两道人影绕过山腰,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姜崖黑着脸搀扶着走路不稳的杨英豪,没想到办事一级稳的杨某人喝醉酒竟彻底变成了个孩子,要哄着,要扶着,稍微走快点了,还撒娇说累。 “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我,我不开心!”杨英豪旧事重提,又开始叨姜崖。 姜崖哭笑不得,他今晚不知道道歉多少次,吃饭前道歉,吃饭中道歉,吃饭后道歉,送他回来路上还要哄着他。 “好好, 下次我换个地方凶你。”姜崖几乎用整个腰把杨英豪撑起,这家伙才不会倒地上, 上山路更是连拖带拽地才能往回走,累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酒量好,但竹坑香不愧是古酒,喝的时候甘香滑润,软绵好入口,谁知道后劲这么猛,直接把杨英豪干翻了,他也脸红头晕,有些晃悠。 正在这时,忽然后面有人高声大唱,“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姜崖一愣,这好像是…… 正想着呢,忽然看见竹小蝶一个人大步流星从后面走来,一手拎着包,一只手还在空中挥舞,好似自己在独唱,而前面是千军万马全部甘愿受她指挥…… “地不老天……”竹小蝶硬生生把后面那个“不”字吞回去,“姜崖哥哥,杨叔…” 杨英豪瞪着猩红的眼睛,“妹子,你这辈分能不能捋清楚?” 姜崖差点没扶稳他,回头对着竹小蝶嘿嘿笑了两声,“唱得真大声。” 姜崖没夸竹小蝶唱得好听,反而说唱的声音很大……竹小蝶红着脸低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大侄女,我跟你说,想壮胆得喝酒。唱歌不行。你应该知道武松打虎前喝了什么?” 姜崖一脸黑线,得嘞,这下辈分真的彻底乱了。 “小蝶,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姜崖问。 竹小蝶抬起头,难得看到姜崖的另一面,真是好奇又新鲜。平日里见他,明明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永远平静,好似再难的事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今日见他,确是大不同。皎洁的月光下,他的脸红里透白,说出来的话微微有些大舌头,更添几分可爱,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后山的清泉,盛满了别样的神色…… “小蝶?” 竹小蝶哦了一声,赶紧说自己考完中考,在堂姐竹丹那里住了几天,听说弟弟黑蛋生病了,就连夜回来看看。 “说,考上县高想要什么礼物?”姜崖薄唇轻启,定定地问。 竹小蝶糯糯地咕哝了两句,“你就这么肯定我能考上啊?” 姜崖挑眉,刚想张嘴说,却听原本耷拉着脑袋吐酒气的杨英豪跟诈了尸似的,突然抬起头,“姜崖,你穷得比□□洞的石笋还干净,你装啥大尾巴狼,要给我大外甥女买礼物还得靠我。” 竹小蝶:“……”所以我到底是他什么人? 姜崖忍俊不禁,笑着说:“那行。小蝶,你杨叔说说要给你奖励,你作个证。” 他戳了下杨英豪的肩膀,“别小气吧啦的,直接说送什么?” 竹小蝶连连摆手,说:“我啥都不要。我考试是为我自己个儿考的,好跟不好,我都得自己受着……”她慌得越说越乱,反正就是不要。 姜崖抬眸,朝她挤了挤眼,竹小蝶瞬时僵住,喉咙里无数的话都被卡在了。 杨英豪生性豪迈,加上酒意上头,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块现金,咋样?!” 竹小蝶见他越说越离谱,把头摇成拨浪鼓。 姜崖伸出白白净净的手,递到竹小蝶面前,“笔和纸!” 竹小蝶愣怔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之前买的新笔和草稿纸,递给姜崖。 姜崖冲她又挤挤眼,而后把杨英豪翻过来压到树上,再把纸压在他的后背,“别动!” 竹小蝶目瞪口呆,看着姜崖奋笔疾书,不一会写好,又把杨英豪的手拽过来,摁在旁边树丛的泥里,而后又印在了纸上。 竹小蝶拿着姜崖扔过来t的纸彻底愣了。 这纸上顶头写着三个大字:承诺书。 “我杨英豪心怀教育,感恩孔德,今承诺,金竹村人竹小蝶若考上西河县高级中学,本人将为其奖励伍佰元整。承诺人:杨英豪。时间1995年7月25日。” 承诺书里的500元还是用大写阿拉伯数字,分明怕杨英豪到时候不承认。 心思之缜密,让人敬佩! 不过还是头一次看见真泥摁出来的拇指印,竹小蝶心情十分复杂。 再抬头,姜崖拉着杨英豪已经走远了,她赶紧追上去,“姜崖哥哥,我真的不需要这笔钱。我那个匿名捐赠人上次在汇款单上备注说,她会一直捐助我上完高中。所以,我真的不需要这笔钱。” 姜崖摆摆手,“没事,你杨叔有钱!” 竹小蝶:“……” 杨英豪拍着姜崖的肩膀,笑得格外嚣张,“比你这个大石头有钱多了!” 姜崖:“……” 翌日清晨,杨英豪从头痛欲裂中醒来,整个人恍惚了半天才睁开眼,手指一颤碰到了手心里的某个东西,他缓缓低头一看,竟发现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纸条。 待眯着眼睛看清楚,他从喉间沉沉发了一声嘿,继而咧开嘴。脑子里闪过昨夜的各种镜头……姜崖手拎着竹坑香赔罪,姜崖诚恳地喊着杨哥,喝得头晕眼花被姜崖一路拖拽,然后遇到了竹小蝶?他们之间好像说了好一会的话。 杨英豪揉了揉眼,这张纸上赫然写着承诺书三个大字。这一笔一划显然是姜崖的字。 好嘛!一晚上没了五百块! “娘的。姜崖这小子蔫坏蔫坏的……” * 三个月后。 □□洞景区初具规模。 景区大门已经封顶,登山道路主体已经完成,洞内道路基本梳理完毕,下一步将开始沿着道路两侧和主要的溶洞节点铺设电线。 一切进入正轨,姜崖终于腾出手来,整理了关于□□洞经营模式的初步方案,经葛兴国和徐洪福审核后,由他向利益相关方诸如金竹村等进行宣贯。 经过这几个月的磨合,金竹村的村民首先开会积极性大大提升了。原先宋香巧在广播站通知好几遍才来几个人毛毛,现在她只要发开会通知,大家都能积极主动地参加。果然和自我利益相关的事,主动性总会高一点。 随着景区主体工程的一步步推进,大家伙对于景区开园后的诸多事情非常关注。 已经有好几拨人跑到姜崖和宋香巧面前说自己的想法,两人的一贯主张是想法可以提,但要根据全村人的利益进行平衡,不能因为你和我是亲戚关系或是朋友关系,我就给你开绿灯,开后门。 反正所有有想法的人都被拒之门外,大家对景区今后的运营方式和利益分配模式,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 姜崖主持会议,宋香巧扶助,安饮水写字又快又好看,他做会议记录。 还没等姜崖张口说话,竹兴文站起来叫道:“我给你们算了一笔账……”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兴文叔你认识几个字啊?还能算账?” “是啊,你兜里都没几个钱,用得着算账吗? 竹兴文嘿嘿了两声,回头朝嘲笑之人骂了两句脏话,道:“别看我现在没钱,我脑子可好使得很,不然我闺女竹小蝶能考上县高?而且还是全县第一的好成绩!” 他这么一说,更引得好多人嘲笑。 “是谁之前说要小蝶嫁人,好换彩礼钱给你换新房子?” “瞅着人家小蝶争气了,现在来马后炮!” “小蝶不是你亲生的吧。” 这话立马气得竹兴文脸红脖子粗,掐着腰下场大骂起来。 双方你一句我一句,这会还没开始五分钟再一次陷入了骂战中。 台上的姜崖、宋香巧还有一个字没敢写的安饮水,默默低下头,等他们吵完。 安庆生站起来,使劲吼了一声,“开会!” 其他人都愣了愣,吵闹声这才停止下来。 竹兴文白了一眼安庆生,这老头最近抽风抽得厉害,俨然变成了姜崖的拥护者。他和竹茂德一起搞了个助学会,竹、安两家出钱供村里的穷小孩去上学,还让好几个姓竹的年轻娃去福建安思源的工厂打工……最近这风向真的很不对劲,太阳天天从西边出来。 他思前想后觉得,安庆生一定和姜崖在幕后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清了清嗓子说:“□□洞景区收益中最大头是门票收入,我算过了,假如说一年来十万人,门票定在二十块钱,那就是200万的收入……” 他嘴里的两百万立马让在场的很多村民眼睛都亮了。 “两百万怎么分?咱们先得还银行的钱。银行的钱我打听了,是低息贷款,利息很低,而且本金几年后才还。所以暂时不用管。这两百万扣除管理成本,每年拿出五十万给我们金竹村不为过吧。” “咱们金竹村目前户籍人口有500人左右,那每个人头应该每年发至少1000块钱!” 他这话当即引得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不管男女,不管老少,只要是金竹村的人,每个人年底能拿1000块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躺着享清福啊。 要知道现在大家伙要么在地里刨食吃,混个不饿肚子,要么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那挣得都是辛苦钱。要是真的能每年发这么多钱,一个四口之家一年拿到手四千块钱,那谁还敢说金竹村是竹坑乡最穷的村?那是一夜之间翻身坐老板了。 竹兴文见大家都兴奋起来,满意地点点头说:“还有,我们竹家人先来金竹村定居,你们安家人是我们老祖先好心收留的。所以我觉得我们竹家人要多分点钱才行。不然不公平啊。” 其他姓安的果然不高兴起来,纷纷站起来和竹兴文对骂。 还是那些陈词滥句,听得人耳朵都起茧子。 就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时,姜崖缓缓站起身来,定定道:“我先声明一点。我们□□洞景区开园后,乃至未来,都不会收一分钱门票!” 所有人:“…………” 第26章 宋香巧多年后仍然记得当年姜崖第一次提出不收门票时所掀起的狂风巨浪,那样子简直像要把姜崖吞噬一般,所有人骂得唾沫翻飞,大有姜崖如果不把“免费”两个字收回去他们就要当场把人揍扁的态势。 然而当事人姜崖还是如惯常一样淡定。他也不争辩,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所有人的愤怒之言,有好听的,有难听,甚至有骂他祖宗八代的,他纹丝不动,好似已经料到所有反应一样。 有几个脾气爆的村民骂着骂着直接起身,准备冲上来拽住姜崖的衣领,势要问个清清楚楚。 宋香巧和安饮水赶紧上前拦着。 “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 “打人犯法啊!” 宋香巧见形势有些控制不住,麻利爬上桌子,大声吼了一句, “别吵了!吵吵吵,吵能把问题吵清楚吗?” 这一声吼出来,宋香巧的嗓音都吼破了,大家伙也都静了下来。 竹兴文伸出手指头指着姜崖开骂:“知道你这小子没安好心,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脸啊。” 安饮水斥道:“有话说话, 别骂人!” “我就骂他了咋了?”竹兴文大吼道:“先是骗我们集资修路,紧接着又骗我们干了好几个月的活儿,总算开始讨论分钱了,又说不收门票?合着我们金竹村的人都是傻子吗?我们又出钱又出力, □□洞还是我们村的,到了一分钱不给我们,你们乡政府是耍人玩呢?” 说到这里,他咻的一下站到凳子上,振臂高呼,“走!我们去乡政府向他们讨要说法!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发誓不走!” 顿时有好些竹家人跟着附和,这次牵扯利益,不少安家人也跟着喊要去静坐。 宋香巧一看慌了,这搞不好变成舆情事件了。这种事发生在她的村子,她身为村支书,吃不了兜着走啊。 她赶紧偷偷扯了扯姜崖的袖子,问他咋办? 姜崖朝她微微摇摇头,说别慌。 他走上前,定定道:“我非常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他刚说了一句,竹兴文当即骂道:“你理解个屁!你就想把我们金竹村当政绩,好升官发财!你以为我不知道。” 姜崖眸光沉了下来。 安庆生这时站起来,咳咳两声道:“人家小姜在咱们村这几个月是怎么干工作的,你们大家伙应该都看在眼里,夸在心里。他这么做当然有他的道理,先让他把话说完行吗?” 竹兴文没好气地t说:“安庆生,你就一个闺女,也结婚了,你想做姜崖的老丈人,怕是没机会喽。” 安庆生蓦地站起来,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竹兴文耸耸肩,嬉皮笑脸道:“我能有什么意思?要看你和姜崖之间有什么意思?!” 竹兴文不愧是金竹村阴阳怪气第一人,这话一撂出来果然又炸了锅。 宋香巧不由捂住脸,实在不想再看见竹安两家吵架的画面。她真的已经看得有应激反应了。 安庆生人长得高大,虽然老了有点缩水,但站在竹兴文面前依然气势不减。 竹兴文在他面前跳脚道:“你为什么总是替姜崖说话,你是不是和姜崖达成了什么秘密?□□洞其实肯定会收门票,只不过全给了你们姓安的?” 这才彻底把马蜂窝捅了个透心凉。一时间会议室快要变成打架场所了。 宋香巧急得都快哭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左邻右舍都是一个村的,吵一次伤一次感情,打一次坏一次关系,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姜崖抿了下唇,从脚底下把之前已经准备好的大帆布包使劲往桌子上一扔。 这声音立马被吵架声给淹没了,姜崖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发钱了!” 这声吼堪比春日惊雷,犹如振聋大鼓,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吼安静了。 发钱了? 发钱了。 发钱了! ! ! 盼了三个月的工钱总算要发了。 就连跳得最高的竹兴文也两眼圆瞪,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崖从包里掏出一叠又一叠的百元大钞。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姜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三个月,90天,全村共在□□洞景区工地上工300人左右,每个人一个月工资,根据工种、工作强度和工作时间不同,从100块到300块不等,这桌面上至少摆了七八万块钱啊。 前几天县里刚表扬了几个万元户,那可是凤毛麟角,金竹村的人比不过。但就像姬莲花天天挂在嘴边那句:我男人一天月赚的钱都比县长工资多。不说县长,在场的金竹村人这三个月赚的也比乡长葛兴国的工资都高。 这可是破天荒的好事情!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粘在那一堆钱上,谁还记得刚才大家吵得要死要活的是为什么事? 村会计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记工本,上面详细地登记了参与施工的每个人每天的工作量和工作时间,而后又按照统一的标准换算出工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谁有疑虑都可以提出来。 姜崖喊人名,听到者上来领钱。 第一个上来零钱的是竹茂德。这位太叔公值夜班,日夜颠倒着实辛苦,何况这活儿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干,所以经大家商定他每个月可拿200元。 竹茂德接过六百块钱,并在记工本上郑重摁上手印,而后慢吞吞走到安庆生面前,掏出其中四张百元大钞,“庆生,给娃娃们读书用。” 安庆生皱着眉,“叔公,您就留两百啊?您还要看病吃药呢。” 竹茂德笑着摇头,“我这半个身子已经钻进土里,吃不吃都行。娃娃们读书要紧。” 由安、竹两家共同提议的助学会只有几个村民捐了钱。之前竹茂德拿出两百元作为表率,这次他的工钱还没暖热就转手掏了四百,一时间好多人脸臊得很。 竹兴文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他的心早被桌子上摆着的钱勾得七上八下,他挤上台去,探着头想看看自己会领多少工钱。村会计把记工本用手一挡,“兴文,你排队,到你了肯定叫你,不会少你一分钱。” 竹兴文悻悻白了他两眼,两手一插,索性蹲他旁边看热闹。 看着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站起来道:“杨英豪他们的工钱呢?你为什么不当着大家面儿发?你们可别想给他们算多了!” 还没等姜崖说什么,村会计一巴掌拍拍在记工本上,“兴文,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吗?” 说到这里他还不解气,“要是我多给他们发一分钱,我死全家!” 竹兴文讪笑着说:“死全家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咱们都姓竹,都是一家人……” 大家哄堂一笑。 钱多的大家起哄请客,钱少的大家起哄懒蛋,被起哄的人没有恼的,说白了有钱在手后连调戏说笑都变得可爱。 好多小孩也有工资拿,他们利用放假时间在工地上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项目部也象征性地发了些钱,一个人每个月几十块钱不等。只是好多小孩都不在会场,大人们替自家孩子领了钱,直接揣进裤兜里,到时候给不给孩子花那就另说。 连大家刚开始很不待见的汤沁也因为工作认真领导了工钱。这小子揣着钱像是揣着绝世宝贝,小心翼翼地走到竹茂德面前,眼神簇亮道:“爷,我也领到钱了。” 竹茂德笑道:“只要肯干活就有钱花。” 终于姜崖喊道竹兴文的名字,他一跃上前,把手长长地伸在会计面前。 会计先从一叠十块钱里数出七张,而后又在一块钱里数出一张,就这么摊开在竹兴文面前,喊了声,“竹兴文共发71块钱。” 71块钱,分三个月的话,每个月才挣20多块钱,他刚才还嘲笑有个同村人伺候老婆做月子耽误上工,因而工资低,现在看来他才是到目前为止工资最低的那个。 大家这次笑得更大声了。 “二十多块钱?还没我儿子挣得多!” “兴文叔你不是说等发了工资去县城大餐馆搓一顿。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吃?!” “兴文现在是不是变成金竹村里最穷的那个。” 竹兴文被当众嘲笑,气得直哆嗦,指着姜崖说:“凭啥就给我发这么点工资?你们这是欺负人啊!不,你们只欺负我们姓竹的。明里暗里帮姓安的……” 宋香巧当场揭穿他:“兴文叔,那我要问问在场的大家伙,有谁姓竹,还认为工资发少的?” 果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甚至好多人还把兜里的钱紧紧握住,要不是兜里的钱实实在在躺在那里,他们总觉得像在做梦,好似过一会姜崖就会把钱全部拿走。 竹兴文讨了个没趣,受不得别人说他现在是金竹村最穷的,硬着脖子问:“那我工资为什么这么少?” 姜崖淡淡道:“兴文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你工资这么少?!” 晚到早退不说,三天打鱼两天筛网,忙得时候找不到人。而且磨洋工,不好好干活不说还鼓动别人也别费力气。说什么这就跟之前的大锅饭一样,干多干少都一样。反正到时候宋香巧不敢少发他钱,不然非闹得全村人不得安宁。 有人把这话告诉宋香巧。宋香巧冷哼两声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说什么大锅饭的老黄历。幸好被竹兴文鼓动的那些人个个和他疏远距离,不然今天可领不到这么多钱。 竹兴文看着姜崖冷峻的脸,忽然明白了。他这是被当做典型案例了吧。杀鸡给猴看,他就是那只鸡啊。 他竹兴文在金竹村横行的时候,姜崖的屁股蛋子还光着呢,哪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拿捏住了? “我不管。别人拿多少,我就得拿多少……”他话锋一转,挑眉吼道:“你别想拿这点钱就想堵住我们的嘴。姜崖,你说不收门票就不收门票?凭啥听你的?” 好家伙,竹兴文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大家伙把钱攥在手里,可一想到要是不收门票,一年一千块没了,那心更是疼得难受。 一时间又纷纷吵起来。 姜崖站起来,让大家稍安勿躁。 “大家在宣判我死刑前,总得让我把话说完对吧。”他定定道。 也不是全都是眼皮子浅的人,这几个月相处以来,姜崖在金竹村众人中还是有一些声望。有人吵着说必须收门票,就有人劝着说让姜崖把话说完。 一时间会场勉强安静下来。 姜崖知道这件事不能急,要慢慢引导,索性拿了把凳子坐下来。 “大家想想,除了门票收入外,我们依靠景区还能赚到什么钱?”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 竹茂德道:“停车费。” 姜崖点点头说是。葛兴国上次从省里党校回来就说了一个大变化:省城的小轿车是越来越多了。 未来人们生活肯定会变好,家庭拥有车辆一定会呈现爆发式增长。另外旅行社组织团队游客前来游玩,大巴车总要有停车休息的地方。 竹兴文翻了个白眼,“停车费能有多少钱?还是门票收入占大头。” 竹茂德用拐杖使t劲戳了下地面,“你就少说两句。” 竹兴文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还有吗?”姜崖又继续问。 一时间没有人出来说话。 “志勇叔,你明天是不是要进□□洞做实验?”姜崖问。 安志勇站起来,挠了挠头破位不好意思地说:“不一定能成呢!” 姜崖笑道:“反正你要是能把这个发明搞出来,到时候风洞的收益你和景区五五分。这五成算是景区买断你发明的出价。” 安志勇继续挠头,憨笑道:“都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在场很多人不明所以,压根不知道这是咋回事。 姜崖耐心给大家解释说,之前考察洞内情况时,安志勇提出可以搞一个装置,能将风洞内的风能转化为电能,通过罩子内羽毛转动的力度,向游客展示风力的大小。经过这几个月的苦思冥想,他搞出一个投币装置,只要游客愿意投下一块钱的硬币,就能将此装置启动。装置有三个风力档位,一块钱可依次看到五级大风、七级大风以及十级大风的效果。每次档位启动时,还有语音能解释风产生的原因和作用。 一块钱玩一次?只要有人玩一次,安志勇啥事不干躺床上就能分到五毛钱。要是一天有一百个人玩……好多人用手指头都算不清了,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安志勇要发财了! 这个全村的“大能人”,整天沉迷捣鼓电器,连种地都不会的人,竟然能躺赢? 还有谁不羡慕?还有谁不嫉妒? 好多人都喊着说也想有像安志勇这样的赚钱方法。 姜崖摆摆手让大家别急,“所以,咱们依靠□□洞赚钱,并非只有收门票一种方式。” 他伸出手开始分析,除了风洞游玩设施收钱外,游客想进冰洞,必须得穿棉大衣,那就可以在旁边搞一个租赁衣服的铺子。租一件棉大衣假如需要两块钱,一天有一百个人租衣服,一年将会有七八万的收益。 另外,□□洞内那条暗河,头顶是可见天光的大洞,河滩平缓,水质清澈,加上夏天那里是天然的消暑圣地,可以在河边搞一个休息平台,卖点小零食和饮料,还可以在河里摆几桌麻将,租赁麻将总要钱吧,他们玩渴了总要喝水吧,这都是可收费的项目。 这算下来一年至少也有几万块的收入。 除了这些外,□□洞未来还会设计一系列土特产产品,比如丹江风干鱼、暗河特色花泥鳅小鱼干、吊钟花系列纪念品等等,这些东西也能赚钱。 专业拍摄照片可以赚钱,导游服务可以赚钱,未来的后山索道可以赚钱,总而言之赚钱门路不仅广还多样,同时能增加游客的体验度和游玩度。 姜崖打开一份文件,传递下去给所有人看。 景区内的赚钱门路多,景区外的金竹村更会有多样的赚钱门路。 这份文件草拟了金竹村农家乐评定标准,包括床铺质量、被褥质量、环境卫生、服务态度、餐饮特色等等八大评价维度,但凡符合这八大标准的村民都可以申请农家乐。 首批计划推出八家农家乐试点。前期大家伙也不用投入太多资金,腾出空闲房间,安排几张床铺即可。后期再根据情况进一步扩充床位数。 当然,鉴于金竹村人员结构复杂,有相当多数量的五保户或是危房者,所以每家加入金竹村农家乐协会的,必须交出5%的营业额,纳入全村集体收入,并在年底分红。 一时间议论声骤起。其实好几个家庭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已经找姜崖和宋香巧说了好几次想办农家乐。但姜崖只说还没到时候。现在适时推出农家乐评价标准,那就标明,这项评选活动将会公平公正公开,谁也不能走后门,走歪路获得名额。 有人立马举手报名,生怕被人挤占了名额。都不是傻子,靠着村里的分红,一年能收多少钱?若是能在家里开农家乐,一天不说多,有五个人住,每人一天住宿费按照二十块钱来算,一年就有三四万的收益。 这比出去打工强太多了,还能照顾老人和小孩。 不一会好多人举手报名。 宋香巧无比感慨,让安饮水帮忙登记。 接下来,姜崖又介绍说,他准备在金竹村到景区门口这段长达一公里的沿途设置一条特色商业街,采用流动小商铺的形式,招揽投资者,可卖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山货也行,玉米蔬菜当然也可以,反正只要你觉得能赚钱,都可以摆。景区将会收取一定的摊位租赁费,这是景区未来份额比较大的收益来源。 当然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流动小商铺,不局限于金竹村,但不超过竹坑乡。 安庆生给竹茂德敬了根烟,“这小子有些想法。” 竹茂德沉吟片刻道:“这小子想法深远啊。他这不光是想让金竹村一个地方富,他还想让整个竹坑乡都跟着富起来。” 竹兴文一看形势不对劲,赶紧喊道:“这也不是你不收门票的理由啊。” 姜崖笑了笑,“兴文叔,你是想去不收门票的景区玩,还是想去收门票的景区玩?”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我哪都不想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猪窝。” 姜崖也不生气,又问:“门票收入看似是一笔源源不断的收益,可它是天然的屏障,将很多人阻隔在外。另外,门票收入有上限,尤其对于溶洞类型的景区来说,咱们□□洞撑死每年接待五十万人,人再多的话游客来看到的只能是其他游客的后脑勺,而不是美景。所以咱们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把收益的泉眼多打些出来,并用优质的服务把这些泉水聚成深潭,聚成大河,让它源源不断地流进我们金竹村乃至所有竹坑乡人的口袋里。” 第27章 有些人听懂了, 有些人还是听不懂。 竹兴文属于听不懂还懒得去理解的人,他只知道来参观就得收门票这是一条“铁定规律”,至于其他的什么赢利方式他没任何兴趣参与,更不想掏一分钱用一点力,只想躺在家里就能分到钱。反正他也没什么物质需求,吃饱喝足能让他有打牌的钱就行。 安庆生站起来,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人家凭啥跑来咱们这种地方?从县城过来还需要三个小时路程,来了之后连条宽敞马路也没有,咱们这里房子也没什么特色,吃的用的也没啥稀奇的……” 这么多不利因素情况下,如果参观一个溶洞还要收门票,还有人愿意来吗? “兴文, 你刚才说一年能来十万人,我看你真是乐观了。你说我们一个人每年能分一千块钱,更是痴心妄想。”安庆生非常犀利地戳穿姜崖没有直接明说的话。 现在的问题是用尽一切办法先把游客吸引过来,他们来了总要吃要喝要玩,那就想办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在此基础上如果能提升体验度则更有利于吸引回头客。 安庆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之前去福建安思源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去了很多地方玩过,大概了解一些有关情况。不像竹兴文一辈子没出过西河县县城, 知道的了解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大家伙听安庆生这么一说,忽然从竹兴文营造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对啊! □□洞里的景色的确罕见好看,可来一趟太远了,游客有这么多时间还不如去那些路途近又好玩的地方。 姜崖不由在心里为安庆生竖大拇指, 有他出面安抚解释,效果果然不同。 其实不收门票这个思路刚提出来时,遭到徐洪福的强烈反对,姜崖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他。至于葛兴国也没表露同意还是不同意,而是让姜崖做了一份详尽的实施方案拿去给郭腾飞郭县长亲自过目,之后郭县长点头同意,姜崖才来给村民们宣贯的。 一时间大家伙接受不了,姜崖也都有预料。 谁都愿意“等靠要”,躺在家里拿分红,但要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谁还会想尽办法提升□□洞的接待能力呢? 竹兴文见风向又不对了,咻的一下站起来,斥道:“反正我不同意。姜崖你不是标榜公平公正公开吗?咱们投票!我了解过了,像这种事情一定要三分之二的村民同意才能通过。我投反对票!” 他转身环视一周,“谁和我一样投反对票的,现在就走。” 说完,他昂起头,迈着横行的步伐走出了会场。 和他有相同看法的人不少,哗啦啦一瞬间站出来几十个人。他们t要么是村里有名的懒汉,要么家庭条件差,劳动力少,没能力参与姜崖提到的农家乐、流动商铺等获益项目。 姜崖看在眼里,向宋香巧投去稍安勿躁的表情。 没关系。这种事情总要像扯大锯似的,来回博弈个几轮才能最终定夺。 但有一点,只要想到他们心里之所想,就没有搞不定的。 * 不管如何,金竹村的人去工地干活的积极性更强了。工资照发,还能照顾家里的地,何乐而不为。 竹兴文一直鼓动大家不要同意关于不收门票的提案,姜崖让宋香巧不要急,这种事要大家切实体会到才能醒悟。工地上的事悉数交给杨英豪,反正一条,任何设计变动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姜崖有太多事要落实,分身乏术,葛兴国给他从乡计生办临时给他调了个人过来帮忙。这人叫王学海,比姜崖还大些,和徐洪福一样当兵复原后被安排在原籍地工作。 王学海一听说自己至少一年内不用再像打游击一样去找那些违反计划生育的村民,当即乐开了花,姜崖不管交代他什么事他都觉得不算什么。 这天他亲自开着乡政府唯一的小轿车去县委招待所请人来金竹村给村民培训。这人叫李梅,年纪轻轻便在县委招待所干得风风火火,负责招待所保洁员、保安、服务员等培训工作和大型会议招待工作。 西河县还没有正式意义上的商业酒店,只有县政府这一处不对外的招待所。李梅之前在省会某家五星级酒店干过好几年,对这一行颇为了解,后来因为机缘来到西河县进了县委招待所,一干就是五年。 她可是郭腾飞郭县长亲自点名,请她来帮竹坑乡培训。 王学海一路上都不敢正眼看李梅。这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的包臀裙,一举一动那么的好看,却又让人不敢靠近。他边开车边偷偷拽了拽从来没有立起来的衣领,自从复原回来后他工作繁忙,好像很久没有捣鼓过自己的仪容仪表了。 一路尴尬中,王学海终于把人安全送到乡政府,谁知道门卫说姜崖有急事先去了金竹村,他朝李梅道了歉,又继续往山上开。 李梅让他不要再开了,而是下车问门卫金竹村的方向,穿着高跟鞋一路往山上走去…… 王学海不明白,急忙把车停好,抬脚追过去,喊道:“李老师,要走很远的。” 李老师是姜崖教他的,叫李小姐有点怪,叫人家名字又有点不尊重,反正她是来帮忙培训的,叫老师最合适。 李梅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知道。” 王学海看着她纤细的脚踝处那高达十厘米的高跟鞋,心不由揪起来。穿平底鞋上山还会累得半死,这女人可别走几步就哭着喊着让他背。 他虽然乐于助人,但不帮矫情的女人。 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李老师,你等等我。” 李梅回头,居高临下挑眉看着明明长得人高马大却弯着腰大喘气的王学海,“你刚说你当过兵?” 那样子分明在嘲笑他娇弱。 王学海默默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圆润如大鼓的肚子。对不起,是我给战友们丢脸了。 他被刺激地加快速度,然而李梅这女人犹如机器人般把高跟鞋踩得如履平地,明明该有些不得体的爬山姿势硬是被这女人走得无比优雅…… “我等你啊。”李梅从手提包里拿出粉饼补妆。 王学海:“…………”我还是回去干计生吧。 然而当下实情不容他能开溜。他喘着气抬眼看见李梅优雅地附身闻了闻路边的野花,不知名的,在风中摇曳的,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好似闻到了什么仙界香味,竟勾唇笑了…… 王学海顿时心跳慢了半拍。 金竹村项目部。 姜崖正在开会,忽然一群小孩激动冲进来说:“村里来了个漂亮阿姨!” 姜崖自从让村会计给干活的小孩们发工资后,这些孩子们便成了他的“小线人”。村里不管七大姑八大姨的什么陈谷子烂芝麻事,但凡他们觉得有必要让姜崖知道的,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因为他们深切地知道:不是所有大人都干正事! 姜崖哭笑不得,他只是说你们也是金竹村的一份子,要为金竹村发展贡献力所能及的力量,这些孩子便像得了尚方宝剑,有啥事都会给姜崖说。哪怕他们的爹妈今天没理由揍他们了! 姜崖知道应是李梅来了,他笑着从柜子里给几个小孩抓了一把糖,让他们玩去吧。 他让宋香巧赶紧把之前报名参加培训的村民召集起来。 李梅的到来让村口大树下热火朝天的“八卦会”骤然被摁下停止符。 竹兴文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像每次去乡里古街赶集时看到的挂历美女,让人挪不动路。旁边的老头老太太年轻小伙或是婶子姨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压根不该出现在土兮兮穷哈哈金竹村的女人。 这几年每到过年,也有出去打工沾染了外头那些花花绿绿颇为轻浮且无用的“爱好”:化大浓妆、穿透明衣、每天要洗澡、坚决不上旱厕……被全村人当做典型嘲笑。以为化了妆穿了漂亮衣服每天香喷喷的就不是泥腿子? ! !这辈子都别想甩掉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然而,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漂亮女人不是。 “这……这谁啊!怕不是九天仙女吧!” “人家这脸咋这么嫩?”有婶子摸着自己的大粗脸羡慕道。 “她男人该多享福啊!” “我觉得没人配得上!”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姜崖疾步走过来,他也是头一次见李梅。葛兴国交代他这位李梅可是深受赞扬的培训好手,但凡经过她训练过的没有搞不定的,所以才请她来教一群压根不知道培训是怎么回事的人。 李梅淡定地站在村口老樟树下,对于周边各种目光熟视无睹,她定定看着向她走来的姜崖。 年轻、高挑、好看、谦和、且正直……因为很多人看见她总会因为各种原因眼神闪躲,但姜崖不会。 他就事论事,哪管她长得什么样。 姜崖笑道:“李老师,欢迎欢迎。辛苦您了。” 他回过头,“唉,学海哥呢?” 李梅耸耸肩,珍珠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还在后面爬呢。” 姜崖:“……”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王学海才吭吭哧哧地出现在山路上,满头大汗,整个人快要累趴下啦。 姜崖刚想问他怎么不开车上来,却听见李梅说:“时间有限,开始吧。人呢?” 姜崖笑道:“都在会议室。” 李梅轻启红唇,“这里敞亮,还凉快,就在这儿吧。” 村口大樟树之所以成为金竹村首屈一指的八卦场所,自然因为其场地宽敞,通风凉快,双目所及之处皆是青山翠林。 李梅是老师,她说了算。姜崖也无异议。 他让人赶紧都来村口集合。这次报名参加培训的人其实不多。金竹村户籍人口大概有五百人左右,六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有一百多位,上学的还有一百多个,剩下的年轻劳动力有一半多在外打工,留在村里的要么天生懒,要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实在没办法出门打工。 好多人还在观望中,加上之前说不收门票这件事,他们对乡政府有想法,所以再推行什么政策又有些抵触。 宋香巧领着大家伙赶过来。原来蹲在村口的男男女女已经缓过神来,新来的这群人压根没料到培训老师竟然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得挪不开眼。 李梅扫眼看过去,歪歪扭扭,邋邋遢遢,瑟瑟缩缩,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旁边还有一群围观的人,大声说着什么“都站好了”“要阅兵了”“都给我笑”之类的浑话。 她冷清着脸看过去。 竹兴文觉得整颗心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直愣愣站起来,突然举手道:“我也想报名!”说完,麻溜地冲进培训人群中。 宋香巧哎呦一声,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有人起哄道:“兴文叔,你是看老师长得漂亮才参加的吗?” 竹兴文一本正经斥道:“胡说八道。我还得给我儿子攒娶老婆的钱。咋?有问题吗?” 第28章 原先坐在大樟树下闲坐的村民们,见竹兴文竟撇下他们参加培训,也纷纷站起来加入队伍中,七扭八歪地站在他身旁,嘻嘻哈哈地看着李梅。反正凑热闹是他们的天性,不凑白t不凑。 姜崖皱起眉头来,看向年纪只比他大几岁的李梅,也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哭着回去,然后再也不来了? ! 李梅也不急,等着所有人站好,冷冷道:“请每个人先把双手举起来。” 大家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动。宋香巧气得半死,喊着大家快把手举起来。 “这是干啥?小日本儿投降才举手!”竹兴文自以为是地幽默道。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老樟树上停着的老鸹都被吓飞了。 李梅淡定走到他面前, “请你把手伸出来!” 竹兴文原本还肆意挂在脸上的笑意瞬时僵硬在脸上,他讪笑两声,“你,你想干啥?” 李梅微微皱眉,伸手一把拽住竹兴文的手腕……这么一扯,把他的手掌上下翻看了一番后说,“手指甲过长,手指缝里有污垢,手掌有灰……不合格!” 所有人都僵成雕塑。竹兴文自诩金竹村最不能忍的人,竟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漂亮女人如此品评,还说什么不合格! 这不能忍吧!绝对不能忍! 姜崖暗叫一声不好, 怕是竹兴文犯起浑来,李梅挡不住。他一只脚刚伸出去, 却见竹兴文破天荒地结巴起来,“那,那啥,我今天早上在地里干,干活。” 姜崖:“……” “兴文叔,你的地不是包给别人种了吗?” “兴文,你这手就没干净过。家里怕是连个指甲刀都没有吧。” 竹兴文气急败坏,朝那几个戳穿他谎言的人骂道:“滚你娘的。老子助人为乐,今天早上就是去干活了,咋的了?” 李梅皱起眉头,定定看着竹兴文,“不许骂人!” 竹兴文干笑两声,“好好。不骂人!我再也不骂了!” 所有人:“………………” 宋香巧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懵的姜崖,觉得这个世界变化真的太快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竹兴文都能说出再也不骂人的话,还有什么比这更魔幻的? 要知道每次见到这位讨人嫌的大叔,不是正在骂人就是走在骂人的路上,这位新来的培训老师到底是哪里让他甘愿改正?还是说竹兴文老不正经,心里在盘算什么不要脸的事? 李梅走到姜崖面前,姜崖下意识地也举起手,李梅勾起唇角,“合格!” 宋香巧把手也伸过去,“李老师你看我这手,天生黑魆魆的,咋洗都洗不干净。” 李梅笑道:“干净就行。” 李梅见旁边有溪流,让所有人先去把手洗干净了,刚好有老奶奶在绣鞋底,她又让指甲长的都过去把指甲剪短了。 “不论你做什么,请保持双手干净,尤其在服务行业,这点看似不起眼,却非常重要。” 竹兴文带头洗手,带头剪指甲,有的人不情不愿地叽叽歪歪不愿意去搞这些,还被他骂。 “咋?洗个手能死人啊?指甲缝里的灰能让你进太平间!” 被吼的人一脸不可思议,说:“叔,你吃错药了吗?” 竹兴文噘嘴就准备喷他一脸唾沫,忽然瞧见李梅凝视他的目光,他硬生生把唾沫收回来,挺着胸膛道:“人家宋大村支书天天在喇叭了喊,要讲卫生讲文明,你们就是没把人家的话当耳旁风。太过分了。” 宋香巧:“………………”好家伙!到底是谁天天见了姜崖不是朝地上吐唾沫,就是吼骂,卫生?不存在的。文明,更不存在的。 所有人都洗漱干净后重新站到场坝上。 李梅定定道:“明年等□□洞景区正式开园,届时会有非常多的游客前来,我们该怎么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展示我们的热情欢迎?” 一群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挤了挤,确实不知道该挤出什么表情合适。 李梅走过去,越看眉心越皱的紧。 有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有笑得极其卑微的,有满脸严肃唇角紧绷的,更有紧张地嘴角抽搐的…… 她摆摆手,让大家放松。 “不管是银行里的大堂经理,还是酒店里迎宾门童,或者是景区里的保洁员、保安,都是服务人员。所谓的服务,是提供一种让他人满意,也让自己满足的工作。” 她这话刚落,就有人喊道。 “当服务员还有啥好满足的?就是个低人一等的活儿。” “对啊。说白了,就是伺候别人的。” “我姐在餐馆里洗盘子,被老板骂完,被吃饭的人骂!可惨了!” “人家大城市的服务员可高人一等了。上次我就想进去借个厕所,被人赶出来,还骂我泥腿子别脏了他们的地板。” 李梅笑了笑,“服务员低人一等或高人一等,都不对。服务员和导弹专家一样,都是一份工作,不分谁高贵,谁低等。” 她这个论断惊得很多人大跌下巴,一时间议论声纷纷而起。 姜崖不由在心里给李梅一个大大的赞,这人与他的想法本质相同。旁人生在大城市就该吃得好穿得暖见识又广,那生在穷山僻壤的人就活该倒霉?活该吃不饱穿破烂? 他哪能不知道生气?竹兴文每每造谣诬陷他的时候,他也想揍人,可他总提醒自己:他们常年生活在此,看得太少,懂得太少,物质上的匮乏是看得见的,可精神上的匮乏和狭隘不仅看不见,还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们的选择和命运。 “我们该笑得不卑不亢……”李梅轻轻勾起唇角,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与方才冷清的样子截然不同,给人一种如沐春风,恨不得拉住她唠半天嗑的感觉。 “双手交叉摆放,轻轻弯腰,表示我们的谢意和欢迎。”她如此示范,请大家跟着学。 只可惜大家伙学得都不咋样,要么歪歪扭扭不当回事,要么弯腰弯得卑躬屈膝只差跪地上。这是一群思想还没扭转连照猫画虎都做不出来的人,宋香巧生怕李梅被气得没耐心,赶紧送来一杯水。可李梅婉拒,一遍又一遍地耐心示范。 仅仅一个微笑鞠躬的表情便练习了一个多钟头。这些平日里做惯了粗野动作的村民们叫苦连天,其实这点累压根比不上每日上山犁地种田来得辛苦,可就是做不对。然而李梅要求极高,甚至从包里拿出镜子来,让他们一个个看自己的笑容,同时还不停地“洗脑”说:“把我想象成游客,你们要从内心发出真诚的笑,不大不小,不是龇牙咧嘴,更不是假笑……” 她走到竹兴文面前,满意点点头,还把他转过身来让所有人看到。 “大家看,兴文叔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很真诚!” 所有人:“……” 竹兴文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处,小眯眼弯着,平日里刁钻得不放过任何人的嘴巴也自如地裂得恰到好处,一对眼睛瞪得光簇如星…… 宋香巧目瞪口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姜崖也忍俊不禁,歪过头肩膀轻轻抖着。 其他人也一个个吭哧吭哧地笑出来,一时间金竹村陷入莫名的却又戳动人心的笑声里。 竹兴文努力维持着勾起的唇角,见大家越笑越大声,整张脸渐渐裂开,笑容崩了一地…… “咋咋咋?你们一个个不好好跟着李老师做动作,笑什么笑?” 宋香巧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兴文叔,你咋突然变成优等生了?好不适应!” 竹兴文哼唧两声,“我这不是一直没有好老师带嘛?!” 宋香巧:“…………” 姜崖咳咳两声,让大家都赶紧站好,继续听李梅老师培训。 李梅挑选了几个表现尚可的村民作为代表,让他们在空余时间教其他村民。 接下来,李梅随手指了一个人上来。姜崖抬眼看过去,那人叫竹秀曼,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是村里著名的“老姑娘”。按理说她长得不错,提亲的应该大把人才是。就因为她父母一个瘫痪,一个天生残疾,需要她照顾,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结婚。待她过了25岁,提亲的多是二婚的或是脑子不好使的,她也不愿意。这事便成了死结。前段日子她的瘫痪妈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她才有时间来□□洞景区工地打工。姜崖号召大家报名参加景区服务人员遴选,她也报了名。 竹秀蔓颇为扭捏地站在一旁,多年来她生活在父母双亲的阴影下,几乎不与外人打交道。 t头一次见到像李梅这样和她年龄相仿却又漂亮得像仙女的,便自卑地头都抬不起来,心里酸涩不堪。 猝不及防的,李梅突然柳眉倒竖,上前撞了一下竹秀蔓,“你们还想不想开店啊?上菜这么慢!菜还齁咸!连打折都不打!还有你这个服务员,你的责任是提供最好的服务,哭丧着脸给谁看?” 竹秀蔓又惊又愣,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连句道歉都不愿意说吗?” “你们老板在哪?让他出来给我道歉。” 李梅一句又一句紧紧逼问,竹秀蔓被逼得连连后退,吓得眼圈都泛红了。 她带着哭腔道:“我,我……” 姜崖知道这是李梅在情景演练,对于服务人员来说任何时候都可能遇到脾气不好、语气不好、要求繁杂的客人。若是处理地稍有差池,就能引起天大的麻烦。这也是他一直非常担心的问题。 就在这时,李梅收起凌冽的眼神,语气变得和善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 “竹……竹秀蔓。” 李梅笑道:“就像刚才我演的一样,若是遇到客人投诉或是骂你们的时候该怎么办?” 竹秀蔓实在没忍住,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李梅皱起眉头,“哭是没有用的。永远记得,咱们服务人员要不卑不亢,不哭不闹,保持一颗冷静强大的心……” 竹秀蔓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梅转身问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竹兴文立马举手,“我们和其他人都是爹生的妈养的,谁要敢骂我们,我们直接骂回去。” 他这一回答得到很多人的附议。何况刚才李梅自己说了,服务员和导弹专家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凭什么客人就高人一等,可以任意辱骂大家? ! 姜崖:“…………”还算有进步,知道活学活用! 李梅摇摇头,“错。无论如何时候,我们身为服务人员,都不能和客人对骂。这是基本原则。即使他有错,我们也要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他提出的问题。一旦我们动手或是开骂,哪怕我们本来有理也变得没理。” 另外,不管对方的要求是什么,一定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发泄情绪,让他们把事情完整描述,而不是急不可耐地解释或是辩解,这在对方眼里可能就变成了狡辩或是不承认。 “如果她嫌弃上菜慢,你可以说十分抱歉,我们可以送您一份果盘,或是几颗鸡蛋。” “如果她嫌弃菜太咸,你可以说对不起,我们再给您做一份清淡的。” “如果她嫌弃没打折。你可以说我们这里的食材都是天然无污染,是村民一手养大的……” 总而言之,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他们,让他们感觉自己被尊重,被重视。 竹秀蔓抿了下唇,“可是,我压根张不开嘴啊。我害怕我说错。” 她从小伺候失去生活能力的双亲,他们因为常年生病,脾气都不太好,把她这个唯一至亲当做撒气桶。她理解双亲的不易,时间长了,对于任何怨言和责骂她只能默默忍受。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加上村里七大姑八大姨见了她总会提及她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的婚姻,她更是自卑地快有迟语症了。 李梅笑着把她摁到旁边的小凳子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红色小布袋来。 姜崖有点看不出来这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李梅动作迅速,从小布袋里拿出粉底液、粉饼、高光、散光、腮红、眉笔,仔仔细细在竹秀蔓脸上画着。 所有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竹秀蔓更是惊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像雕塑一样僵在那里任凭李梅操作。 “你的皮肤底子很细腻,好羡慕。” “你的眉形也很好看,稍微修一下就行了。” “你的鼻头是现在流行的款式,高挺漂亮,连高光都不用上。” “你的头发是用什么洗发水?长得又黑又亮,盘头发肯定可漂亮了。” 李梅一句一句的夸赞砸在竹秀蔓的心里,她的脸越来越红,红得连腮红都不用了。 李梅满意地上下端看着,让她转过身来让大家看看。 竹秀蔓从没有遇到过这种被众人注视的场合,她踌躇着,她无措着,还是李梅把她使劲掰过来,大家才看到化过妆后的竹秀蔓。 这分明是另外一个人。眼波流转中带着几分媚态,和李梅站在一起竟然不差上下。 宋香巧有些感慨,“姜崖,你是不知道,金竹村的女人是远近出了名的好看。只可惜太穷了……嫁得都不咋地。秀蔓她那么孝顺,却连个合适男人都找不到。” 竹秀蔓低着头,死活不敢抬起来。 李梅凑到她耳边,劝道:“真的。相信我。你现在特别好看。” 竹秀蔓咬着唇,一点点抬起头来。 “哎呦,漂亮得跟新娘子似的。” “比县城照相馆的模特都好看。” “李老师的手可真巧。” “要不是秀蔓底子好,手艺再好也没用啊。” 服务人员要着淡妆,增加精气神,悦己也悦人!李梅一点一点给大家解释化妆的意义和步骤,她顺便请来坐在老樟树下的红奶奶做模特。 红奶奶七八十岁,从来没有化过妆,一看李梅请她做模特,二话不说答应,还让姜崖等会给她拍个照。 宋香巧笑得不行,“红奶奶,您一把年纪了还知道漂亮!真不错!” 红奶奶拿起镜子拢了拢头发,温柔地说:“我只想给自己拍个漂亮的遗照。” 第29章 红奶奶的话让大家伙都愣住了。红奶奶看起来身体尚好, 还能帮景区工地做饭,每个月能领一百多块钱。 姜崖瞬时想起外婆去世时,因为太过突然,家里只有一张不知道哪一年拍的全家福。按照习俗,孝子们要抱着老人家的遗照站在队伍最前面,遗照要清晰,要含笑,要把最好的一面留在人世间,给子孙们留个美好的念想。翻来找去没找到清晰的单人照,只得拿着那张全家福去照相馆让人家把外婆的个人像抠出来,再放大裱起来,最后效果自然不好。 这成了母亲内心的痛,所以每年清明都会提及这件事。 金竹村闭塞,乡里只有一家照相馆,村里的老人家确实有这个需求,可人在活着的时候总忌讳这种事,大多数也不愿麻烦子女。 红奶奶是五保户,没有儿女,说不定哪天就去地下和老伴相聚, 此时提及拍照目的,大家愣了片刻后都笑起来。 “红奶奶, 您要长命百岁呢!” “晦气晦气!” “你老人家比我身体都好!” 李梅看向姜崖,姜崖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李梅瞬时明白过来,她抿了下唇,“要不这样?今天我给大家化妆,然后请姜崖给大家拍照。至于照片用做什么,随意!开心就好!” 原本还羡慕红奶奶的老太太们高兴得赶紧排排队。机不可失,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姜崖借二姨夫孙义年的相机还回去过一次,二姨夫之前来金竹村闹过一次,所以没脸要回去,为了挽回在老婆姜芳心里的地位,明则大方,实则心疼地把相机送给了姜崖。姜崖也不能白要,说等哪天□□洞景区的博物馆建成了,二姨夫的相机将作为第一个拍到□ □洞相机的尊贵地位出现在博物馆里。 孙义念哑口无言,只得生生受了这份荣誉。不愧是安阳夏的儿子,咋这么会忽悠。他那相机是日本原装进口,价格就不说了,反正他买的时候还心疼了半天呢。 李梅手脚快,如同流水线作业,给老太太们一个个画上美美的妆容。还别说,老太太们平日里看起来朴朴素素的,一擦上口红,精气神便来了。 化完妆的人过去找姜崖拍照。老樟树下摆放着竹凳子,红奶奶稳坐其上,眯着眼睛拢了拢鬓角的白发,宋香巧拿着镜子给她看,小嘴还跟抹了蜜似的夸她好看。在红奶奶咧嘴笑起来的那一刻,姜崖咔咔摁下快门,把最幸福的一瞬捕捉到手。 接下来,大家排排队,拍照片。 有人想拍全家福,有人想给孩子拍生日照,还有人想跟老婆一起拍个夫妻照,需求不同,但意义相同,那便是想给今后留个念想。 一时间培训活动竟然变成t了拍照活动。 好在李梅给每个人化妆的时候,大家都站在旁边学习,待后面竹秀蔓已经可以上手操作给别人化妆了。 竹兴文讪笑着凑过去,“李老师,你给我化个妆呗?” 立马有人哄笑起来,“你个歪瓜裂枣,画什么妆?” “变态啊!哪有男人化妆?” “就是。别在这耽误我们女人化妆!” 竹兴文的脸涨了又涨,当着李梅的面儿他不好骂人,瞪了瞪眼,正准备找个台阶下呢,忽然看见李梅放下手中的眉笔,笑着对着他说:“谁说男人不需要化妆?美不分男女,不分老少。” 站在不远处的宋香巧叹了口气,回头跟姜崖说:“你看,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就不一样。李老师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也不知道处对象了没?” 姜崖忙着调相机光圈,也不知道听了几分,低头嗯了一声。 宋香巧耸了下肩,忽然一拍手,压低声音说:“我看李老师也大不了你几岁……” 姜崖对这种话术太熟悉了,赶紧抬头摆手,“别别别,香巧姐你怎么动不动就想给我拉郎配?” 宋香巧哎呀了一声,笑道:“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连个洗衣服的都没有……” 姜崖站直身体,定定道:“我娶妻子不是为了让她给我生孩子做家务活,是相知相伴,是相互扶持,我懂她,她懂我,我支持她,她支持我……” 宋香巧:“…………” 姜崖调好相机过去拍照,宋香巧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向前面这个挺拔的身影,咂摸着他说的话,整个人彻底愣住。 竹兴文到底没敢真让李梅给他化妆,不过李梅长得那么好看,几次三番对他没有丝毫鄙夷或讨厌,甚至还表扬赞同他的话。这让他今天格外兴奋,越发笃定李梅就是他的一直寻而不得的知音。 原本只是花一个小时的化妆课竟然花费了两三个小时,临近中午宋香巧让大家赶紧回家吃饭,下午再继续上课。红奶奶非要拉着李梅去她家吃饭,还说整个金竹村就属她蒸的馒头才地道正宗。宋香巧赶紧拦住红奶奶,让人去她家把馒头拿过来,她已经让婆婆在家做了饭,请李梅和姜崖一起去家里吃饭。 好说歹说,红奶奶才同意,左手攥着李梅,右手攥着姜崖,朝宋香巧家走去。 三婶最近为了申请农家乐苦练厨艺,去古街集市上买了本盗版美食菜谱研究了好几个菜,今天正好来客人,让大家尝尝看味道如何。 李梅那是见惯大场面的,几句话下来哄得三婶高兴地恨不得再下厨做几道菜。王学海在一旁目瞪口呆,他这人是个直肠子,最不会说场面话。方才爬山追不上李梅还被人家鄙夷了一番,缓了好长时间才想起如何回击,可已经时过境迁,李梅已经成为金竹村的村宠,他咋都插不上话。 姜崖瞧见王学海一副水土不服的样子,好心问:“学海哥,你没事吧?” 王学海干笑两声,“没事没事。” “你是在想等会儿怎么下山对吧?”李梅忽然转过头淡笑道。 王学海:“?” 他一脸羞愤地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姜崖和宋香巧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李梅也不戳穿,笑着说:“那等会我们两个再比比看。” 王学海:“…………” 宋香巧眼波一转,给李梅夹了块青菜说:“李老师,你处对象没?” 李梅大方地摇了摇头,“没有。” “哎呀哎呀!”宋香巧声调立马高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巧了!” 姜崖一脸黑线,拼命给宋香巧使眼色,让她不要当着人家李梅面儿提他的名字。 很多女人,尤其是已婚女人的一大爱好就是拉郎配点鸳鸯,宋香巧哪怕每天忙得要死也不忘这一茬。 姜崖已经被拉郎配了好几次,有时候他恨不得在脑门子上写三个字:不结婚! 宋香巧笑嘻嘻地看了姜崖一眼,忽然转过脸看向王学海,“学海,我记得你也没处对象吧。” 王学海一口汤卡在喉咙里,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姜崖:“…………”好险。 李梅稳坐钓鱼台,甚至还不忘说:“哦,那王同志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宋香巧见李梅主动问,赶紧戳了下王学海的肩膀,“赶紧说啊。” 连红奶奶也说什么好女配好男,李梅天仙似的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 王学海从没有这么窘过,他支吾了半天,说了一个词:都行。 既然都行,宋香巧赶紧问李梅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李梅拧了下眉,也说了同样一个词:都行。 宋香巧一拍手,喊着让王学海今天送李梅下山时顺便请人家去县城金河边喝啤酒吃烧烤。 李梅瞥了一眼王学海,笑道:“我倒是能吃,王同志看起来需要减减肥哈!” 王学海顿时觉得自己不知道哪里惹了面前这女人,怎么处处针对他! 姜崖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觉得李梅和王学海说不定真有戏。李梅性子冷,做事沉稳,王学海为人豪迈,做事热情。再者,王学海是典型的北方面孔,浓眉大眼,帅气英俊,体型健壮,当然要把肚子给减下来。他和李梅站在一起,还有几分互补和谐。 他笑了笑说:“那学海哥就看着李老师吃。” 王学海:“……” 宋香巧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姜崖,这小子可真会见风使舵,生怕自己被牵扯其中。也是,姜崖什时候考虑过自己的事? ! 几人正说着说,竹秀蔓走了过来,红着脸端来一盘手工面,放下来后立马就跑,跑了两步又赶紧回来说是给李老师吃的。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来了好几个人。有人拿来一大碗新挖出来的花生,有人拿来刚炸好的花泥鳅,还有人扛了几个大南瓜,也说是要给李老师尝尝。 李梅看着面前摆得满满的好东西,心情十分复杂。她不过是来讲一天的课,走马观花的,说实在话因为时间原因也没教什么,可这里的人竟然掏心掏肺地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让她全带走。 宋香巧说这都是大家一片心意,让李梅千万收下。 李梅抿了下唇,“我一个人实在也拿不动啊。” 宋香巧一听,立马指着王学海说:“这不有现成的人嘛!让学海先送你回家把东西放下,再请你去河边吃烧烤。” 王学海看着足足有他脑袋大的三个大南瓜彻底傻眼了。 姜崖在旁边忍笑忍得很辛苦,他拍了拍王学海的肩膀,“哥,没事。都是缘分!” * 吃完午饭,李梅不敢耽搁,在姜崖的带领下去了安庆生的家,同时去的还有报名参加农家乐评选的其他人,乌央乌央地把整个院子都站满了。 安庆生一上午都没去村口凑热闹,他和老伴在家收拾房间,为下午的培训课提供场地。 一张圆桌放在院子当中。农家乐除了饭菜要好吃有特点外,整洁干净且有序的餐厅也非常重要。怎么摆筷子?怎么摆碗?从哪边上菜?倒酒遵循的顺序是什么?主位怎么看?这些别看都是细节,却处处见服务的精神本质。 李梅不愧是县委招待所最优秀的主管,她走到桌前咻的一下转动最上面的小转盘,还没等大家看明白,餐桌布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扯下来,且没有牵动上面的碗筷。动作之迅速,手势之流畅,宛如杂技演员。 大家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在姜崖的带动下使劲鼓起掌来。 安庆生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一个女人,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竟然有这等技能?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姜崖请来这位培训老师果然有两把刷子。 李梅放慢速度,一点点地教大家。她还不停强调,不论其他,服务客人吃饭的时候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客人之所想,客人没想到的也必须想到。 姜崖让人帮忙抬出一张床来。安庆生这次专门腾出两间房作为客房,并新购置了几张床和新被褥。宋香巧觉得被罩床单花花绿绿的太土气,可姜崖认为这正是农家乐的特色。他还打算以后都以这种花色作为床品的标准。 李梅走到床前,“每天都必须清洗床单被罩,咱们这里虽然硬件条件弱点,但干净度一定要尽可能地提高。” 嘴上说着,她双手一扯,把床单的两个角哐的一声甩开,床单同时落到床垫上,而后她单手抬起床垫,并迅速左右一折,把床单四个角快速叠入床垫并压好,再随手将床面铺开,一个t整洁舒适的床便铺好了。 安庆生张着嘴巴,目瞪口呆,他刚才和老伴吭吭哧哧半天才把床单铺好,而且铺得也远没有李梅这么整齐。这女人到底在哪练就的神功? 王学海在一旁也看得惊诧不已,李梅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不仅能把高跟鞋踩得飞起,还能徒手换床单? !那几个大南瓜她应该能扛回家吧?不用他巴巴地再送她家吧? ! 大家纷纷凑上前,看李梅再次演示。 李梅不厌其烦地一步一个慢动作解释。服务这一行要学的太多,除了表面的硬功夫外,还需要了解一些与人相处的心理学,知道如何合理处理小冲突。但无论如何,服务人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游客宾至如归,下次还想来。 直到太阳快下山,李梅才得以休息。 王学海一下午都在熬煎担心那几颗大南瓜,谁知道安庆生家的拖拉机刚好拉完货回来。老头子让儿子把姜崖、李梅还有王学海送去乡政府。 王学海一屁股坐到车斗里,宋香巧把南瓜一个挂他左胳膊上,一个挂他右胳膊上,还有一个则塞到他的怀里。 王学海:“…………” “至于吗姐?” 宋香巧一本正经,“南瓜皮薄,容易磕坏。” 王学海心想我脸皮也薄,也受不得刺激啊。 李梅施施然上了车,坐在宋香巧为她专门准备的有靠背的小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被南瓜包围的王学海。 姜崖忍俊不禁,为了照顾南瓜保护器王学海,转过脸不去看他。 一路上山风荡漾,花香四溢,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天上的星星一路跟随。 到了乡政府,还没等王学海下车,却见姜崖一个箭步落地,朝他挤了挤眼睛,“保护好南瓜啊。” 王学海:“…………” 姜崖转身看向李梅,“李老师,招待不周,请多担待啊!” 李梅笑了笑说这事领导交代的事情,必须干好。再说这次来竹坑乡看到姜崖这些基层干部这么努力,她这点辛苦压根算不了什么。 姜崖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和她约好了下次培训的时间。 待姜崖走了,王学海抱着南瓜放到后备箱,一回头看见李梅抱着胸,靠着车边。 王学海被盯得浑身难受,“干嘛?” “你带钱了吗?” 王学海她的语气刺激地立马从兜里掏出一堆零钱,“我有有有,大把的钱!” 说完他愣了愣,“不是,我有钱跟你有啥关系?” 李梅哦了一声说:“你答应的,要请我吃烧烤!” 王学海急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有证人吗?”那都是宋香巧自作主张。 忽然旁边三楼有人高喊一声,“我!我能证明你答应了!” 王学海吓了一跳,猛然转过头看见姜崖施施然杵在那里朝他愉快地招手! 嘿!咋都是不嫌事大凑热闹的? ! 第30章 □□洞的施工继续进行着,姜崖请李梅从村里挑选了几个学习标兵,让他们前往县委招待所接受为期五天的培训,之后再由这几个学习标兵回村给大家伙继续培训。竹秀蔓是第一个被李梅选中的人。只是她家中尚有生病的老父亲,宋香巧为了让她学得安心,找人每天给竹秀蔓父亲送饭吃,她这才有机会去学习。 眼瞅着施工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姜崖心头压着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姜春连着好几天不见儿子回来,只好亲自上乡政府找人,这才知道姜崖最近每晚加班,就为了做出一套关于□□洞的宣传册。 安饮水身为金竹村大画家,和姜崖一起通宵熬夜。姜春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恰好二姐姜芳从县城拿来一些别人送孙义年的鹿茸等补品,她用隔壁邻居大姐送的走地鸡炖了一锅鲜美的鸡汤, 给两个只知道埋头苦干不知道休息的人各盛了一碗。 除此之外,姜春还把姜崖压了好几天没洗的衣服都洗了。姜崖想劝都劝不住,只能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心下十分愧疚。母亲大病初愈,本该是他孝敬的时候,他却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幸好二姨姜芳三天两头开着车下乡来,母亲才不那么寂寞。 姜崖和安饮水头对头不停调整宣传册的画面和文字,好不容易敲定最后版本,头一抬发现母亲早已不见了身影。环视四周,衣服洗好了挂在那里,床上也新换了床单被罩,就连窗台也摆放了一盆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弄来的绣球花。 一朵朵,一簇簇的, 粉嫩得可爱。 姜崖心里瞬时流淌着一股暖流。 安饮水走后,姜崖立马叫上王学海往市里跑。西河县的印刷机器还停留旧时代,只有去市里才能达到姜崖想要的效果。 王学海在部队学的车,技术一流,安全性极高,姜崖坐他的车压根不用操心,就这么一路睡到市区。 跑印刷厂打印了一套样品后,姜崖带着王学海直奔位于市中心的一处旅行社。 这个旅行社叫南都国际旅行社,姜崖之前打听过,它是市里最大的旅行社,承接国内游,也承接国外游。一到地方,王学海就傻了眼,看着颇为豪华的接待中心,这是能让他们进去的地方吗? 然而,他们两个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点头哈腰,亲自拉开玻璃门,还请他们坐到立式空调前,并为他们倒了一杯温水。 感情这是他们当做要来咨询旅游的游客了? 整个接待大厅只有零散几个工作人员,大中午也没游客来咨询。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营销员走了过来,他异常亲切地奉上名片,并问姜崖和王学海想选择去哪里出游? 姜崖双手接过名片,瞥见上面写着曹元白三个字,旁边印着的职位是市场营销员。他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来得及印名片。 曹元白:“?” 而后见对面这位年轻男人淡定地从包里掏出一叠还带着墨香的刚打印出来的宣传册。 宣传册的底图是一张□□洞最具代表特色的石厅照,嶙峋石笋和斑驳石幔耸立两旁,上面写着大大一行宣传口号:奇观□□洞,避暑新圣地。 最下面印着前往□□洞的交通指引和通讯地址。 “我想去这里玩!” 曹元白愣了愣,拿过来一瞅,“这是哪?没听说过啊。” 他抬头看着姜崖,忽然明白过来了,原本弯着的眼睛立马耷拉下来,“你们两个是搞推销的啊?!早说嘛!” 那声音带着十足的不耐和厌烦。 王学海性子直,立马黑着脸说:“是你们那位小姑娘二话不说把我们拉进来,又请我们坐下又让我们喝茶……” 曹元白连连摆手,让他们两个赶紧站起来,别废话,哪凉快去哪。 姜崖站起来笑道:“我们能不能和你们的经理谈一谈?” 曹元白懒得说话,伸手推搡着让他赶紧出去。王学海眼疾手快赶紧挡在面前,他长得人高马大,那人推了一下没推动,反倒被王学海往前一弹,差点摔趴下。 “唉!你咋还打人呢?!”曹元白叫嚷着,气急败坏地站稳。 王学海举起双手,“你别冤枉好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您别生气,我们是西河县竹坑乡□□洞景区的,想见见你们经理谈谈合作的事情。”姜崖耐心地说着。 曹元白被王学海搞得没了脸面,任凭姜崖如何解释也不听。 “我们经理不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说句高傲的话,整个市区就属我们旅行社规模最大,每年往外输送几十万人次的游客。好多景区来谈合作,但人家要么有名气,要么有实力,你们有啥?没听过!” 这人说的话虽然气人,姜崖知道他说得没错。 旅行社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慈善家,人家总要赚钱的。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进,一进来就骂道:“小张,你在哪找的导游?把客人给坑了,现在客人去市质监局投诉,要我们赔礼道歉还要退款。” 骂了好长一句,转身才发现姜崖和王学海。 “丁经理,小张今天请假不在公司。” 方才还和姜崖、王学海剑拔弩张的曹元白急忙冲过去。 来者叫丁南都,是南都国际旅行社的创始人兼总经理。他这时才看清店里站着两个陌生人,愣怔了片刻,把声音降低道:“来客人了啊!” 干旅行社的都是孙子,要把客人哄做上帝才能把钱赚到。刚才他骂骂咧咧的样子会直接把潜在客户吓跑。 曹元白赶紧说姜崖和王学海是搞推销的,正要赶他们走。 丁南都刚t强行压下去的火又蹭蹭冒出来,让曹元白赶紧把惹事的导游找过来,直接掠过姜崖往里面办公室走。 姜崖赶紧拦着他,拿出宣传册,道:“丁经理,我们□□洞是新发现的溶洞,洞里的景色十分罕见,您可以看……” 他话没说完,原本一脸怒色的丁南都停下脚步,转身从姜崖手里接过宣传单。 王学海一看有戏,赶紧给姜崖使眼色。 之前□□洞上过报纸,丁南都作为业内人士,对市域范围内的旅游资源自然最熟,他当时看了报道后还跟人说没想到美景竟然藏在穷山恶水中,更没想到那里的人还真在建景区…… 他仔细看着宣传单,外行人看热闹,他看到洞内设置的冰洞体验、暗河麻将、特色河鲜还有风洞体验等,不由点点头问:“你们是……” 姜崖赶紧介绍说自己是西河县竹坑乡产业办的,丁南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当时看到新闻可惜美景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在他的认知里,要么□□洞会继续湮没在深山老林里,要么被当地人直接卖给某个谋小利眼界短的投资商,溶洞被随便收拾下就无限放人进去参观,收个几年门票大捞一把后逃之夭夭,压根不管今后的发展……没想到西河县县政府竟然剑走偏锋,由政府出面开发□□洞,动作之快令人动容,而且还搞这么多体验产品…… 丁南都不动声色地请姜崖和王学海去办公室坐。 曹元白一脸懵地看着原本应该被他赶出去的两人,心下一惊赶紧拿着新倒的两杯水亲自送了进去。 丁南都简单问了两句,也不绕圈圈,直接从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他们旅行社和其他景区的合作通用范本。 “我们旅行社向你们景区引流游客,门票要给我们打六折,而且万一今后你们景区火爆起来了,必须优先卖票给我们南都旅行社。” 王学海有些紧张地看向姜崖。这可咋整?姜崖好说歹说才把免费游玩的理念宣贯下去,可旅行社又只认门票。 姜崖淡定地笑着说:“丁经理,我们景区不收门票。” 丁南都一愣,“你说什么?” 姜崖笑着把□□洞的经营模式说了一遍,中心旨意是不走传统的依靠门票的收入模式,而是走“全面开花、多元收入”的创新模式。 丁南都不可置信地盯着姜崖,“你们胆子好大啊。” 现在国际游客常去的故宫、兵马俑博物馆、华清池或是桂林象鼻山,哪个不收门票?不收门票,怎么养活景区? “年轻人,我看你人不错,有时候做事可不能只凭想象!会走弯路的。”丁南都定定看着姜崖道。 姜崖笑了笑道:“这次来,一是为了跟贵司谈合作,二也是想向前辈学习。” 丁南都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后道:“第一,□□洞养在深闺人未知。没有知名度,怎么吸引人去?你看看现在国外人来中国都去哪里?全是最顶级的景区。国内人呢,有钱的飞国外,有点钱的要么去大城市玩,谁往乡下跑?” 王学海开始冒汗,他瞥眼看向姜崖,这小子明明比他小几岁,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淡定得像入定的老僧。 “第二,西河县压根不在国内主要的旅游线上。大家来咱们省,往西走少林寺洛阳,再往西到西安,往东从郑州去开封,你们西河县在西南方向,现在还没有什么足够吸引游客的景区,我就是想给客人推荐人家也不愿意啊。” 王学海深以为然,就差在丁南都额头摁一个大大的赞。 “第三,你们西河县真的太远了,现在只通了省道,连国道都没有,游客过去至少要三个小时。路上耗费的时间太多,游客的疲倦感就会越强,出游的动机就越弱。” 丁南都连连摆手,“在这么不利的条件下,你们还想不收门票活下去,不就是痴人说话吗?” 王学海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从他角度来看,姜崖这一步确实跨得过大。 姜崖在竹坑乡听如此论断已经听出老茧来,他笑道:“第一,我坚信,乡村旅游大有可为。大都市有吸引力,小农村也有它独有的魅力。 第二,中国人口数量这么大,游客的喜好也是千差万别。原来的知名旅游线路可能占据很大的市场份额,可时间长了,总要有新鲜又好玩的景区出来,总要有新游线被设计出来。鲁迅他老先生不是说过,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第三,当下竹坑乡的交通非常不便利,我们承认。所以要免费,先把人吸引过去,吸引过去之后……” 丁南都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先不说他这些论断有多少道理,至少这人敢说敢干,不像有些景区,仗着自己占据了天下独一无二的资源,便牛逼哄哄,游客爱来不来,旅行社在他们眼里只是景区利益的的强盗,压根没有身为这条产业链一环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耐心地听姜崖说完,笑着说:“我提个建议,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你们景区还有一段时间才建成。到时候在你们试运营期间,我们南都旅行社牵头,协助你们搞一次圈内人士大考察。把其他景区、旅行社、饭店这些有经验的人全召集过去,大家一起帮你们出谋划策,也顺便让大家看看你们的实力……” 要是姜崖能把□□洞搞得如他所说的那么好玩有趣,南都旅行社肯定帮他们推销。 姜崖大喜,赶紧站起来朝丁南都深深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曹元白敲门进来,见他们还在聊,欲言又止的,不敢直说。 丁南都让他有话赶紧放,干旅行社的没有节假日,也不分白天黑夜,游客在外面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出问题。 “咱们今天有个贵宾团在省会的酒店突然被取消了。” 丁南都一惊,“为什么?” 贵宾团住的都是五星级酒店,这样的酒店不愁客源,旅行社为了提高旅行团费用,这样的酒店资源必不可缺,通常需要想尽办法求着酒店多分点客房给自己。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相似的房源,还要跟游客沟通好,这事简直比登天还难。难怪曹元白不敢耽搁,闯进来请丁南都定夺。 丁南都问了一番后才发现还是因为之前的游客投诉,让质监局把南都旅行社作为典型进行通报,这家五星级酒店立马撇清关系,生怕被沾染上了诬名。 曹元白快哭了,“导游和司机合着伙一起坑游客,那钱也没落咱们旅行社,凭什么我们背黑锅,还被恶意取消订单?” 王学海看不明白,导游和司机都是旅行社派出去的服务人员,他们做了坏事游客自然要找旅行社讨要说法啊。 可是他不知道,导游这个行业非常特殊,它和旅行社属于相互依存,却又十分松散的关系。旅行社很少养专职导游,毕竟旅游有淡旺季,忙的时候还好说,闲的时候导游吃闲饭,旅行社还得倒赔工资。一般来说旅行社会在旺季让负责协调工作的计调四处调配社会上闲散的导游,但不付工资。 导游的收入来源则依靠各种提成或是小费。鉴于国人没有给小费的习惯,所以汉语导游主要靠提成过活。 那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要给游客提供优质的服务,还是忽悠他们买买买? 让丁南都气得半死的这位导游属于后者中最贪心的那种。忽悠整团游客去一家专门卖玉石的店里,把游客往店里一赶,大门一锁,再找些演技堪比奥斯卡的导购们,用尽办法让游客掏钱。司机乐见其成,因为他也会从中分成。 巧就巧在这团游客都是见过世面的,一眼看出摆在柜台上玉石别看标价上万,却值不了几个钱。于是全嚷嚷着要走。可店家费了这么大劲没宰到羊,反倒浪费了前面铺垫的咖啡饮料还有谦卑的热情,他们当然不干了,直接把游客关在店里不让走。这下惹了马蜂窝,双方打将起来,最后闹到了派出所,而后质监局介入,直接把南都旅行社全行业内通报批评。 导游和司机直接跑了,躲避风声去了,可南都旅行社跑不掉,成为业内的笑柄,还连累着其他团出了问题。 姜崖之前了解过旅行社的运营,他给徐洪福提过那么一嘴,□□洞t建景区只是第一步,未来竹坑乡要有自己的旅行社,不光接待来玩的游客,还要把大家伙往外送出去玩。 徐洪福笑着拍了拍姜崖的肩膀,说想那么远做什么?你确定你到时候还会留在竹坑乡? 也是。服从组织安排,哪怕姜崖想在竹坑乡干一辈子也由不得自己。 “所以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干旅游。奶奶的,就不是人干的活儿!”丁南都愤恨地骂着,“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太忙……” 姜崖连忙起身,说没关系,正准备走时,他瞥了一眼王学海,忽然计上心头。 “丁经理,我这位同事倒是有位好朋友,她曾经在省城五星级酒店做过,很有人脉,要不请她去问问,看有没有哪家还能分出几间房?” 王学海一愣,谁?谁的好朋友?总不是那个女人吧…… 姜崖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笑道:“没错,就是李梅!” “我什么时候跟她是好朋友了?”王学海压低声音质问。 姜崖:“人家丁经理都火烧眉毛了,你就帮帮忙,说不定能解决问题。” 丁南都一听,赶紧转脸请王学海务必帮忙。 王学海黑着脸,左看看笑得“奸诈”的姜崖,右看看一脸期望的丁南都,举手投降道:“我试试哈,不成可别怪我!” 丁南都赶紧请王学海去电话旁。 王学海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本,摁下一串数字。 姜崖摸了摸鼻子,“还说不是好朋友!连人家电话都有。” 王学海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非要姜崖看清楚电话本上的字,李梅电话是李梅自己非要写上去的,他拦都拦不住。从没有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说好的清冷大美女呢?在他面前简直就是女土匪! 姜崖偏不看,让他赶紧打电话。 原本以为李梅忙,接电话的几率小,谁知道只停了三秒钟她就接了起来,而且还问了句,“王学海,你要请我吃饭吗?” 王学海赶紧把话筒捂住,他只是喊了一声喂,李梅就听出是他来。 姜崖在旁忍俊不禁,冲丁南都眨眨眼,让他先别急。 王学海一本正经咳咳两声,把事情说了一遍,请李梅务必想办法帮忙。 “请我吃饭,我就帮忙!” “你还真有门路?”王学海有点不敢相信。 李梅呵呵笑了两声,说你就直说请不请吧。 丁南都拼命在旁说饭钱我出。 王学海没办法只好说没问题。 李梅简单说了个行字就把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她的电话重新打过来,直说两个字,“成了!” 王学海一脸震惊,回头看着姜崖说,“你咋知道她能办得到?”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李梅在省城某家五星级酒店还差一步就坐到了客房部经理,可她放弃优厚的待遇跑到西河县委招待所,其中原因他没打听,但让李梅凭借过去关系找几间房问题不大。 丁南都高兴地又拉着姜崖和王学海坐下来,还让曹元白去泡点好茶过来。 安排好所有事情后,丁南都拍着王学海的肩膀说:“关键时候见真情啊。你这朋友,值得深交。” 王学海哭笑不得,这哪门子跟哪门子啊? ! 这时候他缓过劲来了。姜崖明明也可以和李梅说,偏偏非让他来说。好嘛,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李梅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崖慢条斯理地端起好茶抿了一口,“丁经理,咱们的合作模式可以再深入谈一谈吧。” 丁南都立马喊着说好好好。 王学海:“…………”为什么有种被卖了的感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从南都国际旅行社出来时,几近傍晚。王学海开着车带着姜崖准备去觅食。他边开边嘟囔,说李梅这人不厚道,老爱挤兑她。上次送她回县城,本来说好请她去河边吃烧烤,结果刚到她家把南瓜花生这些土特产放下,这人就喊着说不去了。非让王学海在家做饭给她吃。 “我什么时候给女人做过饭?”王学海边打方向盘边皱着眉愤恨地说。 姜崖看着正前方,目不斜视地说:“那到底做了吗?” 王学海别过脸,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能不做吗?李梅在金竹村忙乎一整天没见她喊个头疼脑热的,一到家里便说自己低血糖,头晕眼花的要立马吃上热乎饭才行。吓得王学海赶紧下厨,快速下了碗鸡汤面才把人救过来。 姜崖听王学海叨叨完,笑道:“那人家这次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想好请吃什么了没?” “什么叫帮我忙?这不是……” “没错。帮咱们竹坑乡不是帮你嘛!一样的!” 王学海:“……”真羡慕有些人嘴皮子一动就能让人无话可说。姜崖这嘴功他要是有一半也不至于让李梅得逞。 就在这时,姜崖忽然指着前面说停。 王学海探头一看, 是市减震器厂。这是一家专门为大型车企制造减震器的工厂,规模全市第一,据说有一千多号工人,当地人都以进减震器工厂为荣。这两年搞薪酬改革,工人工资涨了不少, 算是有钱一族。 他刚想问姜崖来这干嘛,姜崖已然开门, 径直朝门卫室走去。 减震器厂大门紧锁,上班时间只有叉车进进出出,姜崖刚走近就看见门卫大喊着你找谁? 姜崖说自己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对方一听他是政府部门的,让他有啥事直接跟宣传部联系。姜崖趁机问他要联系方式,门卫警惕地看了看他,说没有。 就在这时,王学海从旁递过来一根烟,笑呵呵地说;“这都快入秋了还这么热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门卫说可不是嘛,顺便从王学海手里接过烟,两人就这么攀谈起来。 姜崖抿了下唇,走到一旁,让王学海尽情发挥。 不一会王学海带着情报回来了。 这个减震器厂明年建厂十周年,宣传部门要准备一系列的纪念活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想见人家一面怕是没什么机会。 “我知道你想来宣传□□洞,实在不行,咱们两个等会在这大门口发传单,看时间他们也快下班了。”王学海提议道。 他们两个再怎么说也是政府工作人员,站在大门口发传单有点不太合适,但为了能拉来人,让他在这唱歌他都愿意。 姜崖摇摇头,“咱们这些宣传手册还有大用处,不能浪费了。” 王学海一愣,“那怎么办?” 姜崖转身就走,说今晚不回西河县,在市里多住一晚。还说来不及吃饭,让王学海帮忙随便买点吃的垫饱肚子就行。 王学海不知道姜崖葫芦里藏得是什么药,只得赶紧跟上去,开车找了个便宜的招待所,而后下楼去买吃的。 翌日清晨,两人大清早又去了减震器厂。 门卫刚用用水龙头把大门口的灰尘冲走,就看见昨天来的这两人精神气爽地又来了。 他嘿了一声,“小伙子,你就是给我一条烟,我也不能让你进去。我不是说了,领导他们很忙,没空见你们。” 姜崖笑呵呵道;“我们不急,在这等着。” 说完,和王学海一起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四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周围。 门卫急了,这让人瞅见还以为是来闹事的。他赶紧让姜崖和王学海进屋,“你们认得领导长啥样?” 姜崖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说不认识。 门卫哭笑不得,不认识在这瞎等什么。 这时,一看就老实诚恳的王学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到门卫的手里,“您认识领导啊。” 门卫这才明白两人的把戏,原来是遇到两个小无赖了。 他冷起脸来,让他们赶紧走。 姜崖给王学海使了个眼色,王学海赶紧上前笑道:“大叔,您大早上的就吃馒头就咸菜啊。” 门卫皱着眉头说:“不吃这个吃什么?” 王学海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惆怅地说有人连馒头就咸菜就吃不起。 门卫一惊,“谁啊?这么可怜!” 王学海就等着他这句话,而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从西河县解放前被日本鬼子烧杀掠夺说起,到建国后西河县为建水库迁移十几万人口跋山涉水去新疆,再到现在因为山高水远交通不便,还有很多山里人吃不上白面馒头上不起学……王学海说起西河县经受的苦难,那叫一个泫然欲泣,惹人泪下。门卫听得也泪眼丝丝,好不感叹。 姜崖在旁边打边鼓,像绝世好捧哏,一会说苦啊,一会说可不是嘛。 王学海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提及西河县竹坑乡最近在搞一个大工程,“那可是多少人盼着的好事,不是一个人赚钱,是全乡人甚至全县人都能t跟着赚钱……以后想吃啥就吃啥,别说白面馒头,就是天天吃肉吃海鲜也吃得起。” 说到最后,门卫起身给姜崖和王学海倒了杯水,还请他们两位坐下来等。一会领导要是出现,帮他们拦一拦…… 姜崖和王学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好好喝了一口。 双簧戏出演成功!姜崖昨晚在招待所揪着王学海临时背了一晚上西河县苦难历史,今天才有机会坐到门卫室风不吹雨不淋的等人。 然而,好事多磨。两人一直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负责宣传的领导。 门卫还专门进去找人问了一番,原来领导去外地学习,今晚据说会回来。减震器厂前面是车间后面是宿舍,领导今晚要是回来肯定会从大门进。 姜崖说继续等。反正已经等了一天,不在乎多等几个小时。 直到夜里十点才看见领导的车缓缓行驶过来。门卫赶紧拦住车。 减震器厂宣传部部长叫舒建成,他探出头来,喊道:“老王,有事吗?” 门卫笑着说有人等了您一天了,姜崖赶紧凑上前,恭敬地递上去一份材料。 舒建成忙了一天,又见姜崖和王学海是陌生面孔,挥挥手说:“我不看。有什么话赶紧说。” 姜崖赶紧把材料翻开第一面,“我想跟您谈谈关于明年贵司的厂庆活动。” 舒建成正揉着鼻梁,忽然听到厂庆两个字,心中一惊,抬眼看过去,这位年轻人手里的材料上赫然写着“减震器厂10年厂庆活动策划”几个大字。 “你这是……” 姜崖笑道:“我昨天听说贵司明年要举行盛大的厂庆活动,连夜为贵司写了份活动策划方案,希望能给您提供一些思路。” 舒建成皱起眉头,从车上走下来。 减震器厂是改革开放后市政府从长春引入的重大项目,经过十年风雨发展,已经成为全市缴税大户之一,带动上下游产业发展功效显著。明年六月份减震器厂成立十周年,从市政府到厂内都非常重视。厂领导拟定举行一系列庆祝活动,其中一项是千位工人福利游。减震器厂的发展离不开全体工人的努力,所以厂领导让工会牵头带大家伙明年出去好好玩一趟。 工会出资,宣传部出方案。然而工会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千余工人的需求各不相同,之前宣传部提出几个出游方案,要么太贵,工会否决,要么不好玩,工人们否决。 他为了这个出游方案从月初头疼到月末。关键是找的这几家旅行社,想着减震器厂有钱,出的方案花里胡哨,夹杂的额外支出太多,让人看不到诚意。 “给我看看!”舒建成伸手道。 姜崖赶紧把方案递过去,然而舒建成只看了一眼便道:“□□洞?没听说过啊。” 姜崖笑道:“我们是新开发的景区,正在建设中,预计明年五月份开业。” 在这份策划方案中,姜崖分别提出一日游和二日游两个方案。一日游方案中包括□□洞景区和明清古街两个景点,二日游方案除了上述的景点外,要在金竹村特色农家乐住宿一晚,体验本土特色农村生活。 舒建成随便翻看了前面几页后直接翻到最后的总费用篇章。 他越看越不明白,抬头问:“咋这么便宜?”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对了,你是不是少算了门票钱?” 姜崖笑了笑,“我们□□洞景区不收门票。” 舒建成大惊,所有旅行社给的方案中交通费占大头,其次就是门票。面前这人竟然说免费玩? ! “你是只给我们减震器厂免费还是……” 姜崖摆手道:“我们对所有人都免费。”他提及景区内设置的诸多游玩体验项目,不强迫纯自愿。 “如果选择一天游,厂里面只需要付交通费和两顿饭钱。餐费这块您放心,我们只收成本价。如果选择两日游,住宿费我们也会尽可能以最优惠的价格表达诚意。” 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们不收门票,但并不是说我们那里就不值得掏钱玩。反而我们的□□洞岩溶景观天下少有,舒部长,欢迎您去我们那里参观。” 王学海赶紧把姜崖之前拍的照片拿出来,凑着门卫室的光,让舒建成看。 舒建成非常明白,要在工会和工人之间寻找平衡很难,但首先一条是不能超支。而且在市内游玩,一是省交通费,二来也是支持本地旅游发展,市政府知道的话肯定高兴,会觉得减震器厂处处不忘反哺,能感恩,有担当。 舒建成心里有了初步打算,脸上也没再绷着,他咨询问了很多关于□□洞的情况,姜崖一一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 姜崖一愣,“姓姜,名崖!山崖的崖。” 舒建成眉头紧皱,忽然惊道:“你就是姜崖?!!” 王学海碰了下姜崖,“啥情况这是?” 姜崖也不清楚,“舒部长您认识我?” 舒建成用手指着姜崖,“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拒绝来我们减震器厂的大学生。” 这年头的大学生要么去沿海找高工资的工作,要么进省市政府,再不济去效益好的国企央企,姜崖拒绝来减震器厂反倒去了竹坑乡当办事员,这事在整个减震器厂被传得沸沸扬扬。好多人想不明白,减震器厂什么时候还不如穷山僻壤的小乡村?难道是这个时代变了吗?并不啊!谁不是把头削尖了往高处走! 姜崖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舒建成拍了拍姜崖的肩膀,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和我们厂也算是有缘。这样吧。我明天就把你写的这个策划方案报给厂领导和工会,至于能不能通过,那要看领导们的意见。” 姜崖和王学海大为惊喜,双双鞠躬,表达谢意。 舒建成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姜崖,你有没有后悔没来我们减震器厂?” 今年减震器厂集体调工资,普通技工的工资已经超过公务员的,更何况姜崖是大学生,来了便是储备干部,前途更是无量。 姜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月亮高悬,投过云层的光虽然弱,却有别样的朦胧美。 舒建成点了点头,朝他们两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第32章 除了来减震器厂宣传外, 王学海还通过战友的关系,和姜崖一起在市科协转悠了一圈,了解了关于科普教育基地的申报流程, 待景区建成后, 会把□□洞该拿的招牌全拿下,以便对接学生群体。 从市区回到竹坑乡, 还没等姜崖喝口水,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冲进乡政府大院,把他直接拉到金竹村。 刚绕过山头,姜崖便看到村口老樟树下站了一大堆人,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 斗鸡眼都吵了出来。 大眼看过去,平日里爱凑热闹的,不爱凑热闹的全来了,整个村子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宋香巧一见到姜崖顿时连连跺脚,满脸丧气递过来一张纸条,“姜崖你快看看!” 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张从课本撕下来的皱皱巴巴的纸,顶头一行大字写着《春天来了》四个大字,下面不知道是谁用黑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压在课文上。 #金竹村里景色美, 金竹村里人不美, 吵架声起震鸟逃, 饭菜死贵不好吃。 床铺硬得像石头, 半夜老鼠来敲门, 宁肯憋着不如厕, 省得臭气窜上衣, 要说下次来不来, 千万一定别再来。 # 最近一段时间陆陆续续一直有游客开车来竹坑乡玩。昨天来的这波客人, 先去古街转悠一圈,而后江边吃河鲜,听说金竹村有个好看的溶洞又开车过来玩,不料溶洞正在施工没法进去。正准备走呢,大雨留人,宋香巧身为村支书,总不能让这几个人深更半夜住车里,就说金竹村刚好有几家准备做农家乐,有干净床铺可以入住。 本来这是好事,得了信的安庆生老婆廖婶和姬莲花,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来抢着要人。宋香巧这边还没跟人家客人商量好,那边姬莲花和廖婶可就吵了起来,其他家也跟着吵起来,场面极度难看。 这几个游客还说要不分开住到这几家去,宋香巧哪能让客人一家子分开住,临时写了“住”字丢到几个纸团里,姬莲花命好一举抽到住字,欢欢喜喜把客人迎到家里去,谁知道半夜客人跑了,还被人家用一首打油诗狠狠奚落了一番。 姜崖越看眉头越皱得紧。一首打油诗,把金竹村t批得七零八碎,一无是处。 “这些人真是没素质,住了我的房,连房钱都不付,半夜还跑了。我听见车响,赶紧追出去,吃了一嘴的汽油味……”姬莲花呸呸呸朝地上吐,一对柳叶眉拧在一起,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不是有能耐吗?非要跟人家廖婶抢客人,你倒是有本事接住啊。” “你家饭菜难吃,又舍不得买新床单,老鼠都欺负到人头上,连厕所也不知道冲干净,你还让人家给你掏钱?不问你要钱就好了!” “就是!昨天下大雨,这群人走不了,村支书说让他们去廖婶家,你倒好非要把人拉去你家。现在,全村人的名声都让你带坏了。” “是啊是啊,以后要是没人来可咋办?欠银行那么多钱!” 廖婶悻悻看着被围攻的姬莲花,从辈分上她可是姬莲花的大婶,但这女人一点也不尊老,抢客人的时候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还说她年龄大动作慢,不会招呼客人? ! 现在好了,惹出这么丢人的事,看她怎么收场。 “莲花啊,有时候做事要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可别累着自己。”廖婶忍不住讥讽了两句。一直站在旁边的安庆生立马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少说两句。 廖婶冷哼一声,“昨天她抢人的时候,也没见她少说两句。” 姬莲花被群攻责骂,左看看右看看,气得一屁股坐地上,又开始施展她的骂街功。 “这事不怪我啊。谁知道他们吃咸吃淡?反正我家两个娃都说我做饭好吃。” “我们家思源给村里捐这么多钱,你们一点良心都没有,还一起来骂我?!” 骂到这里她突然站起来,上前揪住姜崖的衣领,“姜崖,你可得帮我把人追回来,把房钱赔给我啊。” 姜崖被揪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幸好王学海手劲儿大,一把扯开姬莲花,“你这大婶,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姬莲花没见过王学海,她扬起头喊道:“你谁啊你?!” 眼波一转,瞬即又扯住王学海的袖子,喊乡干部打人了打人了! 王学海之前是搞计生的,见过比这更棘手的情况,他也不恼,反倒嬉皮笑脸地说:“大婶,大家可都看着呢,我没动您一根毫毛。你要是想告我,咱们去派出所。你告我的打人罪,我告你的诽谤罪,看谁最后赢!” 姬莲花当场愣住,没人愿意没事去派出所,她讪讪松开王学海的袖子,“你这人咋看着不像乡干部?!” “乡干部也是人啊。有脾气……”王学海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 姬莲花:“…………” 姜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葛兴国派王学海来协助他工作,他扯了扯王学海,“我有话要说。” 王学海一听,赶紧喊着大家都别吵了。 “问题暴露是好事,关键在于正视问题,并解决问题。”姜崖朗声道:“但有一点,我们一定一定不要在客人面前吵架谩骂甚至打架。” “一次口碑差,百人不说好,两次口碑差,坏事传千里,三次口碑差,这事别想成。千万不要以为咱们□□洞景区还没开业,农家乐还没正式运营,就想随便糊弄赚快钱,那以后也别想把服务做好。” 他眸光扫向姬莲花,不用去她家看,也知道客人没说瞎话。 姬莲花别看家里有钱,却是出了名的懒人。作为全村唯一一个有洗衣机的,自己穿得到底光鲜,两个小孩的衣服经常脏兮兮的。 这次他忙着去市里跑市场,还没来得及公布农家乐的评定标准,结果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谁想赚快钱?谁没把服务做好?”姬莲花跳着喊着不服气。她不想每次问安思源要钱的时候都被说省点花省点花。她也想在家里搞一份事业,让他好好看看。所以才忙前忙后把家里收拾一番做农家乐。 姜崖淡定道:“既然这样,咱们现在就去你家,找找原因,刚好跟大家说说咱们金竹村农家乐评定标准。” 姬莲花一听急了,她喊道:“去我家干嘛?我家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宋香巧上前搀住她的胳膊,“走啦。去你家瞅瞅。给大家做个示范。” 示范?姬莲花当场脸都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姬莲花家走去。她的两个小孩都在乡里上学,家里就她一个人。安饮水独居的破土房子就在姬莲花二层楼的旁边。安饮水晃晃悠悠跟在队伍后面,有人喊他上前,他摆着手连说不掺和。 要说金竹村最好的房子就是姬莲花家,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姜崖刚走进院子就闻见浓郁的猪圈味道。其他人见怪不怪,有钱养猪才是富户,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两头猪被散养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猪槽被舔的干干净净,一见到人立马哼哼唧唧地要吃的。 宋香巧急了,“莲花,跟你说过多少次,猪和人要分开,味道大不说,还不卫生。你家这么好的房子不是被糟蹋了嘛!” 姬莲花不以为意,“我平时都把它们关着呢,也会用水把地冲得干净。今早是特殊情况还没来得及嘛。” 姜崖掀开厨房门,白墙被烟气熏得乌漆嘛黑,案板上调理品乱七八糟放着,还有吃完的碗筷没洗丢在盆子里。现在夏末初秋,天气还热着,厨房里的气味着实不好闻。 拉开冰箱,里面塞得全是塑料袋,但灯不亮。 “怎么不通电?”姜崖问。 姬莲花没好气地说:“24小时插电多贵啊。” 姜崖:“…………” 好嘛。难怪冰箱的味道也不好闻。 “抠唆啊。买得起冰箱舍不得掏电费。” “就是。莲花,难怪上次见你儿子蹲在那吐,你给娃吃的东西不干净啊。” “我掏得起电费,你把冰箱送我吧。” 大家伙纷纷调笑起来,姬莲花被臊得脸红,嘴硬道:“你们管得着嘛!我爱咋办就咋办!” 一行人又跑去二楼的客房。房间倒是干净,掀起床单,木板床上竟然铺着两层厚纸板,上面还印着电冰箱三个字。大概是当初冰箱的包装盒,姬莲花舍不得丢,又舍不得掏钱买床垫,索性铺在客房床下面当垫子用。 这如何睡得舒服? 姜崖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更不要说厕所,姜崖不用看也知道条件不达标。 农村人习以为常,不管是旱厕还是茅坑,反正能用就行。可来村里玩的都是城里人,不说别的,至少有个干净能冲水的厕所是必备条件之一。 “谁家厕所不是这样?他们城里人要是嫌弃就别来玩啊!”姬莲花委屈极了,“姜崖,你说是不是?!” 姜崖抿了下唇,并没有附和她的说法,而是带着大家去了安庆生家。 和姬莲花家相比,廖婶倒是有些小巧思。首先她在家门口种了两排野菊花,黄黄亮亮的一簇簇显露出几分农家气息,关键她家院子撑起了一大片葡萄架,光透过葡萄叶在地上洒下一地斑驳,这两天秋桂花也开花了,沁人的香味四溢,让人忍不住想在院子里多留恋一会。 廖婶对于这个院子特别自豪,她可是日日打理,天天洒水,才有这么好的景致。 姜崖点点头,果不其然,院子收拾地这么好,客房里更不用说了,有洗脸盆香皂还有舒适的床铺。厨房里也干净有条理。 姬莲花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疾步走到旁边的厕所。 一个厕所隔成了男女两个隔间,帘子遮着隐私,里面打扫地干干净净,还喷了好多花露水。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卫生间,比她家的反正好太多。 她悻悻缩着肩膀,直到把自己缩到了人群里。 第33章 姜崖借机又去了其他几家准备参评农家乐的住户, 有好的方面,但问题也层出不穷。 姬莲花见自己总算不是倒数第一了,缩着的肩膀又支棱起来,说什么看吧看吧要是昨天那几个人去这几家肯定也要跑! 姜崖让王学海把提前写好的农家乐评定标准贴到墙上让大家看清楚。红纸黑字,一经大家认定便不能随意更改。 鉴于当前大家的经济实力有限,姜崖只制定了农家乐一星标准,未来大家伙赚到钱了再提升硬件基础,到时候可以继续评定二星三星甚至五星,就和城里的五星级酒店似的,要有高低之分,满t足不同游客的需求。 安饮水身为全村最有文化的人缓步走上前来,为大家念纸上的字。他最近不仅能偶尔吃上白面馒头,精神面貌也大为改善,走路腰板挺得直了,关键好多人见了他不再酸唧唧地喊他大诗人,而是叫他安老师!毕竟他设计了□□洞的景区大门以及标识牌,被县长夸了好几句还被拍了好几下肩膀。这荣誉在金竹村可是独一份的。 “劳动力资源充足??” “啥意思啊?” 有人急不可耐凑上前却看不懂。 安饮水咳咳两声,“意思是你家里有多余的人招呼客人啊!” “哦!那我家就两口人,还要忙地里活, 这可咋整?” “我家人多,可就是房子太烂。” “我家婆娘做饭太难吃了!我自己都不想吃!” “呸!爱吃不吃!” 大家伙都笑起来, 闲谈调笑中却暴露出需要解决的各种问题,姜崖拿出小本本一一记下。 “第二, 家庭成员要身体健康,胜任日常工作。”安饮水朗声道。 安庆生:“我这把老骨头健康地很, 大家都看得见!” 安庆生家也就是廖婶家,刚才大家都看了, 他家算是几家申请者中最好的一家。廖婶别看有些年纪,但手脚麻利,做饭好吃,安庆生也积极支持,拿出钱先行把家里内外收拾了个干干净净,门口那野菊花就是他的主意。 他自信自己每一条都符合要求。 姜崖笑道:“这一条主要是要求从事农家乐的人不要有传染病。所以到时候要去医院做检查,开具健康证。” 安庆生恍然点头,说没问题。 “唉,还没挣钱就要各种花钱!” 有人摇头叹气。 “做生意哪能不花钱?” “就是。没本儿的生意都是骗人的。” 接下来,评定标准分别对庭院干净程度、室内整洁程度、客房标准,以及厨房的卫生、厨具摆放进行了详细规定。尤其对于餐厅的规模提了要求。 “我们现在已经和旅行社、工厂、学校做了初步的联系,除了未来的散客,这些团队游客需要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吃饭……”姜崖定定道。 提供团餐需要大量的桌椅板凳,需要大庭院,需要后厨上菜及时,万一出现供应不及的情况,对金竹村的口碑又是一大损害。 安庆生一听有些急了,他家院子虽然大,最多也只能摆下五张圆桌,屋里面能摆两张,能满足一星农家乐三十人的要求,但以后再想升级可就难了! 不过也急不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接下来,由竹茂德等五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为审定委员会成员,将金竹村第一个一星农家乐的牌子颁发给了安庆生和廖婶家。 姬莲花等人羡慕嫉妒也没用,他们这几家几乎每一条都不符合评定标准,都需要后面花费时间整治,姜崖等人让大家以庆生叔家的农家乐为标准,学习改进,一个月后评定委员会会再召开一次评定会。 当然其他也想搞农家乐的人也可以争取下次申报成功,只要被委员会颁发星级的,以后等□□洞景区开业,都有资格代表金竹村接待游客。 会议结束,好几个人不愿离开,反倒抓住姜崖说难处。 “小姜同志,我们家我想搞农家乐,可是一没好房子,二没钱买床,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挣钱。” “是啊,我家倒是房子有空余的,但家里没闲人,也搞不起来。” “说好的建景区能变得有钱,可我吃饭都成问题,也不会搞农家乐,也不知道干啥能挣钱……你们可不能只顾着庆生叔他们几个,他们本来就有钱,我们可是穷得干干净净。” 宋香巧见大家越说越急,差点把姜崖挤到墙角去,她赶紧拦着大家道:“事情急不来,村干部乡干部都不是神仙,能一下子把几十年没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 “咋能不急?眼瞅着景区就要开业了,我们啥也没落着……” “对啊!走,这里说不清,咱们去我家里说。” 这几个人直接把姜崖左右夹着,往村西架去,宋香巧和王学海也被前后推着,往那边去了。 宋香巧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她村里的事她都得帮忙解决,可人家姜崖一天到晚为金竹村操碎了心,刚从市里回来就到村里稳定完民心,这天都黑了人家也该回家歇口气,却被扯到这里来。 姜崖一点也不恼,还夸这几个人终于知道上进,知道想办法赚钱……那倒也是,之前她和姜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劝说大家修路、开发□□洞,现在挣钱积极性倒是提高了不少,但挣钱的方法路子还没找到…… 为首的叫竹向笛,按照辈分,他要向宋香巧叫一声奶奶。他家住在村最西头的小溪边,溪边一大片竹林把他家的土房子遮得严严实实。 天黑压压的一片,连个路灯也没有,王学海个子最高,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条挂在竹梢上的蛇差点咬到他的脖颈。 竹向笛不好意思地说他家住在竹林旁,蛇特别多,不过等过几天天冷了,这些蛇就藏起来了。他边说,边徒手掐住被甩晕的蛇的七寸上,“拿回去给老爷子泡酒喝。” 姜崖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竹向笛:“说句自夸的话,我要不是家里还有老人,早出去挣钱啦。不一定比安思源干得差。” 几人走进房子,三间土房外加一处院落,土房里挂着一盏昏惨惨的小黄灯。竹向笛的父母年事已高,见儿子带了外人来,颤颤悠悠起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好,只是腼腆失措地看着姜崖他们。 姜崖朝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堂屋地上满是一条条的竹篾,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刚做好的竹椅子,老人脚下还有几个半成品。 姜崖一不小心还踹到了放在地面接雨水的盆子,头一抬看见屋架上有几个露缝。 竹向笛赶紧把那几个竹椅子拿出来让姜崖三人坐下来。 姜崖低头捡起地上的几根竹篾,厚度长宽几乎一样,可见刀工了得。 金竹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其竹林环绕,密如金墙,姜崖去有些村民的家里,看见的全是竹做的桌椅板凳和床柜架台。 宋香巧见姜崖看得认真,笑道:“向笛他爸编竹子可是出了名的好。每月乡里赶集,只要他爸出现在集市上,没有谁家的竹凳子能卖过他家的……” 明明是夸人的话,可竹向笛他爸只是笑,并没有太大反应。 竹向笛叹气道:“我爸耳朵不好使,我听说有那个什么人造耳蜗,可惜一直没凑够钱买。”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姜崖抿了下唇,心中暗暗叹气。金竹村情况复杂,有些人像庆生叔,有些家底,条件也适合做农家乐。有些人像竹向笛,家庭负担重,房子都是急需重盖的危房…… “假如政府能给你们提供无偿贷款,你敢不敢干?”姜崖定定道。 贷款?竹向笛愣了愣。 虽然是没有利息的贷款,可总要到期归还啊。 “做什么?”宋香巧也纳闷,“盖新房搞农家乐啊?” 姜崖摇了摇头,“做竹器!” 竹向笛还是没明白,他家的经济收入除了那几亩薄田勉强果腹外,剩下的就是他和老爹老娘一起做竹椅子竹床卖点钱,但都卖不上价钱,不然他也不会三十多了还打光棍,想给老爹买个人造耳蜗都没钱。 姜崖当然不是说的这屋子里摆着的普通竹凳子,他走到窗户旁,拿起一个编织十分精细的小竹器,鸭头做手柄,鸭身做竹篮,可可爱爱的,放在家里装糖果或是坚果最合适,可放在这土屋的窗台上,便成了不起眼的灰色,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 竹向笛他爸见姜崖拿着这么个小玩意,说这是他以前没事干的时候编的,原本想放家里装糖果,然而一直买不起糖果,后来成了家里的针线盒,再后来就被扔到窗台上滋生灰尘了。 “这东西没人稀罕的。”竹向笛连连摇头,“大家现在连竹家具都不稀罕,宁可要三合板做的木家具。小姜同志,不是我打击你,我觉得你说的不太切实际。” 他说得倒也没大错。姜崖早就注意到,木制家具现在占据了市场的主要份额,有钱的买红木实木家具,没钱的买三合板这种碎料拼接的家具,谁也不想要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竹家具。 安庆生嫁女儿时,就在县城家具城买了一套气派的木家具,惹得一众人羡慕不已。 “谁说我们在西河县卖?我们卖把东西卖到沿海去!”姜崖笑t道。 第34章 沿海?竹向笛大惊,不说别的,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西河县,每次都听同村人说外面世界如何的好,他只能过过耳朵瘾,压根没机会出去看一看。 现在不仅要走出去,还要把东西卖给外面的遥远的人们, 他们能看得上自己手里做的这些东西吗? 宋香巧也觉得这一步会不会跨得有点大? 王学海是见过世面的,有亲戚在日本定居,据说那边的人喜欢用原真材料做精品,比如铁器、漆器、陶器以及竹器。明明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技艺,却在人家那里得到保护和发扬, 一个个被称作大师,不仅赚了钱还受人尊敬。 回头看发源地中国,手艺人缺失,生存空间被压榨到极其卑微的尺度,靠着这些技艺压根吃不饱饭。在王学海看来,中国身为文化发源国,就应该好好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继续发扬光大,千万别最后这些都成了他国的文化果实。首先就应该树立尊重像竹向笛父亲这样的老艺术家。 “艺术家??”竹向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赶紧擦了擦嘴角, 转身在父亲耳边大声说:“他们说你是艺术家!!!” 竹父一脸茫然,“你说啥?” 竹向笛又把艺术家这三个字大声重复三遍, 竹父听清楚后,皱皱巴巴的老脸竟然升腾起两团红云, 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我这手艺在我师父那还差得远呢。” 姜崖一问才知道,竹父年轻时候曾经师从一个老竹编人,不论什么东西,只要他师父随便看两眼,便能用竹子编出来,甚至连走动的竹车都会做。竹父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姜崖沉吟片刻,给了三条建议。 第一,请竹向笛父亲抽空做一些代表作,不限于竹家具,可以像鸭篮子这样的小物件,姜崖会拍摄成集,先行找人问问有无市场出路。 第二,请竹向笛父亲为□□洞景区设计一套专属特色产品,比如蛙造型的小玩意。到时候摆在景区的特色商品店进行出售。 第三,如果前两条推行得不错,那就可以就地建厂,召集人马开干。 竹向笛拧着眉头想了一会,一拍手道:“反正穷死也是个死,还不如试试看。” 姜崖笑起来,“没错。是这个道理。” 从竹向笛家中出来,月亮高悬,凉风习习,竹林里飒飒作响。 姜崖走到溪水边,原本该是清爽感受,却有难闻的气味从溪水旁散发出来。 宋香巧气得不轻,“又是谁在乱倒垃圾?” 整个金竹村只在村口设置了一个垃圾转运站,村里走过来倒垃圾需要走十几分钟,所以就有人懒得跑路,直接把垃圾倒在溪水边。宋香巧整顿了好几次,总有人偷偷半夜倒垃圾。好好的一个竹林潺溪变成了臭水沟,尤其夏天更是臭得不可闻。 “金竹村以后想要吸引游客来,不是搞农家乐的那几户干净漂亮就行,要整个村子干净漂亮整洁……”姜崖定定道。 竹溪绕村,袅袅炊烟,花团锦簇,鸟声脆鸣,让人一进来就有种回归山林的感受,像是回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路灯夜景搞起来! 村口场坝要修缮平整,方便村民聚会聊天,场坝上再搞个戏台,以后这里就是搞活动唱山歌的地方。 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烂棚子、旧猪圈,乱搭乱建的全要拆掉。 村里有些已经坍塌的房子可以拆掉做小广场,或是搞停车场。 姜崖越说越兴奋,压根没注意到宋香巧和王学海听得目瞪口呆,满脸问号。 “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要修成金竹村的中央大道,两边的墙面刷成白色,再让饮水叔在上面画点山水画或是农耕图……”姜崖一回头发现人不见了。 再往后看,瞧见宋香巧和王学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姜崖,你说的这些真的有必要吗?”宋香巧忍不住问。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洞景区修好,或是让村里人在景区有份正经工作,或是有钱有能力的把农家乐搞起来。 □□洞尽快赢利把银行贷款还了后早点实现分红,给村里的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五保户等多分点钱。 姜崖想把整座村都拆拆修修画画,首先,谁掏钱拆?其次,谁家愿意被拆?最后,村里人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因为一点补偿款就拆掉老房子。那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哪怕烂了倒了也不能动。 这中间工作难度之高,宋香巧随便一想就头疼。 王学海常年在计生口工作,非常了解村民的心理,哪怕是对他们有利的政策,也会遭到各种抵抗和反对,这需要做大量的解释工作,关键有时候苦口婆心费了老大劲也不一定得到理解和支持。 姜崖抿了下唇,笃定道:“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洞景区可游览面积小,且不能在挖山建酒店,只能在距离最近的金竹村安排接待。游客来农家乐玩,不是一头扎进去不出来,首先看到的是整村的风貌。 再说,金竹村有竹林,有潺溪,有古树,有祠堂,还有特色的石板房子,从旅游开发的角度,也算是一景。 与其只搞几个农家乐点状发展,不如整村整治、美化、修饰,作为整体推向市场。 这样的话,全村人就可参与到旅游开发的大潮中,找到适合自己情况的赚钱门路。 宋香巧愣了愣,忽然苦笑道:“每次和你聊天,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懂得太少,看得太窄,做得还不够。” 王学海耸耸肩,反正他就是协助姜崖工作,上刀山下火海都得走下去。 * 姜崖花了一个星期,在宋香巧的帮助下,将金竹村整村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圈出十几处碍事碍眼的荒废猪圈牛圈,二十多个违法搭建的窝棚,重新敲定了垃圾收集站的合理位置。同时圈了几处坍塌的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准备拆掉后做停车场。另外,为了丰富村民的日常生活,他还准备在村口场坝位置调整出一些建设用地出来做农家书屋,买点书籍放进去供大家查阅学习。 整治报告以最快的时间放到了葛兴国的桌前。然而葛兴国忙着银峡村的林下经济试点,天天往那边跑,姜崖找了他几次都没找到人,索性直接跑去银峡村找他。 金竹村旅游开发搞得热火朝天,银峡村的林下经济也初具规模。 姜崖去的时候银峡村村口正好来了辆收购走地鸡的车,拉了一车的鸡走了。鸡场老板高高兴兴攥着一手的钱,说要给大家伙分钱。 鸡场老板叫王建华,是银峡村人,在养鸡前靠种地为生,勉强过活。 旁边站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有的踮脚抬头,悻悻然帮着王建华输钱,有的满脸不屑,低头跟旁边人叽咕着话。别看他这一批卖不去了下一批不一定呢!还有人起哄叫王建华大老板,让他请喝酒。 王建华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非常缓慢地一张一张地数着翻着钱,这可是乡长葛兴国交代的任务,务必在收到钱的时候站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数,让所有人看清楚他这一车卖鸡钱能抵多少斤粮食。 “哎呀,建华你不会数钱,让哥帮你数。” “那可别。你数着数着就把建华的钱揣自己兜里了。” “滚!胡说八道!” 一群人嬉笑着好不热闹。 王建华举起手中的钱喊道:“今天高兴,全村人每人可以去我鸡场领一个鸡蛋。” 瞬时一群叫好声。 姜崖和王学海相视一笑,“老板,生意这么好啊!” 王建华抬头看见面前的两位陌生人,“你们也是来买鸡的吗?哎呀,刚卖完,剩下的还要等段时间。” 姜崖笑着摇摇头,“我们是乡政府的,我们来找葛乡长。” 王建华一听,不由上下打量这位身形高挑说话柔和的年轻人。忽然心里一个激灵,喊道:“你是姜崖??!” 他早都听说乡政府里来了个大学生,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大能人。他之所以能在银峡村搞林下养殖就是姜崖提出来的。银峡村有大面积的槐树林,特别时候走地鸡生长,又不用饲料,只需要用围栏围住,定时打疫苗就行。他一个人能看顾一大片林子,而且这个品种的走地鸡生长特别快,很快就能出效益。 最重要的是乡政府出鸡苗,还帮他找市场销售渠道,收购者上门来买,他连运输费都不用出。这可比他伺候几亩地t太好赚钱了。 姜崖一愣,还没等他说是,对方就握住他的手使劲晃动,“哎呀,早就想当面谢谢你,可惜没机会。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你了。小姜老师,来来来,去我那里坐坐,我让我老婆给你炒最香的土鸡蛋。” 第35章 对方手劲很大, 把姜崖的手生生握住红印来。 姜崖笑着说不了,他找葛乡长有重要的事要说。王建华一拍大腿,“这可真是巧了。葛乡长现在就在我那儿!” 他来不及收拾剩下的鸡笼,拉着姜崖和王学海往山上走。 姜崖也想看看王建华的鸡场, 便和他一起过去。 鸡场在银峡村后山,那边有一大片槐树林, 郁闭度刚好合适养殖走地鸡。王建华先在自己家的林子下养鸡,这波挣到钱正准备把旁边的林子也租下来,扩大养殖面积。 姜崖唇角勾起,忍不住眉眼弯弯。满山绿林波涛,鸟鸣蝶飞, 竹坑乡还真是个宝藏啊。 三人一路往上,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 不愧是山里的孩子,爬山不喘, 还能唱歌。 “银峡村里出了个鸡大王,不住笼子住山里,鸡大王?山大王?跌下宝座哭找妈!” 姜崖和王学海哭笑不得,回头看着这群唱得开心的小孩。 王建华挠挠头,也不恼, “这都是村里那群人瞎编的。反正我干这个事,好多人不看好。我亲娘都找我哭了好几次, 怕我没干成,成了村里的笑柄。” 姜崖抿了下唇,转身拉住为首的小孩。他蹲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小孩脸上的灰,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起来有十来岁,正值最野的时候,整日里带着一群跟屁虫满村满山地跑,没少受过父母的暴揍,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说话这么温柔的人。 他别扭地小声说:“皮蛋!” 姜崖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皮蛋,建华叔叔干的是大事。他很有勇气,值得大家学习。他是你们银峡村的鸡大王,但这只鸡大王不会跌下宝座……” 他回头指着银峡村村后最高的山,“他会站在那个山尖尖,一鸡鸣唱三省知。” 不知道皮蛋到底听懂了多少,王建华这么大的一个汉子鼻头一酸,赶紧把脸转过去。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巧克力糖,一一发给这群孩子。 这是二姨姜芳上次拿来的,非要他揣兜里,让他来不及吃饭的时候垫一下肚子。 小孩子们一股脑吃进去,从未有过的香味充溢整个口腔,激动地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了。 有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冲姜崖伸出手,“哥哥,我还想吃。” 姜崖尴尬了,手在兜底摸了摸,摸了一把空气。 “给。昨天你给我的,我还没吃。”王学海递过来一个巧克力糖,帮姜崖解了围。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说了声谢谢,而后才把糖塞进嘴里。 姜崖:“你们能不能把歌词改一改?算哥哥请求你们帮忙好吗?” 这些孩子无非是人云亦云,只觉得这首歌好玩,并不知道这是嘲笑王建华的。 皮蛋点点头,乖乖说了声好。 姜崖沉吟片刻,道:“银峡村里出了个鸡大王,不住笼子住山里,鸡大王?山大王?勇立潮头真男儿!” 皮蛋跟着说了一遍,小孩子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 王建华连连摆手说没事,小孩子唱着玩不当真。 姜崖拍了拍皮蛋的肩膀,让他带着弟弟妹妹下山玩去吧,他回过头笑道:“建华哥,你敢于迈出第一步,不论成功,这一点值得大家学习。” 王建华长长叹了口气,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 说起自己家人的劝阻,老婆的不理解,还有同村人的冷嘲热讽,那可是三天三夜说不完。不过好在第一波卖鸡赚了钱,这不仅让自己有了信心,还让家人看到了希望。 姜崖点点头,边走边和王建华聊下一步推进计划,尤其要和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保持联系。养鸡最怕鸡瘟等传染疾病,一旦染上,只能就地深埋。这就需要王建华小心谨慎,多多观察。 到了鸡场,葛兴国果然在。他带了好几个其他村的人来学习。 那几个来学习的人一见到王建华就问刚才那批鸡卖了多少钱。 王建华笑呵呵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家伙全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葛兴国喊着让王建华把布兜打开让大家看看到底多少钱。 王建华美滋滋地打开拉链,露出一大叠钱,“总共卖了五百二十一块钱,相当于我去年一年卖的粮食钱。我这鸡场今年还有两茬成年鸡要卖,今年反正能把成本钱赚回来。” 有人说他太谦虚,这鸡苗是乡政府给的扶贫鸡苗,不要钱。这槐树林是王建华自己家的也不要钱。鸡也不需要吃饲料,在林子里自己扒拉着小虫子吃就能吃饱。所谓的成本就是疫苗钱和王建华夫妻的时间。 打疫苗还有农技站的技术人员帮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林下养鸡算是无本生意。 王建华憨憨地挠挠头,说不管咋说,今天能一次性赚这么多钱还真是又激动又爽快。 他这才想起来炒鸡蛋一事,赶紧喊着老伴给大家做饭去。 大家全摆着手婉拒,王建华两口子忙得上蹿下跳,他们来已经是添了麻烦。 姜崖笑着说:“刚好我想买点鸡蛋,给我母亲补补身体。王老板,生意来了啊。” 王建华惊得直摇头,说哪能要钱? ! 还是王学海会说话,“你要是不收钱,我们下次还想买的话可就不好意思来了。” 王建华哎呀两声,说他家的鸡不吃饲料,下出来的蛋不管咋做都特别香。其他地方可都买不来。 “所以,你得收我们钱。不然我们可就没福气吃这么好吃的鸡蛋。”姜崖接话道。 王建华见状,只好喊着老伴过来给他们称重量。 姜崖买了三十斤,送大姨十斤送二姨十斤,再给母亲留十斤。王学海一出手就要五十斤。 姜崖一愣,“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王建华一脸心疼,“还不是因为那个李梅!”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这位哥哥明明一提及李梅这个名字便一脸嫌弃,可最近总时不时不自觉地说李梅如何如何。 “上次她帮忙解决客房问题,我说请她吃饭,人家忙得很说没空。让我有机会帮忙在乡下给她买五十斤土鸡蛋。她的亲姐快要坐月子了,要吃土鸡蛋才行。”王学海见葛兴国都在一脸好奇地看过来,赶紧解释道。 话里话外表明他因公才不得不帮忙,而非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姜崖哦了一声,“这个忙得帮。李梅的亲姐不是旁人。” 王学海嘿了一声,怎么这话到姜崖嘴里就变了味。 忙完后,姜崖赶紧跟葛兴国汇报关于金竹村全村环境整治的工作计划。 “□□洞景区只是金竹村脱贫致富的第一次飞跃,未来金竹村想往上走得更好,开启第二步飞跃,一定要自成景点,大家各显神通,一起参与,和□□洞景区成为旅游双子星,互相协助,一起发展。”姜崖定定道。 首先第一步自然要整治全村环境,改变脏乱差的村容村貌,让游客来了之后有种自然山村美的享受。 当然,推进这项工作有非常多的实际问题。村民是否愿意配合?涉及拆除的补偿款从哪里来?整体规划风格如何等等。 葛兴国沉吟片刻道:“我提三点想法。第一,推进工作,前期要考虑充分,态度再耐心一点,千万不要引发激烈矛盾。第二,不要想着一嘴吃个胖子。把问题分个轻重缓急,先捡最重要的推进。” 说到这里,他笑道:“我同意你的看法,而且希望金竹村能走好这一步,成为全乡学习的典范。” 姜崖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乡长支持。” “对了。梁家洼最近也发现了溶洞,比□□洞规模小些,但人家就在省道旁,交通相对便利。他们村见你们□□洞搞得欢腾,他们也在找外地的旅游开发公司合作……”葛兴国道。 姜崖前几天听宋香巧提及这件事。梁家洼就在金竹村的背面,一个山前一个山后,岩溶地貌相通相连,他们发现溶洞是迟早的事。宋香巧很担忧,说这一个山头出现两个溶洞,而且都要发展搞旅游,会不会出现恶性竞争? 关键□□洞还没开园t赢利,可别让梁家洼的人占了先机。 姜崖倒还镇定,竹坑乡因为自身条件限制,没法发展工业,传统农业暂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大家伙想富裕只能大搞第三产业,发展旅游是很多村都会想到的法子。尤其大家看金竹村以后真赚了钱,肯定会出现很多类似的景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良性竞争有利于发展,这一点倒不必过早担心。 * 从银峡村回来,姜崖把所见所闻跟宋香巧说了一遍。宋香巧得知王建华林下养鸡赚了钱,赶紧把几个脑子活泛的村民叫过来,提出是否可以让他们牵头在金竹村也搞林下养殖。 姜崖趁机提出把后山那片桉树林卖了,赶紧栽上槐树林这些既能有产出又适合林下经济的树种。 另外,林下也不一定只能养鸡,还可以养鸭养鹅,种药材种菌菇,大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开拓思路。毕竟林下养鸡的人多了,这价格可就卖不上去了。 姜崖今天在王建华那里已经看到好几个人跃跃欲试,要大规模林下养鸡。可见这波潮流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几个积极分子频频点头,姜崖说得的确有道理。 会后,姜崖把宋香巧叫住,把关于环境整治这件事葛乡长的意见说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两人之前讨论了很多次,这么多需要整治的地方,首要任务自然是拆除村口竹兴旺家的猪圈。 村口老樟树是全村人喜欢呆的地方,然而就在树后一百米竹兴旺家的猪圈臭不可闻,尤其每年夏天更是熏得大家频频捂鼻,口角屡有发生。 这事还得姜崖和宋香巧去做竹兴旺的思想工作。 见日不如撞日,姜崖决定现在就去找他谈谈。 两人疾步商量好策略后便往村口赶。 竹兴旺家可不兴旺,早些年他爹为了给他娶媳妇,花了一辈子的积蓄连带着借了钱盖起三间房才把新人迎进家里。然而家徒四壁,这都七八年了,家里还是光秃秃的砖面墙,连刷白的钱都没凑够。 媳妇前几年被穷跑了,只留下一个男娃娃,今年刚去乡里上小学。 他家厕所和猪圈都建在院子外面,刚走近几步,姜崖便闻到刺鼻的气味。他微微皱起眉头,推开门喊了声,“兴旺,在家吗?” 自从竹兴旺媳妇跑了,他便成日里郁郁寡欢,喝酒度日。前段时间,还因为饮酒过度摔在大樟树下,撞得脸上破了相。他一见姜崖和宋香巧来了,没好气地说:“咋?我可不想搞农家乐,也不想出力气干活,你们来错地方了!” 宋香巧在心里深深叹口气。村里人穷得原因大概分几类,有被生病拖累的,有被上学拖累的,还有没想法懒得变的……像竹兴旺这样因结婚返贫继而失去生活斗志的不是少数。但人家好几个类似情况的,最近都有所好转,知道想办法挣钱过好日子。可竹兴旺就是不悔改,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他老子娘来她这里哭过好几次,也没办法让竹兴旺把手里的酒瓶彻底甩了。 姜崖表明来意,竹兴旺果然恼了。他黑着脸,拿起棍子哐哐哐砸在猪圈木门上。宋香巧急了,“兴旺,你可不能乱来。有话好好说。” 竹兴旺一脚踹开猪圈门,里面的三头猪哼哼唧唧冲出猪圈。 他甩起棍子敲在其中一头公猪的脊背上,公猪吃痛,嗷嗷叫了两声,直直朝姜崖冲去。 第36章 公猪发疯要人命。一两百斤的重量直冲过去任谁也不敢硬抗。 王学海眼疾手快脱下皮鞋狠狠砸在公猪的身上。公猪吃痛, 吭哧吭哧调转猪头喷向王学海。 姜崖大喊一声小心,王学海别看长得壮,动作还挺灵敏, 见机不妙, 立马飞奔出院,冲到了场坝外面。 公猪尖锐的叫声紧跟其后, 瞬时惹来很多人围观。 宋香巧一跺脚,指着竹兴旺斥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做事为啥还这么冲动?你爹呢?你娘呢?” 竹兴旺翻了翻白眼,“他们还能去哪?去地里了呗!” “你娃今年都七岁了,你也该有个做爸爸的模样!”宋香巧恨铁不成钢,不停数落着。 竹兴旺一股脑蹲下来,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戳着,常年泡在酒缸里由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姜崖,想瞅瞅这个年轻的面嫩乡干部到底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全村集资修路时他家一毛不拔,后来他娘偷偷去给宋香巧交了五十块钱,他知道后又被他要了回来。 村里人热火朝天地去□□洞景区工地干活挣钱,他仍然纹丝不动,每天站在门口剔着牙瞧热闹,还不停地说风凉话,跟人打赌说乡政府纯属骗人,三个月后肯定给不了工钱。结果被啪的一声打脸。前院后房的同村人们拿着三个月工钱要么买米买面,要么添置家具,他心里暗自羡慕可嘴上不承认,又说□□洞开园后肯定没人来。 现在面前这人还想拆他家猪圈,给什么广场腾地方? !真是想得美!这是他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全家四口人过年油水全靠这三头猪,不养猪他喝西北风去? 姜崖没吭声,转身出去,外面闹得鸡飞狗跳,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宋香巧也紧跟出去。公猪挺记仇,牢记王学海打了他一下,不追别人就追他。旁边人又拿绳子的,又拿编丝袋的,试图把公猪套住,然而胖子的灵敏度永远被低估。这公猪也是个人来疯,怕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喊叫的场面,越跑越发癫狂,眼瞅着就要闹出人命。 姜崖拼命喊着大家避让,尤其看热闹的小孩子赶紧躲开。宋香巧双腿都在发软,差点没摔倒。 恰好竹兴旺他爹娘从地里回来,瞧见这公猪长得像他家的,急得赶紧问咋回事?一听说又是他们的糟心儿子闹出来的,气得双双差点心梗。 姜崖直奔上前,瞅见竹兴旺邻居家的大门在开着,他赶紧冲过去,朝公猪后背狠狠砸了个石头,砸了好几次它才掉转头,喘着粗气朝姜崖奔来。 姜崖没动,直到公猪的臭气快要扑过来时,立马转身钻进大门,公猪紧跟其后冲了进去。 姜崖连想都没想一跃而起,直接把自己挂在了墙头上……王学海脑子活,赶紧把大门锁上。公猪找不到人急得在墙角拱来拱去,竖起的耳朵终于渐渐耷拉下来。 宋香巧嘴里喊着谢天谢地,赶紧让人来把梯子救姜崖下来。 姜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冒汗,双腿有点软。没想到搞农村工作,还得有点功夫在身。 竹兴旺大摇大摆走出来,瞧见姜崖没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去邻居家要自家的猪。 邻居家姓安叫学民,见竹兴旺来要猪,当即拦住,“干嘛干嘛?!这猪到了我家,可就是我的了啊。” 安学民和竹兴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穿过一条开裆裤的好兄弟,两人之前几乎同时间娶妻生子,只是竹兴旺老婆跑了,安学民老婆安安稳稳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两人从此境遇大为不同。安学民踏实肯干,小日子越过越好,竹兴旺则低沉丧气,日子越过越糊烂。 安学民劝过他几次,然而后者压根听不进去,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中间的别扭和矛盾越积越深,后来竟成了“仇人”。 竹兴旺呵呵笑,“大家可都看见这是我家的猪,你都这么有钱了还想讹人?!” 安学民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这是你家的猪?你不管好它,让他随意跑出来伤到人怎么办?”方才他让老婆孩子躲在家里,并给姜崖示意让他把猪引导他家院子,要不是他和姜崖配合的好,还不知道闹成啥样子呢。 竹兴旺就是瞧不上安学民,不就是这几年去丹江边拉沙赚了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我想咋样就咋样。你管得着嘛你?!” 安学民气得脸一沉,“兴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横?你不替自己想想,你该为你娃想想。” 旁边人也都说竹兴旺做得不对,他亲娘两腿一盘坐到地上开始哭着说倒霉生了个不省心的。 竹兴旺本就自尊心极强,一时间自己成了全村人“讨伐”的对象,当即脸挂不住,瞬时把火气洒向姜崖,急急冲到他面前喊道:“你凭啥扒我家猪圈?” 姜崖淡淡道:“你家猪圈是违法建筑,理应拆除t。但是……” 还没等姜崖把但是说完,竹兴旺跳脚喊道:“全村不止我一家搭猪圈,他……”他甩手指向安学民,“他家还搭了个比我家大的棚子专门给他的宝贝拖拉机遮阴凉呢。” 安学民仰起头,“我承认,我搭车棚的地不是我家的。我家的地界就到院墙边儿。” 竹兴旺呵呵一笑,“看吧。你们不去拆他们家的,反倒第一个来拆我家的,是欺负我家穷吗?” 宋香巧真是把竹兴旺的被酒泡傻的脑子敲醒,她和姜崖本来就准备一家一家谈,哪有看谁穷就拆谁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不讲道理。 安学民耸耸肩,“小姜同志,你们要是觉得我家车棚碍事,随便拆。我一句废话都不说。”要不是姜崖之前牵头引线让他去县城学开车,他也不会这几个月用拉沙的钱不仅还了贷款,还给家里添了台黑白电视机。 姜崖抬眼看向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竹兴旺本想拿安学民出来当说辞,结果这人一派高风亮节,竟然说拆就拆。他家院子大,拖拉机可以开进院子里用布一搭也能凑活着用。可他家除了那点一年刨不出多少东西的地外,就靠这三头猪。要是院子外面不让养,只能养到家里面,可这气味他可受不住。 宋香巧给安学民竖了个大拇指,她趁机给大家伙说,要想全村变得漂亮,这些乱搭乱建必须拆除,她身为村支书不偏不倚,但凡属于违法建筑的都逃不掉。 竹兴旺跳脚喊,“我不管。谁想拆我家猪圈,除非从我身体上踏过去。”他说着回头跑到猪圈旁,直挺挺躺下来,一副你奈我何的耍赖样。 天气渐凉,山里温度降得早,大家连露出脚都觉得冷,更不用说躺地上。 竹兴旺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缩着脖子哪怕冻死也不起来。 忽然他听见有人朝他走近,紧接着姜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冷哼一声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姜崖蹲下来,定定道:“要想人瞧得起,首先要先做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竹兴旺紧闭着眼,还是一副别惹我的样子。 “我听说你小时候学习很好的。你每次语文数学考双百,安学民全部不及格。”姜崖淡笑道。 竹兴旺猛得睁开眼,“谁跟你说的?” 姜崖没回答,“我小时候开窍晚,考试成绩比安学民强一点点。只是我比你运气好点,我大姨夫是老师,他天天盯着我学习,我才没有掉队……” 姜崖知道的这些自然是安学民说的。小时候竹兴旺脑子眼活泛,平时和安学民一样疯着玩不看书,到了考试前随便看看书就能考双百。安学民问他是不是偷偷学习,竹兴旺仰着脸说没有啊,我就随便看看就知道答案了。安学民气得半死却只能眼瞅着好兄弟次次考第一。 只是后来,两人双双辍学,早早地在家务农,再后来两人同时结婚,境遇大转…… 竹兴旺没好气地扭过去,不想听姜崖废话。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有什么意义? 姜崖抿了下唇,“你数学好,我把全村人翻来覆去想了个遍,以后能做□□洞会计的只有你有这个能耐。” 竹兴旺肩膀动了动,把自己的身体越发蜷缩起来。 姜崖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让安学民去当会计。想必他跟着村会计学一学,也能胜任这个工作。” 竹兴旺像是炸了毛似的,咻的一下弹起来,指着安学民说:“就他那脑子,你让他算账?算到姥姥家也算不清楚。” 安学民瞪大眼睛,装模作样要冲过来和他干架,宋香巧赶紧把他拦住。 “咋?我说错了吗?不是我夸海口,我不用算盘我都能算得准准的!”竹兴旺跳着脚一脸鄙夷朝安学民叫嚣道。 安学民呵呵一笑,“行啊。你当着全村的人的面说这种吹牛逼的话,可别被打脸啊。你要是把账算错了,会计这活儿可就归我了。反正去河边拉沙累得要死,我也想坐屋里面吹风扇,还把钱赚了。” 竹兴旺最怕被安学民比下去,拍着胸口说:“我要是干不好会计这活儿,我今后叫你亲哥,天天给你端茶递水不喊累。” 姜崖在旁忍俊不禁。 行!今天没白被猪追,没白骑墙! 第37章 竹兴旺胸口这么一拍,忽然觉乎出不对劲来!咋稀里糊涂就答应去景区当会计? !宋香巧之前提过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这阵冷静下来才瞧见安学民这个家伙忍笑的表情!再看向姜崖,也是一脸轻松…… 这眼瞅着是他一不小心掉进了这两人的双簧陷阱里了。 宋香巧见竹兴旺似乎有些愣懵,赶紧拉着他娘上前喊道:“哎呀,兴旺他娘,你看看,兴旺这下可算想明白了!等景区开业,你家兴旺上岗工作,凭他的本事肯定能把事做得井井有条……” 兴旺娘激动地抹眼泪,“是啊是啊!我儿子我最知道的。每年去粮管所卖粮食,别人用算盘, 他嘴巴一张就知道这袋粮食值多少钱!一分钱都不差的。” 还有之前竹兴旺结婚前就跟着村会计学过几天算账,干得很不错。结婚后新媳妇天天闹他,嫌他没本事,再后来新媳妇跑了,他沉溺酒缸,压根不去村会计那里报道。 竹兴旺被亲娘当着这么多人夸,心里那别扭劲儿又来了,冷哼一声说:“谁让你说的!” 安学民在旁打边鼓, “兴旺,我反正等着接你班呢!到时候我占了你的位置,你可别在我家门口哭……我可不还你!” 竹兴旺被臊得脸红脖子粗,“别废话!快把我家猪还给我!” 安学民耸耸肩, 指了指门,让竹兴旺凭本事自己把猪逮回去。 竹兴旺手拿棍子,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把正在啃安学民家丝瓜秧子的猪撵出来,然而这猪见了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又开始发疯,任凭主人怎么抽打就是不愿意回猪窝去!好似知道他这猪窝“命不久矣”,要再另寻个好住处。 姜崖赶紧喊着大家伙一起帮忙。坝场内纯看热闹的,边看热闹边围堵的,勾着头从大人腿缝里钻出来笑嘻嘻的小孩们,再加上公猪的嚎叫声,一时间热闹得像赶大集。 安饮水在旁摇头晃脑地评价道:“前面戏码是请君入瓮,后面戏码是是撵猪入圈,这戏可真好看!”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时,安庆生慢条斯理地推开人群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一口后噗嗤一声吐在猪的面前…… 这年头连人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苹果,大白猪一闻到苹果的香味立马哼哼唧唧地低下头用嘴巴去拱,拱到嘴里咔哧咔哧吃掉后,又抬头想再要。 安庆生嘿了一声,用苹果勾引着把它一点点引到竹兴旺家院子外的猪圈,把剩下的苹果核甩进去,大白猪哼唧着冲了进去,木门随之被紧紧锁上。 这次总算安静下来了。 安庆生走到竹兴旺面前,“兴旺,叔想把你家的三头猪买了。” 竹兴旺一愣,安庆生最近老不在村,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大事”,他出头又想干嘛? 他这三头猪才养了两三个月,正在长膘,现在卖给他也太亏了。 安庆生看出他心中疑惑,颇为得意地说:“我闺女刚生了一对双生,都是儿子,我亲家要在县城大办酒席,我作为亲外公,要宰三头猪送给亲家办事。” 宋香巧一听笑道:“哎呀,恭喜庆生叔,麦冬可真厉害。” 安庆生的女儿安麦东嫁到县城,当初结婚的时候村里人吃了安庆生三顿筵席,这次女儿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那可不得吃个三天三夜? ! 大家伙立马起哄让安庆生请客,还说按照解放前的习俗来办。一般遇到这种喜事,要请戏班子来唱三天戏呢。 安庆生作为金竹村数一数二的富户,大家都有“宰他一顿”的共同心声。 “叔,我家猪也卖给你吧。你在咱们村也请大家伙一起乐呵乐呵。” “别啊。他家猪没我家猪吃得好。我家猪壮实。” “我家猪常年被我放在山里面,吃的是青蛙肉,喝得是山泉水……” 一时间好多人都喊着要把自家的猪卖给安庆生。 竹兴旺哼了一声,“我家猪年底卖肯定能卖到好价钱,你要买去买他们家的吧。” 安庆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人总是把人想矮了,我咋能占你这个便宜?你估个数,我按它们年底的重量买!” 不光竹兴旺愣住了,连姜崖也忍不住抬眼看向安t庆生。 安庆生正色道:“你把你这个猪圈拆了,我就买你家这三头猪。你不仅不用后面天天喂它们,也不用担心他们生病得瘟疫,如何?” 宋香巧一听,赶紧补话道:“外加一份景区的会计工作!” 他们这么一说旁边人都叫唤起来。 “支书,你咋对兴旺这么好啊。我家也有要拆的窝棚,要卖的猪仔!” “对啊。小姜同志,我现在就去拆。拆多少都行。” “不能偏袒竹兴旺!” 姜崖哭笑不得,之前提出要整村整治时,几乎没人响应,现在可好,安庆生这三头猪一买,立马扭转方向,所有人抢着要拆。 竹兴旺见势不妙,赶紧冲到安庆生面前,“叔,你可说好的。按照我家三头猪年底的斤数买走。” 安庆生挤着眯眯眼笑道:“行不行嘛?!” 竹兴旺把头使劲点了点,“行!咋不行?!” 其他人也围过来要姜崖和宋香巧给个说法。姜崖朗声道:“我们在尊重各家意愿的基础上,根据全村整治的需求逐户跟大家谈拆除内容和解决方案。” 他话音刚落,村民们便拉着姜崖和宋香巧去村委讨论,压根不让他们有喘气的机会。 就在这时,去县城打零工的竹兴文回来了,见这么多人围着姜崖他们,立马凑过去问出了什么大事? 有人见竹兴文一副不怕事大就怕事小的看热闹脸,没好气地说现在金竹村发生的只能是好事。 竹兴文一愣,赶紧追着问到底咋回事? 得知竹兴旺这个从辈分上是他堂弟,从年龄上是他侄子的臭小子不仅得了份工作,还被安庆生买走三头猪,还答应了拆掉位于村口的猪圈,竹兴文气得直跺脚。 他最近在县城寻了份工地看门的活儿,不累不晒还能看电视。原本他打算在那干个半年一年的,谁知道被包工头的一个什么鬼亲戚给顶了活儿,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来继续熬穷日子。 竹兴旺酒鬼一个,没有清醒的时候。这显然是姜崖和安庆生合伙挖的坑,他竟然甘心跳坑里? !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不让姜崖他们轻易得逞。 想拆猪圈?可以,拿真金白银来!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不靠谱的事糊弄。什么会计? □□洞还不知道能不能开业呢。什么买猪?三头猪本来就该卖这个价钱。 他急得冲上去扯住竹兴旺的胳膊,“兴旺,你听哥一句劝。千万别上了姜崖那小子的当。这买卖咱们吃大亏了。” 竹兴旺冷着脸甩开他,“你把亲闺女卖了换新房,能做出这种买卖的人好意思说我?!” 竹兴文:“…………” * 搞清楚本次整治清拆范围,安排好清拆任务后,他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垃圾收集上面。宋香巧觉得应该加大村民自发举报力度,让大家伙互相监督,谁发现谁举报谁获益。 姜崖反对这么做,因为中国乡村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宗族亲缘关系,抬头低头不是叔伯就是婶姨,即使瞧见对方乱倒垃圾也不会举报。宋香巧说即使举报有钱也不行?姜崖笑了笑说不然你试试。 宋香巧不信邪,在她眼里,没有比钱更香的事情。可这条政策颁布出去三天,没有任何人来举报,乱到垃圾仍时有发生。她彻底丧了气,请姜崖出招整治。 姜崖倒也不急,先是着急大家伙开了一次科普知识宣贯会议。拉家常似的嗑着瓜子吃着入秋刚打的柿子,所有人围坐一团,姜崖身为主讲人,别出心裁拿出两张大图。一张上面印着好几个头特别大,明显看起来得了什么奇怪病症的小孩,另一张上面是一个和金竹村类似的乡村,然而整座村子寂寥安静,乱淌的臭水将整座村子围绕,没有任何炊烟,连鸟都不愿停留,只扫一眼便浑身不舒服,不想再看第二眼。 大家原本吃得开心聊得舒坦,忽然被这两张图片惊得一脸懵然。姜崖趁机告诉大家这是国外的一则新闻报道。在某个遥远国度的某个小村庄,因为村民不爱护环境,乱倒垃圾,垃圾停留在河道里,渐渐渗入地下水,那些有毒的金属离子便进入到河湖井潭,最后进入人的身体。在这样条件下生出来的孩子便天生羸弱,很多人不到十岁要么得了大头症,要么得了白血病,死亡率极高…… 大家手里的瓜子瞬间不香了。宋香巧这才明白,姜崖放弃生硬的举报手段,而是用这种生动活泼的宣传方式让大家真实感受到乱倒垃圾的危害。 姜崖想得更周到,让王学海把图片打印好几份,分别放在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各个人流多的地方,让大家伙仔细看清楚。只有从意识上让大家明白乱倒垃圾破坏环境的坏处,才能彻底改变金竹村脏乱差的环境。 第38章 当然再用心的引导方式也有人不尊重集体利益, 竹兴文偷倒垃圾被亲儿子黑蛋举报到村委,这下全村人又看了一出好戏。 黑蛋最近几个月又拔高了许多,几乎与竹兴文齐平, 这小子长得又壮, 直接把亲爹连拉带扯得揪过去,除了举报亲爹乱倒垃圾外, 还列举他其他两大罪状。第一,他装病骗姐姐竹小蝶的助学金,第二,他天天在家诅咒□□洞景区开业后一个游客都不来。 竹兴文被亲儿子这么揪着吵,还当着全村人的面,立马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嚎叫着说:“小兔崽子,我是你亲爹,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我养你有什么用?!” 黑蛋硬着脖子红着眼睛说:“从小到大,你给我洗过一次衣服?做过一顿饭吗?我是我姐养大的,跟你没关系。” 竹兴文气得举手就要打,黑蛋直接把脸怼到他面前,“你打!你打够了!我就去县城找我姐!你以后生老病死,我们全不管!” 竹兴文的手在空中抖了抖,到底没敢落在黑蛋的脸上。旁边人也不停数落他,要是别人家有这么好这么争气的两个孩子半夜都要笑醒,他竹兴文还不知足,可着劲地糟蹋这两个孩子的真心。 竹兴文气得往地上一蹲,扯开话题,吼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往那里倒垃圾,你们凭什么只说我?” 黑蛋冷哼道:“我们几个人组织了监督队, 就你一个人非要倒到河边。明明垃圾箱就在前面不远!” 竹兴文拜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没看见人?” 他每次倒垃圾时都会左右查看,确定没人才倒的。 黑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正字,还有半个正字。 他们几个小孩得知乱倒垃圾破坏环境会生出大头或血癌娃娃,吓得赶紧组织监督队,分为四个分队,躲在几个容易偷倒垃圾的地方就近观察,要么树上,要么树从里,盯了几日后,其他人都挺遵守规则,唯有他亲爹竹兴文每次鬼鬼祟祟地偷倒…… 竹兴文盯着儿子手里的纸条,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嘴里哇哇大叫着说什么不活了之类的混蛋话。 姜崖和宋香巧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村里人再没有比竹兴文更难相处的,油盐不进,怎么都说不通。 宋香巧拉着黑蛋的手,哄着他带弟弟妹妹们去她家吃柿饼,转过身斥责竹兴文再怎么着也该在孩子们面前做个好榜样! 竹兴文背过身去不说话,宋香巧也气得不想再说。 姜崖清冷着脸问:“你用了小蝶多少钱?” 竹兴文最烦姜崖这小子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回过头眯着眼睛,说:“关你啥事?什么时候你们乡政府还要管我的家事?!” 就在这时有小孩站出来说:“我瞅见兴文叔天天去古街上的老刘卤肉店吃肉喝酒。” 竹兴文猛一回头,“谁家兔崽子胡说八道?” “兴文,难怪你不抽旱烟,改抽纸烟。” “是啊!小气的很!问他要还不给!” 几个老烟鬼嬉笑着骂! 姜崖冷声道:“捐助善款要专款专用,你即使是小蝶的父亲,也无权挪用!” 竹兴文拧着眉说:“她反正也花不完,给她老子花有什么问题?” 宋香巧气得头嗡嗡地大,她厉声道:“兴文叔,你要是再这样拿走小蝶的助学金,我就让红十字会不再给小蝶发钱!” 竹兴文急了,“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 姜崖在旁定定道:“你又有什么权力拿走属于小蝶的助学金?” 竹兴文t花惯了亲闺女的钱,由奢入俭可太难了。闺女是他生的,闺女的钱就是他的钱,天经地义,谁也管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挤进人群,生生扯住竹兴文的胳膊,“你还我钱!还钱!” 姜崖抬眼看过去,竟是在县高上学的竹小蝶回来了。听宋香巧说,她为了省路费,每一个月才回村一趟。竹兴文前段时间在县城打工,想必是在那时候变着法儿问竹小蝶要钱。 竹兴文被扯得差点没站住,嚷嚷着让竹小蝶赶紧闭嘴。 竹小蝶眼睛泛着红,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还我钱,我和黑蛋从此以后就不认你这个爹。我说到做到。” 竹兴文冷笑着反问,没了他这个亲爹,他们两个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竹小蝶别过脸,“我今年高一,再过两年高三。以我的成绩我肯定能考到北京去。到时候我就带着黑蛋远走高飞,你就是烂死在金竹村,也别想让我们姐弟两个多看你一眼。” 竹兴文头一次从闺女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表情。自从这丫头拿了助学金,翅膀就硬了,说话更硬气了,不过还是头一次说要和他断绝关系。 一时间有点拿不准闺女的心。 姜崖抿了下唇,忽然想起曾经某个晚上,年少无知的他也这么跟父亲说过类似的话。然而他的话狠狠戳了父亲的心,而竹小蝶的话怕是压根进不了竹兴文的耳朵。 竹小蝶回头看向姜崖,露出些许难受尴尬的表情,可随即环顾四周冷冷道:“在场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请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和竹兴文断绝……” 竹兴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捂住竹小蝶的嘴,“胡说啥呢你!我那时候是真有病,病得不轻,来来来……”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左右摸了个遍,才翻出几张毛毛钱,凑一起不过几块钱。 他讪笑两声,“就剩这么多了!” 竹小蝶小脸一沉,正准备张嘴说出断绝关系的话时,只见竹茂德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来了,身边跟着一直住在他家里的汤沁。 大家伙见竹太公来了,赶紧让开路,有嘴快着把竹兴文干得不要脸事全说了一遍。 竹茂德举起拐杖狠狠敲在竹兴文的腿上,“不成器的家伙。丢人现眼!” 竹兴文别的不怕,最怕竹茂德。这老头年轻时候气势凌人,善用火木仓,曾经狠狠收拾过竹兴文。竹兴文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竹茂德骂完竹兴文后,转脸看向竹小蝶,“好孩子。别跟你爹一般见识。他要是再胡作非为,别说你了,我直接把他赶出竹家族谱,也别想死了进我竹家祖坟。” 竹小蝶咬着唇,饶是再坚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别过脸,肩膀微微抖动。 姜崖垂下眸,从口袋里掏出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手帕递过去……竹小蝶背对着他,也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 姜崖:“……” 两只手帕上除了颜色不同,花纹几乎一模一样。距离两人最近的宋香巧瞥见这一幕,脑子回旋了一秒,便被竹兴文的奇葩行径吸引过去了。 竹小蝶擦了擦眼泪,把手帕放回口袋,姜崖不动声色地把手帕也收了回去。 接下来是竹兴文长达半个小时的“精彩表演”,把为人父母的委屈演得那叫一个漂亮。竹小蝶冷眼旁观,懒得理会,在走之前撂下一句话:除非竹兴文把骗走的钱还给她,她才会勉强看他一眼。 姜崖看着竹小蝶的背影,忽然觉得一个多月没见,这女孩好似长高了不少。 * 全村整治进入关键阶段,划定的清拆任务责任到人,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姜崖和宋香巧按照“一户一策”的原则,各个击破,能用的方法全用上,原则是尽量不掏一分钱,又充分尊重大家意愿,不激发矛盾,将全村环境整治的核心思想传达给每一个村民。 村口多年得要命的猪圈拆了,竹溪旁修了青石板路,竹林里还梳理了空间做了小广场,同时大家初步养成了垃圾定时定点倒的习惯。有些脑子活泛的人,在自家院子内外种花种果,房前屋后瞬时争奇斗艳起来。 金竹村东西长,南北窄,巷道成鱼骨型,中间那条最长也最核心的道路便成了集中展示金竹村乡村氛围的“中央大街”。 姜崖请安饮水提前谋划,先在这条主路朝向道路一侧的墙面整体刷白,而后在上面画画。 至于画什么?姜崖提议画些和山、水、人相关的画面,展示金竹村好山好水好风光。安饮水在家试画了好几幅小尺度的,准备妥当后这才准备上墙画。 然而,等一切准备就绪,这些墙面的主人却都不同意。 姜崖磨破了嘴皮子劝,怎么都劝不动,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十分忌讳白色。 这里最喜欢的是红砖墙,红红火火的,多吉利。再说,安饮水要在墙上面画画,五颜六色的一乱通画……黑色的、绿色的,这些不吉利的颜色大家也不喜欢啊。 姜崖还真没想到这能成为一个问题。江南水乡白墙灰瓦,人家就不忌讳? 可颜料都买了,也拆瓶搅拌了,总不能扔了吧。 安饮水愣愣说:“他们是不是嫌弃我画得难看?!”可郭县长都说我画的画能去省里拿奖。 姜崖赶紧打消他的念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香巧劝,姜崖再劝,安饮水嘀咕着说他的画可好看了……可这几家主人就是不同意,好多人涌过来,叽叽喳喳的又吵作一团。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家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拿起画笔在墙面上画了个“太阳”……红红的圆圈外加一圈发射出去的光线。 这小孩画完,还激动地直拍手,瞬时一大片红色颜料甩到了墙面上。 有人瞥见后大叫起来,小孩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回便被骂得个狗血淋头。 姜崖顿时头疼欲裂,就在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站出来,把小孩扯到身后,黑脸斥道:“我家的墙,我孙子想画就画。谁有意见?!” 姜崖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几乎不出门的竹嘉志。这位老先生小时候上过私塾,和安饮水这个新派知识分子相比,是位熟读四书五经的老派知识分子。每年春节来他家求对联的人络绎不绝。他儿子儿媳出车祸死了,只留给他一个孙子,也就是他怀里的竹城。爷孙两个相依为命,一个老,一个小,是村里重点关照的对象。 姜崖这才想起来,竹嘉志刚才没加入反对画墙的队伍中。 “来,继续画。随便画。”竹嘉志拿起画笔,再次递到竹城的手里,而他则拿出沾满腻子的铲子往墙面上刷。 一道又一道,够不着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问姜崖,“年轻人,帮个忙啊。” 姜崖赶紧带着人过去帮忙,先把灰铲掉,再上腻子,最后上防水涂料。 大家伙都让开,几人齐心协力,不一会就刷出一大片白墙来。 竹城拿着画笔站在那里犹豫地不知道怎么下手。 竹嘉志回头瞧见这一幕,皱着眉摇了摇头,弯腰踮起一桶黑色颜料,直接泼在了白色墙面上,一道道黑色颜料因为重力齐刷刷往下淌…… 所有人惊呼起来。竹嘉志这老头孤僻至极,一个人带孙子,极少出门,看来憋得时间太久了,竟有些疯癫了…… 竹城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竹嘉志又换了支画笔,沾了沾红色颜料,塞进竹城的手里。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他笑了笑,“爷爷教你的梅花,会画吗?” 竹城握着画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竹嘉志朗声笑起来,他回头看向姜崖,“小姜同志,我孙子要在我家墙上画梅花,没问题吧。” 姜崖从心底佩服爽朗洒脱之人,他笑了笑,“当然没问题。” 还有比孩子的画更纯真更自然吗? 第39章 安嘉志随即握住安城的手,沿着黑色颜料倾走的路线,笔触轻轻一拧,一朵写意的梅花跃然墙上。 安城瞪大眼睛,紧接着他的手又被爷爷握住,在墙上继续点了三朵梅花。 凌然傲骨,暗香浮动。 “就照着爷爷教你的画。”安嘉志揉了揉他的头笑道。 安城愣了愣, 觉得手里的画笔有千斤重,怯怯道:“可我怕画错!” 姜崖皱起眉头。他之前了解过这个孩子。父母离世时他t才五岁,去年八岁才去上一年级,期间由安嘉志教些字。他几乎不出来玩,因为每次总会被人嘲笑扫把星。这孩子比他爷爷看起来还孤僻…… 安嘉志沉沉哼了一声, “你画画开心吗?” 安城抿了下唇。 他画画开心吗? 家里没有爸爸妈妈的照片,可他脑海里却记得很清楚。他总想把他们画出来,可每次总失败, 于是天天画,没有颜料画笔就拿个树枝在土里描摹……生怕有一天把他们的样子忘了! 姜崖瞧着安城的样子心里有些苦涩,他上前蹲下来,笑道:“我好像已经闻到梅花的香味,你闻到了吗?” 安城摇摇头。 “你继续画, 肯定能闻到。”姜崖定定道。 安城眸光亮起,拿着画笔看了爷爷一眼,这才学着爷爷刚才的样子,左右轻扫,一朵梅花从无到有,小小的却又傲然矗立。 姜崖赶紧拍手鼓励, 旁边的宋香巧以及竹小蝶也赶紧鼓掌表示赞许。竹小蝶这次回来是给黑蛋带学习资料,恰好看到村民们又聚到一起吵架…… 鼓掌声骤起,安城的小脸涨得红红的,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而且还现学现画了梅花。 他举起画笔,踮起脚朝着更高处画去,姜崖见状,直接上前一把掐住竹城的肩膀,把他放到肩头上…… 竹城惊呼一声,随即发现自己稳稳地坐着,只不过更高了,面前有更多需要点的梅花。 大家伙都笑起来。 宋香巧叹道:“姜崖天天山上山下地跑,肌肉都锻炼出来了。” 竹小蝶抬眼看过去,若说在后山林窝子里第一次见到姜崖时,他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少年气息,经过这几个月的磋磨,他的后背更加□□,眸光更加坚定,做事更加从容。哪怕好多次连她都觉得可能□□洞开发就要折戟于此,可他总能力挽狂澜,把事情迂回处理并推向前进。 大家伙热热闹闹地看姜崖举着竹城画画,忽然有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走到姜崖腿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腿,“姜叔叔,我也想抱抱,我也想画画。” 姜崖一愣,刚准备说话,却看到好几个和竹城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孩子都围过来,拉着姜崖的左右裤腿说想画画。 宋香巧一看麻烦了。这是竹嘉志这倔老头家的墙,人家宠孙子,让孙子随便画,其他小孩可就不一定有这待遇。 好几个小孩家长见状,都过来试图拉走自家孩子,稍微一用力或是语气重些,小孩哭喊声立马炸起来……场面瞬时难看起来。 “干嘛你们?!”竹嘉志黑脸斥道:“小孩子爱画画是好事。这是我家墙,我说能画就画。” 他走过去拿来一把画笔,塞到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孩子们手里,“去。随便画!想画啥就画啥!没人说你们!” 他语气颇为冷硬,吓得这几个小孩愣了又愣,要不是宋香巧和王学海在旁劝着,怕是没一个人敢上前画。 于是乎,竹嘉志家的墙面前站了一排高高低低的小孩,和姜崖肩膀上的竹城组成了临时的画画大军。 “哎呀,我家娃啥都没学过。不会画画。” “要不还是让饮水叔画吧。他其他不行,画画专业。” “是啊,这么大一面墙,可别画坏了。” “就是。不是说这条路上的墙以后是咱们金竹村的门面?” 小孩子们画得开心,旁边一群大人却不停地抛出质疑的话。 姜崖听在心里,眼前竹城笔下的梅花一朵朵绽放,他轻声问道:“闻到香味了没?” 竹城使劲吸了下鼻子,回头笑道:“闻到了!” 有多事者跑到安饮水面前说你这才艺白瞎了,让一群小屁孩给占了位置。 安饮水冷冷道:“小孩子眼里的世界,岂是我们大人能企及的?” 他说得文绉绉的,也不知道对方听懂了几分。 对方噎了噎,晦气甩了甩手跑了。 安嘉志走过来,微微抬起下颌,“饮水,等娃娃们画完,你看能填补的,填补些。” 在姜崖来之前,安饮水觉得全村人也就这位深居老宅轻易不出门的安老头子算是和他水平齐平的读书人,这人虽然不好相处,但和他有着深入骨髓的相同之处。相反的,大概全村人中,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安老头愿意主动说话的人。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 王学海见姜崖后脖子出了一脖子的汗,赶紧过去帮忙举起竹城,还不忘损小屁孩两句,“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这么瘦的话以后别拿不动画笔!” 竹城小声说了句,“我拿得动。” 姜崖笑着松快了下肩膀,回头一步步看过去。 还真是大出意外啊。 这些小孩虽然没有经过严格的画画训练,可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是一个独有的小宇宙,他们画牛,画羊,画鸡,寥寥数笔,稚嫩却又形象;他们画河,画鱼,画船,簇簇勾勒,简单却又真切;他们画人,画房,画村,并无章法,意境却跃然其上…… 这些场景依偎在竹城画的梅树下,犹如一片世外桃源,让人向往。 竹嘉志频频点头,让安饮水别忘题词。 安饮水沉吟片刻道:“要不就叫做‘世界’?” 姜崖忍不住冒出种种幽思,这些娃娃们眼中的世界是高山大河,是旧村古树,是鸡鸭成群,可这都是暂时的,他们终有一天要走出这个固有的世界,去看看新世界长什么样。然而不管他们在新世界如何摸爬滚打,旧世界总会在梦里勾着他们的思绪,盘旋在他们周身……有一天旧世界焕发出新容颜,想必他们也会由衷地感叹一声:这可是我的故乡啊。 安嘉志点头说好,安饮水提起画笔,登上梯子,挥笔激荡,一个狂卷潇洒的“世界”出现在屋脊下方。 不多时,效果凸显。 原本脏兮兮的红砖墙,骤然变成一面承载娃娃们世界想象的画卷……映得周边都亮堂起来。大家伙往后站了站,仔细看了起来。 虽说大家的审美能力各不同,但这冷峻的梅树,多彩的童画,到底让整面墙都生动起来。 尤其那几个原本阻止自家孩子画画的家长忽然就生出几分自豪来。这是他们从未有的,也从未敢想象的场景。 他们一辈子两只腿插在泥土了刨食吃,他们的孩子原本也应该如此。可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娃娃们拿起了画笔,在一面白墙上任意画画,还得到了村里两个文化人安嘉志和安饮水的赞许。 到底是小瞧了自家娃娃。 如此这般,其他没机会上前画画的小孩们都闹起来。试想,这条路每天大家要走好几趟,每次路过时都能看到同村其他小朋友的画,而他们甚至连画笔都没摸过。 画作上墙的小孩一定会骄傲地像村头的那只大红公鸡,说:看,这是我画的。 刚停歇下去的吵闹声又响起来。更有趣的是,方才那几家坚决不同意姜崖在墙上画画的,他们家的小孩闹得更厉害。明明自家有一大片墙可以画,父母却不同意。 以后竹城可以在村里横着走了。那几个在他家墙上画画的小孩肯定都会扭转对竹城的看法,跟他一起玩。 小孩有小孩的想法,大人也有大人的想法。 姜崖笑着跟安嘉志说:“叔,你家这面墙以后可要成为全村最漂亮也最又意义的地方。你要不在门口支个摊,把您平日里写的字,或是画的画,拿出来卖,每天也不累,又能给竹城赚学费。一举两得啊。” 安饮水笑道:“小姜同志,你是不知道。我嘉志叔画肖像画那是一绝。他可以给游客画肖像,卖这个比那些字画值钱多了。” 姜崖一惊,还真没想到小小的金竹村还真是卧龙藏虎。 竹城一溜烟跑回家中,拿出好几张爷爷平日没事给他画的肖像。 姜崖大眼看去,有竹城端坐着的,有低头的,甚至有一副是哭着的……每一张都栩栩如生,让人震惊。 安嘉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到时候再说。” 宋香巧见安嘉志竟然没当场拒绝,说明他是动心了。早知道,这倔老头可是宁肯自己吃不好,也不肯领村里的救济粮。 其他人一听,都动了心思。 安嘉志这面墙现在在村里独树一帜,以后要真如姜崖说的,来了很多游客,他t们肯定直接追来这个地方拍照停留,要是看上安嘉志画的画,或是随便一天有三五个人想画肖像画,那他真就赚大发了。 有几家明明位置还在安嘉志房子前面,游客过来玩的话直奔安嘉志家,他们可就吃了大亏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得这么明白。 “哎呀,我家孩子见不得别人有他没有。算了算了。小姜同志,我家的墙可以随便画。” 一人提议,其他几家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说同意。 姜崖没料到这事还能如此柳暗花明,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在安饮水的统一组织下,金竹村的小孩们齐齐上阵,随便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半天时间过去,有四家墙壁上画上了充满童趣的画。 有地球的,有宇宙的,有古代生活的,更有未来想象的,要什么有什么,连宋香巧都忍不住感叹,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金竹村的小孩们怕是要遵循老一辈的穷苦老路,可没想到他们虽然暂时吃得差穿得差,可内心世界如此丰富,让人泪目。 所以千万不要低估娃娃们的潜力。大人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支点……相信他们能翘起整个世界。 到最后好几个大人也按捺不住,纷纷说自己曾经也有个当画画家的梦想……姜崖哭笑不得,让愿意画画的人都上手画。 这条中央大道直接成了金竹村的创意大街。 傍晚,夕阳洒在金竹村黑魆魆的屋脊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回家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方才热闹了一天的路旁只落下一道纤细的人影。 竹小蝶拿着一根歪歪扭扭的烧火棍,端头黑乎乎的。 她小心翼翼在墙上画着什么,边画边左右看顾四周,唇角勾起,眼睛里透着几分光…… 忽然旁边传来脚步声,竹小蝶赶紧把最后一笔收尾,挺着后背把烧火棍往袖子里一缩,转身消失在渐渐拢上来的薄雾中。 宋香巧早都看到竹小蝶,她不由地笑了笑。这丫头明明也想画画,今天却缩在她身后,怎么劝都不愿上前画。 她大步走过去,走到方才竹小蝶伫立的位置,仔细看过去,看着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在谁画的一大团芍药花苞里,被人寥寥数笔画了一个人:高挑挺拔,头发短碎,眉眼柔和,稳稳盘坐在花蕊里,手拿相机正在低头看着刚拍的照片。 男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简单一束马尾辫甩在背后,眼睛又大又亮,唇角微微弯着。 女孩的头探过去也看着镜头,整个身体几乎靠着他的肩膀…… 宋香巧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向方才竹小蝶消失的薄雾,一时间脑袋晕乎乎的。 她抿起唇,使劲把眼珠子从画上扯开,咳咳两声,装作什么都看见,大步朝前走去。 第40章 一入秋, 竹坑乡便提前进入了冰凉世界。山里温度降得快,姜崖母亲姜春提前让妹妹姜芳在县城里给儿子买了几件结实保暖的厚外套。 别看现在姜崖身体不错,可自从来了金竹村两周能回一次家都算不错。天天吃食堂, 跑村子, 就怕老了撂下一堆毛病。姜春甚至亲手缝制了一对护膝,让姜崖爬山的时候用上。 姜崖推脱不过只好穿上, 拐个弯瞧见王学海每次跟他上山去金竹村都会揉膝盖,赶紧把护膝脱下来转送给他。 姜春过了好久才知道,只得再给儿子缝制一对。 另一边,安庆生装模作样推脱了好几次后,到底因为女儿生了一对外孙心情大好, 请全村人去他家吃流水席,连吃了三天。期间买了好几户人家的公猪。竹兴文也想把家里的猪卖给他,然而安庆生说了, 他只买没有劳动力的五五保户家的,像竹兴文这种有手有脚,只要肯去县城找活干就饿不死的,不在他救济范围内。 竹兴文气得半死,只得眼睁睁看着安庆生风风火火大办宴席,与此同时还把名声给赚了。 安庆生名声赚了,安家的名声就赚了。毕竟这老头不是只买安家的猪, 有两户姓竹的,家里穷得连他都看不下去的, 也在他收猪范围内。 竹兴文干生气,却无能为力。 姜崖近段时间全扑在□□洞工地上。杨英豪从旁处调来更多工人,争取在下雪前基本把洞外工程完工,剩下的室内装修等开过年再搞也来得及。 另外洞内的灯光工程是重中之重,姜崖带着安志勇等人一寸一寸地调试。灯光该用暖色调还是冷色调?该从上打光还是从下打光?该用射灯还是地灯?但凡投入进去,才发现仅仅这一项工程都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和经验。 何况溶洞景观的精彩与否,除了洞内的基本岩溶地貌丰富多样,大部分取决于想象力、讲解力以及灯光效果。 比如说,原本这里只是一处石幔,从形状上看是从上到下垂落的细细石柱,你可以说它是孙悟空花果山水帘洞的瀑布,也可以说它是东海龙宫龙女寝宫的床帘。如何引导游客发挥想象力,需要在设计游线的时候,首先确定主题,其次依托岩溶形状确定名称,最后要形成一套有说服力有想象力有趣味性的故事线。 由此基础上,可根据实际需求,打出想要的灯光效果。 姜崖为此绞尽脑汁,写了好几版导游词,最后都觉得太过普通。国内的溶洞大多选用西游记或是龙宫的内容来编排,内容类似,情节雷同,导致做出来的的溶洞景观也大同小异。 宋香巧觉得姜崖已经把自己逼到吹毛求疵的程度,然而不管怎么劝,姜崖都说还不够好。 这天姜崖又跑到洞内,盘坐在一片石幔前思索。王学海站在洞口,回头看着姜崖,觉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蹲石化的苦行僧,几乎与四周万年发育的钟乳石化为一体。他摇了摇头,自觉比不过,转身去洞外透口气。 就在这时,工地上一阵骚动。 有人连滚带爬冲过来大喊着。 “不好了。梁家洼的人打到咱们地界上来了!”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来金竹村讨打?” “梁家洼的。” “怂货。上次打架他们都没打赢过。现在还有胆子来?” 工人中有一些是金竹村的村民,听说隔壁村的欺负到头上来,连原因都没问,撂下头上的安全帽,看也不看在地上抄起某种趁手的工具做武器,转身往山下跑。 王学海见势不妙,赶紧冲回洞内喊姜崖。 “出事了!” 姜崖猛然站起来,急急往外跑。 刚冲到洞口,工地上大概三分之一的人都拿着工具往下跑,动作之迅速,势头之迅猛,姜崖还是头一次遇到。 宋香巧以前老是念叨,她啥都不怕,就怕村民打架。自己村里打架,彼此间还会留点情面,不伤人身,可一旦牵扯到邻村,那这就不好说了。 杨英豪脸黑如铁,几个箭步冲到村民面前,“你们要是现在跑了,今天就算旷工!” 为首的人涨红着脸吼道:“旷工就旷工!他们梁家洼的人仗着市里有当官的亲戚,整天偷砍我们村的树,截断我们村的山泉。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穷,我们没人撑腰!” “就是!不能让他们给欺负了!” “打!这次一定要把他们打趴下!” “我们再去村里找点人!壮壮气势!” 姜崖挤进人群,杨英豪气得朝他直跺脚,问他咋办?这些人宁可不要钱,也要去打架,出这口气! 大家伙一见到姜崖立马吼着说梁家洼欺人太甚,还说不能再耽误时间,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姜崖知道这次怕是拦不住这些人,他们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大道理,他摆摆手道:“你们把手上的的东西放下!” “这咋能不拿?!” “没个趁手的东西,打不过他们啊!” “小姜同志,你不了解情况。梁家洼的人下手可狠!我们吃过亏!” 姜崖沉着脸吼道:“能调解的调解,不能调解的去法院!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你们要是信我的话,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带着你们过去,谁也不许先动手!” “那要是梁家洼的人动手呢?” “对啊!那我们不就被动了!” 姜崖沉声道:“他们要是敢动手,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杨英豪和王学海也在旁边劝说谁先动手谁被抓监狱,好好的钱不挣去吃局子饭,不是傻子就是瓜娃! 如此这般劝说,t加上姜崖向来说话算话,大家伙这才慢慢把铁锹等放到地上,然后急哄哄地往左冲。 姜崖一把拽住刚才报信的人,“到底为什么打架?” 那人挠挠头说:“庆生叔养的猪被梁家洼的人偷了!” 姜崖一愣,安庆生什么时候开始养猪了? * 拐过□□洞左侧,沿着山路一路向东,走了没两公里就听见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吵闹声一片,隐约可见林子里站了几十个人,他甚至听到了宋香巧的劝解声。 “有话好好说!都靠一片山,都喝一山水,大家祖祖辈辈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 “谁跟你们是好邻居?我们梁家洼就是再穷,不会跟你们似的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对!我们没偷你们猪!” 姜崖脸色一沉,刚想回头劝跟在后面的人不要冲动,还没等说出口,他便被推向一侧……这群人嘴里叫骂着,直接冲向吵架现场。 “不要脸!你们金竹村的还打埋伏啊!又来这么多人!”梁家洼的人一看这么多金竹村的人呼得一下涌过来,纷纷嚎骂道! 竹兴文回头一看自己人来了,立马硬气起来,可一瞧见同村人手上啥都没拿,顿时急红了眼,“哎呀哎呀,咋能空手来啊?” 对面梁家洼的人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手里拿着全是厉害的家伙什,这一锤头敲下去,怕是直接要破头。 宋香巧见姜崖来了赶紧冲过来,额头的汗也来不及擦,“姜崖,你咋来了?” 姜崖为了金竹村已经做了太多工作,要是夹杂在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之间再多受一份气,这就真的太过意不去。 姜崖摆摆手问到底咋回事。 安庆生冲到姜崖面前,指着对面躲在人群后的两个人说,“就是他们!昨天偷了我两头猪,今天又想来我这里偷,被我一把抓住……” 有个在山坡上放牛的人是梁家洼的,看到安庆生抓了两个本村人赶紧回去报信。全村人能来的全来了,当场扭转局势,把安庆生摁住,把自家人放了。 安庆生的侄子跑回去也报信,宋香巧立马带着人过来,安庆生获救,但两村人之间吵得不可开交,眼瞅着愤怒的火苗快要把所有人都席卷了。 安庆生这话一说,对面梁家洼的人立马吵起来。 “谁偷你家猪了?” “你家猪自己跑到我们村里。” “就是!你们金竹村的凭什么在我们村的地界养猪!” 姜崖抬眼看过去,他所在的这条山沟沟叫桃花沟,山峰耸立,深切峡谷中一条小河潺潺而下,沟中并没有什么桃树,但自老一辈传下来这条沟就叫桃花沟。 桃花沟中,溪右边属于金竹村,溪右边属于梁家洼。从行政地界上看,这条沟一分为二,各有其主。 姜崖看了一会这才瞧见山沟深处有一处房子,临时搭建的木头房子,好似还能听到阵阵猪叫声。 他注意到木头房子建在溪水右边。 安庆生没好气地说:“我在我们金竹村的地界上养猪,是用比人还高的栏杆围着养。除非我养的猪成精了,不然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你们偷东西还不敢承认……” 他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真是一群怂货。” 他这话像是冷水丢入油锅里立马炸出翻天的声响。 梁家洼人目眦欲裂,叫吼着往前冲,看样子不把安庆生摁地上打一顿才能解恨。 两群人立马冲撞在一起,推搡着,叫骂着,眼瞅着就要失控。 姜崖奋力挤进喷着怒火的人群,拼命挡在安庆生面前,吼道:“我是乡政府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能动手!” 大家的眼里只能看到对方叫嚣的表情,耳朵里只能听到对方狠毒的骂声,压根没没把姜崖放在眼里。 宋香巧急得快哭了,眼瞅着开过年□□洞景区开业,金竹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竟生出这样的乱子? ! 姜崖黑着脸,冲出人群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王学海心惊胆战地看着姜崖晃晃悠悠站在仅能容下一只脚的石头上。 姜崖用尽全力大吼道:“都住手!” 这一声吼得桃花沟的鸟四下乱飞,也震得在场的人耳鼓发麻。 好在大家都停下来了,纷纷抬头看向姜崖。 安庆生一脸委屈地吼道:“姜崖,你庆生叔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我在桃花沟养猪,可是为金竹村好。” 前段时间他考察了县城菜市场,发现猪肉最近价格涨得厉害,他便想养猪。可他一没太多本钱,二也不想请太多人帮忙,便请教了农技站的站长。站长推荐他们在树林子散养猪,只需要做好围栏就能养猪。这种方式养出来的猪肉质紧实,瘦肉率高,听说大城市里的人们最喜欢这种猪。 于是他一方面把村里的猪都买过来养,另一方面也买了些猪仔,搭配在一起在桃花沟开养,结果还没搞两天,便丢了两头猪。两头猪能卖好几百块,这可是好多人一年的收入,安庆生急得上火,和侄子一起黑天白夜在附近巡查,终于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看是梁家洼的人,安庆生瞬时明白了。这荒山野岭的,金竹村的人肯定不会偷,肯定是住在隔壁的梁家洼人。 姜崖在金竹村搞建设,搞开发,他从来双手双脚支持,老婆在家搞农家乐,他也想发挥余热,便在桃花沟养猪。到时候收益好,还可以带动全村人养猪。 姜崖皱着眉头看着他,“叔,你在这里养属于违法行为,你知道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违法?在自家村的山沟里养猪违法? 所有人都怔怔愣住。 安庆生一脸不可思议,原本他想着和姜崖关系近,再说这事他出于好心,且确确实实是梁家洼的人偷了他的猪。这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占理。 姜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违法? 安庆生脑壳一阵阵地发晕,要不是侄子扶着他,怕是要当场倒下。 对面梁家洼的一听安庆生在桃花沟养猪违法,顿时叫嚣起来。 “干犯法的事还这么理直气壮,你们金竹村的人要上翻天啊!” “哎呀,走!把他的猪圈砸了!” 竹兴文跟安庆生在窝里斗时,那是时时想在他头上撒尿,但是自己村的人被梁家洼的人欺负, 他绝不能忍。 他高高举起铁锹,冲到前面大喊一声,“我看谁敢砸!” 姜崖从石头上跳下来, 抵住竹兴文的铁锹喊道:“谁都不许动手!不然……” 他环视四周,“从我身上踏过去!” 此时,山风飒飒,阳光越过山脊,像是一把剪刀把山剪了,一半明,一半暗。 气氛陡然凝固,姜崖沉声道:“庆生叔,您想在林子里养猪,这主意非常好。我原本就想找人试试这个事,还没来得及准备,您就率先迈出这一步!您不知道,这事对于我们乡政府来说,多么让人高兴。” 原先的金竹村人,靠天吃饭,有就有,没有那也没办法,极少有人像安思源这样敢于跑出去谋生路。 中国人最爱安逸,哪怕是充满苦味的安逸,也好过结果不确定的变化。反正大家一起穷,没什么丢脸的。 姜崖刚来的时候,仅仅劝大家修路一事便磨了一个月。可现在,安庆生竟然闷声不吭地自己搞起了林下养殖,姜崖还真是又感慨又唏嘘。 竹兴文听不明白,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还违法?以前姜崖让他在村里没面子,现在他让金竹村人全村人没面子,这事要是没个说法,他今天可就要翻天了! 姜崖定定解释,“在林子里养猪,占的是林地,这需要办理使用林地的相关手续。向乡政府提出申请,经过乡政府同意后,还要县林业局同意。同时还要缴纳一定的费用……” 安庆生一愣,“啥意思?我用自己村林子还要交钱?” 竹兴文冷笑道:“原来说的违法,是因为没交钱!你们政府可真行啊,什么破事都要收钱!” 宋香巧扯了扯竹兴文的袖子,“国家有国家的规定!肯定有道理!兴文叔,你别瞎说!” 竹兴文狠狠翻了个白眼,“姜崖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想帮梁家洼的人就直说,别用什么违法压人!我们金竹村不吃这一套!” 王学海站在一旁头冒虚汗,原本以为计生工作时最辛苦最艰难的工作,没想到扶贫工作也这么见血见骨! “这林地是谁的?”姜崖直直地问。 大家一起喊是金竹村的。 姜崖冷声道:“没错。这林子属于金竹村的,是集体林地,是大家伙共有。不管庆生叔为了做什么使用这块林子,都必须走程序,办理使用手续,同时缴纳林地植被恢复费用! t” 这些林子不是谁想用就用,就好比之前启动□□洞景区开发,县旅投公司首先办理了土地征用手续,才能破土动工。 “要是今天庆生叔想在这里养猪,明天兴文叔你想在这里养鸡,后天其他人想养羊养牛,你们说,到底该给谁用?大家要是都抱着这林子是金竹村的想法,所有人都能随便用,会不会出事?” 在林子里从事养殖本来也基于土地紧张这个缘故,要是不控制地在林子里随便养殖,怕是不出几年这林子就彻底废了,这河沟也彻底臭了!谁也别想再用! 宋香巧也在旁劝,“庆生叔,姜崖不会骗人!他也是为了您好,为了金竹村好,才说这些!咱们干啥都不能干违法的事!” 安庆生紧紧抿着唇,“那,那我不干了还不行吗?我躺着歇着啥事不干总行吧!” 一时间大家伙都噎住了。 姜崖心里酸涩,说得直接阻碍大家积极性,说得委婉又怕大家乱来,以后惹出的事更大。 “老安头,你要是不养,我们梁家洼可要养了!”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 能直呼安庆生老安头的,这前村后店也没几个人。 姜崖抬头一看,是梁家洼的老村支书梁有仙。上次梁家洼发现溶洞,梁有先虽然已经不在任上,但仍然关心梁家洼发展。他见金竹村红红火火搞溶洞开发,也想把自己村的溶洞搞起来。姜崖不偏不倚,亲自去了一趟,帮忙梳理了资源库,还提出梁家洼溶洞虽然规模比不上□□洞,但它的入口特别大,而且形制特殊,像一扇月亮门,在众多溶洞中独树一帜。 可这件事在金竹村掀起了不小的风波。金竹村的人认为梁家洼人不厚道。金竹村率先开发溶洞,这事让周围村子羡慕地哈拉水直流。现在梁家洼也发现溶洞了,他们也想搞开发。一个山头搞两个类似的景区,再加上金竹村之前为了后期运营费了好大劲搞市场,梁家洼人直接来采摘成果,这事落谁头上都不乐意。 现在安庆生率先在林子里养猪,梁有仙又说他也要养,金竹村人能不恼火? ! “你们梁家洼的人不会走路吗?咋啥事都学我们金竹村?!” “就是。我们干嘛你们也干嘛。恶心人呢!” 金竹村的人喊叫道,稍微消散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梁有仙脸色一沉,喊了声,“把猪牵进来!” 大家纷纷让开路,两头小猪哼唧着被人从外围赶了进来。 安庆生定神一看,可不就是他昨天丢了的两头猪仔。 大家纷纷吵起来,梁家洼人还说没偷猪,这猪不就在他们手上。 姜崖对梁有仙还算了解,虽然这位老先生十分精明,但原则性还是有的。既然他敢把猪牵过来,那肯定不是梁家洼人偷的。 梁有仙冷声道:“你老安头的猪跑到我们村的红薯地里扒红薯吃,我们才把它们给逮住。” 猪身上又没有任何标记,认不出来也正常。今天他们村这两人也不过是来这桃花沟里捡柴火,被安庆生一把揪住当做了偷猪贼。 竹兴文跳脚骂:“分明是你们跑到庆生的猪场偷了猪。别颠倒黑白乱说话。” 这下两拨人又吵起来了。 姜崖的脑袋一阵比一阵大,就在这时安庆生的老婆廖婶急急冲冲跑过来,喊道:“老头子,你赶紧去看看。又有两头猪在拱柱子,我赶也赶不走,等会就跑了啊!” 安庆生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梁有仙,一跺脚赶紧冲了过去。 一群人也紧紧跟了过去。 不多远便走到安庆生圈养猪的地盘。一排排木桩子用藤条紧紧绑着,密密匝匝的连猪头都插不进去。然而就有这么两头猪,跟商量好似的,埋着头不停地拱着木桩子底部,像是里面有天大的宝藏…… 梁有仙瞧见这一幕,半是讥讽半是嘲笑地说:“金竹村的猪就是不一样,不仅会打洞,还会越狱。” 安庆生:“…………” 既然这猪不是梁家洼人偷的,那金竹村人便不好再说什么。竹兴文好不容易拉起的情绪没处发现,被高高吊着,那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他左看看,右看看……安庆生情绪低落,姜崖在旁抚慰他,还说一定帮他把用地手续办下来。宋香巧劝着大家回去继续上工,以后再遇到事千万不能冲动。 梁有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凑到猪圈旁。安庆生养的猪是当地的土黑猪,每天能跑十几公里,瘦肉率高,在省城特别受欢迎。 这人还真是有想法,只需要交一点费用就能占这么大的山沟养猪。 他走到姜崖和安庆生面前,笑道:“不然我们两个村一起合作?” 桃花沟有一大半的林地是梁家洼的,安庆生若不是把猪圈搞得太小,这些猪也不会想着越狱。但两个村合作牵扯方面太多,尤其两村关系不说好,连一般都达不到,那是见面就掐的程度。在这样薄弱的关系上谈合作,怕是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安庆生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即便是他的猪自己偷跑出去,要不是今天闹这一出,梁有仙是不是不打算把猪还给他? 然而,即便安庆生不答应,梁家洼村好几道山沟,随便哪里都能养猪。到时候这出栏量一大起来,猪的销路会不会受影响? 安庆生连连摆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凭本事挣钱。” 说完,拉上姜崖赶紧回去跑手续。姜崖想在其中斡旋都来不及。 梁有仙面色一沉,走到宋香巧面前,“你们村的猪啃了我们村半亩红薯,赔我们两袋面不过分吧。” 宋香巧:“…………” 第42章 姜崖为了安庆生的养猪场差点跑断腿, 手把手教他填报各种手续,甚至为此还跑了两趟县林业局,就为了申请扶持资金, 少交一点费用。 林下养猪虽然集约用地, 但养猪者一定不能破坏林地地表层以及林下植物群落,更不能在林地上建设永久建筑。同时因为桃花沟有溪流, 猪圈的废水也一定不能直接排进河里,一定要异地存放处理。 刚好桃花沟挨着梁家洼村的庄稼地,姜崖从中牵线,梁家洼人可以免费用猪粪浇地上肥,但必须自己去挑。这样安庆生便省了力气,梁家洼的人也不用舍近求远花钱找肥料。 □□洞的工地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期间县领导如郭腾飞郭县长来视察好几次,对竹坑乡的工作给予肯定,也提出了切实的意见和建议,拍着姜崖的肩膀夸了又夸。 与此同时,姜崖也收到了来自广东的反馈信。之前他让竹向笛制作了好几样特色竹器,拍照成集后发给了广东的一个朋友,拜托他去问问有无销路。 反馈信里说广东沿海有很多做外贸的家具厂以及家居装饰品厂有此类需求。他们常年有日韩订单, 这两个国家对竹器制品情有独钟,需求量不仅大, 而且喜欢艺术范的精品。 姜崖高兴至极,立马把竹向笛叫过来, 提出尽快去广东洽谈的想法。竹向笛又惊又喜,同时又有几分忐忑。他们父子做的竹器最多卖到西河县城,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漂洋过海成为异国家里摆放的物件。 竹向笛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父亲,竹父也十分激动, 连夜又做了好几样拿手竹器,让竹向笛带过去给人家看看。 姜崖要带着竹向笛去广东洽谈的消息传到金竹村,村里人都颇为感叹说姜崖这小子真是个干实事的人,有一说一,从不乱诓人。说好开发□□洞,姜崖便跑招商,跑贷款,跑立项;说好搞农家乐,姜崖便帮忙找专家来培训,甚至还帮忙选被褥;说好搞村庄环境改造,姜崖便跑规划,做协调,甚至被猪追了半条街…… 然而金竹村除了安庆生这样的家底尚可的人外,还有更多类似竹向笛这种负担重,家底薄的,姜崖也想方设法为他们找出路,甚至还亲自带他们去广东那么遥远的地方跑市场。 宋香巧在一次全村会议上忍不住夸了姜崖,原以为会有人跳出来说风凉话,然而大家一致同意宋香巧说的话,就连竹兴文也安生地坐着,虽然脸上看不出有多赞许,可总也没说什么。 姜春知道儿子要去广东,默默帮他准备了行李。姜芳知道后,当即拉着妹妹怪她没拦住。 “广东那地方水深地很,咱们可是吃过亏的。你还让崖崖去闯?”姜芳气道。 姜春脸t上依旧云淡风轻,“他爸爸在广东栽了跟头,不等于他也会重蹈覆辙。” 姜芳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起这位命苦的妹夫安阳夏她就唏嘘不已。明明也是春光得意的人,跑去广东办厂被人骗得血本无归,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七零八碎,老婆孩子跟着受苦。 都说广东那边遍地是黄金,可谁知道黄金底下是不是巨坑? “崖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跑到这个地方?忙得有家回不了,还要亲自跑广东。差不多就行了,靠他一个人想翻天,我看难啊。”姜芳不敢说竹坑乡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上次她这么说被妹妹给怼得下不来台。 姜春走到屋檐下,静静看着天井外的那片天,好似那片天有天大的吸引力,看得入了迷。 姜芳急得乱转,“春儿,你就这一个儿子!不能不管啊。” 姜春缓缓回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管谁。” 姜芳:“……” “我想回竹坑乡是想陪着阳夏,姜崖想回竹坑乡搞开发也好,搞建设也好,那是他想干的事。我支持他。” 姜芳:“…………” * 姜崖去广东之前,宋香巧专门请他在家吃了顿饭。饭桌上,这位骂架从不怯场的村支书忍不住泪洒一片,敬重地给姜崖端了三杯酒。 姜崖很少心绪波动,他向来做事有计划,有目标,且执行力强,被葛兴国誉为冷酷的办事机器。 看着宋香巧这番样子,姜崖有些招架不住。 他接过酒杯,把宋香巧端来的三杯酒一饮而下,还自己斟了三杯,哐哐喝下,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宋香巧满腔的情绪被生生憋在里面,愣了半天才说:“哎呀,姜崖,你酒量不错啊。” 姜崖笑着摆摆手,说明日还要起早赶车。宋香巧想趁着酒劲和姜崖一起吐槽工作的难,工作的苦,可这小子压根不给她机会。 她只好站起来送姜崖出去。 姜崖请她止步,她家还有几个月的宝宝要照顾,好不容易晚上有空…… 深秋的夜格外的凉。姜崖走到村口的老樟树被山风一吹,酒意便散了许多。 之前坑坑洼洼的树下如今平整舒适,台阶层层,空地上摆着些健身器材,傍晚有很多人在那里锻炼。 忽然有道人影从老樟树下闪出来,姜崖定神一看,竟是竹小蝶。 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影子一点点靠近,姜崖忍不住笑出来,“躲那里做什么?” 竹小蝶咬了下嘴唇,低声说:“谁躲了?!我刚好走到那边,看到有人过来……” 姜崖没揭穿她,夜晚的黑让他有些放松,他晃了晃肩膀,走到台阶前坐下来。长长的双腿跨过好几道台阶,若是这里有张躺椅那就更好了…… “你要去广东?” 姜崖嗯了一声。他掀起眼皮,瞥眼看向还站在那里不动的竹小蝶。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 竹小蝶没吭声。 姜崖猛然坐直身体,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竹小蝶赶紧摇头,“没有。都挺好的。今天是月考放假,临时通知的。” 姜崖哦了一声,顺势站起来,“行。早点回去吧。女孩子家不要一个人呆在外面太晚。” 嘴上说着,脚已然往下迈去。 竹小蝶赶紧伸手拦住,“等一下。” 姜崖低下头,看着挡在面前的两只纤细的胳膊,有些不明白。 他认真想了想,道:“你是想让我帮你从广东带礼物回来?” 他说得很顺嘴,好似是他该做的事情。 竹小蝶脸红起来,使劲摇摇头。 “衣服?” “鞋子?” “洋娃娃?” “学习资料?” 姜崖越说越离谱,竹小蝶窘得想钻地下,她脱口而出,“听说我亲妈去了广东……” 姜崖一愣,有些明白过来。 竹小蝶的母亲在他们姐弟两个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竹兴文由此变得愤世嫉俗,尖酸刻薄。或许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在老婆跑了之后越发变得如此。 姜崖柔声说:“你想让我帮你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竹小蝶立马打断她,“不是。没有!我不想找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气愤,四分委屈,还有更多的不可言说复杂情绪。 姜崖心里有些酸涩,“你恨她吗?” 竹小蝶别过脸,看向幽深的山谷。 “我记得我妈走的那天穿着一身紫色的掐腰裙子。可好看了。” “我妈唱的山歌比我好听一万倍,比我长得也好看一万倍。” “我记得我妈跟我一样是双眼皮,可黑蛋非说她是单眼皮。” 竹小蝶轻轻说着,没有回答姜崖的问题。 姜崖没敢打断她。 “我妈她确实不属于这里。呆在这里委屈她……” 不知名的鸟细细索索地飞过,打破了树下的忧思。 竹小蝶抬起头,眼眶里还挂着泪,可唇角勾着说:“我这次月考考了全校第一。老师说,只要我把这个成绩坚持下去,肯定能考到北京去。” 姜崖啧啧两声,“你们老师说错了。” 竹小蝶一愣。 “哪能只考到北京去?肯定能考上清华或是北大。”姜崖定定道:“即便出国也不在话下。” 竹小蝶眨了眨眼,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连忙伸出手背想擦掉……姜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道:“给。” 竹小蝶明明裤兜里有同款不同色的手帕,可还是忍不住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而后趁机又放回口袋,说:“等你从广东回来我还你。” 快得姜崖连说不用都来不及…… “我才不去国外。”竹小蝶仰起头看着天空。 姜崖逗她,“人们都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要是有机会,你为什么不去?” 竹小蝶转过脸,“那你为什么不出国,非要来我们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她偷偷问过香巧姐,香巧姐说她也想不明白。 好端端的名牌大学生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受苦?若是被逼无奈,那就混几年基层工作经历再调走即可,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帮大家挣钱干大事? 姜崖转过身,过了好半天才说了句,“青山不负我,我定不负青山……我想来,就来了!没什么原因。” 第43章 从西河县去广东, 首先要坐班车去隔壁县。方圆百里也只有隔壁县有火车站,而且坐30个小时才能到达广州。 西河县出门极其不方便,不通国道,不通火车,更没有机场,竹向笛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姜崖和王学海去火车站时,总是忍不住叹气说西河县穷的首要原因就是交通太不方便。 王学海小道消息多。据他了解,市里已经启动各个县市的主干交通规划,其中经过西河县的高速公路有两条,未来此举将大大缓解西河县的交通困境。 至于火车嘛,毕竟西河县地势复杂,河沟众多,建造成本太高,所以暂时还没有计划。另外市里也准备修建机场,计划连通二十个左右的大城市,其中就有去广州的航线。 当然姜崖他们是赶不上了。大清早徐洪福亲自开车送姜崖三人去火车站。 火车站小得可怜,每天只经过三趟火车。幸好去广州的这趟停靠时间是白天,不然大半夜还得往这边赶。 竹向笛看着站前广场的人山人海,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知道很多人外出打工,可没想到这么小的火车站竟挤满了这么多人,大眼看过去全是拎着被褥衣服等日用品准备离开这里前往沿海地区的打工人。青壮年居多,但年龄大者也不少,一群群,一簇簇的一面焦急地看着入站口,一面又盯着脚下压根不值钱的行李。大概很多人在出行前都被叮嘱过这趟火车去的地方鱼龙混杂,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姜崖淡定地跟徐洪福汇报□□洞近日的重点工作:招商,趁着走之前把有些工作细节和领导敲定了。王学海更不用说,他在山东当过兵,坐火车来回好多趟对此也一点不陌生。 竹向笛则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帆布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兜里装了钱。 姜崖看见他双腿打颤,还不停地换脚跺地,忍不住问:“向笛哥,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竹向笛目不斜视地看着入口,斩钉截铁地说:“没事。” 姜崖哭笑不得,这瞅着哪能像没事?王学海一把搂住竹向笛的肩膀,“走,你陪我上个厕所。” “等下火车就来了。”竹向笛咕哝着,王学海把他的双手扯下来,而后塞进裤兜里,“咱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t别这么拘着,放松哈。” 竹向笛一脸无措地双手插兜,看着在胸前晃悠的包,总感觉不踏实。 王学海好说歹说劝竹向笛去了趟厕所,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时竟看到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李梅一身精致套装站在充满汗臭味的战前广场,她不顾四周审视探寻的好奇眼神,朝王学海优雅地招了招手。 王学海:“…………” 他丢下竹向笛大步迈过去,嘴里嘀咕着:“这女人怎么来了?” 竹向笛一离开王学海这个大块头“保镖”立马紧张起来,使劲抱住胸前布包,警惕地看着四周,看谁都像是对他有企图的人。 李梅大大方方地朝王学海打招呼,“学海,要不是我打电话到你们乡政府都不知道你要去广东!” 学……学海? 王学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 姜崖和徐洪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默契别开脸装作没听见没看见。 王学海把李梅往旁边一扯,压低声音说:“我们去广东办正事,你来干嘛?” 李梅笑语盈盈拎起一个大行李包,“给你!” 她双手举起,塞进王学海的怀里,生生把对方压得差点没站稳。 王学海:“……”这是女大力士吗? 姜崖看到这一幕差点没笑出来。 “我要你东西干嘛?”王学海急了,“我们大老爷们出差,拿上钱和身份证就走了,我才不要拎这么多东西……” 怕是连他自己都没觉察,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熟稔语气,像极了夫妻对话。 姜崖算了算,两人算上第一次在金竹村见面,好像也就见了三次面。 李梅耸耸肩,“上次你请我吃饭,礼尚往来,这次该我请你吃饭。但你去广东要好几天,我随便做了点小零食,你们路上吃……” 竹向笛早都闻着行李包里的香味直流口水,恰好这时检票员高喊检票,他一把拽过行李包,朝李梅挥了挥手,“李老师,谢谢你啊。” 王学海目瞪口呆,喊都来不及。 李梅笑着说不客气,转过身跟姜崖说:“广东那地方,乱七八糟东西可多了,你帮我盯着点学海,别让他学坏了。” 姜崖笑意十足,“行。我一步不离地盯着他。” 李梅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王学海,“记得到了那边给我电话。” 王学海像机器人般张嘴问:“我干嘛要给你打电话?” 李梅也不恼,笑道:“我总得知道我做的小零食好吃不好吃啊。如果不好吃,我还是欠你一顿饭。” 说完潇洒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徐洪福上前拍了拍王学海的肩膀,“学海啊,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王学海:“……不是,领导。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徐洪福眨了眨眼,“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刚好有个侄子在找对象,年轻帅气,条件不错,那我把李梅介绍给他……” 王学海整张脸被臊得通红,好在姜崖过来打圆场笑着把他往人群中一推,这才化解了尴尬。 直到上了车,坐到座位上,某人的脸还红得像猴屁股。 竹向笛试探地问:“学海,我想看看李老师做了什么。可以不?” 王学海无力地摆摆手,“随便。你反正这包你想拎,就拎着。想吃,就吃完。我不管!” 竹向笛爽快地唉了一声,上前扯开拉锁,瞬时露出好几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瓷碗。 姜崖探过头去,顿时笑了起来,“向笛哥,谁拎这包,谁有资格吃,行不行?” 竹向笛早都被瓷碗里的醋溜鸡爪、烤羊排、酱骨架、蒸排骨给勾得流口水,他当仁不让地说:“我分你一半。” 姜崖嗯了一声。两人当着王学海的面把东西分了。 “唉唉,这是李梅给我做的,你们吃两口就行了。别全拿走啊。”王学海急了,伸出胳膊把瓷碗往怀里搂。 姜崖摁住他,“那你说李老师为啥非要费这么大劲给你做这么多吃的?” 王学海是肉食动物,眼前这几样简直比亲娘还亲,早把他勾得□□,他本想蒙混过关,然而姜崖非让他说清楚不可。 他憋了半天来了句,“她倒是说过那什么……” “什么?” “就是处……处对象呗。” 姜崖哦了一声,“你拒绝了?” 三十好几仍然打光棍的竹向笛猛然抬起头,一脸悲怆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 姜崖原本以为三十个小时的车程会十分无聊。然而并非如此。王学海被竹向笛“骚扰”了一路,他看戏看得也津津有味,十分有趣。 说起自己的相亲史竹向笛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有钱的看不上他,没钱的也嫌弃他穷。倒是有人愿意嫁过来只要他能拿出一百斤面,然而他用尽全力都挤不出来最后婚事不了了之。现如今像李梅那样天仙似的人倒追王学海,王学海还一脸嫌弃不情不愿,竹向笛只嫌自己文化水平低,不能说出一大段批评的话来,最后下了定论:“你别得意。说不定李老师是一时糊涂才喜欢上你,过几天一醒悟,你就是上门磕头谢罪都不能挽回她的真心。” 只怪李梅在金竹村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竹向笛这是站到李梅娘家人的地位声讨王学海。 王学海扯着姜崖帮忙招架,姜崖婉拒并一脸认真地说:“不然你就从了吧。” 王学海:“…………” 好不容易熬到广州火车站,刚下车,王学海便借口上厕所跑去小卖部给李梅打电话。姜崖明明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竹向笛吃了一路,批判了一路,此刻精神矍铄地站在火车站中央,看着传说中的致富发源地,激情豪迈地说:“算命的说,我的事业运要三十五岁才能有起色。现在,我终于站到了我命运的拐角处……” 姜崖:“……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四个小时后,三人被一辆说好开往东莞的客车甩在了不知名的乡间道路上。 两旁蛙鸣四起,稻田翻浪,稻草人在田间地头装正经。 竹向笛的豪言壮志被砸得鸡零狗碎,眼巴巴地看着头顶传说中的香蕉树,想吃又怕有农药搞出个客死他乡。 王学海因为李梅头一次没接电话心绪复杂地蹲地上揪头发。 姜崖默默往前走,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个勉强会说普通话的村民。 对方一听他们三人经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是被卖猪仔啦啊。” 第44章 对方口齿不清地解释了一番,姜崖这才明白什么叫卖猪仔。 早些年沿海地区的卖猪仔说的是那些被卖到南洋地区打黑工的人们,现在自然没有这些骇人听闻的贩卖,却有不良跑客运的,为了多拉人,多赚钱,随意把乘客丢到半路,压根不管对方死活。 不过像姜崖三人这样被丢到乡下的也算少见。 姜崖顺着乡间小路走到一个叫棠坑的村子,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破旧楼下的一家小卖部发现电话机。 电话机用绣着鸳鸯的针织套子包裹着,姜崖拨了三次,明明没打通却被收走十块钱。 他抿了下唇拨出第四次,对方终于接了电话。 * 三人在棠坑先是被晒成了萝卜干,随后又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终于日头下山,草丛里藏着的蚊子呼呼地飞过来把他们叮成猪头脸。 姜崖长袖长裤, 遭咬最少,即便狼狈如此,也挺拔站立。蛙鸣虫叫中,他走到一棵芒果树下,沉绿色的果实把树枝坠弯了腰…… 那年父亲从南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那颗芒果,开启了他对南方的各种甜蜜幻想。父亲说待安置妥当,便带他去海边踏浪,去吃贝螺,去看椰风飘飘……然后,没有然后。所有的美好想象止步于此,南方两个字在他心里也变成了酸涩苦楚的象征。 竹向笛使劲挠着起着红疙瘩的胳膊肘,学着姜崖仰起头,“这青蛋子能吃不?看起来有点酸啊!” 一天到晚没吃上热汤饭, 他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王学海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块朝池塘里打了个水漂,“你都把李梅给我带的东西吃完了,还饿?” 竹向笛憨笑两声,“李老师的手艺真好。” 王学海:“……” 就在这时前面乡路上开来一辆银色皇冠车,朝三人摁了好几声喇叭。 竹向笛赶紧抱紧帆布包,警惕地站到姜崖身后,小声问:“抢钱的?” 姜崖抿了下唇,“他这个车是进口的。” “你那三瓜两枣人家看不上。”王学海张嘴怼道。 竹向笛:“……” 王学海从昨天到现在情t绪都不太对劲,三人中他只敢招惹竹向笛,动不动就找茬损对方两句。竹向笛嘴笨,十次九输,便找姜崖求救。姜崖说等李梅接了王学海的电话,这小子就浑身舒坦了。 车上那人也不下车,摇下车窗,朝姜崖打量了一番后,挑眉问:“你就是姜崖?” 姜崖抬眼看过去,他和孔元并不认识。孔元的父亲孔向礼是他在大学时的授课老师。孔老师在他毕业时推荐了三家高级律师事务所,有了孔老师的背书,再加上姜崖出众的才能他肯定能获得一份高薪工作。然而姜崖义无反顾地决定回西河县,孔向礼赞佩的同时又觉得无比惋惜。 这半年时间,孔向礼经常给姜崖打电话,关心他的事业和生活。待姜崖提到村里有像竹向笛这样的竹器手艺人,因为地域限制无法发挥能力,他主动提出自己的儿子孔元在广东这边开了家设计公司,认识很多专门做家具和装饰品的工厂。 孔元办事速度倒也算快,很快就反馈了好消息。于是有了这次的南方之行。 姜崖点点头,双方标明身份,孔元也不废话让他们赶紧上车。 一路颠簸,过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开到了高速上。 “现在卖猪仔的也太过分了。好歹把你们丢到半路上。你们这是刚出广州城就被甩了。”孔元边开车,边拽了根烟抽了起来。 他把烟盒递给姜崖,姜崖婉拒。 王学海早都想抽支烟平复下浑身不自在的心情,他不客气地拽了两根,狠狠抽了起来。 竹向笛一脸紧张地看着两边,从星星点点的村镇,到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厂房,再到高楼大厦,他像是意外闯入神奇世界的陌生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 孔元瞥眼看了下不怎么说话的姜崖。这就是他家老爷子赞不绝口的得意门生? 长得还算七七八八,个子比他还高出一截,这位应该是那种能言善道把死人说活过来的人,可怎么看起来这么闷? 老爷子甚至还异想天开把他姐孔铃介绍给姜崖,孔元在心里暗自发笑,老爷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亲姐每个月要花的钱怕是身边这个男人三年都赚不到的。 姜崖不知道孔元已经把他从头到脚评判了一番,他低头摩挲着从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青芒果,心绪有些起伏…… 两个小时后孔元把三人丢到一条全是工厂的街上,指着对面大门紧闭的“元阳装饰品公司”让他们明天过去找老板谈。 姜崖郑重弯腰向他说了声谢谢,孔元皱起眉头,手指头轻轻点着方向盘,过了会从旁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道:“我的脸应该值几个钱。” 姜崖双手接过来,又道了声谢谢。 孔元从鼻孔了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地转过脸,扬长而去。 * 南方的夜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传说中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连拘束紧张的竹向笛也放松起来,他看着满大街的砂锅粥标牌,吞咽着口水从帆布包里掏出三包方便面,“要点开水泡面,应该免费的吧。” 王学海大手一挥,扯着他硬是把竹向笛塞进一家宵夜店的塑料座椅里。 “这顿我请。” 竹向笛瞪大眼睛,随即喜滋滋地笑起来,把方便面小心翼翼塞回帆布包里,朝姜崖挥手,“快来。王哥请吃饭。” 姜崖哭笑不得,走到王学海身旁,“我刚才帮你瞧了。那边有电话亭……” 王学海瞬时炸毛,连连摆手,“谁要打电话?!” 姜崖盯着他笑,“真不打?” 竹向笛:“王哥,多打几次李老师就接了。” 王学海咻的站起来,“她爱接不接!” 姜崖忍俊不禁,“原来真是要给李老师打电话。” 王学海自爆成功,瞬时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瘫坐在凳子上。 姜崖把竹向笛叫走,借着点菜的由头,装作没看见王学海偷偷溜出去打电话。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好,钱也花得到位。 李梅照例没接电话,王学海烦闷又不能说出口,只好把啤酒往嘴里灌。 这一喝,喝上了头。 姜崖和竹向笛一左一右,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夹到宾馆。 三人进了电梯,竹向笛后腰撑着王学海这个大块头,头一低看见电梯里撒着的好几张小卡片。 小卡片上印着身材相貌姣好的女人照片,他咦了一声,弯腰捡了起来。 “姜崖,谁的照片丢了?” 姜崖定神一看,老脸一红赶紧让他扔回地上。 “你不是说不能随地丢垃圾?”竹向笛一脸无辜地问。 姜崖被噎了噎,从他手上拽过卡片,随手塞进裤兜里,“这种东西捡不得。” 竹向笛还想问两句,电梯门开了,迎面走来三个漂亮女孩子,短裙掐腰,各有千秋……对方瞧见他们三人,顿时抛着媚眼,笑嘻嘻地喊帅哥。 王学海舌头打着结吼道:“我要是帅哥的话,李梅还能不理我?” 姜崖:“……” 竹向笛被臊得脸红脖子粗,把头深深埋在胸口不敢抬起来。 姜崖皱着眉说:“麻烦让一让!” 这三人顿时冷着脸错开身走进电梯,朝姜崖等人鄙夷地上下打量一番后摁了按钮。 这一夜让姜崖见识了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声。 竹向笛压根不受影响,王学海是唢呐的话,他算是个小号。两人齐齐呼噜,一高一低,节奏分明地将深夜撕裂,姜崖睁着眼等天亮。 * 翌日清晨,姜崖顶着黑眼圈赶到元阳装饰品公司,保安压根不让他们进去。哪怕姜崖拿出孔元的名片也无济于事。 三人不得已在旁边等着,可不一会就进来好几个开着车的人,保安屁话没说,让对方直接开进工厂。 姜崖这才看明白,保安踩底捧高,以车分人。没车的就是泥腿子,有车的就是人上人。 王学海气不过试图找保安说理,姜崖把他拦住,眼波一转换,让竹向笛把他从家带来的竹器摆放在厂门口。 这次带来的竹器形式更为多样,有松鼠造型的餐盘、青蛙造型的笔筒,甚至还有一套超级迷你的明式桌椅,一套八件可以全部放到手上,仔细看去细节满满,若不是超高手艺,压根做不出来。 保安一看这几个人竟然在大门口摆起摊来气势汹汹过来赶人。 “干嘛干嘛?” “这里是你们能站的位置吗?” “走!走远点!” 几声呵斥,让竹向笛更瑟缩了,他扯着姜崖的袖子小声说:“我这东西在咱们西河县卖卖还能行。这里没人要的……” 姜崖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过脸盯着保安说:“这里是公共区域,你们没权干涉我们。” 这条街上有卖内衣袜子的,凉皮卤味的,怎么就容不下他们? 保安仰着脸吼道:“哎呦,我就管怎么了?滚开!” 他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奔驰,尾号是四个八的车开了过来。保安脸色一变,当着姜崖的面赶紧敬礼,大喊一声,“老板好!” 黑色的车急速驶进园区,保安转过脸骂得更厉害了。 “赶紧走!老板怪罪下来,我饭碗不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从里跑出来。 保安立马点头哈腰无奈:“宗秘书……” 宗秘书定定看着地上摆放的几个小玩意,问:“这是谁做的?” 第45章 姜崖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面前。此人面无表情,明明在问话,脚尖却指向大门,好似他压根就不该来多此一举。 保安以为宗秘书是来问他的责,吓得赶紧吼道:“都说了让你们赶紧挪地方!!快快快!”他嘴上骂着,一脚踢在那个松鼠餐盘竹器上……小松鼠明明还在笑着,却被踹到了马路中央,瞬时有车极速开来,竹向笛不要命地冲过去,在车水马龙中抢回千里迢迢带来的心血。 满街的汽车哔哔声和咒骂声,吵得人耳朵疼。 姜崖猛然转脸盯着保安,王学海气性最大,当即揪着保安的衣领骂他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下引来好多人围观。 竹向笛小心翼翼把东西抱在怀里,低声说:“要不咱们回吧, 这里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一切以钱定关系,养出的人全戴着有色眼镜。竹坑乡虽然穷,但哪里都是操着同样乡音的人,熟悉而安定。 姜崖有些难过地看着竹向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哪只脚踢的?让我也使劲踢一脚, 这事就算过了。” “是t这只吧。长得倒是五个趾的人脚,没想到不干人事。”王学海冷着脸骂道。 保安被他眼中的泥腿子骂得狗血淋头, 当下举起棍子要打……总秘书大喝一声,“干嘛呢?” 保安的手顿了下,王学海护着姜崖和竹向笛,抬眼狠狠盯着对方。 宗秘书咳咳两声, “这东西是你们做的?多少钱?” 竹向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要买?真的假的?” 宗秘书耸耸肩, “买就买,这还能假?” 竹向笛原本坠下的心顿时有飘飘乎飞起来,他一脸喜色地看向姜崖,“他说要买,要买!” 姜崖嗯了一声,转脸看向宗秘书。 宗秘书也不知道老板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让他亲自来买这些破烂。 他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一件五十块钱,我全要了。” 竹向笛当即愣住,五十块钱? ?在西河县一把需要五天功夫做出来的竹椅子才卖十块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就翻了这么多倍。而且这次他拿来的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在西河县卖都卖不出去。 他原本是不打算做也不打算带来,姜崖说万一有销路呢? 哎呀,竹向笛脸上的高兴劲都快压制不住了,他激动地搓手,“我这里有五件,五十块一件的话,那就是二百五十块钱。” 宗秘书从口袋里随意掏出三张纸币,正准备丢给竹向笛,这时姜崖站出来道:“我们这些东西不卖!” 所有人:“……” 竹向笛一脸懵,他轻轻扯了扯姜崖的袖子,可鉴于对姜崖的信任他也不敢多问。 王学海更瞧不上这群人捧高踩低,挥挥手也大声说不卖。 宗秘书被气笑了。这群泥腿子可真有意思。送上门的钱都不要。可老板点名要他买来这些破烂,买不来的话他在老板那里没法交代。 他压着气说着什么你们这些东西去别的地方根本没人要,价钱好商量,只要他们肯出手。 竹向笛不知道姜崖要做什么,他见姜崖不松口,哪怕想要宗秘书手里的钱,也只好忍痛说:“不卖就不卖!” 保安一脸不解,吼道:“不卖你们摆摊干嘛?逗人玩呢?” 姜崖淡笑起来,“放大街上让大家欣赏不可以吗?” 保安:“……” 宗秘书猜不透这群人到底要干嘛,他急着回去复命,最后咬着牙问:“要怎么样才肯卖给我?” 姜崖就等他这句话,他抬眼看向工厂大门,“我们要见老板!” * 元阳装饰品公司的厂房非常大,三人走进来后,只听机器声轰鸣,到处都是面色急匆的人。他们像是上了弦的发条,一刻也不得歇息,但凡谁打个盹,眯个眼,就有可能出现停产事故。 厂房分为原料处理区、竹篾加工区、手工制作区还有生活区。竹向笛大开眼界,看见原本需要他耗费大量经历才能劈开的竹篾,在这里轻易成型,只要人站在机器旁放置原料即可。 竹向笛的双腿瞬时走不动了,他见识到了从没有过的东西。 姜崖走着走着发现竹向笛不见了,一回头看见这人停在宣传栏那里。 他走过去,宣传栏里张贴着公司的宣传海报。这是一家出口韩国、日本甚至欧美等国家的外贸型企业,主要以生产竹器装饰品为主。国内订单极少,这几年随着外贸行情的升温赚了不少钱。工人就有上千人。 竹向笛吞咽下了口水说:“姜崖,人家可是大企业,咱们这东西拿不出手啊。” 姜崖抿了下唇,“拿不出手的话,我们现在会站在这里吗?” 竹向笛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立马点了点头。 姜崖有些无奈地说:“刚才我们看到的垃圾堆你还记得吗?” 竹向笛嗯了一声。方才三人在这里等得着急,便绕着工厂转转,结果在工厂的西南角发现了这个厂的垃圾收集站。大量的废弃竹器被丢在这里,其中不乏略有瑕疵的竹器。竹向笛心疼地不行,说这些东西要是放老家即便卖不了,也能当柴烧啊。 姜崖:“他们做的东西,你能做吗?” 竹向笛想都没想说:“当然能。” 元阳厂的竹器制作虽然有部分的工艺流程可以让机器来完成,但大部分还需要人工。工人的手艺水平有高有低,加上出口单的要求非常高,稍有瑕疵便被废弃。 竹向笛除了劈篾慢,手艺自然没得说。 姜崖点点头:“那就行。” 竹向笛愣了愣,那举行是什么意思?姜崖要做什么? 三人被宗秘书晾在楼下半天,也没见他下来让他们上去。大热天的,厂房内一点风都没有,王学海本身长得壮,被热得汗流浃背。他见姜崖照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问:“姜崖,咱们就在这耗着等着?” 姜崖耸耸肩,“不然呢!” 王学海倒是想冲上去狂敲老板门,然后质问他到底想干嘛。然而不能冲动。 他眼波一转,发挥自身优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去找人套近乎。这次他找的人是刚炒完菜在门口歇息的工厂大厨。 打听了半天后得到的信息是这家老板叫高瑞良,福建人,在这办厂有十来年了。这个高瑞良为人苛刻,性情沉闷,但能力没的说,不然也不会办这么大的工厂。 他正和姜崖说得欢,忽然发现竹向笛又不见了。这人一进工厂就跟进了大观园似的,到处看到处听,边看还边嘀咕。 两人一路找过去,在一间厂房前看到了他。 这间厂房显然是竹器手工区,好多工人坐在这里吹着风扇快速地编竹器。当然有熟练的,还有生疏的学徒工。 姜崖刚走过去,便看见一个看似主管的人不耐烦地要赶竹向笛走,还质问他看得懂吗? 竹向笛缩着肩膀嘀咕说:“我会编竹器。” 主管一听把他叫住,“你是来应聘的?”他手头上刚好有一批要求高、时间紧的外单,眼瞅着身后工人的手赶不过时间的飞逝,而且做出来的东西十个有五个都不符合标准,他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门口张贴的招工告示一点用也没有,这年头会做竹器的人太少了。招的人大多是学徒工,且能坚持干一年的人还特别少。 “你会编竹器?”主管再次确认。 姜崖瞬时让王学海拿出竹向笛这次带来的竹器。主管定神一看,一脸震惊。 天啊。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这么个厉害人物。 主管立马喜笑颜开,揽着竹向笛的肩膀仔细询问。 哪里的人?跟谁学的手艺?想要多少工资? 竹向笛老老实实一一回答,待提及工资的时候,姜崖朝他摇摇头,竹向笛忸怩地说:“多少都行。” 主管笑得更开心了,拍着竹向笛的肩膀说:“肯定不会亏待你。你放心。” 竹向笛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拉到工位上,主管丢给他一件精巧的竹篮,让他照着这个编。 这个竹篮造型颇为复杂,盖子和篮子主体是合在一起的,八角形的边缘结构复杂,细腻而琐碎,需要一点一点细细缠绕,要有十足的耐心和定力。 主管故意抛出这么个东西,就是想看看竹向笛的功力到底有几成。要知道这个篮子可是日本客户点名要的,价格给的到位,但因为太复杂,产量一直上不去。 竹向笛定神看了看这个篮子,心里有了谋划。 他二话不说,上手拿起竹篾开始布局。不多时,篮子的底座已然做好。 主管目瞪口呆,脸上露出忍不住的惊喜。 姜崖微微勾起唇角,朝王学海挤了挤眼睛。 王学海这腰板挺得更直了,给周边人不停地介绍说:“他叫竹向笛,是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人。祖传三代竹器大师,厉害地很呢。” 竹向笛这人吧,平时只要和竹器无关,便显得闷闷的笨笨的,但只要双手摸上竹子,那沉稳的样子便像换了个人。 主管越看越高兴,这小子年级轻轻手艺惊人。连他也编得时候也要战战兢兢,总是出错。 不一会篮子的主体便编制出来,和样品几乎相同。 旁边人都惊呼起来。 “这手也太快了。我啥都没看清。” “你是咋编的?能分解下动作吗?” 竹向笛像是没有听见,继续编盖子。这盖子和篮子看似一体,却又能分开。他盯着看了一会,开始动手。果然如姜崖预料的,竹向笛基本功扎实,这样的竹器在他手里犹如玩具。 五分钟后,篮子编好,施施然放在t了大家伙的面前。 主管一拍大腿,对竹向笛说:“你被录取了!” 第46章 高瑞良送陆斌从办公楼下来时,抬眼便看到生产车间那边围着一群人。三个不是本厂的男人站在中间,他记性好,想起这是方才在门口瞧见的摆摊人。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看向宗青,眉心微微皱着。 方才在大门口,凭着他对竹器的精通,只是随便一瞥便看出这三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面前所摆的竹器不简单。看似简单造型,可其中蕴含的技法很多已失传。 所以他才叮嘱宗青过去把东西买过来等会仔细研究。 这小子挺机灵的,到底怎么办的事? 宗青确实机灵,他只和老板对视一眼便觉察自己办错了事。 愣了片刻,他听见楼下一阵喧嚣,转头一看,瞧见刚才那三个泥腿子竟然站在生产车间门口闹事。 当着日本客商代理人的面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办? “高总,阪田君这次下的订单,价格你也清楚,给得相当慷慨。不过是技术复杂了些,你们这么大的元阳公司竟然找不出能做出来的人?”陆斌眼里带着笑,可说出来的话极为难听。 高瑞良被刺得脸色晦暗,他强撑着精神赔笑道:“陆总,麻烦您再帮我跟阪田君说说情,宽限几天。这八角玲珑篮,首先需要浙西特有的玲珑竹才能做,其次,光是竹篾最细的地方只有几毫米,我工厂的破蔑机已经算是型号齐全的,也做不到这么精细……更不用说这小小篮子包含了平扭、宽拢、挂针等好几个几乎没人会的技法……” 陆斌才不管这些,他大手一挥,冷道:“高总咱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你知道阪田君的付款条件极为优厚。只要你做出来的他一定及时付款。如果这次你搞不定五百件的八角玲珑篮,那以后你们厂的日本订单就别想了。” 高瑞良一听急了,“我没说不做啊。我只是需要多些时间。” 陆斌拿订单压高瑞良,但他也知道这次的货非同寻常,确实需要更多时间。但他脸上毫不松动,“我不管。反正半个月后你得拿出这五百件货。” 仅仅这次订单的提成,他这个中间代理人就能拿走20%的利润。要不是他找不出更有可能做出这批货的人,他才不愿意跟高瑞良废话。 高瑞良没办法只能说好。 送陆斌下楼时,宗青眼疾手快要身体遮挡视线,陆斌才没注意到生产车间的动静。 陆斌的车刚开出去,高瑞良回头便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让你买个东西,东西哪去了?” “什么人都能放进工厂?” 宗青一脸委屈,小声说:“我出高价他们都不卖。非说要见您才行。” 高瑞良一愣,搜索了半天也记不得他们三人有什么非要见他不可的理由。 这边主管苦口婆心地挽留竹向笛,竹向笛连连摆手说什么家中父母健在,没空出来打工。 主管难能放过他,指着姜崖和王学海说:“他们两个是你的老乡?” 竹向笛点点头,“我们一伙的。” 姜崖:“……” “他们会不会编竹器?” 王学海没好气地说:“不会。” “那行。只要你留下,”主管一狠心,指着姜崖说:“他去打扫卫生,一个月八百。” 姜崖:“……” 而后指着王学海,“你会开车吧。” 王学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工厂还缺个叉车司机,那你就留下当司机吧。工资多五百。一个月一千三。” 王学海:“…………” 竹向笛睁大眼睛,一脸懵地看着姜崖和王学海。他不过是来小小展露下技能,怎么突然就被招工了?连他们两位政府人员也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这时,主管面色一凛,朝姜崖身后正色喊道:“高总。” 姜崖转身看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阳公司老板高瑞良。 这人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神色凌然,眼珠子透着精明的光,好似能穿透人心。 姜崖抬眼定定看过去,“高总。” 高瑞良心中一惊,方才没看清楚,这小子虽然穿着朴素,却有种和旁人不同的气质。若说儒雅,抬举了他的年龄,若说清秀又压低了他的年龄。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却又进退有度的样子,让人不敢瞧低了。 主管献宝似的,赶紧把竹向笛方才做的八角玲珑篮双手递过去。 “高总,我就没见过做这么精巧的篮子。您看这里的平扭,排序有致,一丝不乱……”主管激动不已,丝毫不掩饰对竹向笛的佩服。 要知道竹器这一行从古至今,一方面融入平民百姓生活,另一方面又延伸出诸多雅致的情趣。然而社会发展到现在,现代家具或装饰品崛起,竹器式微,很多人都觉得这东西太土,没吸引力,所以竹器厂倒闭了一批又一批。 然而竹器在日本韩国这些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地方却大受欢迎,元阳公司要不是靠着国外订单,也撑不了多久。 问题是日本韩国的订单技法要求高,更追求美感和艺术性,与国内的人才流失,技法失传等不利因素之间形成极大矛盾,这也是困扰元阳公司发展的重要障碍。 这次日本客商发来的订单是要求元阳公司根据日本某个博物馆里保存的民国竹器的原形进行重新复原。难度之高,让高瑞良这个在竹器界浸润多年的人也拿不住。 主管都快为八角玲珑忧愁死了,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的,哪能轻易放走。 高瑞良脸色一沉,“你激动什么?你难道做不出来?” 主管一愣,“我真的做……” 高瑞良冷眼打量着姜崖三人,“听说你们要见我?” 姜崖镇定地点了点头,让王学海拿着从西河县带来的竹器递给高瑞良。 “我们想和高总谈谈合作的事情。” 高瑞良淡淡推开王学海的手,“合作的事不急。你留下……” 他指着竹向笛,“把这批货赶出来,我们再谈。” 姜崖皱起眉头,方才听主管说这批八角玲珑篮是非常重要的日本客商的订单,总量五百件,之前做的几件发给日单代理商,对方直接称之为垃圾。主管急得上蹿下跳。 现在看来这位高总直接把竹向笛当做人质,帮他完不成任务,他们和元阳公司的合作就别详谈。 高瑞良转脸看向宗青,“你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急匆匆钻进轿车走了,压根不管姜崖他们同意不同意。 王学海嘿了一声,“咋还有这种人?!” 主管赔笑哄着说五百件提成分红,干完这一单竹向笛回家可以盖一套房。还说姜崖和王学海工资可以再涨……巴拉巴拉说了好多,就是希望竹向笛能乖乖留下。 王学海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呆这么久,他看向姜崖,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姜崖抿了下唇,让竹向笛先去干活。订单不等人,再说能挣这么多钱,至少竹向笛半个月后就可以为父亲买助听器,何乐而不为。至于合作事宜……他沉吟片刻,跟主管说:“我们住哪?包吃吧?” 主管大喜,他早看出姜崖是三人的主心骨,既然他张口说留下,那这事便成了。 他赶紧上前拎着行李,亲自带他们三人去工厂宿舍。趁姜崖他们不注意,还专门跟保安叮嘱了半天,让他务必把眼睛瞪大了,千万不能让他们三个人跑了。 保安不停地眨着眼,方才在他心目中的泥腿子三人竟然一转眼成为工厂的座上宾? 万一他们在老板面前给他上眼药水怎么办? 主管哪里管得了这些,他把三人安排妥当后,当即拉着竹向笛去工厂开始干活,同时让好几个熟手全停下手上的活儿,来跟竹向笛学习。 竹向笛没啥心眼,在他眼里他会的这些技法稀松平常,可站在他周边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不停地拿小笨笨记着什么,他也愿意教,边做边解释……但他这个人吧,手永远比嘴快,还没等他解释完某个技法,他的双手已经如影子般做完好几个动作。 旁边人前面还没学会,后面更是一脸懵。 主管见状,赶紧找宗青借了公司的录像机。 竹向笛没见过这东西,见主管用镜头对着他的双手,一脸认真地拍啊拍啊,他愣愣地问:“这是要上电视台吗?” 经理:“……” 其实,竹器也罢,其他传统技能也罢,都有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行业t要求。现在是新时代,能找来徒弟学习已经万幸,哪能要求这要求那。 但人家竹向笛这手上功夫显然是有师门传承,主管糊弄着拍了视频,并没有正式征求竹向笛的同意。 王学海听说后,立马想去找主管讨要个说法,竹向笛拦着他说:“我爹传给我,我没人可传。要是他们真能学会。那也算是件好事。” 王学海头一次没怼他,面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至少收点学费啊。” 竹向笛嘿嘿一笑,“只要高总同意合作,这点钱不算什么。” 王学海瞪大眼睛,嘿呦一声,“你这小子不傻啊。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两人笑闹着,回头一看姜崖不见了。 王学海耸耸肩,“不管他,你被人卖了,他肯定不会。” 竹向笛:“……” * 东莞的镇堪比北方的县。高楼连连拔起,来洽谈生意的客商满大街都是。 姜崖站在某个五星级酒店前,整了整袖子抬脚往里走去。 踩着厚实的地毯上,走廊里安静地能听到心跳声。姜崖不过随口跟保安聊了两句,便套来了陆斌的消息。保安毕竟做亏心事在前,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斌是日本客商的代理人,常年替日本老板在中国市场寻找合作商,他一来东莞便会住在这家酒店,少则几日多则一个月。 隔着门,姜崖似乎听到陆斌在打电话,日语中特有的恭敬语气透出木门。 过了一会,姜崖瞧了敲门,陆斌的脸出现在门后。 陆斌一脸不耐地叱问,“干嘛你?” 姜崖开门见山,“我是西河县竹坑乡产业办的姜崖。” 陆斌从没听过这个地方,更没见过姜崖整个人,他不耐地摆摆手,“你找错人了。” 姜崖笑着上前一步,“我方才在元阳公司见过陆总。” 陆斌一惊,这人好似知道他的底细。 “有事直说!” 他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高瑞良做不出这五百件货,他得赶紧换人。时间不等人,他要开车再去找几家相熟的工厂才行。 姜崖笑道:“八角玲珑篮,我们能做。” 第47章 陆斌一愣, “你怎么知道玲珑八角篮?” 姜崖笑了笑,下颌往房间里一点,“我可以进去跟你详谈吗?” 陆斌是生意人, 既然对方上门, 自然有事相求,只要利于他, 聊一聊又何妨。 他耸耸肩,让姜崖进来。 房间内空间宽绰,装饰典雅,一看价格不菲。 姜崖并未表露出半点惊讶,施施然坐到沙发上,笑着说:“陆总,听口音您来自江浙一带?” 陆斌大大咧咧坐到姜崖对面,“没错。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 姜崖再次介绍了下自己, 并注重提到竹坑乡丰富的竹林资源和悠久的竹器历史。 陆斌有些诧异。他来自江浙,老家出产玲珑竹,也有从事竹器编制的人,不过数量越来越少。要不是机缘巧合从事竹器外贸这一行,他压根对这些不了解也不清楚。都说江浙一带多竹,没想到一个犄角旮旯无人问津的地方也有广袤的竹林和从事竹器编制的人。 “你这是想抢高瑞良的订单?”陆斌挑眉问。 姜崖摇了摇头,“不是。” “你有什么?” “我有人。” “几个?” “一个。”姜崖见陆斌露出你逗我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会做玲珑八宝篮的人只有一个。但我们那里有很多会竹编的人,培养起来很容易。” 陆斌沉吟片刻, “除了人你还有什么?有工厂吗?有机器吗?能招揽多少工人?” 姜崖抿了下唇,“目前来说,什么都没有。” 陆斌失笑,“要什么没什么,你是来搞笑的?” 姜崖不急不恼,“以陆总的经验,全国能做出玲珑八宝篮的人有几个?” 他来之前做了些咨询后,这才知道竹向笛到底是怎样的宝藏?日本客商要的这五百件玲珑八宝篮与某博物馆的民国文物一模一样。能摆到博物馆的竹器自然不一般,更不用说这件文物是这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轻易不展出,不外借。 这位日本客商一次性要这么多同款竹器是为了在他父亲的十周年祭祀仪式上作为礼品送给来宾,以展示阪田竹器家族的事业传承和文化延续。 日本国内已找不到做这款竹器的人,所以阪田君才不惜花大价钱发订单来中国。 本来专门的竹器工厂已经稀少难觅,高瑞良的元阳工厂也只是有十几个会竹编的人,平常做点小东小西的竹器还能应付,像玲珑八宝篮这种有诸多技法的竹器,他们压根搞不定。 山穷水尽时,忽然天降竹向笛这个看似泥腿子实则竹编大师的厉害人物,不然高瑞良会不会用重金把竹向笛留下。虽然这人狡猾至极,只让主管劝说竹向笛,连出面说句好听话都没有。 陆斌终于肯正眼看姜崖,他把屁股往沙发里挪了挪,嘴硬道:“你就有一个能人,手上能打的牌也太少了。” 姜崖笑起来,“我们西河县欢迎任何愿意投资的客商。我们提供地,提供人,还有各种减负减税的好政策。” 陆斌连连摆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代理人,你找错人了。” 姜崖也摆摆手,“陆总难道只愿意做一个小小代理人吗?” 陆斌:“…………” * 竹向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被需要过。明明每天在车间里忙得头也抬不起来,连上厕所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可他的心是爽快的。 以前听同村外出打工的人说,打工有风险,经常遇到干活不给钱的黑心老板。可这次出来他不仅找到了能发挥他能力的活儿,还能准时收到日薪。 这日薪由好几张百元大钞组成,他小心翼翼地缝在内裤边缘的口袋里,睡觉时默默抚摸着,唇角已然勾到了后脑勺。 然而干到第五天,姜崖突然叫住他,说好几天憋在工厂,附近有个公园景色不错,非要他一起去玩。 竹向笛一脸懵地看着姜崖,“我得去干活啊。”十五天交五百件玲珑八角篮,他身为师父每天要做三十个,剩余的由其他人完成。但这些人刚学,技术不咋样,很多时候还得他擦屁股。每天一睁眼就是编竹篾,哪有闲情雅致出去闲逛。 姜崖笑呵呵地说:“总要劳逸结合嘛。万一你累出病,又要花钱,岂不是得不偿失?” 竹向笛眨了眨眼睛,话虽如此,但事有轻重缓急,他答应好要完成这五百件的任务,就得做到。 王学海从旁窜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走啊。陪哥哥去钓鱼。” 不等竹向笛反应,姜崖和王学海一左一右把他给夹走了。 姜崖口中的公园刚新建落成,环湖绿道绕了一圈,两旁绿树成荫,草坪上还有很多前来放风筝的小孩子。 姜崖看着这些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忽然心有感叹地说:“希望咱们竹坑乡的孩子们有一天也能跟这里的孩子一样,有花衣服穿,有漂亮公园逛,父母双亲陪伴,衣食无忧,开开心心……” 原本心神不安的竹向笛听了姜崖这番话,这才注意到两旁的风景和处于风景中幸福的人们。一时间他鼻头一酸。明明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命运却大不相同。 王学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天肯定会到来。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竹向笛点点头,一转身瞧见王学海跑去湖边租借了一根钓鱼竿,并买了一包诱饵,端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做起了钓鱼翁。 他拉着姜崖的袖子,“等会主管不见我去上班,肯定急得到处找我。” 姜崖笑着安抚他,“难得出来透透气,你就安心看看风景,听听鸟叫,不然回老家人家问你来广东见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竹向笛:“……” 他不得已坐到王学海身旁,瞧着鱼线被甩出去,鱼钩在水面上纹丝不动。 就这么等了半个小时,难得王学海这么闹腾的人一个字也没说,姜崖也淡定地坐在旁边,眯着眼睛听林子里的鸟叫。 竹向笛心想这位小姜同志在竹坑乡从来身影匆匆,谁想请他在家吃顿饭都请不到,他总说忙,忙,忙得团团转,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恬淡松弛的状态。 正纳罕着,忽然不远处有人急急高呼道:“竹师傅?!” 竹向笛猛然转过头,瞧见主管喘着气跑过来,急得脸上额头全是汗。 姜崖笑着站起来,“上钩了!” 竹向笛回头一看,湖面上安静如镜,鱼钩飘着哪有什么鱼上钩。 主管冲过来急道:“竹师傅,你不去上班跑公园干什t么啊?” 竹向笛挠挠头,还没等他开口,姜崖淡定走过来道:“高总呢?” 主管一愣,“高总日理万机,没事不来工厂。” 他扯着竹向笛的手,“竹师傅,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完不成五百件订单,高总要赔人家日本客商很多钱的。” 竹向笛心软,又实诚,见主管这么说心早飞回了工厂,他回头跟姜崖说:“要不我回去干活?你们慢慢玩?” 王学海顺手把鱼竿插在岸边,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主管,你们高总忙什么呢?这么大的订单搞不定,忙别的还有意义吗?” 主管噎了噎,有些心虚地转过脸可怜巴拉地看着竹向笛,“竹师傅,大家可都在等你呢。” 竹向笛左右为难,他不知道姜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看风景吧。 姜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我们竹师傅的价值,明明说干完这五百件订单,能回家盖套房,可每天就给不到五百块钱。不然竹师傅不要你的工钱,你直接在老家给他盖一套房子?” 主管大惊,“我可没这钱!”他当然知道竹向笛的价值,更知道高总会从这批订单中挣到很多钱。可高总说了,不能让竹向笛他们由此张狂,要装糊涂,装作无所谓。所以高总这几天压根没来工厂,但他上午两个电话,下午两个电话,全程盯着这批订单的生产情况。 王学海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没权利定这件事,不然请高总来?” * 高瑞良得知被三个他瞧不上的人“要挟”,钓鱼台也稳坐不住了,让宗青一路闯红灯冲回了工厂。 气喘吁吁跑到办公室,发现姜崖三人施施然坐在那里喝茶,主管在旁贴心服务,一脸恭敬。 他一脚踹开门,冷声道:“不想干就不要干。我高瑞良一只脚都快入土了,还没被谁威胁过!” 竹向笛被他的大嗓门惊得差点没坐稳。他倒是没指望能靠这半个月的打工挣一套房,能给他爹买个助听器就行。万一连这点钱都没挣到,哭都没地方哭。 主管朝竹向笛疯狂挤眼睛,意思是让他差不多就行了。 竹向笛无奈地看向姜崖,姜崖朝他投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看来高总已经准备好了赔偿金啊?!”陆斌的脸出现在高瑞良身后,吓得高瑞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陆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斌沉着脸,“我来看看我这批订单的情况!三分之一时间过去了,你才出货多少个?还在这吼什么不想干就不干?” 高瑞良能屈能伸,他仰仗陆斌带来更多订单,哪敢再废话。他赶紧让陆斌进办公室坐下,亲自奉上一杯茶,道:“你面前就是我聘请的最厉害的人。”他赶紧让主管拿来之前竹向笛做好的篮子,并拿出那件文物的图片进行一一对比。 话里话外都在讲自己找到竹向笛有多难,这批货有多难完成,但最终他一定能如期交货,保证让日本客商满意。 陆斌瞥眼看向竹向笛,“那他还在这墨迹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 高瑞良被顶托在这个尴尬位置,方才说狠话的是他,现在被逼说软话的也是他。 他终于肯睁眼看向姜崖,这个一看就是主心骨的人,“你提条件吧。” 姜崖笑着说:“高总爽快。我们并非有意威胁你,而是想见见你谈谈合作的事情。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高瑞良从鼻孔里哼哼两声,他故意不来公司,就是不想把这三个人捧在高位置,不然对方会恃才傲物,趁机要挟。没想到即便他没来,这三人还是这么做了。 “我们西河县竹林资源丰富,贵司需要的玲珑竹我们那里也有种植。另外,像竹向笛这样的能工巧匠,不说一抓一大把,至少也有几十个。只要给时间让他们带学徒,不出三年肯定能培养一大批厉害接班人。不管是玲珑八宝篮,还是其他东西,我们都能做。” 高瑞良心中大动,不过脸上还是淡定如常,“什么意思?” “我们西河县出地,出人,高总出钱,大家一起办竹器厂。”姜崖把手中茶盏往桌面上轻轻一方,淡定道。 主管小心翼翼瞥了高瑞良一眼。高总早都想换地方办厂,这里房租贵,工人工资逐渐上涨,最最重要的是他缺人,缺会编制竹器的人。 姜崖为表达诚意让竹向笛先回工厂干活。主管谢天谢地赶紧拉着他下楼。 高瑞良轻轻松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办厂要花很多钱……” 一直没说话的陆斌插话道:“高总,你要是没兴趣,我可以让日本客商投钱。阪田竹器在日本市场的份额你最清楚,但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觉得他不介意直接投资控股。” 高瑞良瞬时眯起眼睛,陆斌这小子怎么会在这时候来工厂?话里话外好似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难道面前姓姜这小子私下和他见过面? 没了日本订单,他的工厂至少没了一半订单。让他割肉,那是万万不可。 但他确实稀罕像竹向笛这样的能手,若是他手里能有两百个同样厉害的人,他一定有胆量多开机器,多接订单。 可现实情况是他没有,刚刚抓到的一个说不定明天就罢工了。 姜崖继续道:“我们乡正在建景区,我们打算在景区售卖竹器用品,只要做出名气和品牌,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国内市场也一定会再繁荣起来。”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高瑞良的心窝里。 现在竹器装饰品的国内市场份额极其之少,大都仰仗日韩这样深受华夏文化影响的国家。高瑞良祖上和阪田君一样也是竹器世家,然而传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呈现颓势。他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竹器的魅力,但自己并不会编制。他之所以还坚持做这门生意,除了能赚外汇外,还是有些家族和国家情怀在里面。 当然情怀归情怀,生意归生意。 他没当场答应,姜崖也没指望他立马答应。 “高总可以先去我们西河县考察一番,实地了解我们的诚意之后再做决定。” 陆斌举手:“我也去。” 姜崖当然欢迎,当场定好他们前去考察的时间。 高瑞良起身送客,姜崖走到他面前,笑道:“竹师傅没日没夜的干活,人都瘦了。” 高瑞良没好气地摆摆手,“不用你讲,我会在事后给他一笔奖金。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他佩服竹向笛的手艺,尤其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流传,当属不易。 只不过出于生意人的小心,他没把这话提前讲出来。 姜崖笑起来,“那就多谢高总了。” 第48章 竹向笛自从来广东后发现自己开始容易幻想,幻想有一天仰着头走进商店帅气买走助听器;在高级餐厅买单,当然要从他塞满钱的内裤掏出来;幻想能碰到喜欢他不嫌弃他木讷的女孩子;幻想有一天也能住进窗明几净的大房子,幻想……以前从未幻想过的。 是什么给他幻想的力量? 他从未想到是自己的竹编技能!他不过是跨过好几个省,走了两千里路,来到这里便像是来到了他的天堂。很多人围着他亲切地叫他师父,待他轻松编出花样后,这些人的眼睛里全透着光,小心翼翼地请他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不管他怎么幻想,也没想到自己能站在雄伟的机场里。 虽然他只是来送机而已。 要知道他这次来广东坐火车已经算是见了大世面。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回去讲给村里人,怕是他们都不信。 姜崖拽住急不可耐往里冲的王学海, “你确定要坐飞机回?” 王学海哭笑不得,晃了晃手里的机票,“票都买了, 你不许反悔。现在退票,损失的可是你几个月工资。” 姜崖欲言又止,末了说了句,“我自己的机票钱我自己掏。等我回去还你。” 王学海连连摆手,是他坚持要坐飞机回家, 哪能让姜崖掏钱。 竹向笛完全没听他们说话,他的身边来来往往全是西装革履、精致漂亮的城里人, 到处亮亮堂堂,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姜崖不能在广东待太久, 他要提前回去向徐洪福和葛兴国汇报工作,做好接待高瑞良一行的安排。竹向笛要留在高瑞良的厂里把之前答应的订单完成, 所以还要待一段时间。 他转过身来跟竹向笛交代了两句,让他凡事长个心眼, 拿到工资的第一时间要找银行存起来。至于t买助听器一事,他会找熟人帮忙。 竹向笛这才感受到自己终于要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广东,可他是个大男人,不能娘们唧唧地哭,要潇洒地说几句好听话。 “姜崖,你看你在广东都被晒黑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家里的那些媒婆会少骚扰你一些。” 姜崖:“…………” 王学海噗嗤一声笑,还没等他笑完,只听竹向笛说:“王哥,没事。李梅老师肯定不会生你气。你都不惜花大价钱买机票回去见她,她知道后一定很感动,一定会原谅你。” 王学海:“…………” * 一路上王学海都没说话,直到飞机爬升时他回头幽幽地跟姜崖说:“我买飞机票是为了咱们能轻松点。绿皮火车坐得我腰疼。” 姜崖冲他微微一笑,“你其实不用解释的……” 王学海哦了一声,默默转过身去。 到了省会机场,从机舱出来那一刻,瞬时冷气扑来,姜崖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广东直到11月底还是温暖如春,然而这里早已经入秋。 两人直奔汽车站,不停歇地继续赶路回西河县。 一路颠簸,下午才到。 姜崖刚准备拎着行李去县汽车站坐车,王学海却一脸扭捏地说有事要忙,让姜崖先回竹坑乡。 姜崖看着他笑,王学海整张脸都快臊得红起来,他陡然拔高声调,“我总得还人家的饭盒吧。” 姜崖:“……那是自然。” 王学海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下,挺直脊背,一改赶飞机时着急慌忙的样子,淡定从容地拎着李梅送火车时给他的袋子,慢条斯理地往外走。 姜崖朝他说再见,走了几步再回头,却发现王学海敦实的后背已然消失在拐角处…… 姜崖笑了笑,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是深秋啊,连空气里都充盈着甜腻的果实香味。 * 终于赶在下班前回到乡政府,姜崖轻快地拎着行李找两位领导汇报工作。 徐洪福去银峡村王建华的养鸡场宣传产业扶贫新政策去了,葛兴国倒在办公室,一见到他先是一愣,当即笑得脸上全是褶子。 “小姜,辛苦辛苦。你咋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后天才能到家吗?” 姜崖抿了下唇,“我是坐飞机回来的。这钱我自己掏,不走账。” 葛兴国又一愣,他们因公出差费用是可以报销的,但政府财力有限,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来说不能打车不能坐飞机。他眼波一转,嘿了一声,“肯定是王学海这小子犯懒。我抽空得告诉他老子。” 姜崖早都看出王学海家境不错,以他冷清的性格,王学海不说,他自然也不问。 姜崖坐定,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兜子芒果,让葛兴国尝鲜。 葛兴国连连摆手,“你拿回去孝敬你老娘。你跑了这么多天,她该担心你呢。” 边说他边站起来,强行把桌子上的芒果重新塞回姜崖的行李袋,顺势把他往外推。 “乡长,我有重要的工作进展向你汇报。” 葛兴国脸一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你赶紧回家去。” 还没等姜崖说话,葛兴国无情地把他推出门外,而后哐当一声把门给插上了。 姜崖:“…………” 此时天色渐晚,古街老房子的烟囱不时飘出袅袅炊烟,走过青石板路,不时有小灯笼似的火红柿子探出头来,为整座古街增添几分亮色。 姜崖刚抬脚走进这座老房子,便听到石壁后有抹声音,轻轻脆脆,很是熟悉。 “姜姨,我家里藏着一大袋之前我去山里挖的葛根,新鲜的很,您把它丢砂锅里煮水喝,有助于缓解您的腰痛。” 姜崖脚下一停,驻足倾听。 “你懂中医?” “我爸虽然不干啥正事,但对中医感兴趣,家里没别的书,中医的书一大堆。我平时没事翻着看,知道点皮毛。之前家里穷,我爸就自己给我们治病,反正我们姐弟两个活到现在,说明我爸还是懂一些。” 姜崖垂下眼睑,没想到竹兴文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就在这时,忽然石壁后传来翅膀扑腾声,紧接着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 “崖崖!崖崖!” 姜崖:“…………”母亲养的八哥是成精了吗? 竹小蝶一惊,猛然站起来,看向在鸟笼里跳得欢腾的八哥,而后又赶紧转向入口处。 姜春瞥见这一幕笑道:“它经常谎报军情。瞎叫唤。” 竹小蝶脸色一红,哦了一声,蹲下来继续洗衣服。 旁边煤炉上烧着热水,姜春见壶嘴冒气便伸手去拎……竹小蝶见状,急得一跃而起,“姜姨,您放下。我自己倒。” 竹小蝶手脚麻利地把热水倒进水盆里,伸手试了试水温。 “我还有换洗衣服,小蝶你好不容易放假,不用帮我洗的。”姜芳实在不好意思地说。 竹小蝶起身把水壶倒满凉水重新放煤炉上,“没事。姜哥工作忙,我能帮……” 帮字卡在喉咙里,她抬头一看瞥见一道身影从石壁旁绕了出来。 八哥在笼子里扑棱得上窜下跳,好似向姜芳证明他并不是一只瞎叫唤的鸟。 姜春眼睛一亮,急急绕过围廊,“还真是崖崖回来了。” 竹小蝶抿着唇,明明想抬眼好好把姜崖看一遍,可是她的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慌乱地用围裙擦着手,从喉咙里咕哝了几下,也不知道到底发出姜哥这两个字没。 原来他的家人私下叫他“崖崖”!亲昵又有趣。 竹小蝶胡乱想着,为了掩饰不安情绪,赶紧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刚没搓了两下,只见水盆旁站着一双皮鞋。这双皮鞋因为走了太多路,显得灰扑扑的…… “崖崖,小蝶真的很不错。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腰痛病犯了。她听香巧说了后,家都没回来我这里帮我洗衣服干家务,我怎么劝都劝不走……”姜春就没见过像竹小蝶这么乖巧的女孩子,乖巧地让人心疼。 竹小蝶被夸得脸红,她咬了下唇刚想抬头说没关系,可眼前身影陡然一落,姜崖硬实的肩膀出现在他面前。 还等他反应过来,她手里的衣服和搓衣板已然被人扯走…… “妈,你把雪花膏拿来给小蝶擦擦。”姜崖边搓边说。 姜春一听,赶紧进屋去拿。 竹小蝶缓缓站起来,看着姜崖修长的后背,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把凳子挪过去让他坐着。 姜崖停下来,抬眼定定看着她。 竹小蝶快速眨了眨眼。 他这是生气了? 姜崖顿了会,并未言语,而是低头继续搓衣服。 姜春拿着雪花膏出来,挖出一大坨放在竹小蝶的手背上,边拍边说:“小蝶你的手指很修长,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学学钢琴。” 竹小蝶轻轻嗯了一声。 姜春把多余的雪花膏擦在自己手上。两人一起拍着手背,抬起头相视一笑。 * 姜崖回来连片刻歇息都没有,把衣服洗完之后,又搬来一大堆煤球,把煤气罐也换了新的。 竹小蝶麻利地做了晚饭,清炒长豆角、酸辣白菜、面疙瘩汤热气腾腾把老屋活力点燃了。 姜崖终于吃了一顿舒心可口的饭菜,连吃了三大碗疙瘩汤。 竹小蝶见状,笑就没停过。 吃完饭,竹小蝶还想把碗刷了再回,姜崖几乎把她扯着才扯出了厨房。 姜春让姜崖把她送回家,且在门口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才转身回去。 深秋的夜更冷,越往山上走越冷。 竹小蝶走得很慢。姜崖走得也很慢。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去广东……”姜崖只说了半句,没再往下说。 竹小蝶睫毛一颤,随即抬起头看着皎白的月,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好好看啊。” 姜崖定定看着对面这个明明小小只却又大大能量的女孩子……这次去广东,除了力争把高瑞良引来西河县投资外,他还准备在广东设置办事处,专门打拼广东旅游市场,把广东人引来旅游。以后他要去广东的机会很多。 竹小蝶之前说她母亲去了广东……若是有机会找到她…… 但是,不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姜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德卫士,竹小蝶自己的想法最重要。若她提出这个想法,他一定会帮她实现。 姜崖笑了笑,也抬起头来,“确实好看。” 竹小蝶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借用的手帕。 这是她第二次借用,第二次洗过。 “还你!” 姜崖哦了一声,伸手接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外壳的随身听,不好意思地说:“包装被t我挤破了。别嫌弃。” 竹小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她的同学中很多人都有这个,听歌听英语很实用。 她自然买不起,所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拥有一个。 姜崖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好几个磁带,“我随手买了几个歌带,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竹小蝶鼻头一酸,咕哝道:“肯定很好听。” 姜崖轻轻松了口气。头一次给人,尤其给女孩子买礼物,还真是怕买错。 广东电器发达,王学海说买这个不会错。再说竹小蝶学习那么好,要是有一个磨耳朵的随身听学习英语,成绩肯定可以再往上拔高一些。 他让王学海在县里新华书店买一套新概念英语,书本加磁带,抽空会送到竹小蝶的学校去。 “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要。” 姜崖笑起来,“在广东买,便宜。” 竹小蝶还想推脱,姜崖正色道:“我说过会给你买礼物。我有送的责任,你要有收的自觉。” 竹小蝶:“…………” 第49章 翌日清晨, 山中雾气还未散去,姜崖便起身前往□□洞施工现场。 这条通往金竹村的路数不清走了多少趟,他几乎闭着眼也能描摹出每一道弯路,每一处花草,甚至头顶的每一片云。 去广东这几天,他最担心的便是施工进程。天气渐冷, 又临近过年,按照计划,基础工程必须全部完工,包括洞内和洞外。室内装修也马上要提上日程,一步也不得停歇, 不能放松。 心里念着,他大步流星往山上走,刚拐过山腰一处峭壁,却瞧见一道背影。 这道背影有些陌生,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对着金竹村方向,肩膀微微抖动,怎么看都有些萧瑟和落寞。 姜崖一时间没敢惊动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脚下不由发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哐当撞在石壁上,声音在幽静的深谷里放大再放大。 对方猛然转过身来,消瘦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 瞬时气氛有些尴尬。姜崖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对方迅速低着头,大踏步往前冲,越过姜崖时跑得更快,不多时便消失在雾气中。 姜崖有点懵。金竹村山高路远,访客极少。他连谁家远方亲戚都晓得,但对刚才那个男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踏上村口小广场,姜崖迎面看到竹兴文等人。这群人每天定时来大樟树下吃饭闲聊。姜崖熟稔地一一打过招呼。竹兴文一改平日横眉冷对的样子,把姜崖拉到旁边,笑嘻嘻地说:“你都帮安庆生把养猪的事搞定了,你也想想办法,给我支个招,让我也搞点什么挣点钱!” 姜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种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诧。 “安庆生现在搞得风生水起,老母猪都生几窝小猪仔了,那钱哗哗地往他口袋里跑……”竹兴文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姜崖你得知道,这金竹村之所以叫金竹村,就是因为我们姓竹的是开荒人,没有我们,他们老安家……” 这样的话,姜崖不知道听多少遍了。 他还以为竹兴文想通了,想挣钱了,结果还是因为竹安两家之争。总想在任何方面都压安家一头。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姜崖笑了笑说:“兴文叔,我听说你对中医有点研究?经常给小蝶和黑蛋开药方?” 竹兴文一愣,“你小子咋啥都知道?” 紧接着他扬起脖子,无比骄傲地说:“我的水平不比城里那些开诊所的差。” 旁边的村民听了,都哄堂大笑。 “你给人看病?病人是想不开去你那寻死啊。” “你这老中医专治牛皮癣啊。” “姜同志,你可小心点。别被他给瞎忽悠了。” 竹兴文气得半死,呸呸呸正想往地上吐口水,然而脑海里突然浮上宋香巧的脸,这口水没吐出去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兴文叔,你没行医资格,当然不能给人看病。”姜崖定定道。 竹兴文整张脸几乎和猪腰子颜色不差多少,“你小子是专门找我乐子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崖摇摇头,竹兴文虽然没有行医资格,但听竹小蝶说,她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爹,唯一靠得住就是他那点中医水平。年轻时候的竹兴文在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后来因为耍奸耍滑不努力,被药店老板赶出来。再后来结婚有了小孩,小孩子最爱生病,金竹村距离诊所远,再说竹兴文囊中羞涩,也没钱给竹小蝶和黑蛋治病,他便在家中自己拟方子,熬制汤药。 他随意去山上挖了几味药用大锅一煮,凶狠地灌进两个孩子嘴里,也不知道被吓得还是如何,反正只要汤药进肚,他们姐弟两个总会症状减轻。 村里人不相信竹兴文为人,连带着他身上的一切都不信任。有时候谁家孩子生病,竹兴文恰好在哪赚了些钱心情大好,也会一脸傲娇地丢几味药给对方,嘴里说着只要喝进去保证没事,可谁又敢真用这药喂自家孩子? 渐渐的,竹兴文只给自己和两个娃抓药吃。再后来春天花开了喝药,三伏天来了喝药,入秋了喝药,冬藏之时也喝药。四季轮转喝药成了竹小蝶和黑蛋的日常行为。别的不说,他们两个虽然吃得不好,看起来也瘦,但一般情况下不会生病,不然竹小蝶也不会在□□洞里躲半个月连个感冒咳嗽也没得,黑蛋爬山割杀猪草连气也不带喘的…… 竹兴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崖,“你意思是让我卖药方?” 他手里还真有好几样强身健体的药方,全是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好方子。要是真能变钱,也不枉他痴迷一场。 “谁敢喝啊!” “就是!自己孩子喝坏事也赖不得别人。” 其他人一听连连摇头,赶紧让竹兴文别再做梦。 “兴文叔,你看看这个。”姜崖递过去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竹兴文连连摆手,“我不看。你哪忙去哪!别拿你叔我寻开心。” 旁人一把拽过来,一字一顿地念:“关于培训选拔乡村医生的通知。”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跟我有啥关系?” 姜崖耐心道:“兴文叔,你是村里最有中医基础的人。你要是有兴趣,有信心的话,我们可以推荐你去县里培训。考试通过后,给你颁发行医资格证。村里刚好缺卫生站……” 所谓的乡村医生过去叫赤脚医生,半农半医,农忙时候忙地里活,农闲的时候翻山越岭给人看病。挣不到多少钱,却是医疗水平极为落后的乡村不可缺少的医务工作者。过去这些年,国家一直没忘了这一群体,制定各种政策,希望把这群人纳入到国家医疗体系和福利中来。 只是姜崖这个提议不仅超乎其他人的想象,更超乎竹兴文本人的想象。 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姜崖,“你说我去当赤脚医生?就我?” 金竹村公认的最讨人嫌的,连猪狗都不理的家伙? 他扬天干笑两声,连最爱的老樟树晨会都不愿意再开,一溜烟跑了。 姜崖轻轻吐了口气,脸上并未有半分怒色,反倒要回文件,往村里继续走去。 在家里窝了半天才出来透气的竹兴文刚拉开大门,一张纸吧唧一声迎风糊在他的脸上……他边骂边一把拽过来,定神一看,“乡村医生”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面前…… * 杨英豪确实有本事。偌大的工地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临近阴历十月,内外主体基础工程只剩一些扫尾工作,接下来是需要推进的是内部装修。 杨英豪见姜崖空着两手来工地,当即叫嚷着要姜崖请他再去徐洪福他姐家的餐馆喝竹坑香。姜崖笑着说好,直接堵住了杨英豪的嘴。 杨英豪见姜崖这么懂事,也不好再闹他,立马转了角色开始汇报工作。 为了明年七月开园,施工队分三道班组,轮流施工,克服了施工通道难、施工技术难、施工类型难等多个难关,提前两个月完成了主体工程。要是按照这个进度有序开展,说不定明年五月份就能开园。 当然,由此带来的是后续招标工作的提前,尤其内装施工招标。 姜崖着急从广东赶回来便是因为这件t事。 “杨哥,你有什么好的内装施工队可以推荐给我们!”姜崖笑着问。 现在方圆百里都知道□□洞景区有钱,工人工资给的高,结算也及时,好些人闻风而动,葛兴国、徐洪福包括姜崖这里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情关系,希望能介入到后续的施工当中来。 甚至连乡政府食堂盛饭阿姨都把姜崖拦着,说她的一个拐弯亲戚想来承接内装施工。 杨英豪身为圈内人自然知道现在外面为了□□洞的工程抢得头破血流,更知道姜崖主动让他推荐是对他是莫大的信任。 “工地上的事我都操心不过来,还操心内装?”杨英豪笑斥道:“你小子别总在一只羊上薅羊毛。让我歇歇行吗?” 姜崖见他不接这茬,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他还有事要找宋香巧说,没在工地上多做停留便去了金竹村。 杨英豪看着姜崖的背影,不由轻轻一叹,刚转过身与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撞在了一起。 “叔,你跟姜崖说了没啊?”杨成周笑嘻嘻地问。 杨英豪没好气地推开他,“说什么说?你今天怎么又迟到了?工资全扣!” 杨成周当即脸色一沉,“叔,你是怎么在我爸的坟上发誓的?你说过要照顾我,给我娶媳妇,带我挣大钱……” 杨英豪看着面前这个和亲哥杨英聪肖似的脸,心下有些不忍,可他太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有几斤几两。 “叔,我在你这里一天才挣几十块钱,猴年马月才能发大财。你跟姜崖关系那么铁,让他把内装工程包给我,我一定保质保量把事做好……”杨成周不管不顾地说着,他见杨英豪没接他话,几乎带着哭腔吼道:“姜崖他爸当年把我爸的尸体从广东拉回来,他老子都愿意伸手帮忙,姜崖肯定和他爸一样是个好人,也一定愿意帮我……叔你要是不说,我自己找他说去。” 杨英豪又急又气,当即一个嘴巴子甩过去,“你他妈要是敢去找姜崖说这件事,我把你的腿打断!人家姜崖欠你的?必须帮你?” 杨成周被打得直接扑到在地。 杨英豪铁青着脸,想伸手去扶,可又觉得这孩子被他惯得实在不像话,到底把手缩了回来。 这几年杨成周在外面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性子都被带坏了。 杨成周万万没想到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亲叔叔竟然舍得打他,他捂着脸,哭唧唧道:“我不去找姜崖,我去找我爸。把他从坟里哭活过来……” 说完,把头上的安全帽扯下来丢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50章 姜崖刚到宋香巧家便看见她婆婆三婶在屋檐下抹眼泪。宋香巧一手抱着还在吃奶的儿子,一手从绳子上拽下毛巾,“妈,你别哭了!正业过年就能再回来,还有两个月,再忍忍啊。” 三婶仰起头,红着眼斥道:“过年回来有啥用?回来不到十天又跑出去打工。一年到头我都喝不到他给我端的茶!说不定哪天我死了,连见他一面都来不及!” 宋香巧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公婆想儿子,难道她就不想老公?孩子不想爸爸?她总不能也抱着孩子和婆婆一起哭吧。那成什么样子? ! 她强忍着难受哄道:“儿媳妇端茶给你喝,不是一样的嘛!再说,你身体好得很,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三婶年纪轻轻就守寡,竹正业是她唯一的儿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只是儿子长大了,要挣钱养家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打工。她一年老一年,一年到头盼望的就是儿子回来,能吃上她亲手做的手擀面,还有风干鱼。 “你这个村支书成天忙得比县委书记还忙,”三婶忍不住唠叨, “也不知道教教大崽认识认识他爸爸。正业要抱大崽,大崽哭得要命,我看着真是心酸……” 说着说着三婶又开始哭了起来。 大崽是宋香巧儿子的小名。宋香巧低头看着才六个月的儿子,哭笑不得道:“娃刚学会坐,离会说话还早着呢……” “你拿着他爸的照片天天晚上给大崽看,我就不信他还会哭着不让爸爸抱?”三婶固执地说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叮叮浜浜的,偌大的院子好歹有些人气。 姜崖站在门口,隔着门缝踌躇了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却迎面撞到安庆生。 安庆生红光满面,一见到他便中气十足地吼道:“姜崖你回来了啊!走!今天中午一定要去我家吃饭!猪肉包你吃够吃腻……” 姜崖躲都躲不开,宋香巧果然在院子里听到,赶紧冲出来。两人合作半年,彼此之间相当默契,宋香巧赶紧说:“姜崖,我刚好有事要找你商量。” 她看了一眼还在拉扯的安庆生,特意强调说:“是工作上的重要的事!” 姜崖趁机从安庆生的手里逃出来,边婉拒边往宋香巧家院子退,“庆生叔,改天我去你的猪场看看哈。” 姜崖好不容易冲进宋香巧家,这才松了口气。 他办事有一套,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实在招架不来。之前他也想跟大家打成一片,去了东家吃饭,西家不乐意。去了西家喝茶没去东家,东家觉得姜崖偏心。鉴于此,他尽量谁家也不去。 三婶瞧见姜崖来了,胡乱打了声招呼便揉着眼睛去厨房烧水。 姜崖顿了下,宋香巧自顾自地说昨晚她在外面打工的老公竹正业突然回家了。她婆婆激动不已,做了一大桌饭菜,还拉着自家儿子的手聊到了半夜。谁知道今天一大早竹正业便收拾行李要走。 三婶自然舍不得,拽着竹正业的行李不放手,最后还是宋香巧强行把自家婆婆拉住,竹正业才得以脱身出门。 说到这里,宋香巧叹了口气,“你说他要回来就多回来两天,才回来一个晚上就走……”搞得婆婆情绪不好,这怕是又要闷好几天气。 姜崖突然想起今早在山腰处看到的那个人。他沉声道:“有照片吗?” 宋香巧一愣,“咋了?” 姜崖把今早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宋香巧听到姜崖嘴里那个人盯着村子的方向好似在哭,顿时眼圈也泛红了…… 她赶紧从屋里拿出相册,指着竹正业的照片给姜崖看。 姜崖仔细看去,今早看到的那人可不就是宋香巧的老公。 在屋里烧水的三婶冲了出来,逼着姜崖又把早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姜崖小心翼翼说着,尽量不用太过情绪化的字眼……三婶还是吭哧一声哭起来,“姜同志,我家香巧开始干村支书开始没歇过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宋香巧脸色一变,“妈!” 三婶上前一步,几乎拽住姜崖的衣领,“村里人都在□□洞有活干,你能不能给我儿子安排个活儿?省得他辛辛苦苦跑那么远,我想看他一眼都要等一年……” “妈,你这不是为难姜崖吗?”宋香巧急了,上前拉着三婶,“你别说了行吗?” 三婶一把甩开她,“我就要说。你当这个村支书啥好处都没捞着!要不是你忙,我不至于现在才抱孙子。要不是你怕别人说,村里那些能赚钱的好事咋说也能落到我儿子头上……” 宋香巧又气又恼,可又不能多说自家婆婆一个字。 她别过脸,默默掉眼泪,怀里的儿子见妈妈哭,好似感同身受也开始嗷嗷哭起来。 姜崖顿时后悔刚才多嘴,他左看看右看看,头一阵大。 就在这时,有人急急冲了进来,“香巧姐,村委有电话找正业哥。” 宋香巧一愣,把孩子往婆婆怀里一塞,拔腿就往村委跑。 昨晚竹正业一声不吭突然回家,还偷偷塞给她了一万块钱。自家男人拿回来这么多钱,她自然高兴。问这钱哪里来的,竹正业随口说干了个大工程。 她嫁来金竹村,嫁给竹正业,别的不图,就图竹正业人好心好。 他不可能干坏事,所以宋香巧拿到这笔巨款并没多想。 可现在……她越跑越急,急得鞋跑掉都不知道。 三婶见状,也急着跑过去,只是老太太身体弱,抱着二十斤重的胖孙子跑,实在跑不动,她索性把大崽塞进姜崖怀里,不管不顾地往村委跑去。 姜崖和哭成猫猫脸的大崽大眼对小眼,过了一会儿,大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脚折腾着不让姜崖抱。 姜崖哭笑不得,只得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糖纸半包,小心翼翼地捏着让大崽舔一口。 大崽试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果然还是个乳娃娃,当即不哭了,乖乖又伸出舌头t舔了一口。 姜崖赶紧抱着他往村委跑。 金竹村除了安庆生家有一台电话座机外,只有村委有。平时谁要给家里人打电话都会找到村委,托人回家叫。 姜崖抱着大崽抬脚冲进村委,隔着窗户看到宋香巧失魂落魄地挂上电话。 三婶在旁拽着她拼命问咋回事? 宋香巧像是没听到,转身走了出来,抬头看见姜崖,扯了扯嘴唇,从姜崖手里接过大崽…… “怎么回事?”姜崖拦住她,问。 三婶嗷嗷哭着,扯着宋香巧的胳膊非让她说清楚。 宋香巧缓缓抬起头来,“他说正业这半年在山西挖煤……” 三婶大吃一惊,“挖煤?我儿子怎么会去挖煤?” 姜崖不由皱起眉头,之前听宋香巧说过她老公做室内装修,带同村人出去揽活干,一年收入还算可观。唯一缺点就是常年在外,为了赚钱经常吃饭不及时。 “按照路程算,他现在应该刚到县城……”姜崖急道。 宋香巧这才缓过来,赶紧喊着要去县城截人。三婶慌作一团,“挖煤?挖煤会死人啊。黑乎乎的地方,哪能是人呆的地方。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去挖煤啊。” 宋香巧泪如雨下,都怪她太过马虎,没发现竹正业的异常。现在想来,那一万块着实来的诡异。而且明明还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他突然跑回来……昨晚睡觉前,按理说长时间不见夫妻之间会说说体己话温存一番,他竟然倒头就睡,难不成怕她见到他身上的什么伤吗? 姜崖冲进村委,把广播站打开,大声喊道:“我是姜崖!谁家拖拉机闲着,快点开来村委。有急事帮忙!” 喊完广播,姜崖又给乡政府拨去电话,请葛兴国帮忙把乡里唯一的那台破吉普车批给他用。葛兴国一听是宋香巧的老公出事了,赶紧让在附近办事的车回来。 宋香巧擦着眼泪朝姜崖说了声谢谢。姜崖摆摆手,听到外面突突突响起拖拉机声,赶紧走了出去。 忽然旁边人惊呼起来,三婶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香巧急得双腿发软,差点没倒在地上。 “来来来,我来。”竹兴文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捏出一根针来。 “兴文叔,你要干啥?” “你别乱来啊。” 竹兴文斥道:“三婶这是急火攻心,我朝她这xue位扎几下,人就醒了。” 大家总听竹兴文自顾自地说什么五行小循环,什么脾寒肾虚说得天花乱坠,大家一般都当笑话看,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的深藏银针…… 村里别的也没其他人敢说大话,把人送医院还得半个小时,待宋香巧犹豫时,竹兴文的银针已然扎了上去。只见他轻轻戳了几下,又换地方再戳了一下,三婶还真的幽转醒来,而且醒来便中气十足地嗷嗷又哭了起来。 大家伙全松了口气。 “兴文叔你还真行啊。” “你这针是银的吗?穷得连烟都抽不起,也没卖了换烟?” “你给我瞅瞅,看我最近胸口疼是为啥?” 一时间好多人竟围住竹兴文,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就在这时,安庆生开着拖拉机来了,喊着说下山。 宋香巧把大崽塞给旁边的婶子,而后爬上车,叮嘱邻居照顾好三婶。 姜崖也紧跟上去,沉声道:“我陪你去县城寻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拖拉机在山路上吭哧吭哧地冲,宋香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她扭身转过去,使劲把眼泪擦掉。可一想到自家男人这半年在煤矿里佝偻着腰,鼻子耳朵嘴里全是煤灰,没日没夜地跟个地老鼠似的在煤坑里钻来钻去,她这眼泪就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姜崖抿了下唇,他认识宋香巧不到半年,在他印象里她就像是从没有烦恼的大姐一样,永远笑呵呵地面对村里那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和总是找她麻烦的村里人。雷厉风行,不怕困难,活脱脱一位铁娘子。可现在她背对着他,双肩抖动,哭得无声无息,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香巧姐,王学海现在在县城,我一会到了乡政府给他打传呼,让他立马去汽车站找。”姜崖定定道,“你先别急,只要人没事,什么都好说。” 宋香巧使劲揉了揉眼睛,转过脸红着鼻头说,“你今天来我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赶紧说,别耽误了。” 姜崖一愣,都这节骨眼了,宋香巧还惦记着工作。他连连摇头,“我们先找人,其他事随后再说。” 宋香巧嘴里絮叨着,说找人是她的私事,已经耽误工作了。 眼瞅着乡政府大楼近在咫尺,姜崖打着马虎眼,胡乱应付了两句,从拖拉机上一跃而下,冲进一楼给王学海打传呼。 速回两个字急急发过去,不到三分钟,旁边的座机响起来。 姜崖赶紧接起来,王学海像是刚睡醒,满腔委屈地说:“我说弟弟,能不能让老哥早上多睡一会?” 姜崖刚想张嘴说话,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 “学海,我口喝了……”撒娇中带着十足的亲昵。 姜崖眨巴着眼睛,这分明是李梅的声音。 王学海连连咳嗽,“大清早的到底什么事?” 姜崖反应过来赶紧把宋香巧老公竹正业的事说了一番,王学海一听哎呦了好几声,“挖煤可是挣的卖命钱啊。不能去不能去!” 姜崖让他多找几个人去县城各个出城的路口拦人。西河县人嫌弃汽车站在东郊太远,习惯于在县城各个方向的路口等车。长途客车要拉满人才能走,所以会在整个县城转圈圈,有时候会耽误很久才心满意足地出发去外地。 要是所有人只能在汽车站出发,那这事就好办了。 姜崖知道王学海人脉广,加上人缘极广的李梅在他身边,找一群人帮忙不成问题。 好在从竹坑乡前往县城的道路之前经过升级改造,吉普车一路飞驰以最快的时间赶到了县城。 往山西的车一般在城西的烈士坟大转盘等人,姜崖和宋香巧第一站先冲了那里,结果满车的人里压根没有竹正业的身影。 宋香巧急得满头大汗,从车里找到车外,绕了好几圈,她忽然头一转,看向姜崖,急急道:“正业这人谨慎古板,一般坐车都会去车站售票处买票。”在路上叫喊着上车的车老板常常不靠谱,经常随时随地把人赶下车。 这时王学海开着辆大众飞奔过来,里面坐着李梅。他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朝姜崖拼命挥手。 “几个路口都没找见人,人应该还在汽车站。” 姜崖一沉吟,喊上宋香巧去了汽车站。 说是汽车站,可乱糟糟的跟菜市场没什么区别。提着大包小包出门打工或探亲的人在一辆辆客车中随意穿梭,压根不看地上的引导路线。 宋香巧说今天打来电话的人是她的一个远方表哥,原本跟着竹正业一起干装修,后来人家自己跑去肇庆单干,竹正业则留在了广州。竹正业干活实在,然而遇人不淑,遇到了个挑剔的业主,找茬克扣工钱,还倒打一耙要赔偿。 竹正业算是小包工头,他没拿到工钱,又不忍心手下人饿肚子,就自己垫钱。结果这家业主得寸进尺,到处说竹正业是个耍滑不老实的家伙,闹得他后面竟然一个工程都接不到。 手下人等不及都散了,竹正业想着家里老小,尤其他儿子刚出生不到一岁,心一狠便跟着同乡人去山西挖煤。 要不是今天这个表哥手上有个活儿急需人,来找竹正业,怕是宋香巧要很久之后才知道。 “到底跑哪去了?!”宋香巧急得直跺脚,还在哺乳期的她胸前一阵酥麻胀痛,憋了一路实在没办法她只得先去厕所。 姜崖让王学海和李梅四处找好看。他顺着候车大厅前廊一路走过去,拒绝了好几个试图把他拉走住宿的人。年久失修,所谓的候车大厅破旧不堪,买票的时候还要低着头歪着脖子,透着一个小小的铁制环形窗口跟高高在上的售票员说才行。 姜崖皱起眉头。以后游客来西河县,汽车站肯定是最大的接驳站点,如果第一印象如此脏乱,怕是来一次不会来第二次。好在听说新汽车站规划已经提上日程,正处于选址阶段……要是能靠近往竹坑乡的县道,那就更好了。 就在这时,姜崖忽然看到前面一群人围在一起,一层又一层,热闹得厉害。 爱看热闹这是人之天性,只是这些人也不怕误点。 姜崖抬脚走过去,人群中一个卖烟酒t瓜子的老板稳坐钓鱼台,胳膊在空中挥舞着,义愤填膺地骂街。 “你他妈骗钱骗到老子这里来了?” “我刘老五在汽车站卖烟酒十几年,每天摸的毛爷爷不下几十张,你拿假,钱糊弄我?!我看你是想找死啊。” 这个自称刘老五的人满脸横肉,骂人的时候唾沫星子乱飞,长长的手臂差点戳到背对着姜崖的这个所谓“骗子。” “这钱也假得太明显了吧。软趴趴的,直都直不起来。” “还敢拿一百块的假,钱来骗人,太嚣张了。” 汽车站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能在候车厅这样人流量大的地方开小卖部自然不是一般人。 “不,不是。我没骗人。”“骗子”支支吾吾地说,“我刚给你的是真钱。不,不是你手上这张。” 被众人指责的这人说话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越发显得他心虚。 姜崖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很熟悉,他往前一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一个激灵,猛然回头……姜崖瞬时松了口气,是竹正业。 竹正业不认识姜崖,他被一群人围得不能动,看见姜崖以为他和对方是一伙的,立马抱紧行李警惕地说:“你想干嘛?” 还未等姜崖张嘴自我介绍,刘老五叫嚣道:“看到没!假一赔十。你拿一张一百假,钱骗我,你得赔我一千块。” 他使劲敲着桌面上的几个大字,眼神一瞥,旁边立马有几个人围过来,拿身体撞竹正业。 竹正业被撞得东倒西歪,一时间行李都拿不稳。这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拿钱买包方便面,却碰到了一群无赖。这是要讹他钱啊。幸好他挣的血汗钱昨晚已经给了媳妇,兜里只有三百块,其中一百块还被对面刘老五骗走了。 姜崖脸一沉,上前拽住其中一个人的手。 “你们想干嘛?” 那人试图抢走竹正业的行李,手刚摸过去就被扯住,顿时龇着牙骂,“多管闲事?你是嫌自己命长?” 姜崖猛然一推,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围观的人见状纷纷往后撤开,把“战场”让出来。 “干嘛呢?!”王学海嘴里高喊着,推开人挤了进来。 “正业!”宋香巧也冲了过来,急得上下摩挲,生怕自家男人少了一根毫毛。 竹正业脸红耳赤,“你,你怎么来了?” 宋香巧一把拽住他的行李,“跟我回家。咱们不去山西了。” 竹正业浑身一顿,哭丧着脸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山西?” 宋香巧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你别管我咋知道的。妈和儿子都在家等你。” “走啥走?”刘老五屁股挪了挪,吼道:“假一赔十。老子的一千块快拿来。”他伸出手掌,朝竹正业勾了勾手。 几个壮汉立马又围过来。姜崖和王学海立马上前把竹正业和宋香巧护住。 宋香巧一脸疑窦,她男人老实巴交的,怎么就欠了对方一千块?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姜崖冷着脸说:“假一赔十?” 这刘老五看来在此盘踞多年,卖真货的才敢说自己假一赔十,他一个拿假,币骗真币的大骗子也敢说自己假一赔十? 真是搞笑。 王学海嘿呦一声,照他这暴脾气要不是现在在政府里做事,早甩起袖子干仗了。 姜崖抬起下颌,“你敢不敢站起来?” 刘老五一愣,瞬即叫唤起来,“你想干嘛?跟老子打架?” 姜崖眯着眼,这人几次三番不停地挪动屁股,死活不愿意站起来,想必屁股下面有猫腻。 他拿假,币骗人,会把真币藏哪里? 王学海一不做二不休,一跃翻过玻璃柜台,上前扯着刘老五,一把把人拽了起来。 大家凑过去一看,这人屁股下面还真真躺着一张一百块。 “这是老子的钱,老子爱放哪放哪。”他别看五大三粗,却中看不中用,竟没有挣脱王学海的桎梏。 “一百块都长得一模一样,谁知道钱是谁的?” “对啊。我藏钱还藏内裤里呢。” “难办!这事不好说。” 就在这时,竹正业咳咳两声,“我在我的那张钱上,用笔尖在0的中间点了个点。” 他出门在外,每次收到钱的时候都会悄悄做个记号,毕竟人多眼杂,他便多了个心眼。没想到这次竟然用上了。 姜崖走过去把钱拿过来,果然看到数字100第二个零中间确实有个黑点。 王学海立马冷笑起来,“走吧。派出所走一趟!” 刘老五没想到今天竟然栽在一个泥腿子上,他哪里敢去派出所,但凡来人查一查,他这里的烟酒甚至方便面都是假货。 来买东西的人要么出门好几个月不回来,要么见他长得可怕不敢上门讨说法。加上他家里有亲戚是汽车站的领导,所以无人敢惹。 今天是倒了哪门子霉啊? ! 宋香巧美滋滋地把竹正业的行李往怀里一包,扯着他往外走。 姜崖让王学海帮忙善后,经过李梅时,他点头致意,笑了笑没说话。李梅倒是脸一红。 回竹坑乡的路上,姜崖瞥着竹正业满是褶皱的手,笑问:“正业哥,□□洞景区的内装工程,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第52章 金竹村的深秋冷气逼人。宋香巧家从早上开始烟囱就没停过冒烟。姬莲花和一群女的蹲在大樟树下瞎聊,她嘴里吐着瓜子皮,抬眼看着那一行被秋风吹歪的烟,阴阳怪气道:“咱们宋大支书的男人回来也好几天了,咋跟新娘子似的躲在家里不出来?” “是啊, 她家的菜地好几天没人收拾了。三婶这是见了自家娃高兴地恨不得24个小时挂儿子身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正业在外面犯了事,活儿丢了,钱没了,所以才回来。” “听说还去山西挖煤,真是想钱想疯了。” 几个女人把听来的闲话,添上油盐酱醋,编造出她们想听到的故事。 宋香巧平日里雷厉风行,做事不讲情面,得罪了不少人。关键她命也好,对象竹正业有技术,虽然常年在外面打工不着家,但月月寄钱回来,让人羡慕。并且每次过年回家,不是吭哧干活就是侍奉亲娘和老婆,从不参与村里的牌局。 要知道每次过年最热闹的不是别的,是在各家摆的龙门阵,乌烟瘴气的,桌子上放着一叠现金,全是这些常年在外打工人的心血。挣钱不容易,打牌输钱容易,谁要是这时候扣扣索索,哪怕挣得再多也被人笑话。 好多人过年回家输得光屁股。 现在好了,老好人竹正业灰溜溜地回来了, 宋香巧的脸可算挂不住了吧。 姬莲花幸灾乐祸地讥笑着,一转身看见姜崖。 姜崖穿着干净利落的夹克,正踏步往村口走来。 “哎呦,大领导来视察工作啊。”姬莲花赶紧迎上去。上次她接待游客被全村人奚落,这次她牟足了劲儿要进农家乐协会,可不得收敛着性子对姜崖态度好一点。 姜崖脚下一顿,躲避不及,瞬时被一群女人围在一起。 “我家买了新被褥新四件套,床垫我也买了,这次评定农家乐一定要把我家评进去啊。” “小姜,明年景区开业了,我能不能进去当个保洁员?” “姜同志,桃花沟那么大,庆生叔能养猪,我家也想圈块地养。” 姜崖被吵得头一阵大,他定了定心神,一一回答。 “莲花姐,只要你家农家乐接待设施达标,这次评定一定会把你家收录进去。” 姬莲花眼前一亮,刚想说没问题,姜崖话锋一转,“但如果被游客投诉超过三次,你家就会被除名。” 姬莲花悻悻然地说:“知道知道。” “在景区做保洁员也要竞争上岗,到时候会考核大家的工作质量和服务态度。现在不能给您答复,但我们会举行一系列培训。到时候谁有兴趣都可以参加。” “还有,林下养猪这件事乡里面正在全面筹划,牵扯的方方面面很多,总之我们乡政府肯定会全力支持大家。” “我家没劳动力,到底这景区分红啥时候我们能拿到啊。” “我家老二今年要上初中,我们没钱交学费,你们能不能再去帮忙争取资助名额啊。” 围来的人越来越多,姜崖被挤得东倒西歪,好在宋香巧把他从人堆里拽出来,救了他。 “好啦好啦。大家有什么问题去村部登记,到时候我们会一一解决。别把人家姜崖挤成肉饼了。”宋香巧摆摆手让大家该干嘛干t嘛。 “香巧,梁家洼那边可干得风生水起啊。在桃花沟的另一边养猪,还找了好几拨投资商要开发他们村口的溶洞。” “对啊。姜崖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你是我们金竹村的人。” 姜崖哭笑不得,大家现在确实比他刚来时积极性多了很多,但随之而来的是更高更多的要求。 宋香巧赶紧打住那人的话,“姜崖什么时候成咱们金竹村的人了?除非当咱们村的女婿。” 姜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有好事者又开始说自家闺女侄女外甥女孙女有多好多好。 姜崖一额头的汗,赶紧找借口跟着宋香巧去了村部。 经过宋香巧家时,恰好三婶出来倒垃圾,她见了姜崖倒是打了声招呼,可瞬时冷脸忽略了宋香巧。 姜崖抿了下唇,瞥眼看向宋香巧。 宋香巧叹了口气,“前天你说让正业试试内装工程,我一口拒绝,这事被我婆婆知道了,这几天拒绝和我说话,连我的饭都没做。” 姜崖皱起眉头,抬脚推门进去。 宋香巧哎哎了两声,没拦住。 三婶正在低头喂鸡,听到门开的声音,头也没回地斥道:“这个家不需要你大支书,你住村部吧。” “妈……姜崖!”竹正业抱着大崽推门而出,抬眼便看见姜崖笑着站在门口。 三婶赶紧转过身,顿时闹得没趣。可瞥见儿媳妇宋香巧,又气得转身不理人。 竹正业满脸尴尬,赶紧让姜崖进屋坐。 姜崖:“正业哥,才三天不见面,看你气色好了很多啊。” 宋香巧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婆婆瞬时哭了起来。 “姜崖,我儿子命苦啊。成年累月在外面卖命,可老婆不心疼。只顾着自己的好名声,连条活路都不给他走啊。” 宋香巧又气又无可奈何,从竹正业手中接过儿子,“妈,除了你,这世界上就我最心疼正业了。” 竹正业左看看右看看,本来就嘴笨,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先哄哪个。 姜崖上前从三婶手中接过碗,从中捏了几颗玉米粒,丢到地上。 “三婶,香巧姐没错……” 三婶一恼,姜崖又说:“您也没错。” 三婶没好气地连连摆手,“你别糊弄我这老婆子。” 宋香巧爱惜羽毛,不愿丈夫参与□□洞工程,除了害怕别人说闲话,也不愿别人说她偏心。这是她作为村支书的政治觉悟和思想觉悟。为的是以后工作能更好更公正地开展。 可三婶爱子心切,想儿子在家找份安定工作,母子常见面,毕竟她一年老一年,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姜崖回头看向宋香巧,“举贤不避亲,香巧姐,既然我提出让正业哥参与竞标,那这事就不违反规定。” 在场的三人直直看向他,三婶赶紧擦擦眼泪,“姜崖,你是说这事能行?” 宋香巧立马打断她的话,“姜崖,你不能因为和我熟就开绿灯。” 竹正业心疼老婆,“姜崖,开过年我再出去找份工作,应该不难的。” 三婶气得半死,上前冲着宋香巧骂道:“人家姜崖都说没事,你凭什么拦着?我家正业凭真本事吃饭,又不偷不抢……” 早有看热闹的人围在门口,前涌后挤的,一不小心全撞开门冲了进来。 宋香巧本来就不想这件事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她冷着脸把人往外赶,“咋?是工地上的活儿都干完了,还是地里的草都拔了?” 这时,安庆生抬脚走了进来,“香巧你这是何苦呢?你家正业一手的好本事,总不能埋没了。” 宋香巧一愣,按理说他安家人最介意竹家人得利,安庆生这是说反话还是想明白了? 三婶见安庆生都替她儿子说话,腰板子更硬了。 “庆生大哥,香巧这些年对咱们金竹村一心一意,家里也不顾,地里活儿也管不了,连我孙子也是今年才抱上。平时乡里发什么东西,从没有我家的份儿,就因为她总说比我家穷的多多了,所以不愿意伸手拿。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就不值得给正业介绍份工作,我家只能吃亏?” 三婶越说越气,宋香巧无可奈何叹口气,道:“妈,这是两码事……” 安庆生正色道:“姜崖,你不是说‘脱贫致富,一个不少’,香巧家可不能拖后腿啊。” 姜崖点点头,这句话在他刚来金竹村的时候就说过。 脱贫路上,无论是谁,一个都不能掉队。 村干部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这是人之常情,更不违背伦理道德。 “大伙说说,正业人家正儿八经靠手艺吃饭,参加内装工程的竞标,你们觉得行不行?”安庆生转过身问在场的其他村民。要是今天是姓竹的人在这里问这句话,怕是姓安的要不同意。可安庆生是安家的领头人,他都不介意,竹家人更不可能反对。 果然,大家伙都举手说咋不行? !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说以前金竹村穷,每次乡上发救济品的时候,大家都盯着那点东西,生怕别人多拿,自己少拿。现如今,很多人可以去景区的工地打工挣钱,还有人陆陆续续接待游客或是搞养殖,去丹江拉沙,动心眼挣钱的人越来越多。 人啊,就怕比,见旁人过的好,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在家懒着。 挣了钱攥在手里,自然能容得下别人也挣钱。 “香巧姐,这次内装工程的竞标乡里准备公开公平公正选拔,有能力者可夺标。不是你,不是我,更不是乡长能定夺的。”姜崖说道,言外之意是严格按照招标流程走,不怕别人找茬说闲话。 竹正业默默抬起头来,看了看媳妇宋香巧严肃的脸,嘴巴张了张,又低下头去。 安庆生一听,立马拍着大腿道:“这不就行了?还纠结啥?” 三婶见状,当即从竹正业手中接过大崽,推着道:“正业,你还不赶紧准备去?!” 姜崖看向宋香巧,宋香巧重重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 * 好在招标工程早已启动,按照省里的政策,工程招标有规定的流程,重点在于审核工程承包人的工程经验、施工方案以及人员安排等。截止到规定的招标时间,总共有八家单位投标。产业办审核相关资料后,选择了三家单位入围。 其中一家自然是竹正业名下的正业工程公司。 产业办在市里请了五位专家对施工方案进行正式评选。最终结果凭专家意见选定。 这五位专家和哪一家都不沾亲不带故,切实保证这次投标的公正性。 正式评标会上,徐洪福和姜崖作为政府代表旁听,杨英豪作为项目负责人也到了场。按照三家单位名字首字母顺序,竹正业是第一家出场,第二家出场的叫天一工程公司,第三家叫齐凯工程公司。 专家们一一听了三家单位的汇报,根据评标细则进行了评分。 姜崖注意到专家们十分关注景区类内装的特殊性。和其他室内装修不同,景区的终极目标是为游客提供不一样的体验,除了它的核心资源外,还包括配套设施的服务能力。比如说景区内的卫生间和商场、办公楼的卫生间有何不同?就他有限的经验来说,正业公司的明显比其他两家有自己独特的思考。 景区卫生间首先空间要足够大,其次考虑适用人群的复杂性,要满足各个年龄段的需求。尤其要设计符合小孩身高的洗手台和坑位,最好安排亲子母婴卫生间,便于喂奶或是换尿布等需求。同时鉴于景区可能有身体不便者,还需要布置尺寸适宜的坡道和卫生间。 他小声和徐洪福以及杨英豪探讨了这个问题,他两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至于其他两家明显对此缺乏考虑,拿来的施工方案还是照搬其他场所的内装,并无针对景区特殊性,果然专家们一致推举正业工程公司作为此次的中标公司。 专家们还在最后填写评语,杨英豪烟瘾上来,从后门溜走。 刚出门拽出一根烟,就有人把火儿递了上来。 他抬眼一看,不是旁人,是他的侄子杨成周。 上次杨成周逼杨英豪找姜崖说清,让他接下内装工程。杨英豪哪怕再宠他,也严厉拒绝。这次内装工程竞标,连宋香巧老公竹正业都能参与,杨英豪也不能再拦着杨成周。但他事先也跟姜崖讲明,这个天一工程公司和杨成周的关系,姜崖的意思是不管如何公平公正公开竞争,到底谁中标,专家说了算。 “叔,咋样?”杨成周讨好地笑问。 杨英豪就着火吸了口烟,“急什么t ?等公布的时候你自然知道。” 杨成周嘿了一声,“你不是刚才在里头嘛。到底专家咋说的,你跟我透露透露。” 杨英豪连连摆手,“你离我远点。万一被人看到,还以为你贿赂我呢。” 杨成周赔笑道:“贿赂这就难听了。你是我亲叔叔,该我孝敬你。” 杨英豪不想跟他废话,让他赶紧回去等消息。 杨成周把他拽到旁边,悄声说:“叔,你也知道这几年我运气不好,大钱没挣到。可是我爸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我娶个老婆,再生个孩子。好给咱们老杨家传宗接代。可我总得攥点钱在手里,才有女人愿意嫁我,给我生孩子啊。” 杨英豪皱起眉头。这小子颠来倒去就这几句话,总是拿他亲爹,也就是他亲哥来逼他。 别看他对外强悍,对这个侄子总是硬不起心来。 但□□洞景区是姜崖的心血,是金竹村人全村的希望,这次他真的不能插手。 “你要娶媳妇生孩子,叔资助你。”他转移话题道。 杨成周脸色一沉,“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里的钱能有几个子儿?不是送你手下人,就是垫在工地上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大门被人推开,姜崖陪着专家们走了出来。 杨英豪躲开低头斥道:“反正这事,你就等消息吧。我可警告你,不许动歪心思。” 说完撇下杨成周径直朝姜崖走去。 一个月后,姜崖亲自去金竹村把中标消息告诉了竹正业。三婶大喜过望,拉着姜崖又哭又笑,死活要让姜崖留下吃饭。听说竹正业拿下大项目,村里很多人都来凑热闹,哄着三婶开席请客。三婶心情好,咋说都行,立马在家里置办了三大桌,坐不下的同村人都可以从她这里拿走丹江风干鱼。用宋香巧的话说,连她结婚的时候都没这么热闹。 竹正业木讷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宋香巧看在眼里,高兴的同时也十分担心。想了想还是把姜崖拉到一旁,“姜崖,这事妥当吗?” 姜崖正色道: “香巧姐,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肯信啊。从招标书颁发,到请专家开评审会,再到公布结果,都是按照政策执行。乡长、洪福主任全程都在,我也在,没问题的。” 宋香巧这才放心下来,笑着说:“突然被大馅饼砸中,这心里总是觉得像是梦。” 金竹村的人都说她是铁石心肠,堪比男人。可她也是个女人,也希望自家男人在她撑不住的时候帮她一把。竹正业常年在外,家里里里外外,婆婆虽然帮助许多,但她心有愧疚,总是抢着干。这下可好了,竹正业在自己门口接了个工程,以后吃住都在家里,她想他的时候随时都能见到。 至少晚上睡觉有人暖被窝了。 “香巧姐,你再怀疑,也不该质疑正业哥的本事吧。”竹正业这次在三家评选单位中得分最高,专家们一致通过。 宋香巧哈哈笑起来,“没有没有!这可是我挑中的男人,能差到哪里去?” 金竹村像是提前过年,从三婶家的烟囱里冒出了喜庆的气氛。 * 半个月后,一通电话把姜崖喊到了县城。 他一去两天没回来。 姜春本来和姜崖说好要去给他父亲的墓上栽种松柏树,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来。她找上门去才发现出事了。 徐洪福不在乡政府,她等了半天才看到葛兴国急急从外面走进来。 姜春立马拉住他,“葛乡长……” 葛兴国眉头紧锁,他本想低调处理,没成想姜崖的母亲先找上门来。 他稳了稳心神道:“大姐,你怎么来了?” 姜春表明来意,葛兴国打着哈哈说:“姜崖忙,我把他派到银峡村去了。那个王建华不是在那搞了个养鸡场,我让他去做个调查。对,调查。” 姜春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就在这时,有人急冲冲地过来喊道:“乡长,县纪委电话。” 葛兴国心头一惊,转身安抚姜春道:“姜崖没事,什么都没有,大姐你先回去。”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着,立马撇下姜春去办公室接电话。 姜春心头颤得慌,纪委?好好的,纪委怎么会打来电话? 她突然想起隔壁邻居邢杏儿娘家就是银峡村的,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姜春计上心头,立马回家找邢杏儿。 邢杏儿恰好刚从银峡村回来,正拎了五斤柴鸡蛋送过来。 姜春一打听,邢杏儿连连摆手,“我就是在王建华的养鸡场买的鸡蛋。我没见到姜崖。”而且王建华听说她就住在姜崖母亲家旁边,非要给她打折。还说姜崖好多天没来他这里,让她带话请姜崖没事来玩。 言语中对姜崖十分尊重。 姜春瞬时眼前一黑。 这怕是真出事了! * 要说竹坑乡闭塞,可它又一点也不闭塞。平日里寂静的金竹村突然广播声四起。 “所有能出气的,走得动的,现在立马去村口!” “家里管你有两个轮子,三个轮子还是四个轮子的,都给我开到村口!” “谁要是今天给我磨磨叽叽,就是咱金竹村的叛徒!” 安庆生的咆哮声从村西的村部一路窜到村东,山涧的漫天雾气被震得细碎。 宋香巧正在家奶孩子,被吓得差点把大崽摔地上。 “这又是闹哪出啊!” 她气得赶紧把孩子塞给婆婆,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跑了出去。 村道上全是不明所以看热闹的村民,大家看见宋香巧都问出啥事了。 宋香巧要是知道还能让安庆生在喇叭上乱喊。这可是要人命啊。 她一路飞奔,一拐弯撞见安庆生领着一群人一脸怒气地往外冲。 她心头发颤,每每夜里她都感慨这半年多来金竹村的大变化。别的不说,打架斗殴事件几乎没有。大家都一门心思赚钱,谁还有心事找茬闹事。可没让她过几天安稳日子,这又闹起来啊。 只是安庆生身后不止有姓安的,还有姓竹的。他这是要带着大家去哪个村打群架? 还没等她想明白,安庆生冲过来对着她吼道:“香巧,你是村支书,你说咱们的人受欺负了,是不是该找他们算账?” 宋香巧喘着气,“庆生叔,我说过多少次,再怎么样不能打架!你带着这么多人准备去哪?” 安庆生冷笑一声,“去县政府!” 宋香巧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地上,她哆嗦地问:“为什么?” 安庆生站到旁边大石头上,振臂一呼说:“到底是哪个兔崽子敢举报姜崖。我可去他妈的!要是被我逮住,我一定绕不了她!” 宋香巧:“!!!!” 第53章 金竹村的人从未像现在这样团结过,同仇敌忾的氛围凝聚着,不管站在这里的是姓竹的,还是姓安的…… 宋香巧脑门子突突得疼, 她确实提前知道姜崖出了事,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并未告诉任何人, 而是和乡长葛兴国四处打听和周旋,谁知道还没有任何定论,这事就被大家伙知道了。 “到底哪个王八羔子祸害小姜同志啊?!” “人家小伙子来咱们金竹村啥好处没落着,这大家都看在眼里。” “就是。我拉他去我们家吃饭,他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死活不同意。” 大家义愤填膺,纷纷说着姜崖的好处,以及举报人的恶心。 宋香巧吼着让大家冷静,然而她的话压根进不了这群人的耳朵。 不远处“突突突”开来三辆拖拉机,冒着黑烟咆哮着冲到人群旁。安庆生大手一挥,凡是能出气的全上车去县城。 安庆生坐上他家的面包车,在前面带路,一瞬间, 吵闹的金竹村再次安静下来。 宋香巧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赶紧跑到村部给乡政府打电话, 谁知道葛兴国恰好也去了县城。乡政府里就几个办事的工作人员,压根拦不住这群被愤怒夹裹的村民。 没办法, 她只好赶紧给县里打电话,找葛兴国赶紧想办法。 好不容易找到葛兴国,对方一听说金竹村全村人集体出动,还打着为姜崖讨要说法的旗号,气得半死,大喝一声:“太胡闹了!” 宋香巧身为第一责任人,不敢耽搁,赶紧找车追了过去。 * 县政府前的马路早些年修过,经常被大车碾压,这两年破烂地不像话,好在在县城外围修了条过境路,解决了一部分车流问题。然而,大清早满大街卖菜的,卖早餐的,卖各种小东小西的,几乎霸占了政府面前这条街。城管虽然管过几次,然而,西河t县就这么大,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县政府所在的大十字街,所以效果不佳。 像往常一样,这条路上冒着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气,到处人来人往。只是在响亮的吆喝声中,突然不合时宜地从西边冒出突突突的拖拉机发动机声。 有人回头一看,只瞧见一排拖拉机上黑压压站着一群人。为首的老头两眼冒光,手上紧紧握着锄头,像是谁欠了他多少钱。 本来狭窄的街道瞬时被三辆拖拉机给堵上了,前后挪不动,那些拉拉车的,推小三轮的,都叫唤起来,喊着让他们快挪走。 安庆生着急去政府大院找人讨说法,哪里顾得上被堵上的拖拉机,他一招呼,所有人从车上跳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往旁边大院冲去。 所有人这才看明白,这波突然冒出来的人竟然不是过路人。 政府大院有哨岗,看门的大爷瞧见这么多人手拿工具冲过来,吓得腿都软了,赶紧给里头安保处的人打电话求情支援。 “这是咋啦啊?” “闹事呢!还看不出来?” “瞧着装扮是乡下人,不知道是房子被扒了,还是田被占了!” 原本挤在集市上的人们全围过来,外三圈里三圈,整条街更沸腾了。 安庆生们挤在大门前,使劲拍着铁栏杆,要里面最大的官出来讲话。 保安队很快派一群人过来,用力扛着大门,生怕被门外的这群不要命的人给挤趴下。 “你们到底啥冤情啊?” “围堵县政府大门可是要进监狱的啊。” “管他呢。反正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想看看热闹。热闹越大越好。” 到底是中国人的本性,安保处的人脑门子上冒汗,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吵嚷着鼓动安庆生们使点劲。 安庆生被堵在门外,安保处的人脸色难看,大声呵斥着让他们不要闹事。 他年轻时候脾气又犟又臭,跟竹兴文打架打得天翻地覆,从不带怕的。只是后来他年龄大了,上一个老婆难产死了,他又有了娇滴滴的闺女,脾气稍微收敛了些,可骨子里还是个暴脾气。 “啥叫我们闹事?我们是来讨说法的。”他大力拍着铁栅栏吼道。 安保处的人才不管这些,嘴里直喊着让他们赶紧滚蛋。 安庆生气急了,他左右一瞄,直接跳上旁边一辆卖菜车上。 “我们是竹坑乡金竹村的!我们村以前穷啊,穷得连吃顿白面馍馍都吃不起,娃娃们上学还要抓阄,没人愿意嫁到我们村……我们门口那条路都烂了好多年,连我老婆都是难产死在这条路上……” 安庆生说着说着眼圈泛红,“前段时间我们乡来了个年轻娃娃,他叫姜崖……是乡产业办的办事员。人家娃娃大学毕业,那么好的前程跑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来就不要命地帮我们灭火,想办法给我们修路,给娃娃们找资助上学,还冒着生命危险跑到溶洞里拍照,开路,找人调查,找投资,忙这忙那……” “要是我亲闺女没嫁人,我都想把他招成我女婿!” 说到这里安庆生咬牙切齿道:“到底哪个王八蛋举报姜小子贪污?!他要是能贪一分钱,我安庆生三个字倒着写。” 其他人也纷纷喊叫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场面眼瞅着就要失控。 葛兴国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冲下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县政府大门口乌压压的人中有一大群是他认识的,全是他竹坑乡的。他额头汗层层地冒着,连着说话的腔调都颤得不像话。 “庆生叔!你这是干啥呢!赶紧下来!” 他急急冲过去,试图把安庆生从车上拽下来。 安庆生看见葛兴国,这没处发的火终于找到了方向。他指着葛兴国吼道:“姜崖呢?你们把他关在哪?” 葛兴国一脸无奈,“姜崖只是配合调查,没有把他关起来。都没定论的事,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干嘛这么冲动?” 安庆生早都把姜崖当做亲儿子看,他一听说姜崖出了事,哪里顾得上其他,着急慌慌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他又不认识其他人,只能让大家伙都来找县领导说,群众的意见领导们总得听吧。 “姜崖的人品我们全村人都能拍着胸脯替他担保,你们抓错人啊。赶紧把人放了!” 葛兴国一脸无语,人家纪委接到举报自然要花时间调查,姜崖配合调查也符合流程。从他个人角度,肯定知道姜崖是无辜的,但程序还是要走一走。安庆生这些人今天跑来县政府要人,反倒会把事情搞得复杂。 再过会,等公安局的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安庆生把人带回去。 杨英豪左等右等金竹村的人不来上工,这才知道出了事。他一路赶来,刚冲到县政府门口就看见葛兴国被村民团团围住,争论中有人情绪激动,眼瞅着快把乡长给推搡倒了。 他心下着急,转脸竟瞧见自家侄子杨成周躲在人群后,踮着脚往里看。臭小子这几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旷工好几天,哪里都找不到。 杨英豪挤过人群,上前一把揪住杨成周。这小子一转头看见自家叔叔,当即脸色都变了。 “叔……”杨成周刚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杨英豪皱起眉头,突然心头以颤,难以控制的想法从心里冒了出来。 杨成周讪笑着说:“叔,你也来看热闹啊。” 杨英豪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什么热闹!这是要出人命的!” 杨成周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装出一副纠结表情,“那个姜崖真贪污了啊?我看他平常一副清高模样……” 杨英豪心下一沉,把他从人群中强行拎出去,堵到巷子里。 他压低声音斥道:“是不是你举报的?” 杨成周被亲叔揪着领子,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说:“姜崖得罪的人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英豪盯着他的脸看半天,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因为没让你拿到项目,你就故意举报?” 杨成周使劲从叔叔手中挣脱出来,举着手嘴硬道:“叔,我是你亲侄子,你怎么不信我?” 杨英豪死死盯着他,到底心软没把心里的那句“信谁都不信你”的话说出来。 “滚!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出现在金竹村!”他扭过身丢给杨成周一个冷漠的背影。 杨成周一脸不情愿,他还想在工地上干活,以后围绕景区建设的工程多得很,他总能在里面分到一杯羹。加上他和叔叔杨英豪的关系,再怎么着也能偷个懒不干活,还把钱赚了。 他往前一步,扯住杨英豪的胳膊,“叔,你干嘛生这么大气?我不是外人,我是你亲侄子,我在眼皮子底下干活,你不也能盯着我不犯错吗?再说,我也想尽心帮帮你。” 杨英豪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不给我添麻烦就算我们老杨家坟头冒青烟。” 杨成周一听老杨家这三个字,就知道自己的这位亲叔只是嘴上骂骂,到底不会狠心把他赶走。他嬉皮笑脸地说:“以前我可能会犯浑,但现在我不会,以后更不会。” 杨英豪懒得搭理他,旁边忽然传来更大的吵闹声,赶紧丢下杨成周冲了过去。 杨成周瞧着叔叔着急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 * “县长来了!” 有人高喊一声,大家齐齐往前涌去,纷纷踮脚看着从里面匆匆走出来的那人,手持喇叭,表情严肃,嘴里高喊着“不要动手”。 安庆生曾经在□□洞奠基仪式上见过袁腾飞,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还是官职这么高的人,当下泪流满面,从车上跳下来,从人群中挤过去,一把握住袁腾飞的双手,带着哭腔道:“袁县长,姜崖是冤枉的,你可要为他做主啊。” 其他金竹村的人也纷纷跟着喊着。 “做主啊!县长你要做主啊。” “小姜同志人家清清白白的,冤枉谁也不可能冤枉他啊。” “杀千刀的,到底是谁举报的?!” 一提及举报人,大家压抑的情绪纷纷再次冲破牢笼,焦灼地又要炸了。 袁腾飞拍着安庆生的手臂道:“你是庆生叔吧。” 安庆生一看这么大的官,不过是当时见过一面就记住了他的名字,当下觉得冰凉的心暖了一点,“我是安庆生。你叫我老安头就行。” 这时,从外围哐哐哐传来一阵t脚步声,安庆生一转身看见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黑压压地齐步跑了过来。人群被凌冽的气势惊得连连后退,为首的那人跑到袁腾飞身边,沉声说:“袁县长,我们准备好了。” 说完,这人高喊一声口号,所有人齐刷刷立正,一脸肃穆地转向人群。 安庆生两腿一软,这下才发觉后背出了一层汗。 他一脑门子冲动的劲儿瞬时退了许多。 袁腾飞摆摆手让警察往外退去,安庆生见状,灵活的心思终于翻腾起来,赶紧让人递过来一叠纸。 这些纸皱巴巴的,上面有人歪七八扭地写了名字,有人则用红彤彤的印泥摁了许多手指头印…… “袁县长,这是我们村写的担保书!全村总共500人,刨除在外面打工的,嫁到外面的,村里现在还有小两百人。大家伙会写字的名字都在上面,不会写字的也摁了手印。” 袁腾飞心中大振。古时候有颂扬清官的万民伞,那些要么湮灭于历史长河,要么偶尔被收藏在博物馆。可眼前这份担保书,虽然上面毫无格式地写了几句“我们全村人愿意为姜崖同志担保,保证他的人品、行为……”,可其沉重不亚于万民伞。 他郑重从安庆生手中接过这叠纸,“安庆叔,姜崖被人举报贪污,按照组织纪律的流程需要停职配合调查。” 安庆生一听袁腾飞说的又是葛兴国说的那一套,顿时又急了,“调查?姜崖好几天都没来我们金竹村了!需要调查这么久吗?再说,我们全村人都可以为他担保……” 袁腾飞点点头,“姜崖的群众基础这么好,说明他的确为大家伙做了很多扎实的工作,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但制度归制度,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他这话又引起一阵骚动。大家伙捧着一颗真诚的心,来替姜崖说话,怎么就没人理解啊? 排列成三排的警察们沉着脸盯着眼前的这群人。 安庆生大失所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宋香巧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她慌里慌张挤进人群,看大家全须全尾的,心下大松一口气。 她冲到安庆生面前,吼道:“庆生叔,你这是把姜崖往火炭上烤啊。到时候他清清白白的也说不清楚了!” 安庆生一愣,“我们是在帮他啊。” 宋香巧有些话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姜崖现在不过是竹坑乡产业办的一个小小办事员,工作半年得到金竹村上下男女老少的认可,这事本来是好事。可因为举报事件,村里人直接冲到县政府讨要说法,不管这件事的原因如何,这种行为终究不妥。 姜崖可能因此受到非议,他今后的事业很可能受到影响。 有些时候,被捧得太高,吹到的风会格外大。 一直在围堵人群中不说话的安饮水终于也咂摸出不对劲来。万一他们其中一个把铁锹或是棍棒砸向现场的某人,出现流血,他们谁也吃不了兜着走。在里面配合调查的姜崖更会受到连累。 他顿时心有戚戚,赶紧扯住安庆生,小声嘀咕了两句。 安庆生老脸一白,再看看周边这阵仗,瞬时后背出的汗更多了。 “那咋整?我们不能眼睁睁……” 袁腾飞上前拍了拍安庆生的肩膀说:“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组织。姜崖是清白的,没人会,也没人敢冤枉他!” 安庆生:“…………” * 住在招待所写陈述材料的姜崖不知道,就在他刚刚沉心书写的时候,一场夹杂着好与坏的危机骤然来临,又迅速消融。 有人推门而进,笑着给他端来一杯水。 “姜崖,你这下可全县,哦不,全市出名了!” 第54章 第054章 姜崖从县政府招待所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五味陈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副县长袁腾飞专门过来见了他一面,语重心长地说:“姜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在竹坑乡做实事,收获了人心。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姜崖抿了下唇。他当然知道自己今后唯有尽心尽力,才能不枉费乡里人的期待。用主任徐洪福的话来说,今后不知道多少只眼睛会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眼神中有期待的,有嫉妒的,当然不乏看热闹的。 袁腾飞拿出那叠安庆生郑重交给他的担保书,递给姜崖看。 姜崖心头发颤,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他都认识。除了名字外, 还有他辨认不出,却肯定知晓的其他人的大拇指印。 有的人半年前还吃糠咽菜,现如今跟着安庆生养猪有了收入。 有的人半年前还在土里刨吃的, 现在在景区工地上挣上了工资。 有的人半年前连教室因为没钱都没资格迈进去,现在心神安宁地坐在教室里朗朗读书。 …… 金竹村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门口通往乡政府的道路如今坦荡宽敞,村口大樟树下的场坝平平整整,上面还安置着乒乓球桌以及小型篮球场。从村西边绕过的小河也干净了许多,家家户户都知道把垃圾定时定点投放。那条从村中穿过的巷子成了大家伙挥洒创意的画廊。谁想画就画,无人嘲笑阻止。 所有这些变化,从刚开始的步步艰难, 到现在推力十足,包括姜崖在内的乡政府领导班子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 磨破多少嘴皮子,当然也承担了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危险。 姜崖默默将这份担保书的样子刻在脑海里,朝袁腾飞深深鞠了一躬,踏上了回竹坑乡的道路。 * 刚回到乡政府就看到王学海等人一溜烟站在大门口迎接。 大家伙一瞅见他便齐声鼓掌。姜崖被闹得脸红,关键旁边还围观了一堆乡里人,大家都笑着喊姜崖的名字,有人还冲过来往他怀里塞烤红薯,烫得姜崖差点没拿稳。 王学海上前一把搂住姜崖,笑呵呵道:“走,咱们去金竹村。” 姜崖一愣,他本想上楼和葛兴国还有徐洪福谈点工作,王学海像是知道他的意思,指了指后山,“那两位就在金竹村等你呢。” 姜崖点点头,指了指面前这阵仗,“至于嘛?!” 王学海赶紧撇清关系,“可不是我鼓动的,大家自发来这里迎接你回家。” 姜崖一怔。回家? 是哦。他的家确实就在竹坑乡。 王学海不让他多想,立马拉着他坐上吉普车一路往金竹村开去。 沿途有村民陆陆续续往山上工地出发,瞧见姜崖都奋力招手,嘴里喊着:“小姜同志,你回来啊。” 姜崖把手伸出车窗,一一笑着回应。 王学海哎呦了一声,“姜崖,这几天好多人向我打听你。” “哦。”姜崖坐直身体,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王学海絮絮叨叨,有向他打听姜崖长啥样的,家庭背景的,个人婚姻状况的,当然还有人打听姜崖是不是背后有人。不然怎么能在半年内办成这么多事,让一众村民信服!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 “我反正把你往好里夸,”王学海一把扭转方向盘,冲上了金竹村的场坝,“当然了,对于那些认为你有靠山的人,我狠狠地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教育。” 还没等姜崖有所反应,大樟树下瞬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声震彻山谷,惊得飞鸟乱窜。 王学海帅气停车,笑嘻嘻地把一脸懵逼的姜崖从车上拽下来。 葛兴国、徐洪福、宋香巧、安庆生、安饮水……甚至还有竹兴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小姜,你回来了啊!” “没少胳膊少腿的,挺好!” “好像还胖了一圈,招待所的伙食就是好。”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姜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哪一句。 他抬头一看,大樟树上还悬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句话:欢迎姜崖回家! 安庆生上前拽住姜崖的手,“要不是乡长他们拦着,我恨不得让他们把过年才搞的舞狮子整起来,热热闹闹地欢迎你回来!” 姜崖哭笑不得,他何德何能获得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 ! 葛兴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姜,回来就好。” 他知道纪委既然会放人,自然把姜崖的底细查到细枝末节,甚至连上次他们从广东回来改坐飞机的事情也问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是王学海保留有自掏腰包的证据,这事还真说不清楚。 期间心里t上的艰辛和折磨常人无法想象。 姜崖顿了下,抱歉地说:“乡长,都因为我……” 安庆生领着大家去县政府讨要说法,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此举太过冲动,让县政府门口被堵长达数小时。幸好没出大乱子,不然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葛兴国身为乡长,是主要负责人,被县里予以警告处分,宋香巧作为村支书是直接负责人,被扣半年绩效,并予以内部严重警告处分。 至于牵头人安庆生,念其年龄大了,且是初犯,只是训诫教育。 葛兴国赶紧让他打住,不管如何,姜崖平安回来,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姜崖被大家伙迎进安庆生的家。廖婶早都在院子里安排了好几桌饭菜,给姜崖接风洗尘。 丹江风干鱼、本地腊肉、白面馍馍……好东西全往桌子上招呼,简直和过年差不多。 徐洪福的姐夫童逸民专门贡献了两瓶百年老酒竹坑香,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姜崖还没喝酒就感到脑袋一阵头晕。四周全是热情的让人舒坦的话语和气息,让他内心软得一塌糊涂。 至于其他村民,则在安庆生家外大摆宴席,反正今天中午村里管吃,不管男女老少谁都可以上桌。 工地上的工友们也在杨英豪的带领下下山吃饭。临近过年,天寒地冻的还要加快施工进度,大家伙也都不容易。所以乡政府算是犒劳大家,把人全部叫下山来一起嗨吃一顿,给大家加加油鼓鼓劲。 杨英豪坐在院子里,和姜崖凑一起喝了个痛痛快快。他拍着姜崖的肩膀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工地上的活儿没耽误。你放心。有时间先回家陪陪你妈。你妈这次担心坏了。” 姜崖亲自给杨英豪倒了杯酒,双手捧起重重碰了下,“有杨哥在,我放心。” 大家伙见状纷纷举起杯,觥筹交错间热闹气氛骤然腾起。 冬日的太阳难得照进院子,枯枝阴影绰绰。姜崖仰起头,从枝丫间透出的光落在他的额头,氤氲出阴影来。 大家说起明年五月份的开园,兴致非常高昂。有人说到时候排队来的人怕是要堵到乡政府门口,有人说到时候金竹村家家户户都钻满了游客等着掏钱买吃买喝,有人说到时候大家伙都有事可做有钱可挣,只是想想就美滋滋。 所有人酒足饭饱,陷在美好想象中心里乐开了花。 姜崖自然心情好,他郑重地跟在场的每个人都敬酒,徐洪福这才发现这小子酒量真的不错。 宋香巧虽然被扣了半年绩效,但好在没出大事,加上她老公竹正业马上要做内装工程,赚的钱比她工资高多了,所以被扣绩效也不算大问题。反倒是安庆生知道自己拖累宋香巧被予以警告处罚,心中有愧,所以少了很多顶撞和反对,两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前更融洽了。 姜崖拿着酒杯正往外走,忽然听到外面吵闹一团。 宋香巧满脸郁闷,“怎么又吵起来了?” 葛兴国、徐洪福、杨英豪等人也急急冲了出去。 好家伙!原本还一片和谐的画面被两个打架的人给破坏殆尽。 杨英豪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被围观的杨成周和姚自强两人你揪着我领子,我薅住你胳膊,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旁人压根近不得身。 杨英豪气不可竭,上前拽住侄子杨成周的胳膊,使劲一拽把他先扯开。 姚自强之前掉进溶洞摔得骨折,前两天刚从医院回工地,还没停歇两天就又和人动手。这不,这家伙捂住胸口咳嗽个不停,牵扯旧伤脸疼得皱作一团。 姜崖沉声问:“为什么打架?” 杨成周回头死死盯着姚自强,撂下狠话,“你小子要不是我叔把你带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吃土呢。你小心说话!” 杨英豪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我看你说话才要小心!”他转头看向姚自强,知道这小伙子性格爽快且正直,这几年从没有给他找过什么麻烦,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动手,尤其今天大家伙都高兴呢,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破坏气氛。 姚自强愤恨指着杨成周说:“就是他举报的姜大哥!” 他这话像水滴进油锅,瞬时炸得所有人都裂开了。 第55章 所有人的目光全射向杨成周。 这小子今天喝了不少酒, 满脸涨得通红,好像从酒桶里拎出来一样。只是稍微靠近便闻到一股子冲鼻的酒味。 “你他妈胡说八道!”杨成周哪里肯承认,当场挣身边人的桎梏, 冲向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姚自强。 姚自强脸色骤然一变, 身体旧伤的疼刺得他直吸溜,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好在杨英豪出手, 直接把杨成周摁住,凌冽的拳头在他鼻尖错开,到底没砸到他的脸上。 杨英豪觉得丢人极了,他虽然穷苦人家出身,可如今的成就也是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好不容易扯了这么大一队人马到处挣钱干活,可他这个亲侄子真是分分钟就能把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名声给毁没了。 他一巴掌拍在杨成周的脸上,“你再闹?!再闹就滚回去!” 杨成周之前少不得亲叔打骂,今天还是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脸,他顿时嚎叫起来,“叔!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宋香巧和安庆生等人也不愿意今天大好的日子被闹得不开心,都上前劝导。 杨英豪知道面前有太多眼睛盯着他看,既然姚自强说杨成周就是举报姜崖贪污的人,那这事自然不能轻易翻篇。 他走到姚自强面前,压着声音问:“自强,哥信你。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姚自强这时候其实也有点后悔了。方才他刚好坐在杨成周身边吃酒席,对方好像有心事,闷着头一直在喝。后来不知道是谁提及姜崖,说他如何为金竹村做实事,如何打举报人的脸为自己洗得清白,言语中对姜崖的佩服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 杨成周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一拍桌子叽叽歪歪骂了起来。对方知道他叔叔杨英豪是项目经理,自然不敢得罪,纷纷打着哈哈把这事揭过去不提。 过了一会杨成周尿急,去旁边茅厕,恰好姚自强在旁边蹲坑,隔着帘子他听见杨成周自己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说什么老子就不信姜崖这小子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早晚让我抓到把柄把他摁死。 姚自强听到这里要是还不明白杨成周到底背地里做了什么事才怪。 只是,他到底是杨英豪的亲侄子。杨英豪把他从坑人的流水线工厂里救出来,给他吃给他喝,还教他技术……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告密者。 可还没等他犹豫片刻,杨英豪黑着脸把他揪过来,“自强,你快给我说!” 姚自强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全说了出来。 姜崖沉沉看向杨成周。 葛兴国和徐洪福两人心里也暗叫不好。这事牵扯杨英豪,而杨英豪是项目经理,景区工程正处于最后关键阶段,万一…… 杨英豪攥紧拳头,狠狠捶向杨成周。 杨成周哪里肯承认,撒泼似的发疯说什么自己是冤枉的,姚自强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的话怎么能算数。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人站了出来,杨英豪一看是他的副手黄梁。 黄粱平时负责工人管理,跟杨成周和姚自强等人接触时间比较多。 他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说:“举报人确实就是成周。前几天他去古街的小卖部打电话,有人听到了,悄悄告诉了我。” 杨英豪满眼通红,他一眼再没看杨成周。怪只怪他心软,其实早都预料到是自己侄子做的好事,却一直回避不敢调查。 闹到现在这个份上,这金竹村怕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怆然地看着姜崖,什么话都没说,可大家伙都猜到他会说什么。 姜崖抿了下唇,默默走到杨英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我说过。有你在,我才能放心。” 杨英豪也算是七尺男儿,要脸要面子,姜崖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可因为他的人,姜崖受到莫须有的怀疑,甚至还差点引发□□。现在想想都后怕。 他苦笑摆摆手,“姜崖,老哥得撤了!” 葛兴国和徐洪福脸色一变,到底闹到了这一步。 t但这事难处理,姜崖是受害者,工程再重要,也不能损害他的荣誉。 黄粱讪笑着:“英豪,你别怪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强受冤枉。” 姜崖转脸沉沉看了对方一眼。自他认识黄粱,便发现这人比杨英豪圆滑太多,嘴巴甜会哄人,工人没有不听他话的,而且每每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杨英豪总不爱凑热闹,躲得远远的,黄粱则代表工队挤在领导身边说过不停。 既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杨成周就是举报者,为什么没有告诉杨英豪,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姜崖沉声道:“不管谁是举报者,我觉得都可以理解。越是这样,越能证明我们政府工作的公平公正公开。” 他并没有提杨成周是举报者,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除非举报者自己泄露,纪委那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杨英豪看向姜崖。第一次见到姜崖,他心里是失望的。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一看就受不得风吹雨打,和他爹魁梧雄壮的样子差太多。谁知道这小子看着弱,内心却坚定堪比青山,轻易不言放弃,心性之坚韧甚至比他这个大哥都强。 要是其他人遇到这事,早揪着杨成周的脖子打起来了。可他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这些话…… 只是他以后如何服众?如何领导这群人干活?如何在金竹村里行走? 就算姜崖愿意不在乎这件事,可其他人呢? 安庆生早都看杨成周不顺眼,只是他非常能理解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杨英豪亲哥客死他乡,就留下这么个独苗,护短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杨英豪压根不知情。 他上前冷哼一声,指着杨成周骂道:“你小子真丢你叔的脸!你赶紧收拾铺盖卷,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竹兴文之前被杨英豪骂过,他倒是想在这个好时候狠狠踩对方一脚,可还没等他说半个字,便看见安庆生拉着杨英豪的胳膊说什么一码归一码的屁话。 他嘴巴张了张,到底没再说话。 既然安庆生都张嘴挽留杨英豪,其他人也纷纷劝他。 杨成周被丢在一旁,没人愿意听他狡辩,更没人愿意施舍他一个眼神。 只有竹兴文冲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臭小子,老安头的话你没听到吗?还不赶紧滚!不然我们手里的铁锹可不认人。” 随后好几个竹家人都跟过来,凶巴巴地盯着杨成周骂。 杨成周哪里还敢停留,眼巴巴地看着亲叔叔被众人拉到屋内,自己彻底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小可怜。 他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 此事让杨英豪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姜崖拉着他喝了好几场酒才把这事掀过去。期间杨英豪的副手黄粱突然被查出里应外合收受供应商的钱财买进不合格的材料,被项目部开除并追究责任。姜崖把这事当做典型好好整顿了工程相关人员,杨英豪知道自己再不承担起责任怕是更对不住姜崖的信任,所以很快振作起来,凡事亲力亲为,小心翼翼,再也不敢托大,工地的面貌到底变了个大样。 宋香巧看在眼里,赞在心头,只能说姜崖这人别看年轻,可碰到事能先把个人感受抛出去,而且能巧妙把不利情况转为有力情况,审时度势,快速决定。这样看来,待在竹坑乡还真是委屈他了。 这话她不敢说给别人听,只能给自家老公竹兴业说。竹兴业是个闷葫芦,听媳妇叨叨说了半天,这才憋了几个字,“姜崖是个干大事的。” 气得宋香巧拿枕头捶他。 除去工地,腊月最重要都事自然是广东客商高瑞良一行来西河县考察投资事项。这是姜崖之前和王学海、竹向笛三人前往广东辛苦请来的考察团。 县里很重视,早早安排好高规格接待。与其他投资商要地要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不同,高瑞良更看重竹坑乡的竹林资源以及竹编人才,以及未来发展趋势。 葛兴国知道这都是姜崖的功劳。这小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高瑞良这个心机深重的纯粹伤人,变成了个战略家和格局家。只说高瑞良愿意先期投资五百万建厂这事就已经让人料想不到。 而且这五百万,投在竹坑乡,不是条件更好的县城。 且接待过程中,姜崖又能从有利于高瑞良发展的角度出发,同时也不卑不亢,把竹坑乡的发展潜力说得淋漓尽致,向对方描绘了一片大好未来。 虽然高瑞良总是揶揄姜崖画饼,但这人到底拿出了真金白银,所以他内心还是信姜崖说的话。 高瑞良来了七天,姜崖陪了七天,里里外外把竹坑乡跑了个遍,还拜访了和竹向笛类似的竹编手艺人。姜崖拿准高瑞良想把竹编事业发扬光大的心理,他除了嘴上描绘外,还拿出了具体的实施方案。 包括向上级部门申请将竹坑乡的竹编手艺评为非遗瑰宝,把竹向笛等人评为非遗继承人,首先通过官方确定竹坑乡竹编艺术之乡的称号。他还打算在金竹村为竹向笛设置专门的非遗传承工作室,结合高瑞良投资的竹器厂,一起研发更适合市场发展的竹器家具或装饰品等,目标当然定得不能低,除了打开省内市场外,还要走向全国,迈向亚洲,让日本人韩国人看看竹器发源地的中国现在宝刀未老。 竹向笛的手艺水平高瑞良非常认可,所以由他出人竹器厂的厂长兼技术总指挥,但凡会竹编的人都可以应聘,也可批量把小件竹器拿回家生产,这样既可以顾着家,又能有收入。 这套工厂+农户的生产模式受到县领导的一致好评。 同时,姜崖让竹向笛赶紧在□□洞景区开业前研发一套符合景区主题内容兼顾艺术性的竹器文创产品,到时候把这些有趣好玩的产品摆在特色商品售卖店里,又能提高景区的层次性,同时还能增加收益。 * 进入腊月,过年近在咫尺。 雪也下了好几场,工地上早都放了假,工人们该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也可继续住在项目部。 竹兴文蹲在门口看见好些个在外面打工回来的人,兴高采烈地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手里拎得不是猪肉就是米面油糖果,他酸溜溜地看着家里的冷锅冷灶,忍不住骂道:“有什么值得得意的?老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有几个臭钱就嘚瑟?!” 在外面打工多受苦啊,还不如他在景区工地上挣钱挣得舒服。虽然一个月中有七八天都迟到早退,好歹比刚开始强多了,一个月也能拿一两百块钱。 他慢吞吞从裤腰处拿出攒下的一叠钱,小心翼翼地数着,回头喊道:“黑蛋!咱们爷俩也去街上办年货!” 黑蛋正在里屋写作业,他头也不抬地回道:“我不去!我要等我姐回来!” 说起竹小蝶,竹兴文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在县城上高中,很少回来,一回来不是带着黑蛋去山里挖药,就是去宋香巧或者姜崖老娘家里帮忙,家里一堆事说不管就不管,害得他忙里忙外的,生生瘦了好几斤。 现在竹小蝶长得越来越像他跟人跑了的老婆,他有时候想起来又恨又难受。这丫头说了,等两年后高考她一定会考去北京,到时候肯定不会再回来。黑蛋唯姐是从,肯定也会跟着她跑了。 一想到过几年家里空落落的,这些日子竹兴文的心情就没好转过来。宋香巧找他谈了好几次,姜崖之前提议让他去参加乡村医生的培训,不管能否通过,好歹在两个娃以及其他人眼里他这个人还算有点用处,而不是成天只会发牢骚。 老婆跑的时候,村里人没少奚落他,他的脾气越发别扭古怪。别人越看不起他,他越要堕落给别人看,才好把这罪名给坐实了。 他现在脸皮厚,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可两个娃越来越大,对他从没有好脸色,他最近倒是有点怕了。但具体是怕孤老终生,没人养老,还是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算是村里数一数二有才的人,如今变成懒汉,害怕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把黑蛋揪过来臭骂一顿,可现在他犹豫了,忍着火,跑到t窗户外面,讪笑道:“等你姐回来,看家里什么都准备齐,那她肯定高兴啊。” 黑蛋手里的笔骤然一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亲爹的侧影。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头子竟然在意姐姐高不高兴? 竹兴文见黑蛋没反驳,越发觉得这是个机会,他直接走进里屋,拿出自己这几个月攒下的钱,得意洋洋地说:“咱家今年也能吃香喝辣。爸爸有钱!” 黑蛋没好气地说:“这是你挣的?还是骗的?” 竹兴文这下恼了,弯腰卷起裤腿,“老子在工地上累得命都没了,你看,这是什么?” 黑蛋低头一看,亲爹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搬运重物撞到的。 他半天没说话,要是让他相信亲爹真心想过好日子,他是不信的,毕竟亲爹之前干的恶心事数不胜数。但亲爹能在工地上连续干活好几个月,这倒让他“刮目相看”。 竹兴文兜里有钱心情好,赶紧让黑蛋跟他一起去街上。 黑蛋磨磨蹭蹭不想去,但想到姐姐回来看见家里年货好歹有那么几样,确实能让她稍微感受到这还算一个家。 竹兴文美滋滋地问他想买什么?新衣服?新鞋子?书包课本?还是糖果? 黑蛋一点都不客气,“爹,每一样都买,成吗?” 竹兴文吓得赶紧把手里的钱塞进□□里,“你这小子别得寸进尺!老子今天是心情好……” 还没等他说完,黑蛋一屁股坐下来,“那我不去了!” 竹兴文气得手高高举起,可举着举着最后一脸恼火地摸了摸头,狠狠道:“只能买两样。老子就这么多钱,还要买肉呢!” 黑蛋哼了一声,“那你刚问我干吗?” 竹兴文:“…………”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往下走。沿途不管碰到任何人,不管人家给他打招呼没,竹兴文都会美滋滋地说自己要去古街上办年货。 若是有人哎呦一声说稀奇,他便笑骂两句。要是有人懒得理他,他便朝地上吐口唾沫表示愤慨,嘴里嘀咕着说要是等老子有钱了的车轱辘话。 黑蛋不想理他,快速走在前面,不一会就拐过山腰,把亲爹远远甩在后面。 好歹这小子还知道亲爹要掏钱,百无聊赖地等在古街口等着。 竹兴文絮絮叨叨地怪黑蛋不懂礼貌,黑蛋反驳说:“你懂吗?” 竹兴文忍了又忍,不想破坏好心情,他一路转悠,想充大爷买好的,临到掏钱又嫌弃人家卖的太贵,转悠了半天只买了一瓶酱油一瓶醋外加一小袋白面。 黑蛋冷眼看他表演,先是不管不顾地从卖糖葫芦的人手里拽走一根红艳艳的冰糖苹果,让亲爹在后面气鼓鼓地付钱,后来又蹲在卖旧书的摊位前,一口气挑了好几本画册,然后坐等亲爹再掏钱。 竹兴文认得字,见黑蛋直接忽略旁边的语数英练习册,却买了几本花里胡哨不实用的画册,当下气了,死活不给他掏钱。 “让你买学习用的书,你买这干嘛?” 黑蛋脖子一硬,“你刚才答应我买书,可没说不让我买画册。” 竹兴文眨巴着眼睛,妈的,被臭小子拿住了话柄。可买这画册有什么用?好歹买了练习册能提高成绩啊。 他耐着性子劝,黑蛋就是不听。最后惹急了,他吼道:“你掏钱还是我掏钱?我掏钱你就该听我的!” 他这一嗓子让旁边的人都看过来。黑蛋小脸通红,红着眼圈把书放下。 这时候,竹兴文要说没有一丝丝后悔是假的。可他真的不能理解为啥这小子死活要买这些画册。 他一转身看见姜崖施施然站在面前。 黑蛋一见到姜崖立马委屈地扑进他的怀里,竹兴文看得很不是滋味。到底谁他妈才是他亲爹? 他咋都想不起上次黑蛋抱他是什么时候? 姜崖拍了拍黑蛋的后背,“你想买什么书?” 黑蛋仰起头,哽着声音道:“画册。” 姜崖眼前一亮,笑道:“你喜欢画画?” 黑蛋点点头,“喜欢。”虽然乡里学校条件差,也没有专门的美术老师,但前段时间学校来了位漂亮的支教老师,她带来了画笔和画布,还带来了好多本画册。太阳好的时候,这位老师会带着大家坐在山坡前看着远处的山和云画画。 大概因为她的影响,黑蛋觉得自己爱上了画画时候的感觉。像有电流穿过身体,激发了某种潜能。 只可惜他没钱买颜料画笔纸张,刚才在旧书摊上看到那几本漂亮的画册就心动不已。只可惜…… 姜崖嗯了一声,拉着他往书摊前站好。 “这几本?” 黑蛋嗯了一声,忍不住蹲下又翻看了起来。 姜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竹兴文见状不妙,赶紧喊道:“干嘛干嘛你?” 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他不肯给娃买书,让姜崖付了钱,那还不被戳脊梁骨。 姜崖转身看着他,“买画册啊。”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他亲爹还没死呢。这钱不用你掏。一个月工资也不知道几个钱,天天不是塞给村西的老太婆就是拿给村东的老头子……嘚瑟啥啊。” 姜崖没生气,笑着后退一步,把手里的钱又塞回了裤兜。 竹兴文:“……”有点不对劲,感觉像是中了什么圈套。 黑蛋终于拿到了心心念的画册,美滋滋地左看右看。 姜崖揉了揉他的头,“古街上没有卖颜料画笔,过几天我去县城买给你。算作过年礼物,好不好?” 黑蛋呀了一声,高兴地想跺脚,他腼腆着说谢谢。 竹兴文不想让姜崖花钱,可一想到等会还要给姐弟两人买这买那,既然姜崖爱大方,那就让他买。反正是他先主动提的。 他喊着黑蛋去别处买年货,姜崖跟两人告别,转身往家走去。 腊月的古街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吆喝声。今年的古街显然人多了些,街上还常常能看到金竹村的人。可见大家兜里有了钱,买起东西也不畏手畏脚了。 他怀揣着一丝欣慰,刚拐过巷子,就看见竹小蝶站在自家门口,袖子高高挽起,手上端着高高耸起的煤球往家里走。 刚才黑蛋还说姐姐趁着寒假在县城堂姐竹丹干活的餐厅打工挣钱,这丫头怎么会在他家? 还干这种体力活? 一时间他心情十分复杂,赶紧抬脚走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把竹小蝶手里的煤球抢走,硬声道:“你不想再长高了?” 竹小蝶低头一脸懵看着空着的两只手,再一脸懵地抬头看着好像有些生气的姜崖,小脸瞬时灿烂如花,“你回来了啊!” 第56章 姜崖方才还绷着的脸此刻总算松弛了些。他放缓语气道:“你放寒假不回家,在这做什么?” 竹小蝶耸耸肩,指了指院子里头,“姜姨腰腿不好,你又忙着不在家……再说,我今天刚好从县城回来,就来帮忙半天,没关系的。” 姜崖心头泛起几分复杂情绪。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连近在咫尺的家都回不了,和衣在宿舍凑活。母亲大病初愈,身体还弱,要不是平时大姨二姨、宋香巧还有竹小蝶帮衬, 她老人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竹小蝶见他抱着煤球发呆,赶紧催着他进去摆好。她则转身又从拉车上卸下十来块煤球,仔细摞好,轻而易举地抱了进去。 姜春从里屋走出来,见姜崖和竹小蝶两人齐齐抱着煤球,当下心疼坏了。 “哎呀,都快放下。我再多给师傅点钱,让他帮忙挪进屋就好啊。”她不过是进屋拿喂鸟的食儿, 竹小蝶可就干起活来。 她知道今天姜崖要回来,炉子上早都煨着萝卜排骨汤,恰好竹小蝶也来了,刚才她又加进去几大块肉。 肉质软烂, 味道十足,两个孩子肯定吃得开心。 姜崖喊了声妈,脚步停息地钻进厨房忙活。姜春扯住竹小蝶的胳膊,“崖崖回来了就让他干。你还在长身体,可千万别累着。” 竹小蝶想起方才姜崖也这般说,心头一暖,伸手往额头擦了擦汗,瞬时变成了小花脸。 姜崖走出来时变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顺手从旁边洗脸架上把毛巾蘸湿,递了过去。 竹小蝶在他的笑意声恍惚了片刻,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凑到镜子前,脸立马红起来。 她默默从姜崖手里接过毛巾,避开轻轻擦拭起来。 姜春看在眼里, t只是笑并未说什么。她转身进厨房,勒令姜崖和小蝶出去歇着。 两人好像很少单独相处,此时正值深冬,一束腊梅从隔壁院墙探进头来,轻易可以闻到淡淡的专属香味…… “你瘦了!” “你瘦了!” 姜崖:“……” 竹小蝶:“……” 姜崖笑了起来,“我要是问你期末考试情况,你会不会嫌我啰嗦?” 竹小蝶也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月牙,“你不问,我还要主动跟你讲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美滋滋地说:“第一名!学校还给我奖励了一百块奖学金呢。” 姜崖夸张地哇了一声,“这么厉害?!想要什么礼物,我也要奖励你。” 竹小蝶赶紧摆手,上次姜崖从广东带回来的录音机已经算是大礼了,她怎么还能要其他礼物? 姜崖非要她挑一样,竹小蝶非不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接招,把旁边笼子里的八哥都听得急得乱转。 “好啦好啦!”姜春从厨房走出来,“小蝶你今年大年初一可一定要来我家给我拜年。到时候姜姨给你包压岁钱。” 她边说边往里屋走,不多时从里面拿出一套崭新的大红色棉服外加一双黑色皮靴。 “我那天去县城,刚好看到这一身衣服,觉得你穿上肯定特别好看。红色喜庆,过年就要穿红色。” 姜春边说还边把衣服往竹小蝶身上比划,喜滋滋地说自己眼光好,正合适。 竹小蝶猝不及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她亲妈离开他们姐弟两人,所谓的过年是最惨淡和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时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只有她家冷锅冷灶,外加亲爹的冷言骂语。别说新衣服新鞋子,连热汤饭都吃不上。 她不过是来帮姜姨做了几次家务,她便如此对待自己,忽然鼻头一酸,眼泪竟氤氲出来了。 “好端端的,哭什么啊?”姜春赶紧拿来毛巾给她擦。 姜崖皱起眉头,“妈,是不是你买的衣服小蝶不喜欢啊?” 姜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竹小蝶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姜春笑起来,让竹小蝶别这么客气,把衣服往旁一放,赶紧拉着她去厨房端菜,把这茬错开不提。 三人吃饭期间,姜崖提及今天在古街上看到竹兴文和黑蛋一事。 竹小蝶听说黑蛋执意要买画册,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子最近迷上画画,没事就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 姜春赞许地点点头,“这是好事啊。难得他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找到自己的喜好。” 竹小蝶一听是姜崖给黑蛋买的画册,当下要给姜崖掏钱。 姜春故作生气,把她的手摁住,“你呀,不要老觉得欠着谁的?!都是相互的,你们姐弟两个经常来陪我这老太婆,我们作为长辈给你们买点小东小西的,也算礼尚往来啊。” 竹小蝶的唇轻轻颤了颤,好似要压抑什么情绪,猛地起身说:“我去给姜哥再成点汤。” 姜春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这丫头是受了多少苦才认为这点小恩小惠比天大? 姜崖给姜春夹了块排骨,“妈,你真是去县城给小蝶买的衣服?” 姜春赶紧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县城能有什么好衣服,我是让你二姨去省城帮我带的。” 姜崖虽然省吃俭用,在穿着方面不讲究。但他有个有钱有闲的二姨,二姨在吃穿用地方面对自己大方,对亲戚更是大方。姜崖经常收到她买来的各种礼物。母亲送给竹小蝶的这套衣服,一看料子就很好,价格不菲,怕是在县城也买不到。 姜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日子进了腊月二十,所有人都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日子。哪天打扫厨房,哪天蒸馒头炸油条炸果子,哪天祭拜灶台,大家伙遵循着共有的秩序,也都期盼着家里面那些外出打工的人早点回来。 果然临近过年,大樟树下每天的对话无非如下。 “哎呦,娃子你可回来了。你妈每天都在这等你,今天刚好下地窖拿白菜……” “今天在外面挣到大钱了吧。你这包里装的都是现金?” “大家都在等你打牌呢,去年过年输钱的今年可要全挣回来呢。” 在外面挣辛苦钱的,有听话的交给了老妈老婆,有穷大方的给家里人买这买那恨不得全村人知道,当然也有像安思源这样开工厂的老板,是全村人关注的焦点。 他什么时候到家,开什么车回来,拿多少礼物回来,都会经过他老婆姬莲花的嘴搞得全村人都知道。 小年这天,“众望所归”的安思源终于到家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在安思源工厂打工的安家兄弟姐妹叔姨婶子……今年在竹茂德的撮合下,姓竹的人也有好几个去了他的工厂打工,所以头一次安姓、竹姓两家人都齐齐等在村口,迎接安思源一行人。 其中属安庆生最为高兴。安思源是他亲侄子,他这做叔叔的这些年能在村里站得住脚,跟他这个侄子有本事能挣钱有很大关系。 一大早安庆生就站在大樟树下翘首等着。 除了安庆生高兴外,姬莲花也兴奋异常。 “哎呀,我家思源昨天给我打电话,他的车已经到湖北了。那边下大雪,路不好走,就找了家旅馆住了一晚……” “莲花,住旅馆可贵了啊。” 姬莲花就等着这句话,她摆摆手说:“旅馆再贵也得住啊。路不好走,出了事怎么办?!” “呸呸呸……”安庆生吸溜一声,斥道:“大过年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姬莲花这才发现自己得意过头了,赶紧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哎呀,我的意思是我家思源不怕花钱……” 大家一听都讪笑起来。有人故意起哄,“哎呀今年咱们金竹村放烟花能不能比得过梁家洼,还要靠思源啊。” 竹坑乡人别看山远人穷,可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挣了大钱似的,拼着命地花钱。 金竹村和梁家洼一个在山那边,一个在山这边。金竹村出了安思源这个有钱人,梁家洼那边出了好几个安思源同款有钱人。五年前,梁家洼在大年三十这天晚上不仅请了全乡最出名的舞狮舞龙队来村里闹年夜,还足足放了半个小时的烟花。 这里是林区,梁家洼人就专门在江边找了快平整地方放烟花。当时,江水粼粼,烟火冲天而上,灿烂得茫茫大山和江水全映在人的眼里。 梁家洼有钱这件事一下子深深刻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金竹村人向来和梁家洼人不对付。安庆生见梁家洼人如此嚣张,恰好安思源这人特别好面子,和安庆生一商量,便找安家几个条件好的同族人一起凑钱也放了半个小时烟花。 从那时开始,每年两村比拼烟花成了竹坑乡过年必备节目。 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姬莲花笑嘻嘻地说:“我家思源说了,今天他提前半年向浏阳那边的烟花厂预订了烟花,肯定比梁家洼的还要响,还要高,还要漂亮。” 她这话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主意,纷纷围着她问个不停。 姬莲花享受的就是此刻所有人眼中的羡慕。她一会摸脖子,一会摸手腕,一会又拢拢头发,但凡能露出金饰的地方她都抹了个遍。 过了一会,果然两辆轿车从外面山路上徐徐驶来。 姬莲花立马领着女儿安芝儿子安良迎了过去。 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穿了件羊毛呢子,那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小孩们全围了过去,有叫叔的,有叫哥的,还有叫爷的,甚至还有叫大孙子的……辈分乱得很,但目的相同,全期盼着安思源从后备箱拿出糖果来吃。 安思源和安庆生很像,棱角分明,眼里透着安家人特有的精明。 不过看到这么多小孩子围过来,他还是笑得格外开心,尤其看到他的两个娃,一把搂过来左右亲了亲,这才从后备箱掏出一大袋糖果。 小孩们心满意足地捧着一大把吃的,拿到后便跑得不见踪影。 竹兴文也在人群中,他顶看不惯安思源这种笼络人心的做法,可人家就是有钱,就是大方,他只能干生气没办法。 按照惯例,除了给小孩们分发糖果外,安思源每年还会给孤寡老人发钱。今年也不例外。他人还没进家门,就让人掏出一大叠现金见一个发一个。 发到红奶奶的时候,红奶奶连连摆手说不要。 安思源一愣,红奶奶是村里年龄最大的长者之一,他向来会t多给她几张。 红奶奶笑道:“今年我在山上工地做饭,挣了不少钱。不缺钱!” 安思源这才想起来,听媳妇姬莲花说,现在金竹村正在大搞开发建设景区,全村人只要肯出力气都能在工地上挣到钱。叔叔安庆生也说自己今年挣了不少钱,家里开了农家乐,山里还搞了养猪场。 他大眼看过去,大樟树下的土坝子,变成了水泥平地。旁边还摆了两张乒乓球台。连回村的路也修得格外平展,他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开错了山道。 不过是一年没回来,家里就变化如此之大。 听说,就因为乡政府来了一个叫姜崖的小伙子…… 他沉吟片刻笑道:“红奶奶,您挣钱的是您的,这是我孝敬您的。您收着,买糖吃。” 旁边人也劝红奶奶赶紧收下。 红奶奶坚决不要,“我能挣钱,够花。你这钱拿去给其他人。” 安思源劝了半天还是没把钱塞进去,他心情有点复杂,不过还是笑呵呵地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红奶奶老当益壮,能挣钱,给我们树立了榜样。” “思源,现在你兴文叔也能挣钱。”竹兴文凑过来,美滋滋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新衣服,“你看,刚买的。” 安思源对他最是了解,每年过年回来冒酸水最多的就是他。 “也是在工地上挣的钱?” “那可不!” “过年去我家吃饭。叔给你做肉吃。”竹兴文拍着胸脯说道。 安思源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倒是小看了村旁的这个工地。竟然连竹兴文全村出名的懒汉也愿意花力气挣钱。 这景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个姜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竟有这么大能耐? 安庆生见不得竹兴文挣点钱就嘚瑟,他赶紧说:“行啊。那咱们现在就定个日子。大年初四,我和思源两家人都去你家吃肉。咋样?” 大家伙都笑起来,起哄着说也要去吃肉。 竹兴文猝不及防,被众人闹得脸青一块白一块。 “我家还有两个学生要养,只能来思源一个人……” 安思源笑着拍了拍竹兴文的肩膀,“初四,老规矩,请大家去我家吃饭。” 竹兴文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今年我可不缺肉吃……” * 安庆生把安思源直接接到家里,廖婶早都备好了饭菜给他接风洗尘。 姬莲花之前和廖婶因为农家乐抢客人一事闹了点别扭,不过看在安思源的份上,两人都装做这件事没发生,谁也不提。 安庆生酒醉饭饱之余,拉着安思源说起自己的养猪之梦。 “我现在在桃花沟那块养了几十头猪,散养在林子里,吃不了多少猪饲料,关键是姜崖帮我申请了养猪补贴,我这成本一下子就少很多。今年过年猪肉价涨得挺多,叔我也算是挣了钱。”安庆生絮絮叨叨地说着,“当然比不过你的大生意。” 安思源笑起来,“叔,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想见见这个姜崖了。” 廖婶在旁接话道:“那小伙子是挺不错。我这农家乐要不是他前后帮忙,也没那么快搞起来。” 廖婶拿了一盘花生在旁边剥着,“你是不知道就咱们村现在就有十来家农家乐。大家拿出不住的房间改造改造,买新床铺床褥,还要把院子里搞得漂亮点,当然谁家下厨手艺好,更沾光……也不是谁都能接待游客的,每季度都要考核,都要评比,谁家要是被投诉了,还要被摘牌呢。” 协会!投诉!摘牌!竞争! 这些原本不可能从廖婶这样的山村妇人嘴里说出来的字眼,在安思源面前不停地蹦出来。 他眯起眼睛,农家乐这件事他听媳妇姬莲花说过。只不过姬莲花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只说大家伙都欺负她,尤其村支书宋香巧就是不给她派游客。 他当时心里装的都是订单和生产,压根没想老家的所谓农家乐能搞出什么花头。所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回事。 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 等安思源从景区工地上转一圈再回来,他身为商人的心思活泛了起来,尤其听说广东的一个姓高的老板在竹坑乡投了五百万建竹器厂,而且也是姜崖亲自跑去广东招商回来的。 即便是全村人的房子都拿来做农家乐,也提供不了太多的床位。要真如大家说的未来景区游客量巨大,建大酒店才是正途啊。 第57章 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时间,在外打工干活的人基本都回来了。金竹村的路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几乎没有,毕竟该办的年货早都办好了,大家伙几乎都钻在家里忙着过年所需的一应东西。 好几日没出来的日头终于从云层里露出了浅薄的光, 在寒风中聊胜于无,并不能给人太多暖感。 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山上绕路冲上来,竹向笛一眼看到穿着颇为洋气的竹丹。 他一拉手刹把车停下来,笑呵呵地喊道:“你这妮子今天才回来?咋?住惯了大城市的高楼大厦,看不上咱们金竹村的破房子?” 竹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三叔,难怪你找不到老婆。这张嘴也太损了!”她要真住得起高楼大厦, 谁还稀罕回金竹村这破地方? 金竹村姓竹的都是亲戚,竹丹是竹小蝶的亲堂姐,她们这一支按照老一辈算法是竹家正房。但按照辈分, 她们两人都要朝竹向笛叫一声三叔,虽然竹向笛这一支是偏房的偏房。 拖拉机斗箱里装着一大捆新鲜竹子,过年不过年的,竹向笛不在乎,老婆不老婆的,他更不在乎。他现在忙着为明年五月份开园的景区做一套竹器纪念品。这事拖延不得,大清早他便赶到山那边找人买了这一大捆好竹子。 竹丹的话压根没进他的心里, 他拍了拍旁边的空座,“来, 上车,三叔稍你一程。” 竹丹穿着红色高跟鞋,脚腕处露出雪白一截,粉色的羊绒大衣与这山野格格不入。她这一身打扮本应该行走在大城市宽敞的马路上,而不是绕了一山又一山的柏油路上。 不过,这里距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高跟鞋好看不中用,竹丹还拉着个半身高的行李箱,早都累得走不动了。一听三叔载她,虽然嫌弃拖拉机会弄脏她的羊绒大衣,但好歹不用走路……她刚迈出一步,忽然身后有人哔哔地按了两声喇叭。 一辆黑色富康车仰着脑袋开了过来。竹丹立马把腿缩回去,把脸别过去。 竹向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坐在驾驶位上的孙义年。这可是位做工程的大老板,是姜崖的二姨夫,有钱有势,只不过他轻易不来金竹村,快过年了怎么跑来这里? 按理说他该耀武扬威把车一路开进村口,怎么在这路上停下来? 富康车和拖拉机并排霸占着路,等会有车来可怎么办? 竹向笛乱七八糟地想着,竟瞅见孙义年从车上走下来。对方笑嘻嘻地给他抛了一盒好烟,而后朝竹丹喊道:“走,坐我车!” 竹丹一愣,转脸看向竹向笛。竹向笛只顾着看手中的烟盒,并未觉察出异样来。 孙义年上前拽住竹丹手里的行李箱,“天冷。别冻着了。” 竹丹脸一红,“没事,不用的。” 竹向笛这才看过来,笑道:“竹丹,孙老板的车暖和,你快上去吧。” 竹丹左看看右看看,踌躇半天最后还是上了孙义年的车。 * 竹小蝶确实是干家务的好手,自她回来便不停歇地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连她亲爹竹兴文都忍不住说:“要不是你考了第一名,我真想让你回来,把咱家也搞成农家乐,肯定比廖婶他们强。你做饭又好吃,嘴又甜……” 竹小蝶懒得理他,用围巾捂住嘴,举起扫帚踮脚戳房顶的蜘蛛网。竹兴文猝不及防狠狠吃了一口灰。 “小蝶!”竹丹俏生生地站在门口喊道。 竹兴文一回头看到是竹丹,再瞧着她穿着格格不入的羊绒大衣,再瞧瞧自家闺女土不拉几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小蝶肯听他的话,她一定也能去城里赚大钱,穿好衣服,他这做爹的也能尽早享受两天好日子。 竹小蝶赶紧把扫帚放下来,想拉着堂姐说点体己话,却被对方嫌弃自己太脏。 她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桶水,仔细洗干净后才拉着堂姐坐下。 竹丹不肯坐,随意问了两句竹小蝶的成绩,转脸瞥眼看见窗台上放了一个红色的录t音机。 听说这是姜崖从广东带回来送给她的,顿时两眼发光,忍不住揶揄道:“姜崖对你还真好。这个录音机要好几百块呢。可贵了。” 竹小蝶自然知道录音机价格不菲,更明白姜崖希望她好好学习的愿望,她也没有矫情地说现在就要还对方这份恩,反正她还年轻,待她考上大学,有的是方法和方式对姜崖好。 竹丹正愁没机会把话题转到姜崖身上,借着这个由头,她凑过去笑道:“人家姜崖对你这么好,他一年忙到头,肯定没时间收拾家里,炸油条炸果子蒸包子蒸馒头这些都可费劲了……要不姐和你一起过去他家里,帮帮忙?” 竹兴文一听急了,“干嘛干嘛?凭什么过去当免费劳动力?又不给钱!” 竹丹没好气地白了竹兴文一眼,“叔,你这人别住这房子,直接住进钱眼里算了。” 竹兴文还指望竹小蝶收拾家里,哪能放她走。 竹小蝶早都想去姜崖家帮忙,只是她脸皮薄,不好天天往人家家里钻。竹丹直接给了她台阶下,她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外走。 竹丹差点笑弯腰,这丫头还是一点都不藏心思啊。 两人冲下山,竹小蝶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劲来。她这位堂姐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今天刚回来,家里的凳子还没暖热,便来家里说什么一起去姜崖家帮忙的事。 她图什么?难道真的为自己创造和姜崖见面的机会? 她瞥眼看向竹丹,“姐,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竹丹眉头一皱,使劲拍了下她的肩膀,“好好的,我瞒你什么?” “那你去省城打工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竹丹讪笑道:“走得急,忘了给你说!” 竹小蝶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真。之前她只要不回金竹村便去竹丹打工的饭馆,上个月竹丹一声招呼没打,跑到了省城,害得她在竹丹住处放的书被饭馆老板丢出来,脏了破了,用不成了。 竹小蝶还想多问两句,竹丹立马转移话题,“我这次回来拿了几件不穿的衣服,你别嫌弃旧,挺暖和的,你上学穿。” 竹小蝶盯着她看了一会,到底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说了声好。 两人刚拐上古街的巷子,便看见一辆黑色富康车停在巷子口挡住了去路。 竹小蝶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辆车,左右打量了半天,被竹丹拽着往前走。 今天腊月二十八,姜崖放假,自然在家。同时在家的还有二姨姜芳、二姨夫孙义年。和他母亲姜春关系好到几个邻居也过来帮忙,竹小蝶刚踏进去,便被浓郁的过年气息包裹住了。 姜春一见到她高兴地连连往她嘴里塞刚出锅的果子,二姨姜芳也喜欢竹小蝶,从里屋拿出进口糖果往她口袋里塞。 竹丹被生生冷落了下来。 孙义年懵了又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讪笑着说:“人家竹丹也是客人……” 姜崖转脸看过来,心想二姨夫什么时候认识竹丹的? 姜春这才发现还有个姑娘站在门口,长得丰腴漂亮,只是妆容过了头,把分明还是年轻女孩的样子给压住了。 竹小蝶赶紧把竹丹介绍一番,姜春笑着说欢迎,喊着她过来坐下吃果子。 竹丹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坐到炉火旁,拿起果子吃了起来,边吃边上下打量二姨姜芳。 姜芳个子高,一身掐腰风衣显出好身材,但毕竟年岁不饶人,眼角的皱纹怎么都藏不住。 竹丹的眸光落在她胸前的那块佛像玉佩上,分明比她藏在胸前的这枚玉佩大,色泽要好很多。 孙义年实在坐不住,“面开了吧?是不是该揉面了?!” 姜春揶揄道:“孙老板是准备撸袖子干活啊?那多耽误您挣钱!” 孙义年被损的老脸一红,“三妹,揉面这活儿最累人,就该我这劳碌命干。你们坐好吃好,千万别动。” 他边说还真挽起袖子往厨房钻。 二姨姜芳眨巴着眼睛,像是不认识孙义年似的,回头跟姜春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要知道自从她嫁给孙义年,这老小子就没进过厨房,连个灯泡都没换过。 竹小蝶本来就是来干活的,哪能让孙义年揉面,她咻的一下站起来,还没等她张嘴,竹丹抢了话头,“我在饭馆揉面揉习惯了,手劲大,速度快,我来吧。”说着后脚也钻进了厨房。 姜春和姜芳哪能让两个小姑娘干活,赶紧往里走。 竹丹推开笨手笨脚的孙义年,拿起面团使劲往桌板上一砸,咚得一声震得孙义年肩膀一颤。 其他人怎么劝都劝不住,竹丹压根不肯丢手。如她所说,她揉面的功夫确实一流,连竹小蝶都自认不如。 “那行。我这里还有两盒阿胶糕,一会你拿回去。”姜芳笑着说。 竹丹也笑着回头,瞥了一眼孙义年说:“我家里也有阿胶糕,芳姨你别跟我客气。” 姜芳一愣,孙义年赶紧别过脸。 竹丹不过是在省城打工的打工妹,能挣几个钱?又是穿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又是家里有普通人家不会买的阿胶糕! 姜芳讪笑两声,“你有归你有,姨再送你两盒!” 竹丹笑了笑,没接话。 竹小蝶把其他人推出去,留下来和竹丹一起揉面。 姜崖过了会进来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竹丹笑道:“姜崖,你坐这里烧火,我们一会炸油条呗!” 竹小蝶哪能让姜崖干活,赶紧碰了下堂姐的胳膊,“姜崖哥哥你别听堂姐的,你出去休息吧。” 竹丹乐不可支,小声在竹小蝶耳边道:“你可真心疼人家!” 竹小蝶脸一红,急得朝竹丹瞪眼。 姜崖装作没听见,索性蹲到灶台旁开始烧火。 竹丹手脚利落,很快揉好面,开始搓面团上蒸笼。 姜芳坐在外面,隔着厨房窗户瞧着里面三个年轻人忙忙碌碌,她转脸笑道:“三妹,小蝶还小就算了,竹丹看着也该到了找婆家的年龄……” 她的意思是,大过年正是给村里年轻人相亲的大好时光,以竹丹的容貌和家务能力,应该是竹坑乡首屈一指的好对象,她怎么能有时间窝在这里揉面蒸馒头? 姜春笑道:“现在年轻人想法越来越多,不会老老实实跟村里人相亲,尤其那些见过世面的姑娘要求多哦……” 姜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瞥眼看向孙义年,啧啧两声,“刚才你还高腔喊这喊那,咋这阵儿跟霜打了似的,不吭声了?” 孙义年收敛心神,笑道:“我知道自己说话招人嫌……算了,不说了。” 姜芳白了他一眼,“爱说不说!” 厨房里,蒸笼上热气腾腾地冒着烟,竹丹麻利地拿着刷子往面团上扫油,姜崖把油锅烧得沸腾,只等面团下锅,片刻便能炸出金黄香脆的油条。 竹小蝶拿着一双长长的筷子,小脸被热气蒸得红彤彤的,方才还冷飕飕的身体这阵热乎乎的,加上姜崖就坐在旁边,她越发觉得热燥。 “姜崖,你也工作小半年了,肯定有人给你提过亲,而且不止一个。”竹丹故意逗道。 竹小蝶抿着唇,她当然知道竹坑乡甚至其他乡镇的人看上姜崖的人不在少数。她自己在这座宅子里就见过好几拨来当说客的媒婆。姜崖母亲姜芳向来不管这些事,谁来也不行,全都挡了回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年龄,越发惆怅…… 姜崖抬头笑道: “不急。” 竹丹瞥眼看了下竹小蝶,见自家妹子神情恍惚,恰好听见外面有客人来了,当下丢下手中的面团,“我出去给人倒水,小蝶你帮我一下。” 竹小蝶喊也喊不回来,一转头正好撞到姜崖的眸光。 姜崖笑了笑,站起来把竹小蝶按到灶台前的小凳子上,“你坐这里暖和,我来炸!” 竹小蝶满心柔软,只可惜还没把凳子坐稳,安庆生竟探进头来,喊姜崖出去说有重要的事谈。 二姨姜芳进来把姜崖换出去,竹小蝶站起来往外看了看,院子里还站了一个全村人甚至全乡人都熟悉的人——安思源。 姜崖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思源。 之前金竹村修路没钱,他听说安思源常年资助村里的孤寡老人,知道他是个念及家乡亲情的人,所以给他打过电话求助过。安思源二话不说同意,出了一半的修路钱。路口的纪念碑上他的名字最大。 安思源非常意外,原以为电话里那个思路清晰不卑不亢的乡办事员是个老成之人,没想到t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他伸手笑道:“姜崖,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啊。” 姜崖回握他的手,客气道:“思源哥,你客气了。我就是个办事的人。” 安思源笑起来,果然如叔叔安庆生所说,姜崖这小子荣辱不惊,对事不对人,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几人坐定,竹丹给众人倒了茶水后,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到孙义年旁,边嗑瓜子边听他们讲话。 姜春向来不管这些,她走到屋檐下逗八哥玩。 安思源直接挑明来意。他先是夸赞了一番姜崖这半年在金竹村为大家伙做的实事,又充满希望地展望了一番□□洞景区明年开园后的盛况……然后他提出自己想在村里建大酒店。 “我在福建去过很多景区,玩了一天找地方休息,结果不是酒店条件差,就是距离景区太远,”安思源皱着眉头说道:“咱们金竹村得天独厚,就在□□洞旁边,村里那些农家乐也就小打小闹而已,就那几个床位根本满足不了游客的需要。” 安庆生也在旁边打边鼓,“是啊,我觉得思源说得很有道理。大景区要配大酒店。再说,思源是咱们自己人,他想投钱建酒店,省得你再四处忙着招投资商,天时地利人和,我越想越美滋滋啊。” 安思源和安庆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越来越兴奋,可姜崖一直没吭声,他如老僧入定,慢慢喝着杯子里的茶…… 安庆生眨了眨眼,抹了一把老脸,“姜崖,咋?你有别的想法?” 安思源脸色渐渐沉下来。他知道姜崖为了□□洞景区还有村里的各种配套改建到处求人,甚至还飞到广东住了半个月费了老大劲才招来像高瑞良这样的投资商。 难道是求来的才香,送上门的就不稀罕不珍惜? 姜崖放下茶杯,“思源哥,你想好在哪里建酒店?” “就咱们村东头那片包谷地。” 来找姜崖之前安思源已经和安庆生一起去相看了那片地,就在前往景区大门的路上,游客到时候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入住酒店,方便极了。 而且那块地是金竹村难得的平整地,背靠竹林,前靠山涧,风水也极好……彼时大酒店高高耸立,又气派又招财。 “那块地不行,”姜崖摇了摇头,“那是水田,属于竹坑乡少有的农保地,只能种粮食,其他啥也建不成。” 热络的气氛骤然停滞,就连在屋檐下喂鸟的姜春也感觉到不对劲,她扭过头来瞧见安思源的脸沉了又沉。 安庆生打心眼里对姜崖是信服的,之前他在桃花沟养猪,姜崖也说他手续不齐全,养猪不合法,后来是姜崖跑前跑后跑把手续办好,还申请了政府补贴,养猪才越来越红火。要这块地是农保地,不能建房子,那大概率如姜崖所说是不可以的。 安思源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投钱啊!” 在这个年代,钱是万能的,他拿钱砸这块地,都能砸出个大坑来,何况种田能赚几个钱?他建大酒店,又能招好多同村人上班挣钱,又能给政府缴税。这样的好事,别的村求都求不来呢,姜崖竟然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这大酒店不比高瑞良的竹器厂投资少,他都可以拿到地来建,凭什么我不可以?”安思源冷着脸问。 在他眼里,今天但凡他说出投资建大酒店,不说姜崖了,就是乡长县长也该对他和颜悦色,好言相说。 姜崖耐心道:“高瑞良的竹器厂建在建设用地上,合规合法,和你看中的那块地不是一回事。” “我出钱投资,你们乡上就该想办法把这块地的手续给办齐了。”安思源放下手中茶杯硬气道。 姜崖抿了下唇,“先不说这块地能不能建大酒店,思源哥,你从没有搞过大酒店,你知道要建什么等级的酒店?多少间客房合适?内装风格如何设计?酒店最看重服务质量,这块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管理,成本不比硬装低……” 姜崖噼里啪啦说了好多关于建大酒店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是安思源并未深入考虑的地方。他只看到□□洞景区马上要开业,到时候源源不断而来的游客是酒店火爆起来的基础。 “再说,景区都有淡旺季,旺季的时候酒店不够住,淡季的时候你要白白养着那么多员工,只靠□□洞一个景区到底能不能支撑它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安思源咻的一声站起来,“你意思是没几个人来□□洞景区?那你哄着大家伙又是搞农家乐又是搞工程的,原来都在骗人?” 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竹小蝶和姜芳也从厨房冲了出来。 姜崖稳了稳心神道:“我当然欢迎像思源哥这样的有志之士投资竹坑乡,但是我更不希望你们白白把钱砸在这里,还伤了对家乡的一片赤诚之心。” 安庆生拉着安思源坐下来,“姜崖也是为了你好。建大酒店是好事,但毕竟投资挺多的,要慎重啊。”之前他一听安思源说要投资建酒店,第一反应是安家人真牛逼,再一次走到了竹家人的前面。可细想一下,确实如姜崖所说,若是酒店没搞好成了全乡人的笑柄,那之前安家的诸多厉害全毁为一旦。 要知道这酒店要是建在村口,要是成了烂尾楼可真成了笑柄。 “姜崖,思源诚心想为咱们村出点力,你帮忙斟酌斟酌,看这事怎么弄?”安庆生请教道。 “我觉得建酒店这事真不能急,不说酒店客源,即便是□□洞的客源也要慢慢培育,没有个三年五载怕是不行。我倒是觉得不用投太多钱,重资产运营……”他的话还没说完,安思源一脸不耐地再次站起来,“姜崖,你是瞧不起我?我在福建的工厂一年赚几百万,一个小小的酒店花不了多少钱。” 一直坐在旁边观战的孙义年激动起来,“哎呀呀,可真是巧了。安总,我是姜崖的二姨夫,做工程做了几十年,建酒店我最在行。这事交给我,您放一万个心。” 安思源忍不住眉眼松开,姜崖的亲二姨夫想赚他的钱,要是姜崖还敢说这事搞不成,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会顾着哪一头? ! “好说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孙总,只要能在我相中的那块地上建酒店,谁建不是建?还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老熟人,你说是不是?” 孙义年一听笑得脸开了花,拼命朝姜崖使眼色。 竹丹趁机往孙义年茶杯里添了点热水,放下茶壶时,趁人不注意脚尖轻轻碰了碰孙义年的皮鞋…… 竹小蝶恰好看过来,眸光落在桌子下,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58章 安思源见孙义年如此上道,越发心中得意。他常年浸淫商场,来往的全是利益关系。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至于说他常年资助金竹村的孤寡老人和失亲幼童,表面上看是念及同村情谊,实际上他是个非常要脸的人,尤其听不得别人在他身后戳脊梁骨,说他有钱忘本,所以他才从手指头缝里随便漏点钱,只需要小小的成本便能赢得大善人的赞誉称号。 要知道就是因为小时候家里太穷,父母才选择用抽签的方式在他和哥哥安饮水中选择一个人去上学。他倒霉,机会被安饮水夺走。从此兄弟两人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原本在村里人的眼里,安饮水学习好,上天选中他继续读书,他应该考上大学,从此走上吃皇粮的康庄大道。而他安思源,活该受罪,孤身一人去福建那么遥远的地方打工,背井离乡,饱受折磨……可命运啊,总是违背人心。 哥哥安饮水连考三年也没考上大学, 灰溜溜地回到金竹村一事无成。而他安思源竟然在福建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办工厂, 挣大钱,且越来越富。 安思源为了证明他才是命运的掌控者, 对于村里的大小事情越发爱用钱来表征他的厉害。 □□洞建得如火如荼,他要是不参与进来, 村里人肯定对他有意见。 所以这酒店必须建,而且一定要建在距离景区最近最招摇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安思源的实力。 孙义年双手一拍, “我恰好认识个大能人。他在省里有关系。不就是调整土地性质嘛。好办!” 安庆生一听,松了口气,转脸看向t安思源。安思源点点头笑道:“行啊。求人办事,肯定要出血。只要能把这块地拿到手,没问题!” 孙义年就等着他这句话,脸上的褶子越发挤成一朵花来。 姜崖眉头紧锁。据他所知,现在省里对农保地的范围、面积以及产能都有严格的规定。一般情况下,除非国家重点建设项目才可以少量占用农保地。至于把农保地调整成建设用地,一般的像建设大酒店这种个人行为,是不可能被批准的。 孙义年哪里知道姜崖心中的疑惑,他一听安思源说钱不是问题,立马眉飞色舞地说他认识的这个人跟省里某位领导有着不可说的亲戚关系,什么层级的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声三哥。这位三哥平常轻易不露面,小事情找他是看不起他,只有大事情才能请得动他出山。 安庆生连连点头,在他眼里大人物自然办大事情。既然孙义年敢拍着胸脯打包票,那这事八九不离十。一想到未来有一天一座几层楼的大酒店出现在金竹村,而且还是他安家人建的,这份荣耀是什么事情都抵不过的。 安思源当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孙义年想接他的工程,自然要竭尽全力帮他解决土地问题。这点毋庸置疑。至于姜崖嘛……他沉沉笑着,“姜崖,你二姨夫都说能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你总不会还劝阻吧。” 再劝阻就是他姜崖不知好歹。 姜崖淡淡道:“乡里产业办欢迎有志之士投资建设竹坑乡。但是,是在不违规不违法且能真正为竹坑乡带来实际效益的情况下。” 安思源不耐烦地摆摆手,“虚话套话你就别说了。我今天来也是想认识认识你,至于做不做得成这件事,我认为,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他言外之意自然没把姜崖看在眼里。只要他出的是真金白银,谁都不能小瞧他。而且姜崖不过是个小小的产业办办事员,他今天愿意来跟他说这件事,那也是看在叔叔安庆生的面子上才屈尊过来看看姜崖到底长得什么三头六臂,把全村人的心都笼络地死死的。 孙义年见气氛不对,赶紧扯了扯姜崖的胳膊,“这是双赢的大好事啊。姜崖你可不要犯糊涂!” 安思源没给姜崖机会说话,站起来神色如常地跟在场的人道别。 安庆生拍了拍姜崖的肩膀,让他有空到家里吃饭。 两人走后,院子里陡然冷寂下来。 姜春有些担忧地看着儿子,她虽然只是旁观,却也看懂安思源咄咄逼人,拿钱压事,而姐夫孙义年见钱眼看,一方面自持姜崖的亲戚和安思源攀扯关系,另一方面却又不顾姜崖的身份,自顾自地把这事给揽下来,将姜崖为难。 当即她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孙义年,你不是要去赚大钱嘛。干嘛在我这小破地方呆着,赶紧走啊。” 孙义年被臊得支吾起来,“三妹,你,你这是干嘛!” 他求救地看向老婆姜芳。姜芳向来护短,也看出孙义年这事做得不地道,当下顺着妹妹姜春的话头,“你个遭人嫌的,赶紧走吧。” 孙义年讪笑两声,瞥眼偷偷看向竹丹。 这女孩的脚一直在他旁边蹭,蹭得他心猿意马。竹丹转过脸,装作没事人,拎起水壶起身去厨房重新装水。 姜崖沉浸在方才安思源说的话中,正在细想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被竹丹起身的动作晃得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迎面看到对面竹小蝶略微惨白的脸。 他愣了愣,起身问:“小蝶,你不舒服吗?” 竹小蝶像是被惊到的山间小鸟,连连摇头,嘴里咕哝着没事,转身喊上竹丹一起要去厕所。 竹丹哪里肯去,她巴不得多看孙义年两眼,而且孙义年看起来要被赶走了,她还想追上去说两句话。 只可惜竹小蝶力大无穷,强行把她拽到后院的厕所,把门一插,死活不让她出去。 厕所的味道难闻得让人掩鼻,竹丹被她的一系列操作搞得火大,没好气地说:“你干嘛你?” 竹小蝶气急了,“竹丹,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在干嘛?” 竹丹装死,别过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竹小蝶眼尖,凑近瞥见堂姐脖颈上的一根红绳。她眼疾手快强行把红绳拽出来,一枚小巧的玉佩露了出来。 竹丹啊得叫了一声,“竹小蝶你别太过分!” 竹小蝶脸色大变,“这个和二姨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竹丹脖子上戴着的这个小了很多。 竹丹沉下脸,冷哼一声,“什么二姨?!你还没嫁给姜崖呢,叫倒叫得这么亲热。” 她也是今天才发现孙义年这老东西竟然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玉佩送给她和姜芳。只是原配的格外大,也更值钱,而她的小得可怜。 一大一小之间,相差的是名分,更是情分。 一想到这点,她的心便痛都无法呼吸。现在竟然被竹小蝶这个聪明蛋子一眼看穿,这让她更加无法自容。 “孙义年比你大二十岁吧,这么老的男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竹小蝶不是小孩,自然知道这些狗血剧情可能会发生在身旁的任何人身上。要不是亲爹竹兴文太不成样,说不定他也会在外面拈花惹草,惹是生非。 竹丹嗤笑一声,扬了扬眉毛,“你说我看上他什么?当然是他兜里的钱啊。” 竹小蝶死死抿着唇。 “你是不是想说这钱是用我的身体出卖的,脏得很!对吧。”竹丹自嘲地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竹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伸出双手,戳到竹小蝶面前。 “你看看我的手掌……”她冷笑道:“我才二十来岁,我的手心全是茧子,手背粗糙得像抹布。这些全是我在饭店里没日没夜地洗盘子洗出来的。” 她说她要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才能休息,还要遭受饭店老板的无情压榨以及老板娘的歧视防备。她说来吃饭的不乏县城里的娇小姐,她们穿得光鲜亮丽,和同样光鲜亮丽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谈情说爱。 她说她明明被来吃饭的客人揩了油,摸了屁股还不能抗议。她抗议过,结果对方直接朝饭菜里扔了根头发说饭菜不干净,逃单的罪责全落在她头上,她本就少得可怜的工资被扣了一大半。 竹小蝶眼睛一瞬不瞬地听竹丹平静地说着这些话。 这些话她从没有听过,哪怕她每个月都会去找竹丹好几次。 竹丹幽幽道:“直到有一天,我被人欺负,孙义年刚好也在。他为我打抱不平,还说我是个漂亮小姑娘,欺负漂亮小姑娘不算本事,小姑娘长得漂亮是要被人疼的……”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她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没钱穿好的,吃好的,就是上学也是混会了几个简单的字,不当文盲罢了。 她自卑,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漂亮的人。更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被人心疼。 就这样,孙义年一次一次地来饭店,每次来都会大呼小叫地喊:“哎,那个漂亮小姑娘来给哥哥倒茶。” 竹丹当然知道他结婚有老婆,也知道他做工程很有钱。但到底是不是为了他的钱,还是为了他嘴里可能跟很多人都说过的甜言蜜语,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反正两人你推我拉地在一起了。他继续把她当漂亮小姑娘宠,她则把他当做从小缺失的爱的补偿。 后来,孙义年说见不得她在饭店受苦,便给她掏了学费让她去省城的一所美容美发学校学技术。他许诺,只要她学成归来,便给她一大笔钱开店当老板。 到时候她再也不用被人欺负,被人刁难,赚自己的钱,做自己喜欢的事。 竹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两个字是天底下最甜蜜最可爱最诱惑的字眼。只要能让她有机会做自己,至于其他的她不在乎。 竹小蝶压低声音说:“那他答应娶你了吗?” 竹丹嗤笑一声,“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竹小蝶怀疑的眸光在她脸上上下逡巡,试图找出她说谎的证据。 竹丹别开脸,她知道孙义年不可能和姜芳离婚娶自己。就凭那一大一小两个玉佩便能证明。 倒是她,刚开始被他嘴里的话哄得什么都信了,现在她去了大城市,见了大世面,只要拿到他允t诺的开店的钱,她便知足了。 “不管怎么说,你靠男人……”竹小蝶死脑筋,还想劝。 这时有脚步声走过来,竹丹赶紧伸手捂住竹小蝶的嘴,给她拼命示意让她别说话。 两人等了片刻,脚步声又走远,竹丹才一把打开厕所门,用手扇着风,“臭死我了!”她见过了大城市的冲水马桶,猛一下还真接受不了老家的旱厕。 她转过脸,扯着竹小蝶的袖子低声道:“小蝶,姐求你了,你别吭声,对谁都别说行吗?” 竹小蝶死死抿着唇,不吭声。 竹丹再三许诺,要是竹小蝶愿意保守秘密,到时候待她考上大学,她会给一大笔学费。 不待竹小蝶答应,竹丹拉着竹小蝶往前院走。 孙义年还没走,他试图把姜崖拉到偏房,再次说和安思源开大酒店的事。姜崖稳坐不动,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想投资可以,但别走歪门邪道。 孙义年一听就炸了,“正儿八经做生意,怎么叫歪门邪道。” 姜崖沉声道:“你嘴里说的那个三哥,到底什么来头?是省里面哪家领导的亲戚?到底能牵扯多少关系?农保地是板上钉钉的土地指标,二姨夫,我可提醒你,这不是想改就改的。” 孙义年脸上堆着笑,可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小年轻不懂事”的鄙夷表情,“姜崖,不是二姨夫说你,有时候啊,不要太自信哈。” 他认识的这位三哥,那可是手眼通天的人,他亲眼看他给省里某位领导打电话,没过多久对方屁颠屁颠地就来吃饭。这要是一般关系,能叫得动吗? 姜春实在懒得听孙义年这样说话,她拿起扫帚,在干净的地上狂戳,直到戳得孙义年连地也没法站稳,只得蹦来蹦去,没个正形。 竹丹见状,赶紧从姜春手里抢过扫帚,堆笑着说:“姨,您别闪着腰了,让我来扫。” 这下算是帮孙义年解了围。 竹小蝶方才瞧见孙义年拿话怼姜崖,心中正气呢,又见竹丹毫不悔改,气得走过去,一把拽走竹丹手中的扫帚,“回家!” 竹丹死活不丢手,“我还没扫完呢。” 竹小蝶停下手,死死盯着竹丹的脸,压低声音说:“你早上刚回来连自己家的凳子都没焐热,跑这里来忙什么?” 竹丹被竹小蝶的眼神惊到,她这妹妹骨子里带着股疯劲儿,要不然能在后山躲半个月也没被吓死? 她恍惚了下,手中扫帚被夺走,然后被强行拽离了姜崖家。 孙义年自始至终没看她。 * 大年三十这天,从上午开始全村人便忙活起来,煮浆糊的煮浆糊,包饺子的包饺子。小朋友们帮忙把门柱上的旧春联撕掉,忙完这家去那家,反正都是亲戚,小家伙们在村子里窜来窜去好不热闹。 待到准备妥当,大家齐整整地在午饭前把对联贴好,带着对下一年的美好期许,不管是财源广进,还是出入平安,这个年总算要开席了。 按照竹坑乡的规矩,午饭要多丰盛就多丰盛,但凡好的贵的全上全了,尤其鱼不能少。 好在竹坑乡就在丹江旁,鱼多不贵,各家的区别在于鱼头大小。 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吃完饭,该收拾的收拾,该午休的午休,待到晚上可就要熬百岁了。 晚饭吃饺子即可,而且要赶在八点前吃完,不然赶不上看中央电视台的春晚。 当然金竹村有电视就那几家,且大家肯定都爱看彩电,所以全挤在安思源和安庆生两家的院子里。 姬莲花是又乐意又不乐意。她家有大彩电,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可天寒地冻的,她得把电视机摆在院子里,还要自己出力气堆几个火堆,有人还不知足,非让她准备好瓜子糖果……到时候吃得一院子瓜子皮糖果皮,她还得费劲收拾。 然而安思源是个极要面子的,自从家里买了大彩电,他主动说清大家一起看春晚,而且生怕怠慢了谁,还要老婆姬莲花挨家挨户地去请来看。 态度可谓谦卑至极。 大善人可不是随口说说,是一件件事做出来的。 除夕当晚除了看春晚外,竹坑乡还有一件大家必须做的事,那就是“朝爷”! 所谓的朝爷,祭拜的是位于马山上的关公庙。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俗,每年除夕至正月十五,马山附近的人但凡能走得动的,都要去关公庙祭拜关公爷。许下一年的愿望,求关公爷保佑实现。 这时候就不要怕人挤人,越挤越显得心诚。到时候,漫天黑夜中马山的山脊被手电筒的光星星点点地描绘出来,成为一道最漂亮的风景线。 一般来说,待春晚开始放出难忘今宵这首歌的时候,全村人就要出动了。 一大家子,前前后后地沿着小路往马山走去。男人在前面开路,留一个在后面兜着。中间是老头老太太和小孩们。年轻力壮的拎着吃的喝的,小孩们手里啃着甘蔗,听着溪水声,绕过一处又一处竹林,马山上摇晃的灯光越来越近,山顶那座小巧的关公庙里一刻不停的炮竹声,惊动了方圆百里,也诱惑着所有人快快爬上去。 姜春早都听说过竹坑乡除夕夜超爷的习俗,早早地让姜崖准备好火纸和炮竹,不到夜里十点便开始往马山走去。 二姐姜芳回县城和孙义年过年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还没出古街口,姜崖便看见竹小蝶和黑蛋两人一高一低站在那里,两个手电筒在地上开了两朵黄花。 “呀!好孩子,冷不冷?”姜春一见到他们便搂过来,上下摸着衣服,生怕他们冻着。 竹小蝶红着鼻头摇头,说不冷。 黑蛋递过来两根甘蔗,请姜崖和姜春吃。 姜春婉拒说自己牙口不好,姜崖则接过来啃了一口说好甜。 竹小蝶笑得特别开心,“我和黑蛋知道去马山最近的路,我们带你们去。” 姜春不过是提了一嘴想去朝爷,这小妮子便记在心里,主动在这里等他们。 姜崖忍不住问:“那怎么不来家里?在这里等,万一没等到呢?” 竹小蝶抿了下唇,“这不是等到了吗?” 几人都笑起来。 一路上全是熟人。这是一年里最好玩最有意义的事。全家人出动,在没有比这更令人期待的事。 马山,据说当年关公爷在此驻马停留,由此得名。 山不高,但山石陡峭,并不好爬。好在经年累月的踩踏,这座石山硬是被踩出了蜿蜒的山路。 姜春腿脚不好,姜春和竹小蝶一左一右搀扶着她,黑蛋在前头用手电筒打着灯光。 山凹处有附近村民摆摊卖些小零食、小玩具、小炮竹和简单的烟花。 姜崖走过去买了两根糖葫芦,圆圆可爱的山楂,裹着糖浆,一看就流口水。 黑蛋嘴馋,谢谢还没说完,已然接过糖葫芦着急地吃了起来。 竹小蝶到底脸皮薄,刚想说不吃了吧,姜崖低声笑道:“小朋友,你不喜欢吗?” 他的笑声像是笑进了她的心里,而小朋友这三个字,带着莫名的意味让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接过来,舔了一口,这才慢吞吞地说了声谢谢。 一路上山,山路便窄,有些地方仅能一人通过。 姜崖先是拉着母亲姜春先爬上去,而后又赶紧过来拉着竹小蝶。 大手牵着小手,竹小蝶一步一步地跟着,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踉跄两步,姜崖眼疾手快几乎半抱住她…… 黑蛋在后面啃着糖葫芦,瞧着姐姐力不可支的样子,他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半年前姐姐在后山躲避亲爹逼婚的时候,还能爬树掏鸟窝,不过是上了半年高中便虚弱成这个样子。看来学习果然会催人老啊。 越到山顶,人也愈多。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信徒们把小小的关公庙挤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好在大家伙都知道在这样的良辰吉日,不能推搡咒骂发牢骚,所以即便被挤成肉坨,还是井然有序。耳边唯有震天的炮竹声…… 挤进关公庙前院已然耗费了大部分精力。好在姜崖人长得高,力气也大,在他的护卫下,姜春和竹小蝶还有跟鲶鱼一样滑溜的黑蛋,冲在了前面,顺利地烧纸放炮点香。 四人高高地把香烛举起来,越过人头,朝中殿挤去。 关公像前人头攒动,所有人都急着想让关公爷听到内心的愿望,让关公爷多多照拂自己。 姜崖是无神论者,他今天愿意来这里也不过是陪母亲,圆了她老人家t的心愿。 关公像被塑了金身,在耀眼的烟花中显得格外神圣。 姜崖没有跪拜,他像牢靠的屏风一样挡在母亲和竹小蝶身后,任凭后面的人群如何拥挤,他的后背纹丝不动。 姜春虔诚地跪在垫子上,朝着关公像连连三拜,双手合十,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心愿。 而竹小蝶跪拜的时间更长,好像有一串一串的心愿…… 黑蛋则直白很多,对着关公像大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求神仙保佑他像他姐姐一样考上县高,保佑姐姐考到北京的大学去。 从庙里转出来,远处的天色渐渐发白,一行人皆是疲惫。姜崖招呼大家坐在山坡的山头上,竹小蝶拿出水壶给姜春小心倒了一杯。这铁壶死沉死沉,姜崖要背着,竹小蝶偏不让他背…… 姜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橘子递过去,竹小蝶眼前一亮,笑着接过来,剥开,吃掉,果然甜到了心里。 当然少不了黑蛋的。 “你刚才给关公老爷说了什么话?”姜崖问。 竹小蝶歪着脑袋,“好多好多。哎呀,我怕说得太多,关公爷记不住。”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有可能。” 竹小蝶有些懊恼,摆摆手说:“不管了。反正我第一个愿望是最最重要的,他一定能记住。” 黑蛋:“是什么呀,姐。” 竹小蝶嘴巴张了张,别过脸,小声说:“我才不说。” 姜崖有心逗她,“变漂亮?” 竹小蝶脸红起来,“才不是。” “长高?” “更不是。” “考第一?” “我本来就是第一!” “那是什么?”姜崖猜不出来了。 姜春看不下去,笑着让姜崖别问了。 “人家小姑娘有心事,你非要多嘴问。” 姜崖哦了一声,“也是。” 竹小蝶生怕姜崖多想,赶紧道:“也不是什么心事。” 她顿了下,“我就是想让关公爷保佑咱们□□洞景区开园的时候,一切顺顺利利,能来好多好多游客,大家一起赚好多好多钱。” 朴素的,却又那么真诚的期望。 姜崖愣住,目光在竹小蝶通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笑道:“关公爷一定会如我们所愿。” * 这个年,金竹村的人过得还算舒坦。大家伙拿着从工地上挣的工钱,虽不说能够吃香喝辣穿新衣,好歹能吃得起白面馍馍五花肉了。然而人一旦吃饱穿暖,有些不该有的想法就会冒出来。 年才过到初三,宋香巧已经抓了五起打牌事件。赌资有大有小,有钱的当然玩大的,没钱的玩小的。关键在于这样的玩牌氛围会影响其他人,有些意志不坚定者,好不容易在工地上赚了点钱,又会都赔进去。 这可不是小事,宋香巧三令五申给大家敲打警钟,甚至还把举报电话直接大字贴在各家各户的门口。举报有奖,一定要把这个恶习给断了根。 不过好在今年安庆生不玩牌了,他忙着他在桃花沟的养猪场,每天都有小猪仔出生,需要驻场照看,哪有闲心坐下来打牌。甚至连竹兴文也安生下来,不往牌堆里扎,听竹小蝶说,她爹破天荒地在家研究中医书籍呢,看样子还真把姜崖说的乡村医生上岗培训这件事当了真。 不管咋说,几个往年打牌专业户都忙着挣钱上进,到底让宋香巧欣慰了很多。 到了初八,陆陆续续有些出去打工的人都走了。不过和往年比,今年出去打工的人有部分被姜崖和宋香巧等人劝留在村里。五月份景区开园,还有许多岗位空缺。不过这次姜崖没有耗费太多嘴皮子,毕竟有人已经在工地上赚了钱,而且赚了不少。 正月十五这天,照例是竹坑乡丹江边放烟花的日子。这是各村自发行为,各村自己买烟花,自己放。最早的时候是梁家洼几个有钱人在江边放烟花,后来作为和梁家洼一山之隔的金竹村富户安思源不甘落后,也自掏腰包买了烟花比拼。再后来,其他村也效仿,纷纷在江边找平地放烟花。 今年更甚,安思源发现村里的风向标有点偏移,尤其今年来他家拜年的人少了很多,去姜崖家拜年的反倒挤破了门。加上在建酒店这件事上,姜崖并未十足十的支持他,他心中的芥蒂越发的大,所以一定要在今年的烟花比拼上争一个脸面。 恰好梁家洼那几个有钱人去年做生意都赔了钱,今年实在拿不出那么钱买烟花,安思源更是大手笔买了好几个可以开满整个夜空的超级大烟花,这下给当晚看烟花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安思源坐在最佳观看地,耳边听到的都是大家的惊叹声和恭维声,一瞬间飘飘然也觉得自己跟着漂亮的烟花飞到了天上。 钱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实实在在地买东西,更可以买来虚无缥缈却至关重要的推崇和羡慕。 只可惜当晚姜崖并未到场,听说陪他母亲姜春去县城医院做检查去了。 不然,他可真想再在他脸上刺弄两下,好让他知道在竹坑乡这块土地上,到底谁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过了十五,这个年便算是过完了。 按理说,安思源也要启程去福建,可他还没走,在家等孙义年的好消息。然而,等到正月三十,也没等来这个人。 连带着,这人连电话也打不通了。 安思源从没有被人这么耍过,他黑着脸,叫上安家好几个同宗叔侄兄弟,开车去县城找了好大一圈,终于把躲在某处的孙义年抓回了金竹村。 人被半夜带回来,要不是安思源的闺女安芝偷偷告诉宋香巧,怕是孙义年被藏半个月村支部都没人知道。 姜崖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二姨姜芳从县城匆匆赶回来,说一群人把孙义年抓走,其中有个人看着面熟,想了半天好像是那天在姜崖家见过的牛逼哄哄的安姓有钱人。 不等姜崖上门要人,安思源拎着孙义年直奔乡政府。大有大闹一场的准备。 葛兴国和徐洪福都在,安思源是乡里的名人,他们不得不重视。 徐洪福倒是听姜崖说过安思源打算在包谷地上建酒店一事,也知道姜崖二姨夫非要掺和接工程。 葛兴国不知情,他听到外面声响走出来,还没站稳就看到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大眼看去有金竹村的,还有其他村的。 孙义年显然受了苦,脸上红印朵朵,一夜没睡,萎靡不振地瑟缩着。 他抬头看见姜崖,瞬间呜咽起来,“崖崖,快救救你二姨夫。” 围观人中有不知道这层关系的,一看竟然还跟姜崖有关,顿时脚踮得更高了。 姜崖皱着眉头走过去,“思源哥,非法拘禁是犯法的。” 安思源被姜崖的话气笑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把他抓起来?” 孙义年叫嚷起来,“思源兄,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没有私吞你的钱,我的钱都给三哥,三哥跟我拍着胸脯说会帮你搞定那块地,你看我像是说谎的人吗?” 说到这里,他回头指着姜崖道:“我外甥还在竹坑乡当乡干部呢,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他啊。” 姜崖脸色一沉,手指忍不住卷缩起来。 这位二姨夫可真真是把他往火炉上烤。 王学海听不下去了,“我说孙总,你是你,姜崖是姜崖,你跟安思源的事,别往姜崖身上扯啊。” 安思源冷笑两声,“我当初信任孙总,也是冲着姜崖的脸面。” 安庆生在旁有点拿不准安思源到底咋想的,当初是他带着安思源去姜崖家说建酒店这件事,姜崖当时是不同意的,要不是孙义年说可以把土地性质从农保地调整为建设用地,估计这事□□成不了。他很清楚,自始至终,姜崖跟这事没关系,完全是孙义年自己见钱眼开,想承接工程。 手心手背都是肉,然而安思源是他亲侄子,是自家人,他不能把话在这种场合挑明。 犹豫了片刻,到底缩回去没吭声。 葛兴国走到姜崖身边,“姜崖,你沾过这事吗?沾过钱吗?” 姜崖坚定地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葛兴国点点头,“那就行。” 安思源沉沉笑起来,“姜崖,你别想把自己摘的这么清楚。万一我给孙义年的钱,他私下给你分了呢?” “你这人没证据不要乱说。”王学海替姜崖着急,上次招标事件就把姜崖坑进纪委谈了半天,这要是又来这么一出,这小子以后可怎么办? 孙义年连连摆手,“安总,你别误会。你给我的三十t万,我全给了三哥。人家不是一点钱就能请得动的,姜崖没从我这拿一分钱。” 然而不管他怎么说,这颗怀疑的种子算是在大家伙心里埋下了。 姜崖纹丝不动,像刚来竹坑乡时那样,挺直脊背,站成了一棵松。 徐洪福走过来,盯着孙义年问:“三哥?哪个三哥?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孙义年愣住,“我只知道他叫徐仓,至于哪里人我也不清楚,我有他电话,让我再打一下。他说好这几天给我回信的……” 孙义年说到最后连自己的声音也小了起来。 他自从给了三哥那笔钱,每天都在催,只是这位三哥神出鬼没,经常不接电话,偶尔接上一次,还骂他娘们唧唧啰里啰嗦。要他安心等消息即可,别整天催催催。搞得孙义年也不敢打电话,只是三哥说好上周把事情安排好,结果电话再怎么打也打不通了。 他暗觉不妙,偷偷躲了起来,结果安思源神通广大,很快找到他,还爆炒了他一顿,把他拉到乡政府丢人现眼。 人群中竹丹也在,他这么个丑样子,也不敢多看对方两眼,只能委屈巴拉地低着头。 竹丹着急地直跺脚,不知道自己是心疼他这个人,还是心疼他许诺的开店的钱眼瞅着可能要飞了。 “徐仓?”徐洪福愣了下,姜崖前几天倒是托他办过一件事,请他在县公安局的同学查一下叫徐仓的人的信息。因为这人和他同姓,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然而,徐仓这人的信息是假的,系统里压根没有这么号人。 姜崖听到之后,只是哦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转脸看向姜崖,方才提着的心这下冷静下来。这小子原来早有准备。 安思源见姜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丢丢的生气都未表现出来,当下彻底恼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在他面前这样嚣张? “葛乡长,我安思源这些年给咱们竹坑乡多少捐了多少钱,你应该心里有本帐。远的不说,前年发大水,我捐了五万块,去年我们村修路,我出了一半的钱……我这次看村里搞旅游,也想贡献一份薄力,县城请我去建酒店我都不去……” 他字字句句把自己的委屈说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这些围观的人不乏受过他照拂的,当下也义愤填膺起来,嚷嚷着让葛兴国务必要给交代。 “我现在怀疑姜崖和他二姨夫合伙骗我的钱。”安思源斩钉截铁地斥道。 孙义年讪讪着,也不敢这时候站出来再为姜崖说话,毕竟现在姜崖能帮他吸引一点火力。 宋香巧一直没吭声,这事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到整个村子的安宁。她了解安思源,这人看中钱,更看中脸面,怕是姜崖之前不让他在那块包谷地上建酒店,拂了他的面子,所以才连带着怀疑姜崖私吞钱。 她站出来劝道:“思源,事情还没搞清楚,不能随便给人安帽子的。” 安思源冷冷看着宋香巧,“香巧,你问我要钱的时候,不也先要给我戴上大善人的帽子?” 宋香巧被怼得一脸无语,“一码归一码,你说姜崖诈骗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搞错的话,你这就是诽谤。要负法律责任。” 安思源懒得跟她废话,就盯着姜崖让他给个说法。 姜崖抬起手,看了眼手表。 安思源见他还是这么让人讨厌的淡定样子,脸一黑,上前拽住姜崖的衣领,“你小子快把我钱吐出来!” 姜崖冷着脸,“松开!” 其他人赶紧上前劝,有拽安思源的,有拉姜崖的。葛兴国头一阵大,这年刚过完,麻烦就一个个找来了。 就在这时,乡派出所所长胡文林陪着几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干嘛干嘛?” “葛乡长,上次金竹村的人跑到县政府请愿,这事还没过去几天啊。”胡文林一看这么多人聚集就心跳加速,稍微不注意可就闹大了。 葛兴国连连摆手,“这不是正在处理呢。” 胡文林见姜崖也在,朗声道:“姜崖,你上次报警说有人诈骗,我上报给县里,恰好省厅派人下来搜集信息。我看诈骗手段相似,一对比,竟是同一个团伙作案。” 安思源指着姜崖的鼻子斥道:“他就是诈骗犯,你赶紧把他抓起来。” 胡文林当然认得安思源,知道他这人脾气臭,说话冲,可没凭没据的事不能乱讲。 他当下让安思源说清楚,到底是谁在诈骗,怎么骗的,骗走多少钱。 安思源义愤填膺指着姜崖和孙义年说了半天,胡文林当即笑起来,“那咱们说的是一回事。但区别在于,姜崖不是诈骗犯,那个叫三哥的徐仓才是。” 安思源彻底愣住,看向孙义年,孙义年躲闪着眸光,不敢接话。 葛兴国、徐洪福还有宋香巧等人总算松了口气。 “那我钱呢?”足足三十万,能把金竹村的村路来回修十几遍。 胡文林摇摇头,“钱他们早都花光了。人倒是因为姜崖报警得及时,抓到了,但他们名下什么资产都没有,执行不了多少钱出来。” 安思源气得直发抖,熬鹰的竟然被鹰给啄了眼。 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下彻底没了脸。 他当时被姜崖的拒绝搞得火大,加上孙义年一张嘴把那个叫三哥的人说得神通广大,而且他回头也查了下,省里有一个领导姓徐,刚好就管着城建这块的工作…… 他也想看看到时候孙义年万一办成了,姜崖该如何低三下四地来求他投钱建酒店。 一来二去,他就跟个傻子似的把三十万拿出去给了孙义年,结果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跟着胡文林来的几个人是省厅下来搜集信息的,为首的那位看了看文件,道:“犯罪嫌疑人只说只收到十万块。不是三十万。”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孙义年。 孙义年一个哆嗦,瑟缩地更厉害了。 安思源这下来劲了,上前扯住孙义年就要打,“你他妈敢吞老子的钱?!” 孙义年被提溜着,憋出一个惨笑,“安总,好歹你这二十万能要回来啊。” 他当然要说把钱还回来,省厅盯着的案子,他哪能再嘴硬狡辩,想吃牢饭吗? 安思源气得上前狠狠捶了两下,胡文林哪能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架,赶紧让人把他们两个带回派出所具体询问。 姜崖抿了下唇,转身看向葛兴国、徐洪福和宋香巧,他扯出一个笑来,默默上楼继续工作去了。 安思源心情十分复杂地回头看了姜崖好几眼…… * 为这件事姜春气得把孙义年骂得狗血淋头,二姐姜芳自知理亏,也不敢过去见她,只得拜托大姐姜丽过去当说客。姜丽也吃了闭门羹,倒是姜崖亲自打电话过去给二姨和大姨,让她们安心,母亲只是在气头上,过几天就好了。 孙义年说起来也是受害者,只是他私自拿走安思源的钱,这事说大了可以判刑,好在他积极退钱,还戴罪立功把徐仓犯罪链条上的人举报了,加上宋香巧从中当说客,让安思源出具了谅解书,所以这事算是大化小小化了。 他这下老实起来,好久都没有再来金竹村。 倒是安思源这次又是赔钱又是丢脸,从派出所出来的当晚便偷偷让姬莲花给他收拾东西准备回福建,心里打算以后再也不回来。 反正以后在金竹村抬不起头来,哪怕挣再多钱也没有用。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晚姜崖出现在了他家院子。随同而来的还有宋香巧和安庆生。 安思源脸黑着,正想斥问姜崖是来看笑话的吗?安庆生拉着他坐下来,让同样冷脸的姬莲花赶紧去给大家倒水。 宋香巧看着安思源笑道:“咋?以后不准备回来了?” 安思源不吭声,他是多么要脸面的人,这件事让他里里外外丢尽了人,姜崖肯定心里早把他笑话个遍。 安庆生叹气,“这事也怪我。当时没拦着你,心想姜崖靠谱,他二姨夫也应该靠谱……” 宋香巧赶紧打断他的话,“那可不一定。” 姜崖笑道:“我说过,只要是不违法不违规,我们乡政府非常欢迎乡贤们投资家乡。” 安思源没抬头,接过姬莲花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确实,□□洞景区今年五月份开园后,节假日只靠着咱们村的几家农家乐,根本应付不过来。”姜崖继续道:“增加床位是必然趋势……” 安思源没忍t住,“那你之前说什么要花费时间培养市场,不让我建酒店……” “我那不是替你心疼钱吗?”姜崖笑道:“酒店是重资产运营,一旦投入就没法回头。” 安思源滋溜一声,刚张嘴,姜崖打断他道:“我知道思源哥不差钱,但咱们也不能把钱往水里扔。” 安思源被他这句不差钱给说得脸上稍微挽回了点面子。他直了直脊背,“啥意思?你应该不是只来说这些废话吧。” 姜崖和宋香巧相视一笑。 “咱们村还有好几座老房子,没人住,我在想啊,要不你租回来,把里里外外重修装修一番,再添点家具,作为接待游客的民宿?”姜崖缓缓道。 安思源一愣,“老房子?” 金竹村确实有几座老房子,石板做成的,骨架漂亮,形式少见,房子结实地很,不然也不会保留到现在。只是现在大家都喜欢红砖水泥房,所以好多类似的老房子都被拆掉重建,倒是有十来家无主石板房集中布置在村西头。 不用姜崖细说,安思源也知道只是租赁房子,一年要不了多少钱。只是他常年在外,依靠笨蛋媳妇肯定搞不定。 还不等姬莲花高兴半秒,宋香巧说:“思源你出钱租房子、装修、添置家具,至于运营管理,姜崖已经帮你想好了。他前几天进城陪他母亲检查身体呢,刚好碰到他之前一个同学,人家在省城就是搞酒店管理的,你出工资,让他来帮你管。肯定比你自己管的好。” 安思源脸色终于好转过来。不说他被诈骗的事,他是真想在金竹村搞点事做,大家伙都在借着搞旅游的东风挣钱,他作为全村人的带头人,要是不掺和进去,哪能说得过去。 只是民宿是什么?他怎么从没有听说过? 姜崖耐心解释起来。民宿是从日本、英国先发展起来的,主要依托当地特色房子搞旅游接待。与重资产的大酒店相比,民宿客房数不多,但胜在精致和个性,在国外很受游客欢迎。当然民宿的等级要比农家乐高多了。 金竹村恰好有这样的条件,而安思源又有这样的想法。关键民宿投资少,见效快,而且容易形成品牌效应,要是在金竹村搞得好,以后还可以在其他有老房子的村建。万一做出一个系列品牌,比一个大景区都吃香。 针对大众游客的农家乐,针对有钱有格调游客的民宿,双管齐下,刚好能搭建□□洞景区接待设施的多层体系。 至于大酒店,姜崖还是建议如果有条件可以在县城搞,毕竟西河县已经有好几个正在发展中的景区,大酒店又可以同时承担商务接待,这样客源渠道被拓展,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单一依靠一个景区的客源不足。 姜崖甚至拿出企划案一字一句地给安思源解释民宿的投资规模和运营模式。 而且姜崖吃准安思源在福建做工厂不容易,早都想往回撤,民宿投资不多,是安思源愿意尝试转型的方法之一。 安思源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姜崖这小子把他所担忧的,疑问的都考虑全面了。 他饶是不想承认,也清楚姜崖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豁达和睿智。 甚至比他这个老大哥都强出许多。 安庆生见安思源一直不说话,有些急道:“思源,你到底干不干,给个准话啊。” 安思源摆摆手,“姜崖也说了,不能让我的钱打水漂,我总要考虑考虑吧。” 姜崖笑起来,“思源哥,今天我们只是来跟你商量这件事的可行性。你要是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找我说。” 宋香巧站起来,话说到这里,基本说完了。接下来就看安思源自己的决定。 送走姜崖三人,安思源回头看见姬莲花正拿着老花镜看企划书。他不耐烦地夺回来,“你看得懂吗?” 姬莲花知道这几天安思源心情不好,也不敢回呛,她讪笑着说:“那你到底干不干嘛?” 安思源懒得理他,把企划书丢进旁边的火盆里,钻进了卧室。 * 翌日清晨,姜崖刚坐到办公室,就听见院子里有人一边按喇叭一边叫他的名字。 他起身走出去,瞧见安思源摇下车窗,朝他点了点头。 姜崖笑起来,挥了挥手,“一路顺风!” 安思源面无表情摇上车窗,再无多余的话。 第59章 开春天气一暖和, □□洞工地又开启新的忙碌。姜崖还要忙着找人评估村西那十几套老房子的结构安全,同时还要请人设计内外装修的风格,加上景区工地上各项工作的收尾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所以更忙得脚不沾地,没有片刻休息时间。 忙归忙,姜崖还抽空去县高看了一眼竹小蝶, 把母亲姜春准备的各式小零食送过去。竹小蝶万万没想到姜崖会出现在教室门口,挺拔如白杨的他惹眼极了,全班人包括隔壁班的人都来围观,纷纷打听这位年轻男士和竹小蝶的关系。 竹小蝶红着脸从姜崖手中接过零食,本想请他在学校食堂吃顿饭,可他实在太忙了,把零食递给他后便走了。 她看着姜崖的背影好半天,同桌一脸八卦地等着她解释。她一个字也不说,反倒是把自己几乎埋在零食里,肩膀抖个不停。 安志勇经过数次测试终于把风洞体验装置搞出来了。他兴奋地喊上姜崖、宋香巧等人跑去风洞实验。按照原先的设计思想,这个装置需要投入硬币,利用羽毛在装置中飞舞的速度来展现不同等级大风的威力,然而安志勇还是觉得这种体验方式太过简单, 游客只能通过眼睛观察,并不能切身体会到风的力量。 由此,他调整思路,用一种特质装置将风洞的风吸收进来,人直接站进去,鼓鼓大风出来,衣服飞扬,甚至身体被吹得东倒西歪,在保证游客安全的基础上,让游客用身体感知风洞的威力。 大家伙一听这玩意竟然真被安志勇给造出来,纷纷跟去洞里体验。尤其像竹兴文等平日里看不上安志勇的,跟在队伍的最前面。 这装置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卡在风洞的洞口。安志勇让黑蛋先进去试一试,他是小孩子,体重有限,更能感知风洞力量。黑蛋一点也不怕,倒是竹兴文不停地跟安志勇说,要是万一出了问题他要负全责。安志勇老神在在,一口答应竹兴文的要求。 姜崖在旁看着安志勇启动开关,瞬时风鼓进装置,这才是五级风,黑蛋的衣服被吹得飘起来。黑蛋隔着玻璃朝大家挥挥手表示无碍。安志勇继续加大风力,黑蛋陡然往前踉跄两步,不过好在他下盘稳,还是没有被吹倒。大家都看得心急,还真想看看所谓的十级大风,到底能把黑蛋吹上天不? 安志勇摁下十级大风的按钮,黑蛋饶是早有准备,还是被一瞬间吹得东倒西歪,要不是抓紧装置里柱子,怕是立马要被刮撞到玻璃墙壁。 这下大家即便是旁观也看出这装置确实能表现出风洞的力量。好几个人都叫嚷着想去试试看。 安志勇和姜崖相视一笑,虽然装置有些简陋,但好歹功能完备,基本实现了既定的目标。 竹兴文悻悻然看着大家伙围着安志勇夸个不停。安老头这下算是赚了脸面,姜崖答应他以后这玩意的收入要分他一半。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开始算钱,算着算着,他心里更酸了…… 姜崖提醒安志勇要赶紧去申报发明专利。安志勇有些为难,他也想到这一层,可申报发明专利不光手续麻烦,而且还需要一大笔钱,他手头上实在紧张。本来这半年他专心研究风洞装置,也没出门打工挣钱,早被老婆嫌弃地半死。现在不进还出,真没法给老婆交代。 姜崖像是看出他的难处,笑道:“你先申报,回头我看看县里有没有关于发明专利的奖项,帮你申请一下。” 安志勇一听,当下激动起来。有姜崖这句话,他是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不过我们还是要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姜崖道。 安志勇腼腆地笑了下,“我倒是有几个名字,看大家伙啥意见?” 他说出三个名字:风漩涡、风神、飞天等。 姜崖沉吟片刻,说:“不然就叫风神吧。”任尔东西南北风,皆收敛在我这里。 * 从工地回来,竹兴文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姜崖身后,他到哪,竹兴文就跟到哪。两人不远不近,姜崖一回头就看见t竹兴文,而竹兴文立马扭头,装作看风景,死活不跟他对视。 姜崖也不催,反正忙自己的。竹兴文就跟小尾巴似的怎么都能看到影子。 一直到太阳落山,竹兴文总算期期艾艾地凑上来,挡住了姜崖的去路。 姜崖笑道:“兴文叔,干嘛,要请我吃饭?” 只竹兴文没好气地说:“你工资比我高多了,干嘛我请你吃饭?” 姜崖耸耸肩,不再吭声,让他说话。 此时人来人往的,村里人都着急往家赶着做饭。大家见到姜崖都纷纷打招呼,有不待见竹兴文的,见到他拦着人家姜崖还不忘揶揄两句,让他不要找姜崖麻烦。 竹兴文脸臊得慌,咕哝着说我有正事!正事!谁成天没事干找姜崖麻烦。 姜崖耐心非常多,默默等着。 “开春也没下一场雨啊。”竹兴文开始谈天气。 姜崖笑着点头说是。 “今天安志勇那玩意确实还挺厉害的。”竹兴文继续扯。 姜崖还是笑着点头说是。 竹兴文见姜崖压根不反问,也不提问,自己先急了,“你说你这小子,到底多大岁数,这么沉得住气。我都跟了一天了,你也不问问原因?” 姜崖气定神闲地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竹兴文嘿了一声,十分不喜欢姜崖拿捏着他的这种感觉。 他把姜崖拉到一旁,小声地说:“就你前段时间提的那个乡村医生的事……” 姜崖就知道他要说这件事,故作不明白地哦了一声,“那件事啊……晚了……” 竹兴文一听晚了,顿时肠子都后悔绿了。他在家犹豫啊纠结,从刚开始的不乐意,到后面的乐意,至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现在等他终于想明白了,结果晚了。 他当场拉下脸,朝地上狠狠地跺了一脚,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姜崖在后面缓缓道:“上一期乡村医生确实晚了,不过后天是下一期乡村医生的培训开始时间。” 竹兴文一颗坠落的心陡然又跳起来,他猛然回头,瞧见姜崖笑个不停。 “你这小子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姜崖摊手,“兴文叔,你不也没什么耐心听我讲吗?” 竹兴文急冲冲凑到姜崖面前,连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在哪培训?上几天课?上课的内容是什么?老师都是从哪里来的?考试难不难? 看来确实在家想好来的,一来就问了很多关键问题。 姜崖早都帮他打听好了,一一回答。 竹兴文一听说包吃包住,还包学会,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要说还是政策好啊。 县里也是充分考虑到大家平时里忙着农活或打工,要是脱产培训还要自掏腰包,怕是没几个人愿意报名。 “只是我家黑蛋没人照顾啊。”竹兴文叹气道。 姜崖知道这人说这话纯属故意。黑蛋平时在家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自从竹小蝶去了县城上高中,家里的饭都是黑蛋做的。竹兴文从不插手。 姜崖也不戳破,笑道:“我会跟香巧姐说一声,让她抽空看着黑蛋。” 竹兴文这下开心坏了,忍不住拍了拍姜崖的肩膀,“你这人确实是干实事的。” 别人可能一个月就能看出姜崖干实事,而竹兴文花了快八个月。 姜崖笑起来,“那行,兴文叔,你抽空去乡里填个表格,我们把你名字报上去。你这几天做好准备,提前去县里报道。” 竹兴文美滋滋地点点头,这下也不小气了,非要拉着姜崖去他家吃饭。 姜崖哪里肯,连推带拒地找借口跑了。 翌日清晨,竹兴文难得大清早跑来乡政府找姜崖签字报名。就连王学海也忍不住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连竹兴文这样的人都开始求上进了。 姜崖当然知道竹兴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但凡人还没有懒到极致,看着身边那些自己看不上的人都能有一番作为,自己那颗沉寂的心总会有所松动。他不是没看见竹兴文昨天在山洞里看着安志勇那两道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环境影响人,此话不假。 竹兴文高高兴兴签了字,还专门跑到姜崖办公室朝他打了声招呼才走。 还没等二十分钟,竹兴文一脸怒气地冲了过来,直接双手拍在了姜崖的办公桌上。 姜崖被震得双肩一抖。 王学海不乐意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姜崖!我们金竹村人哪里对不起你了?”竹兴文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说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连安庆生那老家伙都说自己要是有闺女的一定把你招成上门女婿……你都是我们村的一份子了,怎么能干吃里扒外的事情?” 吃里扒外?这词像是刀子一样扎在姜崖的心上。 他稳住心神,沉下脸,“兴文叔,你先把事说清楚。” 竹兴文两眼瞪得比铜铃大,“我刚才碰到梁家洼那群怂逼,他们说他们村的溶洞明天就要开园了……” 姜崖心下一沉。梁家洼?溶洞? 开过年他忙得晕头转向,确实好一段时间没去梁家洼转转。 梁家洼去年发现的溶洞比□□洞小很多,当时老支书梁有仙倒是提过也想开发搞旅游,但这事一直也没个定论,怎么才过去一个年,就要开园了。 竹兴文见姜崖不吭声,以为戳到了他的肺管,立马跳着喊道:“姜崖,明明是我们金竹村先发现溶洞,我们也投了好多钱和人在上面,怎么能让梁家洼的人抢先?你还说五月份开园,我看等我们开园,这黄花菜都凉了。” 王学海实在看不下去,死活拉着竹兴文坐下,耐着性子说:“事情搞清楚前你先别吵别骂,行不行?” 竹兴文就是个暴脾气,他可以在村里和姓安的斗得你死我活,一旦事情不利于金竹村,他一定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短的。 比如现在,梁家洼偷偷摸摸也搞了个溶洞,到时候游客都跑到它那边,谁还愿意来金竹村。 到时候梁家洼的人不是天天骑到他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徐洪福听到吵闹声,从外面赶进来,听姜崖汇报了情况,索性现在大家一起去梁家洼看看。 竹兴文一听也要去。 姜崖知道拦不住,便叫王学海把车开上。 一行人刚到了梁家洼,便看见宋香巧、安庆生等乌压压好些人已经等在了村口。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知道。”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姜崖一贯的态度。 梁家洼的人也乌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双方人马,各站一边,一时间气氛有些焦灼。 见乡政府的人来了,梁家洼老支书梁有仙上前斥道:“你们看看,金竹村的人没事跑来我们这里胡闹。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可不怪我们。” 他话音刚落,安庆生不乐意了,“我们是来讲道理的。你们别想把什么屎盆子都忘我们头上盖。” 这话一下子把双方的怨气都挑了起来。一时间吵闹声层出不穷,炸得姜崖耳朵疼。 上次安庆生在两村交界处桃花沟养猪,就引起两村吵闹,差点闹出大事。 现在因为搞旅游开发这件事,又把火给点起来,怕是一时半会灭不了火。 “你们明明知道我们金竹村花了这么大代价搞景区,你们倒好,偷偷摸摸地先开园?哪有这样的道理?”安庆生跳起来大骂。他花了那么多钱搞农家乐,还投了点钱和安思源一起搞民宿,没见过几个游客的脸,就被人截胡了生意,这口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同来的其他金竹村人也明白梁家洼人不厚道,抢生意,断人财路,这形同杀人啊。 梁有仙呵呵笑,“什么叫我们偷偷摸摸开园?都靠的是一片山,一淌水,凭什么只允许你们村挣钱,我们就不可以?”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地说:“我们不像你们,天天扒着乡政府,跟狗腿子似的要钱要东西,我们靠自己本事搞开发,你们还有脸跑来吵?” 老头嘴巴毒,一下子把在场所有非梁家洼的人都得罪了。 包括徐洪福、姜崖和王学海等乡政府的人。 按照梁有仙的说法,还是在怀疑金竹村和乡政府某些人之间有利益输送。不然像姜崖这样的人,怎么天天往金竹村跑,其他村连去都不去。 竹兴文气坏了,脱了鞋子就往梁有仙身上砸去,“谁是狗腿子?谁要钱要东西?” 他t的破皮鞋一下子砸在躲闪不及的梁有仙身上,这下像捅了马蜂窝,双方人立马推搡起来。 姜崖赶紧上前拦住竹兴文,省得他把另外一只砸谁头上去。 宋香巧也急了,大喊着冷静冷静。 梁家洼现任支书叫梁才旺,刚得知消息才从其他地方喘着气跑回来,见状吓得腿都快软了,赶紧冲进人群拦着自己人。 “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好说。” 徐洪福拉着梁才旺,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梁才旺刚想张嘴解释,却被梁有仙拦着。 “我们梁姓先祖从三百年前来这里开基建业,祖上多少厉害人物也就不提了。承蒙祖宗保佑,我们在这山里发现了溶洞……” 竹兴文呸了一声,“民国闹饥荒那会,要不是我们竹姓老祖宗好心给你们姓梁的一袋面,哪还有你们这群人?别在这扯犊子。” 梁有仙冷哼一声,“你们怎么不说六十年代闹大旱,要不是我们梁家洼让你们过来挑水喝,你们村的人是不是早都渴死了……” 双方说的都是实事,可此刻谁也不想谈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恩情。 “承蒙老祖宗保佑,我们在这山里发现了溶洞。而且啊……”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有人拿出一千万要包下这座山,搞旅游搞开发。这运气是挡也挡不住啊。” 一千万?包山搞旅游开发? 姜崖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徐洪福也听得莫名其妙。 这么大的事梁家洼的人竟然沉得住气,没往外传。 怕就是害怕金竹村的人闹,所以才秘密行事,不吭不说地马上就要开园了。 安庆生和竹兴文万万没想到梁家洼竟然走了狗屎运招商成功了。之前他们刚知道梁家洼也发现溶洞,十分担心对方抢生意,可过去好几个月也没有任何动静,这事谁也没再提了。不成想,人家暗戳戳地竟然招来了主动投钱的金凤凰。 一千万?那得多大的老板才出得起啊。 难怪梁有仙身板硬得像铜墙,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气人。 姜崖沉声道:“梁叔,这家投资商叫什么名字?合同签了吗?” 梁有仙摆摆手,“你们乡政府就不要管了。合同我们肯定是签了,这家投资商是我儿子朋友的朋友……知根知底的,反正呀,人家已经结结实实地投钱了。” 姜崖见他油盐不进,“既然明天就要开园,不如请我们过去参观参观?” “凭什么?这是我们村的事,你们乡政府不要管。” “对啊。别偷学过去,到时候拦我们的财路。” “别想去参观!咱们各干各的,看谁本事大。” 梁家洼的人不依不饶,死活不愿意姜崖他们过去参观。 “谁他妈愿意参观啊。求我们去我们都不去。” “就是。这事你们村做得不厚道。到时候让竹坑乡的人都评评理,以后看你们村的人还有脸上街赶集?” 双方全被情绪夹裹着,说出来的话全是戳人心的挑拨。 说着说着竹兴文准备又脱鞋砸人,宋香巧死活把人摁住,她回头万分无奈道:“咱们一个山这边一个山那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不能都好好说话啊。” 梁有仙自持身份,他是在场年龄最大的,冷着把竹兴文刚才扔过来的鞋子又扔到他脚下。 “是你们金竹村的人闹上门来,先把这脸给撕破了。” 他说这话没错,宋香巧叹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总要想办法解决是吧。” 梁有仙瞥了一眼姜崖,“既然都来了,来了都是客。那就大家一起过去看看我们梁家洼的溶洞。” 他有意显摆一番,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反正明天开园,一切准备就绪,等明日大把的钱进来,金竹村的人就是气死也得接受。 事情能瞒到明天开园才闹开,对此他十分满意。 一行人跟着梁有仙和梁才旺朝溶洞去。 梁有仙一路上都在说这位从天而降的有钱老板多豪气,二话不说先是给村里一人分了一千块。还说以后像这样的好事会天天发生。 梁家洼的溶洞在村西,与□□洞其实一个溶洞,只不过中间被巨大的山石阻挡,估计再过几万年,这些阻挡就会被侵蚀,两个洞变成一个洞。 沿途红旗招招,一路引至洞口。稀稀拉拉几个村民还在做最后的打扫。 洞口临时搭建了一座小房子,一根长长的栏杆挡住了去路。挂在墙壁上的一张黑板上写着一行字:门票20块钱。大小同价。 有个精明的男人从房子里钻出来,看到这么多人来了,当下高兴地搓手,“来来来,看天下第一奇观,只要二十块钱啊。”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想钱想疯了!” 梁有仙给对方解释说这都是乡里邻居,不用收钱。 那人笑脸转黑脸,冷道:“梁叔,咱们可是说好,谁来都得收钱。不然我不好像章总交代。” 姜崖看出这人应是章姓投资人派来管财务的。梁有仙介绍说这人叫冯名。 梁有仙当然不敢得罪大财主,讪笑两声,还想解释解释让对方通融通融,结果冯名油盐不进,死活不肯让这么多人进去。 梁有仙面上有点挂不住,他们梁姓人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现在连自家的山都进不去。 姜崖越看心越沉,恰好徐洪福也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又什么话也没说错开。 “梁叔,你这山洞可是全部承包给我们章总。说实在话,即便是你现在站的地方不姓梁,它姓章。”冯名笑嘻嘻地说着,“我喜欢把丑话说到前面,梁叔你可别生气啊。” 安庆生这下回过味来了。合着梁家洼直接把这溶洞卖给了这个大老板。什么一千万不一千万,全是哄小孩的。就这收门票的破房子一千块都花不到。再看看进洞口这路,现在看来还好,等下雨天雨水一浸泡,游客的鞋子全要遭了殃。 梁有仙被冯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面子,气得脸都快绿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梁家洼的老支书,即便是章老板亲自来,也不敢这么怼他。 姜崖走到冯名面前,“你数数这里有多少人,要收多少门票。记得开□□给我。” 冯名听了前半句正乐着呢,一听后半句当即嬉笑道:“还要□□?这还在试运营期间,□□就算了吧。” 废话。开□□还要给国家交钱,他傻才给姜崖开□□。 “没□□?”王学海乐了,“我觉得你们明天开不了园啊。” 徐洪福点点头,“还是请市场、卫生、地税的人过来检查一下。该办的手续必须办好,该走的流程必须走。” 冯名一下子反应过来,合着这几个人不是村民,是政府的人? 他这人机灵,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很多手续都不合规,他这收门票的房子油漆还没干呢,章总着急收钱,催命似的催他。 “哎呀,早说嘛。请进,请进。都是自己人,想进就进。”冯名立马改了话风,赶紧喊人把杆子抬起来。 姜崖没搭理他,请徐洪福先进,其他人随后跟上。 梁家洼的溶洞比□□洞小很多,但也有自身优点。比如它这层层叠叠的石幔,规模就比□□洞大很多,其中还有一根巨大的石柱,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似的矗立在石幔之中。 只是,这洞内的灯光稀稀拉拉,零零散散,并没有把特色充分表现出来。而且很多电线外露,这洞中常年潮湿,时不时还有水滴落下来,万一走电……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所谓的游览道路修得坑坑洼洼,一会高一会低,而且很多地方直接简单粗暴地用水泥挖坑填出台阶,从根本上破坏了溶洞的地质结构。 宋香巧、安庆生还有竹兴文都是看过□□洞内的装修的,非常清楚两相对比,到底谁做的好,谁做的差。 方才还烧上眉毛的焦虑一下子全没了。 姜崖越看心越沉。只走了一小段便往回走。 冯名还喊着说后面景色更好,姜崖握紧拳头,不想多说一个字。 走到洞外,他缓了一口气。 好一个梁有仙,闷声干大事,结果干成了这样。 “姜崖,你说□□的事,可以缓点办不?”梁有仙就想在□□洞开园前把自己村里的溶洞先开门营业,所以着急地不行。早知道就不和金竹村的人硬怼,现在可好,惹了一堆麻烦。 “明天是个好日子。我找算命先生专门算t过。大吉!” 姜崖沉声道:“梁叔,合同在哪?我要看看。” 梁有仙皱眉,“都这个节骨眼了,看什么合同?该签的都签了。” 冯名也生怕耽误明天开园,赶紧附和道:“合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们章老板也是本着扶持大家发展的角度,说好给的钱一分钱不会少。” 姜崖伸出手,定定道:“梁叔,合同在哪?” 梁有仙不知道姜崖到底要做什么,“给你看了合同,你们乡政府就不要阻拦我们明天开园!” 姜崖没接话,非要看合同。 宋香巧让金竹村其他人先回家,她带着竹兴文和安庆生一起,跟着姜崖他们去村支部看合同。 姜崖翻看着合同,越看脸越黑。 最后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冷声道:“梁叔,你太糊涂了!” 姜崖很少发脾气,哪怕遇到胡搅蛮缠的,也尽可能好言好语劝道。 可眼前这份合同让他直接失了分寸。 梁有仙虽然心高气傲,但不是糊涂人。他赶紧从姜崖手中夺过合同翻看着,“有啥问题啊?” 这合同问题大了去了。表面上看章老板本着扶持梁家洼发展的目的,其实全把他的心眼和精明合理地隐藏在里面。这么大一个溶洞,章老板用区区二十万一年的租金承包下来。 二十万块,看起来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梁家洼数来数去也就两三百人,每人一年可以分六百块钱呢。一家四口一年光从这里就可以分到两千多块钱。在地里刨一年粮食才能挣几个钱。两相对比,梁有仙便觉得这笔买卖可以。 况且梁家洼一份钱也不用出,搞溶洞开发的一应设施成本全由章老板承担。他们梁家洼人只需要坐在家里便可一年收到这么多钱。金竹村人搞那么大阵仗,自己还要费劲搞农家乐,搞经营,还没赚到钱要先投入钱,看着都费事,也不靠谱。万一赔钱了呢? 梁有仙并不觉得自己这合同有任何问题。摆明赚钱的买卖,谁不签谁傻。 姜崖听梁有仙逼逼叨叨地解释了一通,忍着气说:“梁叔,你有没有让懂法务的人看过这份合同?” 梁有仙当然知道姜崖本身就是学法律的,但他害怕姜崖偏袒金竹村,不让梁家洼搞溶洞开发,所以压根没想着找姜崖。 梁叔讪笑着:“这章老板是我儿子朋友的朋友,知根知底的……”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 姜崖翻到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合同上写着,若梁家洼溶洞景区一年门票收益不足以覆盖租金,梁家村支部需承担收益缺口。” 梁有仙一愣,这合同好多页,每张的字密密麻麻,他拿着老花镜看半天也看不清楚。反正他就看清楚章老板一年要给梁家洼付一年二十万的租金。只要这个金额没错,就没问题。 可现在…… 徐洪福恨铁不成钢,“梁叔,人家给你挖了坑,你想都没想,往里面跳。” 他们产业办见过太多这种不平等合同,表面上看你好我好,可一旦不满足某些硬性苛刻的条件,那被算计的一方将会赔得血本无归。 竹兴文揶揄道:“一年这溶洞挣不到二十万,你们要赔钱的。” 梁有仙傻眼了,梁家洼哪里来的钱赔?不是说好他章老板自己投钱自己挣钱,然后每年付梁家洼租金就好了吗? 姜崖翻到另外一页,从密密麻麻的条文里挑出一行来,“甲方对溶洞开发拥有全权开发运营资格,乙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 梁有仙:“这也有问题?人家拿去搞开发,当然他们说了算。” 姜崖忍着火说:“谁家把姑娘嫁出去就不管不问了?哪怕婆家虐待?” 宋香巧、安庆生、竹兴文这些人一听就懂。当时搞□□洞开发,本来洞口太小影响施工,姜崖千叮咛万嘱咐死活不让施工队把洞口炸开,偏偏费了好大劲花了很多钱从侧面另一个溶洞搞了施工便道进去。 还有,当时施工队不按图施工,非要在山上修水泥路,姜崖逼着施工图返工,哪怕增加施工成本。 诸如此类的事,潜移默化地在金竹村人心里发芽生根。 舒适的自然环境、天然溶洞景观、充满负氧离子的空气,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可大眼看去,梁家洼的溶洞到处都是被破坏的人工雕琢的痕迹,游客还没来呢,自己先破坏一部分。 再说这姓章的老板眼瞅着就是钻钱眼子的人,一心只想收门票,像割韭菜似的,能赚一年是一年,压根不管后面的事,更不可能想着给梁家洼留下一处完好的青山绿水。 说好的投资一千万,自然也是说着哄人玩的。就现在他投进来的钱怕是几十万都没有。不过是用每人一千块的低成本就把全村人给笼络住了。这成本也太低了。 梁有仙越听越心慌,四顾茫然,全是看他笑话的人。忽然他看见梁才旺,他戳着颤抖的手,喊道:“才旺,你是村支书,这合同是你签字的,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才旺一脸郁卒,他虽然是村支书,可谁都知道全村人还是听梁有仙的话。他不过是个挂牌的吉祥物而已。 章老板是梁有仙儿子找来的,合同是梁有仙说能签,他才签的。现在出了问题,又要他来背锅。 “叔,这合同是你说要签的……”梁才旺刚说半句话,就被梁有仙打断。 “这合同上签的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梁才旺委屈,丧着脸说:“叔,你现在把我推出来也顶不住事啊。我可没钱赔。” 安庆生突然觉得金竹村人跑来闹简直可笑极了。对方是个烂坑,自己是个金窝窝,两相对比,这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竹兴文也抱有同样的看法,他朝安庆生挤了挤眼,两人难得双双松了口气,各自坐好继续看戏。 梁有仙这下慌了,看着徐洪福,又看看姜崖,憋了半天问:“那现在怎么办?” 姜崖沉着脸站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一把扯开门,冯名猝不及防一头扎了进来。他踉跄两步,带着讪笑打着哈哈道:“哎呀,都在啊。” 这不是废话吗?他原本也想跟进来,可姜崖让他去给章姓老板打电话,让他立马赶过来。现在想必电话打通了,他又赶紧回来想偷听点重要信息出来。 “你老板什么时候来?”王学海追问。 冯名耷拉着眼睑,一脸歉意说:“我们老板在省城陪大领导考察呢。实在没时间。” 他故意用大领导三个字来提醒姜崖等人,不要不识好歹。他们老板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已经算是最大的恩惠,还想在鸡蛋里挑什么骨头? “我保证,一旦我们老板得空了,一定来这里拜会各位啊。”冯名拍着胸脯保证道。 姜崖摆摆手,“你别说这些虚的。” 他把合同丢到他面前,沉声道:“这是霸王合同,是不平等合同!梁家洼从现在起要收回溶洞开发的一切权利。明天开园这件事更别想了。” 他这话惊得梁有仙浑身抖了又抖。事情急转直下,让他没有片刻缓冲时机。 明天就可以开园挣钱,在这节骨眼竟然要把景区关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他嘴巴张了张想再挣扎两句,被徐洪福摁住了胳膊。 冯名陡然变脸,冷笑道:“你说不开园就不开园?你说收回权利就收回权利?你说合同是霸王合同就是霸王合同?你是天王老子吗?什么都要你说了算?” 姜崖不急不缓地说:“首先,你们在合同条款上只规定你方的权利,故意把对我方的权益用小字形式隐藏于条文中,并没有和我方进行商讨洽谈便附注合同上。我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你方签订合同。此举违法。其次,合同中我方签订的名字只有村支书梁有旺一人。签字主体不合法。溶洞属于集体用地,是集体财产,必须要超过三分之二的村民或者三分之二的村民代表同意才能签订承包或是租赁合同。梁有旺即便是村支书也没有权利签订这个合同。” 说到这条时,梁有旺眼皮跳了又跳。他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幸好是他签字,不然把全村人卖了都不够赔章老板钱。可他这村支书不论是无知还有有意,他现在涉嫌集体财产损失的罪名。 瞬间他的双腿开始发软。 t 冯名眨了眨眼睛,从他被章老板排到这里,他心里便存着不屑与骄傲。这种破地方,真是求他来都不愿意来。村里人一个个土兮兮的,吃的用的穿的全土得掉渣,人也蠢笨,他随便糊弄一下他们全信。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像姜崖这样门清儿的人。这小子看着年轻,可是不卑不亢,一点也不怕他、章老板以及章老板手里的钱和背后的关系。 “最后,溶洞属于集体用地,不管是承包还是租赁,都必须经过土地、住建、还有旅游等相关部门审批批准。你们只是和梁有旺签了个合同,就开始投钱建设,严重破坏了溶洞的地质地貌,你们做好赔钱的准备吧。” 姜崖最后一句斩钉截铁,一锤子砸在冯名的心上。 他脸色煞白,过了好半天才颤着声音说:“这……这,你说这些没用。我们章老板投了这么多钱,全是真金白银……” 原本他兜里还塞这一叠钱,章老板说了不行就拿钱堵这些人的嘴。他的手在兜里摸了摸,脸上被姜崖的话打得噼里啪啦,实在不愿意再拿钱出来哄这些人。 他冷笑一声,“那行。咱们法庭上见。”见姜崖这么坚定,怕是只有走法律裁决这条路了。 梁有仙和梁有旺面面相觑。在他们心里,以和为贵,闹到法庭是最后不得已的法子。再说他们确实拿走了章老板的先付款:每人一千块,这要从大家口袋里再返回去,那不是要人命? 姜崖淡笑起来,“我们奉陪到底。” “姜崖……”梁有仙站出来还想说两句,徐洪福打断他,“关于这件事,乡里会启动问责机制,到时候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梁有仙和梁有旺双双变了脸色,这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 从梁家洼出来,宋香巧、安庆生和竹兴文三人都心有余悸。想一想后背就起了凉意。 当时□□洞刚被发现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像章老板这样的有钱人想承包搞旅游。姜崖把关后全部否定,最后才由县里成立城投公司牵头投钱建设。若是当时选上一家投资商,万一这家投资商跟章老板似的就想着赚几年快钱,最后留下一个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溶洞还给金竹村,村民赚了一点点小钱,而投资商则拿着大钱跑路。这还有苦说不出,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姜崖的计划从来都从增加村民收入出发,□□洞本来就是大家的,就该大家一起赚钱才是正途。 原来他们不懂,现在看了梁家洼的情况后,他们三人这下全懂了。 竹兴文忍不住抽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他感叹道:“要说咱们金竹村还是有点运气的。” 安庆生凑过去也点了根烟,幽幽道:“祖宗保佑呢。” 宋香巧想到方才梁家洼两任村支书快要黑掉的脸,她忍不住叹气。要说人啊,千万要拎得清,不要被眼前一点蝇头小利给迷晕了眼,到头来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要是梁有仙愿意开诚布公地找乡里找姜崖商量这件事,肯定不是眼前这个困境。 只可惜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60章 梁家洼这件事给乡政府敲响了警钟。葛兴国等人专门把几个重点村的负责人叫过来, 再三强调了当前招商工作的几条先期准则。姜崖做会议主旨发言,他强调,首先, 一定不能为了蝇头小利牺牲集体经济利益, 其次,发展经济一定不能以牺牲环境为前提, 要为子孙后代谋福利,最后他为各位村书记提供了竹坑乡乡政府招商的基本流程。在给予各村最大权限的前提下,所有招商关键步骤,比如客商遴选、合同签订等都必须通过乡政府把关并最终批准。 梁有仙急慌慌跑来好几次,恨不得把姜崖绑到梁家洼,专职专业地把这事给处理干净了。村民一听说原先说好的开园彻底黄了,说好的年底分红也黄了,甚至这个姓章的有钱人还准备把梁家洼集体告上法院,他们之前收到的一千块钱也要收回去,甚至还要加倍赔偿。梁家洼的村支部被村民日日夜夜堵着,村支书梁才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顿好饭,睡个好觉,村民只差把他大卸八卦来泄愤了。 梁有仙一世英名也尽毁于此。一夜之间, 挺直的脊梁弯得不像话,人一下子也老了十岁。 姜崖为此专门去了一趟梁家洼。宋香巧等人原本想劝着他别再趟这趟浑水,可还没等他们把劝说的话说出来,姜崖已经跑去陷在村民激烈的愤怒中。好在他在金竹村已经练就一番应付功力,本着真诚实意且为民做事的原则,为村民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乡政府的层面,涉及的一系列诉讼都由乡政府全权负责,相关费用无需村民支付。至于事先已经给村民发放的钱,也在近日内无需退还。乡里还要追责这个姓章的人,他拿到溶洞不好好做长远规划,建设过程中把优越的资源破坏地一塌糊涂,仅凭这一点他必须的付出代价。 所以到时候说不定村民还能拿到一份补偿款呢。 这么一说,首先大家伙的心暂且放进了肚子。姜崖又说,当前最关键的问题是梁家洼溶洞今后该怎么走?从章姓老板手里收回开发权后,在现有基础设施已经做了一部分的情况下,如何能够起死回生,真正发挥溶洞的经济价值? 其实姜崖内心早就有了个决断,只是过去条件不成熟,他贸然提出来,肯定会遭到很多人的强烈反对。现在梁家洼的溶洞发展卡在这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总要找出一条真正有效的发展路子才行。 果然不等他开口,梁有仙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小姜同志,金竹村的□□洞还有两个月就要开业了。我前几天去瞅了瞅,搞得挺不错哈。” 姜崖笑着回应道:“老支书您看一圈后,可得提点宝贵意见啊。” 梁有仙就喜欢姜崖这样的态度,即便之前他在所有人面前狠狠丢了脸,至少姜崖没有对他横眉冷对。他顿时心中郁结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又忍不住摆老姿态说:“我进洞看了看,其实梁家洼的溶洞和金竹村的溶洞中间只有一块大石头挡着,我觉得,不然把这石头给砸了,把两个村的溶洞合到一起……” 他这个说法惊得在场的其他人都目瞪口呆。这想法够大胆啊。两个村本来依山傍水,抬头不见低头见。之前梁家洼生怕被金竹村抢先,偷偷地招来开发商,结果搞得鸡飞狗跳,成了笑柄。现在金竹村那边搞得风风火火,再有两个月金鸡就能下金鸡蛋,梁家洼何必趁着这股风赶紧把自家的溶洞也搞起来? 梁才旺激动地拍手,“老支书,还是您棋高一着啊。” 大家见老支书和新支书都这么说,一下子也都兴奋起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打听能不能在景区里谋个职位。 姜崖抿了下唇,“这石头不能砸。” 一句话把刚翻腾上来的氛围给砸得稀巴烂。本来就委屈巴拉的村民们立马不依不饶。 “为什么不能砸?我还想说用炸药直接炸了,来得方便。” “小姜同志,你总不会是偏心金竹村吧。” “都是一个乡的,你们乡政府可不能捧高踩低,不能因为金竹村穷就照顾他们。我们梁家洼就是老支书家里出了几个人才,其他人都还是很穷的啊。” 一时间群情激愤,方才才按压下去的情绪又冒出来了。 姜崖倒也淡定,笑道:“我只说这石头不能砸,但没说两个村不能合作啊。” “两个溶洞连不到一起,怎么能合作?” “对啊,对啊。姜崖,你可不能糊弄我们。” 梁有仙赶紧打断,“行了。你们一个个叫唤什么?让小姜同志先把话说完。” 姜崖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和时间才让金竹村的村民知道保护溶洞的重要性,不亚于养在猪圈的猪,放在山上的羊。梁家洼的人现在只想赶紧把溶洞这个烫手山芋赶紧变成钱,压根没考虑到炸掉两个溶洞之间的大石块对整个溶洞生态平衡是多么大的破坏。 要知道之前因为□□洞的洞口过于狭小,他好说歹说,才又多花了很多代价才绕到山背后用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溶洞做施工便道。 他耐心地向村民解释为什么不能随便动溶洞里的布局,那些在溶洞里生存了几万年的t石笋、石幔、石花等等,它们周边的空气、湿地、温度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若是突然有这么大一个动静在洞里发生,势必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失态。 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各种术语直接让村民听得糊里糊涂。梁有仙眯着眼睛,他自诩村里的最能的能人,勉强听出来姜崖的意思:只要他们把这石头给炸了,这溶洞就毁了。想赚钱,没门。 不过,还没等他说出来,其他村民又开始吵了。 “姜崖,你意思是把这石头炸了,金竹村那边的事搞不成了对不?” “还说自己不偏心,你看看,三句话不离他们。” “我们梁家洼人又不是傻子,你们乡政府要是不真心实意帮我们,那我们再找其他人来开发好啦。” “叫唤啥?”梁有仙咻的一下站起来,用拐杖捣着地面,“人家小姜同志的意思是,金竹村和梁家洼是‘你好我也好,你不好我也不好’的关系。这溶洞本来就稀少,那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小姜同志是专家,他说的准没错。别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 “那姓章的不就是你儿子找来的吗?老支书,你是不是想赶紧把这事了了,好跑到省城享清福,不再管大家伙了?”有人现在连梁有仙都不愿意相信,吐言嗤之以鼻道。 梁有仙顿时被气得胡子直抖,“放你娘的屁。我梁有仙生是梁家洼的人,死是梁家洼的鬼。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他这话可没让这些质疑他的人放弃,反倒说出更多难听的话。 要不是梁才旺搀着,他连站都站不稳。 姜崖赶紧站出来,让大家不要太冲动。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金竹村和梁家洼的溶洞各不相同,各有特色?”他这话问得巧妙。很多人都模糊地知道这是个好东西,有人会花钱来看,可具体到底怎么好,哪里好,谁也说不上来。 “金竹村的溶洞以大面积的石花、石幔、石笋为特色,在咱们方圆五百里地实属罕见。梁家洼溶洞虽然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特色地质,但它的肚子大,这么大的石厅,我相信很多地方都没有。” 他这么一说,大家细细想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然后呢?不都是溶洞?” 姜崖笑起来,“咱们竹坑乡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我相信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溶洞、天坑被发现。即便以后金竹村不和梁家洼竞争,也会遇到其他竞争。到时候,大家都拼命招揽客人,肯定会引起一系列问题。” 首先便是降价。你门票五十,那我门票就只要二十。可一个景区的经营成本是固定的,尤其仰仗门票收入的景区,如果定价过低,肯定是赔本生意。哪怕看起来游客多如牛毛,累得死去活来,最后不仅赚不了一分钱,还会倒赔。 尤其溶洞这样“游览面积少,环境敏感”的旅游景区,要是游客太多,超过最佳环境容量,肯定会对整个生态造成严重的破坏。 这也就是为什么,姜崖一直在金竹村尝试各种体验项目,如农家乐、风洞装置、特色商品售卖等等,甚至未来还要把游览线路往后山山上引,让游客不能仅限于狭窄的溶洞。 而且,整个竹坑乡都属于生态敏感区域,山林众多,溶洞众多,发展有污染的工业是不现实的,金竹村现在由县城投牵头搞旅游开发,本身就是一种先行示范,要是这种发展模式走得通,未来竹坑乡的很多村都可以根据自身资源特色发展。 但是,各村毕竟山水环境、文化底蕴都差不多,肯定会有很多相同相似的景区应运而生,到时候一个窝里斗来斗去,一定会形成恶性竞争的局面。 现在不过是两个村都有溶洞就发生这么多事,未来的局面有多复杂可以想象。 “咱们村的溶洞有自己的特色,我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桃花沟里桃花开得可真好,漫山遍野都是,过几天桃子挂上……”说到这里姜崖顿了下,“老支书,我记得咱们村的桃子可是一绝啊。又大又香,皮还特别薄,而且桃树移到哪里都种不好,果子没有梁家洼的好吃。” 说起这个,梁有仙终于提及了一口气,他年轻时候去江浙一带,恰好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人家那里的桃子还真真像王母娘娘的蟠桃,粉粉嫩嫩的,又甜又水,他专门花了钱,不远千里请来师傅,尝试在桃花沟试了好几年才种了这片桃子。 只是这桃子好吃归好吃,产量不高,每年收的果子也就村里人分着吃,并不能产生什么经济效益。 姜崖笑起来,“咱们可以拓展下思路,看看这桃花沟能做出什么好文章来。”- 说干就干,姜崖立马上省城请来农业口的专家团队,亲自来梁家洼的桃花沟进行科研考察,提取了土壤成分,水质成分等等,进行了认真研究。不出半个月,研究结果出来,梁家洼这种桃子学名叫水蜜桃,桃花沟里的土含有典型的硒元素,是典型的酸性土壤,而且桃花沟里的水,水量充沛,水质矿物丰富,尤其是桃花沟的地形是狭长型,两旁的山谷挡了太冷的西风,阻了太热的南风,常年温度保证在7度-22度,非常适合水蜜桃生长。 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条件,让水蜜桃这种娇养的水果在这里生根发芽。 这个消息立马振奋了梁家洼村民的心。 但是,这也不能解决当前问题啊。 姜崖连夜编制了一分发展方案,交给葛兴国和徐洪福审核。按照他的设想,梁家洼的溶洞可以和金竹村的溶洞形成良性合作关系,距离金竹村的溶洞开园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申请资金,在现有基础设施上,进行改造,重点是把那些造成安全隐患的电线入地,对溶洞破坏极大的游览步道进行修复。 同时把游览线从金竹村开到梁家洼,期间需要修建一条跨山的游览道,同时两个景区也可共享已经建好的游客服务中心、农家乐等等。目的是梁家洼人也能吃上“肉汤”。 当然后续的工作还有非常多,梁家洼也可以搞农家乐,尽可能吸引游客住下来。 至于其他村都没有的水蜜桃,当前工作是申请国家地理标志物商标。如果能把这么重要的国字头标志申请下来,那别说在竹坑乡,在整个县和市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而且这种水蜜桃可不是一般桃子的价格,到时候进行一系列包装后可以成为亲朋好友之间送礼的珍贵佳品。 同时,桃花沟每年桃花开花的季节可以搞个赏花节,游客来可以赏赏花,如果有可能,也可以搞桃花酿、桃花糕等等一系列和桃花相关的特色产品。真正把梁家洼的桃花品牌打出去。 这个提案得到葛兴国和徐洪福的极大肯定。姜崖当即拿着方案去了梁家洼。 大家听了之后提出几个问题。 首先,两个月后梁家洼溶洞能不能和金竹村一起开业,这钱从哪里来?来得及吗? 其次,金竹村的人可是对梁家洼的人敌视极了,要是知道这个事会不会来闹事? 最后,水蜜桃看着是个稀罕物,可真有姜崖说的那么牛吗?真有人愿意花数倍的价钱来买吗?桃花不就是个普通的花花,能搞出这么多文章吗? 姜崖对于这些问题早有答案。现在全市全县都想尽方法要搞发展,不管是财政政策还是纳税政策等都有新思路,只要符合发展规律的,都会大力支持。他已经提前和城投的领导进行的对接,对方要求拿出具体的实施方案后再谈资金的问题。不管如何这事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金竹村的工作他会去做,两个村是远亲近邻,发展当前,其他问题都不应该是问题,也不会是问题。 至于水蜜桃这事,他很有信心。只要东西好,什么都不用愁。问题是看能不能在梁家洼以外的地方找到合适种植的地方,扩大种植面积,提高产量,加上相关特色产品的陆续推出,形成品牌系列,未来的前景还是值得期许的。 只是梁家洼人并不了解姜崖,很多人只看眼前不看未来,所以不管姜崖怎么解释,总有人跳出来说三道四。气的梁有仙发了很大的脾气才镇住场子。 姜崖对于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说第一要务是要把金竹村和梁家洼两村之间的道路给连起来,形成旅游环线,这样五月份开园的时候,两村都能有收益。 大家伙其实也知道,当前情况由不得他们挑三t拣四,好歹有姜崖提出的这么一个解决思路。 会议到底还是形成一定共识,由乡政府出面修两村之间的路,县城投开启梁家洼溶洞的开发事宜,具体还要看后续的工作开展。 梁有仙亲自送姜崖到村口,他一脸愁容,握住姜崖的手不停地唠叨。 “小姜同志,你可要经常来我们这儿看看。” “县城投那边你可以多替我们村说点好话。” 姜崖理解他的心情,笑着安慰他,“大家都不会看着这么好的资源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所以,老支书,你就放心吧。”- 到底,在两村之间修建旅游公路这件事还是遭到金竹村村民强烈反对。 原因无他,谁也不愿意梁家洼人捡现成的。凭什么?用竹兴文的话来说,梁家洼人拿到投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分给金竹村,现在自己遇到难处了,却想来扒拉金竹村人? 想沾光?门都没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这事极难处理。即便连宋香巧也想不明白,梁家洼人自食其果,现在想挽回局面,那他们自己想办法就行,姜崖为什么要撮合两个村合作? 说是合作, 其实这是让梁家洼享受金竹村马上就要成熟的成果。 村民们听到消息后,群情激愤,纷纷来村支部找她讨要说法。以前不管是修村路,还是建景区,或者搞农家乐,哪怕事情再难办,她也总觉得姜崖说得对,做得对,她就是嘴皮磨破,鞋子磨破,也会坚持劝说大家伙同意,把事情执行下去。 可这一次,她怀疑了。村民们说得很有道理,她甚至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可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深知姜崖公正公平,做事扎实,心思缜密,这么说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苦想了一夜,她跑去乡政府找姜崖, 却扑了空。 王学海说姜崖去县城找城投的总经理谈事情。宋香巧一听更慌了,她把王学海拉到一旁, “学海,你给姐说个实话。姜崖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要修从我们村去梁家洼的路,我们村可是有人说哪天开工,哪天他就要躺到推土机下面。” 王学海叹了口气,“是你们村的竹兴文说的吧。” “还有安庆生。” “哎呦,他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 宋香巧苦笑一声,“说的是啥!只要他们两个联手反对的事情,说明阻力是最大的。” 王学海抿唇想了想,“姐,你就想一件事。姜崖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 宋香巧愣了,“你意思是?” “别急嘛。”王学海给她倒了杯水,“再等等。给姜崖一点时间。”- 宋香巧在家等了足足一个星期,等来了乡政府的通知。所有竹坑乡村领导班子以及村民代表到乡政府开大会。 全乡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村,到会人数几百人,乡政府的会议室压根坐不下,索性把会议挪到了院子里。大家你挤我我挤我,把整个院子填得满满当当。还有看热闹的村民直接坐在乡政府的墙头,以及院墙外的树上,笑呵呵地看好戏。 竹兴文和安庆生双双坐在宋香巧旁边,坐在第一排。梁有仙和梁才旺一脸讪讪坐在第二排,梁才旺倒是想给金竹村的打招呼,可对方全程黑脸,他举起的手又默默放下来。缓过劲来的梁有仙这次脊梁挺得很直,气定神闲地坐着,姜崖的话让他吃了秤砣,现在该生气的是金竹村,而不是他。 葛兴国坐在主席台,姜崖和徐洪福坐在他的两侧。 葛兴国先开场,“咱们这次把大家伙叫到这里,是想谈谈咱们乡今后的发展方向。” 他说,竹坑乡在全县十三个乡镇里,就属竹坑乡人口最多,也是山最多,路最烂,人最穷的乡。他这话一抛出来,好多人不乐意了。 也是。真话难听。 “咱们乡人最多,可有劳动力的人宁愿出去打工,也不愿在家种地。为什么?”葛兴国眸光沉沉,“种地不挣钱。累死累活在地里刨,一年连娃娃的学费都交不起。更可惜的是,现在很多刚满十五岁的娃娃们都被大人打出去打工。” 葛兴国最近头疼的另一件事就是乡里的学校招不来学生。很多孩子勉强上完初三就跑到外面去挣钱,尤其女孩子这种情况更多。学校招不来学生,原本就发不下来工资的老师更坐不住。 “这次我去县里开大会,各个乡都在搞发展。有的乡搞特色种植,有的乡距离市区近,把地圈起来搞工业园,有的乡搞养殖,咱们乡该往那条路走?” 他这个问题跑出来,立马引起大家议论。 竹坑乡一穷二白,距离县城最远,交通不便,又没钱,又没人,常年在全县排倒数,去县城里一提起自己是竹坑乡的人就被人瞧不起。 “咱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葛兴国喝了口水,“咱们乡环境好,空气好,种出来的东西有营养,我这次去县城,宣传部的人说咱们乡一百岁以上老人有好多位,可以去省里申请长寿之乡……” 大家对长寿之乡这四个字非常陌生,不知道这个称号能有什么意义? 姜崖接话解释说,长寿之乡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申请。只有百岁以上老人占全乡人口比例达到要求后才被授予这样宝贵的称号。说明竹坑乡有好山好水,适合养老。 他提及现在日本在70年代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养老问题成为社会的重大议题。如何能让老年人晚年生活更幸福,让他们获得更优质的生活环境,直接促进了养老产业的发展。 若是竹坑乡能获得长寿之乡这个称号,竹坑乡的空气都能卖钱。 他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得这么浅显,可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在众人心中炸开了锅。 空气能卖钱?这是多么可笑的事。空气是最不值钱的,但凡人活着,就能呼吸。哪怕兜里没一分钱也能呼吸。 姜崖看出大家的疑惑,他提及一个概念:负氧离子。 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越高,对人的身体约好。他请专家来竹坑乡测量过,随便找个地方,负氧离子每立方厘米就有2万个,是城市负氧离子含量的好几十倍。 这意味着什么?外地人来竹坑乡多呼吸几口气,就能获得极大的身体能量。 负氧离子含量这么高,得益于竹坑乡的好山好水。 竹坑乡未来不可能发展有污染工业,只能发展依赖山水资源和地域文化资源的旅游业。现在金竹村马上要开园的□□洞景区就是先行示范。 话题提及金竹村,宋香巧以及竹兴文和安庆生立马脸上有光,腰板也挺直了。 梁有仙看在眼里,默默冷哼一声。时间还长呢,到底要看看哪个村能走得更远。他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一定能见到事情分晓的那一刻。 除了梁家洼不高兴,还有其他村也不高兴。 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喊道:“葛乡长,咱们都是竹坑乡的一份子,你不能只帮金竹村搞什么旅游发展,把我们这些村都忘了。” 葛兴国笑起来,“你有一句说对了。所有村都是竹坑乡的一份子,谁也不能掉队,一个都不能少。” 可到底该怎么能让所有村都吃到发展旅游的红利。 同样的山水,同样的人文,同样的地域,所有村都发展旅游,是不是会造成恶竞争? 宋香巧心情沉重起来,她的金竹村还没收到一分景区的分红,乡里面可要全面开展旅游发展了?虽然说先吃螃蟹的好处多,可万一后来者居上,游客都跑到其他村,他们金竹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远的不说,一山之隔的梁家洼虎视眈眈,正准备抢他们村的游客呢。 她身为村支书,不能不为大家伙说话。她举起手来,头一次非常强硬地说:“各位领导,你们最清楚,我们村搞到现在这个局面,花费了多少精力,我怀着孩子还在动员修路,现在好不容易景区要开业了,你们乡里非要梁家洼人来也分一杯羹,我没法给村里交代……” 她直言不讳,直接把问题挑明。 在场的都知道最近梁家洼出的那档子事。虽说处分还没下来,但梁才旺肯定逃不掉免职。不过说实在话,在竹坑乡当村长,工资没多少,屁事还特别多,天天累得要死要活,出了事还要担责任。 梁才旺说不定早都想尥蹶子不干了。 梁才旺见大家都朝他看来,干笑两声,“香巧,我们也是听乡里安排,你可不要怪到我们村头上。” 他确实萌生了退意,早都想跟着同t村人出去打工。要不是梁有仙攀扯着他,不让他走,他今天的会都不会来开。 “葛乡长,我们村的山最有特色,从远处看像美女。” “葛乡长,我们村的梨花开得最艳,前两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地人跑来玩。” “我们村有好多以前的老房子,别处没有。” 一时间好多村的人都站起来说自己村子有特色,只可惜没钱开发。 姜崖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很多村的人跑到金竹村参观。他这几个月的心血没白费。不用他出面讲,村里人也能把他的想法说个七七八八。总体来说就是发展旅游是条利益可观的好路子,旅游包罗万象,到底发展哪方面的旅游要根据村子自身的特色,想办法把游客吸引过来。金竹村有特色溶洞,其他村没有溶洞肯定有其他独树一帜的东西。把这点特色抓住,就能走出一条自己的发展路子。 另外,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吸引游客前来的,比如这几个村提及到了山体、梨花、老房子…… 葛兴国笑起来,“乡里这次把大家找来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咱们乡要坚定不移地搞旅游发展。这条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动摇。谁想阻拦大家赚钱,所有人都不会同意。” 宋香巧急了,“葛乡长,我刚才说的事……” 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全乡的发展高度? 葛兴国让姜崖拿出一张图来。这张图足有一米长,瞥眼看过去是全乡地图。每个村都有其名,每个村到底有什么可利用的稀罕东西,也都标上了。 宋香巧凑过去看,金竹村旁写着:□□洞景区。而梁家洼旁写着:梁家洼溶洞、桃花沟。再看看其他村子,乡政府所在地丹江村有独有的丹江资源和明清古街,其他村要么有好山,要么有好水,还有几个村有保留下来的古民居等等,突然她瞧见金竹村附近的几个村都标注了溶洞两个字。 她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她突然想起之前来村里踏勘的地质队队长曾经说过,金竹村属于喀斯特地形,除了□□洞外,周边肯定还有其他发育良好的溶洞。梁家洼的溶洞就是其中之一,那以后这些村见金竹村发财了,肯定也要把自己村的溶洞推出去…… 到时候游客选择的余地多了,金竹村可就不是必去之地。 竹兴文和安庆生也看到这一幕,双双愣住。 “乡里这次做了系统调查,把咱们乡各个村都纳入到考察范围内。金竹村景区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搞第二批、第三批,直至全乡上下都纳入到旅游发展的大格局中。” “这是个大思路,”葛兴国看了眼姜崖,“具体由姜崖同志给大家解释解释。” “首先,这一定是个长期又艰巨的过程,也是个极富挑战性的过程。”姜崖朗声道,“实现这一过程的关键除了资金、人才等问题外,我认为最关键是解放思想。” 解放思想这四个字看起来腾云驾雾不明所以,实际上更难做到。 人的思想通常是固守的,僵化的,一般情况下难以改变。 他在金竹村这几个月,发现往往问题出现在大家的思想觉悟上。大部分人看中眼前利益,看中自我利益,甚至有时候即便把做好的馒头放到他面前,还需要把馒头掰碎了送他嘴里才行。 金竹村的进村路修得有多艰难,他最为清楚。为了把那条被水泥化处理的登山路砸掉重新做成防腐木路他解释了多少话,磨破了多少嘴皮,他最清楚。 甚至为了保留场地中的一棵树,他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劝说。 现在整个金竹村人对他都有意见,他也最清楚。 “远的不说,现在咱们乡发现了好几处溶洞。金竹村的溶洞是第一个被发现的,马上就要开园营业。梁家洼村的溶洞还需要进行一定的基础设施提升,计划和金竹村的溶洞一起开园。” 他这话一说,竹兴文跳起来准备开骂,宋香巧一把拽住他,让他稍安勿躁。 不说别的,金竹村能有今天还要多谢姜崖,万万不能在全乡人面前让姜崖下不来台,不然以后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姜崖。 竹兴文忽然惊醒过来,也是,他能去县里参加乡村医生培训,也是人家姜崖帮忙促成的,咋说今天安庆生怎么这么安静,连句屁话都不说,合着是让他跳起来当坏人啊。 眼波一转,他也不说话了,坐稳了听姜崖解释。 “地质队现在已经探勘清楚咱们竹坑乡在金竹村附近有一个系列溶洞群。有大有小,各有特色。未来这些具有开发条件的溶洞都会纳入到旅游开发中。” 宋香巧当下明白,原来姜崖的计划里还不止梁家洼溶洞。她实在忍不住,站出来问,“要是大家都发展溶洞,游客就这么多,人多粥少,那可怎么弄啊?” “首先,□□洞可游览面积小,可承载游客量有限,即便是吸引来太多游客,也消化不下,反倒给游客造成不良的印象,影响未来发展。其次,咱们竹坑乡的溶洞群非常具有特色,可以说每个洞都不同,在此基础上为游客提供的产品就不同,相互之间又能形成良好的弥补,与其未来让大家恶性竞争,还不如现在就整体考虑,整体打包成一个超大景区,十根筷子捆一起力量会更大……” 姜崖说到这里停了停,“我们计划以竹坑乡溶洞群为名字申请地质自然保护区。第一步先申请省级,后面再根据申报条件申报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 宋香巧当即愣住,这可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原来姜崖这段时间人影不见,在做这些工作。 她虽然不懂地质自然保护区到底是什么,可但凡上升到国家层面,可就是吸引游客前来的好招牌,而且有相关的政策资金支持发展。 仅仅一个□□洞肯定不足以拿到这么好的招牌,所以要用整个溶洞群来操作。 但是她还有太多忧虑…… “梁家洼溶洞在整个溶洞群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大厅,可容纳数百人,乡里初步的设想是想在这里搞一个实景演出……” 实景演出?这四个字又是新鲜事物。 所谓的实景演出就是依托现实的山水环境,把舞台从建筑里搬到外面,搬到大自然中,让游客吹着风,看着月,欣赏一段绝佳的表演。 姜崖如此解释,大家伙还是不太明白。毕竟谁都没见过这玩意。 徐洪福笑着说:“咱们西河县的山歌可是一绝,尤其咱们竹坑乡原创性山歌收录有百余首,县宣传部这次调集人马专门搞了个山歌专辑,准备大力宣传一番,如果有机会,还准备送到省里电视台,参加表演,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还能说上中央电视台春晚舞台呢。” 说到这里,他提及在梁家洼搞的这个实景演出就可以以山歌为基本的创作元素,将竹坑乡流传已久的丹江传说故事进行有效整合,搞出一出充满玄幻奇特效果的舞台剧。 竹坑乡有自发的山歌队,平时在红白喜事的时候会去主家表演,现在只需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再找专业的舞美设计,把梁家洼的溶洞内外进行布景,这将是西河县乃至整个市独树一帜的旅游产品。 当然这件事设想是美好的,实现是有困难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开园,把游客引过来,再有序推进舞台表演。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突然攀上心头。在这之前,她总认为金竹村祖宗显灵,得到乡政府甚至县政府大大力支持,现在看来,这金饭碗一点也不稳固,不说旁的,一旦梁家洼这表演火了,那□□洞可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姜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接话道:“刚才乡长也说了,咱们竹坑乡在谋划大发展,大格局,绝不会只靠着一个两个小景区就能实现。全乡都要站到高位去思考,去布局,而不是眼里只看见自己。比如,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两个村,思想变化得快,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两个村资源不同,吸引力不同,可以走互补式、差异化发展模式。” “咱们金竹村的同志也不要太过焦虑。咱们不依靠门票,谁能把产品做到游客的心坎里,谁就能吸引游客。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关注点放在提高产品特色和服务质量上,比互相倾轧,恶性竞争重要得t多。” 梁有仙这下明白了。即便乡里把两个村的旅游路修好,游客来不来还不一定。要是梁家洼没有足够的好景色好东西吸引游客,哪怕路修得再漂亮也没用。 问题的关键是这场实景演出能不能搞好,溶洞景观能不能搞漂亮。听说金竹村已经有好几家农家乐,还搞了农家乐评定标准,安思源租了村里的老房子还要搞特色民宿,路子已经走在梁家洼的前头,即便五月份□□洞景区开园,他梁家洼还不一定能沾上光。 与其在这里和他们理论还不如赶紧回村想想该怎么搞。 这边宋香巧也听明白了。全乡大搞旅游发展趋势不可逆转,即便今天没有梁家洼来抢食,未来还有王家洼、李家洼。五月份开园前还有一堆事要做,她这周天天睡不着,好多事都堆在那里,现在想想还真是浪费时间啊。 接下来姜崖又介绍了当前的一些政策支持,目的是让大家都把脑子都动起来,该想招的想招,乡里一定会全力支持。但如果等靠要,那就永远没有出路。 会后,很多人围住金竹村的请教。宋香巧也不避讳,旁人问什么她答什么。甚至连竹兴文和安庆生也能说上两三句。 姜崖越人群看过去,不由地松了口气。 第62章 梁家洼桃花沟的花三月份开得极好,只可惜没什么人欣赏,也赚不到一分钱,只有安庆生养的猪闻了花香,得了便宜。 从金竹村到梁家洼的村路在极大的阻力中总算开工, 为了安抚想不明白的村民,宋香巧生生瘦了好几斤。要不是姜崖在村里有极高的声誉, 怕是开工第一天就有人躺在挖掘机下面寻死觅活。为此她提前做了村里两个刺头安庆生和竹兴文的工作,又开了几次会议,才把这事压下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乡政府再努力, 姜崖再上心,她和身后的金竹村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往前冲,更何况上次全乡大会上, 乡长葛兴国也不停强调,全乡发展旅游势不可挡,金竹村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已经站在潮流的前端,只能把事情做得更好才不负这样的称号。 全乡人都盯着金竹村,她是一丁点错误都不能犯。 虽然不想承认, 但姜崖说得没错。仅凭一个□□洞想赚大钱,那是不可能的, 必须要和周边其他的溶洞群联合起来,早日把省级、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牌子申请下来, 一起发展,协同进步, 才是未来发展王道。要是现在还斤斤计较梁家洼人蹭热度,攀关系, 偷果实,那格局还真是小了。 前两天她总算把这茬想明白,专门跑到乡里请姜崖吃了顿饭,两人交心谈了一番后,终于形成了一致共识。 距离□□洞开园还有两个月,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备,关注当下才是正途。 姜崖更忙了,除了金竹村的事外,他还要负责把梁家洼溶洞进行改造,去县里城投要钱,去村里安抚村民,同时将□□洞一部分工人调到梁家洼,将洞内乱七八糟的电线入地,重新设计灯光效果,改造洞内观赏道路等等……又忙得好几天不着家。 这天他刚从梁家洼村赶回金竹村,天色已晚。家家户户烟囱直冒,传出勾人胃口的香味。 姜崖瞬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他今天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疾步往前走,碰到好几拨村民,大家明明知道他不会去家里吃饭,还是拉扯着让他进屋。姜崖连连摆手,往宋香巧家走去。 刚拐过村东小路,迎面撞上低头走路的黑蛋。这小子最近个子又拔高了许多,酷似姐姐竹小蝶的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霜打了似的唉声叹气。 黑蛋揉着被撞疼的脑袋,抬眼看是姜崖,立马眉开眼笑,“哥,你咋来了?” 说着便要拉姜崖去家里吃饭。 姜崖笑着拒绝,“我还有事,改天吧。” 黑蛋撇撇嘴,眉眼都耷拉下去。今天要去县城教学的语文老师也说改天会回来看他们。可他很清楚,改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那天。 “怎么了?没事吧。”姜崖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黑蛋长长叹了口气,“明天我的语文课要自学了。”- 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丹江风干鱼是必不可少的招待客人的好菜。宋香巧见黑蛋吃得狼吞虎咽,心疼地说:“你爸去县城学习有几天了,我让你来我家吃饭,你非犟着不来。” 黑蛋边嚼边说:“我一个人饭好做得很。” 宋香巧斥道:“我家左右要做饭,也不差再添一个人的碗筷。” 姜崖抿了下春,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黑蛋的碗里,“你还在长身体呢,别到时候连你姐个子高都没有。” 黑蛋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可能?我现在都快到我姐下巴这里,以后肯定能长得高高大大,保护她。” 宋香巧瞧着他瘦胳膊瘦腿的模样,啧啧两声,“你就夸嘴吧。” 姜崖想了想,“要不这样。早上和中午你去我家吃,晚上这顿饭你来你香巧姨家吃。” 乡里初中就在镇上,母亲姜春很喜欢竹小蝶,对黑蛋印象也很好。二姨姜芳因为二姨夫孙义年的事很久没来竹坑乡,大姨姜丽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又经常不在家,小院孤寂,母亲确实需要人陪伴。 这一老一少,在一起想必有很多话可以说。 宋香巧一听当即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然黑蛋中午还要跑回村里吃饭,来回折腾,连午觉都休息不好。 黑蛋还想拒绝,姜崖正色道:“你爸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和你香巧姨,你得我们两个的话。” 黑蛋瞬间脸色涨红起来,“他就只会给人添麻烦。” “你爸这次去县里参加乡村医生培训,那是好事。人啊,不是一成不变,说不定寻着那个契机就变样了呢。”宋香巧笑道。 她身为村支书,这大半年见证了太多村里人的变化,从竹兴文到安庆生,从安饮水到安思源,连她自己也觉得以往死水一般的生活现在变得有干劲了。 黑蛋这顿饭足足吃了三碗饭,可见娃娃平时就没吃饱过。 “你们语文老师走了?”姜崖皱眉问。 黑蛋一提起这事又难过起来。他现在13岁,正上初一。短短几年中,学校不是缺数学老师就是缺语文老师,英语老师更不用想。 好不容易来了个老师,有被学校的条件吓得连夜跑的,有被动不动不上学去干农活的学生搞得头大而退缩的,被强行去学校把孩子带走打工的家长恐吓的,能坚持三个月的都很少。这位语文老师算是时间长的,教了他足足两个学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伤心。 宋香巧叹气,“这事难办。” 教育局那边实在派不出老师,无非就是让乡里学校要么等,要么自己想办法。 姜崖倒是能去教,可他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不可能日日报道。 就在这时,安饮水慢吞吞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左右手各抱了两个大南瓜。 宋香巧赶紧把人迎进来。安饮水见姜崖也在,“早知道你在,我也给你抱两个大南瓜。”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最近种地颇有心得。” 这话要是其他村里人听到怕是又要取笑他一番。种地是村里人最基本的技能,这有什么可自夸的。可安饮水自诩文化人,从不屑在土里刨食,以前的日子是前半个月抱着本破书在村里找清静处看,后半月没钱了去县城打工挣点生活费交给弟媳姬莲花。每月如此,虽饱受村里人和弟媳白眼,可他脸皮厚压根不在乎。 现在随着□□洞景区的开展,他又是帮忙画鸟瞰图,又是帮忙设计景区标识,还被县长鼓励去参加农民画比赛,拿到的奖金让旁人羡慕得眼红。 生活条件好了之后,他反倒对种地产生了兴趣,拿着锄头在地里刨坑,引水,撒种,惹来好多人围观。都说太阳从西边出来。 刚开始安饮水种啥死啥,然而这人毫不气馁,试了好多次后终于把大南瓜种了出来。 这不,赶紧显摆着把南瓜送来给宋香巧。 姜崖笑起来,有事做就行。就怕大家没事可做,心里慌张。 “黑蛋,你叔我种这t么漂亮的大南瓜,你怎么笑都没笑?” 黑蛋勉强挤出一个笑,“多么好看的大南瓜啊。” 安饮水吸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马上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归。” 黑蛋:“……” “你们语文老师怎么教的?夸赞一个东西,只会用好看二字吗?” 黑蛋:“……不然呢?” 这时,姜崖和宋香巧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 “饮水哥,有个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村里人发现安饮水好不容易有收成的菜地又荒了。天不亮这人便拎着个破布包往山下跑,天黑很晚才往家走,好多人问他在干嘛,他都步履匆匆,一字不答。 渐渐的,大家从自家饭桌上小孩的嘴里知道安饮水竟然跑到乡初中做语文老师去了,连编制都没有,只是个临时代课老师而已。 任谁也知道代课老师工资低得可怜,还不如去县城餐厅刷盘子挣得多。 安饮水这是何苦呢? 再后来,大家瞅见他带着孩子们去山里,去水边,去林中,到处瞎逛游,好好的上课时间被浪费在外头,有人不乐意了,认为他混日子,瞎糊弄学生。 他们跑到学校闹,结果被校长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据说当时,校长把孩子们写的作文拿出来,一一摆在这些家长面前。 从文章立意、用词准确度、表达手法等诸多方面狠狠夸了一番。安老师有自己的教学方法,他不是死板地讲教材,而是博古论今,纵横交错地给大家讲解,比之前的课生动多了。 这些事家长们看不懂,也听不懂。但有一条他们无法辩驳。安饮水指导的学生作文拿到县里去评奖,竟然得了一等奖。虽然也就一张奖状而已,可这就是证据。 安饮水荒芜的菜地不知道是谁顺手帮忙除了草,过几天又不知道是谁顺手撒了菜种,再过几天又不知道是谁帮忙引了水渠里的水……有一天他终于得空来菜地转悠,竟然看到一畦畦绿油油的白菜辣椒黄瓜,当场眼泪流得止不住。 第63章 四月中旬, □□洞基本建成,像马上要出嫁的少女正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做最后的妆容打扮。金竹村人全村齐上阵,清扫垃圾,整理落叶,悬挂招牌,将新建成的游客服务中心搞得窗几明净。村里也不拖退,宋香巧带着大家清理河道,清理卫生死角,监督各农家乐设施,尤其叮嘱大家食品安全,一定不能让游客吃过期食物。 李梅从县里专门来住了半个月, 为最后的冲刺做好培训过工作。她已经和王学海定亲,算是半个竹坑乡人,当然尽心竭力。之前她挑了竹秀蔓等几个女孩子去县城培训, 效果不错,现在正值检验成果的时候。 原先大家还在观望,现在景区开业在即,一切都在朝好的一面转变,原先瞧不上的保洁岗位大家伙也抢着报名。宋香巧对此感到由衷欣慰。 虽说不见兔子不撒鹰, 可人性如此,过去那个一腔热情无私奉献的时代号召力现在所剩无几, 填饱肚子兜里攒钱才是90年代的正途。 李梅把人分为保洁员、餐厅服务员、客房服务员、导游等几个组,分别由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带着大家做最后的岗前培训。 不止姜崖, 金竹村人也清楚自己村里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多,大部分年轻人不愿回来, 剩下的老少病残孕,符合工作基本要求的更少。服务员和导游这两个重要岗位, 只能在全乡范围内找人。 招聘条件一公布,报名的人不少,经过李梅铁血培训后还能坚持的不到三分之一。按照她的说法,兵不在多在于精,尤其像旅游景区这种服务型行业,美丽的景色是一方面,贴心舒适的服务有时候更显重要。 对此,姜崖深以为然,把培训这事全权交给李梅。 开业在即,李梅直接住在得意徒弟竹秀蔓的家里。 竹秀蔓家在村东,她瘫痪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年前去世,只有得小儿麻痹症的父亲还在。长年累月糟糕的家庭情况,自然无力盖新房,买家具,她也因此年过三十没人敢娶她。 李梅看起来娇娇滴滴,压根不在乎竹秀蔓家破烂不堪的样子,好似回到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嫌弃,还帮忙进厨房做饭。 看着师父缩着大长腿坐在黑魆魆的灶台前,竹秀蔓又难过又感动。她劝了几次让李梅住到村支书宋香巧家,李梅还反过来笑问是不是嫌弃她饭量大? 竹秀蔓哪能嫌弃,她就是觉得像师父这样漂亮的女人就该住到明亮的大房子里。 烟囱炊烟飘飘,竹秀蔓的父亲竹永寿跛着脚,端着一盆凉粉进来。竹秀蔓赶紧接过来,“爸,这么热的天,你别忙乎了。” “是啊,大叔,您歇着,我和秀蔓一会就把饭做好了。”李梅也出声劝道。 竹永寿歉然地摇摇头,声音甚至有些嗫喏,“我哪能歇着?你来是客人,还教我家秀蔓做这做那!” 李梅笑起来,“我这不是来您家讨吃讨喝的?秀蔓聪明,我这师父做得可轻松了。” 竹秀蔓脸一红,“师父……” 竹永寿瞬即眼圈泛红,絮叨着说起自家闺女命苦啊。竹秀蔓皱起眉头,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马上就能去景区上班,一个月拿的工资不仅够咱们吃香喝辣,每个月还能攒点钱,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把新房子竖起来。” 竹永寿叹口气,“房子这事不急,你总不能跟我这个残废住一辈子!” 竹秀蔓抿了下唇,低声说:“又提这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 她这个年龄在村里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即便有好心的媒人愿意牵线,介绍的人不是二婚有孩子就是年龄大的老头。 李梅皱起眉头,定定道:“年龄不是问题,关键要找个两情相悦的。” 竹秀蔓愣了愣,什么也没说,低头往锅里倒猪油,待油热后又麻溜地往里倒五花肉。升腾而起的烟雾里,她的脸有些模糊。 吃完饭,门外响起敲门声。 竹秀蔓笑着说:“肯定是王哥来找师父。” 果不其然,王学海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重重的包裹,不用想里面肯定装了李梅爱吃的东西。 “王哥,快进来。” 李梅闻声走到院子里,瞅着王学海不停地笑。 王学海更是傻笑个不停,“媳妇,我来了。” 他疾步走过来,碍着有外人在不好意思抱李梅,只好把包裹塞进媳妇的怀里,“全是你爱吃的。” 李梅:“这么重,累坏了吧。” 一句心疼的话让王学海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好一会王学海才想起来,回头问:“秀蔓,你家门口咋挂着一条鱼?天气热,再挂一会都该晒成鱼干了。” 竹秀蔓一愣,赶紧跑出去看。果然在门框上看到一条足足十来斤的大鱼。这鱼一看就是今早刚从丹江里打捞上来的,是江里独有的红尾鱼。 竹永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只瞥了一眼就重重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竹秀蔓默默把鱼从上面取下来,又打了一盆井水,把鱼放进去。鱼一点也不给脸面,咕噜一声把白白的肚子翻了上来。 确实是死透了。 李梅和王学海互相看了一眼,按下疑问,喊着竹家父女进屋吃东西。 下午李梅和竹秀蔓又跑到村委带着大家练习,傍晚散伙,各自回家做饭吃饭。 竹秀蔓想起这几天天气热,地里的菜再不浇水怕是要晒死了,于是赶紧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王学海和李梅也跟过去帮忙。竹秀蔓拦都拦不住。 王学海还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条件艰苦,种菜种粮才有饭吃。竹秀蔓家几畦菜地在他眼里就是小儿科。 金竹村菜地集中村东头,一条水渠从丹江引水而来,又分作好几条水沟引至各家菜地。 竹秀蔓几天不来菜地,一来便傻了眼。原本早该晒得半死不活的白菜们郁郁葱葱,长长的豆角挂在绑得稳稳当当的竹架上,杂草也不知道被谁薅得干干净净,甚至这人还颇有前瞻地在菜地里插了个稻草人,省得飞来飞去的鸟把刚挂果的番茄叨没了。 王学海挠了挠头,“田螺姑娘?” 李梅噗嗤一笑,“是个好心人哦。” 竹秀蔓缓缓把锄头放下,好半天没说话。 竹永寿走路慢,待他走到田埂旁看到这一切,当即脸黑得厉害,斥声道:“不用他假心假意!” 竹秀蔓蹲下来,t把头埋到膝盖里,“爸,你别说了。” 他?李梅和竹秀蔓认识这么久,从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给父亲养老送终。 就在这时,隔壁菜地的王婶笑嘻嘻地走过来。 “哎呀,我闺女咋没这好命啊?” 竹秀蔓脸色骤然一变,抬起头来。 王婶闺女比竹秀蔓小三四岁,早些年去外面打工,眼界高了,要求高了,一晃把自己给耽误了。原本还被踩得咯吱响的门槛过了25岁便没人愿意踏足了。 王婶又气又急,天天逼着闺女相亲,闺女一气之下跑到外头打工,连过年都不愿意回来。 “永寿哥,我闺女要是有个人天天惦记,即便这人有老婆有孩子,我心里也好受点啊。” 竹永寿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你别说了!” 王婶早都想让自家闺女回来去景区做服务员,听说一个月挣得不少,结果闺女死活不愿意回来,这机会就只能便宜给竹秀蔓。她这口气早都咽不下了。 “我咋不能说?”王婶皮笑肉不笑,“他安元武天天跑来你家菜地,又是浇地又是拔草,我都瞅见好几回,凭啥他敢做,我就不能说?” 安元武这三个字骤一出现,竹秀蔓几乎不可控制地开始哆嗦。 王婶越说声音越高,不一会引来一群村民过来看热闹。 “你家秀蔓和安元武谈过恋爱,这大家都知道。安元武的妈看不上你家秀蔓,这才逼着他相亲娶老婆……”王婶自己过得不痛快,也不想旁人过得痛快。 “这人啊,真是不能欠债。你看安元武家这几年出了多少破事……”说到这里王婶话锋一转,“这都是他妈自己造的孽!” “王婶,人家元武老婆难产都死了好几年了,你嘴里就留点德吧。”有人跳出来驳斥道。 “是啊,元武他妈这几年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小孩子,全指望着他呢。” “我咋不能说?”王婶跳起来,她白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竹秀蔓,“秀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安元武啊?你们是不是私下早都在一起了?不然他天天来你家菜地忙活?” “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你真想过去给他闺女做后妈啊?” 竹秀蔓缓缓站起来,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王婶。 王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嘛?” 这时,李梅上前拽住竹秀蔓的手腕,把人往身后一遮,笑着站到王婶的面前,“秀蔓咋想的,关你屁事?安元武咋想的,关我们秀蔓屁事?” 王婶被呛得脸红脖子粗。 “哦,我想起来了,”李梅笑呵呵道:“上次就是你拎着一筐鸡蛋跑到我面前,让我给你闺女走后门。” 她话一出,其他村民都愣住了。 姜崖说过,应聘景区工作人员必须公平公正公开,大家凭本事上岗,谁来说情都没用。 王婶竟然偷偷想用鸡蛋贿赂李梅? “王婶,你咋能这样?” “你闺女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不肯回来!” “人家秀蔓凭本事当上李老师的徒弟,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才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时间各说纷纭,王婶的脸一会青一会白,怎么都挂不住了。 “干啥这是?”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大家往后一看,村支书宋香巧大步走过来,她旁边跟着乡产业办的姜崖。 宋香巧刚站稳,就有好事之人把刚才王婶挤兑竹秀蔓,反倒被李梅揭穿她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王婶,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做事做人要地道,不然以后怎么相处?”宋香巧正色道。 王婶不敢在宋香巧面前放肆,她期期艾艾地拌苦相,“我这不是想让闺女离我近点?!香巧,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年龄大了,经常吃药上医院,身边没个人真不行!” 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但这不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借口。 宋香巧当然知道王婶家的情况,她劝道:“你要在你身上找原因,你闺女为啥不愿意回来?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王婶语噎,悻悻道:“我真的看见安元武跑来帮秀蔓锄地薅草……” 宋香巧眉头紧皱起来。安元武和竹秀蔓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感情很好,只可惜被他母亲棒打鸳鸯。现在虽说安元武老婆意外去世,但看竹秀蔓的样子,她显然还没从这段情伤中走出来。 这事处理地不好,怕是又要惹不少风波。 “王婶,乡里乡亲互帮互助很正常,你别在这大惊小怪。”宋香巧把这事往这方面引导,省得村里再传出风言风语。 竹秀蔓默默低下头。 王婶还想说什么,被宋香巧打断,“姜崖,你不是说有事找永寿叔?” 姜崖点点头,“永寿叔,乡里经过商量,决定让您去□□洞景区上班。” 竹永寿大惊,“我,我吗?” 姜崖笑起来,“是的。” 围观的人都叫起来。 “刚才还说人家王婶送礼,姜崖你咋连过程都不走了,直接让永寿叔上班?” “是啊,说好竞争上岗,怎么能这样?” 王婶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咋,咋回事啊?” 竹秀蔓又惊又喜,可瞧着大家的反应,又害怕起来。她现在任景区餐厅主管,已经招致很多人嫉妒,现在她亲爹要是再在景区找到一份工作,这可就是双份工资啊。 “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要富一起富,要上一起上。咱们村现在很多人都在景区找到了工作,要么自己在家干农家乐,或者去景区搞售卖。虽说只要是村里人都能从景区分红,可还有很多像永寿叔这样有一定劳动力的人,发挥不了太多价值。” 姜崖没有直说竹永寿残疾,更没说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只是腿脚不好,走路不方便而已。 竹永寿哪里听过这种话,在村里人眼里,他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他瑟缩着看向竹秀蔓。 竹秀蔓朝他点点头,又朝他摇摇头。点头是让他清楚这不是做梦,摇头是告诉他不要担心。 宋香巧说了三四个人的名字,都是村里腿脚不方便,但能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的。 围观中不乏这几个人的亲戚,一听宋香巧这么说当下也高兴起来,再也不说什么不公平的话。 “那我能干啥?”竹永寿还是不敢相信。 “你这一瘸一拐的能干啥?反正不能让游客看到,不然丢人啊。”王婶冷冷抛出这么一句风凉话。 竹永寿方才刚挺起的脊背这下又习惯性地塌了下去。 “王婶,你就是说话难听,你闺女才不肯回来跟你住。”宋香巧呵斥道。 王婶撇撇嘴,不吭声了。 “我不嫌脏不嫌累,什么都能做。”竹永寿知道自己这条件肯定不能挑三拣四,好歹能有份工作,挣些钱,不拖累闺女找对象是他最大的愿望。 竹秀蔓知道亲爹想法,越发心里难受得厉害。 姜崖笑道:“累肯定累,忙也肯定忙,但工作不分贵贱。” 鉴于竹永寿的身体状况,姜崖建议他去停车场工作,主要工作是引流车辆,收取停车费。坐着上班,只需要把停车费算清楚就行。 竹永寿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去扫厕所,或者打扫卫生,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么个不累的活儿。他虽然腿脚不好,但脑子好使,他今天在村口买凉粉的时候,卖家刚称好重量,他就把钱一口说了出来。 他晃着身体拉住姜崖的手,“小姜同志,我肯定能做好,一定能做好,你放心,放一万个心……”- 落日沉波,倦鸟归巢。方才还在菜地围观的人都扛着锄头往家走。 竹秀蔓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安元武,以及他脚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安元武显然也看见她了,慌乱中抱起女儿往水渠旁跑。 竹秀蔓咬着牙,也顾不得旁人眼神,一路追过去。李梅瞧着她急促的背影,回头跟王学海说:“有戏。” 王学海笑起来,“我媳妇说有戏,那肯定有戏。” 姜崖也笑起来,这世间最难得两情相悦,哪怕两人兜兜转转走了多余的路,该在一起的还会在一起- 竹秀蔓喘着气堵住安元武的路,“你跑什么?” 当初他妈不同意两人的婚事,她也这么堵过他,他有他的为难,她理解,但伤心。 “妈妈……”安元武怀里的奶娃娃长得漂亮极了,这个一出生连亲妈都没见过的可怜孩子,逢人就叫妈妈。 安元武惊t得赶紧捂住闺女的嘴,“秀蔓,对不住,小孩子啥也不懂。” 竹秀蔓抿了下唇,伸出手轻轻擦掉小奶娃鼻梁上的灰,轻声道:“多好看的小孩啊。头发这么好,也没人给扎个小辫子!” 她伸手把小奶娃抱进怀里,一屁股坐到水渠旁的石头上,麻利地用手把细软的头发分成两股,又快速扎了两个朝天辫…… 扎完后,满意地端详了片刻,抬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安元武,说:“明早我想跟你一起去丹江,亲自给我师父打条大大的红尾鱼!” 第64章 四月下旬。金竹村迎来第一波考察团。去年说好待□□洞建成后来参观的丁南都带了一群业内人士风尘仆仆来到了竹坑乡。 为此金竹村严阵以待, 提前好几天准备,宋香巧紧张地像是要参加高考,睡也睡不安稳, 每 时每刻都在想其中细节, 生怕哪里没考虑周到让考察团失望而归。 丁南都所在的南都旅行社今年春节生意火爆,尤其前年国家开始积极推进旅游市场, 引导国 内旅游发展,这两年游客接待量节节攀升,收入翻倍增加。 考察团按照计划应在一周前莅临,可就因为接待工作太繁忙,所以推到现在。 然而天公不作美, 原本考察团应在午饭前到达金竹村,结果大雨突至,沿途有泥石流滑坡险 段, 导致双向塞车,考察团足足饿到下午四点才到金竹村。 丁南都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饥肠辘辘,什么客套话也不想说,一头钻进安庆生家,埋头吃了半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大家伙齐刷刷站在一旁,满脸期待地盯着这些业内专家。 “太远了!” “路途遥远, 游客肯定不愿意来!” “这路怎么这么破?万一以后游客来得多了,全堵在路上,下次人家肯定不来。” 这些人吃饱喝足终于有力气吐槽,纷纷说起在车上苦苦等候大半天的不悦。 宋香巧赔笑道:“从县城到俺们乡的路还是去年刚刚补修过一次。原先路况更差。” 丁南都抬眼看向姜崖,半年未见,这小子也没被工地上的日头给晒黑了,还是这么白,精气神还是这么足。哪怕他带来的人一个个吵得厉害,姜崖还是能保持一股子气定神闲。他这二十多岁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大的心? 安庆生等村民满心期待考察团能说两句发大财之类的好听话,结果听到这么几句丧气话,顿时都狠狠锁起眉头。 廖婶辛辛苦苦从早上爬起来准备今天这顿饭,中午又因为考察团因为大雨被耽搁,饭菜凉了又热,又害怕这些人吃得不新鲜,品尝不出她作为金竹村第一厨师的好手艺,方才又重新做了一桌。 可现在他们说没游客肯来玩,那她空有一身手艺展示给谁看? 廖婶当即把抹布往地上一摔,“我们投了这么多钱,这么多精力,是不是白干了?!” 安庆生哎呦两声,赶集把她往厨房里赶,“当着这么多人瞎说什么你?” 廖婶眼圈泛红,“娃娃们给咱们的养老钱可全投在这里!要是赔得一分钱不剩,咱们两个去哪喝西北风?” 宋香巧赶紧起身安抚着,让她稍安勿躁,先去厨房休息。 丁南都眼波一转,朝廖婶笑道:“婶子,你看你做的饭菜我们全都扫光了,游客来肯定也会赞不绝口。” 廖婶愣了愣,“你们难道不是因为饿了?” 丁南都笑起来,伸手指着餐桌道:“这道丹江风干鱼肉质劲道,酸辣爽口,我走南闯北吃过很多大江里的鱼,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 廖婶脸色稍缓。 “这道干煸泥鳅,虽说我在其他地方也吃过,但婶子你是不是提前腌制过?香鲜入味,回味悠长啊。” 廖婶脸色立马好看八分。 丁南都甚至连廖婶做的凉拌黄瓜都夸了一遍,还说他好久没有吃到老家的荆芥,廖婶的手艺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他妈妈。 他话音刚落,廖婶方才还郁卒难过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笑得灿烂无比。 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考察团的其他人见状,也把紧皱的眉心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金竹村的人把他们当贵宾看待,倾囊把家里好吃好喝的拿出来招待他们,还是不要太苛责。 趁着还有时间,姜崖请考察团上山参观□□洞。 正值春夏之交,前往景区的道路两旁密林葱郁,清风舒爽,吃完饭刚好散散步,倒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这次派出的导游叫宁瑶。小姑娘是竹坑乡人,高考落榜后又因为家中父母年迈,只能留家照顾。前段时间,她报名参加培训,一举获得导游组第一名。这次陪同考察团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身上。 “我们□□洞发现于去年夏天,它是一座天然的溶洞,从地质学角度叫做喀斯特岩溶地貌,洞口极小,洞内极大,”宁瑶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怯场,“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洞内石幔、石笋、石花比比皆是,像在桃花源守候了千年的神仙……” 穿过大门,踏上山路阶梯,不一会便来到了□□洞洞口。 “□□洞?”丁南都四处打量。 宁瑶笑道:“□□洞在我们县的县志上早有记载:竹坑有奇石,形似巨蟾,乃仙人下棋遗落之物,神迹所在,概兴宝地。” 丁南都立马笑起来,“哎呦,姜崖,你本事不小。在哪找到这么招人喜欢的导游?” 姜崖也笑起来,“怎么?丁总想挖人?” 丁南都嘿嘿笑起来,当下递上名片,宁瑶脸红着,双手奉上收下丁南都的名片,但嘴里却说:“谢谢丁总厚爱,只不过我是咱们竹坑乡培养的导游,还没做出点奉献就跑了,实在不妥。” 语气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姜崖还真没想到宁瑶竟然能说出这种两头都舒坦的话,不愧是李梅培养出来的导游组第一名。 丁南都也没想到,他见过太多油嘴滑舌的导游。这些人吃“嘴皮子”饭,说不好听话,他们见惯了场面,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已经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嘴里几分真假,令人怀疑。 可他竟在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赤诚之心。 丁南都原先有些轻视的心少了许多。 他点点头,“行。名片你收着,万一以后有合作机会呢。” 考察团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丁总现在生意火爆,尤其是这两年国家搞旅游外汇创收,领队奇缺啊。只可惜现在会英语的人太少了。” “咱们国内游想找一些靠谱的导游也难。” “导游这行愿意沉下心的人太少,小宁,丁总是想培养你呢。” 宋香巧紧张极了,这些所谓的业内大佬一来不是狂批路途遥远,就是想着挖人,咋看着这么不靠谱呢。她朝姜崖使了个眼色。姜崖冲她轻轻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今天是第一次交作业嘛,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好。 宁瑶听众人夸她,只是从容地笑了笑,开口又把话题往□□洞上引。 “我们□□洞的喀斯特景观虽然没有北京的石花洞出名,但□□洞造型奇特,上下至少有四层洞xue,而且还有罕见的冰洞和风洞,在咱们豫陕鄂一带算是独一无二的。” 考察团跟着宁瑶往洞内走。果不其然,高大的石厅可容纳数百人,石厅顶部垂落着数不清的石笋,石笋上细水浸润,说明这些已经发育了上万年的地质还在继续生长。如果仔细听,还能隐约听到潺潺溪水声,勾着人想往里再继续走。 宁瑶在前头带路,考察团紧跟其后。 “我们这里堪比龙王的龙宫,要说是天上的凌霄宝殿或者瑶池也不逞多让。”宁瑶俏皮地开玩笑道。 考察团的人都笑起来。原本只是奇特的死物一样的石头,在她的嘴里竟然生动起来。当然这也得益于洞内精湛的灯光设计。 丁南都赞许道:“姜崖,搞得不错啊。” 设计者准确地把握住洞内这些石头造型的特征,并赋予丰富有趣的想象力,用五颜六色的灯光勾勒出飞天入地的形象来,让游客在导游的引导下,能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让整座洞生动起来。 宋香巧笑道:“丁总,你是不知道姜崖跑来这洞内有多少次,比他在古街上的家次数还多。” 她掰着手指算着姜崖从刚开始意外发现这座溶洞,到后面苦求地质队来考察,又如何几次三番跑到洞内,探索挖掘最合适的游览路线,将洞内的每处景观都标注起来,并t赋予名字和故事。这个工作听起来就又辛苦又繁复,没有十足的耐心和诚心压根坚持不下去。 丁南都点点头,“这洞,确实有些看头。” 其他人虽然嫌弃路途遥远,但不可否认的是□□洞比他们想象中好看太多了。 这些人见过太多风景,走过太多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景色入不了他们的眼。 丁南都邀请他们来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一个什么破洞,刚开始他们是拒绝的。这老小子说了句:咱们去白吃白喝,白嫖还不爽吗? 这么一句话才勉强凑够一车人过来考察。 谁知道,这□□洞还真不错,超乎他们的想象。或许是之前降低了期待值,此刻美景扑面而来,体验感更甚。 安庆生等人见终于从考察团的嘴里听到些夸赞的话,这下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一半。 宁瑶笑着说:“咱们□□洞还有两大奇观,在其他地方诸位专家们是绝对看不到的。” 她卖着关子,神秘兮兮地把众人往洞内深处引导。 “怎么这么凉快?”有人不停地搓着手臂,喊道,“你们快看,凉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众人越往下走,温度越低,有些不耐冻的人直喊冷。 宁瑶笑道:“这就是我们□□洞最值得体验的奇观之一:冰洞。” 冷风从狭小的洞口呼呼往外冲,卷在身上像掉进了冰窟窿。 “冰洞分为外洞和内洞。外洞常年阴冷,内洞呢,深不可测,仅现有的探测结果发现,内洞里有万年沉积的冰块,常年不化,仅靠人的身体无法抵抗。” “咱们现在就处在外洞,这里有温度计。”宁瑶用手一指,一个水银温度计悬挂在墙壁上,此刻外洞的温度只有10摄氏度,而今天□□洞洞外的温度已经有25度。 真可谓不用空调就能享受的凉爽啊。 考察团立马被冰洞的奇观给吸引住了。 这还不算,宁瑶邀请他们穿上军大衣,还可进内洞参观。 丁南都瞧着军大衣租赁柜台,回头看了眼姜崖。 姜崖笑道:“每次进入内洞的人数不能超过五个人。请大家排队进入。” 人都有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掏钱也掏得心甘情愿。不光如此,姜崖并不是只看到冰洞能吸引人可以赚钱,他还用限制参观人数,采用饥饿疗法,彻底把冰洞抬上“超级稀缺资源”的宝座上。 这样游客想进去一窥究竟的心更强烈了。 负责军大衣租赁柜台的人叫竹连顺,这人是金竹村少见的年轻人。丁南都注意到他帮众人拿 军大衣的时候只用了右手。仔细一看,左袖子里空空荡荡。 尽管如此,这人也大大方方的,笑呵呵地帮大家一件件登记好,并叮嘱众人去内洞时,一定要跟着指示牌走,不要走到岔路上去,而且还开玩笑说:千万不要伸舌头舔冰块。 内洞只往里修了不到二十米的路,墙壁两侧布满了块状冰砖,这些来自大自然地质构造的瑰宝像极了龙王晶莹剔透的宫殿,在微弱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众人齐齐盯着看,眼波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幽深世界。 伸手轻轻抚上去,瞬时冷意沿着指尖窜上手臂,鸡皮疙瘩骤然冒出,心中的燥热一扫而光。 从冰洞出来后,宁瑶又领着大家去参观风洞。 安志勇早早等在洞口,姜崖等人一来他就兴奋地赶紧介绍。 其实不用他介绍,众人已经感受到来自风洞的威力。风神在这里安营扎寨,只需站在洞口衣服就会翻飞,效果显著。 安志勇早早等在洞口,一脸紧张地盯着眼前一群人。 宁瑶伸手摁住飞起的刘海,声音被从狭小洞口涌出的风刮得七零八落,“这是我们风洞体验装置的发明者安志勇……” 安志勇一辈子闷头搞发明,哪里见过这阵仗,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他脸上,一时间原本滚瓜烂熟的介绍词全挤在喉间,竟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姜崖上前笑道:“志勇叔是我们金竹村的电工,想法特别多,动手能力也强……” 姜崖一番夸赞让安志勇脸红耳赤,嗫嚅了半天,“请各位专家上去试试吧。” 要说丁南都刚才还觉得冰洞不过是老天爷喂到金竹村人嘴里的饭,这个从来没看过的风动体验装置则是金竹村人自力更生的证明。 他不由又多看了姜崖两眼。 安志勇拿出一枚一元硬币递到丁南都的手里。丁南都不明所以,待把钱投进去后,玻璃罩内的雪白羽毛呼呼呼地飞转起来。 旁边还有手动旋转按钮,可以展示在不同风级下羽毛飞舞的样子,从纹丝不动,到轻微颤抖,再到翻飞如风,再再到幻影出现,一块钱便能欣赏如此奇特景象,确实难得一见。 这还不止,安志勇请丁南都进入到一个透明玻璃房内,起身体会风洞的威力。 丁南都刚开始还淡定从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然而,等按钮旋转至八级大风时,他被风吹得衣角翻飞,脸也被吹得如石头砸下的湖面,出现几多波澜。 就在这时,咻的一下,一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色物品在玻璃房内疯狂翻飞,待大家发愣之时,只见丁南都一脸窘迫地捂住蹭光发亮的脑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众人:“……” 安志勇赶紧手忙脚乱把装置停止,一脸愧疚地看向姜崖,生怕这位考察团的大佬一气之下跑了,这下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姜崖淡定朝他说没事,而后亲自进入玻璃房内,弯腰捡起假发套,递过去给丁南都,笑道:“要是我们□□洞能像丁总的旅行社一年接待个几十万游客,挣得盆满钵满,即便累得像丁总这样,大家伙也都心甘情愿。” 这样?哪样? 千缕青丝悉数折腰在业务版图扩大的路上。 丁南都非常受用,笑着接过假发套,淡定地重新戴好,“我这头发一宿一宿地掉啊,姜崖,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操心……” 提及这事,考察团的其他人立马有很多共同语言。 不管是搞景区接待,酒店接待,还是旅行社接待,但凡和人打交道,为游客提供旅行服务,那是每时每刻都在走钢丝,提心吊胆生怕哪一环节出事。 丁总提到前几天,有一组团客在桂林旅游,突然遭受大雨袭击,差点全团覆没。吓得丁南都连夜赶去安抚,不然追究赔偿,可以让他直接倾家荡产呢。 议论半天后,一行人又来到连接后山的洞口。 宁瑶站在清澈见底的地下河旁,请众人伸手感知河水。 果然清清凉凉,让人舒爽。还是丁南都有经验,伸手摩挲着,抬头问姜崖,“这水矿物质含量不少,有滑腻感。” 姜崖点点头,“是。我们找人检测过。” 就在这时,一群形似泥鳅的鱼儿快速游过来,跟着一起来的安庆生赶紧找人用网兜下水大大捞了一筐。 宁瑶介绍这种只生活在冰冷暗河里的鱼叫花泥鳅,肉质极为鲜美,营养价值大,是□□洞的特产。考察团的人今天有福气,这种鱼也就最近几天才出来行动,待十月份天一冷又缩回暗河洞xue里,想吃也吃不到。 要说方才的冰洞和风洞给了考察团极大的惊喜,那今晚这顿饭的惊喜将体现在花泥鳅上。 姜崖提及竹坑乡溶洞林立,这种鱼的分布也比较广,完全可以作为土特产往外界推广。之前他想过可以模拟暗河水况,进行人工养殖,只是当前技术上还不成熟,游客只能亲自来,还需在夏天来,才能品尝到。 丁南都点点头,“倒也不急,先把名声打出来。如果需求量大的话,一切皆有可能啊。” 众人站在洞口往后山瞭望,听姜崖口中的宏伟蓝图。未来的游览线路会从洞内一直延伸至洞外,直达山顶。那些隐藏在密林里的山涧、石头群、还有漫山遍野的吊钟花,都将成为最有利的吸引物。 要说进洞前,一行人还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态度,下山途中,他们的想法有了一定的转变。 第65章 回到金竹村, 炊烟已升起。 晚饭还是安排在安庆生家,廖婶早早地院子里摆好了席面,只等众人入座。花泥鳅被爆炒下锅,还剩下一些炖汤。一时间香气扑鼻,引得众人翘首以待。 “刚才咱们经过那条路,房子墙壁上的画,花了不少钱吧?姜崖你关系网不错,竟然能请到这么厉害的画家?”考察团中一人笑问。 他这话一说,陪坐的金竹村人都大笑起来。 @无限好文,尽t在 宋香巧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比了个零。 “一分钱没花。” “我们村卧虎藏龙,能人倍出。” “这可是我们全村人一起上阵画出来的。” “还有我画的小鸡鸡呢。”有个正在换牙的小屁孩也跳出来,一脸正经地比划着。他的话音刚落,其他在场的小孩也都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还有我。我画了个猫咪。” “我画了头猪崽。” “我画了条大河。” “我画了星星。” 丁南都好久没有见过这么赤诚的眼神,小孩子们满脸都洋溢着自豪感。方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一脸震惊道:“那副寒梅图是谁画的?” 姜崖介绍作者叫安嘉志,是村里一位孤寡老人,膝下只有一位年幼的孙子。老头脾气倔强,不肯吃政府发的救济粮,生活颇为困苦。姜崖准备请他在家门口为游客画肖像画, 赚点生活费。 “说实话,我来之前,从没有想过你们金竹村这么干净!前段时间我终于有时间回了趟老屋,发现到处破破烂烂,房子倒了,田也荒了, ”这人一脸感慨,“我进城已经二十多年了,印象中老家的那些竹林小河、古树佛龛、炊烟袅袅,竟然在你们这里看到。我有种梦回老家的错觉。” 宋香巧爽朗笑起来,“那可太好了。您也别错觉了!我们金竹村就是您的老家。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看看,热乎饭等着你呢。” 要说午饭还吃得不情不愿,晚饭这吃得叫一个热气洋洋。 竹坑乡还处于未开发状态,各村的电也是近几年才通上,到处静谧一片,初夏的星空在院子上空铺展开来,金竹村地势本就高,仰起头来,真有一种“手可摘星辰”的触觉。 一行人晚上被分散安排在村里的农家乐里。 床上用品大红大绿,极富乡土氛围,厕所虽和城里不同,但好歹干净。 一行中不少人竟然在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尤其丁南都打着哈欠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他挠挠头,瞧着在院子里喝茶的姜崖,“这乡下的虫鸣鸟叫堪比催眠曲啊,我好多年没睡得这么沉了。” 一只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黄狗奶呼呼地跑到姜崖脚下撒娇。 姜崖顺手把狗狗抱到怀里,“我在这里都听到你的呼噜声,确实睡得好。” 丁南都哈哈笑起来,“我现在才彻底感受到我是来度假的。” 姜崖:“那就好。” 上午众人又去乡上明清一条街走了一圈。刚好这天是赶集日,街上到处都是人,各种城里看不到的景象在这里一一上演。考察团里好多人被氛围带动,激情买了好多土蜂蜜、中药材,甚至还有人买了三把竹制椅子,要把它们摆在阳台上招待朋友泡茶。 “哎呀,没想到你们西河县竟然还有这样一条老街。” “这可是丹江啊。古代那些被贬谪的官员都要走武关道,经丹江,去汉江,再下南方。这里可是水陆交汇的交通要塞。你们瞧这里有禹王宫,还有各省的会馆。” 不用姜崖介绍,古街上随处可见的万寿宫、山陕会馆等重要建筑林立,还有镇压河妖的 寺庙殿宇,更不用说那一排排邻江分布的民居,前店后院中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上次我去一个地方旅游,当地政府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把原来的老房子全拆了,重新在原址建了一溜新房子。看着漂亮,却是个毫无烟火气的空壳。” “哪怕房子再漂亮,游客不买账啊。” “是啊,我觉得这条街这样挺好。当务之急,要把这些老建筑进行一系列普查,分门别类保护起来,有保护价值的老房子一定要原址保护,那些违建的一定要拆掉,可不能破坏了整体古街的氛围。” 一行人纷纷提意见,姜崖赶紧让人记下来。 “当然了,一嘴吃不成大胖子。在投资有限的情况下,还是要慢慢来。”丁南都提醒道,“资源是好资源,但想搞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财力,我估计你们乡搞这一个溶洞开发,都快脱层皮了。” 姜崖点点头,“确实是。钱滚钱才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丹江漫漫,古街长长。 两天的参观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午饭后,姜崖将一行人请到乡政府的会议室详谈。 刚开始客气话总要说一番。考察团的人一致认为,□□洞已经达到可以开园营业的程度,能够有效接待游客,满足游客的吃住游的需求。 然后这些人话锋一转,还是提及了交通这一重要短板。 从西河县县城前往竹坑乡只有一条县道,虽然刚整修过,但交通状况不佳,尤其遇雨季,道路两侧边坡被长时间浸泡后容易出现滑坡现象。 游客们在路上已然耗费了太多精力,即便在景区内获得最大的观赏体验,也会对整个旅程的感官造成不良影响。 再者,现在能拥有小汽车的人数量较少,大部分人出游,要么依靠旅行社,要么自己坐公共交通前往。从西河县到竹坑乡每天只有两趟班车,早的太早,晚的太晚,实在没办法满足游客需求。 考察团还提出一点,□□洞虽然景色迷人,但她犹如养在深闺的漂亮姑娘,外界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大家现在习惯性地还是会去大城市,去桂林、西双版纳等开展旅游较早的知名旅游城市。宣传不足,是□□洞景区发展的另一大短板。 丁南都沉吟片刻道:“你们知道,姜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提出,□□洞景区不收门票。” “啊,难怪我在游客服务中心没看到价目表啊。” “不收门票?搞笑吧。那你们的投资怎么回收?成本怎么才能覆盖?” “我还真没听过哪个景区不收钱的。姜崖,你这步走得莫名其妙。” 众人的质疑对于姜崖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去年他便和村里、乡里关于收不收门票进行过一系列激烈争论。他自始至终的目的,一是尽快将□□洞变成使村民赚钱的门路,二是带动最大范围内村民的收益。 他需要平衡□□洞短板和优势,思来想去,唯有门票免费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千万参观。 “哦。我终于明白了。参观冰洞要收衣服租赁钱,在暗河打麻将要收麻将租赁钱,更不用说游客来了后,总要吃吃喝喝,你也早都准备了各种土特产,还整了好几处农家乐……” “雁过拔毛嘛。只要把人吸引来了,不信他们不花一分钱。”丁南都一针见血道。 “当下景区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门票收入,所以有些景区门票高得离谱。如此高门槛其实是把游客阻挡在外,”姜崖笑道:“我知道我们□□洞天时地利不足,只能想办法把人吸引过来。” 丁南都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姜崖,你别忘了,旅行社大力推广景区,是因为能从门票上获得折扣价。你要是执意搞零门票,估计没几个旅行社愿意和你合作。” 宋香巧等人听到丁南都这么说,整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姜崖淡定道:“丁总,去年您就知道这件事,但您还是来了。” 丁南都一愣,瞬即哈哈大笑起来。 考察团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让丁南都赶紧把葫芦里的药倒出来。 “我们南都旅行社这几年的业务主要在出省游上,你们也知道,现在国家开始将旅游业作为增加财政收入的重要抓手,加上现在大家伙的生活越来越好,旅游需求持续增高……” “哎呀,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赶紧说重点。” 姜崖亲自给丁南都倒了杯水。 “昨天市里刚发了一个公文,也提到要大力发展各县市的旅游业,而且还给了极好的政策支持。”丁南都道了声谢,环顾四周道:“景区、酒店、旅行社,不管是谁,都能获得一笔财政补贴。” 宋香巧眨了眨眼,她天天在村里忙,没时间看报看新闻,竟然不知道有这种好事。刚才姜崖说□□洞天时地利不佳,可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发展的春风它终于吹来了? ! 新政策新方向,到底是丁南都信息来源广,一行人纷纷让他再细讲讲。 根据这份文件,但凡新景区新酒店新旅行社开业便能获得数十万元不等的补贴。但凡酒店接到规模以上游客就能获得奖励,但凡旅游社愿意宣传市内景区,也能获得奖励。 方才提到的宣传短板,这下算是彻底t解决了。 旅游社最擅长组织旅游线路,安排吃住行游购娱,将数个景区合理调在一条旅游线路上,游客便可获得多重体验。 “你知道西河县游客最爱去的地方在哪?”丁南都问。 姜崖抿了下唇,“自然是香严寺。” 丁南都笑起来,“我看你这小子早都想到了吧。” 这座建于唐代的寺庙,历史极为悠久,香火极为旺盛,即便它地处深山老林,也访客众多。尤其它高达13层的宝刹更是吸引众多人前往观瞻,更不用说旁边耸立的碑林,是埋葬历代高僧的舍利塔,是游客必到之处。 要是能从香严寺的游客中分流一部分来竹坑乡,那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借力打力,才能省力。 宋香巧一拍大腿,“哎呀,说啥来啥。香严寺现在的主持,他奶奶的妹妹的老公就是咱们金竹村的。咱们可以走走这层关系。” 第66章 众人一听这连拐带扭的亲戚关系都笑了。宋香巧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一激动都忘了,人家大师脱离红尘世俗,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她这么一说,众人又笑起来。姜崖站起来定定道:“事不宜迟,丁总,那咱们到江对岸走一趟。” 说起这座古老悠久的唐代寺庙香严寺,就不得不提及让西河县人民背井离乡搬迁数十万人的丹江口水库。这座水库淹没了老县城,淹没了连绵的山麓以及山麓上的村庄良田。失去家园的人们在五六十年代便一路迢迢被分流至其他地方,有的甚至还远到新疆。 香严寺的下寺此刻便沉默地倒在水库底部,包括两座从唐代保存至今的琉璃塔。 动乱期间, 香严寺首当其冲,损失惨重,但仍然保留下来恢弘的上寺, 其中最夺目的便是丛丛碑林、石塔、大雄宝殿、韦陀殿等等。 方圆百里信徒众多,上香求佛之人络绎不绝。由于西河县脚踏三省,从陕西、湖北坐船坐车奔波而来的信徒也不少。 姜崖小时候来过一次,彼时母亲担心远在广东做生意的父亲,从不进寺庙的她也开始相信虔诚祈祷有福报,带着他坐船从丹江这头到那头,从这座山爬上那座山,来到白崖山的山窝窝,看到了这座饱受风霜的古寺。 再次拾阶而上,瞧着爬满苔藓的山门,他竟有些恍惚。好似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未流逝,昨天他还是那个在韦陀像下奔跑的调皮男孩。 古树参天,抬脚越过门槛。午后时分,香客依旧不少,天气热燥,很多人躲在树荫下乘凉,也有人啃着馒头就泉水,一脸风尘仆仆。 “香严寺现在可是香饽饽,据我所知,有好几家投资公司看上它稳定的门票收入,正准备和你们县洽谈收购经营权的事情。”丁南都小声道。 姜崖皱起眉头,香严寺前两年刚被评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国家文物局拨款15万对整座寺进行了修复……这寺庙刚修得像模像样,就有人想摘走“胜利果实”? ! 主持法号释慧清,年有五十,慈眉善目,正在法堂讲经。 席下坐满居士,个个双手合十,虔诚认真。 姜崖看了片刻,往法堂后走去。丁南都信佛,瞬即脱了鞋也进去听课。 穿过一片竹林,一丛塔林赫然出现。这些塔林里安置了历代香严寺高僧的肉身,每座前的小龛里寥寥数字,记述了高僧们生前传播佛法的盛举。 姜崖饶有兴趣地绕了一圈,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不是西河县本地方言,是姜崖熟悉的北京话。 他在北京上的大学,宿舍人教会了他儿化音,即便他们说得再快,也能分辨清楚。 “老和尚肯定不同意。”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反正老板交代了要把这几棵紫檀砍掉,运到北京去。” “难怪啊。我听说咱们公司老板娘喜好紫檀家具……” “半夜咱们悄悄行动……” 姜崖无意偷听,可他还是捕捉到两人对话中的重点。他悄悄退了出去,越走越快,绕着寺庙整整转了三圈,这才回到法堂。 法堂内空无一人,唯有主持释慧清端坐在蒲团上,静静垂眸,佛珠在手指间一颗一颗拨着。 丁南都从旁边连廊跑过来,“姜崖,你跑哪去了?” 姜崖道了声歉,只说美景诱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人抬脚进去,报上名后,释慧清淡淡睁开眼睛。 “两位施主,不知远道而来,有什么事?” 姜崖笑着说自己是江对岸竹坑乡产业办办事员,□□洞景区开业在即,想在寺庙附近悬挂宣传布条数枚,想请主持同意。 “□□洞?”释慧清淡笑起来,“金竹村的安庆生来过几次,捐了香火钱。” 姜崖哦了一声。中国人信佛求佛纯属处于实用主义需求。需要时便虔诚祈求,不需要时也不用日日敬拜,夜夜求告。安庆生估计是为自己的养猪场以及农家乐生意兴隆才来香严寺捐钱。 “挂宣传标语,是小事,也是好事,”释慧清道:“佛祖也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姜崖笑起来,这位主持说话倒是接地气。 只要能蹭上香严寺的流量,就能给□□洞引来不少游客。 这时,有人大步跨进来,嚎道:“干嘛呢干嘛呢?主持,现在整个儿寺庙都归我们公司管,您可别瞎承诺啊!” 姜崖抬眼看过去,是方才在塔林商量偷砍古树的两个人。 释慧清口念阿弥陀佛,镇定朝这两人介绍姜崖和丁南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竹坑乡和我香严寺一衣带水,只不过在寺庙外面帮忙挂一些宣传标语,又不影响你们收门票……” “您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想沾咱们的光,让游客都跑到他们那边玩,以后谁还来香严寺?”其中一人不依不饶地瞎喊道。 丁南都大惊,“你们是北京来的投资公司?已经和香严寺签约了?” “是啊。怎么着?有问题?” 丁南都重重叹口气。这事麻烦了。被拿走经营权的香严寺,即便是德高望重的主持,也不过是个被供起来的吉祥物。压根没有什么权力,只能吃斋念佛。 只是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什么背景,竟然能拿到香严寺这个国家文保单位的经营权! 怕是县里都没资格置喙。 释慧清长念阿弥陀佛,默默闭上眼。 “想挂宣传标语,也不是不行。给钱吧。”一人伸出手,做出掏钱姿势。 姜崖抿了下唇,朝丁南都使了个颜色,两人齐齐往外走去。 被人为敲出一方售票窗口的山门,与四周庄严肃穆的氛围极为不搭。 “门票咋涨价了?” “前几个月我来的时候才10块,今天都要收我20?” 里面的售票员一听,连连摆手,“买不起就别进去!” “我只是说说,你咋还瞧不起人了?” 瞬即售票口吵得沸沸腾腾,连落在古树上休息的小鸟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逃了。 丁南都一脸愤恨。 “这些人啥都不懂,就知道收门票。” 姜崖静静地看了一会,和丁南都在山下村里一处老乡家蹭了顿饭。饭饱后,姜崖让丁南都陪着他走了很远找了部电话。 “你这是要做什么?”丁南都一脸懵逼。 姜崖笑了笑,“保密。”- 是夜。云遮住了月,香严寺四周沉暗幽静。唯有不知处传来木鱼敲击声。 咚咚咚……把黑夜扯开,又瞬即粘连。 竹林在山风中摇晃着,如同婆娑鬼影。数道黑影和地面鬼影重叠,快速掠过,不一会便飘至塔林附近。 高僧长眠之处,白日喧哗散尽后,又在黑夜被打扰。青石板上苔藓湿滑,时不时有人踉跄,咒骂声吐出,很快被人制止。 参天树木高高耸立,从下往上仰望,几乎不可见顶。 即便三人环抱,也差点距离。 一条大锯在树身上试了又试,正准备找准位置下手,树顶忽然传来细细索索声,像什么隐秘的生物在爬行……几人一愣,瞬即不敢动。 要知道这塔林里可藏着数百人的肉身,说不定他们的魂魄就在这古寺上空飘璇。 领头的那人愣定了片刻,低声骂道:“怕什么?都他妈死多少年了。” 两人坐下来,双腿夹着大树,一前一后将锯子刻箍进去。 忽然,有人捂住头嗷呜一声叫出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有人被砸中,全都嗷嗷叫t唤起来。 “妈的,别叫!” 领头那人命好,没被砸中,恶狠狠打向其他人的肩膀,让他们闭嘴。 有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往上看。 树叶晃动,婆娑无光,黑魆魆的好似一枚枚盯着这人世界扮做人的“魑魅魍魉”的眼睛。 “树,树神显灵了?” “显灵了!显灵了!” “啊啊啊啊,快跑啊!” 这些古树在此处长了至少千年,看世间变化,看人来人往,不知何时,树脚下被立了佛龛,里面放了香炉,点了香烛,被供奉成树神。 这些人昧着良心想把树放倒,本就心里忐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吓得屁滚尿流。 领头那人气得半死,就着火柴微光,朝地上摸去,摸了一把不知名的小果子…… “回来都给我回来!” “回来!” 就在这时,大喝声四起,方才窜出去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围堵着,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脸尤其搭配幽暗阴森的塔林。 “不许动!” “往哪跑?!” 白天里安静念经的和尚此刻化身来自阿鼻地狱的使者,眉毛倒竖,死死盯着这些擅闯禁地的人们。 噗通一声,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其他几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饶命啊!” “饶命!” 领头那人喘着气,额头沁出了汗,火光熠熠中,他看到了主持释慧清以及……今天试图来蹭香严寺流量的两个不自量力的人。 “阿弥陀佛,王施主,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回北京的路上!”释慧清定定问道。 领头的这人姓王,名叫王心远,是北京汇能投资公司派来香严寺驻场的经理,他是老板远方亲戚,被派到西河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早都委屈地叫天换地,现在又被老板安排来砍树,本就积攒着一肚子窝囊气。这下被人当场抓包,这窝囊气攒得更多了。 “主持,咱这是仰慕塔林里历代高僧的风采,来这看看。”王心远擦了擦额头的汗,讪笑着解释,“就只是看看。” “深更半夜?”释慧清拧眉,“我记得王施主来过这里至少八次。” 去年某一天突然市里领导带着一群人来参观,领导感慨宝刹风光,如此稀少珍贵的资源应该被充分发挥其作用,所以提议找人来开发。于是有了北京这家公司的介入。 王心远:“那不是晚上没来看过嘛!” 姜崖淡淡一笑,“大半夜的拿着锯子来看塔林,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想看看塔林地宫是否有珍宝?” 早都流传香严寺的塔林下有地宫,86年陕西宝鸡法门寺古塔坍塌露出地宫,揭开了一座满是供养宝贝的宝藏世界,说不定香严寺也有。 王心远连连摆手,“真不是!我哪敢啊!就是一棵树……” 四周静谧,所有人死死盯着他。 王心远瞬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哪受过这种气,瞬时恼羞成怒指着姜崖骂道:“就是你坏心眼,你恨我没同意让你挂宣传条幅!你挖坑坑我你!” 丁南都冷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释吧。” 不一会,寺院外警笛声起,几人鱼贯被带走。 释慧清连连叹气,朝姜崖和丁南都道谢,“佛门净地也不得消停。真是愧对啊!” 此刻天边鱼肚泛白,晨钟幽幽扬起,打破了夜的边界。 姜崖笑道:“主持不必忧虑,福祸相依,黑白轮回,说不定过几天就有好消息。” 释慧清定定看着他。这年轻人眉眼从容,有着这个年轻不该有的淡定。入夜时是他前来报信,还叫人蹲在那株紫檀树上盯梢,山下警察及时赶来,悉数抓获盗伐之人,迅速有效,是干大事的人。 “说吧,宣传标语你想挂哪里?”- 之前国家文物局拨款15万修复香严寺,县里刚好也配合找专家调查了寺庙内的古树,除了从唐代传下来的紫檀、柏树外,还有皂角、银杏都珍贵品种,每一株树皆登记在册,树干上悬挂标识牌。王心远老板看上的这株紫檀是寺里最古老的树,是建寺时第一任主持种下的,意义格外非凡。 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惊动市县两级政府,因牵扯国家文保单位,省文物局发来函件关切,还按照《文物保护法》规定上报国,务,院。 西河县委屈,香严寺把经营权转让给北京公司是市里领导的意见。市里负责此事的部门战战兢兢,从上到下一并彻查。副县长袁腾飞知道盗伐者是姜崖抓的,连连感叹,怎么哪里都能听到这小子的名字。 为此,还把姜崖叫到县里谈话。 姜崖瞬即准备了一分开发方案递交上去。 “市里原本是好意。香严寺是国字头文保单位,管理权限在文物局,但地方想借这么好的资源发展旅游也无可厚非。指望主持搞旅游建设不合适,只能引进外面的管理者……”姜崖从容分析道。 袁腾飞点点头,“没错。但正因为这是不可复制的资源,所以管理方的选拔要非常严格,这次还好是你及时发现,不然酿成大错,上下都交代不了。” “是的。要是只能割韭菜,收门票,这一定不可取。”姜崖打开方案,“我建议由咱们县城投成立香严寺开发建设公司,全权开发香严寺。” 袁腾飞皱起眉头,“自己的宝贝也只有自己心疼。” 根据《文物保护法》,文保单位保护范围线内不允许进行任何施工建设,不许改变文保单位的用途,只能用于研究或者游览。 也就是说只要划在保护范围线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可以破坏。 旅游开发只能在保护范围外区域建设停车场、餐厅以及其他演艺场所等基础设施。姜崖提及香严寺四周景色秀美,可将现有的游览面积扩大至方圆五公里,把山体、后山泉水、山下村庄一起整合,把主要的旅游活动集中在寺庙外围,既能保护文物,又能增强体验。 说到这里,姜崖笑起来,“当然了,香严寺和我们□□洞景区之间只有半小时车程,跨个桥就能到……我建议县里推出一条香严寺朝拜之旅的游线,把香严寺、□□洞、丹江这条线上的景区都串起来,大力往外推广,把咱们西河县最优质的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 袁腾飞朗声笑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给你的□□洞调配资源!” 姜崖也笑起来,“您也说了,自己的宝贝只有自己心疼嘛。” 第67章 香严寺盗伐事件上下惊动,引起了诸多相关方面的反思。香客们也发现,原本将山门破口而建的售票处一夜之间取消了,回复了墙体原状,凶巴巴的售票员也不见了,售票位置直接推至山脚下,一条林间缓坡登山路修了起来,青石板两侧小小佛龛里供奉着神灵,两侧松柏古树肃穆幽深,从容又虔诚的朝拜之路给人格外的朝圣体验感。 没多久,一张大香严寺保护开发规划图出现在山脚下,大家这才发现,香严寺的经营权又回到了西河县手里,连带着这次不再把眼光只聚焦在寺庙本身,而是扩了方圆五公里范围,将连绵山脉、溪涧茂林以及和香严寺相处了数百年的村落都囊括进来,未来这里会依托香严寺,打造集宗教体验、山水体验、古村体验的禅修圣地,真正将香严寺这一顶级资源作用发挥出来。 至于金竹村,在试运营之前倒是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从香严寺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上午朝拜,下午跨江而来,一来就钻进□□洞参观一番,出来后赞不绝口。宋香巧听了不止一个人说,香严寺的和尚不打诳语, 果然说得没错,□□洞内有奇观,谁不看谁后悔。 宋香巧知道是挂在香严寺的宣传标语起了作用,只可惜这波香客来去匆匆,一分钱不花看完溶洞就走了,也不吃饭也不住宿。 恰好竹小蝶也在,“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吧,搞旅游,就跟小卖部卖东西似的,要熬门头。大家都说好,肯定会越来越多人来。” 说到这里,她甜甜一笑,“这就是姜崖哥哥说的口碑效应。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天下人都知道在咱们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有一个溶洞,叫□□洞。” 宋香巧也笑起来,促狭道:“你这妮子还说自己不懂?姜崖哥哥?喊这么甜?” 竹小蝶小脸一红,“那啥,我要回去看看黑蛋回来没?香巧姐,再见!” 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香巧喊着让她拿点地里刚摘的番茄,竹小蝶头也不回地摆手说不要。 宋t香巧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叹口气。 任谁都会喜欢姜崖,她知道媒人都快把姜崖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小子一心搞事业,压根不考虑这些情情爱爱,导致好多人跑到她这里打听消息。她能说什么,只能说姜崖前途无量,志不在竹坑乡这个小山沟,早晚有一天会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人家何苦在竹坑乡找媳妇? 竹小蝶怕是要一腔春情空负了- 开业前事情多如牛毛,不管怎么整理好似都有永远做不完、考虑不周的情况。 姜崖只能把关键事情列表,标注时间节点,分配给相关负责人,叮嘱他们及时完成。 头等大事自然是减震器厂的千人厂庆活动,这是□□洞景区招待的第一个大型旅行团。减震器厂职工上千人,每个人身后站着数十人的亲朋,这次招待要是做得好,事半功倍,口碑骤增,要是做得不好,第一炮没打响,怕是□□洞要花费更大精力和金钱才能把损失的口碑赢回来。 姜崖为此专门召开了动员大会,乡政府、竹坑乡、梁家洼村等全员到会,一定要以积极、真诚、负责的面貌把这次活动组织好,服务好。 减震器厂的宣传部部长舒建成提前从市里跑了一趟竹坑乡,姜崖亲自带着他走了一遍游览线路。姜崖提议说,千人一天之内涌入□□洞,超过了洞内的环境容量,建议分配分次游览,由此保障良好的观赏体验感。 舒建成沉吟片刻,笑着说姜崖有话只说半句。 □□洞虽然承载能力有限,可一千人同时入住,怕是□□洞也没有这样的住宿接待能力。 姜崖倒也坦然,□□洞当前确实不能接待大规模的游客,床位数满打满算也只有百张床位。 □□洞是竹坑乡的第一个景区,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能劝村民改造房舍,推出百张床位已经很不容易。 至于今后随着□□洞景区发展,住宿、餐饮的接待设施逐步完善,一天接待两三千人肯定不在话下。 舒建成很精明。一方面姜崖提出的厂庆方案性价比高,既能满足工会控制成本的需求,也能满足工人出来玩个痛快的需求,另一方面,市里面当然希望钱花在本市,更何况减震器厂作为本市缴税大户,总要起到带头作用,帮助本市旅游发展,思来想去,才选定了姜崖的方案。 当然通过这次提前考察,他也确实看到了竹坑乡的诚心实意,决定先期送一百个工人过来旅游。至于后续,看效果再定。姜崖笑着说好。 临走时,他忍不住问姜崖,“你就不怕我只送这一百个人过来?” 姜崖淡定道:“自己夸自己有时候显得多余。我相信到时候舒部长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五月正式开园前,减震器厂先行部队一百人乌泱泱地出现在了竹坑乡。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对竹坑乡的初级考验,却也是最重要的考验。折腾筹谋了这么久,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当天,四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出现在□□洞景区停车场。 宁瑶作为首席导游,亲自带队从市里把人迎接过来。一路上又是介绍竹坑乡美景,又是唱歌说笑话,尽量安抚这遥远的旅途。即便如此,伴随着晕车的呕吐声,还是有人不停地抱怨。 好在宁瑶等人早有准备,特制的糖姜片免费赠送。还别说,糖姜片吃下去之后晕车的感觉减轻不少。立马有人问宁瑶在哪里可以买。宁瑶笑着说这是村里一位叫竹兴文的驻村医生提前为大家熬制的,别处没有,还真买不到。不过既然大家有需求,她可以帮忙问问。 山清水秀,竹林翠翠,美村美舍,鸟叫声一簇又一簇,一下车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治愈了。 这些人常年在工厂工作,低头抬头都是燥热的机床和千篇一律的生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逛逛,自然忍不住多吸几口新鲜空气。 宁瑶把那套负氧离子的研究讲述一遍,大家笑着说不然用瓶子多装几瓶空气带回家,也能当礼物。 就山爬坡,一路往上,入洞参观。石笋、石瀑、石花、石柱等在宁瑶的口中变成了神话故事里的主角,焕丽想象中的神兽,牵着大家进入到神奇的世界。 冰洞和风洞自然是所有人都会体验的项目。 冰洞口的大衣租赁生意应接不暇,炙热夏天里谁都想进到冰洞里感受下冬天的气氛。风洞口的风速体验装置更是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大家都只在书本上学过什么“一级轻烟随风飘,二级轻风吹脸面……”,这里有现成的十级风速体验,哪能错过。 “风神”投币器不停吃进硬币,安志勇在旁开心地嘴巴都合不拢。 溶洞内第一次出现这么多人,将村民眼中普普通通的景致夸得天花乱坠,这场景还真是做梦都不敢想象。 有腿脚快的人早摸到溶洞深处的暗河处,抢先租下麻将桌和麻将牌,稳稳扎扎坐在浅溪中……冰凉的水越过脚面和小腿,来自地下的薄雾沁得人浑身舒坦,将炙热的暑气悉数扫平。几个好友一起,麻将城墙垒起,二五八万,三饼九筒,在手中翻飞,这感觉不要太苏爽! 消暑与娱乐完美结合在一起。 来得晚的只能在溪边一脸歆羡,众人都是相熟的工友,笑着非要上场的人下来换自己。另有年轻情侣一起弯腰在溪流中寻寻觅觅,试图捞上几尾鱼。 阳光从溶洞顶部的缝隙射下来,斑驳光泽落在盈盈的溪流上,落在人们放松惬意的脸上。 临近中午,一行人玩得饥肠辘辘,拥簇着杀向金竹村。 要知道金竹村常住人口也不过两三百人,一瞬间又多了一百人,原本宁静的小山村瞬时成了比乡里集市还热闹的地方。村口老树下,广场上,竹林边,院子里到处都站满了人。 姜崖早有安排,每十人一桌,由机灵的服务员领着进对应的农家小院就餐。这次午餐菜单是由姜崖、宋香巧、李梅等人一起制定、品尝,用盐量、酸辣度都有特殊讲究。另外为了让游客品尝到竹坑乡有机蔬菜,今天供应的蔬菜全部大清早采摘。至于河鲜之类的硬菜,也是大清早从丹江岸边买来的。 对于城里人来说,这些新鲜的食材才能吃出真实的味道。 最后再来一碗极具乡土特色的酸菜面条,这顿饭才算完满。 有些人连饭都没吃完,都急不可耐地问丹江风干鱼多少钱?土蜂蜜多少钱?明天走的时候是否可以买一兜新鲜蔬菜? 廖婶、姬莲花、宋香巧她婆婆等等好多人笑得嘴巴拢不住,赶紧从家里把能卖的都拿出来。 当然也有人想买花泥鳅,但这种鱼只能养在□□洞暗河里,若是带回家,也不过死鱼一条,压根吃不到它该有的鲜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亲自来□□洞品尝。只得作罢。 热闹午饭过后,一行人三五成群坐在小院子里纳凉,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小憩的小憩。有闲不住的在村里闲逛,要么去竹林小溪踩水玩,要么跑到菜地里转悠着看有没有新鲜黄瓜。 金竹村那条画满涂鸦的街也非常受欢迎。一溜烟高耸的白墙上有星空银河,有丹江泛舟,有花有树,鸡鸭鱼鹅鲜活生动,更有奇奇怪怪的小孩子涂鸦,乍一看觉得乱,可凑在一起竟有种奇幻瑰丽的现代艺术感。 好多游客连连欣赏拍照,这里果然成了姜崖设想的必玩必游打卡街。 街口一群游客围着,堵得上下不通。精神矍铄的老头安嘉志气定神闲地手持画笔,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端坐的年轻女人,而后在画布上寥寥数笔,不一会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出炉了。 年轻女人长得虽然并不出彩,但一双水剪眼睛传神极了,给其平淡的脸庞增添几分灵动。 “哎呦,这眼睛画得可真传神。” “没想到这小山村还有高手啊。” “关键人家画得可真快,我都还没看清楚,这钱就赚到手了。” 女人满意地把钱塞到安嘉志的手里,“我得裱起来挂墙上去。谢谢您啊。” 安嘉志本就话少,一群人夸他,他只是嘴角撇撇,算作答复,不用等他叫喊吆喝,立马有人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请他画画。 姜崖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安嘉志面前的钱盒子里装满了钱,排队的人还有不少。 这时排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坐下来犹豫片刻说:“我想请您画一个人…t…” 安嘉志抬起头来,瞧着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微微皱眉道:“啥?” “帮我画一个人。” “不在这儿?” 老头抿了下干瘪的唇,“不在了。” 安嘉志长长哦了一声,摩挲着手中的画笔,“老婆?” “是。” 老头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为难你了?” 安嘉志摇了摇头,“你说说看吧。” 围观的人见安嘉志同意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画像,一时间更兴奋了,连连喊着让老头加钱。 老头闭上眼睛,眉心闪过一丝痛楚,一字一顿地说:“我第一次见到我老伴的时候,她的小脸啊肉乎乎的,眉毛弯弯的,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还有两道细细的沟……” 他像是回到四十年前,第一次相亲两人见面,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从帘子后窜出来,猛然撞到他,一下子红霞满脸飞,那模样真的怎么都忘不掉。 “她左边眉尾上有个小伤疤,是那年我家养的猪跑了,我老伴急着去追,结果一不小心摔在石子路上,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 “她最爱扎辫子,两条大辫子甩在胸前,走起路来,特别有精神……” “她颧骨有点高,有人说颧骨高克夫,”说到这里,老头原本笑着的脸随即暗淡下来,“可是她怎么走得那么早啊。” 过去的一点一滴被毛线针从记忆里勾出来,左扯右连,把原本稀松平常的日子织成只有知道触感的衣服。 安嘉志在老头的絮叨中凝神画画,这次他画得很慢,慢到围观的人都等急了。 姜崖知道,即便是经验十足的画像师画人物像也得半天,更何况这种从只言片语中提取面貌特征的,怕是要花费更多时间。 “以前家里穷,我们结婚的时候没钱拍结婚照,后面我出去学了三年技术……更忙更没时间。我老伴倒是提过几次拍照,可我总是忙,总往后推,后面她也不提了。最后她没的时候,家里一张照片也没有……”老头低下头,“只有我记得她长什么样。” 旁边原本还闹着玩的人们一下子都沉默下来。 “等我死了,这个世界上谁也记不得她长啥样了。”老头满脸暗淡。 安嘉志许是想到他早逝的儿子儿媳,手上一顿,沉默片刻后,手又动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让老头上前一看,“是她吗?” 他没说像不像。看来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 老头凑上前来,只瞥了一眼,双眸便顺势亮起来,连声喊道:“是!是!是!” 画布上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跃然纸上,明月脸,双马尾,笑起来眉眼如勾月,若是再说话大点声,怕是这姑娘就要从画布里惊醒,从上面走下来。 老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抚摸,又唯恐吓到她,这一幕便消失不见。 他喃喃自语,“真好,真好……” 姜崖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的感受。原本拥挤的肖像摊越发人多了,安嘉志面前排起了长龙。 他的孙子安城守在一旁,笑呵呵地销着铅笔,还不忘喊着大家不要拥挤。再也不是之前不敢出门玩耍的怯弱模样。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着着钱包丢了。 姜崖面色一顿,刚想出声问情况,对方连蹦带跳地左看右看,晦气地喊道:“到底哪个杀千刀的把我钱包偷了!” 周边的人不是工厂同事就是村民,有人附和道:“都是自己人,捡到钱包肯定会说一声的啊。” 那既然丢了钱包没人吭声,是不是就意味着…… 丢钱包的这人姓王名策,是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顿时嚷嚷道:“真是倒霉啊,我钱包里有现金,有我家钥匙……” 姜崖给导游宁瑶使了个眼色。宁瑶立马上前安抚说村支部设置有失物招领,可以带他过去看看,万一有人捡到呢。 “那最好!不然我们人这么多,非把你们金竹村掀个遍!就不信找不到小偷!” 搞旅游就是这样,哪怕你前面做得再好,再到位,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让游客心生不满,导致差评。 哪怕这个失误不是自己造成的,也会将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否定。 姜崖上前温声道:“您能回忆一下,上一次看到钱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 一路吵闹,一行人冲进了村支部。 宋香巧值班,她急慌慌地找了一圈后,“刚才有人捡了雨伞、书包……还真没有钱包啊。” 王策一听急了,“我钱包里有现金……” 这时,安芝满脸大汗地冲进来,“香巧姐,我捡了个钱包。” 安芝今天放假。她母亲姬莲花总算在前几天把家里的房子收拾地符合村里农家乐的开业要求。中午接待了三桌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她捡到钱包后,忙里偷闲赶紧送过来。 “这里面有一千块钱。全是新钱。”安芝双手紧紧攥着钱包。 姬莲花把钱看得紧,老公安思源虽然每月都会给一大笔钱养家,但安芝身为女儿一分零花钱都得问母亲要,每次要钱还被数落。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自然又激动又紧张。 “我的钱包。”王策惊呼道。 姜崖松了口气,他朝安芝道了谢,把钱包拿到手上,转身问:“王先生,您确定这是您的钱包?” 王策眸光死死盯着钱包,笑嘻嘻道:“是我的钱包!不会错。” 姜崖侧过身,翻开钱包看了一眼,“您能说说您钱包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王策一愣,“都说是我的钱包了。还问这么细?你们难道不信我?” 宋香巧笑起来,“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游客就是上帝,一点没做好,就会被拉黑记小本本,宋香巧受过培训,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化解游客情绪。 “我们村的失物招领有规定,得对上号才能把东西拿走。” 王策没好气地说:“我这次来旅游,专门从银行里取了一千五百块。你们农村人在地里刨一年能挣多少钱?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相信我会把这笔巨款塞进小小的钱包?我看是不想把钱包还我吧?!”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安芝是个小姑娘,气一下子没压住,面红耳赤吼道:“你怎么说话呢?我要是贪你钱,这么热的天跑过来干嘛?” 王策跳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我们来花钱买开心,不是花钱买气受。” 姜崖赶紧把安芝拉开,压着火道:“您刚说你钱包里还装了钥匙,请问有几个?长什么样?” 王策一愣,摆摆手,“我记不得了,反正有两三个吧。就普通钥匙,还能长什么样?” 姜崖抿了下唇,从钱包里拿出钥匙,钥匙环上只挂了一枚钥匙。 王策:“……是不是我记错了?” 姜崖:“您再回忆回忆?钱包里还有什么?” 王策憋红了脸,他那钱包里只有一两百块钱,一听说这个钱包有一千,心里便起了花花肠子。本想糊弄着把钱包搞到手,结果这破村子里的人还真是较真! 安芝心里藏不住话,她呵呵一笑,“这不是你钱包吧?!怎么连家里钥匙有几个都记不清?” 王策被怼得无话可说,强硬着说:“怎么?我年龄大了,记不清事!” 安芝白了他一眼,“姜崖哥,香巧姐,我家里忙,先走了哈!” 宋香巧赶紧上前摸了摸安芝的脸,“乖。我给你家记一档好人好事。积分也给你加上。” 没多久,丢钱包的人上门来,一字不差地把钱包里装的东西说了个清楚。姜崖郑重把钱包交还对方手上,至于王策丢失的钱包,最后在他身后背包里找到。 这人脸皮厚,讪笑两声,转身问宋香巧,“你们这里的蔬菜能不能打五折卖我?” 第68章 金竹村村支部。 “香巧,你们不能只顾自己。乡长说了,咱们竹坑乡,那叫啥来着, ”结巴了半天,梁有仙急得转圈圈,“是一体同心。你们发大财的时候可不能忘了我们梁家洼啊。” 宋香巧被老头子堵在门口, 急得直冒汗。 “叔,我们真的尽力了。游客不愿意去看你们的表演,我总不能拿刀逼着吧。” 梁有仙一愣,瞬即气得往地上一蹲。 “人也请了,钱也花了, 路也修了,就等今天……到底为啥啊。” 自从梁家洼溶洞差点被外面的不良投资商坑骗后,乡里就想办法让金竹村和梁家洼一起错位式发展。金竹村先期准备工作充分,不管是溶洞景区还是村里的农家乐、基础设施都搞得像模像样,而梁家t洼溶洞小且特色不明显,唯一值得称赞的大厅,可容纳数百人入内,姜崖提议联合洞内洞外搞一出实景演出,把游客的游览时间延伸至夜晚。但凡游客愿意在这里呆着,总要吃喝住,就不怕他不掏钱。 然而,不管是前期去减震器厂宣传, 或者宁瑶这些导游大力宣传,三百个演出座位席只有不到二十人出钱购买。这连今晚的电费都不够付。 梁有仙能不急吗? 他见宋香巧半天蹦不出个屁来,黑着脸去找姜崖。 姜崖今天一天都在金竹村调度,忙得脚不落地, 刚得空吃口饭,就瞧见梁有仙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姜崖,这可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咋办吧。”梁有仙伸手就把姜崖嘴边的碗端走。 姜崖:“……” 王学海嘿嘿了两声,又把碗夺回来,“梁叔,您也一把年纪了,脾气咋还这么暴躁?万一哪天去阎王殿报道,阎王判您个咆哮公堂,那可是会下油锅的。” 梁有仙气得拿起拐杖就要打,王学海赶紧拦腰把人推到凳子上坐下,“您随便打,就是别闪着自己的腰了!” 姜崖端过来一杯水,递过去,“叔,来喝口水。” 梁有仙哪有功夫喝水,眼瞅着还有三个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村里人都在等着,剧团的人也在等着,到时候三百个座位稀稀拉拉就坐那几个,大家脸上挂不住,满心的期待也全落了空。 “就卖出去20张票啊。姜崖!”梁有仙痛心疾首。 姜崖点点头,“咱今天就来了一百个游客,卖出去20张票已经超过我的预料了。” 梁有仙一愣,“可咱一开场,人工费、电费、设备损耗费都在那摆着呢。” 姜崖又点点头,“是啊。但今天只卖20张票,不等于以后就只会卖20张。” 梁有仙又一愣,“但是……” 姜崖笑起来,“叔你放心,今晚保证让你的三百个席位一个不空。”- 月挂山头。 梁家洼溶洞前夜风凉凉,溶洞内座位整齐排列,环顾四周,荧光四射,面前是天然的舞台,三级台阶而上,平整的地面上摆着些草垛、磨盘、农具,俨然一座村口场坝。 梁有仙站在洞口,看着稀稀拉拉十来个人走进来,丧气地喊着:“位儿多,随便坐。” 同时又不甘心地翘首看着外面。 眼瞅着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表演,姜崖说好的满座哪里能实现? 这小子怕是又在糊弄他。 剧团团长程宿凑过来递给梁有仙一根烟,“叔。” 梁有仙两眼一瞪,“你没瞅见旁边写着禁止抽烟?!咱这里最怕什么?火!” 程宿一脸尴尬,“我当然知道这里不能抽烟,我这是给您老人家一根闻闻,只是闻闻!” 梁有仙傲强一辈子,都快入土的人被这个溶洞搞得不上不下,老脸交代不了,今天可是关键的一天,要真是演砸了,他可以直接卷铺盖去省城投奔儿子了。 他从程宿手上接过烟,放在鼻下狠狠吸了两口,“是驴子是马,都得拉出来溜溜!” 话音刚落,一群人远远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副县长郭腾飞,乡长葛兴国和产业办的徐洪福在旁边陪同。再往后一看,乡里各个部门的、各村村支书都来了。姜崖跟在旁边,一路引过来。 众人一脸欣喜地看着洞内舞台装置,方才还冷冷清清的气氛被一扫而光。 “梁叔,搞得不错嘛。”郭腾飞伸手握住梁有仙,夸赞道。 梁有仙当村支书的时候见过郭县长几次,但万万没想到堂堂县长会出现在首演当天。他又惊又喜,赶紧上前紧紧握住郭腾飞的手,激动地连说好几个县长辛苦。 而后他瞪向姜崖,“你这小子嘴巴怎么这么严实?” 郭腾飞笑起来,“梁叔,您不怪我不请自到吧?” 梁有仙哪能这样想,赶紧让郭腾飞一行往里进。姜崖说得没错,即便今天只卖出去20张门票又如何,县长亲自来捧场,说明重视梁家洼溶洞发展。今天县长可没去金竹村吧。 他刚这么一美滋滋的想着,转身瞧见宋香巧站到郭腾飞面前笑得合不拢嘴。 他瞬时冷静了片刻,赶紧让程宿去做好准备。 “梁叔,郭县长可不是白来看的。”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门票。这里面还有乡里村里大家的票。 梁有仙这下深深松了口气,朝姜崖伸出大拇指,“姜小子,还是你办事妥当。” 姜崖摆摆手,让他赶紧陪同袁县长看表演。 这时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姜崖哥哥!” 姜崖一转身,竹小蝶拉着母亲姜春的手,俏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小姑娘今天传来一套小花长裙,月余未见,好似又长高长大了些。 同行的几个大婶大叔一脸新奇地看着四周。 “还别说,这溶洞整得挺美,像戏文里说的龙宫。” “在这里表演啥啊!我看咱们乡的剧团在旁边准备。” “这剧团就会整些红白喜事,还能表演?” “哎呀,快快,别说了,等下没位置了。” 姜春担心地看着自家儿子,“今天吃饭了没?” 姜崖笑着说吃了,回头看向竹小蝶,“小蝶,上次给你买的零食喜欢吗?” “嗯。”竹小蝶连连点头,“喜欢。” 过了会她一愣,“哥,你不是说,姜阿姨买给我的?” 姜崖咳咳两声,“谁买的都一样。你们的位置我买在前排,赶紧去吧。”- 还有十分钟开场,仍有人陆陆续续进来,大眼一扫,三百个席位还真坐得七七八八。 梁有仙当下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程宿过去给演员们打打气鼓鼓劲。 这个竹坑乡土生土长的剧团也就一二十个人,平日里就在十里八乡生孩子的、办丧事的、娶媳妇的场合上吹拉弹唱。 唱的歌大部分也是当下的流行歌曲或者经典豫剧,倒是团里有几个台柱子是唱山歌的好手,有时候也会来两句。 姜崖找过去的时候,这个团入不敷出几乎要解散。只剩下四五个人可以全职跟着程宿爬山过水演出,其他人该打工的打工,该生孩子的生孩子…… 姜崖的提议给剧团一线生机,却又让他们心里直打鼓。 毕竟是从未干过的事情,可不是在喜棚里唱两首歌就能拿钱走人的。说白了,虽说他们被叫做剧团,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大家又没搞过舞台演出,也没有舞台经验。 姜崖带着程宿和几个骨干跑到省里看了几场演出找灵感,紧赶慢赶,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不到两个月搞出了一场演出来。 今天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时间一到,窜天的唢呐声起,冲到溶洞顶又直直冲回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台上看。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过来,中间一头驴上坐着一位带着红头盖的新媳妇,旁边媒婆摇曳着身姿,喜上眉梢,骄傲地仰着头让大家伙好好打量她一手促成的良缘佳话。 驴子后跟着新娘子的嫁妆,虽没有十里红妆之盛,却也有十来个大箱子。 这时,媒婆招呼着大家休息,抬眼起唱。 “唱首山歌不要钱,只要情真意相连。提起银元不值钱,提起姻缘值万年。一手牵起美娇娘,一手牵上读书郎,两相恩爱一百年吆……” 媒婆声音簇亮,字字清越,即便没有任何电子扩音器,在溶洞这样天然的喇叭中,每个曲调都送进观众的耳朵里。 原本唱在田间地头、红白喜事中的这些不起眼的山歌,今日搬到溶洞内,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红盖头底下的新娘子羞得低下头,旁边的迎亲人们大笑起来,开始夸赞道:“我们梁家洼啊,山青水又秀,谁来不会夸一夸。梁家男儿可比山啊,能扛锄头能念书。梁家男儿可比水啊,嘴甜如蜜心又好啊。” 送亲人也不甘示弱,唱道:“我们金竹村啊,山高林又密啊,谁来不会夸一夸。竹家女儿可比银啊,能织布来能绣鞋。竹家女儿可比金啊,孝顺勤俭能持家啊。” 一时间,送亲人和迎亲人互不甘心落后,纷纷对唱起来,羞得新娘子捂住脸,拍着驴屁股往前跑。 媒婆吓得赶紧“吁吁”两声拽住绳子,让驴跑慢点。 绕山走,绕水行,不一会送亲队伍来到了梁家洼。 一群人冲出来,观众席上的竹坑乡人定神一看,这不就是梁家洼的村民吗? 这群人中女的穿粗布左衽上衣,男的穿对襟大褂,一副解放前民国打扮。 他们围住送亲队伍,为首的新t郎喜滋滋地看着自家媳妇,上前牵住绳子,把人小心翼翼抱下来。唢呐声冲天,芦笙声炸耳,新妇踩过火盆,跨过门墩,入了堂屋。 二老端坐高凳,满意地看着新妇。 媒婆赶紧放下两个蒲团。新郎新妇跪拜。 “一拜天地,跪拜天地多佑护,顺顺遂遂保平安。” “二拜高堂,跪拜父母养育恩,家和才能万事兴。” “三拜夫妻,月老树下恩爱长,守信才能白头老。” 礼毕,新郎新妇双双入了洞房。 红帐床前,媒婆手持木斗,斗里装满五谷,床上铺满花生、大枣、核桃等,两碗红糖荷包蛋送到新人面前。 “荷包蛋下埋深情啊,交杯酒里装恩爱啊,斗里金叶银叶开,娘娘今晚送子到,明年生个状元郎,来年儿女绕床追……” 嬉嬉闹闹中,夫妻吃了荷包蛋,喝了合卺酒。 至此,金竹村新妇嫁入梁家洼,几年后果然顺顺遂遂,生儿育女。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连年干旱,地裂树死,庄稼地里颗粒无收。 新妇回娘家借粮,娘家人也饿得皮包骨头,一路哭着往婆家梁家洼赶,路过□□洞躲雨,却连滚带爬掉进洞里,大难不死喝了暗河里的水缓过来。暗河里波光粼粼,水下游鱼丛丛。 新妇连忙兜了两兜鱼,一兜送回娘家,一兜带回婆家煮汤吃肉。香味窜出去,大家都来逼问。新妇不得已把溶洞告诉大家。所有人一窝蜂冲到□□洞,这才发现金竹村人也来了。 金竹村人说□□洞在金竹村地盘,梁家洼人没资格进去。梁家洼人说洞是梁家洼媳妇发现的,理应归属梁家洼人。大家饿得眼冒绿光,谁也不肯相让。 手背手心都是肉,新妇急得大哭。 大家不管不顾冲进去,连滚带爬抢着喝水解渴,烤鱼解饿,往日里和睦的邻居如今如仇敌般互相干架,谁也没发现溶洞深处隆隆声响…… 有个小孩连哭带嚎地叫起来:“洞娘娘生气了!” 每一条河都有河伯压阵,每一座山都有山神坐镇,每一处洞xue都有洞娘娘保佑,这是竹坑乡小孩们睡前都会听到的故事。 石笋在抖,石幔在晃,暗河不停翻涌,所有人都呆住了。 新妇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其他人也赶紧跪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震动的地面才缓缓平息下来。 …… 台下的观众这下终于松了口气。 台上的两村人满脸灰败地退出溶洞,就此封洞,再也不敢进去打扰。 好在雨降甘霖,两村再次度过旱劫。 家家户户修了水柜,再也不怕没水喝的日子。 □□洞淹入时代的洪流,被人彻底遗忘。 迎来新时代,各家分了地,又糟了三年干旱,□□,□□洞再次被一个小姑娘无意间发现…… 竹小蝶坐在台下,看着饰演自己的那个瘦弱女孩,眼角瞬时泛红。 “爹爹不亲妈不疼啊,只想把我嫁出去啊,换来一头驴半袋米啊,好叫今冬能度过啊。” “连绵山火要人命啊,我滚入洞里得逃生啊,洞里漂亮似仙境啊,能换金来能换银啊。”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修马路、搞农家乐、盖景区,把村里搞得漂漂亮亮,虽然走了很多弯路,干了很多苦活,但两村人齐心协力终于按照计划把景区开了起来。 演出的最后一幕,一群群游客冲到竹坑乡,畅游溶洞,品尝美食,休闲度假,流连忘返…… …… 整个表演分为四幕:两村交好、溶洞初现、溶洞再现、艰苦创业。 台下观众犹如亲临事件发生全过程,在山歌中看到两村波澜壮阔的过去、现在以及可预见的未来。 除了竹坑乡剧团稍微专业的演员外,大部分人都是梁家洼村的村民,连老头子梁有仙也在里面客串了一把村支书。大家伙本色出演,演得也是熟悉的日常生活和实际发生的经历,呈现在舞台上倒有一种难得的贴合感,也能打动台下的观众。 果然在谢幕时,全场起立,为这台编剧扎实、表演出色、唱功一流的表演鼓掌。 所有参演人员齐齐上台向众人鞠躬致谢后,副县长袁腾飞领着一众人上台慰问。 程宿平日里哪有机会见过县长,被袁县长狠狠表扬后激动地握住人家手不丢。 “我们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今天那谁唱的时候台词都忘了,还有人走着走着紧张得把道具都扔了,还有最后一幕,应该表现出游人如织的场景,但参演人员太少了,效果没出来……” 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自我检讨,站在旁边的梁有仙都快挂不住脸了,他佯装斥责道:“第一次!谁第一次不紧张啊?” 袁腾飞笑起来,“我最意外的是咱们梁家洼村自己导演自己参演,演得都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咱们想发展,想致富,想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和实实在在的做法,我觉得非常意义,也是非常值得赞扬和宣传的。” 他回过头跟乡长葛兴国说:“等我回去就和宣传口的同事讲讲,可以去市剧院争取一个表演的机会,把演出从溶洞搬出去,要效果好,还可以搬到省里,甚至北京去。” 在场的梁家洼人都不敢置信,本想着能上台在家门口演一演都已经算是顶着天的,没想到还有机会跑到外头演给更多的人看。 “再说,咱们县的山歌流传几百年,县志上有文字记载,在咱们老百姓口中也是耳熟能详,我觉得完全可以向上面申请非遗保护,这个事姜崖同志跟我提过几次,我觉得十分可行……”袁腾飞朝姜崖点头道:“这事你和程团长一起整理材料,尽快向上申报。” 说实在话,爱唱山歌能唱山歌的人是越来越老,越来越少,年青一代都喜欢听流行音乐。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曲艺文化融合了真实的劳动场景和人物情感,今天从这场表演上来看,也可以和当下的时事结合起来搞成完整的表演剧目,若是搞得好,说不定还真能成为西河县的招牌。 …… 梁家洼人送袁腾飞一行走了好远好远,梁有仙一回头瞬时眼泪长流,旁边的同村人也都兴奋地合不拢嘴。宋香巧上前笑道:“叔,没想到您老人家还有绝杀招啊。全村人上去演,简直神来之笔啊!” 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说金竹村人修路,清理房前屋后,按时定点丢垃圾,搞农家乐……等等,每一件事,不论大小都会把她的嘴皮子磨破,才能把人心聚集起来。 梁有仙边擦眼泪边冷哼一声,“咱梁家洼人向来齐心协力,一呼百应……” “啧啧……”宋香巧揶揄道:“叔你到底是老支书,号召力那是杠杠的,我一直把您当榜样学习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主意谁出的?你们为了今天这效果,瞒了好久很累吧。” 梁有仙挺直腰杆,“当然是我出的主意。” 宋香巧眼波一转,“是吗?我咋怀疑是姜崖给您提的建议呢?” 梁有仙咳咳两声,“是姜小子提的建议,但是我全程把控。你看刚才的灯光效果,可是我老头子一点点找人试出来的,还有大家伙的演出服,也是我把箱底都掏出来,一件件拼凑出来的。” 宋香巧抱拳佩服,“还是那句老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69章 喧嚣了一天的金竹村像消隐在山风水潺中,月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每一堵墙、每一片灰瓦、每一棵沉寂的树。 来自减震器厂的贵客们发现头一次叫醒他们的,不是吵人头疼的上工闹铃,而是屋下墙角的鸡叫犬吠, 甚至连窗外树枝上也有来自不知名鸟儿也参与其中。 这是最天然的叫醒服务。 偏屋的帘子被掀开, 睡得浑身舒坦的人们纷纷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是老井里最清爽冰凉的洗脸水, 是满眼郁郁葱葱的五月景色,是凉棚下摆满桌子的老家的味道。 馒头花卷、农家小炒、玉米糊糊配鸡蛋卷饼,再就着自家做的榨菜,味道又地道又扎实。 减震器厂的宣传部部长舒建成连吃两碗玉米糊糊,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后, 道:“昨晚的演出实在精彩,你们几个没看的可太亏了。” “舒部长,说句不中听的话, □□洞都不掏钱,那表演凭啥还收我30块钱?” “对啊。有这钱我还不如多买点土蜂蜜呢。” 舒建成:“西河县的副县长都去看了!” 这话终于引起众人注意,赶紧喊着让舒建成讲讲昨晚的t演出。 舒建成笑了笑,“我小时候被养在奶奶家。我奶奶总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唱歌。那时候人小嘛,也不懂她在唱什么。可昨晚我看完整出表演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奶奶当年给我唱的是山歌。” 说到这里,他哼唱道:“小小鲤鱼挂红鳃,下江游到上江来……打一把金钩,钓上来。”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缠绕着几缕回忆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奶奶还活着的时候。 “记不住了。我奶奶当时给我唱了很多首, 只记住这一句。” “还别说,我奶奶脑子里有一个山歌歌库,要是她老人家还活着,把她会唱的歌都录下来,说不定还能申请个非遗继承人啥的。” “真有这么好听?”有人忍不住问。 舒建成点点头。原本他也是奔着考察外加捧场的心态买了演出票,结果演出一开始那媒婆激昂的唱腔彻底震惊了他,故事波澜起伏,演员表情生动,尤其最后落到当下实际: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依靠溶洞发展旅游走上致富道路,他总算理解姜崖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动力十足。 有如此远大的目标,路途上的些许困难又算什么? ! 就在此时,院子门被人从外推开。 姜崖抬脚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宋香巧和梁有仙。 “舒部长,昨晚可睡得舒坦啊?”宋香巧声调高,瞬间划破了小院上空。 舒建成起身笑道:“在这种地方再睡不着,我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大家一起笑起来。舒建成住在廖婶家。廖婶可是金竹村条件最好的农家乐,她一听减震器厂的领导对她家的评价如此之高,笑得更是合不拢嘴,赶紧搬来几个凳子让姜崖等人坐下来。 梁有仙腰板挺得笔直,抢先问道:“舒部长,昨晚的表演你觉得咋样?” 舒建成笑了笑,“我正想找你们商量呢。过几天是我们厂厂庆大汇演,我想请你们剧团过去表演。” 众人同时一愣。这幸福来得也太过突然。 舒建成为这个大汇演头疼地厉害。厂里的文艺尖子兵太少,拿出来的节目质量参差不齐,领导看了肯定不满意。要是能请到被西河县县长夸赞的山歌表演,那效果肯定了得。 梁有仙眨巴着眼睛,“舒部长,咱这一来一回的费用……” 舒建成哈哈笑起来,“费用问题好说。” 梁有仙腰板挺得更直了,姜崖接话道:“既然要把表演搬到舞台上,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出适合舞台表演场地大小和时长的演出。” 舞台表演时间有限,场地有限,不可能把昨晚的演出从头到尾搬过去,一定要压缩时间和参演人员,而且还不能让演出效果打折。 舒建成连连点头,“那要辛苦各位艺术家了!” 艺术家? 梁有仙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艺术家是指谁。在他眼里,唱山歌的跟下地干活的没什么区别。竹坑乡的人谁不会哼两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参加过赛歌会,只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可昨晚的演出效果获得意想不到的夸赞,即便谢幕后,还有好多人不愿意离去,非要亲眼看看新娘子和新郎的扮演者。梁家洼村昨晚彻夜未眠,想必参演的很多人都激动得睡不安稳。 昨晚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宋香巧。 她家接的客人喝啤酒喝得大醉,闹到半夜两点才安宁下来。待她收拾完院子已经天亮了。现在硬撑着精神才在这里站稳。 这时一个叫胡羽的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胡羽是减震器厂质检员,前两年丈夫跑长途遭遇车祸死了,剩下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次工会专门为这些困难工人开绿色通道,允许他们带家属前来旅游。 “舒部长,想请您帮个忙?” 舒建成一愣,“咋了?” 胡羽瞬时眼泪长流,半天说不出个字来。 这可把在场的人吓得半死。宋香巧好不容易盼着这百人旅游团顺顺利利到现在,再过几个小时只要把他们安全送上车这事就算圆满完成,谁成想这女人抱着孩子在这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心里突突地直跳。 “有话好好说。先别哭啊。”舒建成也有些尴尬,好在旁边同厂的女同事们赶紧过去帮忙接过孩子。 胡羽抽噎着说:“请问这个村的村医叫什么?” 宋香巧暗叫一声不好,竹兴文可别在这节骨眼招惹出什么事来。 “我要给他送块匾。”胡羽斩钉截铁地说。 姜崖一愣,“他叫竹兴文。” “对对对,就是这位竹医生。”胡羽长得好看,哭起来更是惹人爱怜,“昨晚我闺女突然发烧,又哭又闹又吐又泄,我刚抱着她往外冲,想找人送她去乡里诊所,刚好在村口碰到竹医生。” 据说竹兴文气定神闲地摸了摸孩子的脉搏,看了看孩子的舌头,拿出裹在腰间的银针包,朝某几个xue位扎了扎,没多久孩子就安宁了。随后竹兴文又把孩子背到家里,不知道煮了什么药汤,让娃泡了一个小时。之后,烧也退了,也不拉不吐了,清早的时候还叫着饿,要吃东西。 待胡羽刚才睡醒发现竹兴文早不知去向。 宋香巧目瞪口呆。以前竹兴文可是金竹村最难伺候的,前段时间他破天荒地跑去县城学习,发誓要考上乡村医生执业证,说实话她压根没想竹兴文能改掉好吃懒做的毛病,更不用说还走上医生这条正途。 以前他在村里给村民治病,村民都不相信他,宁可受累跑去乡里诊所看,也不会让他动一根汗毛,现在这位姓胡的女人把竹兴文夸得跟华佗在世似的,满眼都是对他的崇拜和尊敬,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姜崖倒还镇定,“竹医生可能又去谁家看病了。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胡羽哪能就这么算了,非要送一座谢恩的匾,匾上还要写上四个大字:妙手医心。 “你们不知道,昨晚连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竹医生硬是帮我照顾我闺女到天亮,直到彻底退烧才歇口气。大医院医术高,医生多,可像竹医生这种为病人彻夜不睡的,我想也不多见。” 舒建成连连感慨,“送匾感谢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样吧。这个钱我来出,姜崖,这里你熟,你帮我去订做一个好一点的匾,今天时间来不及了,等匾做好,下一波我们的人来玩,我亲自把匾送到这位竹医生手上。” 姜崖大喜,其他人也高兴极了。 看来舒部长非常满意首团效果,后面九百人的接待这下算是板上钉钉了- 按照计划,旅行车下午两点前来接人,刚好可以敢在晚饭前回到市区。 上午还有时间,百人团沿着山路跑到明清一条街上游玩。恰好今天集市,并不宽阔的街巷铺满了人,白墙灰瓦下,墙角屋檐前摆满了今天集市的主角:竹凳子竹桌子竹大床、农具蜂蜜田里的菜。 这群常住城里的人们没见过这场景,立马被铺天盖地的吆喝声、喧闹声,还有亲切的称呼声给淹没了。 “二姨,你也来赶集啊,前头包子铺子肉馅可好吃了,你赶紧去买。” “三叔,你今年种的姜真是不错。我买五斤。可别给我多称了!” “五奶奶,还是你缝的鞋垫穿着舒服,再给我来三双。” 平浪宫前烧香的人排了长队。导游宁瑶介绍说这座平浪宫,顾名思义,取风平浪静之意,是丹江沿岸船工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保佑打渔赚钱顺顺利利。他们筹钱建造,定日祭拜,习俗从两百多年前延续到今天,仍然是沿江民众重要的活动场景。只不过以前多保佑打渔顺利,现在扩展到保佑家人平安,由此信众越来愈多。 减震器厂的人从宁瑶嘴里听到好几则平浪宫保佑平安的灵验故事后,纷纷买香进去朝拜。门口卖香的大娘被围得团团转,柜架子上香一会便卖个精光,她赶紧喊着自家老头去家里再取一些回来。 宋香巧在旁看到连连唏嘘不已。 姜崖笑起来,“你总算明白我说的吧。” “啥?” 姜崖淡定道:“只要把人吸引来了,就不怕钱不来。” 第70章 送走了减震器厂百人游, 所有人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翌日上午,姜崖便让宋香巧召集全体村民来村口坝场开大会。正值暑气一日重过t一日,廖婶等人熬制了一大锅乌梅汤, 放足了□□糖, 一人一碗送到开会的村民手中。 甜味从众人口腔一直延伸至心里,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姜崖被围坐在中间, 不一会怀里塞满了各家做的各种零嘴。 “这是我家做的红薯干,又甜又脆,可好吃了。” “红薯干废牙,姜崖,这是我家做的香辣小鱼干, 好吃到猫见了都开口叫爷爷。”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坐在姜崖旁的王学海一点也不客气,连吃带拿,嘴里说要给李梅也拿一点尝尝。 “哎呀, 学海都要当爸爸了。咱们小姜同志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话题一提,刚还被投喂地满脸不自在的姜崖瞬间更不自在了,一群大娘大婶纷纷接话。 “是啊,姜崖,你也老大不小了, 咱们工作再忙,个人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我亲侄女给你说了几次,你忙得都没见着。要不我现在把她叫来……” 姜崖见状赶紧站起来,咳咳两声道:“减震器厂百人游顺利接待庆祝及总结大会正式开始。”- 梁有仙慢吞吞走过来时正好听到景区会计竹兴旺正在一五一十地给众人说这次百人游到底挣了多少钱。 “咱们景区不收门票, 门票收入当然是零。”竹兴旺不再时当初沉郁别扭的模样,眉眼间全是被账目滋润过的鲜活生机, “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咱们冰洞租赁衣服赚了160块,风洞体验赚了150块,土特产店赚了1200元,铺位租赁总计600元……” 零零总总加起来100人的旅游团两日游,景区共进账3460元。 若是一年有10万游客,那就是346万元。 这是什么概念?金竹村的人一户最多三四亩地,即便全种麦子一年也不过两三千块钱。两相对比,哪个更赚钱,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这还不算,廖婶作为农家乐代表,高高兴兴地给众人报告。 “我家有床位10张,一张床收钱30块,一晚上就有三百块收入。另外,早餐一个人我收他5块,午晚餐点餐另算,这两天下来,我靠我的做饭手艺挣了500块,再加上我卖客人们青菜、土蜂蜜、丹江风干鱼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我们家这两天1200块。” 梁有仙饶是知道大家伙赚不少钱,但竟万万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农村妇女,两天能挣这么多,顿时嘴里的烟不香了,连连吐了两口,把嘴唇抿成羡慕的弧度。 “廖婶两天赚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啊。”姜崖毫不避讳,笑道。 “哎呀,姜崖,我们家赚得少,就赚了你两个月工资。” “我赚姜崖1.5个月工资。” 众人纷纷起身大声喊道。姜崖可是有身份的国家工作人员,工资高,待遇好,是人人羡慕的有前途的人。要是以前他们这些在土里刨吃的人,只恨祖坟没冒青烟,只能把羡慕两个字刻进骨头里。可如今他们两天时间挣了姜崖数倍的工资,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挺起来了。 东山花不开,西山花开,南边刨不出金窝窝,咱们北边使使劲。 宋香巧笑得合不拢嘴,“知道大家都赚上了钱,可也得低调点,没有人家姜崖同志,咱们能有今天?” 姜崖摆摆手,“我真心希望大家以后能赚我姜崖十倍、百倍、千倍的工资。都能住上别墅用上电话电视,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 山风拂来,好似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明艳又自信的笑脸,好奇地摇动着大樟树的枝丫。 在旁喜滋滋的安庆生见自家赚的最多,也不藏着掖着了,站出来说,“我这还有个喜讯。” 自从来老对头竹兴文一心从医,他也被对方的坚持劲儿给整得热血沸腾,天天蹲在桃花沟的养猪场,盯着自家母猪生崽。 “庆生叔,你赶紧说呀,啥好事?” 安庆生稳了稳心神,喜滋滋道:“我这才也趁着减震器厂的舒部长在,邀请他去我的桃花沟一游。人家舒部长看我养的猪喝得是山泉水,吃的是天然的山野菜、山野果、山药材……这样的森林猪,肉质鲜嫩香醇,那些吃饲料的猪跟我的没法比,当下联系厂里食堂要买三十头!” 廖婶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激动地连连拍安庆生的肩膀,“死老头,这么好的事你连我也瞒着。” 安庆生也不嫌疼,“听说减震器厂有一两千人,食堂每天光吃肉都要好几百斤,要是能长期供应减震器厂,我看桃花沟太小了,要再往旁边扩几条山沟沟……” 梁有仙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拉住姜崖道:“姜同志,手心手背都是肉……” 宋香巧听这句话都听腻了,“有仙叔,你们村这次也赚不少钱吧。就光说那个表演一张门票二十块……” 梁有仙哼了一声,“前期我们可投了好多钱,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他实在羡慕金竹家家户户开农家乐,一天赚半年的钱。然而他们梁家洼之前走了弯路,金竹村不管是村容村貌还是农家乐设施都比梁家洼好,眼瞅着游客来了,可钱赚不到兜里只能干着急。 然而他也知道金竹村走到今天一步足足走了一年,期间各种困难说也说不完。 即便到现在,梁家洼人还是觉得当初就应该把溶洞租给有钱老板,不用费劲一年拿小几千。 想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就该今天让村里那些眼界短的人过来好好听听。姜崖上次在乡里大会上说得没错,思想不解放,永远干不成大事。 王学海笑呵呵道:“总要有人第一个吃螃蟹,而且要吃得香喷喷,想得见到的人都流口水。这样才有动力啊。” 姜崖沉吟片刻,道:“有仙叔,过段时间山歌剧团要去市里表演,这可是专属于咱们梁家洼的大好机会,一定不要轻敌。” 如果能一炮打响,在市剧院甚至省剧院搞成定期表演,这西河县的山歌招牌算是立起来了。门票收入很快就能把成本覆盖,如果运营得好,相当于一个游客量十万的景区。 梁有仙就喜欢听专属这两个字。竹坑乡到处都是同样的山同样的水,即便是溶洞也有一串串,可这山歌表演梁家洼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其他村抢也抢不走。 不过眼前还是得向人家金竹村学习。 “姜崖,我想请宋支书还有廖婶他们去我们村宣传宣传。真金白银地摆在他们面前,大家干活的积极性才高啊。” 廖婶一听连连摆手,“我可忙得很。明天还有游客要来的。” 梁有仙一听心里越发羡慕,渴盼地看着姜崖和宋香巧。 “要不请你们村有意向搞农家乐的人来金竹村参观,实地考察,效果更好?” 两头都不耽误,还能看到农家乐主们收钱的刺激场景,岂不比只用嘴说效果好? 姜崖这个主意好,梁有仙连忙点头说好- 在场的村民这才才彻底明白姜崖的良苦用心。像安庆生、廖婶这样有本钱有能力的自己做生意,赚得多些,像竹兴旺这种在景区工作拿工资的,属于不多不少稳当的,还有像安志勇这种搞发明创造,靠风洞体验装置和景区分红的……另外像竹向笛这种做竹器,靠出售特色商品,算是景区的供应链,也是和景区捆绑在一起赚钱的。 全村当然还有很多家持观望态度,什么也不愿意参与,还抱着奇怪的看热闹的心态看别人折腾。结果人家还真把钱折腾进了兜里。 这时候要说不羡慕还真是打脸。 姜崖走到红奶奶身旁蹲下来,“红奶奶,您老这两天赚了多少钱啊?” 红奶奶颤颤巍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手帕,慢吞吞地一层一层翻开,露出一叠钞票。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大眼看去十块都有好几张。 “我这两天挣了103块五毛啊。”红奶奶美滋滋地伸出手指头。 姜崖在景区辟了一条特色路,划好位置,定好租金,村民们可临时租赁,卖各种山货。 金竹村靠山吃山,山里好多东西都是城里人稀罕的,尤其土蜂蜜、土药材、小鱼干等等。红奶奶闲来无事,顶着高龄,摆一张小凳子坐下,靠着慈眉善目的慈祥模样,吸引了一众游客买她家的土蜂蜜。仅这一项就挣了她好几个月的t五保户补助钱。 谁都没想到,红奶奶能有这么多收入,那些持续观望的人心里更酸了,比没熟的柿子还酸。 姜崖帮着把红奶奶的钱收好放回兜里。 “咱们这次百人团是正式开园前的一次重要考验,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钱,落袋为安,但这只是一次的钱,我们希望的是稳稳当当的游客,长长久久的收入,持续不断地发展……” 他从旁边拿出一叠纸,“咱们自我感觉良好,不算什么,重要是要让游客们说好。这些是发给游客的问卷调查,大家可以传阅着看看……” 众人只顾着开心收钱,姜崖的话瞬时让他们有了些许清醒。 “哎呀,有人给餐饮卫生只打了三分。满分可是十分。” “还有人说咱们农家乐的厕所脏。” “谁卖给人家的菜不新鲜?怎么可能?” “谁家大公鸡叫得声音太大,有人说影响睡觉。” 宋香巧皱起眉头,“这调查个人主义色彩太浓,我不认同他们的评价。” 村支书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瞬时大家都喊起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姜崖让大家稍安勿躁。如果只是极个别人的意见也就罢了, 他昨晚熬夜研究了新鲜出炉的问卷调查,发现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认为这趟出游超乎预料,溶洞惊奇有趣好玩, 金竹村的农家气息浓郁, 尤其农家菜得到了广泛的好评。 这表明姜崖的总体设想已经初现效果,游客克服暂且的交通困境跑来玩,图的是什么?只有抓住这些核心卖点,才能源源不断地吸引游客。 当然除了好评外,游客普遍反映的问题也不少。毕竟第一次接待如此大规模的游客,不足之处难免。 他罗列了重要的几条。其中部分农家乐卫生条件亟待提高,尤其厕所卫生问题普遍存在, 城乡差异在这点上表现突出。另外,农家菜虽然实惠也好吃,但厨房卫生条件在某部分要求高的游客心里还有提高的空间。 其实这些事, 不用姜崖点名,大家心里也很清楚。 解决办法唯有把工作流程做细致,该出钱改善的改善,该提高的提高。过几天溶洞和金竹村正式营业,到时候一边运营一边改正肯定来不及。 说到这里,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问卷调查来。 “不过今天我重点说的不是这些……” 宋香巧接过去,上面赫然一行字:我差点死在这里, 以后不会再来了。 “这,这啥情况啊?”宋香巧一脸懵逼, 压根没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惊悚的话。 姜崖沉着脸,“有人私自带人上山,山路陡峭,差点摔到山下面。” 他的话惊得众人吵闹起来。 “是哪个鳖孙干缺德事!” “闹出人命以后我们还怎么让人来玩?!” “姜崖, 你快说是谁?我们全村人拿唾沫淹死他!” 本来众人喜滋滋的,还想着以后只要做好了,就像拥有一座韭菜园,只要勤快施肥,一茬茬长高的韭菜就不愁卖。结果,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人当头一棒。 姜崖目光扫向众人,大家越说越气,纷纷让差点坏事的人站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站了出来。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汤钦?!” 这小孩明显比之前胖了些。这几个月他跟在老支书竹茂德的身边在工地上夜班,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活成了阴影。竹茂德对他非常照顾,饭菜不愁,穿得不烂,原想着这竹坑乡远近闻名的没爹疼没妈爱的二流子终于像样了,结果竟犯下这么大的错。 “原来是你小子!我早都说你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难怪!我心想我们金竹村没谁这么没脑子!” “老支书就是太心软了!压根不该收留他!” 众人的话像刺一样一根根扎进汤钦的心里,他拳头紧紧攥着,头耷拉着,死气沉沉的,好似又回到几个月前狗嫌模样。 有人见他这样气不过,一巴掌拍过去,“你到底干了啥,赶紧说啊!” 汤钦还是纹丝不动,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地上,任凭旁人打骂,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 竹茂德握住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你小子敢站出来,不敢讲出来?” 汤钦死死抿着唇,这才抬起头来,双目泛红,“我……” 竹茂德气得举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招呼,“我早跟你说了,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要偷鸡摸狗……” “我没有!我没偷鸡摸狗!是他非要让我带他去。”汤钦任凭竹茂德的拐杖打在身上,嘴上却倔强地死活不承认。 姜崖见状,赶紧走过去拦住竹茂德,让他千万别动怒,宋香巧把汤钦拉到一边,严厉问:“到这个节骨眼你还不说清楚?” 汤钦在宋香巧家吃过好几顿饭,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好,见她也又气又急,这下憋不住了,颤着音说:“我就是,就是也想挣钱……”- 话说一百来号人闹哄哄来□□洞旅游,金竹村但凡能走得动干得动的都想方设法从这些人身上赚钱,竹茂德年龄大了,啥也干不了,只能尽责把夜班上好,把工资拿到手就行,可汤钦年轻,心气高,想赚钱,大白天也不睡觉,在村里溜达,想找点赚钱的门路,恰好有个男人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这村里……有没有什么老东西?” 刚开始汤钦压根没听明白,那人又提醒说谁家有没有以前旧社会流传下来的瓶瓶罐罐,或者刻有字的碑啊石头等等,要是汤钦愿意引路就给他报酬。 汤钦听说有钱拿,当下心思活泛起来。但他对金竹村确实不熟悉,并不知道各家底细,但他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从金竹村□□洞绕行五里地外有一座山叫做猴山。因其四周奇峰环绕,形似莲花,被称为福猴抱月地,早在唐朝的时候就在此处建寺庙,弘佛法,度世人,名叫法海寺,又叫大寺。 该寺屡废屡修,原本宏大的建筑群在太平天国时遭受兵乱,几乎毁灭,后又被供养人恢复重建,但规模大不如前,再加上近代丹江水运被陇海铁路所代替,这所寺庙更是消隐于时代的洪流中。 汤钦奶奶曾经是虔诚的佛教徒,在世时曾带他去过猴山。祖孙两人沿着几乎被野草树杈掩埋的山路,从凌晨走到星稀月朗,就为了在被青苔树藤吃掉一半的山门前磕两个头,烧三炷香。 只可惜佛祖尚且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保佑汤钦奶奶生前活得多点舒心- 猴山山脚下一贯溪水潺潺而过,这里是比金竹村还偏僻的后山村。 姜崖一行人大清早赶来时,后山村村长候刚已经蹲在村口等着了。他还是上次在全乡大会上见过这位白净的年轻人,前两天接到他要来的消息确实吓了一跳。 全乡各村要说穷也都穷,可穷里要再分个更穷,后山村可当属头一份。别的不说,哪怕后山村到丹江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可想进村得绕过两座山,过三条溪,累得头晕眼花,才到猴山的脚下,要想进后山村还得沿着羊肠小道往上爬。雨雾天里简直就像在云层里穿梭,不一会浑身都湿漉漉的。 后山村就在猴山的半山腰处,零零散散几座老房子。住了几户人家,还有一些也同属后山村的几家还在更远的山窝窝处。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一仰头便能看到后山村的房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 王学海最近瘦了很多,走起山路来也不再气喘吁吁,一马当前先紧紧握住侯刚的手。 “候叔,我是产业办的王学海。之前跟您电话联系过的。” 侯刚连声说好,一把年纪的他常年弓背干在土里刨吃的,有些佝偻。 “这是我们村的猎户,你们叫他候麻子就行。” 姜崖抬眼一看,这位猎户浑身精瘦,眼神沉稳又内敛,侯刚介绍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唇角动了动,算是打招呼。 “就是您帮忙把人背下山的?” 候麻子还是不吭声,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大砍刀。猴山人迹罕至,野得很,连路都没有。有了大砍刀,好歹可以勉强砍出一条路来。 汤钦抿着唇,瞥了眼姜崖,上前朝候麻子深深鞠了一躬。 候麻子别开脸,沉沉地说:“再不上山,一会路就不好走了。” 侯刚见状赶紧招呼大家赶紧往上走。 身在山中压根看不出什么莲花宝地,只觉得密密匝匝的林子在头顶像移动的云,怎么都躲不掉。候麻子在前面开路,侯刚在后面压阵,几人沿着用脚踩出t来的路一点点往上挪。 “汤钦你这孩子年龄不大胆子倒挺大,这么野的路也敢带人往里钻?”王学海忍不住叨叨。 汤钦知道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越发把头压得更低。 姜崖抬眼看过去,虽然这林子野,可总有时隐时现的溪流声跟着他们。而且脚下这路眼瞅着有人工痕迹,偶尔还能看到几块被青苔覆盖的青石板。 遥想当年,这密林中一径山路,朝拜人群络绎不绝,念珠拨动中,诵经声弥漫开来,连带着清晨的光也被镀上了几分佛法的意境。 “这里!”忽然候麻子停下来。 姜崖走过去,只见候麻子用大砍刀戳开松柏枝丫,一个足足一人多高的陷阱曝露在众人面前。旁边还有些被人踩断的枝条以及乱七八糟的脚印。 侯刚道:“那天候麻子把人背下来的时候我都吓死了。这地方一般没人敢来,只有这老小子天天来这里,看有没有掉下来的野鸡野兔子啥的。” “那人就是装的。压根没伤到。”汤钦突然愤愤不平道。 出发前他再三跟那人说要跟着他走,不要乱跑,结果这人不听,看到旁边林子里有野鸡窜过,一脚踩空,掉到陷阱里面。幸好陷阱里啥也没有,这人只是受了惊吓,就在里面狂吼乱叫,闹个不停。 幸好候麻子巡山,把人捞出来,又把人背了下去。 原本设想的寻宝之旅就此夭折。 姜崖回过头来,“汤钦,你到底要带他来找什么?” 汤钦嗫喏半天说:“千佛洞!” 第72章 汤钦小时候经常窝在奶奶怀里, 听她讲丹江故事。 红色鲤鱼精在深夜踩着江面唱歌。黑蛇怪和黄鳝怪在江底大干三百回合,结果掀起狂风巨浪殃及岸边的村落,这才有了明清一条街上那座平浪宫。除此之外,奶奶说得最多的则是位于猴山的大寺。 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跟着村里的姐妹们一起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沿着溪涧绕过一山又一山——人多也不怕,在一个初夏的清晨终于在晨曦中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寺。 山门倾斜,硕大的牌匾跌落压至旁边的大树上。 法海寺。佛法无边,如海无际。 跨过陈朽的木门,青苔湿滑,大雄宝殿全然坍塌,只剩下半边残垣,里面的佛像早不知丢到了哪里。 几个小姐妹心有戚戚,见此场景,不禁泪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插入三炷香。白雾缭绕中有人发现通往大殿后侧的小路。 顺着长满野草的小路,几人攀着树藤,捋着碎石,寻着显然人工雕琢的山径,走到了一处山崖旁。 猴山高耸,常年被云雾缠绕, 可此处去犹如世外桃源般,自成小气候。掀开青藤组成的绿瀑, 石灰岩崖壁上竟有数座保存完好的佛像。 狭长的眉眼低垂着,世俗之人只是仰头一瞥,竟有窥视天域的心悸之感。 汤钦奶奶不厌其烦地向他描述当年她瞅见崖壁上的佛像时,如何跪拜不止, 如何虔诚祷告,如何叹为观止。 “千佛洞?”侯刚大惊。 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压根没听说过这件事。 连常年在猴山讨生活的候麻子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对大寺再熟不过。人烟罕至的寺庙而已,除了村里老人还知道它的存在,年轻人哪能记得村后还有这么一座古老寺庙。 至于千佛洞,更是闻所未闻。 姜崖和王学海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汤沁急了,“我没骗人,真的有千佛洞。我亲眼见过!” 奶奶说了那么多遍,每个字都是夜晚陪伴他入睡的催眠剂,早已经刻入他的骨髓,怎么会有假?再说,他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奶奶带着他来大寺是绝少的温柔时光,他怎么会记错? 姜崖走过去,让他稍安勿躁,既然他坚持说有千佛寺,那去找找看- 人间岁月时快时慢,山里时光缓慢却又倔强地一步步往前推进。 汤沁记忆中山路早已湮没在密林中,到处可见的绿藤像无数触角吃掉了所有的人工痕迹。 姜崖见识过金竹村后山的幽闭,还是第一次知道山外有山,这猴山密林的冷寂和绿藤的疯长更胜一筹。 候麻子和王学海拿着砍刀在前面开路,汤沁四处看顾,“我记得千佛洞就在大雄宝殿的后面,要先跨一个石头桥,沿着石头桥再往前走几步会看到一座石碑……石碑后有条小路走过去几分钟就会看到一堵崖壁……” 好在几人体质不错,在候麻子的带领下,一路冲上山窝处的大寺。 数年过去,山门完全坍塌,大雄宝殿的残垣几乎被植物覆盖,好在青石板还露出一点岁月峥嵘,让众人识别出这曾经是一处人工建筑。 姜崖抬眼看过去,大雄宝殿后一排排残垣横列:法堂、藏经阁、钟鼓楼等,就连记载中那座七层宝塔如今也被岁月消掉了痕迹,只留须弥底座。 遥想当年法海寺盛况,想必一定烟火鼎盛,僧众接踵,只可惜现在只剩下这些。 再过几年,怕是连这些也被大自然清扫地干干净净,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汤沁绕过大雄宝殿,一路往右走,要不是砍刀劈开青藤,还真难发现这里有路。 黑魆魆的蚰蜒被惊扰,从脚底下横穿逃生,不知名的夏花一朵朵在风中吐着蕊,头顶炙热的光被绿叶遮挡,只透出几点斑驳落在人的肩头…… 汤沁突然停下了脚,回头惊道:“这里应该有桥的!” 姜崖几人冲过去,眼前枝蔓缠绕,哪里有什么桥? 一切都太安静了,胸口起伏些微动作的声响好似瞬间被放大几十倍。 候麻子皱起眉头,大步向前甩起砍刀,唰唰几下后,缠绕的树藤野草□□趴下,露出被包裹的空间,不过还是已经看烦了的空洞洞的绿藤。 姜崖抬起头来,猴山耸立,身处其中,哪能窥视全貌。即便现在有飞机盘旋绕过,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林顶部。 几人上前查看一番,确实没有汤沁口中所言的石桥,更没有看到什么石壁佛像。 王学海忍不住瞥了汤沁一下。这小孩难不成是为了引人注意,故意说谎?心思刚冒出来几分,忽然听到姜崖嘘了一声。 “你们听到水声没?” 水声?候麻子连想都没想,“猴山只有一条山溪,那是山后面,不是这里。” 作为对猴山最为熟悉的人,他压根觉得姜崖的听力出了问题。 姜崖抿唇,从候麻子手中接过砍刀,往前走去。王学海见状紧跟其上。 村长侯刚生怕姜崖这个乡里面面嫩小干部出事,赶紧推着候麻子跟上。 脚步在荒山的草窝子里一会实一会虚,走了约莫十几分钟,还没见到姜崖口中所谓的山溪。此时大雄宝殿早被众人甩在身后好远,什么也看不到。 候麻子有点责怪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太过莽撞。什么千佛洞?全是汤沁这小子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编出来的瞎话。 他家世代都是猎人,个头刚比猎枪高的时候他就被父亲带上山。从野兔子野鸡开始,也见过狼和豹,要不是猴山山深林密,怕是也逃不过大炼钢铁时候被砍秃的厄运。 别的不说,他对这山熟得跟自家后院似的。猴山连绵起伏,像莲花宝座,每一朵莲花花瓣他都如数家珍,他不信佛,压根不关心这莲花瓣心处的法海寺,平时很少过来。但要说真有千佛洞,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他连听说都没有,还真是笑话。 然而就在他忍不住喊停姜崖的时候,忽然一阵潺潺溪流声传入耳膜。 连他在内,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姜崖眼睛一亮,大步掀开草从,往里走去。 果不其然,一道溪流唱着歌从山顶冲了下来,砸在石头上,叮叮咚咚。 候麻子大惊,连话都说不齐整了,“怎,怎么可能?” 侯刚也大为震惊,“小姜同志,你这是顺风耳啊?” 姜崖笑了笑,没说话,几步跳跃稳稳踩在溪边的石头上,手指插入水中而后捞起,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滴坠落,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王学海大笑,“我们姜崖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片刻后,姜崖道:“咱们顺着水往上走,说不定能找到。” 可此处离汤沁口中位置差点挺远,他这个说法能靠谱吗?尤其候麻子不服气,仰头看着天,说:“这猴山一会晴一会雨的,再耽搁一会,怕t是难下山。” “那咱们可不能再墨迹了。”王学海立马搂住候麻子往上走。 姜崖带头,踩着树叶,跨过石头一步步往上走。 过了几分钟,他停了下来,环顾自周,又往西继续走。 这时连侯刚也忍不住问道:“小姜同志,你不是说要沿着溪走吗?” 姜崖停下来,“你们刚才有注意到水边的石头吗?” 众人一愣,都摇摇头,哪能注意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一直没说话的汤沁小声说:“石头很干净。” 姜崖赞许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方才他蹲下来时,溪边石头凌乱,干净得不像是历经数年水流冲刷该有的样子,连一点苔藓都没有。 候麻子瞬间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说不定这条他从来不知道的山涧溪沟就是那时候被冲出来的。 “汤沁说附近有桥,有桥一般就有水。候哥说猴山只有后山才有水,我猜,这条新冲出来的山溪怕是原来的水沟改道形成的。” 汤沁咬着唇,他听出来姜崖还是信他的。瞬间头顶发麻,鼻头发酸。 果不其然,往西走,越靠近法海寺遗址,水沟越明显。只不过水沟里没有一滴水。不多久,几人又远远看到大雄宝殿的残垣断壁。 可是方才他们用砍刀劈开绿藤,什么也没发现。 百思不得其解时,姜崖率先冲进去,几番砍跺后,被绿藤填埋的地方露出来,山沟依旧,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期间。其中一块石头上嵌着几个大字:四自桥。 自省,自思,自觉,自修。佛法无边,修行靠己。原本毫无意义的石头,此刻有了生机。 汤沁小时候来时还不认识字,压根没注意到什么桥名。可如今眼前这些石头,和记忆再一次重叠,像是来自遥远时光的叹息,一波波随着时间冲到了眼前。 他跳下山沟,手指摩挲着,回眸时眼中带泪,“千佛洞就在后面。”- 哪怕过去很久,姜崖也记得那年他第一次看到千佛洞时,时间好似瞬间凝固,把漫长的几百年压缩至薄薄一层,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推,送到他的眼前。 那是怎样的画面? 跨过干涸的山沟,顺势爬了一会坡,忽然两棵巨大的樟树出现在面前。它们好似夫妻,枝丫从彼此的主干伸出来,缠绕在对方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棵大树。两棵树中间露出如黑洞的门,汤沁惊呼起来,“就是从这里进去。” 遗失的记忆突然闪回。奶奶当时已经体弱不堪,可仍然带着他一步一步爬上来,走到时候,她喘着气靠着树坐下来,摸着他的头小声说:“乖啊。奶奶等会见了菩萨让他保佑你。奶奶活不了几天了,你从小可怜,妈不疼爹不爱的,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活啊……” 只可惜,当时他小,性子天生执拗,自尊心又强,压根听不得这些说他可怜的话,不耐地摆摆手,非要立马下山。 要不是奶奶死命拖着他,什么千佛洞万佛洞他压根不感兴趣,也不想看。 跨过樟树门洞,像是走到另一个世界。 山势突变,石头林立,几乎看不到什么树。与山下黝黑的石头不同,这里的石头灰中泛白,石质也略松软。走上显然是人工雕琢过的石板路,姜崖一头栽入佛光粼粼的世界。 天然的崖壁被分成数个石窟,每个石窟里内刻数不清大大小小的佛像。其中一座石窟内,须弥座上骑着白象的普贤菩萨,两侧雕刻着虔诚的供养人。菩萨裙裾飘逸,形态自如,微微垂眸,怜悯地俯瞰着众生。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盛景,嘴巴从瞥见佛光的第一眼就没合上。 还有一处石窟内天然石灰岩石幔动洞顶垂下来,将石窟分成内外两个洞。内洞依然坍塌,外洞墙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佛龛,每一座佛龛里都供奉着一座佛像。姜崖仔细看过去,他不敢想象当年雕刻佛像的工匠怀着如何虔诚的心情才雕刻出千佛千面的盛景。这是这些先辈们心目中的佛,凿子的尖端注入他们的想象,夜以继日,不计酷暑与严寒,吃着干粮喝着溪水,一点点绘就佛国全貌。 哪怕历经数百年岁月的侵蚀,仍然清晰可见- 姜崖一脸兴奋,这必须上报县里。保存如此完好的佛教洞窟,是西河县佛教发展的见证,也是西河县历史悠久的铁证。竹坑乡真是卧虎藏龙,不仅有□□洞系列溶洞可以申请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还有法海寺千佛洞申请文物保护单位,几个牛掰的牌子将是竹坑乡旅游发展的金子招牌。 侯刚有些不敢置信。金竹村搞旅游搞得大张旗鼓,他的后山村距离金竹村不过几公里远,可因为交通极为不便,其他都不说,就连娃娃们的上学都成问题。现在姜崖说就靠这些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佛像就能发大财,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太会吹牛,还是他太过乐观。 姜崖能猜到侯刚的内心想法,就跟金竹村的人一样,刚开始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后来路通了,钱来了,工地开建了,游客来了,钱到兜里里,大家自然会相信他。 他笑着道:“馒头得一口一口吃。我现在就去乡里,找市里文物局的专家过来瞧瞧。不管咋说,这是咱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藏。不能在自己手里毁了。” 若是文物级别高,能申请到省级文保单位称号,除了文物修缮费会陆陆续续拨来外,也有理由去县里市里要政策要资金。 几人一路往下走,姜崖瞧见汤沁还在耷拉的脑袋,笑道:“汤沁,要是这事成了,你可是立了头功一件。” 汤沁抬起头来,瞥了眼候麻子,“那,我私自带人过来……” “你想挣钱的心我非常理解,那人分明想捡漏占便宜,你答应他,拿到的是不义之财。但一码归一码,要不是你,谁能想到这莽莽猴山还有藏着千佛洞?” 姜崖的语气不轻不重,汤沁抿了下唇,“那我怎么样才能挣到钱?” 第73章 第071章 和汤沁一样有疑问的还有紧跟其后的侯刚和候麻子。他们早都听闻金竹村搞旅游搞得风风火火, 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还能把景区建起来,把农家乐做起来, 不仅如此, 最近还来了乌泱泱的游客大赚了一笔。 他们后山村距离金竹村不过几公里,只因路更难走,村更难找,现在不仅钱赚不到,连闻一闻钱的味儿都难,这般细想下来,怎么能不着急。 “小姜同志, 我们村也想挣钱啊。”侯刚赶紧上前,一脸急切。 候麻子甩了甩手中的砍刀,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想。” 王学海看着被围住的姜崖,笑起来,“干嘛?你们这是要拦路抢钱吗?” 姜崖瞪了一眼爱开玩笑的王学海,安抚道:“谁都想挣钱。尤其看到别人挣到钱的时候,就更想了。” 几人说话不耽误走路。 从千佛洞出来,姜崖细心地用藤蔓把来时路遮了遮, 还叮嘱几人下山后一定要保守秘密,把今天看到的藏在心里, 谁也不能说。现在盗墓分子猖獗,尤其像千佛洞这种露在外面的珍贵佛像更是让他们不要命也想搞到手的。 要知道现在国外对中国这种佛像青睐有加,从国内盗运出去的佛头都能卖到上百万,更别说千佛洞这种保存完好的完整佛像。 “汤沁你现在还小,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还是正学习的时候。” 汤沁一听,满脸丧气, “我都下学多少年了!学啥习啊。” 姜崖正色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现在起,我觉得你还是要学门技术,不然一辈子当干苦力的。能赚几个钱?” 他这话倒是引起侯刚的强烈回应。他们村的劳动力年轻时候赚钱少不说,等到老了再出去打工要么找不到合适的,要么只能任人压低工钱,只够混个温饱。但凡村里手里有点技术的,好歹吃喝不愁。 不用姜崖劝,侯刚把后山村的情况一说,汤沁心中有所松动。 “这样吧。县里正在筹备一所技术学校。我帮你打听打听,要是有你喜欢的想干的技术,你可以去学。” “对嘛。磨刀不误砍柴工。” “那学费贵不贵?”汤沁担忧道。 姜崖摆摆手,“学费你不用操心。我先借你。你挣到钱了再还我。” 王学海哎呦一声,“姜崖,你兜里的钱够你资助几个学生?” 他还想说什么,被姜崖用眼神打住。 汤沁咬着唇t ,低低地说:“谢谢!”- 日头西转,穿到山里面势更微弱。不一会林间的温度就降了下来。候麻子催促着大家快点下山,就在这时,王学海哎呦一声,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跟头。要不是旁边有树拦着,怕是一溜烟滚到山沟沟里。 姜崖眼疾手快冲过去把他拽住,“小心点。” 王学海气得直骂娘,揉着腿往下定神一看,突然愣住了。 “这啥玩意?” 姜崖皱起眉头。 “这,这是人的脚印还是……野人的?”王学海饶是胆大,脸色也变了。 板结的地面上一个深深的大脚印,赫然出现在面前。 五个脚指头全须全尾,一个不少。许是前几天下大雨,某个“东西”经过这里时因为身体庞大重重踩下,随即留下像坑一样的大脚印。而后太阳出来,将泥路晒干,脚印反倒深深地刻在了地面上。 侯刚眨了眨眼睛,“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我在这里当村长几十年,不仅不知道千佛洞,连猴山出了野人都不知道。” 野人两个人,惊得众人脸色全变了。 候麻子:“不可能!这猴山每个地方我都去过,哪能有什么野人?!”他身为资深猎人,说这话还是有一定底气的。 王学海:“那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脚印是咋造出来的?是我们几个集体出现幻觉了吗?” 汤沁到底年龄小,当即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野,野人,吃不吃,人?” 姜崖抬起头来,默默看向四周。 “神农架知道吗?” 王学海自然知道,其他几人都摇了摇头。 “湖北的神农架,就离我们这里几百公里。那里山比云还高,树长了几千几万年……”姜崖讲道,“神农架一直有野人的传说。传得有模有样,可谁也没发现野人存在的证据。” 姜崖笑起来,“正因为如此,好多人对那里有着十足的好奇心。千里奔赴,就想着万一自己碰到野人呢?!” 结果就是,神农架因为一个没有被证实的传说,反而成了它的卖点,游客络绎不绝。 侯刚似乎想明白了,“小姜同志,你的意思是咱们这里也可以学神农架,让人来看‘不存在’的野人?” 王学海哈哈笑起来,“侯村长,你这个思路倒是可以。但是,咱们这里的山山水水林林木木到人家那里是小巫见大巫,比不过的。” 说到底,神农架还是依靠其无与伦比的自然条件吸引了众多游客,野人不过是其中一个最为吸引人的噱头。大家也都知道所谓野人不过是添油加醋的有趣故事罢了。 侯刚叹了口气,忽然愣怔住,“呀!前面还有一个大脚印!” 姜崖看过去,果不其然前面又紧跟着一个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径直往林外一条小路延伸而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 “要不先下山,咱们记着这条路,等明天多喊点人再来看看啥情况?” “我也觉得这样更妥当。反正这山又不会跑!” 汤沁弱弱地跟了句,“可野人会跑啊。万一跑到你们后山村,吃了鸡,再把人……” 候麻子大喝一声让他闭嘴。这下气氛更凝固了。 王学海看向姜崖。姜崖也看了看他。 “我们两个先去看看情况。你们下山!”姜崖安排道。 汤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下山,非要和姜崖王学海一起。 侯刚和候麻子眼神一交流,忽然转了性,“要不一起吧。” 万一下山的路上碰到野人……还不如大家凑在一起,好歹人多一点,也好有个帮衬。 王学海笑起来,“那就一起直捣黄龙xue ,去看看到底是野人?还是假人?!”- 脚印一个接一下,不紧不慢地把几人往前引着。 姜崖仔仔细细看着四周。从内心里他是不相信野人存在的。王学海凑过来小声说:“会不会是在哪里犯了事的人,躲在这深山老林?” 姜崖点点头,“有可能。” “可这脚印也忒大了些。不像人能走出来的。” 姜崖抿了下唇,“看看就知道了。咱们小心点。” 路刚开始往下,走了几百米又往上。候麻子心里极其郁闷,要说谁对这猴山最了解,除了他没谁。可今天又是千佛洞又是野人的,把他的职业自信心搞得七零八落,没剩下多少。 不过也不奇怪。这猴山山高林密,他身为猎人有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总在禽兽经常出没的路上设置陷阱,时间长了,确实很少去那些连鸟兽都不去的地方。毕竟猴山悬崖峭壁多如牛毛,万一走到绝路,别说打猎赚点钱,连命都丢到这山里头。 初夏的山里凉飕飕的,到处是新结的野果子。候麻子顺手摘下能吃无毒的,丢给身后几人。王学海嘴馋,嘴也甜,不住地夸他厉害,他内心的苦闷才有所好转。 不一会几人又听到溪流声。 猴山山溪众多,不失为美景。可几人无心赏景,悄悄躲在树林子后,直盯着眼前这条溪沟。 山鸡来了,喝了会水,沾了沾羽毛,又飞走了。一条蛇盘旋在石头上,晒了会太阳咻的又游走了。半个小时时间内,来了很多靠水而生的动物,至于什么野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是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说明“野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姜崖定神想了想,出声道:“我和学海先到对岸看看。你们在这里别动。” 两人小心翼翼踩到冰凉的溪水里,弯着腰,缩着脑袋,从一块石头闪到另一块石头,尽可能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期间,王学海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青蛙从他头上跳过也没敢喊出来。 到处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潺潺溪流声,以及野鸡飞上枝头时划开空气的破裂声。 姜崖听到心跳一下又一下,他悄悄探出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对岸的山崖。 黑魆魆的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他挥了挥手,让王学海跟上,两人绕过石头,踩上了对岸。 快速冲到树林里,一切还是照旧。 王学海小声说:“说不定野人早都跑了。没在这里。” 姜崖没接话。有这种可能。但已经追到这里,势必要查出点什么。 既然有“东西”在附近活动,肯定能找到些什么痕迹。雁过还留痕,别说这么大一个活物。 两人继续往林子里钻。奇怪的是,和来时路上那密闭的树林相比,这里倒是开阔了很多。几块大石耸立着,旁边不知为何什么林木也没长。姜崖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崖壁上开了口。 像山变成了人,张开了嘴,勾着人不由地想往里走,往山肚子里钻。 姜崖努了努嘴,王学海缩着眉头,“进去?” 姜崖刚想说好,后面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侯刚、候麻子和汤沁跟了上来。 侯刚心眼多,他又怕后面被野人堵上,又怕姜崖王学海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不跟他说。无论如何他可是后山村的村长,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是他后山村的。 姜崖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说现在要去崖壁的洞里探探究竟。 侯刚举起手,“既然都追到这里,肯定要去。” 走了几步,姜崖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一条歪歪斜斜的路就这么出现在脚下,这里分明有人清理过且走过。再往前几步,情况更明显了。 方才他还在想如何才能爬上这么陡峭的崖壁,眼前一排人工雕琢的粗糙台阶出现在了眼前。 台阶勉强可上脚,小心点的话轻易便能翻入上面的山xue。 王学海回头看着他,表情十分玩味。 万一这“野人”智商不低,能凿出台阶也有可能啊。 姜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踩上台阶。 天梯一样的台阶想站稳有难度,尤其对于王学海这样肚子大的人来说更难。姜崖手脚麻利,率先翻上洞xue ,伸出手提溜着王学海的肩膀把人扯了上来。 候麻子自然不用担心,倒是村长侯刚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样子着实可笑,要不是汤沁在后面用肩膀顶着他,怕是连一步台阶都爬不上来。 原以为只是一处狭小的洞xue,结果上来一看,里面豁然开朗。 而洞xue中央,大大咧咧摆着一间房。 要说是一间房,更像是一个棺材。 石块拼凑的墙四面围合出仅够钻入的空间来,上面还盖着一层塑料薄膜,塑料薄膜上又搭着一层草垛。前面开了一个仅能弯腰钻入的门来。 姜崖骤起了眉头。 洞xue墙壁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下面乱丢这几个锅碗瓢盆。这里没灯,没电,普通人呆几个小时都会疯,何况有人还专门住在这里。 真是不知山下岁月几何,只知山上花开t花落,星移斗转。 “谁去把门打开?”侯刚小声问。 他这话摆明了自己不愿意冒险。这里冰凉瘆人,多待一会都会发疯。 姜崖自然要打头阵,王学海把他推开,“别,我来!” 他强势地往前一堵,一脚踹开门。 本来就不结实的门哐地掉了下来,一阵烟尘从里冒出来。 侯刚吓得往后一缩,还没等他看清,只见王学海比他更夸张,只是往里看了一眼,便抱着姜崖死活不丢手。 “鬼啊!” 姜崖:“…………” 候麻子到底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方才看到这个人工建筑,便早急不可耐地想解开“野人”秘密,他往里一探头,顿时吓得脸色瞬间苍白,踉跄着往后一退,“这是什么玩意?” 姜崖掰开王学海的手,让汤沁扶着他,往前一步,探身进入“棺材”。 里面狭小逼仄,唯有一抹黑影端坐期间。头发长如野兽,从头皮垂落耷拉至脚边,因为长久没有清理过,头发板结扭曲,看得人心里发毛。头发中一条缝内,但见额头、鼻梁、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倒也遮得七七八八。十根指甲又长又卷,显然很久没有剪过。这“人”双腿盘坐,手结佛印,好似一尊封存久远的佛像。要不是门被王学海踹开透进一点光来,还真的很难发现这尊与时间的静止、无光的黑暗交融一体的的“佛像”。 “死的,还是活的?”侯刚结结巴巴地问。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像人,但肯定是人。 是人,就存在死活问题。 姜崖抬脚钻进去,弯着腰,单膝跪下,仰头看过去。 恰好这“人”缓缓睁开眼来,垂眸看向他。 一瞬间,世间繁杂万物疯狂往后退去,留下的只有山涧的溪,树顶的月以及鼻息间的呼吸声。 “你是谁?”许是很久没说过话,这人声音苍白无力。 姜崖保持姿势不动,这人瘦骨嶙峋,眼神却平和充满悲悯,如果没猜错,应是选择在猴山辟谷的僧人。 “我叫姜崖。我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办事员。” 这人好似需要时间反应,好半天才消化明白,什么是竹坑乡,什么是产业办,什么是办事员。 他微微点头,“你从哪里来?” 姜崖沉吟片刻,“千佛洞!” 这人眸光一凉,姜崖赶紧道:“我们不仅会保护千佛洞,还会重建法海寺。” 这人听到重建两个字时,眼睛睁得更大了。 “当真?!” 王学海在外面听到姜崖和里面不人不鬼的“东西”说话,有种现实魔幻主义错觉。今天到底是什么良辰吉日,不仅发现了世间罕见的千佛洞,还瞧见一尊传说中辟谷成神的苦行僧。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他还把人家门给踹坏了,方才试了试,还不好修。 姜崖瞧见这位苦行僧一点点恢复“人样”。他的双眸再次闭上,先是松开手掌,将手臂垂落下来,接着缓缓挪动双腿,错开,合并,伸腿…… 像被组装的机械人,不用吃不用喝,连动作也被程序定制,只需要启动,相关流程便会往下顺畅的进行。 姜崖早说过竹坑乡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今日所见果不其然- 这位苦行僧自称法源。 要追溯法源和尚的渊源,还得从法海寺上上一代主持说起。战火纷乱中寺庙决然不是庇护所,很可能成为逃兵溃军侵扰的惨烈之地。 上上一代主持觉远和尚便死在乱军枪下,仓促时将主持之位传给苦行僧的师父青秀和尚。青秀和尚苦苦支撑,依然逃不过寺庙破败僧人乱逃的命运。好不容易熬到建国,待法海寺传到他手上时,只剩下大雄宝殿。其余的山门、法堂、佛塔都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 本以为新时代好日子要来,结果破四旧中,一群山民冲到佛前,乱砸乱捣,摇摇欲坠的法海寺就此什么也没了。 他只身流浪,受尽苦难,最后决定返还法海寺就地修行。 寺没了,没关系。佛像没了,也没关系。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是菩提树下。何况还有千佛洞这样的瑰宝亟待守护。他舍弃具体而繁杂的人世间生活,选择在此地静心修行,不管山下岁月几何。 然而他不管如何撇离世俗,重建法海寺依旧是他心中最难以放下也是唯一的执念。 姜崖的话像石子一样丢在他的心海里,荡起层层涟漪。 从石室中出来,法源和尚捂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姜崖这才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常年的尘灰在他身上落下厚重的痕迹,要不是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透着白,怕是连个人形都没有。 其余四人全看傻了眼。要说这些苦行僧还真是对自己够狠,先不说红尘情、欲,即便连最基本的吃喝都放弃,所有的生命活动只留下呼吸。 王学海愣了愣,傻傻问了句,“要不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侯刚挠着头,“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修行的?怎么全村人都没见过你?” 候麻子更是充满了疑惑,“我天天在山里晃荡,咋从没有撞见过你。” 苦行僧自有一套修行法则,在佛门内流传,外人当然觉得不可思议。 姜崖把目光投向法源和尚的双脚。 赤脚,正常尺寸,俨然不是方才看到的大脚印的主人。 王学海哎呦一声,“还真有野人啊?!” 法源和尚缓步走到洞口,“这猴山状如莲花,常年云雾缭绕,乃修炼宝地。这里的树木吸收日月精华,这里的动物饮露喝泉……” 王学海越听越悬乎,好似这里的花草虫鱼林檎草兽马上就要成精成仙了。 姜崖走到法源和尚身后,“大师您见过?” 法源和尚转过身来眸中带着一丝笑意,“一切皆有可能。” 一句话让姜崖不知如何接下去。 王学海最爱钻牛角尖,嘴里咕哝着:“那脚印比我44码的脚还大一倍。要不是野人的脚印,还能是谁的?见了鬼了!” 侯刚也附和道:“是啊。太奇怪了。总不会是我们都看错了吧。” 王学海在洞xue里翻来找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姜崖注意到石室旁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半身高的陶罐。陶罐表面釉色厚重,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老物件。按理说法源和尚在此辟谷修行,不需要这些生活物品,那这两尊陶罐是用来做什么的?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法源和尚。 “这是……” 法源和尚双手合十,凝重地喊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缓步走到陶罐面前,双腿跪下,双手合十,沉吟不语。 王学海骤起眉头,“啥情况啊?” 姜崖走过去,定定道:“待法海寺重建,可以将尊师的肉身移至合适位置供奉。” 其余人面面相觑。 尊师?肉身?就在这不起眼的罐子里? 这猴山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啊?- 青秀和尚遁入空门时便许下宏愿,待走到生命尽头时,要坐缸舍身,以求积功攒德,弘扬发佛。法源和尚目睹师父化为肉身坐像的全过程。 这期间,需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生命的流逝,消纳痛苦的折磨。提前三年辟谷修行,待□□消解得只剩下最后几分呼吸,折身缩体入缸。待三个月后不腐烂,取出塑金箔,成为最受尊崇的肉身菩萨。 只可惜,师父成了不腐之身,法源和尚却没钱为其塑金身。如今连法海寺都没了,这件事更成为他不可遥想的梦。 姜崖不信佛,但他为法海寺传承至今的精神所感动。原本法海寺历史悠久,如今又有瑰宝千佛洞,还有面前这尊极其罕见的肉身菩萨,猴山的历史将会再次改写。 哪管朝拜的路再遥远,再崎岖,信徒们一定会趋之若鹜。这样的发现怕是省里也会重视起来,以后资源、资金、政策等等都会朝这里哐哐砸来。 后山村真是抱着金鸡蛋而不自知啊。 “我化缘了些功德……” 法源和尚指了指石室的墙壁。姜崖往前仔细一看,砖石缝里确实塞了些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十块钱。 王学海也凑过去,随手这么一扯,扯出一张一百块。 侯刚、候麻子以及汤沁也凑过去,大家一起扯啊扯,最后凑在一起算了算,竟有好几千块。 这可是普通人家三年的收入。也不知道法源和尚到底化了多少年才凑出这些钱来。 姜崖总以为论坚定信念,论坚韧不拔,他自当得起夸t赞。可与法源和尚相比,他自愧不如。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向县里上报情况。法源和尚是关键人物。 “大师,您得洗个澡。”王学海忍不住说。 法源和尚笑起来,缓缓道:“施主,您得先把我的门修好啊。” 第74章 直到几天后, 省里文物局、宗教办乌泱泱来了一群人,后山村发现法海寺遗址、千佛洞以及肉身菩萨的事才渐渐传开。夹在这些不可思议喜讯中还有一则更为不可思议的传言:猴山有野人。 至于野人长什么样,当时在场的人成为最好的传播者。身为后山村村长,侯刚已经接待了不知道多少波好奇的人群,说得口干舌燥。本来他不信什么野人不野人,结果因为说了太多次,他在脑子中想象出的幻想和真实见到的画面融合一起,硬是把野人的模样描绘了出来:野人能爬能站,爬得时候像熊,站起来像一堵墙,胸肌特别发达,浑身长满了毛,两只眼睛大得像铜铃,尤其那对大脚,一脚下去能把普通人踩碎。 另一位当事人候麻子则有另一套说法:他看到的野人跑得飞快,咻的一下钻进林子里,还会嗷嗷大叫,声音大得连老虎都不敢吱声。野人脚确实大,但也没有侯刚说得那么大,也就比他的脚大一点点。眼睛也不大,但很凶狠,怕是不小心被瞪一眼,就要当场吓晕过去。 两人刚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只瞧见大脚印,别的啥也没瞅见。结果听的人不甘心,非要他们多说点细节出来。而且还要在村里吃饭,甚至要他们带着去看野人。随手掏出来的带路钱,是他们从没想象的金额。 这时候, 忽然侯刚明白姜崖说的:神农架在野人传说的加持下可以赚多少钱。 尤其现在,猴山还有一尊神秘的从未露相的肉身菩萨,更是把这里渲染成一处充满奇幻色彩的未知之地。即便什么也没做,已经来了不少人,试图和野人来个“偶遇”。 送走省里来的专家,徐洪福拍着姜崖的肩膀笑道:“虽然咱们共产党不说什么命好这类的话,可你小子到底有点东西在身上。怎么一来就碰到别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好事?” 姜崖笑起来,“都是凑巧。” 要不是汤沁这家伙为了赚钱带人找千佛洞,结果半路人掉到抓野兽的陷阱里,他哪能知道后山村有座寺庙法海寺,更不能发现千佛洞的存在,也更更不可能遇到法源和尚,还能有幸见到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 至于野人一说,他倒是好久没想明白。回来的路上,几人又仔细瞧了瞧,竟发现那硕大的脚印消失了……这事说给徐洪福,他大笑不止,说你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姜崖也不清楚,想起法源和尚说的那句:一切皆有可能。或许是佛祖指引,冥冥之中要让法源和尚的溯源得以实现,要让沉寂的法源寺再现晨钟暮鼓,要让苦了好多年的后山村尝到一点生活的甜。 总之,这件事让竹坑乡又大大出了次名。 文物专家详细查看了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结合法源和尚的口述,确定这是一尊成型于四十年前,保存完好的肉身菩萨。有名有号有传承,在全国也属罕见。上报国家文物局后,局里走绿色通道紧急拨款,率先将肉身菩萨保护起来,并按照传统仪式为其镶金箔,塑金身,暂且安置在香严寺内。待法海寺重建之后,再请回至青秀大和尚。 法源和尚也因护佑有功,被宗教局嘉奖,并被授予法海寺主持,待寺庙原址重建后,由其主持日常工作。 至于千佛洞,上面不仅拨款对已经出现毁损的佛像进行修复,另外还另外付了一笔钱,请人日常照看。对猴山最为熟悉 好似一切真的有佛祖在指引- □□洞开园在即,姜崖手上的工作多如牛毛。当务之急要把减震器厂的第二批游客行程定下来。为此他亲自带队去了一趟市里。 上次去减震器厂还是为第一批百人团敲定行程时,他跑来和厂里宣传部长舒建成谈了一整天才敲定。这次他又来一趟,还带了一大堆土特产,足足塞了舒部长半个办公室。 “姜崖,你这搞什么?”舒建成连连推诿。 “舒部长,您别客气。”姜崖大大方方地说。大清早他直接让人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送到了减震器厂的食堂,用以答谢减震器厂对竹坑乡旅游的支持。还剩下些东西直接送来宣传部。 “这些是香巧书记特意交代我,让我送来给您和参与这次组织活动的其他小伙伴。要不是您们这趟辛苦筹备,哪能让百人团顺利出游。”村里人都感谢舒建成送来的百人团,让大家伙大大赚了一笔钱。当知道他要来减震器厂,各家各户纷纷掏出自家的拿手菜和硬货拜托姜崖送给舒建成。姜崖还是想推脱都推脱不掉。 舒建成知道村里人真心想感谢他,可直接收下,怕有人会说闲话。 “我还有一车东西,想在咱们厂外面那条街上摆摊卖,请舒部长帮忙通融一下。”姜崖指了指摆满房间的土特产,“这些就当是你们帮我们宣传口碑的福利。” 舒建成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环套一环,不把我老舒榨干掏净,誓不罢休啊。” 姜崖嘿嘿笑了两声,“哪能啊?!还不是想帮乡亲们多赚点钱。”- 都说城里的钱好赚,跟着姜崖来摆摊卖菜的廖婶终于深切地感受一次。 姜崖这次到市里和舒部长谈第二批团的事情,是她提议能不能跟着进城卖点家里的土特产。姜崖一听连连称好,索性凑起来一大车东西,把摊位直接摆到了减震器厂的门口。 中午下班时,鱼贯而出的工人被一溜烟的青菜、鸡蛋、土蜂蜜、丹江风干鱼等吸引了过去。 有些人之前去过竹坑乡,还有人住在廖婶家里,一下子把老太太给认了出来。 “是你啊。你把东西卖到我们厂门口了?!” “她家的馍馍可好吃了。我现在还在惦记着。” “土蜂蜜有吗?上次在你家买的,我送了半瓶给我妈,她喊着说正宗,让我再买点。” 三言两语,一下子把廖婶的担忧全部打碎。 见工友对廖婶的东西赞不绝口,其他人也围过来吵着要买。好在这次有所准备,姜崖让汤沁把货往下搬,不一会就卖了一半。廖婶胸前的包里塞满了钱,好不容易得空喝了两口水,又被人围住要东要西。 舒建成箭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袋一次性饭盒。 “来,姜崖,钱要赚,饭也要吃啊。” 姜崖刚想婉拒,舒建成直接把饭盒塞到汤沁手里,“小孩,赶紧吃吧。看你瘦的。” 汤沁尴尬地端着饭盒,姜崖见状,只好道谢。 “舒部长,这是我们针对上次百团游出现的问题进行整改的报告书,您瞧瞧。”姜崖方才本想好好和舒建成细谈,刚好碰到他有事要开会,只好作罢。 现在他本人过来了,当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舒建成接过来翻了翻,“姜崖,别的不说,你这份细心认真,别人比不了。”他不用细看也知道姜崖做了多少工作。要说百人游完美无缺,那是说瞎话,自己骗自己。 但能从中吸取教训,积极整改,为第二批次团的出游提前做好准备,就是巨大进步。 “我们主要整改了厕所的硬件条件、餐饮的服务能力、铺位的整洁水平,还有对服务人员再次进行了详尽的培训,务必及时发现问题,当场解决问题。”姜崖认真总结道。 舒建成点点头,“好。你做事我放心。我已经安排第二批次团的行程报价,到时候对接好就行。” 姜崖这才放下心来,朝舒建成手提包里快速塞了两瓶酒,“您千万别拒绝。这是我们竹坑乡的竹坑酒。三百年历史的老缸酒,味醇口绵,我好不容易跟老板讨来这两瓶……” 舒建成知道姜崖说话不掺水,也知道他说的“好不容易”,一定很不容易。 “好好好。我尝尝。” 姜崖笑起来,“您要是觉得好,也帮我们多宣传宣传。厂里招待肯定要用酒的。” 说到最后连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不少。 舒建成嘿了一声,“我就说你这小子非把我榨干了不可。” 姜崖:“酒确实是好酒嘛。”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人高喊两声,“哎呀,这鸡蛋能送我点不?”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伸手准备端t起篮子就走。 汤沁眼疾手快拽住对方手,“你干嘛你?” 那人眼皮一抬,“哎呦,是你啊。” 汤沁这才瞧见这人就是之前哄他去找老物件的人。他自称姓郭,大家都叫他老郭。 老郭硬着脖子不松手,“我干嘛?我要你一篮子鸡蛋算是瞧得起你。再说,要不是你,我能掉到坑里,被摔得屁股到现在还在疼着。” 老郭这话一下子引起旁边人的注意。 “咋回事啊?你怎么好端端地掉坑里去?” “老郭,竹坑乡是不是到处是坑啊。不然你咋掉进去的?” 大家哈哈笑起来,纷纷打趣他。 老郭来劲儿了,张嘴就说:“反正那地方不好玩。要我不会再去。”他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厕所的厕纸太糙了,做的菜太咸了,床睡着太硬了。 廖婶一听,气得脸都变了。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口碑在这人嘴里变得一无是处。 她赶紧从汤沁手里拽过那篮鸡蛋塞进老郭的怀里,“拿走拿走。” 老郭白白得了一篮子好处,嘴角翘着,得了便宜还卖乖,“咱是个老实人,就爱实话实说。”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有人定定叫住他,“站住。” 老郭回头一看,“咋,你有事?” 姜崖笑了笑,上前道:“有事。” 舒建成知道这个老郭就爱占便宜,现在又胡闹到人家竹坑乡人面前,当即沉下脸来,“老郭,你把鸡蛋放下。” 老郭哪能丢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连连摇头,“舒部长,您老人家以后有他们给您上贡土鸡蛋,我可没有。这一篮子的好东西,我不能放下。” 舒建成气得脸都变了。 姜崖走过去,凑到老郭面前,低头轻声说了两句话,这人脸色变得比舒建成还快,立马把东西放下,二话不说一溜烟跑了。 舒建成:“…………” 第75章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老郭跑了,都一脸疑惑地盯着姜崖。舒建成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说啥了?这老郭可是我们厂出了名的难缠鬼。”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继续吆喝着卖东西。舒建成瞥见汤沁在偷偷抹眼泪,趁姜崖不注意,把他叫到一旁。 汤沁知道自己原先错得离谱,方才要不是姜崖及时处理, 怕是又要惹下祸害。 舒建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瞅着姜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崖见卖得情况十分可观,又让王学海运了一批土特产摆到摊位上。这下不光减震器厂的职工来买,附近的居民也纷纷凑过来。 姜崖瞬即把□□洞景区马上要开园迎客的宣传手册发了出去。大家伙一看在竹坑乡,坐车要好几个小时,瞬时没了兴趣。可又听说景区免费参观,又回升起一点兴趣,再听减震器厂人说那里风景如画,空气宜人,好山好水十分好玩,还有一处溶洞,里面奇景幻境,兴趣又又回升一点。加上面前卖的这些土特产看起来确实原汁原味,好像那点距离也不算什么了。 正忙着呢,姜崖一抬头突然又瞧见了中午刚闹过一场的老郭。 老郭耷拉着脸,默默走到摊位前。汤沁如临大敌,像母鸡护食一样伸出双臂护着摊位,“你想干嘛?” 廖婶见识过这人中午胡搅蛮缠满嘴胡吣的样子,赶紧拿出两把新鲜的菠菜递过去,“给你。不要钱。” 老郭嘴角抽了抽, 像是拔他毛吃他肉似的,从口袋里艰难掏出一叠钱来,递到姜崖面前,“我掏钱买。” 说出这四个字要了他的命,那眼神分明是不舍得,可话是反着来的。 姜崖皱起眉头,“你要买什么?” 老郭指了指土鸡蛋、土蜂蜜、土药材,“这些都要。” 姜崖瞧见他手里的钱有百元大钞,不像是来强买的。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办。 要买的东西摆好称好装进袋子里。 “一共245元。” 姜崖把袋子递过去,另外一只手掌朝上,准备接钱。 老郭慢慢吞吞地把钱放在姜崖手上,姜崖刚想攥住收回来,老郭哎呦一声又扯住了钱的尾巴。 “那啥,能不能打个折?” 姜崖:“……” “九折也行。”老郭满脸皱着,见姜崖不吭声,又抹了把脸,急得说:“九五折也行啊。” 姜崖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笑了笑,“八折吧。下次还想吃我们竹坑乡的土特产,我们欢迎你经常去。” 老郭这下脸终于舒展开了。他知道自己扣扣索索的毛病改不了,不管干啥要是不占的小便宜浑身就不舒服。这下终于舒坦了。 他开开心心地拎起袋子,刚回头瞧见舒建成站在人群里,赶紧凑上前,谄笑道:“舒部长,我可是按照你的指示去照顾了他们生意。我儿子进厂考核的事,你多费心啊。” 舒建成淡淡道:“只要你这当爹的别老是整幺蛾子,就影响不到你儿子进厂。要知道想进咱们减震器的人多得排到白河边,不差你儿子一个。” “是是是。”老郭擦了擦额头的汗。 另一边,眼睑的姜崖早已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舒建成,对方和老郭嘀咕了半天。 看来老郭唱的这出戏,有舒部长在旁边敲边鼓啊。 姜崖笑了笑,低头继续数钱- 开园前一天,姜崖终于抽空回了趟家。 母亲姜春不知道去哪家邻居串门,空空的小院子里唯有那只八哥欢迎他。 初夏也入侵了小院。到处都是微微燥热的痕迹。院子中央那碗大水缸里养着好几尾红色小鲤鱼,躲在舒展的荷叶下,偶尔探出头来咬一口开得娇嫩欲滴的粉色小荷花。 姜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水缸旁,静静地看着小鲤鱼调皮。 水波一层层荡漾着,安静极了。他抬起头来,仰面而来的天空被院子合围出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了。偶然几片云飘过来,倒成了漂亮的过客。 自从来到竹坑乡,他像一头扎进命运的旋涡里,从不得停歇,从不得驻足,狂奔着一路往前冲,此刻终于来到盼望已久的阶段性坐标。 明天如何,不用多想,肯定又是一场硬战。 伸出手指,刚触及到水面,那小鲤鱼像是知道似的,立马游过来亲了亲他的指尖。姜崖失笑。缩回手指,小鲤鱼摇了摇尾巴又沉下水去。再过一会,姜崖伸出手指,小鲤鱼像是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雷达装置,瞬时冲过来再次亲了亲他。 姜崖笑出声来。还是那句话,竹坑乡卧虎藏龙,是一个充满神迹的地方。 “崖崖,你怎么回来了?”姜春满脸惊奇,“也不提前跟妈说一声。” 姜崖回头过来,瞧见母亲手里拎着水桶,另一只手握住根钓鱼竿,头上戴着帽子,穿着乡间最流行的花布衬衫,猛一看就是妥妥的本地人。 “您什么时候学会钓鱼的?”姜崖赶紧起来,把水桶接过来。好家伙,里面竟躺着好几条大鱼。 姜春笑起来,“首先声明,我可不是催婚催育。” 姜崖:“……” “跟我玩得好的要么在家带孙子孙女,要么在姑娘家带外孙外孙女,要么在家伺候老头吃喝,我清清爽爽一个人,实在闲得无聊。有一天我去丹江边儿上散步……” 姜春越说越兴奋。本来她只是闲来无事去欣赏江景,结果发现好几个老头每天准时定点在江边钓鱼。她就纳闷,也没见他们钓上来几条鱼,但怎么劲儿就这么大?风吹雨打不停歇,寒来暑往准时到。 姜春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人家后面。人家钓鱼,她观察人。 时间一长,她瞧出些门道来。怎么搞出鱼最爱吃的鱼饵?什么天气什么时辰最容易钓到鱼?她还发现,哪怕一天也毫无收获,但凝神静气坐在这里盯一天的水面,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突然间她顿悟出钓鱼的乐趣来。于是乎,她挑了这些老头中看起来最顺眼的一个,上前虚心请教,拜其为师父,算下来已经跟着学了一月有余。 师父夸她进步特别快,比如今天,她独自撑杆已经能钓上来这么多鱼。 姜崖笑出声来,“妈,您钓上来的鱼没孝敬你师父几条?” 姜春哼了一声,“我师父钓的鱼比我这大多了。人家看不上。” 母子两人说笑着走进厨房。你生火,我洗菜。你杀鱼,我切姜,熟稔合作,随性发挥,不一会一锅丹江炖鱼端上了桌面。 豆腐皮、爽白菜、本地特有的红薯粉悉数拌衬,闻着就t流口水,香得人心晃荡。 姜春见儿子难得回来一趟,麻溜地擀了劲道面条,一起配着炖鱼彻底抚慰了姜崖的胃口。 吃饱喝足,两人一起在屋檐下乘凉。 “您这鱼……”还没等姜崖说完,姜春打断道:“那是我师父送的。快成精了。” 确实。老话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可这水缸里的鱼不仅自己过得极其快乐,还能与人互动,人当然知道它过得很快乐。 他站起来走到八哥旁。许久不见,它的毛还是黝黑光亮,豆大的眼睛盯着他,歪了歪脑袋,喊了句,“师父!师父!” 姜崖:“……” 他是多久没回来了,连家里的八哥都不认识他了。之前但凡他刚出现在这里,这鸟精一定会“崖崖崖崖”喊个不停。现在竟然叫错了名字。 不。稍等。师父? 他转过身来,扫了一圈。除了大水缸里有母亲钓鱼师父送的小鲤鱼,家里还多出来一把手工藤椅、一副用贝壳镶嵌的画、一副用鱼做本体拓出了的水墨画…… 怕是这些也是那位钓鱼师父送的吧。 再看看母亲,比上次见她时显得生动活泼多了。好像春天真正在她身体里驻足,并停留,现在浑身冒着鲜活的生机。 他笑了笑,起身给母亲端了杯茶。 “崖崖,明天开园?对吧。” 姜崖点点头,“是。” 姜春也点点头,“行。挺好。这天来得艰难,但也该来了。” 她身为母亲最为了解儿子。话少踏实,执着勤奋,甚至对某些已定目标充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来竹坑乡近一年时间,姜崖没睡过安稳觉,没吃过踏实饭,连走路都带着风,生怕事情追赶上他,搞得措手不及。 眼瞅着瘦了好几斤,要不是他天生白净,怕是看起来会老几岁。 “过几天是你爸的忌日。你要是没空,我一个人去就行。” 姜崖:“我哪能忙得连这种事都耽误?” 姜春笑起来,“好。吃饱喝足,你干嘛干嘛。我要睡了。” 姜崖说了声好,起身把碗筷洗好,厨房收拾好,而后又把八哥喝的水倒好,还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小家伙,下次回来你可得记着我是谁。” 八哥歪着脑袋瞧了瞧他说,“师父!” 姜崖:“……”- 从家出来,初夏的月亮已然爬上了天边。亮堂得像路灯,把姜崖脚下的路照得明明白白。不知怎的,他难得生出散步的想法。一路踩着青石板,绕到丹江边儿,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遥想了一会天涯共此时的盛景,又转身往回走。经过乡政府大门时,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进去,而后绕着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山路,爬上了位于半山腰的金竹村。 村里的灯灭了一半,经过廖婶家时,院子里依然忙忙碌碌,为明天的开园做准备。姜崖抿了下唇,继续往前走,大樟树下的小广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树上也绑了无数的红色丝带,夜风拂动,像大海深处的红色珊瑚在跳舞。 沿途挺立的树上挂满了彩旗,明天太阳出来,这里将成为最热烈的迎宾路。 顺着游步道往上走了一会,□□洞景区大门赫然矗立在面前。保安室灯亮着,见有人来,坐在里面的竹永寿赶紧瘸着腿走了出来。 “小姜同志,你有啥事吗?” 姜崖摆摆手,“我随便转转。没事,没事。” 竹永寿:“停车场那边设备今天又调试了一遍,升降杆很好使,我只需要正常收钱就行。晚上在保安室守夜,也不累。反正我年纪大了,觉少……” 老爷子还是把姜崖当做深夜来视察的领导,一五一十地交代今天的工作和感想。要不是姜崖力排众议,他这个半残疾人哪能在家门口找到一个月好几百的工作。加上女儿也在这上班,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再攒个几年,说不定很快就能把新房子竖起来。 姜崖笑起来,“我都知道。永寿叔。晚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闺女秀蔓送来的饺子。你吃了吗?” 姜崖点点头,朝他说了声再见,而后跨门进去。 地灯投射在树干上,映射出温润的光泽,彩灯在树枝上盘旋,像是流光溢彩的火花柱,□□洞口被灯带勾勒出深邃的神秘感来,好似走进去就走到了未来的异世界。 仰头看,星星们可爱地趴在天幕上,眨啊眨啊,也在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就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哎呦,巧了!” 宋香巧赫然出现在夜幕中。 姜崖失笑,“今天不是你家娃的生日?” 本来晚上宋香巧非要拉他去家里吃饭,他今晚实在想一个人呆着,婉拒后去了母亲家吃饭。结果宋香巧也抛下满座的宾客一个人跑来这里。 “吃多了,过来溜达着散散步。” 姜崖:“我也是来散步。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两人沉默下来,同时又抬头看着四周,双双叹了口气。 明天开园日,是考试日,是见证日,更是再次树立全村全乡人信心的关键日。 宋香巧感慨道:“你刚来的时候,说要开发□□洞,说实在话,我是当笑话听的。” 姜崖笑起来,“我知道。” “这祖祖辈辈都见惯了的洞,有啥好看的,别说村里其他人,就连我也想不明白。”宋香巧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长着一张让人信服的脸。你说话的语气,认真的表情,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后来,姜崖找资金找资源找关系,把金竹村通往乡里的路修了起来,这件事一下子让宋香巧受到极大的振奋。要知道她想修这条路已经好多年,每年都想,每年都因为各种原因没修成。这件事甚至成了她的心病,恨不得她自己出去打工挣钱把路修起来。 结果,姜崖,一个刚来竹坑乡没多长时间的小伙子,硬是把这件事搞成了。 当时她就想,这小子不错。 谁知道修路还只是姜崖办成的诸多大事中的其中一件而已。 后来,他跑县里、市里、省里,一遍又一遍,终于遇到了合适的投资商,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以为好日子总算来了,结果姜崖火眼金睛看出对方有诈,再一次奇迹般地把金竹村人从火坑边缘拉了回来。现在想想梁家洼村因为投资方不靠谱陷到坑里的困境,她仍然心有余悸。 再后来,□□洞景区变成了县城投控操盘的项目,不仅政策不愁,启动资金也一步步到位。期间,姜崖也没闲着,为了金竹村长久发展,又是鼓励支持大家搞农家乐,又是帮有技术有想法的村民找到挣钱的门路,连懒汉竹兴文都被姜崖推着成为了乡村医生,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金竹村一穷二白,□□洞更无名气,她和姜崖还有所有为此努力的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拉扯着,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想想真是令人感慨。 期间有人拖后腿,有人使绊子,有人唱衰调,有人看笑话,她身为村支书受了多大的气,憋了多大的火,怕是只有姜崖最清楚。而姜崖作为外地人,作为年轻人,说着大实话,办着大实事,不自夸,不画饼,一笔一划地让大家伙看到真枪实弹的收入、好处、福利。 年前还觉得各种事情极其难推,待年后百人团来了后,村里人终于实打实地看到了姜崖口中所描绘的美好未来的一角,她明显感觉大家伙的干劲足了,劲头大了。 就比如这几天让各家各户出人打扫村里死角卫生,大家伙也都积极主动报名,有些家还出了两个劳动力。 虽然明天依然有很多苦难,她宋香巧一点都不着急。 姜崖是山,稳住了她的心。 “明天县里领导要来开园剪裁,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明早五点我就下山去和乡长他们一起去路口接人。” 姜崖嗯了一声,“景区开园,先不说收入如何,一定不能出安全事故。这是重中之重。我让王学海组织的应急小分队,随时待命。到时候你也注意点情况,咱们一起警觉着,明天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 两人明明来散步,可碰到一起,又忍不住互相提点明天的工作重点。 说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你呀,闲不住。” “你不也是?!” 第76章 1996年4月29星期六。这天是□□洞景区正式开园的好日子。 国家自去年开始试t行周末双休政策, 到今年正式颁布,连续两天的休息日极大地促进了国内消费,对于旅游行业来说更是一大推动举措。城郊游成为热门旅游方向。很多人选择在景区或其附近住一晚, 悠悠闲闲地玩两天。又能充分放松, 又能不耽误上班工作。 这样对于那些需要三四个小时旅程的景区来说,可以吸引更远的游客。 □□洞景区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站在了世人的面前。 一大早,竹坑乡乡政府主要领导,如乡长葛兴国、产业办主人徐洪福便站在必经路口等着县委书记姚阳以及副县长袁腾飞前来参加剪彩工作。 葛兴国问徐洪福姜崖怎么没来?徐洪福笑着说这小子见领导不积极,可见到游客亲热地跟自家亲戚似的。一大早姜崖就跑去景区招呼开园事宜。 九点剪彩,之后正式开园。时间卡得紧紧的,即便是县委书记也得天不亮起床赶场子参加活动。 等到八点半,载着领导的车才风尘仆仆驶来。葛兴国扯了扯好几年没戴的领带,正色往前迎接。竹坑乡作为GDP常年吊尾的乡镇,书记不待见是最正常不过的。在以GDP论英雄的世道,他去县里开会永远坐在最后排, 姚阳书记上任后今天还是第一次来竹坑乡。 “从县城来乡里这条路简单改造后,路倒是不颠簸了,可绕来绕去跨了好几个乡镇,速度还是提不上来。”姚阳书记一下车就对着葛兴国说道。 姚阳说的这个问题, 葛兴国早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省里面正在搞三横三纵交通骨干网络, 隔壁县人家已经走到前列,正在筹备扩建过境新国道, 未来还要修建同方向的高速公路。西河县是三不靠的地方,不管哪个方向的国道都是从隔壁县通过, 西河县内部各乡镇只能靠省道、县道、乡道联系。 这问题原本在竹坑乡不太显现,如今□□洞景区开园在即, 交通不畅的问题立马凸显出来。 葛兴国麻溜地朝姚阳书记汇报了当下这个问题。 “修路是大事。总不能专门为□□洞修一条高速公路吧。只能等省里的交通规划出来,看咱们这次能不能搭上春风……”姚阳书记也有自己的难处,实话实说道。 葛兴国点点头,“我也没奢望什么,就是想着要是交通骨干网络通过咱们县,希望县里考虑高速口设置在我们竹坑乡。” 即便高速口不设置在竹坑乡,离竹坑乡近一点也行啊。 “高速口选址问题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明白。每个乡长镇长见了我都这么跟我说。你让我答应哪个?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姚阳笑着道。 一般来说,高速口选址要和全县的产业发展布局挂钩,优先考虑工业、物流需求量大的乡镇。要是以前,竹坑乡哪有资格提这个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游客要来玩,交通先解决。 趁着领导今天都在,葛兴国倒豆子似的赶紧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一手拿着竹坑乡全乡旅游规划,一手拿着项目计划书,向领导描绘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发展前景。 “彼时,我们乡一定到处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溪流潺潺、山林茂密。游客慕名而来,吃喝玩乐一条龙,白天参与农事体验活动,晚上一边睡觉一边吸负氧离子。各村都有自己的旅游特色,只要进了我们乡,就像来到桃花源,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有,简直要乐不思蜀了…… ” 袁腾飞笑起来,“老葛,你这一路说个不停,姚书记都插不进嘴啊。姚书记这次亲自过来为□□洞景区剪彩,其实就是对你们工作的嘉奖。” 葛兴国老脸一红,“当然当然,今天的重点是请各位领导为我们□□洞景区开园剪彩,指导工作,至于其他的咱们有空再说。” 姚阳也笑起来,让秘书把葛兴国手里的资料要过去,“我回去的路上会仔细看看,过段时间咱们可以组织各部门为竹坑乡开一个专题发展探讨会。” 葛兴国一听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 一路爬山,云雾缭绕,姚阳打开车窗,深深吸了一口,“葛乡长你还别说,这里的空气确实不一样。好像心肝肺都被洗涤了一遍,舒坦多了。” 葛兴国连忙说:“姚书记要是有空可以去我们乡各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现在大家看着金竹村的人开动脑筋赚了钱,都心动了。每天来我办公室要指导要政策要资金的村书记排成队……” 姚阳:“看来树立模范带头标杆很有必要啊。腾飞……” 他话没说透,袁腾飞赶紧接话道:“书记,我也觉得竹坑乡近一年干劲十足,闯劲儿十足,而且现在已经有一定的成效,可以组织其他乡镇向他们学习。” 姚阳点点头,“对了。你提了几次的那个小伙,叫姜崖是吧,人呢?” 他话音刚落,车也到了金竹村的村口。 上次奠基仪式上请来袁腾飞副县长,这次开园又把县委书记请来,金竹村人这次算是开了眼,长了面。车刚停稳,姜崖和宋香巧,还有一群抱着看县太爷心态的村民全迎了上去。 姚阳一眼就瞅见人群中这个白净年轻人。听说这小子去年刚毕业,放弃了省里和市里的高薪体面工作,主动选择来竹坑乡这个偏远乡镇工作。就凭这份心,确实值得表扬。更何况他来了之后并未躺平,勤勤恳恳,谨小慎微,没条件创造条件干,不到一年的时间将□□洞景区建得有模有样。 听说前两天还是他带队发现了千佛洞以及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省里领导专门打电话给他,表示对这次重大发现的关注。希望西河县能及时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利用资源,把宗教旅游搞起来。 扫眼看过去,金竹村村口干净整洁,小广场上摆着健身器材,到处彩带飘扬,村民脸上都洋溢着不一样的光泽…… “姚书记,我是产业办的姜崖,”姜崖殷切握手道,“您一路奔波辛苦了。” 姚阳感受着这小子掌心的茧,笑道:“你们在一线更辛苦。” “姚书记,我是金竹村的村支书宋香巧。”宋香巧面露激动喊道。 “听说你是从外村嫁过来的。眼光好啊。”姚阳夸道,“好山好水好风光,才会吸引人来。” 宋香巧更激动了。领导就是不一样。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肯定是袁腾飞县长向姚阳书记提过自己。 “我准备在金竹村再干五十年。到时候还要请书记来参观指导。” 姚阳伸出大拇指夸赞,“行。你们葛乡长给我描绘了二十年后的竹坑乡,你这直接又拉长三十年。我还真要好好活着,看看竹坑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剪彩仪式简单又庄重。几位领导站在景区大门前,手握彩带,前来围观的人围了好几圈,有些甚至爬到了树上。电视台的人也来了,占好机位采集素材,准备晚上在县电视台播放。 竹秀蔓等人穿着旗袍站在一旁,待指令下达,挺胸抬头走到领导面前,双手递盘,请领导拿起绑着红绳的剪刀。 姜崖原本在旁边指挥流程,被葛兴国强行拉过来。他只好站在最旁边的位置,手持剪刀,抬眼…… 这一刻被相机框进时间,这一刻成为历史长河飞起的浪花。 这张照片将在未来的未来——多年后建成的竹坑乡乡村振兴展示馆,占据最显眼的位置。 剪彩仪式后,县领导一行进洞参观。姜崖亲自做导游。惊艳的喀斯特地貌、神奇的风洞奇观,还有来自地下河的花泥鳅,都给各位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姜崖还专门带他们去了通往后山的路。 “一期主要围绕□□洞,形成系列的体验产品。二期我们准备将游线直接通往后山,我们已经提前勘察过,那里有高山草甸,有古树名木,还有一大片高山吊钟花海,更不用说好几处山涧瀑布,特别适合消暑休闲……” 姚阳一听就明白了,“□□洞再好看,但它容量有限,你想把游客往后山引,把整个游线拉长搞足。这么多好玩的好看的,游客一天时间压根体验不完,只能留在金竹村或者竹坑乡住宿……住宿更花钱。” 袁腾飞:“姜崖刚开始跟我说□□洞不收门票,我是不敢相信的。要知道少林寺一年收益主要靠门票……” 姚阳:“咱们t不能跟人家少林寺比。我觉得姜崖想的没错。不知名的景区刚开始就要先把名气打开。当下付出一定代价,后面就可翻倍讨回来。” 果不其然,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前来免费参观的游客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先不说外乡,竹坑乡本地人乌泱泱来了好多。 姚阳书记还要去市里开会,只能浅浅游览一圈。宋香巧一脸急切,她非常想请书记去金竹村里面转一转,看看大家伙现在搞的农家乐有多棒,吃一吃农家菜有多地道,只可惜书记时间不凑巧。 “咱们来日方长。”姚阳道:“我看好咱们竹坑乡发展,生态环境好,动植物条件优越,还有咱们乡的人啊,勤劳勇敢,敢作敢当。以后我会常来常看,也要让其他乡镇的过来参观学习。” 姚书记的话算是让葛兴国等人吃了定心丸。 上车前姚阳还主动握住姜崖的手,“小伙子有我当年干事的劲头。你在竹坑乡好好历练,未来不可估量啊。”- 回景区的路上,徐洪福拉着姜崖说什么书记看好你,以后往县里调肯定没问题。姜崖这时候没空琢磨这些事,脚不停歇地往回走。 一路上往景区大门去的人越来越多,宋香巧看在眼里高兴坏了。人当然越多越好。游客只要出现在金竹村就意味着要花钱,就意味着大家伙要收钱了。 要知道开园前她可是做了好多次噩梦: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口,一个游客都看不到。那感觉简直要堪比地狱。 看来免费的总是最吸引人。 “姜崖,你猜今天有多少人来?” 姜崖没说话,面色凝重,加快步伐往大门走去。 宋香巧:“……” 此时大门口的人明显比方才多了很多。现在只是上午十点半,先前还在洞内游玩的人还没出来,外面还有一堆等待进去的人。两股人流在□□洞洞□□错,出现了缓行。 哪怕姜崖提前让他们在洞口安排了人流分割栅栏,也保不齐有人插队。 姜崖快步走到大门口,“进来多少人了?” 负责查数的汤沁赶紧道:“已经进来两千人了。” 两千人? ! □□洞最大环境容量也不过三千人,往外看,还有乌央乌央的人准备往里进。反正进来不花钱,不来白不来。 “王学海呢?”姜崖喊道。 汤沁:“学海哥在洞口维持秩序。” 姜崖:“香巧,你赶紧派几个壮汉去山下路口设置路障。” 宋香巧啊了一声,“不让人进了吗?” “没说不让人进。”姜崖解释道:“要分时段分流进。” □□洞作为洞xue类景区,游线在洞内环绕,不仅长度有限,路面最宽处只有一米宽,窄的地方仅能一人通过。万一进洞的人太多,很容易出安全事故。 他其实也预估到今天游客量不少,但没想到刚开园一个半小时进洞人数已经有这么多。 大家现在对□□洞最感兴趣,其实金竹村、丹江旁的明清一条街也可以分流部分游客。姜崖要趁此机会把人往这两个地方引导…… 宋香巧对于姜崖的决定向来不怀疑,她一看对方如此严肃,赶紧回村叫人去安排- 洞内的人玩得不亦乐乎不愿意早早出来,洞外的人等得十分不耐,恨不得越过人群飞进去。王学海喊得口干舌燥也压制不住骚动的人群。更有孩子的哭闹声夹在起其中,让初夏燥热的天气更加烦闷。 “呜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什么时候能进去?外面太热了!” “里头有啥好看的?不掏门票能看到啥美景?” “不让你掏钱你还屁话多!不想排队在家躺着啊。” “我想咋样要你管?!” 两拨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眼瞅着就要动手。 王学海赶紧跑下来劝阻,“出来玩要高高兴兴的,咱们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吵架,破坏了好心情啊。” “小事?我们在这里都排队等了半小时了,你啥时候让我们进去?” “可不是小事。进去玩五分钟,排队两小时。这可太遭罪了啊。” 原本吵架的两拨人又开始合伙朝王学海发牢骚。 王学海苦笑两声,“咱们稍安勿躁啊,再等等。” 就在这时,姜崖带着一群人过来了。王学海瞬时松了口气。 “大家别急。这里有我们金竹村特有的竹叶茶,清凉解暑,喝了心情好,多喝呢,心情会更好……” 竹秀蔓等人快速向排队进洞的人发放茶水。一人一小杯,喝完再倒。 有免费的溶洞可以参观,还能喝到免费的茶,这下怨言少了许多。 姜崖笑道:“咱们这里山清水秀,哪里都是美景。如果大家不赶时间,可以先从这条路往梁家洼村,那里也有溶洞,晚上还有咱们县第一台山歌表演,咱们县长都看过,连他都说好,演出了咱们西河县自己的文化特色。” “要钱吗?”有人高声问。 “参观溶洞不要钱,但看表演还是要的。毕竟要给人家舞蹈演员开工资。” “走了走了。反正溶洞都长一样,在这里拍半天队只挤出一身的汗。”有人这么一说,迅速一群人从排队人群中离开,往梁家洼走。 “我是金竹村的村委书记,我们金竹村有漂亮的老房子,有竹林有溪流,还能去菜地采摘,摘走的蔬菜按照市价算钱,”宋香巧笑道:“最重要的是□□洞开园第一个月,我们金竹村农家乐吃饭打八折,住宿也打八折,欢迎大家去玩啊。” 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好几袋丹江风干鱼丝来,让大家品尝。 “丹江风干鱼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大家都知道丹江的野鱼有多难得,这鱼丝好吃劲道。大家今天来玩,就是要玩一个好心情,这点小零食算是我们村给大家的小礼物……” 几番话说下来,原本浮躁的队伍渐渐安宁下来。 “确实挺好吃的。老是讨免费的还挺不好意思的。这风干鱼有卖的吗?” “算了算了,这□□洞又不会跑,今天先不看了。我们去金竹村转转。” 宋香巧一听赶紧让人带他们过去。 方才还挤得要命的队伍宽松下来,王学海松了口气,凑到姜崖面前,“维持秩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要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只能笑,我今天真是要发飙……” 姜崖安抚道:“辛苦了。” 王学海哼了两声,“好歹也给我倒杯竹叶茶啊。” 姜崖:“你有手。” 第77章 还没等姜崖喘口气, 安庆生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吼道:“姜崖,你咋能不让人进来?你就只想你景区赚钱, 不管我们金竹村人挣钱了?我原先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现在看来也都是一个球样!” 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说,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姜崖的脸上。 宋香巧也急了, “庆生叔,你有话好好说,别上纲上线,咱们之前啥困难不都熬过来了,今天是开园的大喜日子, 你干嘛这样?” 安庆生直直盯着姜崖,胸口起伏不停,“我不管,现在□□洞人山人海,我金竹村就那几个人毛毛,香巧你还说今天吃饭八折,住宿八折,这让我们赚个屁钱?!” 王学海听不下去了, 这群村民挣到钱的时候你是他大爷,挣不到钱的时候你是他债主。说翻脸就翻脸, 一点情面也不讲。 也不怪安庆生急得冒火。乌泱泱的人往□□洞钻,明明经过金竹村,可就是不愿意往村里走。就好像你明明伸手抓了一把金沙,眼瞅着马上就要暴富,可这些金沙全从指头缝里溜走,一毛钱都没赚到。 姜崖还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拉着安庆生往旁边角落站好,省得吵架声引起其他人关注,引起围观,造成不良影响。 “刚才我已经让香巧书记和学海一起把排队的人往金竹村引流。效果还是有的,只不过今天来□□洞玩的人大多是咱们十里八乡的本地人,说实在话,今天□□洞也只是赚个吆喝不赚钱。他们见惯了村里的样子,不愿意去金竹村也属正常。咱们总不能一嘴吃个胖子,现在虽然景区已经建成开园,可后面的路其实更难走……” 安庆生一愣,他作为村里条件最好的,投了最多的钱把家里改造成硬件水平最好的农家乐,还在桃花沟建了猪场。前几回姜崖从外面引来的游客让他大大赚了一笔,为此他信心百倍,半夜在被窝里和他老婆廖婶算账算得睡都睡不着,就想着等□□洞正式开园,他的农家t乐每晚都有游客住,他的土猪肉可以卖得风生水起,甚至他还想着盘下那些常见不住的老房,改造出更多的床位,趁着还能干得动,好好赚他一笔钱……可今天他在家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在村口大樟树下眼睁睁看着游客往山上□□洞跑,却看都不看金竹村一眼,他急了。 又听说姜崖嫌来□□洞的人太多,派了几个壮汉在山下拦截,这下金竹村更不可能有人去,他就更急了。 “搞了半天,这都是不掏钱吃白饭的?!” 安庆生晦气地吼道。他压根就不该支持不收门票这个说法,不管咋说,好歹他们金竹村还能分红门票收入,现在看来,啥也没捞着还倒贴钱。 宋香巧恨不得把安庆生的嘴捂住,她低声道:“要是收门票,今天要是能来一百个人我宋字倒着写。” 说实在话,城投给□□洞的资金也只够最基本的配套设施,压根没有所谓的营销资金。要不是靠姜崖费劲引来的减震器厂的千人团,市里的人压根不会来,更不用说那些更远地方的人。 姜崖说得一点也没错,路要一步一步走,今天先开园,把舞台造起来,再凭着口碑效应,慢慢打出名堂,说不定比投出去一大笔营销资金的效果要好得多。 就在这时,廖婶也一脸愁容地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金竹村人向来窝里能撕逼,对外抱一团。宋香巧最害怕的就是村里人头脑发烧,不管不顾地聚在一起,但凡投入一点火星子,就能炸出大事情。 怕啥来啥,偏巧在今天开园日炸了。 幸好县里领导已经先行撤退,要是被他们看到,不光她吃不了兜着走,包括乡里各领导都难逃其责。 待姜崖等人赶去时,那几个游客已经被怒火中烧的金竹村人围在中央,满脸惊恐,方才的嚣张气焰早烟消云散。 包围圈最里层的村民各个目瞪龇牙,手举农具,中间的村民各个摩拳擦掌,随时应援,最外层的妇幼老少则满脸怒气,骂骂咧咧。 “干嘛干嘛?都没事干了?”宋香巧恨铁不成钢,大吼着。 “香巧,有人骑到咱们金竹村人头顶拉屎,这事撂谁身上都忍不了!” “就是就是!这些人把红奶奶辛辛苦苦种的菜都偷了!你让我们把他们当上帝,上帝哪能干出偷菜这种事!真是不要脸啊!” “啊呸!他们还拉屎拉到菜地里,光天化日耍流氓啊!” 几个火气最大的这么一喊,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喊着要把这几个人暴打一顿后再扭送到派出所。 姜崖心头一紧,大喊道:“冷静!冷静!” 好在他在金竹村人心里还有点威望,他这么一吼,大家都停下来,直直看向他。 姜崖看向安庆生,“庆生叔,你是咱们村德高望重的人,明事理,也知晓轻重缓急……” 三言两语造的高帽子往他头上一戴,加上方才赶回来的路上姜崖苦口婆心劝导一番,安庆生咳咳两声,喊道:“今天是开园的好日子,大家有话都好好说。不管咋说,咱们总要图个吉利,今天顺,以后就百顺千顺。” 话锋一转,“咋回事啊?咋闻着臭烘烘的。” 一个小孩冲到安庆生面前,奶呼呼地说:“他们在红奶奶的菜地里拉屎。” 生怕大人们看不到,小孩还指着旁边一大坨新鲜的屎,“就在这里!” 姜崖:“……” 安庆生:“……” 宋香巧:“……” “人有三急,谁让你们这里连个厕所都没有,我们只能拉在地里。”那几个游客看出姜崖等人过来后紧张氛围有所缓和,方才蔫唧唧的嘴巴又嘚瑟起来,“好歹也是肥料,总好过你们撒化肥。” “你们光着屁股在这里拉屎尿尿,你们这是耍流氓,不要脸。” “谁耍流氓了?你拉屎尿尿不脱裤子?”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厕所,你随便敲哪家门都会让你们进去用。” “等不及了!再不拉,就拉□□里了。” “再说,你们这里的厕所臭得要命,我们还不稀罕用呢!” 还没等姜崖反应过来,两方吵架声又炸起来了。 举铁锹的往前挤,撸袖子的紧跟其后,还有看热闹的全往里冲,几个游客被推搡着,眼瞅着快要撑不住了。红奶奶在旁边欲哭无泪,原本这几个游客把她家的菜地踩得七零八落,现在大家伙又跑来帮她出气,几乎把菜地都踩平了。 姜崖等人赶紧上前,把游客拦在身后。 □□洞景区内只有两处厕所,坑位也只有二十来个。对于今天数千的游客来说,肯定不够用。方才厕所外已经排起了长龙。还有很多人游荡在景区外围,出现三急情况而不能得到解决的情况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几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金竹村外围的菜地解决,从道义上说不雅,却罪不至死。 红奶奶年老体迈,种点菜,卖点钱,实属不易。偏偏这几个人挑中了她的菜地,这才引得众人更为愤愤不平。 “您们手上的菜是从这里摘的吧。”姜崖转身质问。 这个游客不自在地别开脸,嘀咕着。 “不就是几颗菜,至于兴师动众,说我们是小偷吗?” “给钱不就完了。” “不要总行了吧。” 说着为首的那位把水灵灵的青菜啪一下甩地上,脆生的菜叶子生生折断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偷就是偷!别他妈嘴硬!” “必须赔偿!赔偿!” “瞧不起人啊你!” 吵着吵着,原本骚动的人群更安耐不住,姜崖被挤得差点摔倒。 “都给我住手!”有人高喊一声,“别围着,让开!” 穿着制服的乡派出所所长胡文林一脸怒色地冲了过来。姜崖顿时松了口气,和宋香巧交换了下眼神。 众人见所长都来了,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喊着让他给大家伙做主。 而那几个游客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喊着让胡文林主持公道,解救他们。 “我们从外地来,就是听说□□洞天下奇观,可谁知道来了后,排队那么长,连上个厕所都难。我们光天化日拉屎尿尿是不雅观,但不犯法吧。顺手拽了片菜叶子擦屁股,也不过分吧。” “你们不欢迎我们就算了,还倒打一把,还全村人围堵我们,这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吗?” 这人三言两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死活不承认自己偷菜。 红奶奶颤巍巍地走到胡文林面前,“小胡,没事没事。他们远来是客,拿两把青菜不算啥。我们金竹村人不是小气包……” 其他村里人一听不乐意了。红奶奶这是不知好歹啊。他们费劲替她主持公道,让这几个不讲道理的外地人道歉赔钱并扭送派出所,她倒好,又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 “红奶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几个人都朝我们啪啪打脸了,还没事没事?”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是他们欺负人啊。” 红奶奶哪能知道自己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又把双方的火气给点了起来。还没说两句,方才刚被胡文林吼停的吵架声又炸开了。 宋香巧一阵头疼。村里人这股“团结”是好使却又危险的双刃剑。困境时是能团结向上谋发展的助推器,但凡涉及到宗族、脸面、家长里短就会成为炸药包。 胡文林走到姜崖身边,两人耳语了片刻,随即喊着把相关人员带回派出所。 几个外地人坐上了胡文林的车,红奶奶也被扶上去。剩下的也都喊着要去派出所,势必要为金竹村讨要个说法。 姜崖抿唇道:“那钱可要让别人挣了。” 这话说得轻,落到这些人耳朵里却如同雷声。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好不容易盼到□□洞开园,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他们怎么会脑子一热凑到一起。是钱不香吗? 安庆生一跺脚,“啥是人的脸,是钱!是骨气!是斗志!全乡全县人都在看着我们,要是这次搞瞎了,以后别说村口,就是家门口都没脸走出去!都给我赚钱去!” 他的一番话让原本还激动的村里人纷纷作鸟兽散,这倒让姜崖、宋香巧等人看不明白了。 这人有时候很不讲道理,有时候又特别讲道理。 安庆生把要去派出所的姜崖叫到一边,讪笑道:“姜崖,刚才是叔我冲动了。你别介意。” 姜崖摆手,“当务之急是要把t人留下消费,其他的都不重要。” 安庆生一听立马哎呦一声,“是是是,你小子是明白人。咋整?叔都听你的。” “您让我先去派出所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安庆生一看,确实也急不来,只能放姜崖先走,拉着宋香巧走旁边说了半天话,非要她赶紧让姜崖想办法,一天的支出成本在那摆着呢,不赚钱等于赔双倍的钱。 宋香巧感慨不已,还是要让大家伙尝到挣钱的甜头,不用外人催,旁人逼,自然会想方设法挣钱- 胡文林挽着袖子,义正言辞地批评这几个外地游客。不管什么原因,未经主人家准许,就将私人物品占为己有,也不管这些物品值多少钱,这种行为都不正确。当然几颗菜,从金额角度看,也入不了刑,所以胡文林勒令这几个人向红奶奶道歉并赔付一定的损失。 姜崖陪着红奶奶坐在一旁。这个占用了关公庙偏殿的乡下派出所,三角屋架通透,胡文林的斥责声穿过墙壁传到红奶奶的耳朵里……老太太瑟缩了一下,小声问,“其实不用赔钱的。不值多少钱。” 姜崖笑道:“咱们的菜种得那么辛苦,他们该赔。另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除了他们拔掉的菜,大家把您地里的菜都踩得稀巴烂,您这次损失可不小。” 红奶奶见姜崖拿出这么多钱,赶紧往外推,“不用不用。他们也是为了我好。” 姜崖坚持把钱塞到红奶奶手里,“好歹留点钱买药。” 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这么辛苦。五保户那点补助着实有限……其实金竹村每个人都各有各的难处。 或许这么说更准确,活着不易,才要更好地活着。 第78章 开园第一天,出了这么档子事,除去几个外来游客素质有待提升外,关键还是□□洞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厕所为游客高峰服务。景区内那几十个坑位已经捉襟见肘,从□□洞往金竹村沿途二十分钟路程也没有厕所,现在景区刚开业,收入覆盖成本还要一段长长的时间,确实抽不出来钱建足够的厕所。 再说,景区的客流量随着节假日起伏变化大,如果建造太多厕所,又会造成淡季浪费。这其中的度确实不好把握。 当务之急,姜崖还是跟县里城投汇报此事, 希望能再从别处抽调些资金把景区的关键基础设施保障做好。不然很影响游览体验。 还没等事情有眉目,□□洞接待游客数量从第一天的3000人次,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骤降为500人左右。门票收入为零, 其他收入倒也算可观。但从奢入俭难,这样的人数落差一下子把很多人都打击了。 开园那天人挤人的盛况像是做梦一样,眼瞅着就要摸到金山的一角,突然被踹出了发财梦。 大家伙心情都很烦躁,尤其安庆生。一旦当天晚上他家农家乐没人吃饭住宿,他就会跑到姜崖宿舍,拉着他彻夜长谈,吵着让他出主意。 姜崖除了□□洞的推进工作外,还有乡里其他村的产业开发工作,哪能每次都陪。还是王学海看不下去,瞅见安庆生来了,立马出去拦住,和他磨半天话后又把人送走。 姜崖这边当然没歇着,他连着好几天跑到市里和几大旅行社谈合作,并通过南都旅行社的丁南都联系上省城更大的旅行社,务必要保证团客的输送力度。另外他还厚着脸皮跑到市电视台,找了关系,好说歹说播放了□□洞的宣传片。 最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竹坑乡建竹器厂的高瑞良知道情况后,主动联系了他在广州做旅行社的朋友。现在全国最有钱的人集中在广东。改革开放的春风让他们尝到了最初的甜味,尤其他们比邻香港,与国外联系紧密。当地人有钱后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出去玩。所以全国广东团体量最大,消费最高,是内地发展旅游的重要客源市场。 姜崖连夜找人制作专门针对广东市场的宣传资料,请高瑞良转给他朋友。对方倒也实诚,一针见血指出□□洞距离惯常的核心旅游线路过远,不利于组织游客游览。当然,他们旅行社每年都要开发新线路,可以尝试从嵩山少林寺往西南拉一条线至西河县,路途虽然遥远,但这些信佛之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肉身菩萨。前段时间在法海寺附近发现的青秀大和尚的肉身舍利暂且安置在香严寺。如果能搭建一条游线,有足够数量的游客愿意来竹坑乡,那就可以安排他们顺道来□□洞。 当下,只能迂回。 对方速度也快,不到半月组织了一个三十人团率先来访。如果效果不错,以后就可以把这条旅游线作为特色礼佛线路往市场推广。 在这之前,姜崖还是找时间把□□洞景区和金竹村十几个核心骨干召集起来。广东团这次来访,是景区向外拓展市场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试水,务必保证这波游客能玩得尽兴,带着好口碑回去。 首先,姜崖会带队先把沿途在仔仔细细走一遍,重点关注景区讲解、肉身菩萨祭拜仪式,还有三餐菜谱等。同时提议可以直接派引导车前去少林寺接人。大红布上描金写上“礼拜肉身菩萨就在西河县竹坑乡”,将其悬挂在车身上,一路开回来,不仅能让广东客人感受到西河县人民的好客,也是一种极好的宣传手段。 其次,这次要专门为广东客人准备好盛大的欢迎仪式。这需要山歌团出马,在进入竹坑乡的地界开始就为远来的客人们送上最真诚的迎客歌。 再者,这次广东客人虽然主要行程是参观香严寺和礼拜肉身菩萨,但□□洞和金竹村仍是推介的重点。到时,他们将有大半天时间游览这两个地方。姜崖希望大家以最饱满的热情迎接客人。同时要针对广东客人的特点,调整导游词,准备可口饭菜,另外要针对性地准备几样土特产,让其带回家,成为最直接的宣传途径。 最后,姜崖提醒大家,我们要表现地不卑不亢,虽然当下我们盼望着有钱游客来,但我们挣钱的途径顶天立地,挣钱的方式值得夸赞,也不需要过分谄媚。 最最后,当然要给大家加油鼓劲,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迈开了艰难的第一步,后面虽然也很难,但只要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任何困难都不会成为困难,反倒成为进步的垫脚石- 饥渴了半天,终于迎来广东游客,虽然只有三十人,确是当下中国最有钱的一拨人。果不其然,前去迎接的宁瑶收到了不少小费。 小费? 这是什么神奇事物?要知道广东比邻香港,且出国机会多。在那些地方和国家,给予服务人员一定物质奖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小费的数目随机,但积少成多,也能和工资有得一拼。 宁瑶刚开始的时候还死活不肯收,连连摆手,面色通红。后来还是李梅见多识广,朝她使眼色,她才敢先收下。这件其实在广东客人看来微乎其微的事情却在众人心目中掀起巨大波澜。 这并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观念问题。服务人员的劳动付出也值得被尊重。 再后来开车的司机也收到了小费,为客人唱山歌的表演人员也收到了小费,餐厅的服务人员、撑船的艄公、农家乐的老板娘等等都收到了小费。 仅这一件事,让众人见识到广东客人的行为习惯,当然也确实有钱。 香严寺礼拜青秀和尚肉身菩萨的仪式上,这群虔诚的佛教徒齐齐跪于蒲团上,倾听法源和尚讲经说法,追忆法海寺千年历史,以及近代遭受的兵乱灾祸。众人对法源和尚多年来不畏困苦的物质条件,独自守候于法海寺遗址旁,守护千佛洞以及肉身菩萨的事迹感慨万千,当即三十人齐齐凑钱,竟捐出二十万法海寺重建资金。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感受到了广东人的有钱不是吹的。他们不远千里跑来祭拜肉身菩萨,虔诚之心让人动容。原本只安排了一天的香严寺之行,又增加了一天。 一行人还想去法海寺看一眼千佛洞,鉴于当下省文物局正在对此进行维护修缮工作只能作罢。 有人问这群广东客人为什么会捐这么多钱给一座远离家乡、几乎湮灭的寺庙?他们是这么回答的:广东t韶关的南华禅寺里千年供奉着六祖慧能的肉身法体,但凡信佛之人都想一观其容,接受他的照拂和保佑,然而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气。被暂时供奉在香严寺的青秀和尚法身,他们不仅见了,还礼拜了,加上听法源和尚讲述这段令人动容的经历,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现在不过捐点钱,就能让肉身法体有可安居之处,也算是积善行德了。 金竹村人听闻这些事情,当然更尽心尽力。不仅在村口安排了好多年都没出现过的旱船表演,还赠送了一拖拉机的土特产。 当真是用拖拉机运到客人面前。 每人一份大礼包,里面有土蜂蜜、丹江风干鱼、干香菇等等好拿走又不会坏在路上的土特产,甚至还有一套竹编小礼品。这是高瑞良投资,竹向笛任厂长兼技术总指导的竹器厂专门为广东客人赶制出来的礼物。 这是一套“日笠”,以农户田间劳作必需品斗笠为原形,制作十二份竹编制斗笠状的日历,巧妙嵌入,每月一换,可放置在书桌上,亦可以悬挂在墙壁上,当然也是送人佳品。制作之精妙体现了朱坑乡作为竹编之乡的艺术水准。同时,这款礼品上也嵌刻着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洞四个关键地名,彰显着所有这些巧思构想都来自这个神奇的充满吸引力的地方。 广东客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对此也非常又惊又喜。原本只是慕名前来看看新近发现的肉身菩萨,结果这里的人太过好客,门票免费不说,临走还送这么多好东西。尤其这个日笠的制作水平和创意能力不亚于艺术品,花钱买都愿意,何况人家还是免费送。 投桃报李,这群人直接把□□洞特色商品店买空了。 尤其竹器厂推出的花篮、笔筒、果盘、灯笼,甚至纸巾盒子全部买走- 和减震器厂的百人团相比,这次的广东团虽然人不多,但其单人消费水平高,两相一对比,任谁也能看出差别来。安庆生高兴坏了,拉着姜崖让他赶紧想办法多找点这样的有钱人来。 姜崖安抚道:“有钱人多的是。关键要看我们能提供什么厉害东西。”要不是这次有肉身法体,这群人怎么可能跑来。世界上好的漂亮的有趣的东西多的是,不说占到天下独一份,好歹能排到前列就能吸引人来。 仅靠□□洞一个吸引物还真不够,这次的成功让他明白,还是要打组合拳,而肉身菩萨目前看来是这组组合拳中的霸王拳。 这样看来,法海寺重建工程要加紧推进了。 而广东团直接捐20万这件事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第79章 时间很快推进到了暑假。暑假客流明显增多。 □□洞景区不收门票这点确实是神来之笔,很多人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情,也不嫌弃路途远,这就掉入了姜崖所设想的“诱惑圈”。但凡把人吸引来事情就好办了。来了竹坑乡总要吃喝玩乐,人一旦出来玩,消费心理一般情况下都会发生变化。平时抠唆之人,可能会觉得是时候犒劳自己了,于是会表现地比平时在常住地时比较强的消费需求。 由此,即便游客不在□□洞景区消费,也会在金竹村吃饭,或者购买土特产,再不济也会跑到明清一条街,赶个集,买点山货,最差的也会买点丹江的野生鱼。反正不会空手回去。 更何况竹坑乡还有香严寺以及青秀和尚肉身菩萨这样的王炸资源。所谓雁过拔毛, 游客兜里的钱总有可以掏出去的机会。 姜崖知道,搞旅游有时候算的不是一家具体景区的账,更多时候需要从区域角度综合盘算。可能表面上□□洞目前还未赢利,但实际上整个竹坑乡都在其带动下收入实现了递增。一切好似还未不一样,但一切又真的不一样了。 暑假客流增多后, 大家伙的日子好过多了。加上姜崖等人谋尽全力在市级、省级甚至省外层面搞宣传推广,虽然效果还未明显呈现, 但好歹陆陆续续有一些团客前来旅游。 大家伙也明白,像竹坑乡这样的, 交通等硬件设施一直没有极大改善的话,能有这样的客流量已经算不错。 正当大家正在慢慢品尝搞旅游带来的甜头时, 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日子,迎头遭受了开园以来的最大危机。 待姜崖赶过来时, □□洞景区门口已经聚集了乌央乌央的人群。 一个身着光鲜衣服的年轻男人正对着摄像头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穷疯了的破地方啊?一斤鱼卖我爸一百块,还骗我爸说这种鱼延年益寿,能治疗我爸的关节风湿病、冠心病、糖尿病?合着这是神仙养的鱼啊?既然这么好使,咋一直这么低调?还不赶紧上中央电视台去宣传,让全国人民都赶紧来买,来吃,全国人民都能活到九百九十九!” “什么玩意啊?!看我爸妈老实好欺负,哄着他们买了五斤破鱼。我家老头老太太退休金是很高,可也不能这么骗吧。我还不如让他们买几斤人参吃着玩呢。” “我今天带了我电视台的朋友来,就是要当面揭发这种黑心景区黑心人。哄骗老年人高价购买产品,吹嘘夸大产品效果。我家老头老太太现在又憋屈又生气,双双犯病住院,你们景区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人口条极为利索,对着镜头噼里啪啦说了半天。诈骗、高价、吹嘘、住院、黑心,等等这些词让姜崖太阳xue直跳。 更别说这人还带了一群来撑腰的人,还有一个硕大的摄像头对着他拍。说不定上午这么一闹,下午就在电视上“广而告之”,□□洞、竹坑乡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知名度瞬间灰飞烟灭。 宋香巧瞧见姜崖来了,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她赶紧迎上去。 “姜崖,你可算来了。这群人拎着一袋子鱼跑来,非说是从我们这里花五百块买了五斤花泥鳅……上午有不少人在咱们这买了一堆土特产,这下全退了。” 宋香巧满脸大汗,眼睛泛着红丝,显然慌了。 姜崖让她先别急,往前走了两步。 这男人脚边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用靠近就能闻到又腥又臭的味道。即便是昨天买的,隔了夜,今天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好鱼也成了发臭的死鱼。 现在天气热了,正是□□洞特有的花泥鳅味道最鲜美的时候。姜崖记得,这种鱼平时大家也就卖十几块钱一斤。丹江里的野生鱼差不多五六块一斤,花泥鳅能卖出三倍的价格,主要因为其只有天气热的时候才有,又生活在溶洞深处的暗河里,少见又好吃,所以价格才拔这么高。 但要说一斤卖到100块,着实超出姜崖的认知。 他上前开门见山,介绍自己的身份。那人一听总算有负责人来了,一把拽住姜崖的胳膊把人拖到摄像头面前,喊道:“来来来,都快看看这黑心景区的老板啊。你们脸皮怎么这么厚?一斤鱼卖100块,这可不是买卖,这是抢钱。抢钱犯法你知道吗?” 姜崖被扯得差点没站稳,宋香巧一看就急了,“你这人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啊?什么诈骗抢钱,我们金竹村的人虽然不富裕,但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 那人顿时冷笑起来,踢了踢脚边的臭鱼,“你意思是我骗人,讹你们?” “这是你们这儿的土特产花泥鳅吧?” “你们不是说其他地方都没有,就你们这里有?” “现在我拎着这五斤花泥鳅找你们要说法,又不承认了?” 几句反问,怼得宋香巧哑口无言。 姜崖稳了稳心神,“事情总要解决。你们都是我们竹坑乡金竹村的客人,招待不周是我们失职!” “招待不周?”那人不依不饶,“这是招待不周的问题吗?这是诈骗老年人!” 姜崖抿了下唇,“这里太热,要不我们去游客服务中心,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 “有什么好谈的?你们欺骗老年人高价购买东西,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答应,我们今天就不走了。天天带着大喇叭在你们景区门口吆喝。难怪你们搞什么免费景区,原来就是想把我们哄过来,好让我们上当受骗!”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游客纷纷喊起来。 “跑这么远遇到这种事真是倒霉!” “一百块钱一斤鱼这不是抢钱是什么?!” “我刚才买他们的土蜂蜜应该也是假的。退了退了。” 那人t见这么多人都向着他,越发神气,扯着姜崖的胳膊,非要他承认自己是诈骗分子。 围观的人中当然有金竹村的人。安庆生、廖婶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急得要跳脚了。要不是之前姜崖和宋香巧千叮咛万嘱咐不管什么情况下一定不能和游客正面冲突,他们估计早都冲上去和这人“理论理论”。 现在看到姜崖被人这么对待,方才还残留的理智这下全没了。 “谁诈骗了?你这是诽谤!” “报警吧。都被人骂到这份上,你们能忍,我可忍不了。” 一时间,双方挤在一起打开阵仗互骂。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姜崖见状喊道:“大家都冷静冷静。” 他回头拽住那人胳膊,“走。我们去派出所!”- 竹坑乡派出所所长胡文林发现最近很忙。新开园的□□洞三天两头有事找他调节,小到游客钱包丢了,大到游客自己走丢了,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不是竹坑乡派出所,是□□洞景区的专属派出所。 刚没消停两天,大中午一群人互相骂着冲进了进来。 尤其冲在前头的摄像头差点怼在他的脸上。 他黑着脸,用手捂住镜头喊道:“拍啥呢?关了!” 摄像师皮笑肉不笑,“我在拍让老百姓受苦受气的社会事件,咋?不让拍?你们警察可不能不做我们老百姓的主儿,跟黑心景区站在一起。不然我都怀疑你们……” 胡文林还没说啥,对方就一顿指责外加大帽子直接扣上来。 “唉唉唉,咋说话呢?” “我这跟您好好说话呢!言论自由是公民的权利,您不能让我关掉摄像头。” 胡文林啧了一声,“记者证呢?采访证有吗?拍摄采访需要申请报备,你有吗?拿出来看看。” 他的手直接怼上去,质问道。 摄像师噎了噎,见胡文林不是好糊弄的,悻悻然把镜头关上。 “别啊。别的不说,记者证先拿出来!” 那人讪笑道:“忘拿了!” “哦没事。你先坐里面等着,我找人帮你查查。”胡文林正经道。 那人一下子就慌了,往里一看,有好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里头,两个警察盯着他们,不说别的,至少这几个人应该就是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警察同志,我真是记者。证件忘拿了。不然我扛这么贵的摄像机干嘛?” 胡文林才不管他怎么说,叫人把他带进去,势必要好好查查。 “哎,我说你怎么要让我们来派出所谈。原来这是你们的保护伞啊。”那人把拎着的臭鱼往地上一撂,直接把保护伞三个字扣在了胡文林的头上。 胡文林脸瞬间黑了。这□□洞今天招来的都是什么人? ! 他瞥了一眼姜崖,姜崖朝他苦笑两声。 “咋回事啊?” 不等姜崖说出口,那人又绘声绘色地把在□□洞景区门口说的那番话又朝胡文林说了一通。 最后这人还不忘继续扣帽子,“你们警察是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今天在这里我一定能得到最公平的对待。是吧?” 胡文林摆摆手,“你说得没错,我们警察是为人民服务,但我们服务的人民是那些遵纪守法的。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违法,我们都会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别这么多人围在派出所,双方各进来两个人,咱们先录个笔录。”- 录笔录前,姜崖把宋香巧叫到一旁一脸严肃地交代了两句。宋香巧涨红着脸,想说不可能,但又不敢肯定。她气得直跺脚,“真是天天不让人省心。” 向来冷静的姜崖也忍不住叹口气,“你先回去问清楚。该是谁承担责任,逃也逃不掉的。以后……”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摆摆手,“后面的事过了今天再说。” 原本想着趁着暑假客流量大的时候让大家伙多赚点钱,结果在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么大一出事。姜崖稳了稳情绪,抬脚走进询问室。 胡文林带着两个同事端坐在桌前。这桌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与其说是桌,不如说是案台,四脚细细,台面两边翘起,印刻着看不懂的道家变文故事。要是案台上供奉起一鼎香炉外加两盘水果,那一脸肃穆的胡文林还真有点像怒目圆睁的神像,势要把人间不平事都掀出来,把人间大坏蛋都揪出来…… 焦兴发抬眼看了看长相凶巴巴的警察,又瞅了瞅旁边坐着面嫩的姜崖,觉得还是朝好拿捏的人开火比较好。 “我说你看着也像个明白人。我辛辛苦苦从市里跑来你们这个穷乡僻壤,拎着五斤臭鱼,熏得人反胃,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让你们给个说法?!五百块五斤鱼?到哪都说不过去。臭鱼不值钱,关键是我家老头老太太双双被气得住院。一天医疗费好几百,虽然我家不缺钱,可这医疗费你们景区该管吧。这检查费、治疗费、陪护费还有后期的营养费怎么着也得一万块吧。” “麻溜地把钱赔给我,咱们这事就在今天了了。你啥时候把补偿款给我,我啥时候走。不然的话,我只能每天大清早八点钟去你们景区门口好好宣传宣传你们怎么诈骗老年人。” 焦兴发翘着二郎腿,颇为得意地说道。 姜崖冷着脸。一万块?张张嘴就要这么多赔偿,算下来是他三年的工资,是村里人刨土种庄稼十年的收入。既然对方狮子大开口,那只能公事公办。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胡文林一脸肃穆地呵声问道,他一转头看向方才拿着摄像机快怼着他脸拍摄的人喊到:“你呢?!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记者证采访证采访申请拿出来!” 段孝讪笑着,把脚边的摄像机往身后踢了踢,“那啥,我就是来帮朋友的。” 说到这里他连连摆手,“我可没想分补偿款。”说完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连声咳了咳,使劲给焦兴发使眼色,“哥,你快说句话啊。” 焦兴发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抽了两根递上去,“警察同志,咱们这不是怕景区家大业大不承认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嘛。所以叫上朋友助助威,没别的意思。记者证采访证那些啥的就算了!” 胡文林瞪着眼问:“是谁刚才说我们警察是保护伞?怀疑我们跟□□洞景区有勾结?” 焦兴发原本就是想拿钱走人,没想往派出所钻,先不说别的,进来这种地方本来就很晦气,别沾了倒霉以后运气不好。 “哎呀,那不是话赶话,情绪上来嘴巴没把牢。”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这是造谣诽谤。我先问清楚花泥鳅这事后,咱们再好好掰扯造谣这件事。”胡文林黑着脸,压根不想跟这样的人虚与委蛇打哈哈。 焦兴发一听,脸也黑了,“咋?被你们逮住一个小小的把柄,就想把诈骗老年人这件事给掩盖过去?想就别想!” “我家老头老太太是化工局的退休高级老干部,我家老爷子退休前做了局长,现在化工局局长以前还是他提拔起来的,我姑姑是招商局的,我舅舅是财政局的……”他龇着牙说着自己家的家族谱系,活脱脱一副高干子弟做派。 说了五分钟才讲完直系亲属,瞧着胡文林唰唰唰地写个不停,突然醒悟过来,赶紧上前摁住他的手,“哎呀,我这嘴就是管不住,你听听就行了,别记下来啊。” “你说的每个字都会作为呈堂证供。”胡文林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所以你不是原告。” “我家老头老太太在医院住着呢,来不了。我是他们亲儿子,代替他们过来没问题。” 姜崖:“在哪家医院?可有住院证明?现在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什么?” 胡文林:“两位老人家人是清醒的吧,我得打电话问清楚他们在哪买的花泥鳅,还记得不记得卖家长啥样?当时交易的情形。” 焦兴发头瞬间大了。哪能想到这小地方的人竟然还认真起来了! 第80章 第078章 胡文林双目圆瞪, 拿出笔和纸让焦兴发写出他父母住院的医院名字。 “哎呀,叫啥来着?”焦兴发抓耳挠腮,拿着笔讪笑着, “我这记性也太差了,都忘了医院叫什么名字?” 见大家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怀疑,他赶紧摆手道:“我只是忘了医院名字,不代表我家老头老太太没事。” 胡文林也不管他嘴上说得怎么天花乱坠,一定要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中医院,还是市医院啊,”胡文林交心脑汁,甚至不忘踢一脚早慌了神t的段孝, “你帮我回忆回忆啊。” 段孝更慌了,“哥,我咋能知道, 咱们之前没提这茬……”他的后几个字被胡文林恶狠狠的眼神逼了回去。 “那就是没有这回事!”胡文林收起笔和纸,冷笑一声。 焦兴发急了,拍着胸脯说:“咋没这回事?我总不能没事干,拎着一堆臭鱼跑这么远吧。” 任何罪名都需要证据,焦兴发在这胡搅蛮缠乱说一通,除了手里的臭鱼外拿不出一点证据,胡文林已经断定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既然这样,你拿着你的喇叭去景区门口,道歉、赔礼、澄清!要是人家景区觉得这样不足以弥补损失,你们双方之间再商量个方案,看这事怎么才能了了!” 焦兴发折腾半天哪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立马跳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给我赔礼道歉外加一万块的补偿款才行呢。” 就在这时,宋香巧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安庆生、廖婶等人扯着一个姜崖不认识的男人冲了进来。 安庆生吼道:“就他!卖给他们花泥鳅!” 这人叫敖二,从别的乡入赘竹坑乡雷家洼。能入赘鸟不拉屎的竹坑乡,熬二原来的家可想更穷。靠着几亩薄田,土里扒着吃食,日子过得相当紧巴。他看到金竹村突然搞起了旅游,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心里痒得发急,便整天在村里村外转悠,然后就得知最近是花泥鳅最鲜美的季节,几乎来玩的游客都会花钱尝尝。 只是,竹坑乡距离其他地方都太远,有些游客想拎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肯定不能保鲜。所以一般情况下,安庆生他们也只是在推荐农家宴的时候现场做鲜美的花泥鳅汤。 敖二水性好,是捕鱼能手,想挣这个钱,可又不是人家金竹村的人,没有做饭的地方,只能半夜趁着大家都睡着,他钻到冰冷的地下河里,捞了十来斤鱼,拿到明清一条街的集市上去卖。 说来也巧,他刚把摊位摆好,就碰到来竹坑乡来玩的焦家老夫妇。熬二一眼看出这对老夫妇退休金肯定不少,看他们在自己的摊位前停留,哪能放过这两位财神爷和财神奶奶,立马拦着他们把花泥鳅一阵狂夸,说这种鱼吃了对身体好。 老夫妇问他具体好在哪里?熬二顺嘴说能延年益寿。害怕老夫妻不相信,当场编了个传奇故事。据说,□□洞里原来住着一只凶狠的□□精怪,它一到夏天就不停地吐着毒气,搞得周围村民浑身长疮,不管吃什么药都没用。大家伙实在忍受不了就拼了命冲到□□洞要和这只□□精来个鱼死网破。敖二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说书的天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现编故事,讲得老夫妇目瞪口呆,好似身临彼时的人蛙大战。 反正故事的最后总要落到花泥鳅。敖二说这些村民被□□精的法力伤得遍体鳞伤,最后不得已退到地下河附近,就在这时有人不小心跳下地下河,瞬间被这群花泥鳅给包围了,它们不听地啄着这些人的伤口,这时奇迹发生了。流血停止了,伤口愈合了,更神奇的是这些人瞬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飞出地下河然后把□□精打败了。 敖二这顿表演吸引了众多村民围观,大家伙明明知道他纯属瞎忽悠,为的就是让这对城里老夫妇买这些鱼,所以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立马化身证人托儿,附和着说没错,家里有老人身体虚的话,大家都会煮花泥鳅汤补补身体。只能躺不能坐的喝了之后立马坐起来了,不能下床只能坐的立马跳下了床,只能拄拐棍不能大步走路的,也立马能快步走出去几百米远……于是乎,三忽悠五撺掇的,焦家老夫妇真买下了敖二手里的花泥鳅。 焦兴发见这群本地人竟然傻到自己找来了黑心卖家,立马活了过来,大喊着上前抓住敖二的领子,“冤有头债有主,总算找到你了!” “可我真没卖那么贵。”敖二拍着胸脯喊着天地良心。他原本在焦家老夫妇身上大赚了一笔,这两天又故技重施,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天黑后滞留□□洞,又捞了不少花泥鳅,只可惜没碰到容易被忽悠的游客,这些花泥鳅全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今天早上他刚在□□洞洞口混在游客里准备往外跑呢,被保安抓了个人赃俱获。怪就怪他那天在集市上演得太过了,好些人记得他做过这档子事,方才姜崖让宋香巧去调查,三问两不问的,就问出来了。 “你卖多少钱?”姜崖问。 敖二伸出五根手指头,“就五十!”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村里推出的农家宴里,一道鲜美的花泥鳅鱼汤才卖15块,他竟然卖50 。 “放屁!我家老头说你卖他100。” 不管是卖五十,还是卖一百,在姜崖看来没什么差别。本来只有普通营养作用的花泥鳅在敖二的嘴里成了能治病可长寿的神药。这涉嫌高价售卖,涉嫌虚假宣传,极大地损害了□□洞景区的声誉! 敖二急了,他哪能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赶紧扯开裤腰带… “干嘛呢?干嘛呢?” 胡松林以为敖二要耍流氓,大步上前拦住他。 敖二哭丧着脸说:“我钱藏在里面。” 大家一愣,这才发现敖二的内裤边缘还有一个小口袋,他抠抠索索从里面掏出一叠钱来。 “我卖他们五斤花泥鳅,就这两百五十块钱。” 他偷偷捞了鱼,第一次就卖了这么多钱,高兴地跟过年似的,压根没跟自家老婆说,把钱藏在贴身处,没事就用手指捏捏□□,然后偷偷乐得跟傻子似的。他这般模样越发让大家觉得这人穷到脑子出了问题。 这两百五十块包括两张一百一张五十,崭新干净,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放屁,我家老头明明跟我说你卖了他五斤,一斤一百,总共五百块钱。” “我哪敢我啊!我卖他五十一斤我都心虚。”敖二说到最后声调也低了。 胡文林定了定神,低头跟旁边的小警察说了两句话。 “焦兴发,你赶紧联系上你父母,让他们过来做个笔录。” 焦兴发还是那套说辞,父母在医院,不方便过来,至于在哪家医院,他记性不好,忘了。 局面陷入僵局,宋香巧把姜崖叫到一边。不管敖二卖人家五十,还是一百,这事跟□□洞景区都无关。因为敖二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金竹村的人。他偷偷跑到□□洞捕捞花泥鳅,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本人还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按照她的想法,赶紧把这事给甩出去,所有罪责都在熬二一个人身上。 姜崖摇摇头,“你觉得这事跟□□洞无关?跟金竹村无关?跟竹坑乡无关?” □□洞从区位角度看属于金竹村,仅此而已,可从整个竹坑乡来看,它又是担负着全乡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抓手,是一次破釜沉舟的努力,更是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 而战争的失败往往有那条看似无关紧要却又事关走向的导火索。 姜崖走到敖二面前问他事发当天可有目击证人。胡文林摆摆手说已经让同事去找了。集市上除了货物多,就是人多。找到目击证人应该很容易。 果然不一会小警察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番查询下,确实当时敖二卖了焦家老夫妇五十块一斤。 “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我不知道这事有啥不行的。怎么还闹进派出所呢?我家里的地还等着我放水呢。可别耽误我时间。”其中一人不耐烦地说。 敖二这下反应过来了,赶紧叫道:“我也没从他们口袋里偷钱,是他们主动给我钱。这事不犯法吧。” 宋香巧气得半死,这人真是冥顽不灵。 “我问你,我们金竹村人卖一道花泥鳅汤才多少钱,你一斤卖人家五十。你还编故事哄人家说吃了这条鱼能长命百岁,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敖二不服气,“我说什么他们都信,不是傻是什么?” 这句话把焦兴发给惹急了,上去就拽着敖二的衣领要打他。 胡文林哪能这种事发生在派出所,赶紧把人扯开,“都给我住手!” “你,必须联系上你父母,我们要听他们的说法。”他指着焦兴发喊到。 t 然后又指着敖二说:“你偷跑到□□洞捕捞,这涉嫌偷盗,另外你还涉嫌虚假宣传,高价售卖,你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 敖二傻眼了,他颤颤巍巍把钱捧着递到胡文林面前,说:“我把钱退还给他们,这总行了吧。”这钱还没在自己□□里暖热几天就要退回去了。 他哪里知道焦兴发要的可不是这点小钱,话音刚落就果然听到从焦兴发嘴里吐来来的一万块补偿,当机吓得腿软坐到了地上。 这可是把他卖了都凑不齐的钱。 胡文林把他的钱退回去,“现在不是退钱的时候,你先收好。” 敖二彻底慌了,看了一圈立马抱住姜崖的腿。虽然姜崖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姜崖。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是乡政府的人,来这里不到一年就整出□□洞景区这么大事,金竹村的人钱都赚翻了。他不过是也想跟着喝点肉汤,结果刚抿了一口就要被打回十八层地狱。 “姜小同志,你是竹坑乡最厉害的人,听说你还是学法律的,你可得帮帮我。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真进了监狱,一家人全都完了。” 姜崖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抿了下唇,“你先起来说话。” 对方就是不起来,死死抱着他的腿不停给姜崖戴高帽子,说着说着连姜崖比玉王大帝都厉害的胡话都说了出来。 闹得姜崖左右不是。 宋香巧对这种套路熟得不能再熟,犯事前嚣张至极,绝对不认为自己有错。犯事后终于知道害怕,终于舍得考虑上面的老和下面的小,道德大帽子压过来,直接把人架在火堆上烤。 对待这种人的套路只有一种。那就是置之不理。不然他们这种人会越来越过分。 她身为金竹村的村支书,这样的事见多了,刚开始还一片赤诚对待,后面有人见她心软好欺负,索性直接硬着脖子要钱要东西,再后来她逼自己不要随意曝露真心,公事公办,省得还要给这种人兜底擦屁股。 她上前一把将敖二拽起来,“你这是涉嫌犯法的事,你就是求玉皇大帝都没用。” 敖二一听立马嗷嗷哭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抱哪根大腿才能有用。 姜崖头一阵大,上前向胡文林借电话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这个焦兴发迟迟不愿意让他父母出面,里面必然有什么蹊跷。只要联系上这两位当事人才能把事情搞清楚,趁着这次舆论危机还没完全发酵,没有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将所有的情况大白天下。犯错就要挨打,如果是□□洞景区的错,那就立马改正,坚决杜绝。 时间就是生命。尤其对于这种容易流于众口谈资的事件一定要尽快处理地彻彻底底。 焦兴发见姜崖动真格的,不停地翻着电话簿,他急了,嘴里喊着:“唉唉唉,我爸妈不在家,你找不到他们。你们赶紧和我谈好赔偿款,咱这事就算了了。”他之所以现在还敢不说医院的名字和电话,就是拿捏住姜崖这方急于迅速解决问题。在这种极限拉扯中,如果对方撑不住,说不定就同意给补偿,目的就是赶紧息事宁人,不再麻烦。 赔偿一万块当然是最理想状态下的结果,可他也知道对方拿不出这么多钱,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先把对方吓到,后面至于给多少,对方都会觉得松了口气。 反正这鱼就值这点小钱,还不是他掏的钱。他这次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姜崖不管焦兴发怎么喊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簿,不一会就找到市化工局的电话。对方确认确实有一位姓焦的局长,不过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人早都退休了。 焦兴发一听立马腰板挺得更直,“看看看,我没骗人吧。我劝你们不要再折腾,咱们之间赶紧谈个价钱,我也不说一万块了,你们自己说个数,咱们双方往中间凑凑。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敖二一听对方松口,可一想到自己连一百块都拿得艰难,脸耷拉地更厉害了。 姜崖没接话,而是非常正式地向电话那头的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一听他是竹坑乡的乡干部,也耐心地问他找焦局长有什么事。姜崖刚提到鱼这件事,谁料对方立马大笑起来。 “这事我知道。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姜崖瞬即喊来胡文林一起听。 “我也是听人说的。焦局长和他爱人出去旅游回来被人看到拎了一大桶鱼。老头老太太累得满头大汗,逢人就说他们拎回来的是宝贝。说吃了之后对身体有各种好处,比药都好使。恰好家属院里有个大学教授,人家学生物的,当即就说他们买的这种鱼生活在冷水中,肉质鲜美而已,蛋白质含量是高,但你说什么病都能治,那是骗人。” 家属院里最藏不住的就是这些八卦故事。尤其一位曾经的大局长被人一顿忽悠,这事就更有传播的价值。 “焦局长脸面就挂不住了,当场把鱼甩到地上,还是局长他爱人把鱼捡起来带回了家。听说这几天老两口被臊得压根就没出门。” 姜崖皱起眉头,瞥了一眼焦兴发。 没出门?那就不可能去医院。 “您有听说他们多少钱买的鱼?”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焦局长花了他一个月的退休金买的。”说到这里对方讪笑两声,“人家局长退休金肯定比我看大门的工资高多了。” 以局长身份退休的干部,退休工资怕是不止两百五十块。姜崖猜想,这位焦局长买了自以为堪比神药的鱼,回来见众人一脸羡慕的围过来,便把价格往高的说。不然不能体现他的实力和慧眼如炬。 若是敖二卖的太便宜,说不定这位焦局长还不愿意买,但要说一斤一百这样明显是宰人的价格,也超出日常理解范畴。所以他倒是相信敖二的说法。应该就是五十块卖给焦家老夫妇。 姜崖留了个心眼,又问:“听说焦局长还有个儿子。”对方迟疑了下,说:“那我不太清楚啊……” 胡文林立马道:“我是竹坑乡派出所的。我们想了解下情况。” 对方一听,“我也没说瞎话。我们化工局的人都知道焦局长他儿子经常赌钱,啥正事都不干……” —— 事情进展这一步差不多清楚了。 胡文林托人在市局简单查了查就发现这个叫焦兴发的人有几次因为赌博被行政拘留的案底。在他的严厉质问下,焦兴发这才交了实话。 最近他又被朋友叫去玩了一个晚上,输了一大笔钱。他灰溜溜地跑回家想从老两口身上骗点钱出来。老两口早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无论他怎么哄骗,就是不松口。然后他发现塞在冰箱的花泥鳅。一番闻讯下来,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来钱的好想法。 在他眼里,竹坑乡这样的地方,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但凡拿着大喇叭和摄像机跑去一番闹,肯定都吓坏了,肯定会乖乖掏钱出来。 结果,事与愿违。 他不仅把上次赌博的事情暴露个清清楚楚,因为瞎编他父母住院生病,并以一万块高额索赔款涉嫌威胁欺诈。 敖二涉嫌偷盗花泥鳅,高价虚假销售,但因为金额小,经过双方协商,他需要三倍赔偿焦家老夫妇的损失,也就是需要赔偿对方七百五十元。 敖二哪有这个钱,正在哭唧唧说掏不出来时,焦家老夫妇知道自家儿子又闯祸了,打来电话请求宽大处理,补偿款他们不要了,只求儿子这次能少受点罪。 之所以听信敖二的话,是因为焦兴发的母亲身体弱,各种疾病缠身,常年吃药吃够了,一听说这种鱼能延年益寿,堪比神药,就想着宁可买错,也不能错过。结果闹出这么大事。 至于焦兴发到底该怎么处理,姜崖知道胡文林他们会有自己的工作方法和法律依据。说起来□□洞景区也是受害者,飞来横祸,卷入这场风波里。 他立马组织人员,对景区内外的安保工作进行了统一摸查和梳理,着重强调每天晚上营业结束后必须确保没有人滞留景区,尤其溶洞内部地形复杂,更容易成为安全的盲点。 与此同时,姜崖亲自撰写了一份告示,并请安饮水这位全村书法字写得最好的人誊写下来,张贴在景区大门口。 告示t中强调两个事实,第一,此次高价售卖花泥鳅的是非法滞留景区偷捞的外村人,第二,购买者并未身体受损,住院治疗。当然景区内部安保工作存在疏漏,是此次事件发生的原因之一,这一点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毫不避讳。 另外告示的结尾不忘给花泥鳅再来一次宣传;花泥鳅属于□□洞夏日专供,肉质鲜美,供不应求。如需品尝哲,可前往金竹村农家乐品尝特供花泥鳅美食。 告示旁边还单另悬挂了一张价目表,包含所有消费内容和价格,并许下诺言,若发现购买价格比价目表贵的十倍赔偿。 告示一经悬挂出来,众多游客都围将过去。于此同时,旁边的特色商品店也适时推出买一送一活动,这一波福利操作直接吸引一大波人进去采购。上午因为花泥鳅事件退货的损失一下子又弥补回来。 姜崖彻底松了口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081章 鉴于花泥鳅如此受欢迎,姜崖专门跑了一趟市畜牧水产技术站。站长非常有经验,听姜崖提及这种鱼生活在溶洞的暗河里,一口说出这是一种鲤形目鳅科须鳅属,栖息在河床底部的鱼类。 站长说这种鱼营养价值极高,甚至有“鱼中人参”的美誉。当然人参能治病也不能吃了长生不老。敖二事件确是虚假宣传,但花泥鳅的食用价值毋庸置疑。 只是这种鱼的生存条件极为苛刻, 水温必须控制在10到18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另外这种鱼必须生活在水质清澈的河水中,但凡有一点点污染,就会得病死亡。 站长叹气说:“这种鱼可遇不可求,要不是你们竹坑乡生态条件好,没工业没污染,哪还有花泥鳅。”他提及六七十年代但凡遭灾时,这种鱼就会被悉数捕捞,现在野生花泥鳅越来越少。 现在在□□洞能找到这么大一族群的花泥鳅实属难得。 “贪心无止境。你们现在搞旅游,想多卖多收益,我理解。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捕捞过度,最后连花泥鳅的影子都找不到了。”站长语重心长地叹道。 姜崖沉吟着。站长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现在金竹村有十几家农家乐,每家农家乐每天要供几十斤花泥鳅。而且谁家捕捞得多还容易引起争议。以后随着游客数量递增,压根不够每日消费。 现在除了要保护□□洞的生态环境不受干扰,定时定量捕捞外,还必须未雨绸缪,及早探索人工养殖花泥鳅的可能。 站长听姜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不是我打击你,人工养殖花泥鳅在十来年前我都有这个想法。只可惜养一批死一批,鱼苗压根活不过几个晚上。水质和水温都太难控制了。” 姜崖也笑起来,“我有个想法。” 焦家老夫妇也是花泥鳅事件的受害者,前两天他拎着竹坑乡的土特产专门跑到化工局家属院,代表竹坑乡赔礼道歉。 顺道访问了家属院那位生物学教授,闲谈中,他得知这位教授退休前是市理工学院生物系的系主任。对方听到姜崖提及花泥鳅的养殖和售卖问题,提到他前几年去日本考察学习的时候,看到对方已经在水产养殖场使用恒温控制系统,同时能实时监测水质情况。这一套设备极大避免了人工控温控水的错误率,也极大提高了鱼苗的成活率。 姜崖已经在找人看能不能从日本引进这条技术线。到时候希望能在畜牧水产技术站率先开展花泥鳅的人工养殖探索。但凡能成功脱离□□洞暗河人工养殖花泥鳅,这条产业链就能打通。除了在竹坑乡实现全年段鲜鱼品尝外,还可以制作成鱼干,和丹江风干鱼一起成为竹坑乡特色产品推往全国。 站长大惊,“你们乡现在这么有钱吗?” 姜崖笑起来,“现在还背着银行贷款,不过日子总会好过一天。要是因为没钱啥事都不敢做,那我今天也不会跑来找您讨教了。” * 暑假两个月整个金竹村在热热闹闹中度过,每天500至1000人的接待量,不多也不算太少。金竹村人只要睁开眼就有人来玩,有人来玩今天就有进项。 两个月过去,有好几家黑白电视换了大彩电,厨房里也高高竖立着大冰箱。尝到甜头的几家,比如安庆生等人已经在和其他村民协商,租下他们闲置的老房子,改造成为农家乐,扩大床位,多多挣钱。 梁家洼的山歌表演前段时间也参加了市减震器厂的厂庆大汇演,得到长久不衰的掌声。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分管副市长也坐在台下,看了表演后大为震动,认为这是被掩埋的文化瑰宝,歌舞内容又紧跟时事,和竹坑乡发展转型息息相关,展示了竹坑乡人拥抱变化,谋取发展的决心,当即联系文化和宣传口的同事,安排梁家洼山歌团在市剧院表演。 既然副市长把这场表演拔高到如此高度,文化局和宣传部自然明了领导树立先进事迹,彰显地域文化的目的,立马组织人员在市大剧院连续安排了三场表演。 来看表演的除了各企事业单位外,还有学生和老师代表。 三场表演结束后,想要观演的需求还是很旺盛,文化局索性让山歌团在市电视台录制了一遍,直接在面对全市平台上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 这下全市都知道在竹坑乡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冒出来这么个“东西。”演出第二天,文化局就接到好多市民打来的热心电话,说自己从小听山歌长大的,脑子里装着好多首山歌,他们愿意把这些歌词记录并传唱,希望这样的“楚地瑰宝”不要流逝。当然也忘不了赞赏梁家洼山歌团的勇敢尝试。 这个时代,谁不往钱眼里钻,有唱曲的闲工夫还不如去广东打工挣钱。听说这个山歌团的成员除了团长都不是正职。团员有家庭主妇,有工地小工,有餐厅服务员等等,甚至还有部分人是金竹村和梁家洼村的村民,没有任何舞台经验,却奉献了一场赤诚有趣的表演。 怕是这个团忙到现在还没有挣到什么钱。这些打电话的山歌爱好者提出,若是需要他们出钱出力,绝不推让。 这些信息反馈到姜崖耳朵里,一个计划在他心中初具雏形。 当务之急是多找些能歌善舞的人加入歌舞剧团。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剧团主要表演人员需要分成AB组,用于替换,以防意外情况发生。目前愿意掏钱看梁家洼溶洞实景表演的人虽然不多,但哪怕一个人买票,也得表演。更何况,目前剧团的组成人员除了团长都不是专职,随时都可能离岗回去帮忙农活,在姜崖看来,至少要保证一个基本表演团队时时在岗,才能保证剧团的正常运营。 从哪里发觉现有人才和储备人才,是个问题。 姜崖刚从市里回到乡政府又被安庆生堵在办公室门口。不用对方张口,姜崖都能对其嘴里喷出的话模仿个七七八八。无非是游客又少了,钱少赚了,姜崖你得想办法。 不过这次,安庆生好歹主动给姜崖倒了杯茶水,让他喝口水缓口气才开始喷。 “姜崖,我已经跟我旁边几家没人住的房主谈好价钱了,只等资金到位,我就准备把它们收回来。”说到这里他讪笑起来。 钱没问题。从四月份到现在五个月内他赚的钱是过去的几十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难免让他内心膨胀起来,总想着趁着身体还好,多赚点,再多赚点,所以他才起早贪黑,要么在桃花沟养猪场,要么在家里招待游客。 但他总觉得还不够。 “减震器厂的钱给你结了吗?”姜崖喝了口水,问道。前段时间,减震器厂的千人团在竹坑乡玩得好吃得好,大家除了赚了他们一大笔旅游费用外,安庆生还因为在桃花沟养的林下猪肉质鲜美额外获得了减震器厂食堂的大订单。要知道这个厂数千工人每天要吃好几头猪,安庆生这下直接赚翻了。 “哎呀,就是在等着他们给我结钱,不然我早都把旁边房子签下来,赚暑假这趟钱了。” 姜崖笑起来,“不对吧。” 安庆生呵呵笑了两声,给姜崖的茶杯再添了点水。 姜崖知道安庆生不差钱。他那几个争气儿子给了他不少钱,加上老头胆子大,作为金竹村吃“旅游发展螃蟹”的第一人,他现在依然稳稳坐在除了安思源之外的“在村”首富的宝座上。 即便如此,他现在仍在观望。 旅游流t跟其他客流不同,它时高时低,与经济形势、市场开拓、闲暇时间等等息息相关,有时候人数多到你接待不完,白白看着钱从指缝溜走,有时候又门可罗雀,等半天也等不到几个人来,还得跟旁边的同村人竞争抢游客。 这种起起伏伏的客流状态,在安庆生看来太难把控。即便他已经算是全村最有胆识的人也不敢冒险扩大投资。 对此,姜崖给不了他确定的答案。还是那句话,事在人为,尽力而为。 安庆生虽然知道,但接受不了。他偷偷瞄着姜崖桌面的文件,“姜崖你脑子眼最活,你肯定想了什么好主意。” 姜崖佯装生气把文件盖住,“机密!” 安庆生哼了两声,“我老花,让我看也看不清。” 两人拉扯了一会,姜崖才神神秘秘地把一份文件放到安庆生面前,“咱们□□洞能有今天,庆生叔的功劳绝对是最大的……不给你看,给谁看?” 安庆生被夸得心花怒放,赶紧掏出老花镜看起来。 文件名字赫然是他不能理解的标题:西河县竹坑乡山歌比赛计划书。 山歌?他知道,梁家洼的梁有仙最近风头正盛,又是被副市长接待,又是去电视台录节目,一个干巴巴的乡下老头竟然被称作老艺术家。 可惜只赚吆喝不赚钱,他安庆生才不干这种花里花哨出力不讨好的事。 他快速翻了翻计划书,只看到要给参加山歌比赛的人发奖金,表演优秀者还可以成为梁家洼山歌团的正式成员,工资福利一样俱全。 咋看这件事都有利于梁家洼,跟他金竹村无关。 姜崖笑道:“叔,你可以第一个看到这份计划书的人。”言外之意,包括梁有仙都没见到。 安庆生突然警惕起来,“你想说啥?” “咱们这个活动比赛还缺个冠名!” 安庆生知道什么是冠名,中央电视台每年春晚都有各大驰名商品冠名,全国各族人民都能听到能看到,确实风光,可也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姜崖张嘴就请他出冠名费,成为第一届山歌赛的首席赞助商…… 安庆生一下子明白了,难怪今天姜崖把他夸成全村发展的首席功臣,原来是在这等着让他掏钱呢。 嘿!这臭小子! 姜崖反过来给安庆生倒了杯水,“我为什么第一个给庆生叔您第一个讲这件事,就是觉得这件事别人看不明白,你一定明白。” 啪一声,姜崖又盖了顶大帽子到安庆生的头上。回顾过去的一年,不管是修路还是开启□□洞景区建设,亦或者姜崖推动农家乐和金竹村整村环境整治,安庆生除了刚开始因为不相信姜崖扯过后腿外,其余时候都是冲在前面的第一人。别人还没想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已经开始赚第一桶金。 安庆生迟疑了,他啧啧两声,又赶紧把计划书仔细翻看了一遍。 姜崖初拟的计划书里,重点在于山歌比赛的流程,初赛、半决赛、决赛三步走,全民参与,全民投票,最后选出大家心目中最厉害的山歌王。参赛者免费,观众观看也免费,只是最后冠亚军将会获得丰厚奖励。 安庆生皱起眉头。参赛也不收钱,看表演也不收钱,最后也还要倒赔奖金,这事谁愿意干啊。 突然,他愣住了,全员免费参加? ? ? 全员免费?鉴于中国人爱凑热的习性,又是不要钱的活动,那不得来个几千人? 姜崖说过,只要来人,就不怕他们不消费。姜崖也一定不会费力搞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他和姜崖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但在这个观点上两人向来想法一样。 安庆生饶是看到姜崖计划书里的深层意图,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张嘴答应他,让这小子白白让他当了冤大头。 姜崖像是能看懂他内心想法,一本正经道:“庆生叔,我可没让你当冤大头。这件事不仅对咱□□洞、咱金竹村有利,还对竹坑乡、西河县有利,甚至还可以在全市全省掀起一场竹坑乡旅游热。” “不说别的,梁家洼山歌剧团这回在市里狠狠露了脸,赚了名声……” 发展旅游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吸引眼球”的生意。人们的眼睛往哪边看,哪边就蕴藏着层层生机。 安亲生摆摆手,“你可别提这茬事,他梁家洼要不是靠着我们金竹村,靠着你,能有今天?早被那个投资商坑死了。” 姜崖笑道:“所以咱们得反过来利用梁家洼山歌团引起的热度,维持住,利用好,把好名声转化成收益啊。” 安庆生一愣,姜崖总说竹坑乡上下一体,大家要齐心协力,才能发展好,共享发展红利,现在他提出的山歌赛,不就是这个思路吗? 要是再拉扯下去,姜崖刚才给他戴的“首席功臣”的高帽子怕是要守不住,“那我要是冠名了山歌赛,有啥好处?” 姜崖摆摆手,“不是要您冠名,是金竹村来冠名第一届山歌赛。” 第82章 第082章 姜崖难得早点下班, 和一波从田里收工回家的村民迎面相撞,双方停下来含蓄聊天,要是旁人看到还以为姜崖是本地小伙, 不论是这家的老母猪下崽, 还是那家的男主人出门打工,大小事情他都如数家珍。 这一耽误, 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推开木质门,咯吱声中回应他的只有屋檐下那只鸟精八哥,嘴里不停喊着“师父师父!” 母亲不在家。姜崖走进厨房给煤炉换了煤球,又坐上水,然后又去院子里的菜地里拔了两颗萝卜两个茄子几个辣椒, 又从屋檐下拽下一根风干肉条,洗干净,切好, 而后出门。 走过平浪宫,越过关帝庙,又经过山陕会馆,走过百米,仿佛走过这条街的百年岁月。姜崖绕过一间老房, 顺坡而下,两步路便来到了丹江边儿。 九月的竹坑乡凉气渐盛,舒适的江风吹佛着岸边的河滩草甸,傍晚的晚霞浸润着江面,确如诗中所言“半江瑟瑟半江红”。 草甸上的芦苇随风摇荡,期间偶尔闪过几个端坐着的人影。 姜崖笑了笑。母亲年近六十, 折腾半百,竟在此时找到从未想过的爱好。 以前她总说他太忙, 现在他可以说她太忙。忙到连饭都忘记吃,只为能多一点时间甩杆在这丹江水中,多品品这钓鱼的滋味。 走进芦苇荡,如雪的芦苇花中,姜崖一眼看到母亲以及她的师父。 上次他忙中抽空想回家帮母亲把家里积攒的重活干一干,结果回到家发现一个和母亲年龄相仿的男人弯腰在院中,旁边是劈好的木柴,一堆堆的,显然已经劈了很久。 对方头发虽已花白,但身体尚健壮,看起来本本分分,见姜崖回来,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姓袁,是县文化馆退休职工,老家就是竹坑乡的,老伴早年过世,现在就他一个人在老家住着……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朝他白了一眼,说这是我儿子不是查户口的。 姜崖倒不尴尬,只是怕母亲想太多。当晚他就给母亲亮明观点,她当然有资格追求幸福,而且不用考虑他这个做儿子的感受。 母亲倒也没说要如何,只是抿着唇说:我不想那么多,现在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姜崖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同样的钓鱼装扮,两把小凳子挨得近近的,时不时头挨着头说悄悄话。 夕阳铺撒过来,落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姜崖一时间有些不想破坏这个画面。 就在这时,母亲惊呼起来,蹦起来,扯着鱼竿嘴里喊着上钩了上钩了。老袁赶紧帮忙拽,显然这是一条大鱼……母亲手忙脚乱,老袁淡定如常,不一会总算用网兜把鱼套住。 姜崖笑了笑,上前道:“今晚有口福了啊。” 姜春头一回,瞧见儿子来了,笑得脸像开了花,老袁朝姜崖笑道:“姜崖是福星,你一来你妈就钓上鱼了。” 姜崖耸耸肩,朝桶里看去,大鱼小鱼好几条,看来今天收获颇丰。 收摊回家。姜崖方才把菜切好收拾好,就等接母亲回家再炒。老袁厨艺也不错,自告奋勇说要做原汁原味地道的红烧丹江鱼。 不一会烟囱飘出了烟,姜崖把小方桌搬到院子里,大海缸里的鱼好似凑热闹,不停地在荷叶间躲猫猫。 热气腾腾的红烧丹江鱼被端上来,青椒炒腊肉、凉拌萝卜丝、炒茄子一应摆上,三人凑在一起,闲t谈着,黄莹莹的灯光下,颇有家的味道。 只是这一幕没保持多久,就被门外哐哐的砸门声给打破了。 姜春皱起眉头,“谁啊?” 门外响起梁有仙的声音。姜崖抱歉地朝母亲和老袁笑了笑,“找我的。” 门一开,梁有仙像是吃了枪药似的,吼道:“就是找你的。” 老腿迈过门槛,也不管里面坐着谁,旁人都在做什么,继续吼道:“姜崖,你搞山歌赛,凭啥让金竹村冠名?谁不知道竹坑乡的山歌团是梁家洼的?副市长都知道的事,你能不知道?你非要金竹村冠名,到底是啥居心?” 炮轰似的质问劈头盖脸砸过来,姜崖稳了稳心神道:“有仙叔,你吃晚饭了吗?给你加双筷子吧。” “谁还有心情吃饭啊。我们梁家洼的饭碗都让人砸了!”梁有仙气得胡子都直了起来。原本他今天要找姜崖出出主意,看梁家洼的农家乐怎么搞,结果还没等他出门,有人跑来报信,金竹村的人得意洋洋地说他们要冠名竹坑乡第一届山歌赛,到时候数不清的游客会跑来他们村参观,那钱还哗啦啦地往他们村的口袋里掉? 梁家洼明明和金竹村几乎同时期发现溶洞,同时期开始搞旅游,只因为他们短视差点被投资商坑,幸好及时止损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但在梁有仙的眼里,梁家洼仍然错失良机,让金竹村抢了先,现在游客主要还是去□□洞,而他们村的溶洞山歌实景表演,也就这段时间观看者多了些,但仍然和金竹村有很大的距离。 他绞尽脑汁正想着如何才能多往前跨几步,赶上什至超过金竹村,结果姜崖搞了这么一出?他能不生气? ! “有仙,你这暴脾气还跟年轻时候一样啊。”老袁站起来,笑着喊道。 梁有仙定睛一看,哎呦两声,“老袁,你这老小子怎么在这?” 姜崖哪能想到老袁和梁有仙竟然是熟人,看着梁有仙暴怒的脸缓和下来,他的心也落下来。 姜春饶是不喜欢怒怼儿子的人,也不会在这时候甩脸色,起身进屋多拿了一双筷子。 几人坐定,梁有仙顾不得和老袁叙旧,转头让姜崖给个交代。 姜崖只说了一句,“有仙叔,你一个人代表不了梁家洼。” 梁有仙愣住,“什么意思?” 昨天姜崖告诉安庆生山歌赛这件事后,安庆生一刻也不敢耽误径直回村,喊上宋香巧召开了全村会议。山歌赛赛制采取免费报名,全民投票的方式。按照姜崖的设想,山歌赛肯定不会只是一锤子买卖,而是要做成未来竹坑乡的节庆标志性活动。鉴于暑期旅游热度消退,唯有人为制造吸引眼球的事件,才能再次掀起热度,引流前来竹坑乡旅游。 这不仅对于金竹村是百里无一害的事情,对于全乡也是一个巨大的发展助推器。 只是现在□□洞刚开园4个多月,还没回本,银行贷款还背着,组织这样的赛事需要资金,姜崖便直接找了安庆生谈这件事。 也不是谁都能获得冠名权。姜崖之前有考虑让在福建建厂赚大钱的安思源来冠名,但对于安思源来说这只是获名的好事,不能对他远在福建的工厂产生任何经济效益。思来想去,姜崖还是觉得由某个村来代言山歌赛比较合适。而且山歌赛每年都会举行,等以后各村都发展起来了,可以竞聘轮流做赞助和主办方。 以全村名义冠名,当然需要全村人的同意。不是安庆生、宋香巧或者梁有仙一人能决定。 姜崖料到金竹村一定会达成这样的共识,因为他们已经从旅游发展中尝到了甜 而且姜崖也称赞他们的勇气,毕竟第一届山歌赛属于摸着石头过河,到底效果如何,姜崖只有七八成把握。事在人为,如果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 姜崖的质问让梁有仙陷入了沉默。他长长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慢,步步慢。明明同山同水,他们金竹村有的,他梁家洼也不缺,怎么就在一年时间内变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说别的,要知道金竹村是两姓村,姓竹的和姓安的以前随便一件事都能互相掐起来,而他们梁家洼是单姓村,往上算都是一个祖宗,抱作一团成大事是他们村一贯的做法。只是现在他这个老村长因为之前被投资商坑惨的事,少了,说什么大家都不怎么听他的。以前所谓的抱作一团,现在看来压根只是同宗同源同血缘所致,远不如人家金竹村抱着同一个发展目标所达成的结构稳固。 姜崖安慰道:“有仙叔你也不用太上火。” 按照他的计划,山歌赛第一名奖励5000元,第二名3000元,第三名1000元。这些钱由冠名商提供。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与,但凡上台表演的参与者都可以获得随机礼物一份,如丹江风干鱼一条、安庆生提供的桃花沟林下生态猪肉一条、金竹村农家乐体验券20元等。 听到这里梁有仙更没话说了。获得冠名权至少要出9000元现金。这是种五六亩小麦才有的收成,这是姜崖两年半的工资,这是卖出450张梁家洼实景演出票的收入,一下子让梁家洼人拿出这么多钱压根不可能。 这两个月山歌剧团虽然风光无限,却没什么收入。还没挣到钱就让出这么多钱,不用全民投票他也能料到结果。 但不代表他们梁家洼就放弃参与权。 “既然他们金竹村都出那个什么农家乐体验券20元,那我们梁家洼山歌表演也免费送门票。”梁有仙使劲拍了拍桌子,算是挽回点面子。 姜崖和老袁两人笑起来。 “当然,考虑到梁家洼目前是咱们县山歌传唱的基地,所以山歌赛的主会场会在你们村的溶洞大厅里举行。”这样既能再给梁家洼发展一把火,也能做出竹坑乡山歌赛的特色。旁人举行什么比赛都是在市内舞台,唯有竹坑乡是在天然溶洞舞台中。这独一份的特色哪里能比得? 梁有仙瞬间眼睛亮起来,“真的?” 姜崖:“当然。到时候我们会出一份详细的比赛计划书。” 像山歌赛这样的赛事,人多事杂,稍不注意就会出纰漏,造成大祸。所以组织方的能力非常影响节事举行的效果。 “举行期间,需要很多人手,到时候……”还没不等姜崖说完,梁有仙举起手来,“没问题,你要多少人,只管报数。” 姜崖笑起来,“大家齐心协力肯定能把这件事举办好。” 老袁:“姜崖,我记得我们文化馆内还存着一份西河县山歌集,我明天就回去找给你。”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我有个提议。如果只是全民投票,都是一个乡的,难免……” 他的话没说完,姜崖便明白老袁的意思。 都是乡里乡亲,选哪个,不选哪个,有时候难免受到亲情世故的影响。 “我认识几位在山歌方面很有造诣的人,不如请他们来做专家,结合全民投票,双管齐下,保证比赛结果的公正公平。” 第83章 西河县竹坑乡第一届山歌比赛定于1996年10月1日正式开始,主打标题是“唱支山歌给党听”,欢度国庆,传承文化,届时整个竹坑乡将是歌的海洋,曲的世界。国庆当天为开幕仪式加初赛, 20号举行半决赛, 30号举行决赛。 当然普通人看到的是长达一月的热闹,而明眼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盛会。金竹村、梁家洼村等走在前列的村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姜崖让人把山歌赛启动告示贴在明清一条街上的平浪宫时,并未引起重视。大家行色匆匆,要么着急下地干活,要么往丹江开船打渔,只有几个闲人坐在平浪宫的台阶上。其中一个识字的人抬头念着, “比赛第一名获得5000元现金奖励,第二名3000元,第三名1000元。” “啥?你没多念个零吧。” “五千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骗人的吧。咱们把它撕了,省得谁上当受骗。” 说话那人起身就去扯,好在旁边人拦住他, “别别别,我刚才来得早, 看到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贴在这里的。他们总不会骗人吧。” 有人眉飞色舞地说道,解放t前但凡你走在竹坑乡的田间地头,山岗溪涧,哪怕是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听到有人唱山歌。高兴了也唱,不高兴了也唱,好哥哥好妹妹的一通唱,那时候日子苦,只能唱歌发泄感情。现在大家都忙着赚钱,也有电影电视剧卡拉OK ,港台流行歌曲大街小巷播放,哪还有山歌的一席之地。现在会唱的,能唱的,半截身体都快入土了。 再说,搞这种比赛能赚几个钱,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现在小孩子连学都不想上,十五岁就跑到外面打工挣钱,生怕少赚一天,说是传承文化,可嘴巴都没填饱,搞这些简直就是舍本逐末。 他的一番议论得到大家的共识,哪怕有人好奇前来看山歌比赛启动告示,也被这几个人调笑一番。 姜崖站在不远处,沉默了一会,转身走了。 * 王学海大清早抬了一张大桌子放在乡政府大院里,登记册、钢笔、墨水等一应摆好,而后施施然端坐在桌子后做好万全准备,只等络绎不绝的报名者涌进来,好让他忙个天昏地暗。 然而太阳在头顶挪了又挪,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伸长脖子不停地看望院外,等了半天终于看到有人走进来,定神一看是姜崖。 他垂头丧气拍了拍白白净净的登记册,“没人!” 姜崖嗯了一声,让他去金竹村借辆拖拉机来。王学海眼珠子一转,哈哈笑起来,“行。山不就我我就山。” 姜崖随即找来大红纸,趴在地上写起毛笔字来。徐洪福走过来瞧见这一幕笑道:“咋?没人报名啊?” 姜崖连忙站起来,“是。我正在想招。” 徐洪福:“就是咱们县里也没举行过这样的活动,竹坑乡这次又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事情难做,难推动也属正常。慢慢来嘛。” 姜崖心头一暖,指着地上的大字,“领导,你帮我看看我写得咋样?” “行啊。你小子练过书法啊。”难得姜崖自夸,徐洪福摇头晃脑地说:“遒劲有力,大气轩昂,不错!” 姜崖笑起来,“那就好。” 待姜崖写好,外头轰轰隆隆的拖拉机声传了过来,王学海开着一辆大红色拖拉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乡政府大院,后面车斗里坐着全是姜崖的老熟人。 宋香巧挥手喊道:“姜崖,我们来帮忙了!” 安庆生、廖婶、竹秀蔓等人举起手,姜崖一看顿时笑出声来。他们手中拿着脸盆、水桶、烧火棍、铁夹,甚至有人还拿着孙子孙女的塑料喇叭,全是可以制造声响的。 这时又一辆拖拉机也突突突地开了进来,梁有仙老当益壮,稳稳坐在驾驶座上,车斗里坐着也是姜崖的老熟人。 梁家洼山歌歌舞团团长程宿领着团里几个业务骨干热情地朝姜崖挥手。 两村人马同时出现在竹坑乡政府的大院内。 “有仙叔,你这老胳膊老腿,可别把这拖拉机开阴沟里了。”安庆生笑嘻嘻地喊道。话中有话,言外之意让梁有仙顿时哼了两声,“你看你们村这些人,拿的都是什么东西?锅碗瓢勺?你们这是要去要饭呢,还是准备打家劫舍啊?” 安庆生现在赚了钱,有了骨气,当然用不着跟梁有仙这个老头子置气,“是啊。我们就是要把自己家的锅碗瓢勺洗得干干净净,不仅要挣全乡的钱,还要挣全县人的钱,全省人的钱!” 姜崖瞧着安庆生这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站在一旁的王学海也忍不住笑起来。安庆生这老头现在说得意气风发,那是没见到他半夜在姜崖的宿舍唉声叹气生怕第二天破产变穷光蛋的怂样子。 “你咋不说要赚全国人民的钱?”梁有仙不服气地怼回去。 “那也不是不可能!”安庆生得意地使劲敲了敲手中的脸盆,“反正今年过年我们村能在丹江边放最大的烟花。” 竹坑乡有个传统,每年过年各村都会在丹江边放鞭炮放烟花。以前大家手头紧,只能各家各户凑点钱在江边放几串几百响的鞭炮,也就这几年大家手中稍微宽余一下,尤其像安思源这样的富户,在外头打工开厂挣了钱的,会在初六晚上放烟花。要说这传统从哪里来,《西河县志》上记载丹江以前经常闹水灾,为了祈求平安,竹坑乡人就在江边设祭坛,放鞭炮,祈求河神不要发怒,保佑平安,后来就演化为一种过年时候的祈福仪式,再后来,各村之间在这件事上就有点比拼的意味,毕竟谁家的鞭炮声最响,谁家的烟花最灿烂,直接反应了有钱还是没钱。 梁有仙被安庆生泛着嘚瑟光芒的脸气得胡子乱瞪,回首看了一眼程宿。 程宿立马得了指令,“来,走起!” 几个穿着戏服的男男女女敲起锣,打起鼓,乡政府大院顿时变成大舞台,院外的好些人被声音吸引围了过来。安庆生也喊着大家敲盆的敲盆,吹塑料喇叭的吹塑料喇叭,一时间吵得人脑壳子嗡嗡的。 就在这时,程宿拿起一支唢呐,脸蛋那么一鼓,激昂的音调一下子窜入云间,连乡政府屋顶瓦片上的灰都被震了下来,方才还嘈嘈杂杂的声音立马被压制住,明明还在响,却彻底成了被踩在脚下的蚂蚁。 这次轮到安庆生被气得乱哼哼。 姜崖抿了下唇,转头问王学海,“只是让你借辆拖拉机而已。” 王学海一脸委屈,“咱这效果不是杠杠的吗?”谁让大家伙都太热情,金竹村的人一听他说没人报名参加山歌赛,需要一辆拖拉机沿村喊话,宋香巧又是借车又是借人,还生怕效果不好,直接跳上车斗要帮忙。然后在下山的半道上和梁有仙迎面撞见,梁有仙之前已经错过太多次机会,他现在秉持的原则是啥事都要参与,一点不能落后,所以老头子见状麻溜回村,亲自开上拖拉机,还喊上程宿等人狂奔而来。 既然大家热情高涨,那赶紧趁着这股气开干吧。 姜崖又连连写了几个大字,分别贴到两辆拖拉机上。 大标语简单粗暴,直抵人心:参加山歌赛,五千等你拿。 两辆车慢行开入丹江边的明清一条街,恰好今天集市,人多车多,唢呐声起,锣鼓声响,一下子人吸引过来。 “这是干啥啊?” “哎呦这不是金竹村和梁家洼村的村书记吗?” “唱山歌?庆国庆?啥意思啊?” 王学海一马当先,拿起大喇叭喊道:“西河县竹坑乡第一届山歌赛,十月开赛,参赛就有奖。风干鱼、猪肉条、金竹村农家乐代金券、梁家洼山歌表演门票,任你拿。只要你敢上台表演,我们就敢送你奖品。只要你唱到大家心坎里,获得票数最多,我们就奖你五千块。五千块能干啥,买彩电,买冰箱,娶媳妇,当嫁妆,吃鱼吃肉吃一年……” 原本坐在平浪宫台阶上的几个闲汉被这波热闹吸引过去,听见王学海不停说着五千块的事,其中一人大喊道:“五千块?唱两句歌就能得五千块?骗人啊!” 这人嬉皮笑脸地喊着话,见大家都朝他看去,越发得意,他举起手来,“大家对着我跳个舞,我给一万。” 他这话引得众人大笑起来,当然没人相信他。 安庆生气得一手拎着风干鱼,一手拎着猪肉条,“今天谁愿意报名,当着大家面唱一首,我手上的东西当场送。” 这大集上的人有认识安庆生的,有不认识他的。 “这人谁啊?是不是脑子抽抽了?平白无故的要送人东西?” “这可是金竹村的有钱人。人家在家里搞农家乐,还在桃花沟里养猪。” “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 一条丹江风干鱼市面上卖十来块,一斤猪肉两三块,安庆生说自己养的猪生活在桃花沟,喝的是干净的山溪水,吃的是剩饭,比那些圈养的猪肉贵,看他手上这条猪肉算下来也有十来块。 即便是政府工作人员,工资日薪差不多也十来块,现在只要你登台唱一曲,就能拿到这些奖品,一时间方才还在看笑话的人们都有点心动了。 然后山歌也不是谁想唱就能唱的,这奖品当然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的。 十来分钟过去了,还是没人报名。安庆生着急地看向姜崖。他有点慌,自从姜崖来了,这小子每次出的主意都顶呱呱,能看到实实在在带来的收益和好处,从来不打没结果的仗,难道这次t要滑铁卢了? 姜崖朝他微微摇摇头,跳下拖拉机,走到程宿面前贴耳说了几句话。程宿立马喊着团里的业务骨干,在平浪宫前搭起了临时舞台。 要说唱山歌,本来用不上话筒。它本身靠的就是发自喉咙真实的呐喊,不过现在为宣传效果,就把话筒拿出来,把声音尽可能地传到最远的地方。 咳咳两声清嗓,一个叫张建德的男人站到台上,随后他的老婆王桂芬也站了上来。 “那我们夫妻两个给大家来个抛砖引玉。”张建德黝黑的脸上露出笑来,大大方方请老婆上前,介绍了一番,大家伙这才知道这对夫妻平日里一个跑街串巷修电器,一个在家织丝毯。夫妻两个都赚的是辛苦钱,养两个孩子不容易。即便如此,两个人有着共同爱好,那就是唱山歌。所以忙里偷闲跟着程宿在乡里各个红白事上唱场子。 这次梁家洼搞实景山歌表演,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台柱子,上了电视台,上了大剧院,接受了采访,一时间走到大街上都有人认出来。 这次山歌赛冠军,他们夫妻两个势在必得,决定组队参加。既然需要大家投票决定冠亚军,那今天这波首秀他们两个一定要抓住机会。 简单介绍后,两人一手一个话筒开唱。 “正月里什么花人人所爱呀啊,嘿呀?”张建德洪亮的声音瞬间响彻平浪宫。他本就长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颇有北方男人的气概,待他歪头笑着唱问,王桂芬扭捏一笑,转身绕了一圈,这才轻侧身回唱道:“正月里迎春花人人所爱啊呀,嘿呀!” “二月里什么花披头散发呀啊,嘿呀?” 王桂芬本就长着一张娇俏脸,今天特意打扮了下,站在台上,这么一扭,那么一转,顿时把人的眼睛都吸了过去,“二月里老冠花批头散发啊,嘿呀。” “什么人手扯手啊同下学堂,来呀嘿呀?” “梁山伯祝英台同下学堂啊,来呀嘿呀!” 两人手拉手,绕台一周,一问一合,趣味叠起。尤其还处于传统氛围的乡下,女人上台表演已属张扬,王桂芬又长得这么好看,眉眼含情,唱段娇美,大大方方地展露自己的唱功,更是引得众人瞩目。 “什么人在武当山赤脚修行啊,来呀嘿呀?” “祖师爷在武当山赤脚修行啊,来也嘿呀!” 西河县距离湖北十堰武当山只有一江之隔,本地人经常在过年之际跨省祭拜。张建德口中的祖师爷是本地人对武当山张三丰的尊称,在大家眼里,张三丰无所不能,修行能耐高,可以保佑大家平平安安。所以宁愿累一点,也要走很远的路去湖北祭拜。 夫妻两人给众人表演了一段《大对花》。这种曲调以问答形式进行猜花对唱,歌词内容传递了花卉知识,同时演唱者也可以根据本地地域风情,自己造词造句。大对花也不是竹坑乡本地独有的,它与湖北、陕西、山西等邻省的山歌一脉相承,曲调一致,而唱词多变。 夫妻唱完,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同时不忘拉票,重复自己的姓名,并说十月份初赛、半决赛还有决赛都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这下重头戏来了,王学海一冲上前,对张建德夫妻的勇气称赞了一番,然后拿出奖品请他们挑选。 张建德笑着说:“我老婆还吃鱼,我选丹江风干鱼。” 宋香巧和安庆生作为颁奖嘉宾,将一条硕大的丹江风干鱼送到张建德和王桂芬的手中。姜崖拿出手中相机拍下这具有纪念性的一幕。说起相机,去年他借了二姨夫的相机拍了许多宣传照,今年他凑了点钱,终于买到了价位适中的相机。 众人瞧见还真有人敢上去唱,有人敢当面发奖品,还有人配合拍照。这一条龙操作直接让大家傻眼。 “哎呀,这怕不是你们自导自演的吧。”方才一直不屑一顾,不停质疑的闲汉又跳出来喊道。他反正闲的很,整日没事做,也不想做事,秉持着饿不死的念头,没事就在平浪宫前晒太阳,平日里都闲出屁来,今天好不同意有这么大一热闹可以凑,当然少不了他。 王学海认得这人。他叫康奇,竹坑乡出了名的懒人,仗着老婆能干,一日三餐有人管,家里活地里活从来不管,典型的甩手掌柜,而且回到家还要忙得半死的老婆端茶递水。 姜崖一把拽住要发火的王学海,“等等。不急。” 确实不用急。倒是有人附和康奇的话,他们压根不信乡政府,更觉得他们每次出的政策,不是有病就是闲得慌。 但张建德夫妻刚下台,就有人跳上去。这人可不是两辆拖拉机上的,这次是个年轻小姑娘。 她上台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扭捏地不敢介绍,只是期期艾艾地问:“我唱了就有奖拿?” 小姑娘怯弱的样子并没有任何说服力度让人相信她能唱出个子丑寅卯来。 “先唱再说。他们不给你奖品,你就去乡政府大院哭。” “别是个混子啊。随便唱两句就想混个奖品。这也太好拿了吧。等下我也上去唱两句。” 许多人从方才的看热闹,转为跃跃欲试。反正没说必须唱得多好听,只要开口唱两句,就能拿到价值十来块钱的东西,今天中午就能落肚尝鲜。何乐而不为? 王学海拿起话筒说:“是的。只要你完整表演一首山歌,就有奖品拿。” 小姑娘点点头,“那就好。” 话虽这么说,可她站在台上,手脚肉眼可见哆嗦,眼神也不敢往台下看,怕是下面人再起哄一会,她就要吓得晕倒。 然而,就在大家没了耐心的时候,小姑娘紧紧攥着话筒,小声唱到:“一绣广东城,城里扎大营,绣一个曹操百万兵。” 众人:“……” 这小妮子年岁不大,唱腔婉转悠扬,如黄鹂落枝,声声翠翠,与方才张建德夫妇的风格截然不同。 \"二绣花市街,街上好买卖,绣一个小妮望郎来。 \" 唱到望郎二字时,小姑娘脸颊泛红,声音越发小了起来。 “三绣陡沟崖,层层摆起来,绣一个灯笼莲花开。” 三句唱完,大家便知道这小姑娘有两把刷子。她可能平日里就在家里哼唱两句,从来没有站到台上来唱,也从没有听众,但不代表她唱得不好。 “四绣一只船,穿在江心湾,绣一个艄公扶住杆。” “五绣五端阳,关爷和周仓,绣一个擂鼓斩蔡阳。” “六绣杨六郎,打坐白虎账,绣一个焦赞和孟良。” “七绣赵子龙,将军真威猛,绣一个长坂坡前救主公。” “八绣八孔桥,张飞挡马道,绣一个大喝三声当阳桥。” “九绣李三娘,受罪在磨坊,绣一个磨坊生下咬脐郎。” “十绣薛鼎山,头戴紫金冠,绣一个白袍身上穿。” 这种用绣字串起山歌,讲述一个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生动活泼又不失故事性。小姑娘刚开始还很紧张,后面见众人不停叫好,声音也大了,神情也放松了,也敢往台下瞧,待唱完果然赢得大家一致鼓掌。 王学海上台问她要什么奖品,她指了指猪肉条,小声说:“就这个!” 宋香巧和安庆生齐齐上台,将一条用红纸包裹的猪肉条递过去,小姑娘咬着唇,低头看着手指头上勾着的肉,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安庆生赶紧趁机打广告,“我赞助给咱们山歌赛的猪肉条,可不是普通的猪肉,吃得比人都好,喝得也比人都好,夏天里天天吹风扇,冬天天天烤火炭,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原生态,纯自然,这种猪肉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啊……” “那个,我能不能再唱一首,你再给我一条肉。”小姑娘怯怯地又问。 安庆生一愣,“这这,倒也不是不行……”这小妮子瘦瘦的,细条条的样子跟他那怎么都吃不胖的闺女安麦冬很像,加上方才她唱的曲子实在好听,他大手一挥,正准备喊人再送来一条,被王学海打断,“咱们要按规则来。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先告诉大家。等会过去拖拉机那边报名,只要你能进入半决赛、决赛,第一名奖励五千。” 五千块可不是吃几条猪肉条的事,那是可以买下好多头猪的事。 安庆生也反应过来,嘴里喊着是是是。倒不是他拿不出手,主要是不合规矩。不然等会他装了一车的猪肉条都被这样给拿光了。 小姑娘点点头,“我叫历桃。住在雷家洼村。” 姜崖皱起眉头,雷家洼村距离乡政府足t足五十公里远,前段时间他还和徐洪福去过一趟。村子坐落在山崖上,十几处房屋组成一个居住组团,唯有一条不知道什么年代留下来的羊肠小道盘山而上,期间还要钻过一个黝黑狭窄的天然洞xue 。村民上下山极其不方便,村里的小孩上学更是难题。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冒着掉下山的危险。 从这个村回来后,他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些实际的难题。 显然安庆生也知道雷家洼村的情况,加上他莫名生出的同情心,喊着她去村里吃饭。宋香巧也喜欢这个小姑娘,立马拽着她上拖拉机。就在这时,梁有仙坐不住了,在他眼里,金竹村人趁着今天宣传的时机在招揽“人才”。 现在他们村的王炸就是程宿的山歌剧团,万一金竹村人也找几个能唱能演的,而搞这样的演出,他梁家洼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这么一想,他赶紧走过去,一脸慈祥地堵到历桃的面前,“小桃啊,我看你唱山歌还真是不错。要不要去我们剧团参观学习啊。我们那边有很多老师都可以教你。” 安庆生本来也没有多想,这时被梁有仙的操作给搞得一下子激灵起来,他眼波一转,笑道:“学习啥啊?没见小桃这么瘦的,先吃好饭再说。我家农家乐的饭,不说别的,在竹坑乡都数一数二。小桃,走跟着叔去家里吃饭。保证让你猪肉吃够吃饱。” 梁有仙哪能轻易放弃,笑着说:“小桃,我们梁家洼的剧团可是去过市里电视台大剧院的,只要你想学,就有人教你。只要你想表演,就有机会给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原本只是一个山歌宣传会,突然就成了两家争夺赛了。 厉桃脸红极了,从来没有被这么关注的她慌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就是想给好久没吃肉的弟弟妹妹拿点吃的回去,还真没想那么多。哪怕让她去金竹村吃饱,她都会有负罪感,更何况她不认为唱唱歌就能赚钱,要是有点时间,她更希望能去找点活儿干,多挣点钱好给家里。 姜崖上前笑道:“不如让历桃先去报名?” “对对对。先报名。” “别把正事耽误了。” 被解围的历桃朝姜崖鞠了一躬,报了名,她低着头说:“我得回家做饭。不然弟弟妹妹该饿肚子了。” 宋香巧一听,越发心疼她,拉着她的手把金竹村的位置指了又指,请她有空一定来村里玩。梁有仙就这宋香巧的话说,梁家洼就在金竹村附近,想来山歌剧团里看表演直接过来就行。 历桃连声感谢,拎着猪肉条红着脸走了。 围观的众人见状,当然知道乡政府这次玩的不是虚的。只要敢上台,只要敢唱,就有奖品拿。 只是那几个平浪宫的闲汉还不死心,嘴里说什么都是演员,都在演戏,谁愿意上当赶紧去,被人当傻子别怪他们没提醒。 他们这边闹着,这时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劈开人群往前走去。这人头发半黑半白,可看起来孔武有力,黝黑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手掌粗粝,脸上镌刻着时间的痕迹。 姜崖认得这人。他叫贾平涛,之前在杨英豪的工队里打零工,在□□洞景区工地干过活。施工结束后,杨英豪去了外地,他因为家中老母无人照顾,就留在乡上打零工。年过半百,还在出力气,确实不容易,但也是竹坑乡最常见的。 “老贾,你干啥去啊?”其中一个平浪宫闲汉笑嘻嘻地大喊道,“你这闷葫芦一个屁也蹦不出来,上台给大家表演啥?哑剧吗?” 他的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贾平涛一个字也没回应,只是微微佝偻着脊背往平浪宫前的台阶上一站,像塌了半边的墙。 王学海问他是否要表演,贾平涛点点头。他抿着唇,盯着面前这个从来不可能出现在他生活中的话筒,问了一个和历桃同样的问题:只要唱就能拿奖品? 闲汉们哪能错过嘲笑他的机会,纷纷喊着。 “你家就差那点肉那条鱼吗?” “你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想学着人家小姑娘上台咿咿呀呀的唱啊?别丢咱们老爷们的脸了。” 山歌这种调子,起源于万象的生活,来自于民众自发的抒情需求,但不管怎么说,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女人唱唱也就罢了,男人要是也上去哼唧着唱,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方才那个张建德上去唱半天,已经有人在下面不停地翻白眼,嘀咕议论。 王学海真是服了这几个闲汉,干事不行挑事第一。要不是姜崖拦着他,他真想把这几人丢出去。 贾平涛还是不接话,不回应,粗粝的手掌握住话筒。 “黝奥依!哈依!嗷依……” 苍劲厚重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古时代的呼唤,明明没有一个歌词,只有最质朴简单的音调,却粗犷中暗含着莫名的悲壮,好像一下子把人拉到云山烟江的岸边:一行赤着上身的男人,伏着身体,粗粝的绳索在黝黑的肩膀上刻出了红痕,他们几乎亲吻着石头滩,穿着草鞋的脚面趴在地上艰难前行,一脚一深印,踩出了力拔盖世,也踩出了时间的刻度。 “嗨嚎嗨!嗨嚎嗨!” 从贾平涛的口中,这些低昂的喊声,铿锵有力,振人心肺,变化有序,节奏跳脱。他虽然一人站在这里,却好似和一群拉纤人,同动作,同喊声,同步伐,拉拽着行于江上的大船。 贾平涛紧紧闭着眼,哪怕不用说一个字,也满身的故事感。 与其说是唱,不如说他在用身心呐喊。从他口中喷出的音素,飞过平浪宫的屋檐,掠过高墙灰瓦,踩着青石板铺就的码头,一跃飞到被夕阳覆盖的粼粼波光,最后落在追着风往下一个目的地奔驰的船桨上…… 姜崖听得心神激荡,头皮像被狠狠按摩了一番,耳朵里全是炸开的绒毛,当真是一场视听盛宴。 好似跟着贾平涛一起重走了拉纤之路,启锚,撑篙,装货,卸货,过滩等等,各有拉纤的门道,也各有行路的歌调。 贾平涛显然都熟稔在心,随心所欲唱了这一出,不过短短几分钟,却展示了他深厚的实力。 待他收音,落声,松开话筒,场下一片安静。片刻后,掌声雷动。 “好!好!” “好久没听到这么正宗的丹江号子。” “我都忘了老贾以前是拉纤的。” 方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贾平涛终于舒展了些眉头,然后看向王学海。 王学海非常懂事,立马请宋香巧和安庆生上台颁发奖品。贾平涛在风干鱼和猪肉条之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猪肉条。 平浪宫的那几个闲汉瞧着贾平涛不仅上台唱了一番后还轻松拿走奖品,顿时脸上讪讪的,仍不死心,喊道:“这拉纤瞎喊的调调,连个歌词都没有,哪能是山歌啊?别在这滥竽充数!” 只有调,没有歌词,这不是山歌。闲汉的话好似有点在理,顿时台阶下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至今有四人三组上台,前两组毋庸置疑,表演得相当出彩。贾平涛站在台上看似随意喊出的号子,也非常震人心神,但既然是山歌,哪能没有词呢? 要是大家都上去像他一样喊两句,是不是都能拿到奖品?对于其他人来说,公平何在? 闲汉扫视一番,觉得自己这次总算说到理上了,顿时站起来,朝着贾平涛喊道:“老贾,你先别走。你这手上的肉可不一定能吃到嘴里了。咱们来掰扯掰扯。” 贾平涛老脸涨红,嘴唇嗫嚅着,看向王学海,王学海看向姜崖。 一直没说话的姜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走到台前。他介绍自己是乡产业办的办事员……他的名字最近一段时间算是乡里闲言碎语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之一。任谁都能说两句他的来历,他来竹坑乡做了什么,有多少家姑娘托媒婆上门而被拒绝,他好看的脸到底怎么长的。以前可能大家对他的评论都侧重于外在,现在则变为这个叫姜崖的年轻人在金竹村和梁家洼村干了大事,这两个村的人现在人人都吃上肉了。 “方才老贾叔表演的是产生于咱们丹江的土生土长的文化之一:丹江号子。”姜崖慢条斯理地说着。 号子就是号子,怎么就成了文化?很多人想不明白。 安庆生和宋香巧的思路算是跟着姜崖开化了一年多,知道在他眼里,只要是你能看得见听得见,管t你摸得着摸不着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文化的扩大意义。 比如说金竹村世世代代居住的石板房,从大家出生就坐落在那里,每天进进出出的地方,在姜崖眼里就是金竹村特有的文化。 比如这些不入流的山歌,传唱于旧时代,现在也没几个人能唱的玩意,现在大张旗鼓地找人表演,还要举行比赛,在姜崖眼里也是能扩大竹坑乡知名度,给竹坑乡带来实际经济效益和文化。 姜崖忽视众人疑惑的眼神,继续说着,“咱们丹江从战国时期就已经通航,那可是距离现在两千多年的时候,到了东西两汉时期开始兴盛,到唐宋明清更是到达顶峰。我想在座的很多老人家都记得解放前,在陇海铁路开通前,从陕西转运汉江,再到武汉至长江,到两广,咱们竹坑乡镇是必经之地。水陆交汇,商业繁盛,每天有多少只船从咱们家门口经过……” 那时候拉纤的船工,用自己的肩膀和腰板让这个繁华之地热闹腾腾,南来北往的商船在这里停靠、补给、买卖。船工的生活艰辛又伟大,他们在劳动中,随心所欲唱出心中所想,将满腔的心绪投映在这“嗷、吆、嘿”中。大多数船工都能唱两句,即便是五音不全的人也能随意哼两句,没有固定的师徒关系,没有严格的传承制度,却是活跃在船工这个劳动组织中的灵魂文化。 拉纤过江滩时唱,装货卸货时唱,抬船扛舟时唱,高兴了唱,难过了唱,兴奋了唱,低落了唱,好似不唱就不能干活,不唱丹江水就会断流…… “丹江号子不是没有歌词,而是歌词少。”姜崖纠正道:“刚才老贾叔唱的是这段完全没有歌词,再说丹江号子和比其他山歌更随心所欲,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闲汉哪能轻易放过,“你说啥就是啥?可别把我们当傻子。” 姜崖不紧不慢让人拿来一本书。闲汉们拿过去一看,这书叫《西河县山歌集选》,顺着目录往下找,赫然看到丹江号子四个字。 这书是县文化馆出版的,这下谁也不能质疑了。贾平涛手中的猪肉条拿稳了。 闲汉们闹了个没趣,只得缩着肩膀蹲着,斜睨着越来越多的人上去演唱。 有唱的好的,当然有唱的一般的。唱的好的获得满堂彩,然后收获自信报名参加初赛。唱的一般的人数居多,但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只要敢上台,敢唱那么几句,哪怕唱的怪腔走调,也能拿奖。当然这种情况仅限今天。过了今天再想报名,那就得是那些能拿出真本事的人。 一时间,在场的但凡胆子稍微大一点,脸皮没那么薄的人都争抢着上台。 闲汉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真是有病啊。为了一条鱼,一条肉就上去丢人现眼。” “我宁可饿死也不吃。” “就是!都说了是骗人还不信。” 就在几人骂骂咧咧时,其中一个一直没吭声的闲汉弱弱举起手来,讪笑道:“我也想被骗一次。” 其他闲汉:“…………” * 这原本只是竹坑乡最普通的一天,却又不那么普通。被岁月遗忘的明清一条街上,失去功能的平浪宫前,众人意外地参与了一场盛会的前奏……即便他们此刻感受不到。 第84章 在平浪宫前这么大张旗鼓宣传一番后,至少明清一条街上人尽皆知,知道乡政府要搞什么山歌比赛。只要敢上台就能拿奖品。一时间乡政府大院的报名桌前围满了人。姜崖索性让王学海把桌子搬到了大院外,就在乡上乡下必经之路的交叉口旁设置临时海选舞台,热热闹闹搞了两天后,姜崖让王雪海组织宣传队前往各村宣传。 两辆拖拉机外加乡政府公务车,敲锣打鼓,连喊带叫,每到一处自然村,就会停下来,宣传山歌赛。宣传队遇到的村民大概知道山歌是什么,却几乎都不明白山歌赛是什么,更不愿意张嘴唱他们认为毫无意义的山歌。好在满车的奖品实实在在摆在面前,加上姜崖未雨绸缪将前两日在平浪宫前拍的照片洗出来,拿物证表明真假,这才勉强让人相信这件事是真实的,奖品也是可以拿的。 但凡有人愿意尝试,后继者总会出现。只可惜,会唱山歌的人还是太少,像历桃这样的年轻人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家,之前安庆生还害怕自己会因为报名参赛人漫山遍野而破产,谁知搞了一天这一车猪肉条还剩下许多。 宋香巧有些叹气,“咱们这么搞能行吗?” 这几天总共有一百多人报名,平均年龄40岁,年龄最小者是20岁的历桃。在宋香巧眼里,山歌表演还是需要赏心悦目,要全是老头老太太在台上表演,如果表演还是哥哥妹妹的情爱类型,确实有碍观瞻,没什么吸引力。 姜崖笑起来,“咋不行?咱们既然想把竹坑乡山歌品牌建立起来,山歌赛势在必行。” 哪怕现在唱山歌的人少了,老了,但文化传承永远不怕晚,只要还有星星之火,一定可以燎原。只要有一人还唱,一定能传至子子孙孙。 这次费这么大劲搞山歌赛,除了扩大竹坑乡知名度,趁着山歌赛期间人流量大扩大旅游收益外,姜崖也想趁着这次机会,把竹坑乡的山歌资源摸查一遍。到底还保留多少种山歌曲调?有多少人还会演唱山歌?老袁送他的那本《西和县山歌集》编制时间久远,资料不齐,只能作为基本信息参考。 如果真想把这件事做成做大做好,一定要把自家的家底搞清楚。山歌赛是最好的机会。 姜崖把自己的想法仔细说了一遍,希望大家能站到更高的位置通盘思考山歌赛。宋香巧想了想说:“既然这么说,不能只在咱们乡转悠啊。” 姜崖笑着说是。西和县诸多乡镇,包括省内的邻县甚至省外的邻县,都属于这次宣传的重点。竹坑乡一脚踏三省,虽然从行政角度,各县管辖分开,但从文化角度,相邻的各县同方言同文化,山歌这样的文化分支也大同小异。不管哪个地方的人,只要唱的山歌是一个调,说的词是一个音,都可以参加这次山歌赛。 于是,接下来几日,姜崖让王学海组织了几波人,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撒出去,尽可能找到更多的参赛选手。尤其是有名气的山歌能手一定要请到初赛现场。 与此同时,姜崖带着程宿去找市大剧院,希望能在对方的宣传栏内张贴山歌赛宣传海报。 市大剧院上次应副市长要求,请程宿的梁家洼山歌团在大剧院连演三场,获得了极好的反响,借此机会,姜崖也想让大剧院的影响为山歌赛助推一把。 大剧院负责人倒也好说话,反正只是贴一张宣传海报,又不费事,还能送姜崖一个人情。姜崖说未来还要举行第二届、第三届甚至第N届,到时候可以大剧院一起合作,把比赛现场挪到这里。 负责人打着哈哈,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倒是敢想敢干,那也等你把第一届办好再说,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姜崖早都习惯旁人怀疑的目光。他反正把话说在前头,明年这时候肯定还要找这位负责人谈,但到时候谈的可就不是今天只贴张宣传海报了。 他带着程宿马不停蹄又跑去市电视台。程宿和里面一个制片主任相熟。说是相熟,也是因为上次副市长对程宿的剧团大加赞扬,安排剧团在市电视台拍摄,在全市范围内播放,以扩大影响。制片主任当然以为程宿虽然来自西河县竹坑乡这个名不见传的乡镇,却和副市长有某种不可说的关系。 所以这次程宿一来找他,便热情出来迎接。 一听他们想在电视台投放广告,这位制片主任说话语气更热络了,立马亲得像亲兄亲弟。 姜崖被迫与制片主任热情握手,“我们乡资金有限,广告费嘛……” 制片主任一听方才还热气腾腾的脸顿时耷拉下来,不过随即道:“看在你们也是想做事的份上,广告费可以打个九八折。” 程宿陪笑道:“还是主任大气。扶持我们乡的事业,这份恩情我们一定记在心里。” 姜崖摇摇头,“主任,我们肯定掏不起收视时段高的广告位。打折也掏不起。” 姜崖这话说得直白,直白到程宿都挂不住脸。 制片主任;“啥意思?”他愣了愣,有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市电t视台的广告位那可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作为覆盖全市范围,投放精准的市唯一电视台,好多人为了时段好的广告位,甚至不惜加价。 他基于扶持县乡文化事业发展的想法,不仅主动提供热销时段广告位,还主动提出打折,对面这小子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掏不起。 掏不起跑来电视台干嘛?没事整人玩吗? 眼瞅着制片主任的脸色难看起来,姜崖提了个建议。当前市里十三个县农村发展呈现热火朝天态势。有发展猕猴桃产业的,有发展经济林的,有发展大棚蔬菜的,还有如竹坑乡这样发展乡村旅游的。现在市里对农村经济发展和文化发展非常重视,这次应副市长要求在市里掀起西河县山歌热潮,就是在基于这样的政策导向的神来之笔。 市电视台作为政府政策发布的窗口平台,可以借此机会制作一档节目。姜崖拿出一份计划书递到制片主任的手中。 制片主任哪能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小子竟然试图在他面前下一盘大棋。计划书中姜崖提议的节目叫《乡村大舞台》。通过展示市十三县农村产业发展、乡村生活、乡村趣事、文化演出等内容,展示当代农村发展的历程。 “咱们市是农业大市,第一产业举足轻重,城镇化进程中不仅要关注城市,还要关注农村。”姜崖先讲了一番政策上的必要性,而后又说:“现在各个县农村经济发展如火如荼,如果有这么一档节目跟踪报道,不仅在咱们市,在全省甚至全国都是绝少的报道视角。” 再说现在电视台除了必须的本地新闻节目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播港台电视剧比如《射雕英雄传》、《新白娘子传奇》、《天龙八部》等,最近几年才有一些大陆剧《篱笆女人和狗》《渴望》等火了起来。其中《篱笆女人和狗》这样的农村题材也颇受欢迎。除此之外也就中央电视台的正大综艺这样具有一定综艺性质的节目。要说针对农村观众的节目那少只更少。 姜崖说得头头是道,制片主任从方才的轻视,到沉吟,再到最后眉头松动,他抿唇半天道:“你小子挺有想法。” 但是,姜崖再说得天花乱坠,电视台是事业单位,财政支出有限,任何节目制作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流程。 提到流程,姜崖开始头疼。等电视台内部多方论证,即便得出同意制作节目这样的结果,再上报上级单位,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这也是姜崖来之前已经预料的结果,他提议可以借着十月份竹坑乡要举行山歌赛这样的契机,先办一期“先导节目”,作为《乡村大舞台》的实验品,看看播出效果,如果效果不好,可以直接砍掉,也不费什么成本。如果效果好,可以借此向领导献言,趁热推出后面的正式节目。 制片主任眼前一亮,不过他还是老道,一下子看出姜崖的心思。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来之前都想好的啊。不管咋说,你都想让利用我们电视台给你们乡的山歌赛做宣传。” 姜崖也笑起来,“互惠互利。我们乡以后还要举办很多届,收视好的话您这边广告费会拿到手软的。再说我们乡现在经济实力弱一点,也有很多乡镇现在发展集体经济实力不错的,大家无非图名图利的,只要您这个《乡村大舞台》节目火起来,赞助费那是水到渠成啊。” 制片主任哈哈笑起来,拍着姜崖的肩膀说:“你小子做个办事员太可惜了。” 不过说到具体的操作,他又忍不住叹气,“即便只做一期节目,这前前后后也需要多方调度,尤其是拍摄资金,不是说有就有。我个人也做不了主,我得跟台长汇报。” 姜崖表示理解,他提议以快速推进为目的,只需要市电视台提供一两名拍摄人员,具体节目策划、人员调配由竹坑乡负责,电视台需要拨出合适的时间段播放节目即可。 制片主任这下明白了,这小子玩得还是空手套白狼啊。前面话说得那么好听,描绘的前景如何美妙,他的直接目的就是想借市电视台这个平台,把他们乡的山歌赛宣传出去。 嘿!真是聪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总结下来,电视台提供专业的摄像设备和摄像人员,以及珍贵的播出时间,其他的竹坑乡全包。 “当然了,节目策划脚本我们会尽快提供过来供贵台审核。”姜崖笑道。 制片主任点头称好。不过他做事也很小心,让姜崖先把策划脚本提供过来后,他审核无误才会向台长汇报。 从市电视台大楼出来,程宿对姜崖的佩服程度直达最顶峰。 他比姜崖大十来岁,也不扭捏了,直呼其名,“姜崖,你可以啊。三言两语就让谈成了。据我所知,市电视台的广告费按秒算钱,一秒都要好几千呢。咱这节目起码40分钟起步吧,一分钱不花,还等拿到最好的宣传效果。” 姜崖叹了口气,“大家都是想做事的人。不然我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 姜崖用三天时间写出《乡村大舞台》先导节目之《西河县竹坑乡山歌赛》拍摄脚本,并亲自跑到市电视台请制片主任指正。两人凑在一起又做了些调整,而后提交给电视台领导。 制片主任把姜崖给他说的那一套说辞给领导一讲,恰好领导们也是想做事情的,大不了只播出去一期,刚好副市长很关注山歌这块的文化宣传,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电视台也不损失什么,这下年终总结报告好写多了,省得上级领导们又骂他们只会播港台电视剧。 姜崖随即叫来程宿、王学海、梁有仙、宋香巧等人商讨。节目播放时间初步定为50分钟,但需要提前拍摄的素材只能多不能少,后期还要剪辑出最精彩的段落。 竹坑乡以丹江美景美景著称,明清一条街上的明清古建独树一帜,还有□□洞等溶洞景观也世间少有,但这些景致最多只存于某些爱好的个人摄影集里,还没有谁拍过精彩的摄像素材。 比如,江上薄雾中船帆掠过,落日余晖中白墙灰瓦,古戏台上锣鼓喧嚣唱曲咿呀,比如集市上的摩肩接踵,风干鱼味道里的人间烟火,比如溶洞里如海底世界的石幔石笋,所有这些不仅可以作为先导节目关于竹坑乡特色的最直接物证,也可看做孕育竹坑乡山歌的物质文化基础。 事不宜迟,虽然节目大部分内容要拍摄山歌赛具体场景,但前期这些镜头非常重要,姜崖让宋香巧好吃好喝地把市电视台的两个拍摄工作人员供好,请他们辛苦一点,务必拍摄出竹坑乡最好看的景致。 这天夜里九点,姜崖还在办公室加班,门口有人喊了他一声名字。 抬头一看,竟是老袁。 姜崖连忙起身,“袁叔,您怎么来了?快坐。” 老袁提起手里的饭盒,“没吃晚饭吧。我煎了鱼汤,没吃完……我也是闲着没事,我就想着给你拿点……” 姜崖笑起来,“没吃。好饿。袁叔你来得太及时了。” 老袁顿时松了口气,说话也自然多了,“连你妈都说好喝。不是我自吹,我煎鱼汤那是一绝……” 姜崖顿了下。好多天没回去,有次回去,发现家里母亲的牙刷旁边多了一根男士牙刷。 “我妈嘴巴那么叼都夸说好吃,那肯定好吃了。” 老袁也笑起来,“我给你盛一碗。趁热喝。” 白炽灯下,两个男人,一人喝汤,一人脸上笑容满满。 姜崖一口喝完,还说不够,老袁又赶紧给他盛了一碗。 “我家在街上也有一院子,比你妈现在住的更大更好看。我想请她去住……”或许是此情此景太过家常温暖,老袁一下子就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这是乡下。老年丧偶后再婚本就是大家爱在背后嚼舌根的话题。更何况,他和姜崖母亲并未领结婚证,名不正言不顺的,更会被人说道。 再说,他和姜崖母亲的事,姜崖只字未评,也拿捏不准姜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此时此刻他连连懊恼,夜送鱼汤的美好氛围被他破坏殆尽。 “这事吧,确实该问问你。”老袁脸红得不正常。 姜崖笑起来,“只要我妈高兴,我妈愿意。我没事的。你们两个自己商量。” 老袁:“……你是认真的?” 姜崖把盒饭拿到一旁洗手池洗了起来,t认真洗干净后又放到老袁面前,“我是认真的。别的我不知道,我妈自从跟你在一起后,脸上的笑多了起来。” 老袁顿时眼圈发热。 “该办的手续,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会少。我身体还挺好的,肯定能比你妈活得长……” “不是,我意思是,我活得长我能照顾你妈后半生,让她活得高高兴兴的。” 姜崖不以为意,眨眨眼道:“袁叔能入我妈的眼一定有不凡之处。要自信点嘛。” 老袁哈哈笑起来,“你这小子说话真是有一套。” 话这么一说开,方才还拘谨的格局一下子打开了。 老袁趁机道:“我今天来也不是全为给你送鱼汤的。” 姜崖哦了一声,“还有别的事?” 老袁点点头,“你想搞山歌赛,做好宣传,把人吸引来是头等大事。我想给你提供一个信息。” 姜崖洗耳恭听。老袁虽然已经从县文化馆退休,但他没事还是会经常回单位唠唠嗑,前段时间他为姜崖专门回去一趟找那本没人翻阅的西和县山歌集,跟文化馆的同事说过山歌赛这件事。对方也是好心,昨天打电话过来说县文化馆要给市文化馆写关于各县文化事业蓬勃发展的材料。 “省宣传部要在省人民日报上发表文章,初拟题目是《各县市文化事业蓬勃发展》,需要各个县市提供素材。我这一想,咱们县不是正在大搞山歌赛,而且之前在市里面也上台表演了,反响不错。这么好的素材要是不报上去那就太可惜了。” 老袁说得没错。省人民日报的宣传力度那可比市电视台要再大好几圈,而且作为政府政策宣传的第一纸媒平台,省人民日报不仅老百姓能看到,各级领导都能看到。若是西河县山歌赛能上这样重量级的报纸,以后再去找政策要支持就可以直接拿着报纸去讲。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姜崖惊喜道。 “那你赶紧搞一份材料,我帮你递给县文化馆。市宣传部我也认识人……”老袁话没说完,姜崖便知道他的意思。 市宣传部会从整个市十三个县那么多文化发展的相关素材中挑选出三四个递给省宣传部,而省宣传部也会从省内十几个市内选出最具代表性的事件进行组合宣传。 老袁的关系也只能到达市文化馆。姜崖笑着说:“咱们尽力而为。” 竹坑乡山歌这个文化牌子才刚刚起步,确实还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成绩,要是这次没被选上,只能说还需努力。等明年、后年,山歌赛做成市内、省内家喻户晓的大事件,不用毛遂自荐,自然有媒体争相报道。 对于这件事,姜崖的认识非常清醒。 可对于老袁来说,他存有私心,总想在姜崖面前做点什么事,才觉得自己有资格获得对方的认可。姜崖说尽力而为,在他眼里当然是要拼上老命,把他毕生攒下来的社会关系都用上,一定要促成这件事才行。 姜崖自然不晓得他这个心理,送他出去后,又赶紧找来几张白纸开始写材料。 第85章 西河县县高。九月一个周日的下午。 红砖校舍间茂盛的杨树一排又一排,在红绿相间中,乌泱泱的学生往校外涌。这一看就是高三学生。正值高考前的最后一年,他们没日没夜地学习,从早上五点起床,到晚上十点回寝室继续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学,连周末也只有周日下午才有半天休息时间,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晚上又回学校。 苦读数月只为离开这个充满落后气息的小县城。 瘦小的竹小蝶被夹裹在人流中一点也不显眼。她今年高二,原本不用这么辛苦,可她想在明年7月份提前参加高考,看看自己的水平在哪一层。她本来上学就晚,中间还被她不着调的爹害得耽误了一年, 19岁的她原本应该坐在大学的课堂,而不是这里。 跟同学在校门口道别,她沿着金河河岸慢腾腾往堂姐竹丹家走。 堂姐去了省城学了一阵美容美发后不了了之,现在在一家超市做售货员。普通女孩在县城能找的工作,除了工地上累得半死的小工,也就是饭店又要刷碗又要打扫卫生的服务员。而在超市做售货员,除了每天要站十几小时脚疼腰疼外,再也不用夏天在工地上汗流浃背切砖头,或者冬天在饭店双手生疮还要洗碗。 按照堂姐的说法, 即便是现在售货员这个工作,也是靠她长得好脑子活才从旁人手中抢来的体面工作。 以前竹小蝶借住在堂姐家,每每总会被她唠叨什么女人学习好没用,还是要嫁得好之类的话,然而今年年初的某天,堂姐从外面回来,哭得伤心欲绝。但也只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漂漂亮亮的化妆出去,三天后再回来,整个人又虚弱又苍白,弯着腰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竹小蝶也是在厕所发现带血的纸巾才明白过来这几天在堂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装作没看到,烧水给她擦身体,买来鸡肉炖汤给她喝,两个人默契地一个没解释,一个没质疑。 再后来,堂姐把房子租到县城最漂亮的花园小区,三房一厅,专门留了一间给她,然后找了这份超市售货员的工作干到现在。 花园小区建在金河岸边,几步路就能溜达到河边。九月的太阳还是有些余威,竹小蝶举着手在脑门处打了个遮阳帘,望着往南流淌的河水……再过几十公里它们就会和丹江水合流,一起流向汉江,再涌向长江,最后汇入大海。 大海都是相通的,或许她现在看到的水,终于有一天也会被那个可以看到海的女人看到。 那个女人?竹小蝶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难得今天堂姐休息,竹小蝶刚到家就吃上了热乎饭。竹小蝶是话少的人,全程在听堂姐说。 说她在超市如何耍心眼少干活,如何搞人际关系,如何在这个小社会游刃有余。 正说得起劲,突然话锋一转,“我在超市那活儿,也不知道能干几天了!” 她虽然叹着气,可脸上并没有太多忧愁。 竹小蝶放下筷子,看着她。 “哎呀,之前跟你说过。就我们那主管老是对我动手动脚。” 竹小蝶听堂姐说过,“职场骚扰可以报警的。” 竹丹愣了愣,“啥骚扰啊!男人不都这样。” 竹小蝶放下碗筷,正色道:“谁说男人都这样?如果你感到不舒服,不被尊重,那个主管就是骚扰。是可以判刑的。” 竹丹知道竹小蝶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县城十字街那家新华书店看厚厚的法律书。小女孩的心思不难猜,竹丹没戳破。 现在瞧见竹小蝶法律知识张嘴就来的认真模样,觉得挺好笑,“好好好。是骚扰,行了吧。可我把他告了,我这活儿就真没了。你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干。” 竹小蝶沉默了。她知道堂姐说得没错。报警后说不定那个恶心人的主管还会倒打一把说堂姐勾引他。 “那你准备怎么办?” 竹小蝶轻蔑地笑了两声,“男人嘛,也就那回事。我又不傻,最多让他摸下小手,又不吃什么大亏。” 竹小蝶更沉默了,默默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米饭归拢,归成一座小山,然后一口闷进去,把嘴巴撑得鼓鼓的,好让气流少一点钻进胸腔,唯有这样,才能把内心那些乱窜的东西闷死。 竹丹做得一手好菜,只是最近半年她极少下厨,除了每周末竹小蝶放半天假的时候,她见堂妹吃得热火朝天,忍不住道:“我要给你生活费,你总是不要。是不是在学校没吃饱?” 竹小蝶给竹丹打了一份汤,又给自己碗里添了一勺。唯有汤泡饭带来的饱腹感才能缓解她对食物的渴求。 “咋能没吃饱?”竹小蝶认真道。 现在想想日子已经比去年好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年不仅连学都不上不成,亲爹还逼她嫁给县城某个二婚老男人。今年她不仅上了好多人都不考进来的县高,还有一个匿名资助人,学费准时寄达,还会多一点算她的生活费。 除此之外,她那不成器的亲爹终于想通了,竟然破天荒地来县城上了乡村医生培训班。虽说现在他仍然不挣钱,也总好过每天在村口说三道四挑事非。 弟弟黑蛋也上了乡里的初中,听话好学,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比现在再好的时候了。 “反正你没钱一定要跟我讲。我现在挣钱挣的都是干干净净的……”竹丹一顿,随即哼笑起来,“我从超市t给你拿了特别好用的卫生巾。” 说着她起身去卧室抱出一大摞来,“这都是我们超市卖的最好的。你可别用卫生纸,不卫生还容易流出来。” “幸好你今年身上来了,不然我真要带你去医院看看。别到时候连怀孕都成问题。” 竹小蝶脸上一红。身边女孩子例假多是12岁来的,她足足晚了好几年。第一次来的时候,难免惊慌失措,还是同学给她的卫生巾。这东西她第一次见。农村人都是从草纸叠成长条状塞进月经带里,有时候还会一次多用。 后来去超市看了价格,咬咬牙还是没买。 堂姐知道后,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大堆卫生巾。 “谢谢姐。”竹小蝶低着头说着。 竹丹笑起来,“这有啥好谢的。要是你妈在,都轮不到我操心。” 说完,竹丹后悔了,哎呀两声,“你还不知道吗?前几天我碰见咱们村的人,听说乡里现在正在搞山歌赛,参加就有奖品。热闹得不行。” 竹小蝶眼睛一亮,“真的?” “那还有假?”竹丹天生说话有种蛊惑力,不过是听人转述,跟竹小蝶讲的时候却像她亲眼所见一样,说起平浪宫前大家伙从刚开始不相信唱山歌就有奖品拿,到最后争先恐后冲上去唱,从刚开始的害羞不敢上台,到最后唱得荒腔走板也要上去唱……说到最后,竹丹感叹道:“以前回乡里村里,总觉得永远都那个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可现在感觉,一个月不回去就大变样了。” “那啥!姐,我今天要回去一趟。”竹小蝶立马起身,收拾碗筷。 竹丹看着她笑,“干嘛?回去想参加比赛?还是想见某人?” 竹小蝶手上不停,“就是想黑蛋了。” 竹丹上前拦住她,“行了。要回就赶紧。晚上肯定赶不上上晚自习,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请假。” * 竹小蝶紧赶慢赶,下午三点才回到乡上。乡政府大路旁的空地上果然有山歌赛的报名处。正值下午,乡下人这时候多在地里收拾庄稼,可这时候却瞧见不少人围着报名处,一层又一层,竹小蝶一眼看见王学海的身影。 但凡有人报名就问王雪海要话筒,有婉转动听的,有鬼哭狼嚎的,有吭哧不着调的,什么样的都有。一时间竹小蝶像是进入了奇妙世界。平日里大家都闷着头地里刨土,操心吃喝,什么乐趣也没有。突然,就像堂姐说的,这里有什么东西变了。 除了本县本乡的人,还有邻县的,市里的,不嫌远,也跑来报名。 “小蝶,你咋回来了?” “要报名吗?” “你亲妈唱山歌小调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以前家里有红白事的都会请她。” “好端端提人家妈干啥?没眼见的。” “就是。她妈都跑出去多少年了。说不定早都找了个有钱人结婚生孩子,早都不用唱什么山歌小调。” “我咋不能提?她妈不要他们姐弟两个,说走就走,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妈!” 这些都是认识的人,七嘴八舌围着竹小蝶说来说去,也不管人家小姑娘是否受得住。 王学海见状,赶紧把小脸涨红的竹小蝶喊过去,“吃饭了没?” 竹小蝶点点头,瞥眼看着摆在桌子上的报名表,密密麻麻已经写了好些个名字。 “想报名?”王学海问。他知道竹小蝶唱山歌唱得不错。但这事吧,比较微妙,但凡她上台唱,一定有人会议论她那个消失很久的母亲。 而且竹小蝶是在校生,这一路参赛表演也会耽误学习。 “报呗!”旁边人起哄道。 “对啊,可别耽误你妈留给你的好嗓音。” “女承母业。” 三言两语又提到竹小蝶最不想听又绕不过去的称呼上。 “你们别在这起哄。”王学海沉下脸来,“往别人伤心处扎刀算什么本事?” 竹小蝶苦笑一声,小声问王雪海初赛具体时间。初赛时间定在国庆节,那天学校肯定放假,她有时间参加。至于后面能不能进入半决赛、决赛,她不敢想太远,走一步算一步。 还记得去年夏天,姜崖带着她还有村里人钻□□洞,跨过她发现的月亮洞,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吊钟花,耸立山坡的巨石阵,当然还有沁人心脾的林间溪涧。在下山的路上她被大家起哄唱了一首《小小鲤鱼挂红鳃》,当时大家都夸她唱的好听,姜崖还说以后可以举行山歌赛,把山歌这个被埋没多年的文化发扬光大。 彼时,她还以为姜崖说得以后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没想到,他口中的以后,只不过在几个月后之后就实现了。 她怎么能不参加?怎么能不支持?哪怕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哪怕会让她想起伤心事。 她沉住气不理会其他人,再次唱了一遍《小小鲤鱼挂红鳃》,报了名,拿了奖品便往家走。 黑蛋在家,见到突然回来的姐姐高兴地乱蹦,见姐姐又拿回来一条猪肉更是喊着要吃肉。竹小蝶立马下厨,雷厉风行给他做了一顿红烧猪肉,她只尝了一块肉就赞不绝口,不愧是在桃花沟养出来的猪,吃着就是香。趁着还有时间她又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平日家里没人,她和父亲竹兴文每个月都回来一次都不错了。黑蛋上学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周末在家自己做饭或者去宋香巧家蹭饭,一家三口分居三地,实难相聚。 搞完这一切,她又去宋香巧家一趟,拿了从县城买来的点心送给香巧姐的婆婆和儿子。眼瞅着太阳快下山,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县城的班车,她又急冲冲跑回乡上,想了想还是趁着还有十几分钟时间空余去了一趟明清一条街。 跑到门口,喊了两声春姨,没人应。竹小蝶有些失望,刚准备走,却瞧见门开了,姜崖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同时一愣,同时又笑起来。 “你回来了!”姜崖用的是肯定句。 “嗯!”竹小蝶点点头,“春姨出去了吗?” “她跟袁叔去江边钓鱼了。我回来拿个文件。”姜崖继续笑,“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好像长高了些。” 竹小蝶的心砰砰跳,“难怪我觉得衣服短了。”她扯了扯上衣下摆,然后傻笑了两声。 两人杵在门口,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 “哎呀,我都忘了。我还要赶车回县城。”竹小蝶一拍脑袋惊叫着,拔腿就往车站跑。 “唉唉,你等等。”姜崖喊住她,“我正好要去县城办事,你坐我的车。” 竹小蝶以为他口中的车是乡政府那辆公务车,没想到却是一辆眼熟的黑色富康车。 “这是我二姨夫的车。”姜崖道:“我最近跑县城跑市里太多次,乡里只有一辆公务车,实在错不开。” 姜崖耐心解释着,竹小蝶嗯了一声,心思很乱。她想起竹丹那天回来时苍白的脸,以及厕所里血迹斑斑的纸巾。 “哦。” 车一路疾驰,山风钻进来。 这还是头一次两人单独呆在一起好几个小时。如此难得的独处时间,两个人却都什么话也没说。 竹小蝶心跳加快,半天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样的沉默。 心里头藏着两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关于她自己的,一个关于堂姐竹丹的,都和身边的人的相关。 幸好中间需要加油,姜崖把车开进加油站,又问她喝不喝水,吃不吃东西。两人这才缓缓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再次开上回县城的路,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竹小蝶提及她想明年提前高考,“万一我发挥得不错,说不定就可以去上大学了。” 姜崖笑起来,“我觉得你肯定可以。” 竹小蝶心热得发烫,从小到大她听到最多的就是女孩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数学老师也会说女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比男孩子差些,数学考不好很正常。可她偏偏就不让数学老师“得逞”,每次都能把第二名的男生狠狠甩在身后。 连她想在高二提前高考,也有男性老师唱衰她,说她小考成绩可能还凑活,万一到高考这样的正式大考别说超常发挥,怕是连正常发挥都难。 姜崖想都没想都说她肯定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可以?”竹小蝶还是想问。 姜崖略微侧着头,说:“你刚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在发光啊。” 第86章 姜崖请竹小蝶在县城大十字一家刚开的快餐店吃了顿便饭。两人走出来时,刚好对面是新华书店。竹小蝶t不过是抬眼看了一眼书店,姜崖就说自己想去书店逛逛,问她是否要同去? 竹小蝶惊讶了一声而后乖巧点点头。原本每个周日下午她都会来书店蹭书看, 今天回竹坑乡耽误了时间。 书店内零零散散几个人,白炽灯下唯有一排排书孤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现在这个时代,爱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便是来,也多半是家长带着小孩买辅导材料。 售货员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里的蒲扇,两眼无神发呆。有人进来也不愿抬眼瞅一下。 姜崖当然不是要买书,他随意翻着。竹小蝶先是在高三辅导材料那边停留了一会,又转到落满灰尘的法律书籍那一排,当着姜崖的面她当然不好意思翻看,就在犹豫之际,售货员突然诈尸式喊道:“不买就别看。每个周末都来看,看来看去就是不买。既然买不起就别看啊。” 竹小蝶的脸腾一下红起来。法律书动辄几十上百块,她哪能买得起。 姜崖沉着脸把她拉到一边,“谁说看书要掏钱?你这里有明文规定吗?我们看书时候轻拿轻放又没有折损,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也不礼貌!” 售货员气得半死。他可是在西河县唯一的新华书店上班,而新华书店可是国有单位……要不是这几年效益不好,他今天的语气可能更嚣张,连门都不让他们进来。 “反正要买就买,不买少看。就因为都是你们这样的人……”他话说说完, 就因为买书的人少了,工资发得越来越迟, 原来越少。 姜崖倒也知道新华书店现在面临着许多民营书店的竞争压力很大,但不管怎么说,不求思变,哪怕是背靠国家系统,不遵循市场规则,也终将被淘汰。 姜崖无意与售货员多说话,他带着竹小蝶走出来。夜晚的风吹拂在两人脸上,两人同时吐了一口气,而后相视一笑。 “你要是想看法律书的话,我那里有很多上大学时候的教材,可以拿去先学。” 竹小蝶像是被猜中心事一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爱看……” 姜崖认真道:“喜欢就是喜欢,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竹小蝶抿着唇,不说话了。 “还有,我抽空去咱们县的图书馆给你办张卡,你周末去那里看书,又安静书又多。” 竹小蝶的心头再次暖得一塌糊涂。面前这个男人每天要操心的事那么多,却还在为她操心。她何德何能? 姜崖开车把她直接送到县高门口,又临时跑到旁边的文具店,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她买了一大包东西,塞进她怀里后说:“赶紧进去吧。” 竹小蝶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那个,我今天回去报名了。” 姜崖笑起来,“我知道。学海跟我讲了。” 竹小蝶认真道:“我就想参加。” “那就祝你玩得开心。”姜崖依旧笑,“你唱得很好,我也预祝你取得好成绩。” 竹小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了一声,转身进了被夜色吞没的学校。 * 1996年的国庆与众不同。祖国每一处山水,每一方水土都已做好准备,迎接明年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所有人通过电视看到了天安门广场上布置的八组大型花坛。六边形巨型宫灯高达八米,气势恢宏,形制典雅,花灯轴心是香港回归的画卷,预示着这一举国同庆的大喜事马上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北京西南方向千里之外的西河县竹坑乡也正在为欢度国庆举行盛大的山歌赛初赛。 从西河县主要进出交通入口,到竹坑乡主要街道,到处张灯结彩,红色横幅悬挂。 #金竹村杯山歌赛欢迎您# #我为祖国唱山歌# #唱支山歌给党听# #文化搭台,经济唱戏# #竹坑乡山歌赛欢迎您#” #你唱我唱大家唱,山歌让我们一家亲# 这些横幅彩灯直接把气氛值拉满。 初赛在竹坑乡明清一条街山陕会馆里的古戏台上举行。要说这山陕会馆也是当年竹坑乡各地会馆中首屈一指的一处。它始建于清朝道光年间,是陕西商人和山西商人合伙在竹坑乡这一水陆交通商贸要地建立的聚会场所。山陕会馆不仅在众多会馆中占地面积最大,而且保存最为完好。从山门进去,迎面看到的就是高抬一层的古戏楼。戏楼横跨三间房大小,雕梁画栋,形制优美。跨过戏楼是钟楼,以及供奉关公的春秋楼。原来里面还有关公夜读《春秋》的雕塑,后因战火丢失。 国庆第一天,往日寂寂无闻的山陕会馆人山人海。戏台前坐满了人,山门上站满了人,两棵痒痒树上爬满了人,哪怕连院墙上也探出一颗颗脑袋。 经过一月的宣传和海选,这次初赛总共有125人参加,男性45人,女性80人,最大年龄者是来自竹坑乡银峡村的姬条儿,老太太今年80岁,最先年龄者则是金竹村的竹小蝶,今年19岁。 市电视台也安排了工作人员在最佳的拍摄位置,录制这次旷古无闻的山歌赛。大家伙都没见过他们手中黑黝黝的器材,更是对那个可以摄入人影的镜头充满好奇,好多人尤其小孩们像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探头探脑地议论着。 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姜崖专门派了两个人跟着保护器材。 宋香巧、梁有仙、安庆生、廖婶、程宿等人纷纷出现在戏台前,他们按照手中的演出邀请函所标注的位置依次落座。 “咱这一个村的还不能坐一起啊。”安庆生忍不住慨叹道,话音刚落瞧见梁有仙竟然坐在他身边。 梁有仙拄着拐杖,稳稳落座,笑呵呵地说:“一个村就25张选票,咋?你们金竹村坐一起抱成团最多就25分,再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有人想选别的,万一被你一个眼神杀过来只能选你们村的,那岂不是没有公平而言?” 为了保证这次山歌赛做到公平公开公正,按照姜崖的设计,竹坑乡25个行政村每村发放20张演出票,总共500张票,也就是五百个人有资格进入山陕会馆戏台前的大众评选区。 大众选票每人一分,共500分,加上五位专家,每位专家100分,共一千分。山歌演唱选手分别获得大众评选分数和专家评选分数,两者相加,按照得分高低排序。 初赛结束后前20名进入半决赛。也就是说,差不多6个人中有一个人能走到下一关。 500个人坐在台前,乌泱泱一大片,每个选手表演完都要立马计算总得分。大家伙又是第一次搞这种事,难免乱七八糟的,如果速度不加快,效率不提高,怕是十天都搞不完。为此姜崖打乱500个人的座位,同村人尽量不坐在一起,而后以矩阵的形式,每25人一组,每组选出一个统计者兼唱票者,在大家监督下计算每个选手的得票数,最后由主持人王学海统一计算,得出最后得分,而后依次排序。 安庆生耸耸肩,“咱们各凭实力说话,哪个村的唱得好,就算不是本村人也会投票。你比我活得长,总也比我想得通吧。” 梁有仙一脸淡定。他们村的张建德、王桂芬夫妻两人,是梁家洼山歌团的顶梁柱,唱法纯熟,张嘴就来,还上过市大剧院和电视台,舞台经验丰富,上次在平浪宫前的海选中,他们夫妻两人一出来随便唱两句就赢得满堂喝彩,这样的选手参加乡级别的比赛,冠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凭实力说话?他手中的王牌实力肯定没说话。 安庆生知道梁有仙心里想法,他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急。先不说金竹村这次报名参赛的人数不少,在这群选手中还有一张小王,一张大王,往戏台上一扔绝对能震出声响的那种。再说,他们金竹村是这次山歌赛的赞助商,每次主持人念台词的时候都要把他们村的名字说一遍。这脸面,这效应,这影响,说都不用说。 一大清早五百位大众选手就已经落座完毕,初秋的日头惬意地铺开温润的光,将这座古老的戏台包裹着。台前第一排坐着五位专家评委。 这是依据比赛组织委员会的安排,并依托老袁的关系请来的大咖。第一位当然是西河县宣传部部长丁佳慧,这可是重量级别的领导,代表了县政府对这次比赛的重视。第二位是县文化馆馆长巩仁,这也是重量级嘉宾。这位巩馆长长期关注西河县文t化建设,而山歌作为西河县的文化代表,文化馆自然更为重视。姜崖拿到的那本《西河县山歌集》就是他组织编制的。 第三位专家是65岁的戈明德。在戈明德身上发生的传奇故事,要不是老袁提及,姜崖压根都不晓得西河县还曾经有这么一段历史和厉害人物。 话说当年年仅23岁的戈明德是彼时西河县文化站站长,有一次他去竹坑乡采风,被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好风光震撼,当场写下一首歌词《丹江风光世无双》,后来又查了查西河县的山歌曲调,给这首词配了《绣手巾》的曲调。这首山歌的曲谱被选上省《文艺》《文学》等多个刊物,再后来,省文工团的领导下来采访,听到这首山歌非常喜欢,当场带走了这首歌的曲谱并让团内文艺工作者进行演艺。 1959年为了庆祝建国十周年,《丹江风光世无双》被选送进京,在人民大会堂演出,得到了领导人的极大夸赞。然而,后面动乱年代,这首山歌因为只写景不写人,无视劳动人民,受到极大批判,包括创作者戈明德也被牵连。这首《丹江风光世无双》好多年都没人敢提及。如今时代不同了,文化事业是社会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段值得纪念的历史更无需遮遮掩掩,更应该借山歌赛这个机会走到台前,继承并发扬山歌文化和丹江文化。 第四位专家是市大学历史系教授苗秋月。这位苗教授着有关于丹江、西河县楚文化等方面的专著,对山歌也颇有研究。第五位专家则是老袁。老袁曾经全程参与西河县山歌集的编纂工作,当年他跑遍了十里八乡,驻扎村子,耐着性子听老头老太太唱山歌,仔细记录歌词和曲调。要说他深藏不露,姜崖提出由他做专家评委,包括母亲姜春都惊呆了。这个成天痴迷在丹江边钓鱼的老头竟然还痴迷过山歌研究? 上午九点,比赛正式开始。 王学海一身西装,精神抖擞站到戏台上。两侧锣鼓震耳,一番开场后,在话筒的电流兹拉声中,他高喊道:“第一届‘金竹村’杯西河县竹坑乡山歌赛正式开始。” “本次山歌赛由竹坑乡金竹村倾情赞助,联合组织。初赛选手共125人,我们将通过三天比赛,选出前十名进入半决赛。进入半决赛的十名选手将角逐冠亚季军的争夺。最终,本次比赛产生的冠军将获得5000元现金奖励,亚军获得3000元现金奖励,季军获得1000元现金奖励。现金奖金由金竹村倾情赞助。” “奇观蛤I蟆洞,避暑金竹村!金竹村欢迎您!”王学海最后又重复了一遍金竹村的宣传口号。 宋香巧、安庆生等金竹村人脸上露出止不住的笑容,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王学海多说几次金竹村,现场的人就多听几次,电视台的摄像头里就多露脸几次,这成倍的宣传力度可是旁的宣传途径难以比拟的。 王学海继续介绍了比赛的规则制度,并着重介绍了五位专家评委的姓名、职业、专业领域等。 “五位专家评委将在每位选手表演完后打分,也请在场的五百位大众评审珍惜手中的选票,选出那些能够体现我们西河县山歌这一文化瑰宝的优秀演唱者。” 王学海话音刚落,现场响起震耳的鼓掌声。 站在戏台东侧的姜崖忍不住笑起来。在此之前,想必乡里人能看到的比赛也就是电视上那些运动比赛,几乎没有看到娱乐性的比赛,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们竟然坐在自己熟悉的戏台前,正儿八经地做起了评委,不管他们是男的还是女的,种地的还是打工的,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只要好运气抓阄到了入场券,就能在这里行使自己五百分之一的权力。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 125位选手也是通过抓阄的方式选择出场顺序。张建德王桂芬夫妻两人运气特别好,直接抓到了号码牌1 ,作为第一上场的选手为大家表演。 梁有仙气定神闲地摸着胡子,“真是天选第一名啊。 125个数字他们竟然摸到了1 !” 安庆生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抬头看风景。 “安老头,你可别嫉妒英才,不把你的选票投出来。”梁有仙激将道。 “彼此彼此。我们村的选手上台表演,你也别藏着掖着,明明他们唱得好你却不投票。” 梁有仙:“我哪能跟你一般见识。” 安庆生:“哼!” 两看相厌,瞬时扭头不搭理对方。 不愧是这届得冠热门选手,只见张建德先上台,一改平日奶油小生帅气模样,竟然装扮成了地地道道的媒婆。红巾包头,描红画黑,尤其唇角那一枚典型的媒婆痣直接把喜剧感拉满。两只小脚在台上那么一迈,踮来踮去,小碎步走得活灵活现。 他这个模样一站到台上,顿时迎来哄堂大笑。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被这一出惊住了。 梁有仙连声说好。 安庆生连声哼哼。 锣鼓声起,轻佻恣意,张建德喜滋滋地叼着根烟管,好似在田间地头闲逛般,迈着小脚,哼唱道:“东庄西庄把媒说,又得吃来又得喝,整天乐呵呵。不出力来不干活,大把票子我兜里搁。” 十足十的媒婆样子跃然台上,就连台下的五位专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来自民间的创作题材总是这么令人感同身受。 “说媒就得眼皮活,见机行事不出错,一迈咱就过。整天能把嘴说破,实话没有假话多。谁家说媒要找我,我明里不缺暗里缺,只要我能挣到钱,管他谁死还是活。” “缺”字在竹坑乡本地话中就是坑人的意思。媒婆坑完女方坑男方,两头混吃混喝,这在过去常见,现在也有。大家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张建德这损人唱词一唱出来,好多人都觉得说到自己的心头窝里了。 唱到这里,张建德停下来,笑嘻嘻地念道:“哎呦,这日子过的,这成不成酒三瓶,我孬好弄瓶小酒喝。” “东庄有个大麻脸说给西庄的有点豁,这南庄有个小秃子说给北庄的有点瘸,哎,这就叫秃对秃,豁对豁,麻对麻来瘸对瘸。我孬好给他凑一窝。” 这几句急促有力,押韵有趣,活脱脱当代民间rap。 “都说媒婆没好货,好人也得顾生活。”最后一句总结,将媒婆细腻真实的心理生活描绘地活灵活现。 而后“媒婆”来到西庄村,王桂芬扮演的“豁牙女”上台。美女往丑里扮演总还是好看的。即便王桂芬用黑色墨水将大门牙给涂黑,也不能说她是丑女。 大家都看习惯了张建德和王桂芬夫妇扮演的哥哥妹妹,突然看到他们一个男扮女装变媒婆,一个美女扮丑变黄花大闺女,这种反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东庄有个好小伙,有房有车有良田。” “豁牙女”娇羞一笑,问,“房是什么房?” “媒婆”睁大眼睛,唱道:“后头竹林前头树,从后走前累断脚啊” “车是什么车?” “媒婆”闭眼唱:“四个轮子载你飞啊。” “那人长得咋样啊。”“豁牙女”捂住嘴问。 “媒婆”哈哈大笑起来,“天圆地方国字脸,浓眉大眼好小伙。” “豁牙女”一听,心有所许,高兴地绕场一周。可台下的观众都知道媒婆花言巧语,问左右而言他,压根没一句实话。这种台上台下认知上的反差立马营造出喜剧效果。 接下来场景一变,洞房花烛夜,“豁牙新娘”这才看到“媒婆”口中的好小伙,当场惊呆。 “国字脸上长麻子,眉也不浓绿豆眼,媒婆害人白吃席啊,好叫我上当又受骗啊。” “房是什么房?三间破草房,坑坑洼洼累断腿啊。” “车是什么车?两轮破拉车,上天不行入土行啊。 “媒婆”听到“豁牙新娘”的控诉,连滚带爬往外跑,别看是小脚,一跃跳到专家评委席前唱道:“豁对豁,麻对麻,天设地造是一对啊。” “豁牙新娘”气得连连在地上打几个车轮,跑回了后台。 表演结束,现场掌声雷动。而后两人一起再次出场。 王学海先请五位专家点评。 宣传部长丁佳慧连连点赞,认为第一组选手唱功娴熟,表演生动,舞台效果反响好。 “我之前在是大剧院看过你们两位表演,当时对你们印象就很好。这次你们能突破自己以往的形象,别出心裁进行创作,值得鼓励t。” 丁部长的发言把基调往好的方面一定,后面几位专家点评话语大差不差,也就是老袁这个离退休人员在总体夸赞的情况下提了一点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山歌来源自真实的生活,还来自真实的情感需求。你们两位的表演的确很精彩,但我认为舞台技巧过于浓重,少了一点原生态的自然情绪……” 也不知道他的话其他专家或者在场观众是否认同,反正这是他想说的,自然就要说出来。 姜崖在心里默默为老袁点了个赞。 接下来专家评分和大众评分同时进行。果不其然,第一个上台的就是很讨喜,前面没有其他选手做对比,大家打分的高低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参照物,加上张建德夫妻确实表演地不错。五百张大众选票他们竟获得了465张,专家除了老袁给了80分外,其他专家都给到了90分以上,张建德夫妻最终得分934分。 距离满分一千分只差64分。这个成绩相当不错。 梁有仙越发胸有成竹,“我说安老头啊,等你们村的上台表演,要是真唱得不错,演得不错,我肯定也会投票的。要是演得一般,我这个人也是有审美的,别到时候说我不公平啊。” 安庆生真想换座位,这老头自从知道金竹村获得了山歌赛的唯一赞助商名额后,左也酸溜溜,右也酸溜溜,说话总要阴阳怪气压他一头。 这时候在他农家乐帮工的人递了纸条来,他赶紧打开一看,脸色终于好转了些。 梁有仙好奇,凑过去也想看,被安庆生挡住脸,“商业机密!别偷看。” 梁有仙哼道:“啥商业机密啊?小气鬼。” 安庆生本想低调,可今天梁有仙太过嚣张,还是没忍住把纸条丢给他看。 梁有仙打开一看,愣了半天,“你们金竹村今天来这么多游客啊?”据他所知,蛤I蟆洞景区开园以后,金竹村接待的游客量在刚开始后暴涨后逐日降低,两个月暑假略有回升后,九月份又跌了下去。没想到今天才不过国庆第一天,就有好几百人跑来村里玩。 除了国庆节假日的热度外,想必今天的山歌赛也为金竹村的旅游增添了几把火。 安庆生的农家乐这几天肯定住满,一想到他又赚得盆钵满钵,梁有仙狠狠酸了。 再说今天比赛现场声势浩大,比赛现场除了五百大众投票者外,山陕会馆里里外外全是人,有一部分都是外地人。算了,不管咋说,他的梁家洼村总能分到点肉汤喝。 只要张建德夫妻能拿到山歌赛冠军,把名号彻底打响,梁家洼成为山歌表演的基地,以后游客肯定会慕名而来。 安庆生见梁有仙脸色忽阴忽晴,他笑道:“我们金竹村可是花了重金,送风干鱼,送猪肉条,还要给前三名送现金,总不能让我们做赔本买卖啊。我们赚多点也是正常。”意思是让梁有仙不要太嫉妒。 梁有仙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劝说全村人把赞助权抢过来,只得撂下狠话,“咱们明年再看。” 张建德夫妻的表演一下子引爆全场,接下来的选手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出招奇奇。 有唱《小寡妇上坟》的,哀婉凄楚,引人落泪。选手唱功不错,只可惜选材过于悲情,得分不高。 也有唱《唱个刘备卖草鞋》、《姑娘摘棉西山坡》、《一轮红日照山河》等传统山歌曲目的,大家倒是耳熟能详,只可惜缺乏新意,得分差强人意。 当然也有人唱男女青年爱情故事的,如《送表哥》、《送郎行》、《闹五更》等轻松愉悦型山歌的,大家都爱看爱听,大众选票高一些,专家评委从艺术性、表演性、完整度等角度给的分数有高有低不一等,但都没有第一组张建德夫妻的得分高。 中午简单休息后初赛继续。 明清一条街上的外地游客越来越多,各家各户但凡能拿出点特色的吃食玩物都摆摊出来,俨然成了大集。 宋香巧等金竹村人也知道了今天进村游客数量又冒新高,吊起来一个月的心也都放了下来。姜崖试图用山歌赛再助推一波旅游热潮的做法目前看来暂时有效。 不过按照姜崖中午吃饭时候的说法,山歌赛的威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尤其今天初赛定在国庆第一天,环顾整个竹坑乡竟没有一处可容纳千人万人的场所举行,只能挤在山陕会馆,这本身就让来访的游客体验打折。 当然,竹坑乡不能一嘴吃个胖子,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稳定发展。姜崖也说,这事急不来。 下午比赛一开始,观众就看不懂了。几人搬来大大小小几条木头还有车筒、车梁、车轮零部件,高高低低三下五除二组装成一组四人用的水车。 只是前面无水沟,无稻田,可这两男两女从水车两头的支架攀上水车,一脚踩住脚蹬依次蹬上,一上一下中,好似清水从水槽被抽起被输送,最后哗啦啦坠入水田中。 半实物式操作让众人都瞪大了眼。 “一个唉呵吆……”一人吟唱着,先低后高,先慢后快,这时四人高低踩动中,车轮在车筒中绕了一圈,而后第二个人接着唱:“二个唉呵吆……”车轮又在车筒中绕了一圈。 市大学的苗秋月忍不住鼓掌,小声跟旁边的丁部长解释道:“他们表演的是《车水歌》。这叫一线水。边唱边计数,从一数到百,主要是为了用这样的劳动号子,把大家的情绪、步伐协调一致。” 戏台上的号子逐渐激昂高亢,车辆上早已挥汗如雨的四位男女,拼命朝“第一百次”冲击,大家仿佛看到水塘里的水高高溅起,号子声与车头噗噗的砸水声,交相辉映,浓烈奔放。 一次次交织中,终于攀登高峰,四人力竭停下,一时间戏台上安静极了,唯有众人耳边幻想的水声还在潺潺流动。 这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跳下车梁,唱道:“太阳哎,红光哎,照呀照满天啊。”这男人的唱腔竟不输张建德,浑厚有力,不用话筒都传到了山陕会馆外面。 “只见情妹啊到田边啦唉,我搬槽筒到塘边啊。一人啊车水啊胳膊软啊,两人车水车得欢啊,情妹啊来帮我啊。” 这人唱完又跳回车梁上,另外一男人跳下来,走到戏台边。这人长得眉清目秀,竟比电视上的电影明星还好看,他稍微双目扫过观众席,有女孩子便脸红心跳赶紧低头。 “二八佳人多娇女,天生美貌鲜如花。玉骨冰肌真柔软,扭扭捏捏实堪夸,轻言细语来问路,西施昭君不如她……” 这是把台前观众当做走过水车的大姑娘小媳妇,字字夸赞句句表扬。这人唱得也算不错,主要是好人长得好,唱功再好一点那就更加分了。 “二八佳人多娇女,芙蓉脸儿杨柳腰。眉清目秀生得好,真把我魂儿引动了。十指尖尖如嫩笋,脚踏花花红绣鞋,若得与我为夫妻,心中莲花朵朵开。” 这段唱得着实胆大热烈,在场观众表情复杂。尤其男性观众顿时觉得这人怎么这样唐突冒失?再加上这男人长得跟个小白脸一样,唱的词跟勾引人似的。女性观众嘛倒是脸红了一大片。 接下来两位女性选手也唱了两段,什么二八佳人嫁个丈夫年纪老,嫩花却被老藤牵,爹娘贪他多财富,误了青春美佳人。妥妥地唱出了没有婚姻自由的少女的心声。 王学海上台请表演完毕的四位选手留步。第一位演唱的男选手站出来介绍自己叫蒋志勇,旁边三位同行选手和他都是隔壁省隔壁县的。一听说这四人是外省人,在场的观众顿时议论起来。 “隔壁县的,跑到咱们西河县抢冠军奖金?” “那不要选他们了?不然夺冠了我们多丢人?” “唱得真够胆大的,合着跑到隔壁来调戏人了。” 蒋志勇凑到王学海的话筒前说:“说是比赛就要公平公开公正。在座的五百位评委可不要因为我们是外省人就不选我们啊!” 这个外省人可真是会说话,先发制人,搞得在场的西河县人尴尬起来。 “我相信在场的五百位大众评委有自己的感知和体会,一定会慎重选择,该投票还是不该投票。对吧?”王学海在台上呼吁道。 “对!哪能被外省人小瞧?”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既然邀请外县人参加,那就大方点t。” 大家纷纷低头写不记名投票结果。 苗秋月苗教授率先评论,“我非常喜欢这组来自隔壁郧县的选手的表演。他们县跟我们不一样,是水稻种植区,吃米为主。在他们那里水车是农民朋友的命根子。” 用水车车水,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更是集体活动。在水车周围渐渐形成聚集文化现象,大家围绕这水车拉家常,话生活,后来在劳作中形成了车水号子这种调节气氛和气氛,释放身体负重的山歌活动。 “车水号子多为即兴创作,比较自由奔放,音乐形式也比较粗犷,会根据劳动动作的不同形式,演艺不同的车水号子。” “刚才他们四人先来了一段一线水,这是非常典型的开场方式。一领众合,并用锣鼓伴奏。蹬车梁一百下后他们又分人唱了四种车水号子段落。” “也就是说车水号子只是曲调类型,内容包罗万象,刚才他们选唱了《二八佳人女裙钗》,其实还有《四季相思》、《梁山伯与祝英台》、《风花雪月》等,题材不限,多来自民间故事,或是地方传统故事。” 苗教授侃侃而谈,为在场观众讲解了车水号子的发展历史和概念内容,这种郧县常见的山歌类型在西河县少有,大家这次也算是开了眼界。 戈明德道:“他们这组选手很用心,直接把水车搬到了戏台上。声情并茂,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咱们农家人,自演自唱。” 选手之一蒋志勇感慨说他们四人确实是在水稻田边长大,看着父辈蹬了一辈子水车,他们唱的说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倒他们这一辈不用学都会。这次听说隔壁县隔壁乡搞这么大的比赛,有这么大手笔的奖金,自然要来试一试。 他说得很直白,就是为了拿冠军。 点评完毕,开始计分。 五位专家都给出了90分以上的分数,尤其苗秋月直接给出了100分的满分。在众人的震惊声中,在场的五百位大众选票持有者也有375人投了票,总计932分。差三分超过暂居第一的张建德王桂芬夫妇。 梁有仙惊得心悸,差点第一名就不保了。原以为即便专家评委很喜欢这四个外乡人,竹坑乡人也不会投多少票。毕竟这里面那个唱荤词的男人差点引起公愤。当着竹坑乡众男人的面调戏竹坑乡的女人,真是不能忍。结果,他们得的票数还真不少。 回头看了半天,咋想也想不明白。 安庆生一脸淡定,“别瞅了。那男人一脸红颜祸水,靠脸就能得票。刚好咱们这五百人中女的多。” 梁有仙哼了一声道:“真是不知廉耻! ” 安庆生啧啧两声,“别装得你没听过似的。咱们年轻时候听过的荤词比这过分多了。” 山歌的创作者来自土生土长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层人,和阳春白雪相比,下里巴人更加直白、通俗、率真,他们多用俚语俗语,也不会受所谓的教化束缚,表达感情荤素不论,露骨奔放。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绝对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堆砌。要有人站出来批评山歌粗俗甚至恶俗,那会更显得他们不懂山歌,只看表皮。 唯有这种在人民大众口中嬉笑怒骂中流传的东西才更具有生命力。 像陕北民歌更为大胆,比如信天游中的“白花花的大腿水汪汪的* ,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等,西河县山歌里也不乏这种,只不过今天的表演上大家都有所选择和收敛。 倒是今天这一组外乡人唱得略微有点奔放,表现出山歌粗糙却有趣的内涵。 梁有仙被臊得脸红,“嘿!你也老不小了,啥话都往外说。” “我可记得你年轻时候也经常脱光了褂子,在大山坡上喊着唱。人家小姑娘小媳妇但凡经过的,你总要唱好几句调戏人家。”安庆生毫不留情地揭露当年的“美好画面”。 梁有仙被噎得半死,“你倒是没得老年痴呆,啥都记得这么清楚。” 第87章 竹小蝶终于赶在下午场第二个表演前赶回竹坑乡。作为参赛选手她有资格站到戏台旁的选手等候区,抬眼扫视了一圈参赛选手,小半数都是相熟的乡里人。 “姐,姐, 我在这里。”竹小蝶回头瞧见黑蛋高高坐在山陕会馆的院墙上。这家伙满脸兴奋, 高举双手大力挥动。 黑蛋是未成年人不能参加大众评选的抓阄,只能在外场观看。 “坐好。别乱动!”竹小蝶生怕黑蛋掉下来, 赶紧喊道。 姜崖顺着声音看过去,轻扯唇角,朝竹小蝶笑了笑。 竹小蝶伸出两根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慢吞吞走过,又是耸肩,又是叹气, 还指了指已经过了天中的日头。姜崖笑起来,张开嘴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塞车!” 竹小蝶一下子知道他看懂了自己的意思, 而后又瞧见姜崖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歇歇!” 哪怕此时此刻台上唱曲高昂,台下叫好声一片,这些声音全在她耳边绕路而走,唯有听到姜崖口中的无声的关怀。 下午场比赛比上午场更精彩。 四个外乡人只比暂居第一名的张建德夫妇少三分, 先不说进半决赛的名额已经锁定了人家外乡人,剩下的席位现在也要拼出真功夫才能得到。 银峡村的老太太姬条儿作为初赛中最年长者, 姜崖生怕出意外,还专门去乡医院找了位医生陪在其旁边看顾。别看老太太两只小脚, 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可待她慢悠悠走到戏台中央, 竟嫌弃地让人把话筒拿走。 “以前哪有什么话筒?!”老太太哼道。被耷拉卷缩的眼皮包裹的小眼睛里透出几分不屑。 竟是倔强有个性的老太太。台下人都笑起来。 老袁笑喊道:“那是。以前唱山歌都靠喊。隔着山,隔着水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一努嘴,旁边像是孙子模样的小伙子立马送上来一张小凳子,并搬上来一面小鼓。老太太坐稳后,鼓槌一敲,咚咚咚,瞬即脚底一踩,镲声震天响。原来这是组合乐器,她一人就是一个小型乐队。 “中华民国几十年哎,百姓没有安一天哪,盼得今朝乌云散哪,来了红军□□哪……” “鸟儿出笼飞天涯,哥哥逃出地主家,去到延安找红军,我的哥呀,你跟着领袖打天下。” 老太太声音苍老,但韵味十足,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红军进入竹坑乡,被压迫的人们终于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为群众谋福利的军队,他们觉醒了,用歌声表达跟着领袖打天下的愿望。 咚咚锵锵,锵锵咚咚…… “锵哩锵哩锵锵嘁,共产党来了咱心欢喜。分田分粮又分地,地主恶霸直叹气。锵哩锵哩锵锵嘁,老财屋里有东西,拿出来了宽大你,拿不出来枪崩你!” 咚咚锵锵,锵锵咚咚……老太太娴熟地敲着鼓,脚底镲声阵阵,将对封建剥削的愤恨唱得肝肠寸断,又将红军做靠山,那种终于翻身做主人的得意和自豪表达地淋漓尽致。 在场观众掌声阵阵。 王学海作为主持人也为老太太的激情感到振奋,他蹲下来逗道:“大娘,咱年轻时候是不是也是山歌界的一枝花啊?” “那必须啊。”老太太哼道:“我现在也是一枝花啊。” 在场观众齐齐大笑。 姜崖心道看来这位老太太的大众评审选票得分不低。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计票中,五百个人竟有486个人投了票。 戈明德作为五位专家中年龄最大的,最为佩服,“老太太宝刀未老啊。不仅三首山歌小调《来了红军□□》、《跟着领袖打天下》、《共产党来了心欢喜》串在一起唱,而且自唱自配乐,鼓镲也打得很好。我给100分。” 苗秋月苗教授接过话筒道:“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咱们西河县的很多山歌调子被赋予了新内容。关于对我党我们领导人,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山歌越来越多。这也是咱们山歌的一大特色,也就是与时俱进。” 包括刚才姬条儿唱的那段《来了红军□□》,也是根据1932年□□率部进入西河县这段真实历史传唱下来的。 文化馆馆长巩仁更为姬条儿自信从容的演唱风格打动,他提及当年编纂《西河县山歌集》的时候曾经拜访过姬条儿,当t时她恰好病着,得知县文化馆在整理山歌歌词和曲调,拖着病体在病床上口述了几十首她能记得的歌词。 宣传部部长丁佳慧说像姬条儿这样行走的山歌宝库,必须得到尊重和保护,要让山歌文化传承下去。她再次肯定了竹坑乡这次山歌赛举办的意义十分重大,要不是有这样的场合,还不知道竹坑乡卧虎藏龙。 最终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得了全场最高分954分,比张建德夫妇高出20分,暂居第一。 梁有仙倒也服气,先不说老太太唱得不错,她都被五位专家夸成了“活着的瑰宝”“行走的词库”,那是如何也比不过的。 接下来的比赛,仍有不少精彩,只是得分再也没有那组外乡人的高。就从第一天比赛结果来看,大家伙都铆足了劲想拿冠军。毕竟对个人来说五千块的奖金还是太有吸引力了。 比赛一直搞到太阳下山,月挂树梢。紧赶慢赶总算完成的三分之一选手的表演。 散场后,五位专家被请进金竹村安庆生的农家乐结结实实地吃大餐,犒劳一天的辛苦。 干净整洁的院子里摆满了四五张大圆桌,且都坐满了游客,桌子上大盘小盘鸡鸭鱼肉,觥筹交错之间气氛十分浓烈。宣传部长丁佳慧瞧见此场景,连连称赞,说金竹村这乡村旅游算是走到了全县乃至全市的前列。 安庆生顿觉蓬荜生辉,兴头上请丁部长去隔壁院子,隔壁的隔壁的院子参观。 “都是我盘下来的,今天全住满了。” “那感情好啊。生意不错。” 安庆生不忘把姜崖拽过来,“都是我们乡产业办的小姜同志的功劳……”安老头人情世故精明地很,金竹村包括他能有今天,姜崖功劳一顶一没话说。现在这么大的一个领导来家里吃饭,他哪能忘了姜崖。 只可惜姜崖是只做事不揽功的人,见状连连摆手,只说要不是全村人大家伙支持,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宋香巧在一旁听得感慨万千,她知道姜崖怵这种场合,赶紧拉开安庆生,请专家们落座。 饭毕,一行人在安庆生家住下。 姜崖忙活一天终于有空歇口气,走在村路上,风吹林动,温润的灯光从各家各户院墙透出来。夜深了,仍有不少游客三五几人,慢悠悠晃荡着,享受着难得的静谧,被夜风吹拂着都有了些醉意。 今天蛤I蟆洞景区的日游客量超过开园日,算是给大家伙又打了一针兴奋剂。山歌赛要热热闹闹搞一个月,希望这股热潮能把今年后面几个月都炒热,到了过年又会是一个高峰期。 经过竹小蝶家时,她家的院子里好似有人说话。姜崖上前敲门,里面瞬时安静起来,过了好一会竹小蝶才拉开门,只露出个圆鼓鼓的头来。 也不知道是门檐下的灯光太亮,竹小蝶两只眼睛像碎星一样闪闪的,瞧见姜崖的瞬间越发得亮。 “姜崖哥哥,你怎么来了?” 姜崖的目光顺着门缝往里瞧,笑呵呵地说:“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竹小蝶脸红了下,“秘密!” “哦!” 姜崖眨了眨眼睛,“我记得明天你第五个出场。” 竹小蝶:“你知道?” “看一眼就记住了。”姜崖笑起来,“那行。早点搞完睡觉。” 竹小蝶嗯了一声,“晚安。” “晚上好。” 姜崖摆摆手,转身离去。 竹小蝶瞧着姜崖的身影隐入夜色,这才转身把门叉好。 过了一会,有道身影从门口不远处的树后闪出来,盯着斑驳破旧的大门半天,最终又消隐在黑暗中。 * 翌日比赛依旧如火如荼。昨天暂且位列前20名的人,在高兴之余,也害怕今天被哪些优秀的选手挤下去。而且前20名中,有的村一个选手都没有入围,有的村却入围了好几名。 竹坑乡总共有25个行政村,现在只有20个组选手才能进入半决赛,那些一个选手都没有入围的村子,肯定特别着急,想必经过一夜发酵,今天的争夺将更加激烈。 梁有仙反正手握张建德夫妇这张王牌心不慌,他斜着眼看向安庆生,“安老头,你们村的不会就竹小蝶那个女娃娃这一个选手吧?” 在他看来竹小蝶不过是个在校高中生,没任何表演经验,想必就是小时候耳濡目染跟着她那个会唱山歌小调的妈学过一点,这不足无虑。 安庆生一脸神秘,“反正你到时候看就知道了。” 第二日前四组选手上台表演后,昨天的前20名排位就发生了变化,有人出局,有人上榜,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待到王学海报幕说第五位上场的是来自金竹村的竹小蝶时,金竹村25人大众代表团立马鼓起掌来。 帷幕后锣鼓声起,一只“大鲤鱼”从里面“游”了出来。再仔细看,这是用连竹篾扎编而成的,前为鱼头,后为鱼尾,中间一朵巨大的纸扎荷花,荷花内藏着一个小女郎。这小女郎一脸娇俏妆容,眉心镶嵌着一枚莲花花钿,双手撑着鱼身两边,以身挺鱼,挺鱼而走。 谁也没先到竹小蝶竟然把好多年没搞过的《鲤鱼闹莲》搬到了山歌赛的舞台上。要说这《鲤鱼闹莲》属于西河县传统歌舞表演,一般只有在过大年或者正月十五才有。大革命时候这些都作为封建糟粕被迫中止表演,好多年轻人都没见过这种“玩意”。 这时,两个莲花女也依次登台。只见两个小姑娘钻在一只由巨大莲花制作的花篮里,头顶红色莲花,腰围绿色荷叶,双手撑篮,慢荡轻晃,好似正在欣赏自己投映在湖面的身影。 竹小蝶撑着“鲤鱼船”在莲花之间嬉戏、游动、反转。 好一幅“鲤鱼闹莲”。 “小小鲤鱼满口腮,上江跑到下江来。上江吃的灵芝草,下江吃的藕莲苔”。 竹小蝶的嗓音灵动婉转,沁人心脾,不用话筒也能把声音唱到每个人的心里,再搭配上她鲜活的“鱼步”,一游一动,首尾相衔,一会钻到莲花女的身后,一会又绕到莲花女的身前,穿插走场,载歌载舞。 这时,赶鱼汉来了。他的鼻梁抹了一坨白,帽子上插着一只娇艳的花,手里摇着蒲扇,喜剧感直接拉满。 他一上台就开始追赶“红鲤鱼”,把她从这头追到那头,从那头追到这头。两个莲花女被撞得东倒西歪,却又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赶鱼汉。 人、鱼、花在这场“闹莲”中完美地融为一体,时动时静,赏心悦目。 鼓声、镲声、锣声,声声贴着台上四人的表演,热闹非常。 闹了一会后,竹小蝶扮演的红鲤鱼一跃而起,用鱼尾将赶鱼汉撅到在地,赶鱼汉被莲花女围住,不一会他晕头转向,踉跄不已,一个趔趄竟直接从戏台上跌落……在众人惊呼声中,赶鱼汉直直落地,安然无恙。 表演结束。 观众鼓掌声震动不停。 宋香巧凑到姜崖身边,道:“这妮子啥时候准备的?连我都瞒着!要知道连我十来年没见过这种表演!” 姜崖笑起来,想起昨晚上竹小蝶的院内深更半夜灯火通明,想必忙到了半夜。 另一边,安亲生凑到梁有仙身边,道:“咋样?我们金竹村的姑娘和小伙子不赖吧。” 梁有仙哼道:“也要看最后得分咋样!” “你就说你看着咋样?” “我看着……还行。”梁有仙勉为其难地哼道。 安庆生哈哈笑起来,“那就投票。” 戏台上,王学海请人留步。 竹小蝶微微喘着气,一手拉住一个莲花女,赶鱼汉也从台上绕上来,四人一起站到戏台中央。 王学海一脸好奇,摸着红鲤鱼船,“这都是你们做的吗?” 红鲤鱼船大约有2米长,竹篾扎成的特别轻巧,像竹小蝶这样的女孩子也能撑得起。鱼嘴用大红纸糊成,鱼身上金黄线条勾勒鱼鳞,鱼尾巴高高翘起,可见竹扎功力。而人则钻在鱼身里,四四方方的小空间被纸扎的漂亮花朵包围着,连面向鱼头和鱼尾的小小轿门上也贴着吉利的四字对联。 竹小蝶小小的身体被鲤鱼船包裹着,王学海只得把话筒递进去。 竹小蝶赧然一笑,自从她准备报名参赛,她就在琢磨初赛表演什么。还是弟弟黑蛋提了一句,说小时候就见过一次《鲤鱼闹莲》,以后再也没见过了。所以她就跑去找了村里的红奶奶。八十多岁的红奶奶年轻时候是村里有名的“红鲤鱼”,逢年过节经常在村里村外表t演。红奶奶教她唱词,教她走位,还亲自出面请竹器厂厂长竹向笛连夜做了“红鲤鱼”。 要想表演完整的《鲤鱼闹莲》,还需要两位莲花女和一位赶鱼汉。竹小蝶便扯上她的好朋友安芝以及她的弟弟安良。 王学海震惊道:“我以为这位也是个小姑娘啊。” 戏台下一阵大笑。连姜崖都忍俊不禁。安思源这位宝贝儿子竟被竹小蝶拎到舞台上,描红擦白的,又跳又唱。真是个人才。 坐在台下的姬莲花哪能想到自己的一双亲儿女,竟然不跟她商量,悄无声息地跑到戏台上唱大戏。尤其她儿子竟然男扮女装,亏她刚才压根没认出来还在台下叫好!现在大家伙笑得乐不可支,显然是在笑话她。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老娘等着!看我不抽破你们的皮!”她猛然站起来,大骂道。 台上安芝安良姐弟显然没把亲妈的话放在心里。 安芝握着话筒喊道:“我乐意!唱这个不丢人。” 安良也跟着姐姐说:“我也乐意!人家张建德叔叔都能唱,我为啥不能唱?” 姬莲花被怼得跳脚。 “哎呀,两个娃唱得不错。你这当妈的该高兴啊。” “就是啊,我刚看你不是也鼓掌鼓得起劲。思源要是知道他两个娃能唱能跳,肯定夸你教得好。” “我家娃只会吃只会喝,要是敢上台表演,我都要高兴死。” 旁边的人纷纷劝姬莲花别生气。姬莲花就觉得自己脸面屡屡被两个娃给搞没了,还想跳起来再骂两句,这时,安庆生转身睇着她,“你且安生点吧。” 姬莲花不服气地回瞪了一眼,却再也不敢多嘴。 小插曲掀过。王学海请大家打分,并请五位专家进行点评。 苗秋月苗教授非常兴奋,“咱们西河县属于春秋战国时的楚地。当时的国都之一就叫丹阳,也就是在现在丹江之滨。楚国人尚鬼神,崇祭祀,而这几位小演员表演的《鲤鱼闹莲》有祝告、祈福的色彩。” 她继续介绍道,竹小蝶四人表演的这段只是这出祭祀祈福的组成部分。按照史书记载和历代演绎的完整流程,首先要举行《鲤鱼饮水》仪式。众人走到丹江边儿,放鞭炮,斩杀一纯白公鸡,用鸡血为“鲤鱼”点睛,再由“鲤鱼女”面对江水三鞠躬。而后,由“鲤鱼女”登门村子里的各家各户拜年祈福。最后再绕回江边,跪地祈福“鲤鱼来到大河边,恭贺鲤鱼已成仙。今天送你龙宫去,保我富贵万万年。” 最后,挖掉鲤鱼双眼,送还江力量,归还河神,这样才算完整的一次“鲤鱼闹莲”。 “这算是楚地人尚鬼、崇巫、淫祀、好卜的典型写照啊。这可是流传两千多年的文化,现在还能看到一些吉光片羽的东西,可见我们西河县历史多么悠久,文化多么深厚啊。”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什么是鲤鱼闹莲,但从不知道这还跟什么楚文化有关,两千多年前的人爱做的事现在人们还在做,这种跨越时光的牵畔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一时间大家都听迷了。 宣传部部长丁佳慧提到前段时间县政府四大班子会上还说从明年开始,要把西河县历史悠久的过年习俗都再整起来。要求县城各个企事业单位、学校都出个节目,在县城的主要街道上游街表演,把过年气氛搞好。另外,领导们还要求各家单位制作祈福主题性质的花灯,在正月十五这天摆满县政府所在的十字大街上,到时候满街流光溢彩,花灯闪烁,组织全县人一起闹元宵。 到时候可以请竹坑乡把《鲤鱼闹莲》搬到街上去表演,效果一定不错。 文化馆馆长巩仁笑道:“咱们竹坑乡除了《鲤鱼闹莲》,还有跑旱船啊。这种表演形式更为多样,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县城表演。” 当然,专家们看门道,在场的观众看热闹。反正竹小蝶他们四人在台上能唱能跳,表演故事性强,又能看得懂,这就够了。 结果五位专家总共450分,在场观众投了430票,共计880分,暂居第8名。 梁有仙瞅见得分笑呵呵地凑到安庆生耳边,“安老头,你嘴里说的王炸不会就这吧。” 安庆生不理他,“着啥急?!明天还有一天表演呢。” 接下来,雷家洼村的历桃上台演唱了一首《劝十郎》。唱词里妻子劝丈夫寒窗苦读在功名,为官一方要清正,忠孝节义顾周全,莫让私情误虔诚等,不贪玩,不赌博,不贪酒,不狂言,要孝双亲,睦四邻等等,戈明德笑道这活脱脱就是乡约村规,完全可以略修改后雕刻成碑,立在村头,要大家互相监督遵行。 除此之外,专家对历桃唱腔的评价有高有低。像文化馆馆长巩仁认为历桃表演过于羞涩,唱腔技法不足,给的分比较低。而老袁则非常欣赏历桃这种纯自然唱法,发自内心的情绪非常充沛,无雕饰原生态的唱腔更打动人,他直接打出了99分的高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争论。 两人显然偏好不同,遇到历桃这样的选手矛盾点立马尖锐起来。老袁自持已退休,加上他这人即便在工作岗位上也固执己见,哪怕对方是自己领导也不愿意顺从。而巩仁巩馆长也没错,他看过太多表演,从一个成熟演员的角度来评价也立得住脚,他倒也没自持领导一定要压老袁一头,也是想让历桃这样的好苗子能走得好远,所以毫不留情地提出他的想法,希望历桃能在接下来的表演中有所改进。 王学海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两位专家,道不同也可同谋嘛。咱都是希望历桃能走得更远,取得更好的成绩,所以历桃,你可不要辜负专家们的期望,接下来的表演继续加油啊。” 历桃哪里见过这阵仗,两个爷爷辈的人在台下为她争得面红耳赤,赶紧点头说是是是,然后麻溜滚下台了,连最后得分都忘了看一眼。 不过她长得好看,人又乖巧,得分不算高也不算太低,比竹小蝶少了10分,暂居第九名。 贾平涛作为海选时的热门人物也在第二天登台表演。他仍然唱的是丹江号子,不过他这次唱的又有所变化。首先他穿上了蓑衣,斗笠一带,腰上再绑着乌黑发亮的绳索,俯身一弯腰,活脱脱一个行走在丹江岸边的老船工。其次,他也找了帮手,一个年轻小伙子,看长相应该是他的小孙子。年方七八岁,虎头虎脑的,也穿着和爷爷一样的蓑衣和斗笠,一老一少,在台上一唱一答。 “汉口河里开哩开船走啊,扯起风蓬呀风哩风摆柳,摇撸着荡桨来得快呀。”贾平涛高声唱道。 这是他身旁的小孙子唱问:“太公哎,抓子哎,也不知前面什么地方呀哎呀?” “抓子呢”就是当地的土话“干什么呢!”的意思,用属于小孩子的声调来询问,更显有趣。 贾平涛笑唱道:“两个老婆去亲嘴。怎么讲?老河口啊!” 紧接着他又唱起一段,“驾起清风,荡起双桨,开船走哟哦……” 他的小孙子又问前面是什么地方,贾平涛依次用歇后语的形式回答着由南至北,从汉口、老河口、李官桥、双河镇到西河老县城,一个码头接着一个码头,用山歌小调的形式把沿途的地名编串起来,直至唱到竹坑乡这一水路的尽头。 爷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诙谐好玩,把丹江号子唱出另类趣味来,也获得了大家的满堂喝彩。 对于丹江号子戈明德这位写出《丹江风光世无双》的人最有发言权。 “贾平涛你也真行啊,把你孙子都提溜上台了啊。”戈明德笑问。 两人显然认识。 贾平涛握住话筒有些不好意思,“戈馆长,咱这不是找不到合适人上台表演嘛。”只能临时把孙子叫过来培训一下,勉强上台。 好在他这小孙子从小听他唱,教了三天就学会了。 戈明德感叹着说当年他来丹江岸边采风,那时候贾平涛一家人还住在丹江上。一艘木帆船撑起一个家,贾平涛在船上娶妻生子,经历暴风骤雨,尝遍水上人家的酸甜苦辣。 一家人在丹江上讨生活。从竹坑乡码头一路到汉江,再到长江,经过无数道江湾,无数处沙滩,他都如数家珍,都能用号子唱出来。 “七几年的时候t ,丹江上开始有机械船,木帆船就越来越少,现在全都是烧油船,再也听不到什么号子了。”贾平涛苦笑着说。 “我们都逃不过时代的大浪,可是,能留下来的一定能留下来,尤其像丹江号子这样表征丹江人不屈不挠吃苦耐劳精神的更会流传下去。这就是我们举行山歌赛的意义之一。”戈明德斩钉截铁地说着。 掌声瞬时鼓起。 贾平涛爷孙两个这次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排进了前20名。 中场休息时,姜崖缓步走出平浪宫。今天国庆假日第二天,来竹坑乡游玩的人数依旧很多,尤其这两天来明清一条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先不说平浪宫前这条古街上自发性游客不少,有些脑子活的乡里人也自发地大清早在街上抢占合适位置摆摊卖山货、土特产或者竹编等。 还有不少人跑到丹江边儿上踏水玩,恰好有道河湾沙滩细腻,平时裸露着倒是个玩沙的好去处。有人去玩,就有更多的人随之而去。姜崖不放心,找人看顾着水边,以防有人落水。 蛤I蟆洞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错,人数持续增多,运维井然有序。金竹村这次作为山歌赛的赞助商,还是得益了不少。这两天农家乐都住满了,而且从游客的客源地统计来看,不少来自外县外市。 姜崖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在下午场比赛前提前凑到市电视台的摄像头前。这两个小伙子认真给姜崖解释摄像头的操作方法,什么时候拉近什么时候拉远,他们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摄像机以更接地气的方式跟拍,拍摄演出者幕后故事,拍摄围观群众的精彩反馈,拍摄组织者的辛苦。 待初赛结束后,市电视台的这两位工作人员将对比赛瞧见拍摄到的素材进行剪辑,结合之前拍摄的竹坑乡的丹江风光、溶洞风光、寺庙幽境等,整体制作一出长达40分钟的节目,务必要形象生动、重点突出、热闹非常,让《乡村大舞台》这一反应农村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节目有一个令人震撼的开端。 下午场的比赛选手好像扎堆没睡醒似的,表演的内容泛善可陈,表演的形式司空见惯,这可能也和比较进行到一半有关。该唱的曲调都唱了,很多人重选选歌,表演的形式也大同小异,专家评委和大众评委都看腻了。这也是后面人出场难免遇到的困境。必须要更精彩,更有趣,更专业才能获得高分。 直到下午场结束,前20名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变化。这20人仿佛凝固般,暂时守擂台成功。 节目进行到第三天,大家伙确实也多了些疲惫感,少了些新鲜感。姜崖看到此种情况,顿觉还是节目比赛节奏和效果没有把握好。明年举行第二届的时候,应该多请些专家同时分时比赛。 宋香巧听到姜崖如此提议连连点头,“是,但主要也是因为今年是第一届,咱们也不敢保证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参加比赛。刚开始咱们还担心没人报名,后来还是沿街宣传效果好,召集了这一百多人。结果人又多到需要三天才能比赛完初赛。” 王学海哑着嗓子说:“咱这临时顶上来的主持人也不好过啊。”两天的主持任务快把他整趴下了,要说台词串场,要搞笑互动,还要喊赞助商的口号。 姜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年算是第一次吃螃蟹,吃得好不好,香不香,要一个月后看情况。但无论如何,咱们这第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下去了。” 说完三人同时笑起来了。 上午表演到快晌午时,大家伙都有点撑不住了。庄稼人要说在地里摆弄收拾三天也不会累,但让他们坐下来三天不动,再有趣好玩的事也变得不好玩不有趣了。 就在众人只盼着赶紧吃中午饭时,有人上台了。 一上台,那么一亮相,台下人顿时炸锅了。 “这不是那谁吗?她怎么来了?!” “我的妈呀。过见鬼啊。这不是金竹村竹兴文他老婆小翠儿嘛!” “她啥时候回来的?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台上主持人王学海不明所以,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念道:“第105位选手名叫史馨雅。她演唱的曲目是《人人都说丹江好》。” “啥?她叫史馨雅?她不是叫史小翠吗?” “啥时候改名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认识她?” 在场的人中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都还记得十几年前金竹村那个忽然消失的女人,有人说她跟着卖货郎私奔了,有人还说在县城看见她上了去外省的车,甚至有人说她掉下山崖摔死了。 但无论如何,抛夫弃子这个罪名是死死贴在这个叫史小翠的女人身上。 当然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年轻的新来的都不认识她。 包括早都见过也听她唱过什至待她报出自己是金竹村人,王学海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媳妇或者女儿听说有山歌赛后回来报名的。 宋香巧惊得两只眼睛都快掉下来 ,姜崖也紧紧骤起眉头,“怎么回事?” 待宋香巧说这个改名叫做史馨雅的女人是竹小蝶和黑蛋的母亲史小翠时,姜崖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有仙嘿嘿两声,扭头盯着安庆生喊道:“你这老小子,嘴里说的王炸竟然是这个女人?!” 脑子只是转了那么一转,瞬时更火了,“你竟然为了打败我们梁家洼村,下血本把她找回来???” 安庆生见他说的离谱,“你瞎说啥啊。我哪能有这个本事把十几年不露面的人找回来。是她自己回来,找上我门,跟我说想报名参赛。” “谁信你啊?!她都跑了十来年了,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回来还要参加比赛?”梁有仙咋说都不信,脑子又那么一转,“总不会是咱们这比赛金额高到远在天边的人都知道了,要回来抢钱?” 安庆生老神在在,反正就说是碰巧,别的什么话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姜崖转身去找竹小蝶,可唯有黑蛋还坐在后面的院墙上,傻了一样,死死盯着台上那位他从来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女人。 “哎呀,这小妮子怕是跑了。可别出什么事。”宋香巧一跺脚跑出去找人去了。 台下乱七八糟,台上的史小翠,哦也就是史馨雅淡定如常,只见她施施然从旁边拿来一个乐器,先用手指扫了两下,竟发出嗡嗡声。再细看,这把像是二胡的乐器却又与二胡不一样,比二胡短,琴身木质,琴头上雕刻了一只俯卧的蛤I蟆,栩栩如生,两根琴弦从蛤I蟆的嘴里吐出来,造型奇特有趣。而且下端的琴筒用蛤I蟆皮蒙了一层,倒是其他乐器没见过的用材。 台下五位专家还是老袁率先认出来,他惊呼道:“这是蛤I蟆嗡!” “蛤I蟆嗡?!”宣传部部长丁佳慧没听过。 老袁这么一说,戈明德、巩仁、苗秋月都瞪大了眼睛。 “我以前听说咱们西河县有一种几乎失传的曲艺叫做蛤I蟆嗡,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是啊,这种唱法非常难学,解放前还有人唱,解放后就慢慢没人会了。” 在专家们惊呼中,史小翠唱了起来。 “说呀啊丹江哎哎呀咿呀,都说风光好呀哎呀呀……”她的手指在蛤I蟆嗡上轻揉慢捻,不慌不忙,随口就来,曲调轻松愉快,只是虚词衬词很多到你得从这里面扣歌词出来。 如果再仔细听,你会发现史小翠唱的时候这个蛤I蟆嗡的乐器会发出“咯哇咯哇”的声音,还真的像蛤I蟆的叫声。 “丹江哎呀呀风光好啊,风碎江呀唉呀咦面啊……”史小翠边唱边走,又跳又蹦,真声假声切换自如,尤其尾音“咦”拉高就变成假音,特别不好唱,但唱好了又格外好听。 众人糊里糊涂看着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上台表演,又糊里糊涂听了一长段听不太懂却又十分好听的调子,再糊里糊涂看着她朝众人鞠躬表示感谢。 王学海上台请她留步。 史小翠唱了半天竟一点也不喘气,手握蛤I蟆嗡朝王学海笑着说谢谢。 王学海方才在台下,已经得知史小翠的身份,这下近看,确实觉得竹小蝶和史小翠有几分像,尤其眉眼处都含着轻柔的光。 老袁率先抢过话筒喊道:“看你年岁也不大,从哪里学t来的蛤I蟆嗡?你手里的蛤I蟆嗡看着像老物件,民国时候的东西吧?是你师父传给你的?” 连连发问,好像恨不得把人提溜起来赶紧把她知道的从脑子里全倒出来似的。 第88章 第088章 与专家们发现瑰宝似的激动不同,在场的观众在经“有心人”解释和提醒后,俨然认为台上这个年过四十还风韵依然的女人是个为了姘头抛夫弃子的坏女人。至于她手上拿的什么稀有乐器,或是嘴里唱的什么稀有调子,都无关紧要。 乡里乡外向来对这种狗血淋头的男女之事最为津津乐道,尤其对史小翠有才有貌还爱抛头露面的,一点也不知廉耻的女人更为“感兴趣” ,更愿意站在道德高地藐视和批判她。 台下大部分人脸上带着愤愤不平之色,只有几个以前和史小翠相熟的人的脸上挂着惊讶和担心。 这要是在旧社会,这种离家出走的女人,管你什么原因,不被逮住也就算了,还敢回家,还敢站在台上装做没事人似的,那必须浸猪笼,浸十次都不为过。 史小翠依旧带着笑,甚至还请王学海把她手中的蛤I蟆嗡拿下去送到五位专家面前看。 “我从小就爱唱歌唱戏……”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天生爱唱,有一次村里头来了两个“地蹦子”,一男一女,又唱又跳,手里拿着就是现在众人看到的这把蛤I蟆嗡。 当时她并不知道这种唱法叫什么,这两个人为什么被称为“地蹦子”,更不知道这个长得像二胡,发出蛙鸣的乐器叫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跳得真好看,唱得真好听。只听过一次就难以忘记。 这两人也不进宅院,只在村口的大树下,在地上点着油灯,自弹自唱,然后求大家给点赏钱,没钱给点粮食也行。她从头听到尾,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忘记吃。只可惜这两人在村口只演了一次就走了。可哪怕只这一次,也在史小翠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再过几年,这两个地蹦子又来了,人老了许多,女的看起来病恹恹的精神不大好。两人依旧又唱又跳,蛤I蟆嗡里低沉欢快的乐调再一次在村口响起。只不过这次他们没唱几句就被村长呵斥停止。村长骂他们唱的是淫词秽语,影响恶劣,甚至还给他们按上一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罪名。两人连连辩解却不得原谅,还被打了一顿,互相搀扶着逃了出去。 听到这里老袁感叹道:“蛤I蟆嗡来自于咱们老百姓最接地气,最粗糙、最直白的生活,就和南北朝时期兴盛的吴歌西曲一样,很多时候唱的歌词里确实有很多反映一些男女私情……” 他说得比较委婉,所谓的男女私情,是书面说法,蛤I蟆嗡很多唱词甚至比“十八摸”还要赤I裸,但这也是很多地方山歌普遍具有的特点。老百姓就需要这样赤I裸的情绪表达,高唱于山野之间,低吟于村落之中,舞动于人间烟火里,是下里巴人不隐藏不遮掩不象征的精神需求。 史小翠遇到的这两个演艺人,遵循于古老蛤I蟆嗡的演唱手法和内容,却在一次次演出中,被斥责,被哄撵,哪怕他们换了所唱内容,也不被接受。他们两人的处境是演唱蛤I蟆嗡所有人的处境。 再再后来,很多曲调就没了唱词,以致于只能演艺一些片段内容,想唱一出全本蛤I蟆嗡都无从演起。 所以渐渐的就没人唱了,更没人听了,形成恶性循环,导致今日很多人连蛤I蟆嗡都不知道是什么。 那年的史小翠盼星星盼月亮想再听一次蛤I蟆嗡,却没听成,她悄悄跟着这两个地蹦子。 待两人走到村外,她上前拦住,塞给他们一个白面大馒头。要知道那个年代吃上窝窝头都不错了。 这两人饿极了,道了谢,忍着伤痛,狼吞虎咽地把馒头吃掉,而后坚持要为史小翠单独唱一曲。史小翠连忙拦住,不好意思地说我能不能给你们唱几句。 两人一脸惊色,哪能想到这个小小的小妮子竟然反过来给他们唱蛤I蟆嗡。 史小翠凭借着几年前的那晚所看到听到的,给这两人唱了一小段。 这两人更震惊了。面前这个好看的小姑娘,竟然能看一遍听一遍后把调子唱得七七八八。虽然不是特别准确,可那身段,那唱腔,那神态,妥妥是个唱蛤I蟆嗡的好苗子。 只可惜,蛤I蟆嗡彼时人人喊打,他们夫妻两人讨生活都成问题,哪能再把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拉下水。 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再唱了,要是史小翠喜欢,那就唱给她听。哪怕只有她一个观众。 于是,两人在村后面一个无人踏足的小山洞里,一边养伤,一边给史小翠唱。 冰凉刺骨的山洞里,地上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两个地蹦子孱弱的影子被拉长,再拉长,在洞壁上印刻成了古老壁画上跳舞的小人。好似冥冥之中,历史长河再次回溯,数万年前的祖先们刻下的文化的种子,在这里再次破土发芽。 咿呀呀呀中唱不尽的是《赠银》、《铁板桥》、《贺喜找爹》、《杜思公讨账》、《黄桂香哭墓》、《吕洞宾戏牡丹》,唱不完是蛤I蟆嗡的的九腔十八调。 史小翠像打开了新世界,每天偷偷跑到山洞里送吃送喝送药,又像个乖乖学生似的,坐在地上听这两个不是师父胜似师父的人唱蛤I蟆嗡。 “只可惜我笨,只学了点皮毛。”史小翠感叹道:“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七八天就走了。走之前把这把蛤I蟆嗡送给我。至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史小翠也曾经问过这两个地蹦子的姓名,那男人苦笑着说地蹦子不入流,他师父传下来的东西到他这里要断了根,贱名不值一提。 再后来她嫁到金竹村,嫁给竹兴文。竹兴文婚前婚后两个样,婚前说要做出一番大事业,让她吃香喝辣,婚后却把地里活家里活全都丢给她,使劲使唤她。 后来她怀了孕生了小蝶,大人可以忍饿,小孩不能。没钱买奶粉的她不得已跟着乡里的红白事班子去唱曲,因为唱的不错请的人越来越多,好歹赚的钱把这个小家给撑起来了。可竹兴文不乐意了,觉得她抛头露脸的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总是不正经,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两人吵,两人打,她偷偷出去唱歌挣钱,他事后把她打得头破血流…… 当然,史小翠没有把后面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仅仅说了两位师父传她蛤I蟆嗡的事情。 在场很多金竹村的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史小翠嫁在金竹村十几年压根不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这段过往太过唏嘘,在场的专家都听得难受。 “这个蛤I蟆嗡我只在县志上看到,活生生的蛤I蟆嗡表演还真没瞅见过。”苗秋月教授叹道:“这个东西难唱难学。弹也不好弹,唱也不好唱。想找个天选继承人比登天还难。没有师承,全靠自学。” 它不像其他曲艺,鼓点镲声和唱腔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蛤I蟆嗡唱的和弹的压根不在一条线上,好像两张皮,贴不在一起,可双方又奇怪地浑然不分,这在其他曲艺中实在罕见。 巩仁巩馆长也赞叹不已,“咱们县这个蛤I蟆嗡非常有特色。一般来说,咱们中国的民族乐器普遍高亢,低声部的乐器都要用西方乐器中的大提琴来代替……” 试想在演艺民族音乐的大剧院里,不合时宜地出现几部西方乐器,怎么看怎么别扭,压根不搭调。而蛤I蟆嗡的低音音色饱满,介于大提琴和马头琴的音色之间,又厚重又粗犷,可以弥补民族乐器中低音部较少的缺憾。 老袁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说过他师承何处?有人说蛤I蟆嗡清朝才开始出现,但也有人说不止清朝。” 史小翠想了想道:“他们两位老艺人在那个山洞里养身体的时候,曾经恭敬地供养过一个很旧很旧的神像,据说是唐王。” 唐王?老袁眼前一亮。果不其然,难怪有人说蛤I蟆嗡在唐代就有,所以他们才会供唐王。或许也跟天宝年间那场从帝王到民间,盛行数十年的梨园有关吧。 t 王学海觉得今天大开眼界,他也忍不住提了个问题,“那为什么蛤I蟆嗡又叫地蹦子?” 这种曲艺他第一次见,名字又是跟蛤I蟆有关,又是叫地蹦子这种挺俗挺土的称呼。 老袁笑道:“因为蛤I蟆嗡在演出的时候一人唱一人弹,同时又要在地上跳来跳去,所以本地人就用土话叫他们地蹦子。” 王学海恍然大悟。果然蛤I蟆嗡特别接地气。 对史小翠这段表演,专家们其实压根不是点评,俨然把史小翠当做老师在请教。这么一看,她的专家评分肯定不低。 就在王学海准备让大家投票时,有个脆生生却又充满怒火的声音大喝道:“我能提个问题吗?” 众人猛然回头,却见黑蛋站在院墙上,满脸通红地盯着史小翠,眼圈里含着大颗的泪。 史小翠显然第一眼没认出这个十来岁的小孩是谁? 姜崖赶紧穿过人群仰头喊道:“黑蛋,上面危险,快下来。” 黑蛋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死死盯着台上那个女人。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见过亲生母亲一眼。村里人都说,她生下自己,连一口奶都没喂过就跟别的男人跑了。还有人甚至说他可能都不是竹家人。不过但凡对着他瞎说的人都被亲爹竹兴文打得不敢再乱讲。 是姐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在亲爹嗜酒发疯的时候,没有妈妈只有姐姐。 现在他们说台上这个女人是他亲妈,可是怎么看怎么陌生。 眼睛也不像,鼻子也不像,头发也不像,哪里都不像。 所以她到底是谁? “哎呀造孽啊。亲儿子出生没抱过就跑了。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妈!” “这女人就是回来也不回家,她是压根没想认她两个娃吧。” “唱得再好有什么用!她连妈都没做好,还能干啥?干啥都没用。” 台下方才刚平息的议论又热闹起来,好多人说话一点也不避讳,直接喊出声来。 史小翠哪能想到亲生儿子就站在那里。他长那么高了,记得他刚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时候还那么小,那么软,头发黄黄的,脸上皱巴巴的活像一小老头。 瞬时眼泪冲上了眼眶,她伸出手想越过众人去摸一下他,抱一下他,然而…… “你为什么要走?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黑蛋边哭边问,“回来也不回家,还有心情在这里唱曲!” 史小翠的手一下子停在空中。对面儿子说的话,每个音每个调都像炮弹一样狠狠砸向她。 她抖动着嘴唇,方才气定神闲唱曲的姿态全然崩溃,泪眼婆娑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说话啊!” “你怎么不回答!” “你是不是不想认我!” 黑蛋连连追问,神情怆然,脚底虚浮,眼瞅着就要从山墙上掉下来……就在这时,姜崖一个跃步上前把他扯在怀里。 “啊啊啊别动我!别抱我!” “我要问她!她不回答我!” “她不要我了……不要我和姐姐了!”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山陕会馆。 史小翠跌跌撞撞把话筒塞回王学海手里,慌乱说了声抱歉,跑下了台。 王学海稳了稳心神,道:“一码事归一码事。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因为选手的个人事情影响投票结果。” 这时候金竹村里那几个和史小翠相熟的人忍不住说起来了。 “小翠她那个男人不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油嘴滑舌,啥活不干。我要是嫁给他,这日子我也没法和他过下去。” “就是。寒冬腊月的,她把儿子刚生出来,还没喝口热汤,她男人就要她下地做饭。连装一下都不愿意。” “这些年,嘴长在她男人身上,乱说一气,把她埋汰成什么出轨女人,要我说小翠就不该回来。出去干啥也好过回村受气。” “只是可怜了两个小孩。” “小孩们也不懂,只知道埋怨他们亲妈!哪知道他们亲妈受了多大的哭,糟了多大的罪。” 然而不管金竹村这些人怎么帮史小翠讲话,哪怕史小翠的专家得分几近满分,最终500个大众评委中也只有100多个人投票。总分也只有634分。压根没入前20名。 这结果令五位专家大失所望。 安庆生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手中史小翠这张王牌还没打出去,就被掀了牌桌。这群人就在乎蝇营狗苟那些破事,不知道人活着有多难。 他瞥了眼身旁的梁有仙,“你咋不说话?是不是在心里憋什么孬话要讽刺我?” 梁有仙回瞪了他一眼,难得没有阴阳怪气,只是摇头感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接下来上台的选手也只有一个人勉强挤进前20名。待三天初赛全部结束,银峡村的姬条儿获得第一名,张建德夫妇获得第二名,蒋志勇等郧县组合获得第三名,竹小蝶获得第八名…… 当晚。金竹村竹姓祠堂。 昏黄的灯挂在斑驳的木梁下,厚重的穿枋上雕刻着的仁义礼智信的故事如今也磨损得看不清楚。四四方方的大厅内还算干净,山墙下摆放着一张大桌案,桌案上摆放着贡品以及那张刻着“竹姓列祖”的牌位。 老村长竹茂德端坐在一旁,定定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史小翠。 这女人消失十来年,又回来了。一回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金竹村,而是以金竹村人的身份上台表演,最后被全乡人看笑话。她被人笑话就是金竹村人被笑话,笑话姓竹的无能,笑话姓竹的倒霉。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发生这样的事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史小翠,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金竹村好啊。我们花了真金白银赞助山歌赛,就是为了把金竹村的知名度打出去,你倒好,你一出现,现在大家都在关注你这点破事。钱白花了不说,我们钱还要少赚了。你说这损失你赔不赔?” “就是。本来高高兴兴的大好事,让你这么一搅和全完了。到时候金竹村不是和‘风景好’、’人好客’、’饭好吃’这些词挂上勾,而是和他们村的女人不守妇道这种烂事挂上钩。” 带头喷的人一说完,其他人的情绪也被完全勾出来,一时间小小的宗祠里全是骂声。 史小翠定定站在哪里,面无表情,眸光安静地落在前面老祖祖的牌位上,好似身旁人喷的脏话全然和她无关似的,整个人明明还站在这里,魂不知道已经飘到了哪里。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推搡了一把史小翠,“问你话呢?你装傻呢!” 这一推搡似乎把史小翠的魂推了回来,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大家,“想要我怎么回答?” 她的声音太过轻飘,以至于站在她身边的人都没听清楚。 “你说啥?” 史小翠唇角扯了扯,“你们想让我怎么回答?” “说我就是贱人?说我就是水性杨花的人?说我就是对不起竹姓老祖宗的罪人?” “我就该死!我就该被浸猪笼!我就该被两个娃嫌弃唾骂……” 说到两个娃的时候她这张脸才松动起来,语调哽咽起来,但也只是几秒,她冷笑起来,“可我被竹兴文追着打追着骂的时候你们在哪?我生了女儿被嫌弃没饭吃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想出去唱曲挣钱被他关在家里的时候你们在哪?” 她连声质问,语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本就长了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这时候越发显得破碎可怜了。 “你你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夫妻之间拌个嘴打个架多正常啊?谁家不想要儿子?你男人不愿意你出去抛头露面,那还不是为了你好,省得你被外面的人勾搭走!” “对啊,不然你咋跟人跑了呢?” 一字字一句句狠狠扎在史小翠的心上。 她不愿意跟这些人分辨,也不屑于分辨,她冷笑两声,“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接受你们的批判。” 她的话像水滴进了油锅,立马炸开了花。 “我今天敢进金竹村,敢进竹家宗祠,是为了和竹兴文离婚。” 祠堂瞬间请悄悄的,谁都没想到史小翠竟然说出离婚两个字。在他们看来,她这个女人不吭不哼地跑了,不管你跑再远你也是竹姓媳妇,生是竹姓的人,死是竹姓的鬼。她今天还愿意回来肯定也是为了两个娃。没有哪个女人舍得掉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史小翠算是异类,跑了十几年不想娃。但现在她不还是回来了嘛! @无限好文,t尽在 结果她跑回来竟然是要离婚! 那当然不能答应。竹姓人的脸不能被人踩在地上践踏! “你想离婚!你痴心妄想!” “我们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想撇得干干净净!” “有本事你别回来。两个娃你也别想带走!” 史小翠跑出去十来年见过大世面,再也不是那个被困在小山村,被封建教条思想捆绑的女人,她现在分得清他们说的话中哪些是不对的,哪些是胡搅蛮缠的,哪些又绝对是侵犯到她权益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给竹兴文看过。” 众人哗然。 竹兴文这个怂货竟然已经见过史小翠了。他上次回村可啥也没说啊。 “竹兴文装聋作哑,死活不愿意签字。现在连人也找不到了……” 史小翠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把拖了十来年的事了结,悄悄打听了半天才知道竹兴文现在在县城乡村医生进修班学习。如今求进步的竹兴文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但她与他早已没了情分,所以他的好与坏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一次见到竹兴文的时候,他震惊、恼怒、愤恨,连声质问她,就像今天宗祠里的人质问她一样。她云淡风轻,不回答不解释,只说要离婚。竹兴文更火了,在大街上大骂她。在骂她的词中水性杨花算是比较文明的词了。 他当场撕碎离婚协议书,让她死了这个心。 史小翠当然不能,于是第二次又去找他。竹兴文这次态度还是恶劣,依然不愿意离婚,甚至开始逼问她在外面是不是有好多个姘头。现在攀上了有钱人要跟人家结婚,所以才回来和他离婚的。史小翠依然不想回答,只说要离婚。竹兴文见状,觉得他猜得没错,又把离婚协议书撕碎。 第三次。第四次。竹兴文直接连面都不见,躲了起来,让史小翠扑了空。 再后来,她看到沿街宣传的山歌赛,她决定上台表演。 既然竹兴文不愿意面对,那便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回来了。在她的记忆里,竹姓人抱团,可不是会轻易放过她的。 十几年前她不敢面对,不敢提离婚,十几年过去,她攒够了勇气,终于可以直面一切。 果不其然,竹姓人没有省油的灯,尤其在伦理道德这方面,保守封建,见史小翠这个在他们眼里的过错方竟然有脸提离婚,还敢藐视祠堂神圣性,立马炸了。 推搡,叱骂,甚至言语侮辱一个不少地往史小翠身上招呼。 她被推得东倒西歪,被骂得狗血喷头,像身处茫茫大海中的无根浮萍,微不可见,只能在巨浪中上下左右颠倒,可在被海水淹没的一刹那后她又冲上了水面,只为了看一眼星空。 供桌上的油灯滋滋闪着花,就在祠堂快被怒火掀翻的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冲了进来,推着,护着,骂着…… “都住手!” “别碰我妈!” “她是我妈!” 最后四个字像有什么东西扎进史小翠的心里,也把她这个在大海中飘摇很久的浮萍,一下子定住了。她被女儿狠狠抱住,护着……目之所及女儿纤细的手臂张着,像护食的老鹰,像护崽的母鸡。 此刻她和她的角色颠倒了。 方才高耸的心墙一下子坍塌了。 “小蝶,你不要不懂事。这是大人的事。” “小蝶你起开,你妈都不要你了,你护着她干嘛?” “哎呀这死孩子真是手劲大!” 有人上前试图掰开竹小蝶,把她从史小翠身上扯下来,有人则一脸君子判官模样在一旁“敦敦劝说”。 史小翠猛然把竹小蝶扯进怀里,把她塞到身后,“别碰她!” 她侧头看向十来年没见到的女儿,心潮澎湃,嘴唇哆嗦着,好似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此刻全挤在喉咙里,在唇齿后堆成了山,快要憋炸了,却人近情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时,竹茂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所有人都看向他。 “兴文家的,你这次回来是要准备要离婚?” 史小翠听到这个称呼就心里揪疼,她不是谁的谁,她是她自个的。她用三十年的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幸好还不算太晚。 她点点头,坚定地说:“是,我要和竹兴文离婚。” 说到这里,“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一张离婚证明。” “茂德叔,你看看她,还有脸说啥也不要。她连孩子都不要了,真是心狠啊。” 史小翠低下头,看到竹小蝶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服边儿,骨节处都泛着白。她反手握紧女儿的手。 “小蝶,你恨妈妈吗?” 竹小蝶仰头看着她,泪眼婆娑中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你这妮子,你姓竹啊。咋胳膊肘往外拐。你要是同意你妈离婚,你以后可别在金竹村待着。大家都会戳你的脊梁骨!” 竹小蝶瞬时松开史小翠的手,咻得站直身体,扫视一圈后,冷笑道:“去年我爹要把我嫁给县城那个二婚老男人换彩礼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彼时,她被竹兴文关在家里足足半个月,学也不让上,饭也每天只给两顿。亲爹用尽手段逼迫她同意,她死活就是不同意。满村算起来都是她的叔伯婶子,没一个帮她说话的。只有香巧姐这个外来媳妇苦口婆心地劝亲爹不要逼迫她。怎奈,亲爹油盐不进,香巧姐一来家里只能吃闭门羹。 再后来,所谓的叔伯婶子被亲爹请来游说,说嫁过去虽然做填房但人家在县城有车有房,以后就能吃香喝辣,一家人都能跟着她享清福。 “享清福?既然这么好的事,你们怎么不把你们家的女儿嫁过去?” “平常你们嫌弃嘲笑我爹好吃懒做,不像个男人。这时候怎么偏要替他说话?那是因为他姓竹,他要是被人抛弃,被人离婚,你们脸上无光!” 在场的竹姓人被年轻女娃的话刺得脸红,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反驳。 史小翠满脸震惊。她知道自己十几年前丢下两个孩子偷跑出去,不管理由如何,就这一点,她这个做亲妈的实在对不住两个娃。可她一直认为,虎毒不食子,竹兴文就是再混蛋,也会对两个娃好一点。可万万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把拿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换钱。瞬时她的心头涌上万分悲痛,搅得她心肝疼。 “我亲爹先是把我妈害得离家出走,后来又害得我逃出去,差点被山火烧死……” “我要是我妈,连娃都不会生,早跑了!” 对于竹小蝶来说,八岁那年是她人生的分水岭。母亲一夜之间丢下她和还是个奶娃娃的弟弟跑了,从此亲爹竹兴文更加变本加厉,酗酒骂街惹是生非,不说照顾他们姐弟两人,连自己都经常被人发现喝醉躺到在地里头,要么隔了好几天才回来,据说被派出所扣住说他扰乱社会治安。当时她还年幼,对消失的母亲是恨的,恨得咬牙切齿。村里人都说母亲跟着山外人跑了。那是金竹村很穷,她家更穷,有时候饿极了的时候她却又从心底生出一丝慨叹,觉得幸好母亲跑出去了,说不定已经过上了好日子,甚至过几天会回来接他们姐弟两人走。 更多的时候,她见不争气的亲爹诸多讨人厌惹人烦的事迹后,又觉得母亲逃走是对的。她彼时没办法跑,要是能跑也一定跑。 再后来,在母亲的杳无音讯中她渐渐长大,好似苦了很久,也不觉得有多苦,只要她还能读一天书,就多一点走出大山的希望。至于母亲回不回来,还爱不爱她,想不想她,好似都在被岁月碾平的苦楚中没有了任何意义。 直到今天,她在台上看到了母亲。 虽然十来年没见,可那见到的那一瞬,十来年的回忆和想象叠加在一起的母亲的形象瞬间有了实体。 那就是她! 即便家里没有她一张照片,可她仍然记得母亲走那年穿的紫色的掐腰长裙,那一幕嵌入在她的记忆深处,好似忘了,却又在这一刻翻涌出来,清晰可见。 “你这妮子不要瞎说啊。我们和你都姓竹,她姓史,谁跟谁是一家你还搞不清楚吗?我们为你说话,替你做主,别不不承情还倒打一耙。” 祠堂里的人一张张脸杵在明晦相间的光影里,看过去,又模糊不清,好似这世界上所有人只分两种,姓竹的和不姓竹的。 就在这时,黑蛋连滚带爬地t冲进来,手握着一把铁锹,哭着喊着要保护姐姐和妈妈。他左挥又砍,瞬时众人被吓得退开好几米远。 “你们这家人咋个个都长了反骨。祠堂里动武,不怕老祖宗怪罪吗?” “果然没爹教没妈养,一个个都不知道好歹!” 一字字一句句喷过来,铺天盖地,黑蛋躯体里被压制了多年的热血连一下子涨起来,稚嫩的脸庞上青筋暴起,手上的铁锹挥得更疯狂了。 “黑蛋。把铁锹放下!” “这娃犯癔症了啊!” “快去把他手上的铁锹夺了!” 惊慌中祠堂外面有人大喊一声,“都住手!” 竹小蝶猛然回头,看到了姜崖。 他矗立在幽暗的祠堂外,面色凝峻,眸光沉沉,像是夹裹着不可抵抗的飓风,一进来所有人都闪开了身。 香巧姐、庆生叔还有廖婶他们也来了。 心中那根弦瞬时崩塌,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手颤抖不已。 有人把她搂进了怀里,有人把黑蛋手里的铁锹拿走,有人扶着母亲不停地安抚她…… 盘旋在祠堂里的那股浑浊的气流终于动起来,胸腔也恢复了自主意识,吸着气,吐着气。 “你们来干嘛?这是我们老竹家的祠堂,外姓人不能进来!”有人站出来呵斥道。 姜崖看着端坐在案桌旁一直没说话的竹茂德,“茂德叔,不请自来是我们冒失了。可如果再不来,闹出了事,就不好收场了。” 竹茂德重重叹了口气,转过头问旁人,“找到兴文了吗?” “那个怂货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不在那个乡村医生培训班,也不在宿舍。我们还在找!” 宋香巧急得一脑门汗,“茂德叔,咱们这不是过去旧社会。新时代新做法。他们夫妻要离婚,是他们夫妻自个儿的事,有法院去判决。可不能在祠堂里私下审问,闹出了事真是要进大牢的啊。” 她真是操碎了心。过去她最最害怕的就是竹姓人和安姓人因为一些鸡毛蒜劈却又牵扯两家脸面的事打得不可开交。过去这一年大家伙在姜崖的带领下铆足了劲想方设法挣钱,她还以为总算要看在钱的面子上能团结起来,不再打架,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因为史小翠突然回来,姓竹的人连堂都升了。 这是准备把史小翠丢猪笼里淹死还是要咋的啊? ! 竹茂德沉着脸,“兴文家的,你十几年前离家出走,一个字没留,一句话没解释,不要男人不要孩子,这种事不管在哪,都说不过去。” 史小翠咬着唇,“茂德叔,我得活命啊!” 竹茂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今晚本来他都要睡了,一群人义愤填膺来找他,说今天山歌赛初赛舞台上史小翠让金竹村竹姓人狠狠丢了脸,要他这个老村长想想办法。谁知道还没等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有人来报说史小翠这个女人竟然一个人站到了竹家祠堂。 要是在旧社会,女人绝对不能进祠堂。现在新时代,祠堂里倒也不是不能进女人。可史小翠这个行为显然是来挑衅的。她一个犯了大错的人丝毫也没把竹姓人放在眼里,也不怪大家对她怒意满满。 现在看来她冲进祠堂,就是为了逼竹兴文和她离婚。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离婚这件事,你和兴文去法院怎么闹都行,”竹茂德紧锁着眉头,“可你不顾及金竹村人的脸面,不顾及两个孩子的脸面,把事情闹得全乡人、全县人都知道,甚至还被电视台那个什么录像机给录下来……你这么做,让这事太难收场。” 史小翠颤着唇,“我死活找不到竹兴文,他不签字,我离不了婚。我只能用这种方法……” “做事情不能冲动啊。”竹茂德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过去一年咱们村可都是全乡人的榜样,凑钱修路,搞钱建景区,现在好不容易开园了,挣了些钱,又搞这么大个比赛活动,咱们村从来没有这么扬眉吐气,结果你来了这么一出……” 要说史小翠没有料到贸然出现的后果,那是骗人。可竹兴文避而不见,她实在拖不起。想看看两个娃,也只能偷偷回村,黑灯瞎火的只看到女儿竹小蝶一个侧影,黑蛋连一面都没见过。 姜崖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兴文叔不同意协议离婚,婶子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不管他同不同意,只要法院认定你们长期分居,感情破裂,这婚都能离得成。只不过要花费的时间长一些。” “真的吗?”史小翠急切地问,“不用他同意?” 姜崖点点头,“法律规定婚姻自由。结婚自由,离婚当然也能自由。” 见他这么说,旁边有些人不乐意了。 “姜崖,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对啊。哪有劝人离婚的。” “咱们村可没谁离婚的。只有丧偶。” 反对的人越来越多,不管他们内心到底怎么想的,反正此时此刻,一定不能让史小翠这个女人轻易退场。 竹茂德用拐杖使劲敲了敲地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们还想管天管地,管人家拉是放屁吗?” 第89章 老族长这么一发话,其余的人哪怕心里不服,也不好多说一个字。 “要是竹兴文好好干,家里家外都笼络住,人家小翠能跑吗?能闹离婚吗?”竹茂德黑着脸骂, “嫁到咱们村,一天福没享过,还生了两个这么好的娃。” 他老了,管不了了。他这个老族长实在当得不够格。当年他不是没骂过竹兴文,可他当时也穷,日子过得苦,顾上自己都不错, 哪能管其他人。有时候见到两个小蝶和黑蛋,从口袋里翻出两颗干瘪的糖塞给他们,已经算是额外的照顾。 知道史小翠不要孩子跑了,竹兴文这才慌了急了,求到他面前要他组织大家去找。说实在话,他并不想找。找回来又如何,骂一顿打一顿继续饿肚子吗?但凡竹兴文争点气,好歹让全家人不饿肚子,他这个族长也不至于这么难做。 被身边这群人指责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提自己说了话,史小翠这下绷不住了。这么多年,她所要的,不过是别人看到她的难处,别一味地指责她。在做母亲之前她首先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爱的女人啊。 “是我不好,我只顾着自己,没顾上孩子。” 她一手搂着一个,娘仨哭作一团。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站出来喊道:“现在全乡人、全县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咱们花那么多钱赞助这个比赛,现在倒惹了一身骚。” “是啊是啊。离婚这种事传出去本就不好听不好看……” 姜崖抿着唇。即便法律规定婚姻自由,可离婚两个字仍然重如大山,压在身上不堪重负,也逃不掉旁人的指指点点。何况竹小蝶的母亲当年石破惊天逃走,这种事又发生在闭塞保守的竹坑乡,更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咱们现在就说该咋解决问题,不要再情绪上头,乱说一气,没有用。”宋香巧趁机赶紧道。当务之急是要大家别吵别闹,把事情平稳解决,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姜崖提到他已经与市电视台的同事沟通过。史小翠表演的□□嗡属于稀有曲艺,一定要出现在《乡村大舞台》 50分钟的节目里,至于其他的不涉及表演的那些镜头片段全部删除。 “对对对,”宋香巧连连赞同,“小翠表演的□□嗡可是多年失传后第一次登台表演,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咱们竹坑乡的骄傲,是咱们金竹村的骄傲。” “她死活要离婚,马上就不是咱们金竹村的人了。” 宋香巧瞪了一眼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小翠就是和兴文叔离婚,她也曾经是咱们金竹村的人,再说她生的两个娃姓竹,她和咱们金竹村有扯不断的关系。” 跟着姜崖时间长了后,她脑子里的算盘珠子也打得好了。要是小翠能在金竹村搞个□□嗡的表演培训基地,那直接就可以和梁家洼的山歌团打擂台啊。虽然乡政|府说了,全乡人都是一体的,要赚钱大家一起赚钱。可别人有总比不过自己有。 只可惜这次山歌赛史小翠的大众得票太少,连半决赛都没进去,只能后续再找机会把□□嗡推出去。 竹茂德点点头,“赶紧把竹兴文叫回村来,劝他把离婚协议签了。好聚好散,不管咋说,两个娃都还小,都还要好好活着。” 他到底心疼小蝶和黑蛋,这两个娃娃已经够苦了,别夹在中间再受苦。 宋香巧:“这事交给我和姜崖来办。姜崖做法律顾问,t我是村支书又是竹家媳妇,可以从中协调。” 至于这次本是金竹村大放异彩的山歌赛,因为史小翠这个插曲搞得本末倒置,议论纷纷,姜崖倒不是特别担心。过去金竹村中有部分人好吃懒做,秉持着饿不死就行的理念浑浑噩噩过日子,自然会产生很多人间悲剧。 可从近一年的发展来看,但凡大家找到能赚钱的门路,死活不愿意出力挣钱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看到希望也都想试试看,好日子的香甜味总是惹人沉醉。 只要金竹村人保持现在的发展势头,联动□□洞景区,把农家乐做好做大,把村里村外收拾地漂漂亮亮的,就不怕人不来,钱不来。 有句不好当众说的话,在姜崖看来,史小翠本身就具有话题性。她会唱全本□□嗡,是稀有曲艺的传承人,方才五位专家集体找到他,要求给史小翠一张复活票,让她继续进入半决赛,冲击冠军。在专家们看来,这种极具西河县地方特色的山歌曲艺不仅有上千年的悠久历史,还有极强的表演力,尤其史小翠,把曲调唱得鲜活生动,让人耳目一新,要是从此被淹没了,还真对不起老祖宗。 除此之外,她十年前毅然决然逃离婚姻,十年后又再次回来,而且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此产生的热度难以想象。 当然旁人的嘴姜崖捂不住,而且这些所谓的热度,全部建立在史小翠以及小蝶和黑蛋痛苦基础,确实让当事人难以接受,所以姜崖才没有说得这么明白。 不管如何,如果已经落选的史小翠再次出现在舞台上,想必要来看的人会更多吧。 他这个提法一经说出,即便在金竹村人内部都引起巨大争议。 “姜崖,咱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人吧。” “晚上碰见外村人,都围着我骂个不停,我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还是不要了吧。让他们赶紧离婚,让史小翠赶紧离开。” 史小翠苦笑两声,“只要能把婚离了,小蝶和黑蛋叫我声妈,我就知足了。其他的,我不敢想。” 虽然说她参加山歌赛有把竹兴文逼出来的意思,可她想站到舞台上唱曲的心蠢蠢欲动,更不愿意师父师娘传给她的□□嗡就此湮灭,所以略一沉思就参加了。 没想到绝大部分人讨厌她,不希望她这个传说中水性杨花的女人上台丢人,那便不再上台好了。 一直没说话的安庆生赶紧道:“小翠,你傻不傻?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又不是死罪,凭啥唱得好还不能上台表演?” 他媳妇廖婶也劝道:“一等奖五千块啊。你要是拿到这个钱,给两个娃在县城付个首付买套房,日子不就好过多了?” “你们这两个外姓人别在这添乱了啊。现在是钱重要还是息事宁人重要?” “就是。悄无声息地赶紧把婚离了,然后该去哪去哪!别再出现在竹坑乡,出现在金竹村。” “小翠的腿长在人家腿上,你们管那么宽干嘛?” “别一天天地啥事不干就管别人了!”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愤慨着非要给史小翠指个出路。 嗡嗡声中,黑蛋皱着脸拽了拽母亲的袖子,带着哭腔问:“你又要走了吗?” 史小翠低下头,摸着他的头,苦笑了两声,什么也没说。 竹小蝶脸色一沉,当下扯上母亲史小翠的手,“走!回家!” 凭什么要站在这里被人指点人生?人生来自由,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要敢承担相应的责任。母亲十年前做出来选择,十年后又做出了选择,不管好坏,那也是她的人生。旁人无权指责。 史小翠被拽得差点跌倒。 “我不回家!” 竹小蝶一愣,当即心头一颤,问出了黑蛋同样的问题,“你又要走了吗?” 其他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看这女人到底还要事情闹到什么程度。 史小翠捏了捏女儿的手,柔声道:“我这几天都住在你廖婶家。” 大家都震惊了,纷纷指责安庆生和廖婶瞒着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就想看竹家人笑话。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廖婶冷笑两声,“我家开农家乐的。小翠来投宿,掏过钱的,我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立马有人说她见钱眼开,其中不乏眼红廖婶家农家乐十一国庆假期赚了钱的人。要是在以前,廖婶肯定要跺脚跟对方吵一架,可现在钱进了她的口袋里,她只要赚多一天的钱,就有骨气让别人眼红。 再说,过去她就和史小翠关系不错,心疼她被竹兴文那个懒汉欺负地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现在史小翠回来了,半夜偷偷跑到她家求助,她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竹小蝶是个聪慧的姑娘,立马明白母亲的意图。她不想再回到那个伤心地,不想和亲爹竹兴文再有任何关系,她表示理解,点点头,说:“那我们就去廖婶家。” 安庆生和廖婶护着史小翠娘仨从祠堂里往外走,其他竹姓人哪怕再有意见,当着姜崖和宋香巧的面也不敢造次,只得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 姜崖示意宋香巧跟着过去,他走到竹茂德面前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茂德爷爷,多谢您老今晚仗义执言。” 竹茂德叹着气摆摆手,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今晚做了什么好事。 “都是苦命人。能离开就离开吧。不管咋说,她也是两个娃娃的亲妈。” 其他人还想再说点什么,都被竹茂德制止住,“当务之急咱们村的人要好好赚钱。其他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别提了。旁人要是提到,就说大家都忙着赚钱呢。没空讨论这种事。时间一长,也就没人问了。” 姜崖点点头表示认同。今天的事撑破天也就几天的热度,再说来说去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至于要不要史小翠继续参加比赛,一方面要看她本人的意愿,另一方面也要看比赛组织方内部讨论结果。 此时,廖婶家主卧里哭声一片。 黑蛋紧紧搂着史小翠的腰死活不丢手,哪怕廖婶笑话他都十来岁的小男孩了他还是紧紧搂着。竹小蝶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时不时揉揉泛红的眼睛。 “好好,乖儿子。妈妈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史小翠耐心哄着,眸光里全是柔情。 安庆生进来看了一眼,又细心把门闩上悄悄出去了。 “今晚可吓死我了,”廖婶拍着胸口,连连后怕,“那些老爷们也真是不要脸,堵着你一个女的,发什么飚啊,我差点以为你今天要被活吃了。” 史小翠抿着唇,“茂德叔还是明事理的。我今天敢去祠堂,就是冲着他会护着我。” 廖婶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黑蛋,你今天护着你妈,真是长大了。来,廖婶奖励你。” 巧克力可是只有在电视上才见到的好东西,可嘴馋的黑蛋此刻连巧克力也不香了,就觉得妈妈的怀抱是天下一顶一的好闻,头也不回地拒绝。 廖婶笑个不停,“你妈真不走。来,先吃了巧克力。” 黑蛋闷闷地说:“你说了不算。” 廖婶愣住,随即拍了拍史小翠的肩膀,“你赶紧给娃个准话。” 史小翠搂着黑蛋,拍了拍他的后背,又看向竹小蝶,“妈这次回来本来就没打算走。” “真的?” “真的?” 两个人同时看向母亲。 史小翠重重点点头,“不走了。就陪着你们。”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里面赫然有一笔存款。 廖婶拿过来看了看,震惊道:“你存的?” 史小翠赧然一笑,“跟你没法比。但里面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我辛辛苦苦存下来了的。”说到这里,她突然捧着存折呜呜哭起来,“我日盼夜盼就是想着赶紧存够钱回来接他们两个走。” 她的确跟着一个沿街叫卖的货郎从金竹村逃走,那个货郎自然不安好心,帮她逃走后便要霸占她。她犹记得在县城那个破旧的招待所里,货郎终于露出真面目,试图侵犯她时,是招待所的老板娘听到她的呼救声赶紧跑过来使劲拍门才救下她。老板娘身高体壮,一番恐吓后货郎落荒逃走。 刚开始老板娘还以为史小翠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女人,被花言巧语的货郎欺骗,后来听她一番哭诉后才知道,史小翠当然知道货郎不安好心,可她轻则被丈夫辱骂,重则被丈夫抽打,连生个孩子都不得歇息,还不如冒险先逃出来再说。 老板娘也是侠骨义肠之人,当即帮她收拾行李把人送t到了去往南方的班车上,还不忘塞给她了一点路费,并提前给在南方打工的姐妹打电话,让她收留史小翠。 好似从金竹村逃出来后,她的命运齿轮就开始转动。南方城市热浪滚滚,把她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老板娘的姐妹人也非常好,介绍她进了一家电子厂。工资自然比种地强太多,而且工厂包吃包住,她又一心想攒钱,所以工资几乎都被存下来了。 期间也有人看她长得好,又一个人,时不时过来骚扰或者打着谈恋爱的名义勾搭她,她都严厉拒绝,一心只想挣钱。从普通的操作员到生产线的拉长,再到跟单员,再到办公室主任,踏实肯干的她被一路提拔,跟着工厂一起壮大。很多人不明白她长得又好又能干,为啥不愿意结婚生孩子,她只说自己身体有病,怕耽误了旁人。 要说这些年她没想过回来那是假的,可离开的时间越久,再回去的勇气就越少。她总在想啊,万一两个娃不认她,这么多年维持她撑下去的理由就彻底没了。结果她就陷入这样自我设定的困境里。 前段时间工厂被人收购了,对她非常信任的厂长也退休了。她终于散伙饭上把自己的事讲了出来。厂长听后立马替她买了回家的机票,他说人生苦短,有些话有些事不说不做就来不及了。 于是她回来了,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有了钱就有了骨气以及勇气。 廖婶拍着她的肩膀,“有钱就好办事。”她这一年深深感受到钱的重要性。以前她的主要收入是几个孩子孝敬的过节费,虽然不少但总没有自己挣来的钱香。 史小翠情绪稳定下来,开始说以后的打算。她手上的钱够在县城买一套房子,现在小蝶在县高上学,她准备就买学校附近,周末给娃补补营养。另外,她还打算把黑蛋从竹坑乡初中转学到县城的初中。到底乡下的教学质量不如县城。现在竹兴文天天在县城忙着学医,黑蛋吃饭全在学校,营养跟不上,娃也可怜,平常也没个人心疼他。 现在她回来,自然想和两个孩子待在一起。 黑蛋和竹小蝶自然是愿意的,忍不住乐开了花。 “你这打算是挺好。但是,竹兴文能同意吗?”廖婶担心道。 史小翠沉下脸来,“他不同意就打官司让他同意。小翠都成年了,她有她的选择。至于黑蛋……” “法律规定,像黑蛋这个年龄,可以自主选择跟谁在一起。”突然门外响起声音,竹小蝶一愣赶紧起身把门打开。 姜崖笑呵呵地站在门外,朝众人打了声招呼。 他到底不放心,和竹茂德说完事马不停蹄赶来了。 黑蛋上前拉住史小翠的手,“我肯定选我妈。” 史小翠眼角泛红,“你愿意跟着妈,妈特高兴。” 廖婶让姜崖坐下,“你可是咱们这中间唯一懂法律的人,可要帮小翠把这个离婚官司打赢啊。” 姜崖点点头表示他会尽力,离婚倒是不难,毕竟两人已经分居十来年,感情早已破裂。只是日子还要继续生活,夹在离异父母之间的两个孩子是这场痛苦的附加受害者,怕是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 他看向竹小蝶。她现在看起来很正常,可眸光一直紧紧跟着母亲,生怕她突然又消失了一样。黑蛋也是,十来岁的男孩子像个树熊一样几乎贴着母亲。 夜色渐深。廖婶知道他们母子三人今晚肯定不能分开,索性又拿来两个枕头,一左一右安排在史小翠枕头的旁边。连铺睡上三个人虽然有点拥挤,却刚好可以手握着手促膝长谈。 姜崖道别,缓步走到村道上。此刻秋桂正浓,淡淡的香味沁入心脾,他忍不住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翌日清晨。消失数天的竹兴文冲到廖婶家门口,又急又狠地敲着门。廖婶不过出来晚一点,就被他直接踹了门。 此时还有游客住在廖婶家,全都被这人的叫骂声给惊醒了。动静太大,附近几家人也都穿着衣服往外走,紧接着全村人都知道竹兴文从县城杀回来了。 廖婶气得半死,这男人怎么从年轻时候混账到老了还不省心。 她让史小翠娘仨不要出来,直接怼上竹兴文,“干啥你啊。我家还有客人住着,闹得以后没人来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你把我老婆孩子拐走,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找我算账。要脸不?”竹兴文在县城学习好几个月,脸面倒是修白了些,人看起来好似人模人样,可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难听。 廖婶当即被噎得气都不顺了,“瞎说啥你!你要是有本事,老婆还能跑了十来年,两个娃也不跟你亲?!” 竹兴文不愿意跟她废话,扑闪着就要往里面冲。 晚一步的安庆生见状赶紧堵住他,“有话都好好说,别闹得外人看笑话!” 竹兴文一脸愤恨,“安庆生,咱能不能做点人事啊。虽然咱们关系不咋样,你也不能拆散我们夫妻。” 他的确在看到多年不见的史小翠掏出离婚协议书的时候愤怒得想杀人,可随即而来的是害怕。嘴上虽然还强硬着,可心里的害怕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尤其看到记忆里那个柔弱的漂亮女人多年后像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一样矗立在他面前,任凭他怎么骂都无动于衷一心只想和他离婚时,他更害怕了。 所以他躲起来了。躲得远远的,以为这样对方找不到他就不会和他离婚。 谁知道她竟然敢登台唱曲,昭告天下她还敢回来,不仅如此她还闯进祠堂,昭告天下她要离婚。 内心喷薄的愤怒、害怕、还有不可忽视的自卑纠结在一起,充斥了他的胸腔。 “你别胡乱怪别人!”史小翠冲到院子,冷冷盯着竹兴文,“是我要和你离婚。” 小翠和黑蛋一左一右跟在史小翠旁边,眼神里充斥着的全是对亲爹的鄙夷。 竹兴文这一瞬间突然搞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了。他糊涂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去年在姜崖的劝说下参加了县里的乡村医生培训,他越学越觉得这条路走得对,虽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获得行医资格,可日子总会变得越来越好不是吗?大姑娘小翠学习好,后面考大学肯定考得很好,他要提前备下学费。小儿子黑蛋学习也不错,等他考上县高,他也刚好能陪在其身边照顾一二。 能看到希望他就能在每个挑灯夜战的晚上多努力学习一点。然而,史小翠这个女人回来了。刻在他脸上的屈辱印章回来了。 一回来就要他平静的生活掀得天翻地覆,人们再次把他当成笑话,两个娃也从没有忘记过他过去的那些混账事,现在也露出这种瞧不起他的眼神来。 他害怕,害怕希望消失,更害怕没了希望的他再次回到过去酗酒闹事的日子中去。 “我,我不同意离婚。”他低声道,“我不签字,不同意,你就没法和我离婚。” 史小翠:“你不同意没关系。我会去法|院起|诉。” 竹兴文不可置信,“你要去告我?” 史小翠别过脸,不看他。 “你们两个没良心的。这十来年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你们也打算跟她一起跑吗?”竹兴文涨红着脸叱问。 黑蛋昂着头,“谁都知道是我姐把我养大的。要是没我姐上山采药砍柴,忙活地里,怕是连你也要饿死了。” “她养老子天经地义!”竹兴文跳脚喊道。 旁边的人都听得直摇头,昨天还试图替他说话的竹姓人也觉得竹兴文实在没脑子,都这时候还不讲究方式方法。好多游客也围过来看热闹。这时候大家伙才反应过来,赶紧劝着不要再吵,让游客看了笑话,损坏了金竹村的名声,全村人都挣不到钱。 宋香巧也闻言赶过来,拉着竹兴文和史小翠去家里谈。 史小翠巴不得赶紧跟竹兴文谈清楚好离婚,抬脚就跟上宋香巧,两个娃也紧跟着她。 竹兴文见状也只能跟上去,还不忘回头斥安庆生两句,“你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到了宋香巧家中,史小翠还是那句话要离婚,立马离,一刻也不耽误。竹兴文也还是那句话不同意,死都不同意离婚。再问小蝶和黑蛋的意思,两个孩子也都同意跟着母亲史小翠。竹兴文瞬间成了孤家寡人。 他又骂又闹,可不管他怎么发疯,娘仨的意见不变。 折腾半天,宋香巧带着两t个娃出去,让他们两个单独再谈谈。毕竟有些话,当着孩子和外人的面不好说。 哐的一声门被关上。 瞬时,竹兴文朝史小翠跪了下去,哭丧着脸求道:“翠儿,咱不离婚,成不成?” 史小翠大惊,这可是结婚这么多年,竹兴文第一次服软,还屈尊跪在她面前。 竹兴文反正破罐子破摔了,从结婚前的甜蜜说起,试图让史小翠顾念旧情。见她不为所动,又开始大骂自己说自己不是人,不该让她瘦弱的身体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不该不让她出去唱曲挣钱,不该对她动手,说了这些还不够,还上前拉着史小翠的手非要她打几下,一报当年之恨。还说之前之所以那么对她,是他自卑是他无能是他爱她的太深…… 全程史小翠像是一座雕塑一样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甚至连最后打那几下也任凭他折腾。竹兴文以为史小翠心软了,跪着过去抱住她的腰,“我现在在学医,过段时间就能出诊挣钱,你就舒舒服服地在家收钱好了。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松开!”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竹兴文仓皇抬起头来,只见史小翠冷漠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 “你要是真想对我好,就签了离婚协议书。” 竹兴文又惊又怒,随即站起来,在房间里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他不明白自己都低三下四跪下来,这女人怎么还要离婚? “你是不是非常恨我?” 史小翠苦笑两声,“没有爱哪来的恨?!” 竹兴文 没过多久,宋香巧见竹兴文一脸黑色地冲出来跑了,她赶紧进去问啥情况。 史小翠沉默了半天说:“他同意了!” 宋香巧一愣,她还想着以竹兴文的性子一定会闹好久,全村人这段时间都不得安宁,可他竟然这么快就同意了。竟有点看不懂他了。 只是瞧史小翠的脸色,也知道离婚这种事但凡经历过都会脱两层皮,何况他们两个之间还夹杂着两个孩子以及复杂的过去。她上前拍了拍史小翠的肩膀,“向前看吧。” 第90章 初赛结束后, 姜崖找人手动统计了下国庆三天假期内来竹坑乡和□□洞景区游玩的游客人数,结合客运站、农家乐、景区等各个渠道给出的数据,大概这三天来了约万人。其中□□洞景区日接待量达到了三千人,因为没有历史数据做比较, 但与开园以来的数据统计相比,也达到了目前的高峰值。 另外,因为在明清一条街上的山陕会馆举行山歌赛初赛,仅此一项也吸引了很多人前往这条街游玩。街上前店后家,很多住家户自发在原先空置的前店空间摆摊售卖土特产、手工艺品等有趣好玩好吃的东西,街上的人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旅游的热潮,收入骤然增加。 尤其徐洪福姐姐家的饭店更是爆满,她家的百年老酒竹坑香被抢购一空。徐洪福已经好多次在姜崖面前说他姐再没遇过这么火爆的三天,脚不落地地忙来忙去,都不得歇。 姐姐还问明年山歌赛举办吗?要是举办的话,她一定多准备点。只可惜街上那家老酒厂一年产量也就几大缸,乡里乡亲自己都不够喝,不然这么受欢迎一定能多卖钱。 听到这个事后,姜崖和徐洪福立马对视一眼。他们两个天天琢磨产业发展,这百年老酒不正是一个契机吗?现在市面上都被省外的大酒厂诸如茅台、五粮液等霸占,省内的知名酒也有杜康、宋河粮液,同一个市内的还有隔壁县的赊店老酒。先不说别的,若是以隔壁赊店老酒作为对标,那竹坑乡要做的工作可太多了。 人家赊店老酒已经打出来名堂, 而且最近几年特别舍得打广告,频繁在中央电视台露脸, 经济效益在全市数一数二。但细想下来,赊店老酒出自赊店镇唐河上游的这一明清水陆重镇, 竹坑香出自竹坑乡这一丹江上游的明清水路重镇,两者都与古镇悠久的历史相辅相成。就酒类品质而言,赊店老酒和竹坑香都是采用古老的酿酒方法,采用本地优质高粱和小麦为原材料,也都有三百年历史之久的泥池老窖。 按照徐洪福的说法,两种酒他都喝过,从他个人感受上,感觉竹坑香不比赊店老酒差。只是人家隔壁县抓住改革开放的浪潮,政|府及时出手振兴老酒厂,一来二去就发展起来了。而竹坑乡比赊店镇偏僻多了,这些年固步自封,越来越落后,明明差不多同级别的老酒铺子,赊店老酒已经实现现代化生产,而竹坑香还处于传统老酒铺阶段,而且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掌握这种古老的酿酒技法,要是老爷子哪天归西,竹坑香可真烟消云散了。 徐洪福和姜崖赶紧亲自登门拜访这位老爷子。老爷子姓辛叫安国,一头白发,常年跟酒待在一起,不用靠近浑身都一股子酒味。辛老爷子一听两人的计划,连连摆头,只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什么扩大生产听起来像听笑话似的,让他们两个赶紧找能做的事去做。 其实不用徐洪福姐姐说,姜崖早就在盘算着怎么能把竹坑香做大做强。这次十一国庆假期竹坑香卖的那么好,说明这个酒的群众基础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可以试试。 他当然知道辛老爷子的顾忌,先是给他描绘介绍了竹坑乡当前快速发展旅游的决心和势头,凭借着姜崖三寸不烂之舌,他甚至都说出了今后二十年的竹坑乡将发生巨大的变化,彼时全乡被评为长寿之乡,生态环境好,大家都来吃来玩来住。大家伙要么开农家乐挣钱,要么种有机蔬菜挣钱,要么入股景区饭店分钱,大家伙日子都会过得有滋有味,但凡是竹坑乡的人都会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发展中来,谁都挣脱不了时代的浪潮。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二十年呢!”辛老爷子自嘲道。 徐洪福赶紧拦住他道:“我看老爷子身体强健地很,你一个人都能搅得动……”和市面上勾兑的白酒不同,像竹坑香这种采用古老酿酒方法的,必须遵循严格的酿酒过程,从选材开始,其中堆积、翻铲、摊晾、入池等等环节都需要酿酒师巨大的体力劳动,而且绝对不能心急,要让酒曲在时间中发酵,要控制粮焙和粮糠比例,要蒸馏,提取酒焙中的酒精和香味,最后再进入酱池中发酵…… 辛老爷子又摆摆手,“我们家从太爷爷辈都干这个,习惯了。你不干就没事可做。”说到这里他眸光暗淡了几分,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 他完全可以不再酿酒,反正儿子很能干,已经去县城买了房,早都喊他过去照顾孙子,顺便享享清福。是他割舍不掉家里这个小酒厂,几个老伙计跟着他好多年了,早都习惯每天捏捏酒曲,看看发酵情况,闲时再来两口,一身的累立马消失。 儿子早都嫌烦家里永远散发着酒味,也不希望他再辛苦,只是他真的丢不开。 辛老爷子看向被屋檐围出的四方天空,长长叹了口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跟着他学。厂里的老伙计们和他年岁一样大,体能一天不如一天,年轻人们都嫌弃酿酒这活儿太累,也觉得这活儿没前途,不如去打工挣钱来得快捷。 哪怕他提出谁要是肯吃苦,愿意把这小酒厂继续开下去,待他死后这小酒厂就归谁所有……也没人接棒。 姜崖说谁都挣脱不了时代的浪潮,辛老爷子苦笑两声,姜崖说得对,他的确挣脱不了,甚至马上要被时代抛弃了。 第一次谈话出师不利,姜崖和徐洪福被辛老爷子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按照徐洪福的想法,可以不停地去找辛老爷子谈,直到他同意。可姜崖倒觉得辛老爷子抗拒心比较大,不如带着他去一趟赊店镇,看人家赊店老酒怎么搞的,说不定开阔眼界后就有不同的想法。 徐洪福听后觉得这主意不错,两人再次登门,这次包括徐洪福的姐姐徐红霞和童逸民也上门劝说。辛老爷子倒也没再固执,同意一起前往赊店镇。他年轻时候就去过一趟,当时对方也不过是家小酒厂,怎么就发展这么好这么大? 姜崖一行以谈加盟的名义参参观了一圈。对方以为他们是投资商,仔仔细细地带着他们看了一圈老窖池、加工车间和全自动化的包装生产线……看着已经完全t现代化生产的赊店老酒,辛老爷子的心沉得更深了。 更不用说赊店老酒有非常多研发、市场、销售人员,既能保持古老的酿酒工艺又和现代化标准生产线结合起来,实现了批量生产,同时又能保持老酒的原汁原味,它不卖的好谁卖得好? 竹坑香太落伍了,和人家比,辛老爷子的小酒厂就是个小蚂蚁,焉能撼动大象? 姜崖看出辛老爷子情绪低落,又带着他前往市里的白酒协会,拜访了协会会长。 辛老爷子原本不想去,总觉得自己的小酒厂上不了台面,人家是协会会长咋能有空接待自己。谁知道对方一听说他是竹坑香唯一酿酒师,当即亲自下楼把人接进办公室。 “我早都想去见见竹坑香的创始人,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辛老爷子大惊,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姜崖,甚至觉得对面这位所谓的白酒协会会长是姜崖请来的托儿。可再瞧瞧人家这房子门头,上面赫然写这市白酒协会几个大字,晕乎乎走进去也瞧见里面确实有办公人员,墙面上也悬挂着诸多奖章和奖状。看来看去,还真不像是假的。 许是太久窝在竹坑乡那个小山村, 不知道山外发展情况,辛老爷子有些局促地听会长介绍自己。 “我们协会成立于1981年,算下来也有15年的历史。哦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毕建中,担任会长一职有五年时间。”这位名叫毕建忠的人看起来年岁不大, 整张脸红扑扑的,像喝醉酒的样子,当然人现在是清醒的。 毕建忠说整个市大大小小的酒厂有几十家, 做得比较大的当然首推赊店老酒。他听说姜崖一行刚从赊店镇过来,便笑问辛老爷子感想。 辛老爷子慨叹道:“人家咋能发展地那么好?” 毕建忠笑起来,“老爷子受刺激了啊!” 徐红霞和童逸民相视一笑,“不光老爷子受刺激,我们两个也受刺激。”他们夫妻两个这次来主要是和辛老爷子相熟,有他们陪着,老爷子比较放心。 他们抱着转一圈长长见识的态度,结果在赊店镇不光看到人家现代化整齐划一的酒厂震惊了,瞧见赊店老街上数不清的饭店招牌也震惊了。 姜崖在路上介绍说, 省内有四个著名古镇,竹坑乡和赊店镇是其中之二, 在明清时代可是齐名的。但人家赊店镇距离市区近,这十来年发展较快, 一条短短不足一公里的老街上店面林立,来玩的人摩肩接踵……再回头瞧瞧竹坑乡,也就十一国庆假期这三天人多了些。 这次参观了这么一大圈,徐红霞夫妻已经不知足了,还想着有没有可能和赊店镇一样多来些人,让他们这些古镇土著也多赚些钱。 毕建忠听了之后也忍不住慨叹,赊店镇之所以现在走在前列,还是前几届的地方领导脑子活泛,思路开阔,引来外部资金投资本地古镇建设,尤其重视赊店老店这个白酒品牌,投了不少钱,而且牟足了劲在省级和中央级电视台和报纸打广告。 说到这里,毕建忠倒有些担忧。赊店老酒再怎么说从品牌价值上与茅台、五粮液、剑南春等有一定的差距,虽然现在他们打广告打得特别厉害,甚至把广告打到了每年一度的春晚,可到底市场基础弱了点,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市场开拓能不能跟得上,销售情况能不能支撑起巨额的广告费是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当然了,他们现在已经走在前列,出现阶段性的问题也再所难免。”他站起来请众人前往负一层的酒窖。 不愧是白酒协会会长,一行人沿着楼梯走下去,还未见到酒就闻到浓郁的酒香。不过是拐个弯就来到酒的世界。四面墙壁上全摆着一排排的酒瓶。大家为之熟悉的茅台、五粮液、剑南春、山西汾酒、四特酒等自然都有,细看过去,还有台湾金门的高粱酒、俄罗斯的伏特加酒等等不常见的酒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众的土酿果酒、本地黄酒等。 比较引人关注的是多年份老酒,这些酒最好喝也最值钱。姜崖注意到酒窖的梁柱上挂着一个温度计和湿度计。这是为了时时控制好酒窖的温度和湿度,让老酒在时间的沉淀中越来越醇。 辛老爷子是爱酒之人,今天算是长了见识。毕建中爬上梯子,小心翼翼从最上一层储藏阁内拿出一瓶酒来。 这瓶酒酒身用的是老瓷,黑亮亮的,瓶口用泥封着,圆鼓鼓的瓶身上还贴着一张几乎被岁月湮灭的红纸,上面勉强可辨析出“竹坑香”三个字。 辛老爷子捧着细看起来,越看越心惊,“这是……” 毕建忠两眼簇亮,“这是我父亲多年前去竹坑乡在您家酒厂买的,这么多年还保存着。算起来也有四十年的历史。” 当时他父亲买了两瓶,其中一瓶已经招待亲友的时候喝完。他父亲和他一样一辈子嗜酒如命,当然也是品酒的高手,喝了这款竹坑香后,赞不绝口,说它酒味醇厚,后劲带着浓郁的粮食香味,喝起来厚重、沉稳,是典型的浓香型好酒。和川派的窖香浓郁、绵软甘冽以及江淮派的纯甜净爽不同,竹坑香喝起来兼顾川派和江淮派两者的特色,既有川派的陈香,又有江淮派的爽净,主打一个入口绵软,后味绵长。 这或许和竹坑乡的地理情况有关。它位于秦岭淮河一线,这个地处南北交界线的古镇,兼顾南北气候,酿出来的酒也有南北特色就不足为怪。 毕建中父亲喝了一瓶,留了一瓶。再后来老爷子去世,毕建忠每每看到这瓶四十年前的老酒就心里难受,实在舍不得喝掉,最后保存到现在。 辛老爷子听完也忍不住眼圈泛红。他叹了口气,说有一年冬天,有个从关外逃荒而来的汉子讨水到家门口。父亲心软,留他吃了饭。饭余,这汉子抬起头朝空中吸了吸口气,直接说这茬酒没酿好。父亲大惊,那年他三十来岁,从小在酒窖旁长大的他,最为熟悉的就是如何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酿出最地道的竹坑香,结果这个邋邋遢遢,饿得东倒西歪的汉子竟然说他酿的酒不行。 父亲自然不高兴,一定要这汉子说道说道。这汉子让他把酒端上来,他喝了后才能说哪里不好。彼时辛老爷子十来岁,见从小被人尊崇为酿酒大师的父亲被人质疑,非常生气。他当场斥责说这汉子怕不是故意骗酒喝吧。 汉子冷哼一声说要是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任凭他们处置。于是父亲端上来好几瓶酒,其中不乏有年份的老酒,因为稀少,父亲也舍不得喝。 汉子喝了五年份的酒,一个字不说直摇头,紧接着喝了10年份的酒,还是直摇头,后又喝了20年份的酒勉强说了两个字:凑活,最后喝了50年份的酒,算是点点头说了两个字:还行。 态度之狂妄,让辛老爷子记忆犹新。 这人喝了酒,面不改色,直接走到高粱堆旁,上前捏了捏已经被粉碎的高粱,说这些原料粉碎得太细,容易发腻起疙瘩,而后又走到酒曲旁,又捏了捏,说这些曲香味也不够。彼时父亲面色涨红,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说。汉子也不恼,笑着让他看酒曲,说这种捏着不硬,内部湿润且边缘断面一点也不整齐的酒曲怎么可能曲香味足呢? 有道是“曲定香型”,酿酒过程中哪怕其他程序做到极致,如果酒曲不够好,不够味,酿出来的酒肯定不好喝。汉子又走到酒窖旁,这里面铺着六层酒糟,说幸好你家的酒窖历经好几百年,程序完整,质量稳定,出窖这一步没啥错。 都说千年老窖万年糟,浓香型白酒采用多次循环发酵的酒糟进行配料,汉子明着夸父亲,实则说他不过是仰着着老一辈传下来的酒糟才勉强做出点能喝的酒,可至于其他环节,如原料粉碎、制作酒曲等方面都不行。 试想当年年轻气盛的父亲听到这种话如何能忍?尤其他自持是老酒铺的少东家,彼时攒着股劲儿想把家族酿酒事业做大做强,只可惜造化弄人,新时代航运衰落,竹坑乡随之沉寂在历史长河中,连带着来酒铺喝酒的船工、商人都少了又少,他试图靠着一身的酿酒技艺,走出大山,走出竹坑乡,把酒卖到外地去,可这汉子的一番话生生把他的野心打击地七零八落t 。 饶是如此,父亲依然不肯承认,提出让这汉子留下,待酿出他口中最好喝的酒后才能走。这汉子刚开始不同意,他要南下投亲,父亲三劝两劝,说只要他能酿出好酒来就送他南下投亲的盘缠。就这样,汉子在竹坑乡留下来,不肯睡床铺,只在酒窖旁,铺上麦秸垛子这么一趟,时时刻刻闻着酒窖的味儿,就这样盯了两个月终于酿出来了这批酒来。 出窖那天,浓郁的酒香味萦绕在整条街,久久不能散去。还未喝,就已经知道这酒有多好喝。这大概就是酿酒人都想达到的技艺水平。父亲迫不及待品尝了一口,而后又喝了之前自己酿的酒,两相对比,果然觉察出不同来。这汉子酿的酒醇正厚重,酱香味十足,滑入口腔时又不呛辣,喝下去后唇齿间依旧留香,同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甜味。 原来这汉子竟然在原料里叫了些本地玉米。这在以前从未尝试过,至少父亲不知道除了高粱做为原粮外还能加其他作物。汉子说“高粱香、玉米甜、大麦冲”,甚至还有地方会在高粱里加豌豆,形成特殊的地域浓香白酒。 这汉子只说自己是关外来的,可看他的谈吐见解,怕是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父亲这才彻底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就是窝在竹坑乡的一只井底之蛙,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后来汉子拿着父亲赠送的盘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延续了三百年之久的竹坑香又焕发了新样貌。 辛老爷子缓缓说着过去这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姜崖、毕建忠等人听得入迷,哪能想到这瓶酒背后还有这样的过去。 只可惜即便竹坑香再次换发新样貌,时代变迁,不止辛家老酒铺,整个竹坑乡在丹江失去航运功能后全部落寞,成为被遗忘的普通山村,酒再好喝也无人问津,这些年要不是辛老爷子还默默支撑着,每年定量生产那么几大桶酒,怕是新家老酒铺早都成为历史烟云中的一抹。 毕建忠感叹了两句,话锋一转,“但竹坑香这酒真的没话说。说实在话,现在市场上太多用食用酒精勾兑的白酒,又卖的便宜,咱们这些老品牌酒真是活路难啊。” 尤其这种勾兑酒喝不死人,还拼命打广告宣称自己也是老窖生产、古法工艺、原汁原味,不懂的消费者被蒙蔽,业内也愤恨这种做法,劣币驱动良币,肯定不利于整个白酒市场的稳定发展。 姜崖:“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请毕会长指明一条出路。” 他提及现在整个竹坑乡都在积极主动发展旅游,有的和农业结合,有的和古村古街结合,还有像走在前列的金竹村则靠着后山的溶洞奇观走出一条溶洞+农村体验的旅游路子。他又提及国庆假期内竹坑乡举办了山歌赛初赛,吸引了很多游客前来,把徐红霞饭店的竹坑香都喝了个精光,甚至有人跑到辛老爷子的老酒厂买。只可惜竹坑香年年产量十分有限,很多人没有买到,扫兴而归。 说起这个,辛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自豪,有几个看起来喝多很多种酒的男人跑来对着他一通夸,说没想到在竹坑乡这种地方能喝到这么正宗的浓香型白酒,陈香中不失甘冽,甘冽中又有一丝甜味,后味香味绵长,让人回味良久啊。 毕建忠听后沉吟片刻道:“现在白酒市场竞争压力十分大,即便像赊店老酒这样的大厂现在也在头疼怎么和贵州、四川那些厉害酒厂抢市场。” 白酒价位有高有低,高端白酒对应的消费者压根不怕花钱,便宜白酒对应的消费者只会买便宜白酒,现在市场上竞争争利空间最大的是中端白酒市场。赊店老酒野心很大,一直对标贵州、四川那几家酒厂,价位定得高,现在正处于高也高不上去,低也低不下来的尴尬局面。高端消费者不是十分认可它的品牌价值,低端消费者也觉得赊店老酒自己又高攀不起…… 毕建忠不愧是协会会长,看问题一针见血。 辛老爷子忍不住坐着身体,洗耳恭听。 “想把竹坑香做好做强,要另辟蹊径啊!” 另辟蹊径?姜崖敏锐地听出他方才说要把竹坑香做好做强,并没有说做大。 “咱们竹坑香虽然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说实在话,也只是在你们县,咱们市,有点名声。毕竟咱们好多年没有走出大山,好多人都不知道还有这号酒存在。” 毕建忠说得诚恳也实在,辛老爷子叹了口气。 “但咱们最核心的是什么?”毕建忠显然已经有了些想法,“咱们最核心的是酒好。竹坑香这款酒随便放到谁的面前,谁也不敢说不好!而且我觉得,即便是和市面上一些高端酒相比,咱们不管是从口感、香味还是入口、落口、尾净等方面都不差。” 他这番话说得几人心中兴奋起来。白酒协会会长都说竹坑香好,那自然就是好。 这可是专家评价啊! 姜崖笑起来,看着辛老爷子说:“老爷子,咱们最宝贵的当然是您脑子里的酿造方法,还有你几十年的酿造经验。” 这些平日里不起眼,不显色,没人关注的东西,却是稍不注意就会流逝的瑰宝。 童逸民皱着眉头,“好酒是好酒,可怎么才能卖得好呢。” 不说别的,他们夫妻两个经营一家乡上的饭店,还要投入不小一笔钱,夫妻两人日夜操劳,才能勉强糊口,挣一些辛苦钱。辛老爷子家的老酒厂,当然不可能像赊店老酒一样,盖那么大的生产车间,招聘那么多的人,铺天盖地去打广告,全中国去开拓市场……反正他这个脑袋是想不到有什么好方法能把老爷子这个老酒厂盘活。 毕建忠起身找了本漂亮的画册放到众人面前。封面赫然写着“张裕葡萄酒博物馆”几个大字。 姜崖知道张裕葡萄酒,这是中国当属第一的国产葡萄酒品牌,在民国时期就享誉全国。作为北纬37度全球最适宜种植葡萄的区域,我国在烟台也开辟了这样一块葡萄酒沃土,创建了这样一个优质红酒品牌。 其他人都不是很清楚这个张裕葡萄酒是什么,更妄论这个东西和博物馆加上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毕建忠打开画册第一页,上面的烫金文字讲述了张裕葡萄酒的百年发展历史,他简单讲述后,道:“前年我去了一趟烟台,拜访了张裕葡萄酒厂,这是他们在92年建成的博物馆……” 一座酒厂建博物馆?这可真是前所未闻。 毕建忠说自己当时也颇为震惊,仔细参观后,发现这样的设计还是基于张裕葡萄酒百年历史,浓郁的文化底蕴让它有这个资格建造博物馆。 众人凑在一起仔细看这本画册。 首先这个博物馆占地近四五千平米,包括地上和地下两个区域。地上部分主要展示张裕葡萄酒百年来的发展过程,通过地契、历史图片、不同年代的广告、报纸,当然还有各种获奖证书奖杯等,算下来有千件文物,从各个角度把张裕葡萄酒介绍给参观者。其中比较珍贵的文物有孙中山和张学良的题词,康有为的诗作等等。 其次,最能引起参观者兴趣的当然是可以亲身走进位于地下五米深的百年老窖。巨大的圆形葡萄酒酒桶近在咫尺,鼻息间全是甜酸的葡萄酒香味,眼睛看到的百年前那些用大青砖砌成的石壁,这种体验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知到它的震撼。 另外,这个博物馆非常重视与参观者的互动。在介绍完张裕葡萄酒的历史后,博物馆还非常详实地科普了葡萄酒的分类和酿造过程,告诉参观者白兰地和雷司令之间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在北纬37度能种出这样优质的葡萄,同时博物馆还准备了各种主流葡萄酒的小瓶装,让参观者能在吸收知识的同时用真实的葡萄酒来印证新学的知识。 这是毕建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他情不自禁拍了下桌子,“我这个不爱喝葡萄酒的人,竟然在这个博物馆里感受到了葡萄酒的魅力,当场买了好多瓶。” 所以这个博物馆其实和竹坑乡举办的山歌赛一样: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文化是支撑力量,而后目的还要参观者和参与者以各种方式掏钱,不管是掏门票,还是买特产,就是要挖空心思,把获取收益的目的巧妙地藏在这场文化大戏中。 那张裕葡萄酒博物馆最主要的目t的就是卖酒。说透这一点没什么不好意思,也无需觉得太直白。 人总要赚钱,与此同时才能谈文化,讲情怀。 姜崖心中有股热潮在涌动,其实在来拜访毕建中之前,他在心底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些想法,但他想着自己毕竟对酒类不懂,怕搞砸了辛老爷子人家祖祖辈辈的心血,所以才跑来这里讨要真经。 毕建中拿出这本画册,讲了张裕葡萄酒的发展经验,这些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咱们怎么整?也建个博物馆?那可要非常多的钱啊!”童逸民喊道。他是生意人,生意千千万,什么都离不开钱。 姜崖:“咱们比不过人家张裕葡萄酒财大气粗,历史醇厚,但他这个思路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 毕建中看向他,“小姜你说说看。” 姜崖沉吟片刻说他原本就在思考如何把竹坑乡明清一条街盘活。这个曾经的省内四大古镇如今发展最为落后,的确不容再落后下去。这次山歌赛让他看到的一点希望,游客对这种古街还是非常感兴趣的。 浩渺的丹江孕育的关镇码头,曾经在这里发展繁荣的各种亭台会馆,香火旺盛的寺庙道观,当然也包括像辛家酒铺这样的特色店铺,都是这条古街的组成部分。游客来玩,除了看古色古香的建筑外,目前找不到什么地方体验古镇古街的生活,只是干巴巴地溜达一圈,半个小时就结束回去了。如何把游客留在这条街上,如何让他们体验这座丹江上游最著名的古镇,是盘活古街最核心的问题。 若是像辛家酒铺这样的老店能开门营业,让游客沉浸式体验酿酒过程,并了解白酒历史,甚至参与搅拌原料,参与蒸馏封坛……说到这里,姜崖更兴奋了,“咱们竹坑乡那些原粮种植区,也可以利用起来。游客可以亲自体验种植高粱玉米等等,体验劳动乐趣……” 这是一盘大棋。不仅仅要把辛老爷子的老酒厂盘活,而且要把明清一条街都盘活。当然辛家老酒厂会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就看接下来老爷子同不同意,还有投入资金从哪里搞来。 “这能行吗?”徐红霞率先提出质疑。在她眼里,卖饭就是卖饭,卖酒的就是卖酒的,怎么到了姜崖嘴里不能直直白白地卖饭或者卖酒,非要拐个弯跟文化挂上钩才行。 童逸民虽然觉得姜崖说得这个想法不失为好方法,可这中间的困难也太大了吧,他现在随便一想就能想出好几个:比如老酒厂要改造成容纳游客参观体验的地方,那需要钱来改造吧;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总要花钱打广告吧,还是需要钱来解决;辛老爷子眼瞅着六十好几的人了,身体和精力都有限,搞这么大阵仗他一个人肯定搞不定,这要请人来搞,肯定也要花钱啊,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想想就头大。 辛老爷子听后半天也没说话,他拧着眉又把张裕葡萄酒博物馆的画册翻了好几遍。 倒是毕建忠听后忍不住夸赞道:“小姜,你小子年纪轻轻想法挺多,而且都挺好的啊。” 姜崖笑了笑,“那还是在毕会长的启发下我才有这么多想法啊。” 毕建忠看了看其他人,他也料到大家伙会存在怀疑犹豫的想法,他沉吟片刻道:“我们白酒协会的职责就是扶持白酒企业发展壮大,我们欢迎并支持像赊店老酒这样的大厂,我们更想扶持像竹坑香这样的具有一定历史文化底蕴的本土白酒……”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上半年我们协会抽出一定的自有资金,并且联合了熟悉的投资商,正好准备再扶持一些本土白酒品牌……赶巧了,今天遇到你们。” * 回竹坑乡的路上,童逸民忍不住问辛老爷子,“叔,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人家毕建忠会长诚心诚意说会出一部分投入资金,还会找一些感兴趣的投资商,把辛家老酒厂盘活,只要辛老爷子同意,愿意以辛家酿酒技术作为技术入股,就能保留辛家酒厂的牌匾,还能每年分红获利。这是双赢的结果,辛老爷子没说同意,更没说考虑两字。 辛老爷子只是叹气,把头转向窗外。 徐红霞用胳膊肘碰了下童逸民,“这么大的事总要想清楚才能做决定,你着啥急啊。” 童逸民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他早都眼馋金竹村靠着□□洞发展旅游赚了钱,只可惜他不是金竹村的人,身为产业办主任徐洪福的姐夫,他更不好意思提及去分一杯羹。今天姜崖提出的发展明清一条街的想法正中他意。他出生在这条街,耳边听到的永远是过去这条街多么繁华,可记忆里永远是那么萧条。他为了谋生开这个小饭店,养活一家人没问题,但赚钱发财那是别想。 这次国庆假期三天他们夫妻两个接待了一波又一波游客,赚了过去一个月的钱,这点让他非常振奋,幻想永远每天都这样忙才好。 按照姜崖的设想,除了辛家老酒厂外,发展整条街,除了要整治环境,维护老建筑外,还要把沿街的店铺都盘活起来,什么裁衣店、香烛店、五香八味店、竹器店等等可能都会再现过去样貌,由此来吸引游客。那他家的饭店自然也要跟着一起提升改造。要是真有这样的发展机遇,他一定不会放弃。 辛家老酒厂占地面积最大,保护地相对完整,是整条街的主要特色之一,如果它盘活不起来,整条街都发展都会受到阻碍。 姜崖:“是不能急。□□洞从计划到开园,已经算比较快的了,也耗费近一年时间。辛家老酒厂是老爷子的心头肉,自然不能草率决定。” 他是很着急,但也不能急在众人面前。尤其把老酒厂改造成为酒厂+旅游的模式,本身对于辛老爷子来说是新鲜事物,对于没有操作过的东西,人生来畏惧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急也没用,如果劝说多了,可能还会起到反作用。 回到乡里,姜崖向乡长葛兴国和主任徐洪福汇报完了这一行情况。两位领导当然是大力支持,既然人家白酒协会愿意出头来操作这件事,这对于竹坑乡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让姜崖继续做辛老爷子的思想工作。 出了乡长办公室,徐洪福把将姜崖叫到一边,笑道:“你这次山歌赛搞得好,昨天乡长去县里开会,被领导表扬了。” 姜崖也笑起来,“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功劳。这是咱们乡上上下下的功劳。” 徐洪福哈哈笑起来,“行了啊。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 说到这里,他问道:“那个乡村大舞台是今晚八点在市电视台播放吗?” 姜崖点点头说是。山歌赛初赛结束后,驻扎在竹坑乡一个月的市电视台工作人员连夜赶回去,加班加点剪辑,总算把《乡村大舞台》先导期之《西河县竹坑乡山歌赛》搞定。姜崖也亲自去了台里盯着过了一遍,略微调整后,提交台里审核,最终敲定播出时间在今天晚上八点钟。 “太好了。去我家把我家的大彩电搬到乡政府院里,院子打开,请大家伙进来看节目。” 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过去辉煌的竹坑乡永远只存在古书里,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如今的竹坑乡终于要鲜活地出现在电视台里,形成人们脑海里新的记忆。 姜崖连声说这个主意好,他让王学海赶紧去安排。 大喇叭在各村宣传,请大家今晚有空有时间的来乡政府大院集体收看节目。 听说有可能上电视台,大家伙都早早吃完饭,要看看到底那两个举着摄像头的人拍出了什么。 安庆生最起劲,还没到七点就喊着大家去乡政府大院看节目,还让老婆廖婶准备了桌椅板凳和零食瓜果。宋香巧领着婆婆和儿子也来凑热闹。竹茂德也在汤钦的搀扶下坐上拖拉机下山。 一行人刚到大院就看到梁有仙已经陪着乡长他们坐在一起,程宿、张建德夫妇等梁家山歌团的人围着几个乡领导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安庆生撇了下嘴,高喊道:“老梁书记,你这陪着乡长干聊,连个水都没有。考虑很不周到啊。” 他边说边让人卸货,桌椅板凳瓜果瓜子小零食麻溜摆好。 梁有仙气定神闲,看着安庆生,笑说:“我这不是想着你安老头肯定想得周到,我就不麻烦准备了。”说完伸手拿了个大t黄梨朝嘴里嘎嘣一咬,叫声说好吃。 安庆生气得半死,梁老头一辈子抠唆小气,就会占别人便宜。 还好乡长葛兴国喊着安庆生坐旁边,这才让他止住把人打一顿的冲动。 宋香巧把儿子塞到搜搜手里,起身招呼大家坐下。 “唉,姜崖跑哪去了?咋还没来?”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姜崖陪着姜春来了。老袁作为护花使者也紧跟其旁。 “葛乡长,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茶话会都没你这丰富啊。”姜春笑道。 葛兴国赶紧指指安庆生,“都是安大老板的功劳!” 一句安大老板把安庆生拍得心花怒放,连忙喊着说坐坐坐。 不到七点半,乡政府大院坐满了人。竹茂德德高望重坐在第一排。山歌赛初赛前二十名选手很多人都赶来了。银峡村的姬条儿比竹茂德还大几岁,自然也被安排在第一排。 宋香巧:“我早上给历桃打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她说还要下地干活,来不及赶过来。”姜崖点点头。雷家洼是竹坑乡最偏远的村子之一,前几年才通电通电视,电话也只有山下那家小卖部才有。历桃一人养一家,着实艰难。 “她们村没有彩电,有黑白电视,一会她也能看到节目。” 姜崖说行。 月中天,夜露浓。 有凳子的坐在电视机周围,腿脚好的居高临下坐在院墙上,电视机被高高摆在正前方……众人高声阔语,言语从嘴里蹦出来,掉在地上都能砸出点声响。 “时间到了到了!” “都别说话!” “安静些!” 八点刚到,方才还在插播广告的电视骤然流淌出大家熟悉的山歌,那是戈明德作词的《丹江风光世无双》。 镜头里浩渺江面上鹜鸟掠过,水波荡漾出层层涟漪,初日的朝晖轻柔地铺散开来,天地交合,水光一色……摄像机捕捉到日出丹江的无敌气韵,就连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本地人也不一定见识过。 “丹江啊好呀嘛好风光啊,气蒸啊云梦江啊,波撼啊古关镇啊,百舸啊争流急啊,一夜啊可达汉江城啊……” 葛兴国越听越惊喜,“这是戈明德老师的声音。” 姜崖点头称是。当年省文工团带着戈明德老师作词的《丹江风光世无双》进京汇报演出,在人民大会堂获得巨大成功,由此这首歌流传开来,只不过经过动乱年代,极少人提及这首歌。包括戈明德老师本人也好多年没有再唱过这首歌。姜崖前段时间找到他,请他再开金嗓,把这首歌重新演绎一遍。戈明德遥想当年,入夜不睡伏案写词的场景,感慨万千,自然答应。 这时镜头闪过,只见戈明德老师站在丹江岸边,面对瑟瑟江面,振臂高唱,哪怕没有话筒、收音工具,全靠一腔热情和高超的演唱技巧,也把这首唱了半个世纪的山歌唱得浑厚有力,振心荡神。 “竹坑乡位于西河县西北70公里处,这里曾是兵家必经之地,被称作‘豫之屏障’、’鄂之门户’、’陕之咽喉’,这里有楚时的传说,汉时的草桥,唐时的舟楫,宋时的渔歌,更有明清时的繁华烟云。这里流淌过拉纤船工的汗水,贬谪诗人的残梦,也有呼朋唤友的各省商客,五里长街的沸沸扬扬……” 镜头穿过江面,回旋至明清一条街上,高低错落的风火墙如同黑白琴键弹奏着过去的风流,青石板上车辙长长,曾经迎来送往多少多少远客和近邻。 这两位市电视台的摄影师恰如其分地选择了一个烟雨朦胧的秋天拍摄古街,解说词里有多少当年繁华,镜头里空空无人的老街就有多少哀愁,为了对比,他们甚至还配上了模仿当年繁荣的市井声音,有叫卖声,有闲聊声,还有操着各种方言的生意经……只不过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过这个曾经被丹江河亲吻过的古镇,如今剩下的有残存的碑刻,被毁的石雕,还有一排排不知几经转手的古老院落。 解说词话锋一转, “我们《乡村大舞台》摄制组来到竹坑乡,古老的过去已然过去,崭新的现在已然发生。竹坑乡不甘心继续沉寂,他们在乡政府的带领下,搞旅游,谋发展,恢复古老寺庙,保护古老佛洞,未来还将虔诚供奉青秀和尚的肉身佛像……” 镜头持续闪过,有□□洞内堪比东海龙宫的溶洞盛景,有猴山法海寺庙的潺潺溪水,有千佛洞里神像低眸的瞬间,更有暂时被供奉在香严寺的肉身舍利。 葛兴国身为乡长看到此景又满意又激动,这算是把竹坑乡最能拿得出手的瑰宝,展示在全市人民面前。 镜头继续变化,金竹村村口那棵樟老樟树下,老人小孩在干净整洁的广场上锻炼嬉戏,一派美好画面。袅袅炊烟中,镜头探进安庆生家,屋前屋后花团锦簇,房间内床铺数个,墙面上挂着游客们的好评字眼,厨房的大锅里,丹江鱼在葱香中翻滚着,廖婶喜笑颜开…… “哎呀,廖婶上电视了。” “真厉害啊。” 廖婶脸红着,摆手说:“老了老了,不上相了。” 这时电视镜头骤然转到桃花沟里,树林下一头头强健的猪仔寻寻觅觅,用嘴巴拱着,正在寻找草里的虫子。 “竹坑乡积极发展复合式经济,经济林种植结合生猪养殖,基于良好的生态环境,生态猪已远销外地……” 安庆生出现在镜头里,嘴里叼了根草,悠闲地躺靠着树下,正对着一群猪唱山歌。 第92章 “哎呦我的树啊, 快快长大啊,哎呦我的猪仔啊,快快长胖啊……”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平日里稳重的乡长葛兴国也笑得弯了腰。 安庆生不服气地哼道:“咋了?山歌就是想唱就唱。人家摄影师说了要我真情流露, 真实表达。” “是是是!” “安大老板说啥都对!” 姜崖举起大拇指, “庆生叔不愧是做了三天大众评委,把山歌的真谛表现地淋漓尽致啊。” 安亲生知道自己唱得荒腔走板,但他在50分钟的节目里独独占了一分钟,管他咋样,反正自己露了脸,给自己争了光,其他的他才不会在意。好歹他花了大价钱,赞助山歌赛,总要做点让自己的开心的事。 梁有仙笑道:“老安头是越活越年轻了啊。” 安庆生见不得梁有仙老是对他阴阳怪气,“你不也是?” 还真是。镜头从桃花沟转到梁家洼村的溶洞。这里正在上演最近在市里大放异彩的山歌实景表演。高大的溶洞成为天然舞台,笼聚的空间是天然的传声器,张建德夫妇带着一众演员生动表演,激|情高歌……镜头攫取了几个高光时刻,包括最后那一刻上台的演员,全是朴实的本村人,真情演出,真情流露,最为打动人心。梁有仙作为演员之一,也上台唱了一出。 这下坐在电视剧前的梁有仙脸上也有光了, 他专门算了下时间,镜头停留在梁家洼的时间可比金竹村的时间长, 毕竟这部首秀节目是以山歌为主题,全乡上下也只有梁家洼村有专门的山歌团, 而张建德夫妇又是这次山歌赛的第二名,镜头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格外多一点。 此刻镜头一转,转向了平浪宫。 “第一届西河县山歌赛正在竹坑乡激烈地角逐半决赛名额。来自三省五县的选手共计125人参加。这项最能反映竹坑乡独特地理环境和人文气息的曲艺艺术历史悠久,它用民歌连缀说唱形式来叙述故事,多反映劳动生活和爱情故事……” 这时,镜头一次闪过张建德夫妇所唱的《王婆说媒》、外乡人蒋志勇的《车水歌》、竹小蝶的《鲤鱼闹莲》、历桃的《劝十郎》……台上表演精彩,镜头也捕捉了在场观众的反馈,有人笑得合不拢嘴,有人看得差点从墙上掉下去,还有人不停地鼓掌,张张脸生动,个个人激动,台上台下交融展现,不过是几分钟的剪辑好似把人带到了比赛的紧张现场。 “哎呀,我上电视台里了。” “也有我!” “哪有哪有!” 电视机前的大家伙纷纷喊起来,后面被挡着的人也忍不住站起来踮脚看。 这时,电视上出现姬条儿的画面。老太太精神矍铄地站在台上,不屑地让人把话筒拿下去,还霸气地说以前哪有人拿话筒唱。 “共|产|党来了咱心欢喜。分田分粮又分地……” 老太太宝刀未老,唱得那叫一个婉转。唱完还不忘傲娇地自夸:“我现在依旧是一枝花。”t 漂亮的视觉画面夹杂着生动的村民生活,再来几笔像姬条儿这样的闲来随性表达,整个画面美感和喜剧感倍增,惹得台下人大小一片。 “竹坑乡山清水秀,负氧离子含氧量多,据调查目前全乡百岁以上老人有30多个,九十岁以上老人有百人左右,像八十多岁的姬条儿奶奶在竹坑乡只能算小辈。” 坐在电视前的姬条儿哈哈笑起来,“是。我是小辈!” 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旁白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一定是姜崖细心调整过的。他在为竹坑乡未来发展方向铺路,早几个月前他就提出要为竹坑乡申请长寿之乡的称号。没想到他还真去做了细致的调查,把全乡高龄人群摸底了一遍。 而且把长寿现场归结为竹坑乡生态环境好,饮食传统健康,当然还有竹坑乡随性休闲的生活方式。 接下来,镜头一转,充满争议的史小翠出现在电视里。 “说呀啊丹江哎哎呀咿呀,都说风光好呀哎呀呀……”镜头闪过她手中所持那件民国时的□□嗡,□□嘴里吐出琴弦,在史小翠的弹拨中发出雨后蛙嗡嗡鸣叫声。她又唱又跳,活泼生动,歌唱和舞蹈自成一体。 旁白没有多余解释,而是把镜头留给五位专家。专家们激动的表情,慨然的解释,还有抚摸□□嗡这件百年前历史遗物时的表情 ,这些不用细说也能知道为什么这期节目要把宝贵的时间留给这个叫史小翠的表演者。 “哎呀,她咋也能上电视啊?” “咱们不是把她投出局了吗?她没进半决赛。” “我听说他们夫妻两个已经去办离婚证了。折腾了半辈子总算啥关系都没了。” “这有啥?专家都说她唱的别人不会,那就是第一,就该代表我们乡上电视。” “对啊。我觉得这个女的唱的挺好的。” 初赛结束后这几天,关于史小翠的议论一直在发酵。她夜闯竹家祠堂,在竹姓列祖列宗面前大喊要离婚的事迹被传得哪里都是。她在祠堂里说的那些所谓的“疯言疯语”也被人们“津津乐道”。由此竹兴文当年那些恶习和作为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事情过去几天后,倒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女人挺可怜。谁没事干不要孩子跑出去,要不是被逼得实在活不下去,哪能这么做? 当然一直对史小翠义愤填膺的多为男人,他们觉得要是谁娶了这样的老婆,就是千好万好,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而对史小翠开始改观的则是知道了实情的一些女人,她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婚姻生活,发生她身上的很多事其实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只不过她们没史小翠那么勇敢去反抗,而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忍耐了下来。 或许是女人们之间天生的同情心在作用,对史小翠的非议倒是逐渐减少,提及她总会感叹一句:也是苦命人啊。 听说她还在外面辛苦工作省吃俭用攒了些钱,要在县城买房子,还要把一双儿女接到一起生活。这下更让众人对她的好感提升了。 镜头继续,摄制组还在台下采访了史小翠。 她把师父师娘如何传给她□□嗡的故事讲了一遍。本身她就长得风韵犹存,我欲见怜的,再加上这段历史令人唏嘘慨叹,真是说着伤心听者落泪。 “如果师父在天之灵知道我还能拿着他送给我的□□嗡上台表演给大家看,他一定会高兴的。” 镜头掠过平浪宫的屋顶,在山门两侧的楼顶停住。一侧楼顶挂着两个字:风平,另一侧挂着另外两个字:浪静……如今是新时代,大家摒弃过去的老思想,一门心思谋发展,当然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保持这样的风平浪静,大家伙的日子能越过越旺。 这时配乐再次变化,镜头来到明清一条街上,此时刚好是国庆三天假的大集,陕西的羊肉泡馍、河南的烩面、湖北的三合汤在同一桌上出现,更有人在一脚踏三省的界碑那里摆着桌子打这种“跨三省”的跨省麻将。 叫卖声、唱曲声、欢笑声渗透了每一处青石板转。 沿街有粉蒸肉、石子烙馍、神仙凉粉,一溜烟排满着,人群涌动着,时不时追着美食跑。 这时镜头钻进徐红霞和童逸民夫妻两个人开的饭店里。热气腾腾的烟雾中,一张张带笑的脸让人看了忍不住也裂开嘴笑。童逸民正在做竹坑乡最著名的粉蒸肉这道菜,他一边做一边解释,“咱们这里的粉蒸肉,可跟南方梅菜制作的粉蒸肉不同。它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 当地特有的玉米碜儿在锅内炒到焦黄,弹性十足的红薯粉条在水里泡软备用,童逸民不慌不忙将从猪肋腹部切下来的猪肉条入锅,葱花、姜丝、酱油倒入翻炒,瞬时锅内雾气升腾…… “哎呀,刚吃完饭这看得我又饿了。” “童大厨厨艺那是没得比。光看着都觉得好想。” “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刚泡软的粉条也被倒入锅中继续翻炒,最后加入炒熟的玉米碜儿,炒到最后玉米碜中有肉,肉上又裹着一层玉米碜儿……童逸民专门把一碗调料递到镜头前,“咱们竹坑乡人实在,一点也不保留啊。粉蒸肉要想好吃,一定要加上香苜蓿。” 香苜蓿天生的清香味会无限增加人的食欲,让这道兼顾南北特色的菜,咸甜可口,香而不腻。 早都等在电视台前的童逸民满意地憨笑起来。那两位市电视台的摄影师能交朋友,他拿出珍藏多年的竹坑香招待得宾至如归,生生让两个年轻人喝出了对竹坑乡的感情。今天看来他们剪辑制作的时候确实表现出了对咱们的浓浓“爱意”啊。 吃饱喝足,人们又回到山歌赛的比赛现场,参赛人员一一上台,精心表演,土乡土色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人都是参与者”的宗旨。 在节目的最后,镜头摇到□□洞和梁家洼两个景区。游人如织,笑脸盈盈,旁白说道:“国庆假期间,竹坑乡新开的两处景区供接待游客万余人,农家乐接待爆满,土特产品脱销……” 摄影师是懂的,自己说好那不是真的好,镜头专门拦住几位来玩的游客,请他们讲讲感受。 “没想到这么好玩。我真的建议一定要体验一下□□洞的风洞装置,真的很有趣。其他没见过的。” “我觉得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饭好吃。尤其那个花泥鳅汤真的好鲜。” “会。我们会给亲朋好友推荐竹坑乡。” 镜头再次闪过,各种笑脸一一跳出,有树下闲聊老人的,有在古街上奔跑小孩的,有田间地头农汉的,还有那一张张在戏台下看山歌比赛的,所有的笑脸聚集在一起,成为一张“最开心”的巨大笑脸,镜头消失,字幕出现:第一届西河县金竹村杯山歌赛欢迎你。 下面有一行小字:决赛将于10月30日举行,欢迎八方游客来耍。 这广告打得直直白白,难得市电视台同意。 葛兴国拍着姜崖的肩膀,“小姜,做得不错。空手套白狼,还能套得这么精彩啊。” 姜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还是咱们乡有太多可说可道的东西……” 别看先导节目长达五十分钟,他和两位摄影师还有台里的编导们绞尽脑汁,筛选了又筛选了,精彩镜头还有很多,时间太有限实在没法塞进去太多。 即便如此,这次先导节目无疑是成功的,至少在节目结束的那一刻,响彻在乡政|府大院如雷的掌声证明了这点。 莫名的感动氛围骤然拉满,很多人鼓掌鼓着鼓着忍不住眼圈泛红。 对于过去的辉煌,若是只骄傲于那些存在历史记载中的,或者自傲于上辈的言语中的,咀嚼来咀嚼去,任凭如何说道,也无济于事,唯添更多悲凉。 只有将新的思想,新的方式,新的生活建造在厚重的历史之上,将泛着旧光的过去重新筛选,再次铸造,让其再现新彩,才是当务之急。 这次节目做到了。她带着浓郁的竹坑乡特色,向世人展示过去已然过去,未来已然到来。 新的竹坑乡必将走得更稳,也更稳。 姬条儿不停抹着泪,“能上电视这死了也值了。” “啊呸呸呸。您老还要活到一百岁呢,以后上电视台的机会多了去了。说不定还能去省里、北京t表演呢。”宋香巧笑道,赶紧拿来手帕给老太太擦眼泪。 “小姜同志,还有啥办法看回放不?” 好多人一听纷纷附和。 姜崖笑着说他已经想到这件事,已经在跟台里的领导沟通这件事,看能不能转制一个录影版,想看的可以来乡政|府看……有些事他没说透。这节目虽然录制的是竹坑乡的风土人情,可版权在人家市电视台。能免费拿来一个录制版已经不容易,当然不能人手一份。 葛兴国猜到姜崖的顾忌,他给徐洪福耳语了几句。徐洪福点点头说好。 既然这节目拍的这么好,完全可以作为竹坑乡的宣传片,葛兴国以后出去谈项目就可以先给投资商先放一遍,不用他再絮絮叨叨说来说去,竹坑乡到底咋好,都有啥,看片子就全知道了,而且还是图景似的,更为直观。 既然这样,他不如向市电视台多买几套片子,事半功倍的事当然要舍得花钱。 节目结束后,众人仍旧依依不舍,嗑着瓜子唠着嗑。 姜春熬不住,要先回。老袁赶紧起身,姜崖拜托他看着点路。 宋香巧八卦心骤起,小声问:“你妈这是要焕发第二春啊。” 姜崖笑起来,“那是好事啊。我当然支持。” 宋香巧啧啧两声。她公公去世的早,婆婆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她这个做儿媳的也不好提再给她找个老伴。跟老公竹正业提过两次,被他呵斥得半死。像姜崖这样看得开的男人还真是少。 要说女人自己不心疼自己,那外人更不能心疼自己。她看着怀里的儿子,越发觉得不管咋说,自己要先把工作做好,指望谁都不如指望工作带来的依靠感强- 1996年10月12日晚上,市电视台上在黄金时间八点档播出了《乡村大舞台》先导节目《西河县竹坑乡山歌赛》。这节目既没有提前铺天盖地的预告,也没有什么大牌广告在播出前后挂着,只是突然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晚上,恰好电视台前面播出的《神雕侠侣》刚好播完,中间有这么一天的空档期,电视台索性把这个没花多大精力和成本的节目放上去。 别看竹坑乡乡政|府大院里这天晚上热闹非凡,其实市电视台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仅是为了年终述职时不用被领导们骂只会播港台剧,勉强撇出点空档播出而已。 结果播出第二天,首先台长办公室座机被打爆了。先是市宣传部的部长打来电话,当头第一句就是昨晚这节目是谁的主意?台长一愣,他压根没上心,只是让副手有空过了下节目,难不成里面哪些画面触碰了红线?他也不能把这事推到手下人身上,只能说是台里的决定。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他这个第一责任人永远逃不掉。 部长连说两声好。台长更懵逼了,这语气咋听不出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时部长才说刚才分管宣传的副市长打来电话,说这节目创意好,拍得好,把竹坑乡这个古镇的风土人情拍得鲜活生动,而且紧扣当前市里大力推进旅游发展的思路,尤其节目里强调西河县是生态大县,竹坑乡又是生态大乡,走了一条生态+农业+农村+旅游的发展模式。 台长:“……”还是大领导会总结,会拔高啊。 他连说是是是,说西河县尤其这个竹坑乡最近一年动作频频,很多发展思路比较新颖,所以他们才去拍了这次节目。说完,台长自己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不愧是在台长位置上浸淫多年,急中生智直接把自己的格局顺着抬高了起来。 果然部长听了很高兴,说电视台是市宣传的主要平台窗口,一定不能等靠要,要打开思路,突破局限。台长连连点头,哪怕知道部长看不见,终于想起来手下人当时跟他提过昨晚的节目不过是先导节目,试水而已,要是表现不错,以后可以推广全市的农业农村发展……部长一听,更加高兴,说一定要把这个《乡村大舞台》办成咱们市的特色节目,如果需要市里支持他来协调。 放下电视,台长这才发现脑门冒了一脑门的汗,他赶紧起身去喊副台长过来。刚走到门口,电话又响起来了,竟然是市办公室的电话。 有了前一个电话的铺垫,台长这次从容多了。办公室秘书说□□昨晚看了节目,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觉得很不错。领导有几个想法让他转告,第一,这样针对农村社会经济文化生活的节目值得推广;第二,节目形式可以更多样,除了纪录片形式外,还可以搞成农村名人采访啊,农业经济模式推广啊,农业技术大比拼啊;第三,竹坑乡自下向上,通过自己的努力发展旅游,举办山歌赛,这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还这么有斗志,这就是大家学习的标杆,建议电视台再多做几期节目。 台长额头上的汗出的更多了。领导夸赞是好事,领导关注当然也是好事,可领导交代的任务要是没完成,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 这节目到底好在哪里啊? □□和副市长亲自交代……还没等他想明白,副台长急急冲进来,喊道:“爆了爆了!” 大清早台长茶没喝一口就被连连惊吓,恨不得拿书砸过去让副台长闭嘴。 “昨晚的乡村大舞台收视爆了。同时段比兄弟台的收视率都要高。跟咱们之前播出的那些港台剧收视率齐平啊!”副台长急急道。 台长睁大眼睛,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 越过走廊,拐弯下去,播放大厅内导播室那边电话接连响起,大家伙忙得不可开交。 “好多人打电话过来,问昨晚的节目还会重播吗?还会有下一期吗?” 台长皱起眉头,“你别告诉我这些你压根没安排?” 副台长尴尬起来,“我之前也没想到这节目会这么受欢迎啊。”说到这里,制片主任急冲冲跑过来了。 副台长赶紧把他扯住,“台长问你话呢!乡村大舞台第二期啥时候会播出?后续节目主题都策划好了吗?” 他见制片主任不说话,叱道:“咋这么墨迹呢?既然都开头了,当然要收好尾啊。” 制片主任暗暗骂娘,当时他找副台长苦口婆心说节目策划思路,副台长压根看不上。要不是他说副市长很喜欢山歌,不管咋说,搞这么一期节目好歹让副市长看了高兴。说到这份上,副台长才同意,现在节目播出效果好,他又来质疑他做事慢。 “我倒是有些想法。但咱们原来想着走一步算一步,没打算那么远啊。”制片主任苦笑道。 台长急了,“现在不能走一步算一步!”他把两位市领导打电话给指示的事情说了,副台长和制片主任双双傻眼。 出名是好事,但压力更大。 台长稳住心神,“大家别有心理压力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变压力为动力……” 其实他也慌,不然咋连着说好几句鸡血? “这样。在这周周五晚上八点档黄金期安排一次重播,”台长边走边说,“你们两个立马成立节目组,调派骨干力量,专人专职,策划后续节目,制定招商方案。” 收视率这么好的节目广告招商肯定是重中之重,不然哪有钱来做节目。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台长回头又交代,“你们两个亲自去一趟竹坑乡。□□都发话了,要把这个乡做成典型,咱们要把这件事做扎实了。可以再做几期节目。” 制片主任立马拍马屁说:“领导英明。他们乡正在举办山歌赛,咱们昨晚的节目也只是展现它初赛的情况,过几天的半决赛和决赛都是很好的播出时机。咱们可以去搞个实况转播。” 副台长立马瞪了他一眼,“实况转播不要钱啊。竹坑乡按那个地方,信号差,被搞砸了。” 台长一挥手,“你们赶紧把拍摄方案和计划报上来。台里一起开会决定。” 两人点头称好。 姜崖接到程宿电话时还在忙着山歌赛半决赛准备的事,听说市电视台的领导马上到乡里,赶紧回到乡政|府大院,向葛兴国和徐洪福汇报。 “他们跑咱们这干嘛?”徐洪福想不通,“这天都快黑了。急急慌慌地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姜崖笑起来,“程宿说昨晚节目播出效果很好。” 葛兴国一愣,和徐洪福交换了下眼t神。 “说是市里领导看了节目非常喜欢,大清早给台长打电话下了指示。” 葛兴国和徐洪福瞬时瞪大眼睛! “真的假的?”两人惊呼道。 “那还能有假?”姜崖话音刚落,办公室电话响起。 葛兴国接起,刚说了声喂,立马严肃起来。 “是的,郭县长,是我们找了市电视台……”他不停地点头,说着说着也笑起来,“我们一定再接再厉,还请领导多给指示啊。” 放下电话,葛兴国长出一口气。 “郭县长表扬我们?”徐洪福问。 葛兴国沉吟片刻,“表扬归表扬……”他听出了点其他味儿。 郭腾飞郭县长对竹坑乡发展一直非常关心,期间也做了很多协调指导工作。这次姜崖为了宣传山歌赛找到市电视台,制作了这么一档节目,□□看了非常认可。市办公室秘书给郭县长打电话问他情况,郭县长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压根不知道这件事,结果搞得有些尴尬。但郭县长并没生气,只要事情做好,他这人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但从葛兴国角度,确实应该多给县领导汇报,将发展动态告之,也好获得更多指示和指导。 只是包括他在内的竹坑乡一众人,尤其姜崖,都是闷着头干实事的人,做出了成绩不自夸,没做出成绩更不会在领导面前刷存在…… 要是旁人在市电视台获得这么好的宣传机会,早去领导那里求表扬了。 他叹了口气,“没事。咱们赶紧想想接下来咋搞?”- 副台长和制片主任赶到竹坑乡的时候已经夜里八点。两人从市里赶来,双双又是晕车体质,这一路吐得死去活来,到向政|府大院时,两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子吐得腿都软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之前来竹坑乡驻扎半个月的两个摄影师兼剪辑师。 葛兴国赶紧把人接进办公室,休息寒暄片刻后请两人去徐红霞的饭店吃饭。 副台长推辞道:“在咱们乡政|府食堂吃饭就行。” 葛兴国笑道:“两位远道而来,这么辛苦,第一顿必须品尝我们乡的‘八大件’。” 八大件?制片主任看了眼姜崖,“咱可不能招待超标啊。” 姜崖笑起来,介绍道竹坑乡的八大件是八道极具竹坑乡特色的美食,是招待贵客必可不少的菜品,统称八大件。之前在节目里大家看到的粉蒸肉就是八大件之首,老少皆宜,人人爱吃。 据说当年在竹坑乡经商主要有八大商会:湖南帮、两广帮、江西帮、山陕帮、河南帮还有船帮、盐帮、漆器帮等,这都是当时在这里势力最大的商会,大家聚集在这里,虽然操的口音不同,但秉持着和则生财的理念互帮互助。在竹坑乡这个融合南北的地方,哪怕连招待宾客的宴席也体现了这点。各大帮派都有自己的特色菜,聚集在这里后南北融合后进一步改良,由此成就今天竹坑乡的八大件。 副台长一听,头也不晕腿也不软了,“主任,咱们要深入竹坑乡的方方面面才能做好节目。这美食一定得亲口品尝才行啊。” 制片主任嘿笑两声,“行。” 几人都笑起来,一行往明清一条街出发。 徐红霞早都接到任务,见人来了,赶紧上菜。 首先上的是一道“大汆菜”,有猪肝、猪耳、瘦肉、豆芽、粉条、鸡蛋皮等,凉拌成盘,清凉爽口。 姜崖:“这道大汆菜不在八大件之列。” 这道菜有肉有素,甜咸辣香,味道兼具南北,是竹坑乡作为丹江水陆码头的见证,吃上这一道菜,意味着五湖四海惯吃各种味道的人们欢聚一堂共谋大业。 紧接着八小碗菜摆在外围,中间留出一空间,看来是要摆主菜。 不负众望,第一道煮菜是粉蒸肉。 葛兴国请众人动筷,副台长一愣,“等菜齐了再吃也不急。我们不算饿。” 说到这里,他的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从上午接到任务,下午安排工作后又紧急赶来,午饭也没吃,还吐了一路,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姜崖笑道:“我们乡的八大件就是一道菜一道菜上,吃完一道吃下一道,这是我们想讨个好兆头,那就是源远流长,永不断续。这跟别的地方确实不一样。” 方才饭桌上上的八小碗不撤桌,一直摆着,本地人叫“坐碗”,意思是镇住场面。 副台长和制片主任点点头。 “那还等啥啊,吃吧。” 副台长夹肉往嘴里塞,只是咬了两口眼珠子瞪圆了,“香而不腻,软烂可口……好吃好吃。” 主厨童逸民在旁边等到这句表扬,哎呦两声,“那必须啊。没看是谁做的!” 大家都笑起来,徐红霞捶了下他,“就你嘚瑟!赶紧做菜去。” 接下来,上的是“柱鼎石”。这道菜也有说头。卤好的猪肉,带着皮被切成块状,看起来很像古街上那一座座会馆建筑的柱础,由此得名。块状猪肉下摆放着本地的红薯,上笼蒸制熟透后就可上桌。这道菜和粉蒸肉一样是对南方菜系的改造,红薯的香味和猪肉的香味糅合在一起,越发香甜可口,肥而不腻。 上一道吃一道,道道都说好吃。 副台长吃得嘴边冒油,他故意说笑手下那两名摄影师,“难怪节目做得好。要是不做得好,可没有今天这顿大菜。” 葛兴国亲自给摄影师夹菜,“要说还要感谢你们两位。半个月时间,天天早出晚归,爬高上低,把最美的景色捕捉到……” 他不好意思地请问两位摄影师名字。 其中一个说自己姓陆,一个说自己姓伍。 葛兴国哈哈笑起来,“这是咱们的五六兄弟啊。”竹坑乡本地话把六说成“陆”,这下赶巧了,一个小五,一个小六。 “以后你们就是我们竹坑乡的名誉乡民,来了就是一家人。”葛兴国作为乡长当然知道这两位小兄弟此次事情上功劳最大,要不是他们发挥聪明才智,剪辑出这么好看的节目,哪能有今天这顿饭,哪能有后续的诸多事情。 小陆和小伍一听,当即乐开了花。他们刚毕业没多久,要说为啥台里派他们两个来竹坑乡拍节目,还不是因为台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件事吃力不讨好,要在竹坑乡这种地方呆半个月,想想都不可思议,当然没人愿意来。所以这种活儿就推到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身上。 姜崖当时看到他们两人先是发愁,后来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他们真不错,思想活泛,有创意有想法,和他这个同龄人能说到一起。 小陆赶紧起身道:“感谢乡长。”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节目里很多灵感创意都是姜崖给我们讲的。我们只是很好地表现出来而已。” 姜崖赶紧道:“没没没。我那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副台长,他们开始连续五天三四点起床等在丹江边,就为了捕捉最漂亮的日出景色。特别辛苦。” 小陆:“乡长。要不是姜崖给我们说在哪个时间段,在哪个地点才能拍摄到最漂亮的日出,我们等多少天都没用啊。” 两个小伙互相跟对方的领导夸赞,看来这半个月的相处交出了深厚的友谊。 副台长和乡长相视一看,都笑起来了。 “都很好。” “都表现地不错。” 这时,童逸民陆续上了丸子、香酥肉、狮子头、水煮豆皮等几道菜。每道菜用料扎实,味道细腻,即便像副台长这样吃惯大餐的人也赞不绝口。 他当场就拍板要做一期关于竹坑乡美食的节目。 童逸民一听当即就激动地说:“不说旁的,我在咱们这条街上那可是出了名的会做菜。” 副台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到时候给你特写。” 童逸民高兴坏了,赶紧让媳妇徐红霞把珍藏的竹坑香拿来给众人倒上酒。 刚开始副台长还不太想喝,他这人喝惯茅台的人,说实在话有点看不上这种乡里产的酒,可他一听姜崖说市白酒协会的毕建忠会长说竹坑香比有些高端白酒都好喝,兴趣立马上来了。 “那就来点?” 童逸民不好意思地说:“台长,要多还真没有。竹坑香每年就几大缸,产量有限。前几天十一国庆假,好多人喝了后都说好,都要买,我好不容易剩下这么点……” 副台长一听越发好奇,“有这么好喝吗?” 葛兴国亲自给他倒了一小杯。 这副台长一看就是酒中老手,先是端起来闻闻,眼睛一亮,又稍稍抿了小口,最后一口喝进去。 喝完,使劲砸吧t了下嘴,“还真是意外的好喝啊。辣口但不呛口,粮食的香味好浓重,勾得我七魂六魄都没了。咋喝着后味还有一些甜味?” 葛兴国赶紧夸他是品酒高手,“我们这款竹坑香原料里除了高粱外还有本地的甜玉米。” “原来如此。主任,你也尝两口。”副台长喊着制片主任也尝一尝。 姜崖趁机说起辛老爷子的老酒厂:历史悠久,古法酿造,有说法,有故事,是个不错的摄制题材。 副台长和制片主任这次来就是亲自要把竹坑香走一遍,找点可说可看的亮点,这下有了美食和美酒两个题材。 “行。明天咱们去辛老爷子的老酒厂看看。” 几人吃饱喝足,从饭店走了出来。 副台长回头看了眼牌匾,上面写着老童家饭店。 他今晚兴致确实高,停住脚步说:“老童,我给你题个词,咋样?” 众人一愣。 制片主任最有眼力,赶紧让童逸民准备纸墨笔砚,“我们台长的书法那可是一流啊,书法协会的荣誉会员,市里领导都想求一份的那种厉害啊。” 童逸民这才反应过来,“哎呀,哎呀,那太好了太好了。” 好在他家里有很多红纸和笔墨,立马准备好,请副台长一现手笔。 副台长沉吟片刻,看向姜崖,“我独胆给老童这饭店改个名,就叫聚德轩,如何?!” 第93章 这位副台长也很有意思,一群人中他独独看向姜崖,知道也就他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把童逸民的饭店题词为:聚德轩。 姜崖略微一沉吟,“古人有云:‘德星常会有, 相望在文昌’。” 这个典故来自后汉,当时一位大学者名叫陈仲弓,他带着子侄去访问另外一位大学者荀淑,这一事情竟被观察天象的太史令通过夜观星象得知,这位太史令告知皇帝:天上德星会聚,五百里内必有贤者聚集。结果一查证,果然是。后来人们经常用这个典故比喻八方贤者汇聚的盛况。 而竹坑乡是繁荣长达千年的水陆码头,南来北往, 东贤西秀,咸来聚集,可不就是德星会聚吗? 德聚,聚德,反正就是厉害人都来我家吃饭? !童逸民用最直白的思维理解着,众人一听皆笑起来,说他聪明,一点就悟。 副台长也不含糊,也不在乎童逸民家的笔墨质量一般,拿着毛笔,大手一挥,聚德轩三个苍劲有力,笔锋带骨的大字跃然纸上。 姜崖教童逸民,“哥, 你可得找个雕工好的人把台长的墨宝模刻下来,做成漂漂亮亮的匾额装到你家饭店大门上啊。这可是传家宝啊。” 副台长挥挥手, “就找你们乡最擅长雕刻墓碑的人来搞,一定不会有错。” 众人:“……” 副台长见众人懵,“咋?我说得没错啊。” 姜崖笑着说是没错。他见过乡里一位姓贾的老师傅,但凡什么样字体的祭文到他手里,他都能一笔不差地模仿下来,雕刻在厚重的石碑上。大小不论,字体不论,阴刻阳刻皆可。要是贾师傅知道他要模刻的是市副台长的字,肯定更会上心。 所以在乡下,也只有这种老师傅才有这个功力,不亏了副台长的墨宝- 翌日姜崖陪着副台长、制片主任还有摄影师五六兄弟拜访辛老爷子的老酒厂。 老酒厂在明清一条街最北端,跨过马饮桥,旁边就是禹王宫。禹王宫是湖广商人在竹坑乡建造的会馆。副台长祖上是湖南人,听说这里是湖南两广人建造的,一定要进去看看。 禹王宫目前属于公产,平时不让闲人进,有专人看管。姜崖提前让人开了门,一行人这才走进去。 湖广人作为南方人最怕水患,于是就供奉最会治水的大禹作为保护神。高大的建筑分为前宫、中宫和后宫。第一入眼的就是正对着大街的高大宫门。抬头看,禹王宫三个大字雕刻在黑色大理石石匾上。灰砖白墙,砖雕精美,一下子就把人引回明清时期最繁华的时候。 遥想当年,同操着湖广方言的人们从这道门走进,祭拜大禹王,祈求风调雨顺,生意兴隆。大禹神像前香火缭绕,一张张虔诚凝重的面孔时隐时现,祭拜完,又去旁边厢房内喝茶谈生意,算盘打得飞起。 副台长走近看着墙壁上斑驳的壁画,叹了口气,“物是人非,年久失修,这勉强还能看出是竹林七贤的故事。” 乡上虽然安排了专人看管,那也只是防着有些人进来乱划乱刻,损坏文物,按理说竹坑乡明清一条街上像请平浪宫、山陕会馆、禹王宫、清真寺等建筑已经被认定为省、市文物保护单位,应该要切实对损坏情况进行维修修补,但全省的文保单位太多,等财政资金分摊下来的保护费用少之又少,也很难轮到这么偏僻的竹坑乡。 每次即便批下来一些维修费用,也只能紧着破损严重的老建筑。 像禹王宫好歹整体建筑骨架还保存得比较完好,其他古建尤其是一些民居坍塌的不少,其中不乏明代古建。这种民居一旦没人居住,少了人气保护,很快就会被荒草占领,蚂蚁老鼠咬来咬去,再厚重的木头也会坏掉,房梁坍塌再所难免。 不止副台长心痛,姜崖等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明清时候的商人因为有钱建造了这条街,现在又因为没钱这条街变得破破旧旧。 一切皆:钱字来,钱字去。 从禹王宫出来,众人就闻到浓郁的酒香味。副台长一下子兴奋起来,回头跟姜崖说:“你看这丹江从秦岭奔涌而来,在这里冲出山前冲积扇来,常年水雾缭绕,湿度够,温度也合适,太适合酿酒……” 若是到了高粱丰收的季节,冲积扇上高粱田一片开阔,橙红的穗子像铺天盖地的火烧云,美到窒息。 几人拐个弯就来到了辛家老酒厂。几个四五十岁的汉子穿着露肩膀的褂子,正围坐在一起,每人手里还端着个大瓷碗,边喝边唠嗑。 汉子们看起来孔武有力,露出来的肌肉蓬勃喷发,满满的荷尔蒙。 初秋的凉爽并未让他们瑟缩,饶是穿得如此单薄,浑身还渗透出一层薄汗。 “刚干完活?”姜崖打招呼道。 “是啊。姜崖。今年高粱大丰收,要赶在天冷前把原料闷上酒甑。”说话的汉子叫全建林,在辛家老酒厂干活干了一辈子,年龄最大,经验也最多。 姜崖之前来拜访辛老爷子时,他当时也在。 “我昨天给辛老爷子打过招呼,这是咱们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和制片主任。”姜崖笑着介绍。他提及前天在市电视台播放的《乡村大舞台》中有两分钟关于竹坑香的片段,拍得意犹未尽,今天市电视台的领导亲自来看看,说不定后续还能专门为竹坑香出个节目。 全建林一听,立马起身把大瓷碗交给老伙伴,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只是辛老爷子这阵还在家里没来酒厂,如果可以由他带着大家参观。 副台长也是好酒之人,早都瞄着这些汉子手里的大瓷碗,“你们这是把酒当水喝啊!” 全建林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一辈子在这里干活,别说把酒当水喝,怕是血液里流淌的都是酒。” 如此豪迈的回答让副台长也为之大笑,当即上前搂着他的肩膀,“那我今天也来浸染浸染酒味。” 一行人抬脚走进去,迎面一面影壁挡住了视线,上面用阴刻方式刻着辛家酒庄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一笔一划恣意飞扬,和这里生产的酒一样豪迈。 绕过影壁,竟是一小花园。小桥流水,花团锦簇,乍一看还以为到了谁家民居。 几人站在小桥上,脚下红色锦鲤一簇簇游荡着,好不快乐。 “这水从哪来?”副台长提了个好问题。 全建林笑着指了指池底,副台长恍然大悟,这竟是泉水涌出的水池? 也是。酿酒必须好水配。听姜崖说五公里外的猴山法海寺就有两股山泉特别出名,想必竹坑乡这里水位较高,山前有涌泉点也属正常。好山好水好高粱,再加上本地人的聪明才智,难怪能酿出这么好喝的酒。 全建林介绍说辛家老酒厂就建在涌泉之上,当年先发现这股涌泉,才开始有了酿酒的庄子。 跨过前院,再往里走,五六排巨型酒坛挡住了去路。酒坛黑红色,圆形大嘴被严严实实地用泥封着。姜崖走过去一比,几乎与他同高。 只是敲了敲酒坛里面发出嗡嗡声,显然是空的。 全建林t叹气道:“以前喝的人多,每年这几十个大酒坛都装满,别说谁想买到,就是提前预定也不一定能预定到。现在就是想多酿点酒,也是赔钱,所以这些酒坛就只能空着了。” 姜崖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他话锋一转,笑道:“但这些酒坛摆在这里真的很壮观。”要是以后辛家老酒厂搞旅游开发,这些酒坛完全可以作为展现酒厂特色的景观装置摆在这里,游客肯定很喜欢在这里拍照留念。 全建林笑起来,“要说壮观,待会我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老酒窖,那才叫壮观!” 酿酒车间不大,地上铺满了褐红色的原料,这是已经和酒曲搅拌过的。一道道光线从上穿下来,在地上烙下一道道印记。 全建林说屋顶这种错落有致的小窗子,在他们土话里叫狮子口。通过这些狮子口,可以把光线引流到下来,既能通风,又能获取适宜的太阳光线,让原料的湿度、硬度、温度得到最大的保障。 再往里,全建林拍了拍裤腰上的钥匙,“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进来。你们是贵客,可以进来瞅瞅。” 只见他掏出一把古铜色钥匙,插|进门上这把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锁,扭了几圈才把锁打开。 哪怕是姜崖,上次也没机会走进来。 副台长一听,好奇心大盛,赶紧跟着走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又酸又甜的味道,还有不能忽视的古老气息。只见一格格方池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中间有纵横好几条仅一人通过的便道。细看,每一个方池上还铺着浸润着岁月气息的老席子。 “这就是酿造辛家竹坑香的法宝。”全建林一脸神秘。 所谓千年老窖万年糟。古法酿酒最难以复制的就是从祖辈传下来的窖池。浓香型白酒的窖池需要连续投粮,五六层加了酒焙的原料在老窖池里发酵,若是改为其他新做的窖池,还真酿不出这味道来。 所以,酿酒技术再好,没有这些必备的窖池也寸步难行。 若是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种传承几百年的老窖池里面培养着与众不同,天下独一份的菌群。就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菌群在过去没有精细科学研究的情况下,依然被老祖宗们掌控着,由此酿出佳酿来。 几人走在老窖池的便道上,久久没有说话。 放眼望去,像棋盘一样的方形窖池虽然沉默着,却又像你的耳边喃喃细语,诉说着当初它们是如何被建造,如何被填满,如何被掀开,又是如何让粮食用另一种方式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姜崖敏锐地瞅见有一处窖池竟是空的,而且就它独独卧在那里,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圆形。 全建林说从他小时候来酒厂当学徒这个圆形窖池就是空的,从来没用过。听辛老爷子说,这座圆形窖池早已经废弃,是什么年代建造的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它一直都在。 副台长沉吟片刻说:“不如请人来测一下。”现在通过碳十四测定年代的技术已经很稳定,说不定还能把辛家老酒厂的历史再往前推几百年。 全建林把姜崖拉到一旁,偷偷告诉他,辛老爷子从市里回来之后,情绪更不好了。总一个人坐在老窖池旁喝闷酒,问他也不说,再问就急。 姜崖让他稍安勿躁,只说这事要老爷子自己想明白才行。旁人劝都是白劝。 “我都不知道发生啥事,更不知道咋劝。”全建林苦笑道:“反正我就认一个理,树挪死人挪活。干就完了,反正已经半死不活的。” 他也是老酒厂的一份子,最见不得仰仗一辈子的老酒厂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所以说出这种话纯属自己给自己戳刀子。 副台长和制片主任之前听姜崖提及老酒厂目前的困境,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完成台长布置的任务最重要,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来了竹坑乡半天时间,这里的一切,流淌在山谷间的空气和水雾,沉浸在袅袅炊烟中的古街民居,寂静沉默的五湖四海会馆,还有坐在街边闲谈的人们,包括面前像全建林这样的汉子,他们鲜活又衰败,迷懵又清醒,豪迈又脆弱……这些揉和在一起竟散发出迷一般的魅力。 副台长上前拍了拍全建林的肩膀,“岁去忧来兮东流水,地久天长兮人共死。” 众人:“……”啥玩意? 副台长长叹一口气,“人都会死。死之前总得轰轰烈烈做点事。瞻前顾后,怕这怕那,那咱们白做人啊!” 这么一解释,大家伙都听懂了。 全建林激动起来,“就是这么个理儿!” 一行人在老窖池盘亘了一会,进了蒸馏房。土法酿酒工艺繁琐,需经过踩曲、拌料、生蒸、发酵,然后到最后的一项:蒸馏。长于天地之间的粮食,在先人们无数次的经验以及数不清的灵机一动之中,熬出了那么一点点精华。 一滴一滴的酒,在哒哒声中,在岁月漫长碾压中,从蒸馏器中一点点坠下。 即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酿出初代酒来,老酒厂还有一项秘密武器,那就是珍藏在酒窖的基酒。 这些基酒长年累月被封存在湿度、温度稳定的地底下,它不能一蹴而就,只能从一辈人传到下一辈人,它们与新鲜酿出的酒进行勾调,比例适宜的情况下,成品带给人的惊艳效果绝非目前市面上那些机械流水线酿出的酒可比。 姜崖也是第一次下到酒窖来。这和张裕葡萄酒厂的酒窖功能一样,但样子不同。 辛家酒厂的酒窖空间小,酒坛也要小很多。走在里面,抚摸着泥墙青砖,指腹间感受到一丝丝凉意,好似能摸到这酒窖从建成之日起到现在的每一次脉络跳动:人们进进出出,酒坛封存又开启,每张熟悉的脸从年轻到年迈,再到消失,一辈人换了一辈人,白驹过隙间唯一不变的是空气中氤氲着的酒香味,它浸润着每一块青砖,每一抔泥土,好似这无声的酒窖变成了人,一呼一吸间,永远在大地的怀抱中,温暖着,治愈着。 “这酒窖可真行啊!”副台长惊呼道,“姜崖,我看下一期乡村大舞台可以专题专集为辛家老酒厂报道一次。” 按照市领导以及台长的想法,《乡村大舞台》后续节目内容、类型和表现形式完全可以搞得生动灵活,贴近生活,但当前任务是不能开天窗。台长要求每周周六晚上八点档专门留给乡村大舞台。如果按照拍摄规律,像这种固定节目起码要提前拍摄三期,手里有粮,这样才不会出播出事故。 可是,现在问题就是,手里没粮,下周六待播的节目在哪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他真想把制片主任倒拎起来,把他脑袋里进的水抖出来。他这家伙被姜崖忽悠只做了一期节目,美其名曰要是效果不好那就不往下做。听小伍小陆说,姜崖绝对下了血本和心思扑在节目拍摄和剪辑上。这小子简直精力旺盛,天天忙工作还能每天晚上陪着他们两个选材。节目中那些优美走心的旁白都是这小子写的。 所以姜崖压根就猜到节目一定会爆。现在好了,他这个副台长放着办公室不坐,跑来亲自找素材。 牢骚归牢骚,这事既一听然开了头,那就必须做下去,而且要做好。不然姜崖这小子还以为全因为他节目才广受欢迎。 遥想当年,他也是靠着做社会新闻节目崭露头角,获得台里认可,才一步步爬上副台长的位置。 这两天跑到竹坑乡采风,竟然有种找到年轻时候冲劲的快活感。 姜崖一听立马给副台长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是副台长慧眼独具。辛老爷子的老酒厂要历史有历史,要传说有传说,还有这么多眼睛可以看到,手掌可以摸到的实实在在的酿酒流程……” 这马屁拍得副台长心里舒服,他回头就给五六兄弟布置任务。 回到蒸馏房,全建林从热气腾腾的酒糟中捞起几个鸡蛋,擦拭干净递过去。 “尝尝。这是早上我家母鸡刚下的鸡蛋。这酒糟嘛,年代就远了,反正这种酒糟鸡蛋你们旁处吃不到。” 副台长一看就是爱吃之人,当即剥开一个表演了什么叫狼吞虎咽。 “香!真香!蛋香,酒香,合在一起简直绝了!” 全建林笑呵呵道:“吃这个很补身体的。我们村的女人t坐月子都吃个。” 姜崖:“这个真不错。以后要是游客来参观,肯定有不会喝酒的人,但也可以吃一个辛家酒糟煮蛋,算是换种方式尝一尝辛家好酒了。” “主要咱们这酒糟可不是现在一些酒厂搞出来的那种一次性酒糟,咱们这是多年老酒糟,味道更浓,更醇。” 几人边吃着酒糟鸡蛋,边往外走。 绕过厂房,来到前院池塘旁。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正是辛老爷子,旁边站着一位面色不虞的年轻男人。看长相与辛老爷子有几分像,应是他那位在县城定居的儿子。 全建林笑起来,打招呼道:“老掌柜来了啊。哎呀,稀客啊,少东家也来了。” 被全建林戏称为少东家的叫辛建树。他与全建林年龄相仿,四十来岁,看出来他非常不喜欢少东家这个称呼,当即黑着脸说:“老全,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这么叫我。我跟这破酒厂没有任何关系。” 辛老爷子的脸瞬间火了,他呵斥道:“你要是没事干,回你的县城,过你的小日子去!” “什么叫我的小日子。你在这破地方能活出什么花来?”辛建树硬着脖子反问。 “你管我过什么日子,反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辛老爷子学着儿子的话反送给他。 眼瞅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苗星子都窜起来,旁边人急忙拉架。 “建树,你少说两句,老爷子身体要紧。” “老爷子,咱们不跟小辈置气。他也是为你好,想接你去县城享清福呢。” “辛老爷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市电视台的副台长和制片主任。”姜崖赶紧介绍着转移话题。 辛老爷子昨天都接到姜崖通知说今天有贵客参观,虽然他现在还没打定主意,姜崖也是好心,这一点他非常明白,所以一大早就穿上拿得出手的衣服,把头发整治地利利索索来见人。 谁知道家里这个兔崽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乡政府想盘活老酒厂,天不亮就从县城跑回来把他堵在家里吵闹了半天。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辛老爷子尴尬地笑了笑,请一行人去客厅坐坐。 辛建树见来者竟是市电视台副台长,而他在县城发家就是靠图文印刷,若是能搭上这条线,以后他完全可以把店开去市里,然后再攒点钱,在市里买房,若是生意不错,再扩几个门面,若是运气更好,还能去省城开店买房赚钱……反正说死就是不能再回竹坑乡这个破地方。 只不过一瞬,辛建树已经在脑海里描绘了一副美滋滋乐颠颠的发财致富蓝图,见一行人往客厅去,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赶紧喊着全建林去厨房烧水,给贵客上茶。 “哎呀,把我前段时间送我爸的信阳毛尖给贵客们泡上。” 全建林愣了愣,不过随即明白过来。他从小认识辛建树,这小子心眼活,脑子聪明,去县城给人打工学印刷,没几年就自己开了门面,不久后就买了房,轻易不回来。 啥信阳毛尖? !他记得这还是辛老爷子之前的老主顾送的。咋就突然成了这小子送的? 当着客人自然不能反驳,他笑呵呵地说好,去厨房给人大大泡了一大杯。 西河县人喝茶,只爱喝两百公里外的信阳毛尖。不像潮汕人喝功夫茶,小壶泡,小杯喝,这里人招待贵客,都会拿那种倒啤酒的大杯子,半杯茶叶半杯水,浓浓地那么一闷,说得不好听还真像牛饮,可也最爽快。 不一会,几大杯信阳毛尖送到一行人面前。 副台长不愧是副台长,不过是浅浅转了一圈,就精炼地总结了好几点。 一是,老酒厂历史悠久。二是,酿造工艺地道扎实。三是,出精酿高品质。 说到四,他眼波一转,“我们总说中国是白酒之国,很多东西只在历史书上能看到,可在这里,我看到了活生生的酿造技术,步步连环,扎扎实实,又是真材实料,不就是活生生的白酒博物馆吗?” 姜崖可从没跟副台长说过毕建忠这位白酒协会会长提议做博物馆的想法,他不由瞪大眼睛,“您真这认为?” 同样瞪大眼睛的也有辛老爷子。 “那还能有假?”副台长说起他曾经去过俄国一个伏特加酒坊,家族传承好几百年的那种,坐落在浩渺的雪原上,人们可以直观地看到酿酒的过程,一路看过去,眼睁睁看到粮食|精酿的伏特加,那种感受可不是你买了酒坐在家里品尝所能比的。很多人亲自参与到酿酒的过程中去,搅拌原料,蒸馏提取,个个像是为自己酿了一杯专属酒那样高兴。 “不瞒副台长,姜崖跟我提过类似的想法。”不说别的,辛老爷子觉得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比过去平静甚至有些死寂的日子充实多了。放以前,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六十好几的人跑到赊店古镇去参观学习,跑到白酒协会听人家专家品评他酿的酒,还能像现在这样连听市副台长这样的领导给自己讲东西。 “那看来大家想到一块去了。”副台长哈哈大笑起来,“那接下来可是有很多事要做啊。” 说到这里几人都有些沉默。 “我老了,折腾不动了。”辛老爷子说出最大的顾忌。他身体渐弱,唯一的儿子心思压根不在这里,后继无人,哪怕这事情能做成,他还能操心几年? 副台长看向辛建树,又看看辛老爷子。 辛建树急死了,老爹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人家副台长一顿激|情输出,手把手地出主意给他,他倒好一句话把人家的好意给熄灭了。 “爸,您咋老说丧气话?别人想听人家副台长说两句都难如上青天。人家一番好意,咱们可不好辜负了。” 这话锋转的,连辛老爷子都看不懂了。是谁大清早在家里说他没事找事?说他年年赔钱还要养着厂里几个工人是做慈善。现在人都喝茅台五粮液只有他把这破竹坑香当宝贝!还说他老思想,没见识!字字句句都扎在他的心窝上,气得他差点拿扫帚打。 制片主任心里亮堂,怕是这老酒厂的少东家动了别的心思。 “我之前听说你准备把这老酒厂卖给什么人?” 制片主任一副闲聊模样,笑呵呵地看着辛建树。 所有人除了全建林和姜崖都吃了一惊,全都看向他。 辛建树眼波有点闪烁,“哪,哪有的事啊!” “哦。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听说买家是个非常有钱的老板。爷爷辈在竹坑乡跑船,后来不跑船了就去搞汽车运输,在外地发了财,老板就想衣锦还乡,在这里落叶归根。这街上也就你家老酒厂占地面积最大,这老板估计是想推倒重新建大院子吧。” 制片主任嘴上说可能说自己听错了,可他又把买家说得有鼻子有眼,这就不能不让人觉得这事有几分真。 这时候辛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他这儿子心眼多本不是坏事,他把他那里的一亩三分地搞好就行了,咋还惦记起老酒厂来? “你听谁说的?”辛建树沉着声问。 制片主任当然是听五六兄弟说的,这两个小伙子上次拍摄期间在这街上就溜达来溜达去,连谁家老母猪生多少只猪仔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么大的老酒厂的八卦当然也知道。 大概就是辛建树背着辛老爷子带人过来看过房子,被乡里乡亲们看到,由此传出了闲话来。 辛建树气得半死,他狠狠瞪了眼全建林,“都怪你!” 全建林一脸委屈,转头一看辛老爷子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埋怨,一个错怪他嘴不紧,一个怪他知情不报,他连连摆手,“我就是个干活的!你们是大东家少东家,我哪头都不敢得罪!” “你这个兔崽子!你想卖这房子只能等我死了!”辛老爷子气得直哆嗦! 辛建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也一脸委屈,“爸,人家大老板真心实意想买,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我,我就是带他们来看看!没打算背着你卖!再说买卖不卖的,还得你同意才行啊!” “不卖!”辛老爷子愤恨道:“就是这房子破了塌了,也不卖!” 他对自己的儿子太了解了,他要是没动这个心思,绝对不会带人来看! 辛建树本想趁着今天这个场合树立个好形象,攀上副台长这条线好以后行事,结果被这个制片主任搅得下不来台。 看来他们电视台内部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不容易插|进去。 t 他眼波一转,“我真没想卖。这是祖爷爷留下来的基业,卖就是出卖祖宗!” 这两句话总算说到辛老爷子的心里。 “我之前是孤陋寡闻,格局不够,现在听副台长这么一说,看来咱们辛家老酒厂大有可为!那肯定不能卖,咱们还要趁着有贵人帮助,让咱们酒厂上面冒的烟永远不停!”说着辛建树看向副台长,又特别亲热地笑了笑,还赶紧起身走过去添了些茶水。 “卖只是收一时的快钱!买家要是把房子拿到手里,直接推倒房子,或者打着辛家的旗号卖一些不是咱们老酒厂酿的酒,那砸的可是辛家的牌子!”副台长就事论事,说起自己的见解。 姜崖倒是有耳闻辛老爷子的儿子想卖酒厂,所以他才着急劝说辛老爷子接受白酒协会会长毕建中的提议,走小而精的博物馆模式。 他笑着接话道:“台长说得非常有道理。” 他提及乡产业办已经拟稿明清一条街开发计划,通过维修古建、引入业态、植入运营等方式,使得这条沉寂多年的古街发挥它新时代该有的作用。其中辛家老酒厂是该计划的关键环节之一。他还是那句话,希望辛老爷子能试着接受这些新鲜观点,为辛家老酒厂盘活做出一个领头人该有的样子。 至于辛家老酒厂为什么这么重要,姜崖认为现在这条古街上除了一些民居老宅还有人居住外,很多寺庙会馆都无人修缮,无人供奉,说实在话,大清早经过这里,唯有偶尔冒出来的咳嗽以及烟囱里飘出来的烟表示这里有人居住,其他时候真是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放眼望去,这里全是肉眼可见的萧条。走一圈,也唯有辛家老酒厂还经常人来人往,时时散发着迷人的酒糟味,有一些鲜活气息。再想想,前几天热闹非凡的山歌赛就像是一场热热闹闹的梦,梦醒了人就散了。才过去几天,这条街又恢复了如初的沉寂。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报信,说外面开来好几辆车,其中有人说他姓毕,想来拜访辛老爷子。 辛老爷子大惊,看向姜崖,姜崖看起来也不知情。 一行人赶紧走出去,迎面看到毕建忠领着一群人朝他们走过来。 狭窄的街上被几辆外地牌照的车一占,仅够给人留下一条勉强走路的通道。姜崖扫过去,这几辆车不乏奥迪奔驰,怕是毕建忠等不及辛老爷子答复,主动带了投资商过来拜访。 “老爷子好,我们又见面了啊。”毕建忠本就说话声音大,一激动说话声音更大了,空旷的街巷因为这几辆车,还有他爽朗豪迈的笑声越发显得拥挤。好多窝在家门口聊天的人纷纷站起来,探出头来,有些更是闲得无聊,直接走过来堵在辛家老酒厂门口看热闹。 辛老爷子还真是没想到毕建忠竟然亲自开车跑来,两百公里的路可不是个短距离。毕建忠介绍这次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位特别喜欢白酒,仰慕辛老爷子的朋友过来一起拜访。 副台长和毕建忠也是熟人,两人竟在异乡遇见,一见面就搂在一起互相调侃了两句,显得关系非常亲密。 辛老爷子赶紧把人往里面引。毕建树一看这群人也是贵客,嘴里不停地说:“哎呀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喜鹊都没叫,咋就来了这么贵客。” 这么一折腾,不到半天时间,连刚从县里办事回来的徐洪福都知道辛老爷子要卖房了。 恰好这时姜崖回来了,徐洪福赶紧一问,姜崖忍不住苦笑道:“这都传的什么八卦?” 徐洪福一愣,“不是?” 这当然不是真的。姜崖斩钉截铁地回答。 等他下午去了金竹村,连宋香巧也追着他问辛老爷子要卖房的事,姜崖瞬间觉得竹坑乡别看电话没几部,但这种来自民间的神秘传播系统那是相当厉害,他这个当事人还没如何,远在五公里外的金竹村人都知道了。 “我还听人说,辛家老爷子嫌弃人家给的少,还磨了好久,对方才多加了五千块,最后才卖两万块。”宋香巧叹气,“老房子是不值钱,现在盖一套两层砖房,也要四五万。” 姜崖听得直摇头。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结果全乡人都知道了。 这时,宋香巧的婆婆走过来,插话道:“老辛头那个老酒厂不值钱,也就占地大,不然买家可能都看不上。要说街上房子最好卖的就是陈家那院子……” 她口中的陈家大院是古街上保存最好的一处民居。占地千平,三重院落,四面厢房围合,硬山式屋顶错落有致,是典型的中原民居。 姜崖皱起眉头,“辛老爷子可从来没想卖房卖地,他是要准备做大事了。” 宋香巧一听,知道盘活老酒厂这事终于有眉目了。要是以前她肯定会担心,乡里其他地方也搞旅游开发了,会不会影响金竹村和□□洞的生意。现在她思想早就变了,现在竹坑乡就苦于成型的景区也就□□洞、梁家洼溶洞以及香严寺。人家香严寺自成一体,不用做什么宣传,靠着自有的名声就能不缺游客,距离金竹村也特别远,远水接不了近渴。而□□洞、梁家洼溶洞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让游客知道,才能吸引游客前来,想发展就显得特别孤掌难鸣。 要是古街也能发展起来那就太好了,古街距离金竹村也就20分钟距离,古街体验加上丹江风情观光,再加上金竹村的农家乐以及溶洞风光,游客想把这几项玩明白,玩透了,快的需要满满一天时间,慢的话也要两天。这样就能把游客留下来,大家伙都能赚到钱。 这些现在不用姜崖给她讲明白,她自己也都清楚。 她激动地拍手掌,“那太好了。咱们乡真的要时来运转,走上康庄大道了啊。” 姜崖也笑起来,“时来运转是安慰人的话。这可是咱们一步一个脚印,累死累活才得到的机会啊。” 第94章 匆忙回家陪母亲姜春吃了个早饭,姜崖便抬脚往办公室去。还有两天山歌赛半决赛就要举行,上次《乡村大舞台》先导节目火爆导致这几天电话咨询想观看山歌赛的人非常多。人一多,各方面的安排就要周密细致,不能出一点纰漏。半决赛的举办现场在金竹村的村口广场。这是之前就定好的位置,也是金竹村出钱赞助比赛的条件之一。 村口广场不像山陕会馆有墙有阻挡,它开阔平展,舞台这么一搭建,大家伙席地而坐就能看比赛,占不到前排位置也能看到表演,听到歌声。 上次初赛很多游客倒是想进来看比赛,只可惜山陕会馆实在空间有限,只能让五百个大众评审坐进去,其他人进不去。这次是广开大门欢迎大家来观看,听说半决赛不要门票,很多打电话的人都说一定会来。 初秋的早晨凉意十足,姜崖裹紧外套沿着街边往乡政|府走。这时一群人迎面走过来。大部分是男人,少部分女人。每人手上都拎着干活的工具,只看一眼也知道这是谁家请的施工队,大清早就要去雇主家上工了,也不知道哪家要盖新房。 姜崖心里揣着事,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赶。 走进办公室,徐洪福已经来了,泡了茶正在啧啧地牛饮。 “我把咱们草拟的计划书递给乡长看,乡长说他没意见。但他提了一点, ”徐洪福放下茶杯,“开发老街可跟□□洞不一样。□□洞地权清晰,没有纷争……” 古街虽只有5里长,除去已归公产的庙宇会馆外,还有至少700户住家户,他们的房子属于私产,也就是房子产权在个人手里,若是要想统一规划,统一开发,统一运营,必须得让这些人同意。 开发□□洞已经够南了,开发古街只能难上加男,乡长让大家一定要有心理准备。要是没开发好,引发比较激烈的舆情议论,那可就得不偿失。这五里长街的明清古建筑群自从十年前被选为省级文保单位,也陆续有上级领导提过想搞开发,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困难不了了之。现在徐洪福和姜崖再次提出开发意图,乡长不能不谨慎。 姜崖自然知道,“是。乡长提醒地对。我们是该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刚开始的开发方案就要考虑多方利益……” 两人正讨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人走了进来。 “哎呀,陈支书,你可来了!t”徐洪福赶紧起身把人迎进来,“我们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 这人正是古街所在村子码头村的村支书陈元基。只是他寡言少语,徐洪福颇为夸张的迎接方式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毫无回音。 陈元基轻轻点了下头,径直坐到了凳子上。 徐洪福看了一眼姜崖,笑道:“山歌赛初赛举行时多亏陈村支书慷慨支援我们十来个人维护秩序,不然那么多人可真是容易出事。” “是啊,”姜崖接话道:“我们还说抽空上门拜访您当面道谢。” 陈元基压根不想来,可乡长葛兴国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不得不亲自上门。 “我可不想让什么青皮猴子撞坏山陕会馆里的一块砖。”陈元基淡淡道。 姜崖虽然很少和陈元基打交道,但知道这人脸黑嘴硬心却软,作为码头村的村支书,也作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老住户,他对老街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当初他找到对方说乡里决定举办山歌赛,初赛地点定在山陕会馆。刚开始陈元基极力反对,说山陕会馆在过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进去的地方,虽然现在已经丧失原有功能,但它毕竟是已经上百年的老建筑,万一出现安全事故,房子损坏,人员伤亡,那可如何是好。姜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办法调拨了一些资金把山陕会馆修缮一番,还找了安全评估专业人员,对会馆建筑尤其是戏台进行了摸排调查,好在山陕会馆是两省商人拿真金白银建造的,虽然过去数百年,依然坚固如初。他拿着安全评估报告找陈元基,对方拿着老花镜研究了半天才同意,还主动找了十来个人帮忙维持比赛纪律。 就是那次,姜崖发现这位村支书是个能办实事的操心人,只是平常不显山不显水,默默无闻的好像没什么担当而已。 徐洪福笑起来,“连我那三天都在山陕会馆盯着,生怕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给损坏了。当然,山歌赛效果还是不错的。现在咱们明清一条街算是出名了。” 陈元基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样子,“也只在市电视台露个脸,不值得说道。” 徐洪福知道陈元基的性子,也不生气,给姜崖使了个眼色让他接着讲。 “本来今天乡长想亲自找你谈谈,但他被紧急叫去县里开会,所以让我们两个先给您聊聊。”姜崖缓缓道。 “你们带着老辛在外面跑了一圈,又带着市电视台的领导去他的老酒厂转悠一圈,几个有钱人还开着车从外地跑来参观,动静闹得可真不小。”陈元基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着,眼波沉沉。 已经有好几拨人来他家找他聊,大家都在猜测这两个乡产业办的人到底要干嘛。 从金竹村和□□洞景区项目启动,陈元基就在默默关注这个不去大城市却回到农村的年轻大学生——看着姜崖被金竹村人骂,看他不被理解,不被支持,看着他深更半夜往金竹村跑,就为了劝全村人同意开发□□洞,不过短短两个月年轻白净的脸庞就变得黝黑。再后面他竟然破除千难万阻把这事给干成了。 开园时的人山人海让陈元基震惊,连带着这条沉寂了多年的五里长街也来了不少人玩。尤其这次十一国庆,山歌赛的启动让这条街结结实实地热闹了几天,好些人借机卖了点土货赚了些钱。有几个吃到甜头的人动不动就找他聊,说人家金竹村村支书宋香巧在姜崖的带领下都能带着全村人发展旅游赚钱,他们码头村有这么牛掰的古街,这么好的条件,咋就不能天天赚钱? 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眼里,时间还短着呢,金竹村和□□洞今后会走向哪里,一切还是未知数。 他只知道一点,他是码头村的村支书,如果没有最好最优的方案,这条延续了数百年的古街宁可继续这么沉寂着,也不能随便搞东搞西。 这是他必须守护的准则,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姜崖笑起来,“总要出去见见世面。” 他知道辛老爷子找过陈元基,想必这位陈村支书也知道乡长让他来到底是为了谈什么。 姜崖从抽屉里拿出计划书,双手递过去。 “这是初步方案,”姜崖道。 陈元基没接,“我们这条街上700家住户,你们不会想着逼着我们迁走吧。” 姜崖知道他抵触心理严重,依旧笑道:“这点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现在不会发生,以后也不会发生。” 陈元基冷哼一声,“你向我保证?小姜同志干得这么好,说不定过几天就调任高升了,还能管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事?” 徐洪福佯装生气道:“老陈,咋回事啊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逮着谁都要扫射啊。” 这人又不愿意看计划书,仅凭自己理解就在这瞎说,姜崖也不气,从来这里第一天,他就知道事情要是好做这里就不叫竹坑乡。 “不是我夹枪带棒……”陈元基作为码头村的村支书,他想到的第一条就是他管辖片区的住家户的利益不能受到损害。 “我明白您的担忧。”姜崖道,“要是一条古街空荡荡的没有原住民,只有游客,那游客来看什么?只是房子吗?” 他的话让陈元基一愣。 中国很多地方都有古村古街古镇古城。资源条件好、交通区位好的,尤其是长三角地区鱼米之乡的那些古镇古村早都开始谋划发展旅游。其中不乏有些古村古镇被有钱投资商全权买下,包括房产权和旅游运营权,一次性付款,以后这些古村古镇就和原住民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就此搬迁,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这种“腾笼换鸟”似的模式,看似“买定离手,你好我好,互不牵扯,干干净净”,把原住民彻彻底底换成了外来的经营者,古建还是那个古建,古街还是那条古街,但这种历史文化底蕴浓厚的地方最为宝贵的生活气息则消失殆尽,留下来的只有令人烦躁的卖东西的吆喝声,再也没有清早阳光下各张互相打招呼的脸,水边浣洗的手,闲庭信步迈在古街上的时光……到处只剩下生意。 陈元基听了姜崖一番解释后这才把抵触心理缓和下来,默默把计划书接过来看。 计划书上面写得很清楚,古街开发第一条就是要保护。若是为了发展旅游搞大拆大建,那会是逐本舍末,毫无意义。游客也不会喜欢这种假大空的人造古街。第二条就是不强制搬迁,原来什么样还会维持什么样。 政府会在保护的基础上,对整条古街进行统一规划,统一保护,其中重点工作有古建维护、拆除违建,电线下埋,还有排水排污管网的整治等。 陈元基看着计划书,看似简简单单的数行字,可真要实施起来,每一项都不容易。这牵扯太多利益相关方,只是想想他的头就很大。 徐洪福笑道:“老陈,你是码头村的村长,你对你们村的情况最熟悉,这项工作必须得到你的支持才行。所以今天请你来是想先给你透个气,接下来很多政策就要请你和我们一起具体执行了。” 不说别的,拆除违建这一项就让陈元基心有余悸。这条街上700户人家,情况复杂,除了有地契的有主房子,还有很多房主去了外地多年没回来的“无主”房子,想拆还得先找到这些人,怕是这项工作都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搞完这些后呢?”陈元基问。大张旗鼓地把整条街搞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呢,当摆设? 当然不可能当摆设。 按照计划书,政府会成立项目公司,组成政府、投资商、村集体三方股权架构,各司其职,按股分成。政府主要负责规划、协调、政策支持等,投资商主要负责旅游运营,接受政府和村集体两方监督,而村集体则是700户原住民的集中代表,他们无需搬走,无需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同时也被鼓励参与整条街的旅游运营。 陈元基沉默半天。 即便是找不到投资商,政府愿意出钱把整条街的环境整治一番,那也是天大的好事。这条街真的太老了,很多老房子坍塌不说,大家伙为了自家方便私自搭建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一个不留神就出安全事故。放眼望去,古街上全是丑不拉几的电线杆,电线杆之间悬挂着好多条电线混在一起,像甩不开的黑t色鼻涕,特别影响观瞻。 “前几天来辛老爷子老酒厂参观的人中,有几个不光对老爷子的酒厂改造感兴趣,看了咱们这条街,也想参与旅游运营。” 陈元基点点头,这事他听辛老爷子说过。老爷子是动了心。他总说自己年岁大了折腾不动了,可正是因为年岁大了,所以再不折腾人就要归西了,不如趁着还能走得动使劲折腾。说不定能在死之前看到不一样的光景呢。 这事非同小可,陈元基不能当场表态,只说自己再想想。 既然未来要以村集体的形式入股项目公司,他这个村支书肯定要担起责任,作为领头人,他要先明白才行。 几人正说着,王学海冲了进来,他急得一脸汗,喊道:“快去看看,方正平正在拆房子。” 众人一愣,姜崖连说两声坏了坏了。 这个叫方正平的人,家就在平浪宫旁边,是街上难得的三进四合院。只不过因为多年未住,后院屋梁破损,已成危房。 陈元基脸色当即黑了。早在70年代,乡里就说过这条五里长街上不允许建新式房子。这个方正平竟然在大白天堂而皇之地拆房子,简直无法无天。 当然,政府自自有政府的道理,可村民们不理解,相反,他们认为盖新房是有钱人才干的事,是特别长脸的事,拆旧房盖新房说明日子越过越好嘛。 几人赶紧往外冲,几乎小跑着一路冲到了方正平家门口。 清早遇到的那群施工队竟是来拆方家的,姜崖看着已经被砸出窟窿的地面,顿时又气又恼,方才应该多问一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路面,这是走过多少马帮队伍的百年青石板路啊。 方正平瞅见刚才在他家门口喊半天不让拆的王学海,竟然一会功夫把村支书还有产业办的人都叫来了,顿时觉得这小子脑子有病。 “我拆我家房子犯法啊?至于叫这么多人过来?快拆!上午拆了前院,中午给你们吃粉蒸肉!”方正平大喊道。 施工队是拿钱干活的,雇主让拆,那自然没二话,众人举起锤头准备继续砸。 姜崖立马上前斥道:“住手!不能拆!” 方正平今天可是看了良辰吉日才找施工队来开干,这耽误了时辰谁负责?他转身叱问村支书陈元基,“支书,这啥情况啊?” 陈元基走过去,抢走施工队为首那人手中的锤子,“不能拆!” 方正平这下火了,跳脚喊道:“咋就不能拆?这地是我的,这房子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拆?” 姜崖抬眼看过去,方正平家的院墙与平浪宫宫墙紧紧相连,两处高大的“风火山”挨着,中间只有一条二十公分宽的空余。 方正平以为姜崖怕他拆自家房子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平浪宫的墙,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们小心的,不会砸到平浪宫。” 姜崖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大家开开会,现在省了,就在这里直说吧。 “咱们竹坑乡的古建群早在连86年的时候就被评为省级文保单位……” 方正平立马打断他的话,“平浪宫我肯定不敢动,可我家的房子都烂成这样了,我想盖新房给我儿子找媳妇用,总行吧。” 旁边立马有村民喊起来。 “盖了新房才有女娃相得中,这个道理没错。” “人家老方有钱,我倒是想拆想盖,没钱啊只能羡慕。” 姜崖抿着唇,打开这张纸来,上面画着五里长街的平面图。这条街像是一条匍匐在人间的蜿蜒长龙,从南望不到北关,从北望不到南关。街上有两个拐弯处,将长街分为北街、中街和南街。平浪宫正处于中街和南街的交接点。 中街上依次坐落着山陕会馆、禹王宫、万寿宫、平浪宫,这些古建筑群周围画着两条线,分别是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线和建设控制线。按照文物保护法,文物保护不仅要保护文物本体,还要以文保单位为核心划定一定范围内的保护圈,以及更大范围内的建设控制范围。目的就是为了让保护文物以及文物所在的环境,形成统一协调的风貌。 姜崖指了指方建平家所在那个小方块,它距离平浪宫最近,自然在最为严格控制的保护范围线内。 方正平看都不看,“我不管,我就是要拆。” 他之所以着急拆,还不是因为儿子几次相亲都因为没有新房对方姑娘看不上,几次之后他就动了心思要把这套老房子拆了。这地方位置好,进出方便,离集市近,比他现在住的老宅条件好多了。既然钱有限,那不如使在刀刃上。 他当然知道乡里不让在长街上新建房子,可他这破房子没有任何用处,隔几年还要花钱找人维修,不然屋漏雨淋,破损地更严重。 “你们是我掏钱请来的,给钱就得给我拆!”方正平叫嚣着,喊着施工队继续砸。 施工队知道今天不干活,中午连粉蒸肉都吃不上,更不用说今天的工钱。他们可不管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立马喊起来,吼着砸砸砸,还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姜崖沉着脸,上前堵着,“你们这是犯法!” 方正平呵笑起来,“我犯得哪门子的法啊?我在自家宅基地上想干嘛就干嘛,你们乡政|府管得着吗?别好事你们不做,屁事做一大堆。” 他的话极其不客气,陈元基呵斥道:“正平,你好歹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不要犯老糊涂!” 王学海真真忍不了了。大清早他瞅见平浪宫旁边好多人围着,钻进去一看竟是户主要拆房,这还了得?当即让他们停下来,结果人家压根不听,没办法他才赶紧回来找徐洪福和姜崖。 “没错。按理说,在你们自己的宅基地上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但刚才姜崖说了,你家房子在平浪宫隔壁,在省级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线内……” 方正平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打断王学海的话,“平浪宫谁想保护谁保护,管我家啥事?凭啥要把我家划到它的保护范围内,经过我同意了吗?这不是搞笑吗?” 徐洪福皱起眉头,“《文物保护法》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今天拆了你家房子,建了和周边环境不协调的红砖新房,那就是违法。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呵呵。我听都没听过,别在这给我瞎科普。” 姜崖见方正平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沉声道:“根据《中国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第六十六条第一款第一项规定,在擅自在文物保护单位的保护范围内进行建设工程或者爆破、钻探、挖掘等作业的,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一下的罚款。” 姜崖一字不差地把法律条文念出来,坚定且从容。大家伙哪个见过这场面?天天看港台电视剧里那些光鲜亮丽的律师念什么律条,还是头一次活生生地看到一个乡村干部出口念法,这场面怎么瞧怎么魔幻。 方正平本就想糊里糊涂,耍着赖把房子推到了再说。在他的小算盘里,既然我把房子砸了,你乡政|府总不好让这块地空着,总得让我把房子建起来。结果这几个乡产业办的这么硬茬,死活堵着不让拆,还在他面前念法律条文,让他知难而退。 “你们听懂了吗?我反正听不懂。”他嬉皮笑脸地左问右问,“我盖个房子才多少钱,你们竟然敢罚我交五万到五十万?你们把我这身肉拿去卖了,要是能换这么多钱,随便你卖!” 旁边看热闹的人原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活着人都过不好,还要管那些不吃不喝的文物?真是搞笑!” “平浪宫平常连个人影都没有,保护给谁看啊?” “要我说咱们这条街上的老房子就该全拆了。建成那种齐整整的小洋楼,那才叫漂亮呢。” “就是。咱们街上这些老房子冬天又阴又冷的,光线也不好,我这老寒腿就是在这种房子里落下的。” 姜崖听在耳里,只能在心里重重叹口气。 这就是现在古街发展最大的矛盾:文物保护与住户需求之间存在极大的差距。 从1986年竹坑乡五里长街古建筑群被评为省文保t单位到现在已经10年了。十年来,竹坑乡顶着省内四大名镇的称号,除了得到这个难得的荣誉牌子外,还得到了什么? 老百姓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过去非常繁华显赫,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他们现在过的是漫长贫苦的生活,即便住着百年老宅,每天看到省文保单位又能如何?能换来一口吃一口喝吗? 至少过去的十年时间内,没有,也不能! 反倒是因为这个省文保单位的荣誉牌子,整条街都要被严格保护起来,不能有任何破坏性的建设,不然就是违法。即便是距离长街五百米远的地方也被划入建设控制地带,不能建造比古建高的建筑,以避免破坏整条街的历史景观轴线,尤其不能破坏古街与丹江的历史脉络。 即便是在建设控制地带建房子也不能建设与古街风貌不相符的建筑,那些乡里最为常见的红砖房或者整面楼铺瓷砖的房子更不被允许。 这块牌子带来的诸多限制让本地人的很多想法都得不到实现,难怪怨气大。 “你说我家在平浪宫的什么保护范围内,那按道理是不是该把平浪宫的维修保护费分我一点啊?”方正平阴阳怪气道:“反正这么多年我啥都没见着!谁看见或者用了这个钱,咱可不知道,也不敢说。” 陈元基见他越说越离谱,斥道:“正平,早都说过长街上不能建新房。咋就你不遵守?” “窝囊废才遵守你们政|府的破规定。”方正平是好脸的人,施工队他也请了,第一下也砸了,结果还是拆不了老房子,动静闹那么大,以后还在这条街上怎么混? “我今天就是要拆。谁也不能阻挡我!”话音还没落他就冲过去抢了一把大锤子,轮起来就往木门上砸。 “干嘛干嘛!”有人冲进来大吼着,一个箭步夺走方正平手中的锤子,“你给我放下!” 方正平的胳膊被来人一个反切,连连嗷叫着喊道:“我不砸了不砸了。疼疼疼!胡所长你松开松开!” 胡文林把他往旁一推,双目圆瞪着,“咋回事你?这是闹哪出?想进派出所聊聊?” 接连三问,吓得方正平不停摆头,“没没没。就是闹点小矛盾。” 胡文林可不是好糊弄的。派出所就在北街的关公庙,他天天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谁家啥事他不清楚?方正平想拆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之前偶尔在街上碰到他的时候,他还当面提醒过,结果这人直接大白天堂而皇之得拆房。 姜崖所在的产业办没有执法权,只能以劝为主,他瞧见胡文林那张脸顿时松了口气,再往后看,王学海紧跟其后。还是这小子机灵,知道方正平蛮横不听劝,只有胡文林才能整治住他。 “这破坏挺大的啊。”胡文林绕了一圈,“你家门口的青石砖可是有上百年的历史,这是破坏文物。走吧,去派出所说道说道。” 他这话吓得方正平急了,“胡所长,你也说了这是我家门口的路,我想砸没问题吧。” “废话!”胡文林揪住他胳膊,“当然有问题。咱们这条古街上的一砖一瓦都是宝贝,都不能破坏。” 自从在猴山发现千佛洞,最近来偷盗文物的坏蛋多了起来。猴山后山村的村长侯刚报警说村里人在山上发现很多陌生人的脚印,怕是有人在偷盗。气得他连夜上山盯了好几天,终于把人逮住。从这些人的手中追回了一些文物,前几天送到文物局报备并鉴定。 先不说坏人惦记竹坑乡的宝贝,本乡人要是还不好好保护,那更没人保护了。 方正平急了,“胡所长,那我现在赶紧找人把这块地方修好了,行不行?” 胡文林黑着脸,“都像你一样,随便砸这里砸那里,然后说再修好,那不就乱套了吗?” 说完这句,他转身看向施工队,“你们这些人也去派出所走一趟。” 这些人瞬间傻眼了,纷纷喊着说自己是被方正平指使,钱还没收到一分,就要去派出所,这道理说不通啊。 胡文林皱起眉头,“上次老张家盖新房,也是你们吧。当时我就给你们说过这长街上方圆五百米的房子不能随便拆随便建,算是给你们普过法了。现在你们知法犯法,还跟我说道理讲不通?” 呼啦啦胡文林一顿怼,这群人终于老实了,不得不跟着他齐齐进了派出所。 陈元基喊着让大家都散了,还不停叮嘱大家伙以后谁家要是想建新房,必须先给乡里报备。乡里同意了才行。 还有人不服气,喊着:“你咋不说我们盖房还得□□同意?” 陈元基气得半死,刚想斥对方两句,听见旁边的姜崖说:“你说对了。咱们这条长街上谁想盖房,搞建设,还真要□□同意。” 众人:“???” 姜崖慢条斯理地解释说,因为五里长街上这些明清古建筑群是省级文保单位,如果需要在保护范围内开展建设工作,必须由省人民政|府审批同意,而在此之前还必须向上一级单位报备,也就是说需要由□□审批同意才行。 姜崖还说以后咱们这些古建筑群说不定还会被申报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那就更没说,在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内开展任何建设行为,都必须由□□审批同意才行,不然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严重者还要承担刑事责任。 □□?这三个字太过遥远,以为这辈子都和自己没有任务关系,没想到竟然和自己真的有关系。 这下谁也不吭声了,默默地在□□三个字的震撼中缓缓离去- 两天后的半决赛如期进行,举办地点在金竹村的村口广场。 为此全村人全投入到热气腾腾的整村美化当中去。进村道路和村口广场插满了彩旗,村口的老樟树也被装饰得年轻了好几岁,各家各户房前屋后都干干净净不见垃圾。 宋香巧为了再把气氛烘托起来,还请安饮水在最显眼的墙面上画了一幅山歌主题的壁画:一条宽阔的江水从连绵的山谷中喷涌而出,拉纤的汉子匍匐在岸边,边唱歌边用血肉之躯逆流拉货船上岸。有人弯着腰高粱地里边干农活边唱歌,有男女璧人站在树下看着面前池塘里的鸳鸯唱对歌,期间还有一群人走街串巷,正在表演“鲤鱼闹莲”“旱船庆余”等等,一路围观的男女老少各个眉飞色舞,欢庆洋洋。站在这幅画前,明明你只看到了“丹江好风光,竹坑好风情”,却好像手握了点读笔,随意看到哪里,哪里便响起嘹亮的山歌声。 比赛头一天,金竹村的农家乐全部爆满,甚至很多住不下的分流到了梁家洼村。宋香巧高兴地给姜崖说这一晚上就能把投赞助的钱赚回来。姜崖也很高兴,说只是赚回来可不行,必须要翻倍才算不枉大家伙劳累一场。 大清早九点比赛正式开始。这次比赛场地开阔,视野好。金竹村原本就打算在广场上搞一个大戏台,以后逢年过节可以有个举行表演的场地。这下好了,刚好趁着山歌赛半决赛,提前把这事给做了。全村人出资建设,掏钱都掏得很爽快。 另外,为了记录这次难得的盛会,姜崖还专门请市电视台帮忙拨了一个摄影师过来,录制全场比赛。这次姜崖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电话里简单说了需求,制片主任就一口答应,还说以后要多多互相帮忙,多多互相合作。 制片主任还说过几天的决赛能不能让市电视台也前往拍摄?这完全跟之前姜崖前去求爷爷告奶奶的情况颠了个儿。姜崖原本想着请市电视台做山歌赛决赛的直播,怎奈山里的通讯条件实在太差,他私下问过摄影师五六兄弟,他们两位也担心到时候信号断断续续的,直播效果差,别搞得事与愿违,被期待了很久的观众骂。 所以他就没跟市电视台提这个想法。但若是普通拍摄倒是可以,姜崖知道《乡村大舞台》如果想做成固定节目还需要好多素材,刚好山歌赛打出了点小名气,拼拼凑凑倒也能做几期节目了。只不过等来年第二届比赛,市电视台还想拍摄,那可就要收点转播费用。这点他心里打算着,并没提前跟制片主任讲。来日方长,还有一年时间,市电视台还是那个市电视台t ,可一年后的竹坑乡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实力了。 宋香巧这次也担任了主持人,作为金竹村的领头人,她和王学海一男一女搭配刚刚好。还别说,别看宋香巧平常不施粉黛朴朴素素的,跑到街上一家新娘妆发店那么一化妆,主持服这么一穿,还真是好看。 台下背主持词的时候,一群村里老婶子小姑子跑来围观她,搞得宋香巧更紧张了。 “哎呀,真漂亮啊。” “是啊,可不就是新娘子。” 宋香巧脸面绯红,“瞎说啥啊。见过这么老的新娘子吗?”她嫁过来的时候才22岁,前年28岁的时候被推选为村支书,去年才生了儿子,今年都30的人了,跟新娘子完全不搭噶。 “你结婚的时候是不是都没办仪式啊?” 宋香巧想了想,确实是。今天这次主持工作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还是姜崖坚持让她上台和王学海搭档,理由是以后这种上台面的事会很多,她身为村支书要多锻炼。 她原本是坚决拒绝的,说她干不了这种事,可姜崖说一年前你能想到村里会来这么多人来看山歌赛吗? 不敢干不致命,不敢想才致命。三言两语就把她忽悠到台上了。 九点比赛正式开始。 还是五百位大众评审以及五位专家评审。这次五百位大众评审是重新选出来的。进入半决赛的选手总共20组,另外,五位专家评审一致同意史小翠复活继续参赛。这事经过比赛组委会讨论通过,也提前告知了五百位大众评审以及20组选手,所以争议性很大的史小翠今天可以再次为大家表演。 五百位大众评审坐在最中间位置,两侧前排坐了住金竹村农家乐的游客。住一晚能免费坐前排看比赛,这超值服务也真值了。 21组选手根据抽签顺序依次上台。张建德夫妇再次好运抽到第一个号码牌,率先登台。 锣鼓声起,两人腰一弯,头顶白发,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走了上来。 这不就是活脱脱两个老头老太太吗? 第95章 第095章 初赛时, 张建德男扮女装演了一个精明市侩的媒婆形象,他媳妇王桂芬则变成了受骗的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两人现实中是夫妻, 一上台却成了这种关系, 搞笑氛围拉满。 这次他们夫妻两个又想搞哪出? 张建德表演能力强,不过是往那里一站,缩着脖子驮着背,双腿打弯小腿抖,眼皮子耷拉着,还真把六七十岁老头的样子演了个十足十。 “我和老阿妹要呀么要私奔啊……”这人张嘴第一句就把人吓到了。台下观众目瞪口呆,倒也听过年轻情侣私奔的唱段,哪见过年逾花甲的老头老太太要私奔? 只见王桂芬扮演的“老阿妹”听到对面老情哥唱了这么一句,赶紧把他的嘴捂住,垂头丧气地唱:“你在银河左啊我在银河右啊……”这里化用牛郎织女的典故。 “老树开花花真香啊。” “老树开花没人看啊。” “阿妹今年十八岁啊。” “皱纹爬脸不配爱啊。” “……” 曲调还是反映爱情生活的《送郎》, 可是歌词内容却完全不同。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唱,演绎了一对老鸳鸯,兜兜转转六十年竟在半截子快要入土的时候再次爱上了对方。这在农村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双方儿女们自然不同意,非要把他们拆开,还骂他们老不正经。 “他们说啊孙子没人带啊!!” “他们说啊农活没人干啊” “他们说啊脸面丢不起啊。” 台下的观众原本瞧着两人化身老头老太太还要唱老鸳鸯私奔的故事,以为是个搞笑剧情,结果唱词的里的每句话都像在扎心。 这对老鸳鸯年轻时候就被棒打鸳鸯,各自成家,好不容易拉扯儿女长大,后来他的老伴因病去世,她的老伴车祸身亡,双双成了寡妇和鳏夫。不幸的事情在死之前都不会停下摧残的脚步,只会让岁月变得更漫长。 在某个不起眼的早晨,两人相遇了,原本以为只是残酷岁月施舍的半点微光,可就是这点微光让两人如枯井的心波动荡起来。两人渐行渐近,两颗走丢的心再次归拢,竟像年轻人似的,你吭吭哧哧弯着老腰为我采一朵野花,我揉着看不清针脚的眼睛为你缝一双鞋垫。 很快,两人的事被儿女们知道。他们苦口婆心,劝解之语从早说到晚,全是从这个家出发:孙子孙女要你带,家里农活要你干,你活着不能全为了自己。说来说去就是要榨干他们的最后一点劳动力。 老阿妹:“一辈子一眨眼啊,不到死不停歇啊。” 老情哥:“一辈子一眨眼啊,不为自己为了谁?” 老阿妹:“人人戳脊梁啊,背后全在嚼舌根。” 老情哥:“管嘴管舌管天地,不听不看人自在啊。” 老情哥一直在劝,老阿妹顾忌太多放不下。 台下的观众脸上都没了笑容。台上表演的是故事,可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甚至自己身上的事。尤其在场的很多老年人,感触极深。他们累死累活终于把娃们带大,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又要带孙子孙女,甚至这都不需要特别讲明,就被小辈们安排地明明白白。 农村的老人哪个不带孙辈,哪个只要没有中风瘫在床上都会下地干活,他们不被允许有休息的想法,不被允许有享受的权力,不被允许有再次追求第二春的可能。 好像地球运转只需要年轻人似的,只要人生开始走下坡路变成老年人,你就成了这个世界的背影,不被关注不被重视的背影,若是这个背影连干活都不干,那更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更可怕的是并非年轻人这么认为,很多老年人也这么认为。 老阿妹:“算了算了我累了,走吧走吧黄泉见。”私奔半途,终究接受不了世俗的拷问,她朝老情哥含泪挥手告别。 老情哥同样两眼含泪,紧紧握住老阿妹的手,“只羡鸳鸯不羡仙,棒打鸳鸯何时休啊。” 唢呐声骤然响起,如泣如诉,揪人心扉。两人手握手,颤颤巍巍绕了一圈,和声唱道:“上穷碧落啊下黄泉啊,奈何桥上不喝汤啊,来世再做好夫妻啊,你侬我侬再恩爱啊。” 歌词凄婉,唱调催泪,表演结束后掌声久久不能平静。 老袁第一个点评,他上次在其余四位专家都觉得张建德夫妇唱得很好的情况下,敏锐地指出他们夫妻两人表演性质太浓厚,技巧性太强,与山歌直抒胸臆,随性随情的本质有一定的差距。然而他这次要收回上次的评论,“你们夫妻两个表演是没有天花板的吗?” 台上两人一愣。 “你们敢在这么热闹这么重要的场合,唱悲剧性的题材,而且还是自创的剧情,自创的歌词,可见你们不仅是表演者,还是创作者,这简直超乎我想象。就是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存在,咱们山歌才会绵延不断,永不落幕。” 张建德夫妇还没什么太大反应,老袁自己没控制住情绪,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激动地连拍三下桌子。 宋香巧笑道:“袁老师,今天比赛才刚开始呢,您预估您面前的桌子还能在比赛结束的时候保持住四条腿平稳吗?” 老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着张建德夫妇说:“不愧是梁家洼山歌团台柱子,牛!” 宣传部长丁佳慧拿起话筒道:“前两年我去省里宣传部开会,当时有人给我看了一本小说,名字叫《暮年》,说的是一个六十岁的女人退休后独自去全国旅游的故事。这本书不厚,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剧情都在说她提出周游全国的想法后,全家人没有一个人同意。刚开始家人还委婉地劝说,后来见她油盐不进,就把话说得特别难听。说她自私自利,贪图享受,再后来家人直接说如果她坚持己见,就和她断绝关系。” “这件事就在双方争执不定的情况下拉扯了很久。就在某一天早上女人醒来,走到院子里,仰起头看到院中的一棵树上落了一只麻雀。麻雀朝她嘬了嘬嘴,然后振动翅膀一飞冲天,再也看不到。这一刻,她突然醒悟了,她也长着一双翅膀,别人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她已经60岁了,再不飞就飞不动了。然后她就不告而别,独自一人踏上周游的旅途。 t” 然而这个故事结局她并不喜欢。如此独辟蹊径从一个年老女性的角度叙述她内心的挣扎,她人生的困境,性别的压抑的故事,可结局却说她出去游玩了一圈后发现还是要落叶归根,要回归家庭。好似这样结尾才更符合主旋律,才众望所归。 “当时有人说想把这部小说拍成电视剧,但被否决了。说播出这样的电视剧,是想宣扬什么观点?别搞得大家都学着女主角不管家庭跑出去玩了,这个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说到这里她苦笑一下,说出这段话的还是位职位颇高的领导,他更是彻头彻尾地否定了这本书的立意。自然这本书没出版,更不可能拍摄成电视剧。 “不过呢,今天我在咱们比赛现场又看到同一题材的故事,”丁佳慧两眼放光,“我好像在看一台舞台剧,用山歌演艺的舞台剧。情节生动,表演到位,情绪也非常酣畅,虽然最后是个悲剧,但怎么说呢,好歹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老年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美好爱情的权力。咱们西河县是农业大县,农村人口占据多数,像这样反应农村生活。尤其是农村老年生活的表演非常值得推荐,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表演非常好。” 不愧是县领导,丁佳慧的话直接把张建德夫妇的表演拔上了很高的高度。 最后统计得分,张建德夫妇竟获得了比初赛还高的分数:950分。 这一下子吹响了半决赛激烈的号角声。 接下来,初赛的热门选手如年龄最大参赛选手姬条儿、历桃、贾平涛等都表演了自己最擅长的山歌曲目。看今天他们在台上的表演情况,看来几人在台下做了充分的准备,对进决赛势在必得。尤其姬老太太这次不仅唱了,还挪动她的小脚,跳了两步舞,更是让大家又惊又喜又担心,好在老太太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几人成绩不相上下,互相咬得很紧。 午休时,姜崖找到宋香巧问她咋没看到竹小蝶,宋香巧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说小姑娘这次没法参加半决赛,刚好赶上期中考试。她说自己也是凑热闹,没想着能进决赛拿奖,反正她妈妈也通过复活进了半决赛,她不好跟她妈妈同台竞赛。 姜崖皱着眉头听着,末了说:“她妈妈是她妈妈,她是她,两回事嘛。” 宋香巧笑起来,“小蝶还是学生,以学习为主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嘴上说有的是机会,可也知道再过一年半这小姑娘就要考大学去外地了,以后就是有知识有身份的大学生,没啥可能回来乡里,更没啥可能登台唱山歌。 姜崖点点头,“尊重她个人意愿。” 今天上午看比赛的人这么多,中午结束时,这些人全部进村找吃的。提前预定好的直接坐桌吃饭,没预定的只能排队等,好在组织方提前规划,若是不想等,可以直接在会场买盒饭吃。盒饭也不错,一个鸡腿一个蛋,再加上炒野生菌菇和有机青菜,才象征性收费三块钱。 这一项就卖疯了。廖婶几个婶子姑子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就把保温箱里的盒饭卖完了。还有没吃到饭的观众也不慌,安庆生直接把人领到其他村民家里,只要不嫌弃,就能吃饱,而且不要钱。 反正就一个宗旨,不能让来了金竹村看表演,看玩耍的游客空着肚子。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吃饭不要钱这说不过去吧。” “是啊是啊好歹我们买点啥吧。” “听说你们这里有很多土特产啊……” 那些被婉拒的游客吃完饭顺便把村民家里本来准备拿出去卖的土蜂蜜土药材风干鱼鸡啊鸭啊全都买了,而且连价钱都不问。村民们也不好意思了,原本要价二十的只收十块,连买带送全塞进了游客的怀里…… 最后大家伙相视一笑,做了场随性随缘的买卖。 下午比赛继续时好多观众的脚下卧着好些塑料袋,其中几个还探出来鸡啊鸭的头。听到台上锣鼓喧天,这些小东西好像也能听懂似的不停地啾啾嘎嘎地叫着,甚至有时候还配合着鼓点……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台上更热闹还是台下更热闹,有种现实魔幻主义的喜感。 下午出场的选手表演质量有高有低,再看舞台旁的得分表,姬条儿位排名第二,历桃排名第五,贾平涛排名第九,而张建德夫妇众望所归排名第一。前十名可进决赛,看分数之间的差距,后面的争夺主要集中在第十名上。 史小翠最后一个登台,她作为被专家复活的选手自然所受关注最多,而且今天还是在金竹村举行半决赛,上次她大闹人家竹家祠堂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今天这女人又杀回来继续表演,可见是有点子东西的。 史小翠一身火红掐腰旗袍,靓靓飒飒,让人挪不开眼睛。只是这次她没有拿□□嗡上台,而是换了把蛇皮三弦琴,施施然在台前坐下,旁边有工作人员帮忙搬来一个木头装置,她把右脚塞进下面的绳索,脚尖翘起落下,一个精巧的联动装置立马作用旁上面的铜钹响起来,等于史小翠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可以实现自弹自唱。 宋香巧笑着问:“小翠这次你又要给我们带来什么厉害的表演?” 史小翠自谦道:“不敢说厉害。只是觉得咱们山歌赛的舞台太好太难得了,能上来表演是我的福气。我就想着把我会的东西都显示出来。” “那能简单介绍今天表演的节目吗?我看你是准备自弹自唱?” 史小翠神秘一笑,“都说咱们中国没有说唱艺术,要我说那是孤陋寡闻。那就是我一会要为各位表演的三弦书,用的就是我手中的三弦琴。” 这张琴用蛇皮两头包裹,长柄,有三根弦。这种琴音色干涩,音量却大。这种琴传入日本后发展成了三味线,在异域倒发展地更好。 在乡间举行的比赛随意性更大,不像在电视台里录播或者直播的那些比赛,要严格控制时间,要严格按照流程,几位专家见大家对史小翠说的这些感兴趣,当即开口一起聊天。 “三弦书要追溯起来可以讲到秦始皇。据说当时秦始皇征用民卒修建长城,这些人在长城下风雪交加之时,用棍子用动物皮用绳子发明了这种琴,后来就有了三弦琴,再后来就有了三弦书。不过三弦书发展最鼎盛的时候是在乾隆时候,当时咱们市会唱三弦书的就有三四百人。现在嘛,会唱的人就少了,听得人也少了,大家对三弦书很陌生也不足为奇。我只是好奇史小翠你咋啥都会?初赛□□嗡,半决赛三弦书,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县文化馆馆长巩仁忍不住笑问,这女人真是浑身充满了神秘感啊。 史小翠连连摆手,“巩馆长过誉了。我会的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三弦书也是听我师傅唱过,我跟着学了几段,要跟三弦书的老前辈老艺人相比我还嫩着呢。我就是想既然是山歌赛,咱们市咱们县还有咱们乡都是曲艺之乡,这些快失传的曲艺都能有机会上台展示,说不定以后有人愿意学愿意唱,咱们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不至于在我们手上断了。我这纯属抛砖引玉。” 这女人长得好看,又能歌善唱,说出来的话又如春风细雨般让人感觉到很舒服,重点是她还很自谦,却又不自卑,落落大方的样子让人不由高看几分。 “史小翠选手今天是一个人自弹自唱,三弦书还可以两人或者三人一起同台演唱。若是两三人演唱,主场者手中一般会拿一种叫做铰子的乐器或者八角鼓。铰子也就是比较小的铜钹,有的地方也把三弦书称作铰子书。使用铰子或者八角鼓演唱三弦书的时候,主场者会拿一根筷子敲击铰子或者八角鼓,与伴奏者的三弦琴互相迎合。”市学院教授苗秋月浅浅地介绍了三弦书的演奏特色,“小翠,你今天是准备表演文段子还是武段子?” 三弦书可说唱的内容包罗万象,上可说唱历史故事侠义传奇公案传说等武段子,下可说唱才子佳人针线箩筐等文段子,厉害的说唱者随便站在那里就t可以唱一本书。 史小翠笑着说:“我独胆为大家演唱一段《火烧新野》。” 要说三弦书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火烧新野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熟。毕竟这段历史就发生在两百公里外的新野县,话说当年曹操爱将曹仁率军攻打新野,见城门大开以为刘备怯弱弃城,当即入城驻扎,结果半夜大火四起,这才知道上了诸葛亮的当,仓皇突奔死了不少人才得以逃脱。 而且这段故事也在其他曲艺如河南坠子、宛剧等演绎过,尤其爱听戏的老头老太太则更熟悉了。 宋香巧笑道:“那就闲话少说,咱们请史小翠为我们表演《火烧新野》。” 史小翠说了声好便敛起神色,低头轻轻扫拨了琴弦,做好了准备,仰起头瞬时念道:“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风伯怒临新野县,祝融飞下焰摩天。”这段来自《三国演义》的开场词立马把人引入三国争霸群雄厮杀的年代。 三弦声起,史小翠一边弹奏一边开唱,“唱的是,诸葛亮初出茅庐把功建,火烧曹军博望坡前,夏侯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曹孟德暴跳如雷怒冲冠,校场点兵五十万,浩浩荡荡杀奔西南……” 曲调抑扬顿挫,唱词简单朴实,把火烧新野的前情讲得清清楚楚。 唱完这段,史小翠站起来笑语盈盈地说:“这段唱的是火烧新野,智圣诸葛亮的故事,想当年诸葛亮感念刘玄德三顾之恩出山相助,第一把火火烧博望,第二把火火烧新野,第三把过火烧赤壁,今天咱讲的是火烧新野…… ” 史小翠美目略挑,一口气连说好几段,骤然一停顿,手上三弦琴又起,“曹仁用目睁,打量新野城,四门大敞开,无有一个兵,街上无人走,鸦雀静无声,人都说诸葛亮计谋广,是不是诱敌深入留座空城……” 接下来许褚小瞧诸葛亮,撺掇曹仁入城。这段是大家伙最爱听的剧情,许褚有多小聪明,后面马上脸就被打多么重。 “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四起,好大的风啊!”史小翠像看到了这一幕连说几声哎呀呀! “这阵风真不善,刮得天昏地又暗,往上刮了一阵风刮到玉皇凌霄殿,王母娘娘来观风,一头青丝被刮乱,往下刮了一阵风,刮到阎罗森罗殿,土地爷爷来观风,手中拐棍刮不见,刮得大鬼找小鬼,刮得牛头找马面,刮得小鬼疼难忍,吱吱哇哇乱叫唤……” 这一段酣畅淋漓,口条疾速,又形象又生动,这段耳熟能详的故事夹杂了三弦书艺人的原创台词,更显趣味。 接下来,曹仁快速入城,驻扎休息,刚卧床睡着,突然报子来报:“新野城火烧起来了!” 曹仁还有起床气骂报子说定是有人烧火吃饭,不要扰乱军心,紧接着唰唰唰好几名报子来报,声音都变直了,“报报报禀都督,大事不好,新野城全城起火……” 别看史小翠细弱柳条模样,可她学小兵报子,连喊那几声报报报,学得那叫一个真切,声音颤抖,手脚发软,往前踉跄几步,让人觉得是小兵报子附体了。 台下观众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瞧着史小翠大吼一声,“曹仁听见这头发稍子都支棱起来了!大事不妙呀!” 火龙翻飞,风乘火势,噼里啪啦,房屋倒塌,轰轰隆隆,热浪翻滚……好一场大火啊! ! ! 高|潮骤起,三弦琴铜拨骤然响起。 赵子龙在城外指挥若定,数万条火箭腾蹿天空,风驰电掣似流星,曹仁率兵直往西门冲……赵子龙杀将出来! 史小翠瞬时化身赵子龙,一身正气,中气十足大喝一声,“哪里走!” 接下来琴弦更急,几个回合下来,曹仁往东门逃去,连奔二十余里逃至白河边,士兵们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一样跳入河中,史小翠停下来一笑问,“有人问,这究竟是为何要跳下水?” 她略一停顿,昂首笑道:“说当然是为了扑灭他们身上的火星子啊!” 这种夸张中带笑点的设计立马引得众人大笑。 接下来唱段借用火烧赤壁故事中曹操仰天三笑却被打脸追杀的典故,在这里也设计了曹仁三笑,最后还是诸葛亮仁心让张飞放走了他。 三弦书唱词扎实,史小翠唱功了得,即便在没法收音的户外舞台,也能越过糟杂的环境把观众的注意力和好奇心全部收拢在自己的表演里。 “酣畅淋漓!精彩!真是精彩!”老袁忍不住又拍起了桌子,“这才是表演,这才是艺术,这才是咱们西河县千百年来传承的说唱曲艺,今天没掏钱就听到这么好听的,赚了啊。” 戈明德也很激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咱们这十里八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爱请人去唱三弦书,甚至没事干的时候,只要拿起一把三弦琴,就能连说带唱,唱两汉三国,唱三侠五义,唱老包判案,什么都唱,那时候可真是热闹啊。只可惜现在啊,别说喜欢三弦书,怕是知道三弦书的人都很少。” 他啧啧两声,话锋一转,“小翠啊,□□嗡你也会,三弦书你也会,这两样都不好学,都不好练,你咋同时都学,还学得这么好?” 史小翠腼腆一笑,“戈老师你这么说我还真是不好意思。其实,三弦书我就只会这么一段。”那年在山洞,她跟着师父师娘学了七八天□□嗡,偶尔听他们拿出三弦琴唱了这么一段,也就记在脑海里了。或许那时候,她年纪小,白纸一张的脑子,师父师娘随便往里面泼点墨,就再也忘不掉。后来她南下去了广东,又忙着挣钱,又不愿意交朋友,孤独的时候就爱在宿舍里自己给自己唱,一天又一天,便真的刻入骨髓里,再也忘不掉了。只可惜,当时她只学了这么一段。 戈明德一听,略有遗憾,“你这基本功在,学其他唱段不过是时间问题。” 五位评委点评完,宋香巧请五百位大众评审开始投票。她走下台,走到观众中间,看有没有人愿意说两句。 刚开始大家伙都不好意思,但一大堆人中总有那么几个显眼包,只见梁家洼村的老支书梁有仙施施然站起来,“咱就是说,今天的半决赛非常好看。纵观我的人生,今天算是排名前三的最幸福的日子。不用花一分钱还看了一天的大戏,这不叫幸福什么叫幸福?” 宋香巧率先鼓掌,“有仙叔说得好。” 梁有仙话锋一转,“当然山歌赛的决赛更好看。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啊,我想打一波广告。 10月30日晚上八点,在西河县竹坑乡梁家洼溶洞,举行山歌赛决赛。到时候谁能获得更多专家大众的支持?巨额奖金花落谁家?谁能成为第一届山歌赛冠军?咱们拭目以待。我代表梁家洼村欢迎大家莅临比赛现场欣赏表演!” 在场的梁家洼村村民立马为老支书欢呼。 安庆生在旁边哼了两声,“可真是会挑时候。” 宋香巧有大局观,她笑着接下话题,“是啊。咱们就要看看今天到底哪十组选手能有机会去梁家洼溶洞那个天然大舞台表演呢?” 她走到两名显然是外地游客的面前,把话筒递过去听他们来说两句。 “我们是隔壁县的。本来只是听说你们这的溶洞好看,还不要钱就跑来瞅瞅,没想到竟然看了一场免费的山歌赛。我们压根就没想着在这过夜,结果昨晚在你们村的农家乐住了一晚。我就在想,你们这么好景色,这么好的服务,为啥不收钱?”这名女性游客说话抑扬顿挫,有趣的很。明明想占便宜却又结结实实花了钱,结果呢,看得开心玩得开心,最后还发出灵魂一问。 宋香巧就爱这种直直白白的表扬,立马豪迈地说:“我做主了,你下次再来我们这里玩,房费餐费全免费。” “哎呀,太好了。我回去一定帮你们好好宣传,把我的亲戚朋友邻居都叫来玩。” 梁有仙碰了碰旁边的安庆生,嘀咕问:“这是你们安排的托儿吧。可真费心啊。” 安庆生直接给他一个白眼,“谁要安排托儿谁不得好死。” 见梁有仙还不信,狠狠道:“谁要安排托儿我是你孙子!” 梁有仙这才有了几分信,“行行行。你们村也不知道走了哪波狗屎运……” 安庆生瞪了他一眼, t“什么狗屎运!是泼天的富贵。” 王学海正在紧张地统计票数。第十名和第九名之间只差了三张票,只要史小翠的选票超过832票就能挤进前十名。但鉴于上次在初赛中她的群众基础太差,五百位大众评审中才获得了小部分票,所以这次也不容乐观。 宋香巧小声问史小翠要不要给自己拉拉选票,史小翠轻轻摇摇头说不用。她现在婚也离了,房子也买了,又能时时看到两个孩子,前几天还有人家里长辈过寿请她去唱戏,拿了不少出场费。熬到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什么也不缺,自然不想再出口说软话,求别人给她投票。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爱咋说就咋说。 就在这时,从台下收集选票回来的王学海,朝宋香巧和史小翠悄悄挤挤眼,而后大声道:“恭喜史小翠获得连932分,获得半决赛第三名的好成绩。” 史小翠大惊,满脸不可置信。 宋香巧更是比她还高兴,上前一把抱住她,连说恭喜。 史小翠不仅超过方才第十名的832分,还比她多了100分,直接冲进前三,比第一名张建德夫妇只少了20分。 梁有仙沉沉看向台上的史小翠。这女人不容小觑啊! 从落选到逆袭进前三,不过是经历了20天的时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让大家对她的感观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张建德前几天找到他和程宿,建议说请史小翠参加山歌团。原因无他,这女人□□嗡是一绝,若是能让她留在团里,不仅可以作为特色表演吸引观众,还能教|徒弟,让□□嗡成为山歌团的招牌。当时他没同意,觉得这女人风评实在不好,怕招进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别带坏了山歌团的名声。 之前他一直担心金竹村也搞山歌团,可史小翠现在已经和竹兴文离婚,不再是金竹村的媳妇,梁家洼山歌团不要她,金竹村肯定也不要她。 台上几位专家围着史小翠。巩仁巩馆长请她去文化馆座谈,老袁请她去家里吃饭,苗新月也邀请她去市学院给大学生上课,就连宣传部部长丁佳慧也说春节市里要举办晚会在各县遴选节目,想请她去参选。再看向张建德夫妇,即便获得了第一,也没人围着他们说话。 梁有仙觉得自己似乎又失策了。 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早。他安慰着自己,还有十天,决赛那天,他们梁家洼村的高光时刻就要到了。只要张建德夫妇能获得冠军,到时候所有的目光都会朝向他们,也就是朝向梁家洼村,以后他们村的溶洞景区也有了金字招牌,完全可以做出比金竹村更好的成绩- 当天晚上,史小翠拎着两个礼盒上门拜访姜春。姜春大喜,赶紧把人往里屋请。老袁戴着围裙从厨房传来,见到史小翠也是高兴地紧,赶紧喊着让她务必吃了饭才能走。 姜春想给姜崖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趟,史小翠赶紧劝住,说姜崖是大忙人,她上门叨扰已经够麻烦,可不敢再麻烦他专门跑回来一趟。 史小翠说这一年来是姜春和姜崖母子对竹小蝶和黑蛋多有照顾,她这个做亲妈的无以为报,只能拎着两盒她从广州带回来的海产表示道谢。 “客气太客气了。”姜春连连摆手,“你生的两个娃太招人喜欢,我这么冷清的人都忍不住亲近。”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你总不会家家户户都上门送了礼吧。” 史小翠抿了下唇,“对我两个娃好的,我都记在心里,能力范围所在,该登门道谢的一定要道谢。” 姜春叹了口气,“你呀,也该放过自己,好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 史小翠笑起来,“是。我现在每天醒来看着自己亲手买的房子,打造的窝,就觉得空气也是甜的。”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老袁手快,不一会就端上来四道菜,“你现在可是香饽饽,丁部长、苗教授、巩馆长要么请你讲课,要么请你教|徒,要么请你表演……” 史小翠把公筷放到菜盘上,“说句矫情的话,我现在只想和两个娃多待一点时间。” 姜春表示理解,不过竹小蝶马上就要考大学,黑蛋目前还在乡初中上学,周末才能去县城和她呆在一起,史小翠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人呆着。 “小孩们有自己的生活,你呀,我就不劝你再找个伴儿,既然这么喜欢唱,不如就把这条道走得扎扎实实的,开开心心的。” 老袁说:“你要是有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去跟巩馆长说一声,让你在文化馆谋个职位。当然没有编制,工资也不高,也不用每天坐班,就是搞搞山歌研究啥的……” 姜春皱起眉头,“你这个提议对于有些人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可我觉得,小翠就应该自己单独干!” 史小翠一愣。 “第一,咱们市山歌曲艺的群众基础不错,第二,你也不想让你师父教你的在你手上断了根吧,第三,你可以吸纳喜欢上唱歌跳舞的人一起搞个山歌团,有你这个台柱子在,不怕招不到人,收不到钱。再不济你也可以去一些红白喜事场合唱戏,细水长流的,也能赚到不少钱。”- 从姜春家出来,史小翠一个人走在古街上。她现在算是乡里半个名人,不过是走了一小段已经有好几个人停下来跟她打招呼。当然面带好奇打量目光的人不少,不过也有喜欢她表演的人,拉着她说家里哪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请她过来为亲戚朋友唱出戏。 本地人好热闹,好脸面。家里遇到红白喜事,总爱请人过来唱大戏。史小翠年轻时候就靠这个赚钱养家,现在她因为山歌赛再次回归大众视野,邀请她的人更多了。 两个娃还要上学要结婚生孩子,她从不指望竹兴文能给钱,所以她还要努力挣钱。她当即记下来,并答应到时候提前过去彩排- 宋香巧有些不舍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裙浓妆,好似变了个人,却是不一样的自己。这样的自己让她喜欢。婆婆推开门走进来,见她这样忍不住笑道:“咋,还穿上瘾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赶紧洗掉。” 宋香巧啧啧两声,回呛道:“妈,你今天听张建德唱的时候,咋哭了?” “你咋知道?” “我一下台,好多人都跟我说,三婶刚才看表演哭得稀里哗啦的。” 大家都习惯性叫宋香巧婆婆三婶,也只是因为她的老公,也就是宋香巧的公公排行老三,由此称呼。至于这位三婶,本家姓是什么,叫什么,很多人并不知道。 三婶顿时羞起来,“别听他们瞎说。我哭啥啊哭。” 宋香巧盯着她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想到你以前的老情人了?” 三婶恼了,“哪有什么老情人。我就你爸一个。” 宋香巧不说话。 “反正人这一辈子很短的。你守寡几十年,再找个老伴正常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有看上的,就跟我讲。” “这也是你儿子的意见。” 第96章 第096章 乡政|府准备开发明清一条街的消息一经传出, 和这条街相关的人内心都开始打起了小九九。若是以前,诸如此类的提法也不算罕见,只是大家伙被假消息糊弄了几次后基本都当听听笑话。可现在不同了, 提出这个说法的是现在的乡政|府, 金竹村作为前例,扎扎实实的发展和获利, 摆在人们面前,因此消息传出来后,沉寂的老街再也不沉寂了。 有几户搬去外地居住的听闻了消息连夜赶回来打探,有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找了施工队看能不能再加建几层,好歹拆迁赔偿的时候多给算点面积,有人则盘算着等这条街开发提上日程后,在自己家房子能干得什么挣钱的营生……很快乡政|府先贴出了一个告示。 告示再一次强调古街保护的重要性。这次乡政|府重申了古街的保护范围,包括五里长街为核心周围三百米的范围。但凡这个范围内的建筑都不许有任何未经允许的新建、改建、加建活动, 再往外两百米划定为建设控制地带,这个范围内的建筑风格要统一,建筑高度不能超过六米。 也就是说那些想通过拆迁获得赔偿的别想了,那些想加建几层房子多要赔偿的更别想了。所有在保护范围线和建设控制线以内建筑的任何t建设行为都必须通过乡政|府和文物局的同意才可以进行,不然就是违法行为。 告示上也提了开发古街首先要对古街进行统一规划,梳理公建和个人产权,对基础设施进行全面提升完善,除了重点古建群要进行维护修缮外,政|府还将对古街上的古建进行勘察分级,划定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和一般维护的对象。 前几天方正平把门前的青石板路砸了几个洞,被派出所叫去留了案底不说, 最后不仅要把青石板路恢复如初,还在自家门口贴道歉信, 希望街坊邻居要以他为戒,遵守法规制度,呼吁保护自己的家就是保护古街,保护古街就是守住自己的根,沿街700户都要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拧成一股绳才能把整条街做大做强。 如果谁家的老房子被评为重点保护对象,政|府会出一部分钱对其进行修缮。当然,到时候700户会集体共享整条街的开发红利。 头一次,政|府拿出了实实在在的开发条款和实施路径,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街上的人知道这次是准备动真格了。 告示贴出来以后,接连着来了好几拨人。有人拿着GPS对整条街进行勘探,测量正街小巷的长度宽度,划定平浪宫等古建筑群的范围等等。另一天,又一群人分好几拨,在陈元基的带领下挨家挨户丈量老房子的尺度,尤其对一些具有典型特征的老房子则进行了细致描绘,包括门廊下的彩绘,墙壁上的砖雕,屋脊上的吉祥小兽等等,听说这些是乡政|府从市大学请来的教授团队对古街进行摸底排查,由他们出保护方案,经县政|府和文物保护单位审批后还要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审批,而后才能成为正式的文件,在此指导下进行保护开发。 那些在平浪宫、禹王宫、清真寺附近的古建筑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这些建筑对于展现整条街的风貌至关重要,未来也是业态植入的重点空间,这些户主将获得更多的维护费用。 那些已经完全坍塌的地块,就成为可建可不见的区域,未来可作为难得的绿化空间,为古街添一些绿色。 这天早上刚过七点,就有人急哄哄地来敲乡政|府的大门。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住在办公室值班的王学海揉着眼睛,披着衣服,趿拉着鞋走出来,遥遥一看,顿时一阵头大。 外面这人是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叫啥他还真不清楚,大家伙都称呼她为寡嫂子。据说她刚嫁过来没几天老公就出事死了。 克夫,晦气,倒霉,这些字眼从此和她紧紧攀扯在了一起,大家伙明里暗里天天戳她脊梁骨,待她伺候公婆去世后,她就越发地深入简出,不和人打交道,脾气也就越发古怪。 天天不是怀疑这个人偷她种在院子里的菜就是怀疑谁去她房间偷她的钱,经常把整条街闹得鸡飞狗跳。 街坊邻居都被她怀疑过,被她骂过。 甚至经过她家的狗都被她怀疑尿了她家的墙角,有时候犟脾气上来了迈着小脚拿着棍子把狗追出好几里远还不解气。 大家深受其苦,对其尽量避而不见,但寡嫂子找不到吵架的人就跑到乡政|府来告状,逮住谁,谁接下来这几个小时都别想工作,只能被她扯着袖子听她讲。街坊邻居可以把门紧紧关住不听她说,乡政|府又不能一直大门紧锁。所以任谁瞅见寡嫂子来了都想躲得远远的。 寡嫂子倒也想去派出所找胡文林胡所长告状,但这老小子黑着脸说她报假警犯法,她就不咋敢去寻她的晦气,只能往乡政|府跑。 整个乡政|府也就姜崖和王学海还愿意听她唠叨两句,也此被扯袖子谈心的时间更长。 王学海硬生生刹住车,转身往宿舍逃。 “学海啊,我瞅见你了。快给我开门。我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寡嫂子使劲拍着门吼道。 王学海皱着脸,只能转身继续往下走。 “唉唉,我早上新做的肉馅包子,还热乎的,给你拿了几个。快吃。”寡嫂子从门缝里递过去,硬要塞到王学海的怀里。 王学海挤出一个笑脸,把包子又塞回去,说不能要群众的一针一线。 寡嫂子顿时脸变了,嚎叫起来,“我大清早三点起来蒸包子,就是想给你拿点尝尝……” 王学海不得已把门打开,从塑料袋里拿走一个包子,边吃边问,“您干吗起这么早啊。” 寡嫂子好似这才想到自己要来干嘛,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有人藏在我床底下。” 王学海一脸无语,“您说啥?” 寡嫂子满眼紧张,捂住嘴再次把声音压低,“有人躲在我的床底下……” “咚咚咚!” “敲一会,停一会,再敲一会,又停一会……” “吵得我脑袋疼,一夜没睡好,只能起来蒸包子!” 王学海扭头就走,“您还是赶紧回去补觉吧。” 别看寡嫂子瘦小,手劲很大,她一把拽住王学海的胳膊,“我说的是真的。” 王学海大清早觉没睡好,还要听一个脑筋不太好的老太太瞎白活,真是觉得就这点工资真不够这么折腾自己的。他转过身来,举起手指头,“您上次说有人深更半夜蹲在您家屋后头监视您睡觉,后来我去了,发现是你家电线掉下来被风吹得砸在后墙上的声音。还有一次,您说有人半夜不睡觉在你家院子里飞来飞去,后来我也去了,结果呢,不知道谁的风筝缠到你家晾衣绳上,半夜起风那破风筝飞上飞下,您非说那是人……” 寡嫂子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提那些。我老了看错东西很正常。但这次……” 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准没错。”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人进大院上班。但凡知道寡嫂子事迹的都朝王学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哎呀,辛苦了啊。” 寡嫂子扯着王学海,“你去看看嘛。我眼神不好,但我听力那在整条街上我是第二好,没人敢说第一好。我真听见有人人在我床底下咚咚咚敲个不停。怕不是在偷什么东西吧!” 王学海被扯得生不如死,恰好瞅见姜崖来了,“您最爱的小姜同志来了。您让我去上个厕所,快被憋死了。” 寡嫂子一喜,转身又扯住姜崖的胳膊,“小姜,你可来了。我跟你说啊……” 姜崖换手扶着她,“您慢慢说。”- 王学海蹑手蹑脚地回到办公室门口,听里面姜崖正在耐心地询问。 “您说最近一周时间您的床底下半夜两点到三点有人在敲敲敲?” “是。声音虽然非常小,但我耳朵特别特别尖,就像我去县医院做CT那种咚咚咚的敲击声,敲得我脑门子疼。” “您说这声音响五分钟,停五分钟,非常有规律?” “是。”寡嫂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翻到其中一页,让姜崖看。 “这是我记录的。不会错。” 王学海越听越觉得离谱,这老太太一天到晚没事瞎捉摸,一副“总有人要害朕”的心态,搞得整条街上的人不得安宁。好家伙,这次编的竟然还朝悬疑离奇故事发展了? 他一脚踏进去,喊道:“姜崖,咱们今天还要去县政|府开会呢。赶时间。” 寡嫂子急了,指着本子说:“你看,我没说错。每天晚上吵得我睡不着。” 王学海把姜崖手中的本子拿过来,定神一看,直接笑了。这位“可爱”的寡嫂子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半截铅笔,在本子上画满了竖线,一条紧接着一条,画满了七页。 “你看,这些实心的竖线是敲击声,这些空心的竖线是我的心跳声……医生说我老了,一分钟跳五十下就够了,这里有一个五十,两个五十……总共五个五十,也就是五分钟……” 寡嫂子没上学,这已经是她用尽平生所学能算出来的最大数值。 姜崖赞许地点点头,“是,您算的很正确。” “别……”说这句话。王学海想拦都拦不住。 寡嫂子像是遇到了知己一样,把凳子往姜崖身边挪得更近了。 “咱们这条街以前都是有钱人盖的,到处都是宝贝,都在地底下埋着呢。我床底下也有。嘿嘿。”寡嫂子神秘地笑了笑。 王学海扶额,老太太这是自己给自己编电视剧呢。悬疑剧转为探宝剧。 t 他上前一把搂住姜崖的肩膀,“走啊,再不走县委书记就该骂我们了。” “哎呦,县太爷召见你们,你们可得赶紧去。” 姜崖无奈地看了一眼王学海。这小子用这招哄骗了多少次啊。但别说,次次都管用。 “我先走了。明天这时候我再来。” 王学海:“……”大可不必- 一早上的美好时光就在斗智斗勇中蹉跎完了。 今天要去县政|府开会是真的,县委书记召见他们是假的。关于竹坑乡明清一条街的保护利用,县里从文物、城投、规划、土地、旅游、宣传等相关部门调选了人员成立专班,定期召开推进会,汇总保护开发中遇到的问题,集中决策,快速落地。 前期姜崖提交的初步方案,得到了县里的认可,由副县长郭腾飞作为专班工作组组长,继续往下推进。 现阶段的问题当然是尽快编制保护开发方案,上报市、省相关单位审批,同时广泛征求专家和群众意见,群策群力,获得最广泛的支持。当然,要同时寻求合适的旅游开发运营机构,洽谈出最利于政|府、居民、开发商三方利益的合作方案。不管合作模式如何,有两个原则不能打破:第一,绝对不能以破坏古街为代价开发旅游,第二,绝对不能为了开发而开发,损害本地老百姓的利益。 从县城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坐车途中他还不忘打开古街保护图不停研究。 早在清朝初年,古街上还有至少两千户人家,人口超过万人。家家户户经商,人来人往全是生意。小孩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去街上商号店铺做学徒,再不济也会挑起担子沿街叫卖。这里做的就是倒卖生意,一代代传承下来,积攒了万千家财,也培养了一代代的商贾巨富。 他们秉持诚心信誉,从不做一锤子买卖。据记载,这条街如此繁华却极少有小偷小摸的行为。很多大型商号都有自己的当票。也就是被大家承认的流通的土钱土货币。拿着这些当票,可以随时到全国各地的连锁商号兑换银票。要是没有诚信为基础,哪敢这样? 其中最大一家商号叫德胜正,由湖北黄州富商陈明璋创造,鼎盛时拥有流动资金五十多万两白银,收购诸如桐油、生漆、柴胡、黄花菜等土特产,有八个掌柜管事,五个账房管账,在丹江汉江长江沿途都设有分号和客栈。另外同等级别的商号还有山西韩姓巨商创建的“复兴美”,开出来的银票可通行于太原、西安、北京、济南等大城市。再次一等的商号那就数不胜数。然而每一家商号都有艰辛的发展史,比如德胜正,发家生意做的是牲畜皮子,后来逐渐开始经营各地土特产和药材,并且开始收购黄金。 根据历史记载,仅仅陈家就在北街上占据了数十座院落和商铺。然而,任何繁华在时间线拉长后都会变成过眼烟云,民国十四年,竹坑乡匪患频发,一天夜里,有个本姓人叫陈四麦的土匪,率领一杆弟兄下山,烧杀掠夺,将陈家祖祖辈辈经营了上半年的商号烧得干干净净,唯独一处稍微偏远的老屋躲过一劫,也就是现在古街上保存最为完成的古民居陈家大院。 姜崖盯着地图,陈家大院五进院落,房间数十间,游墙影壁,雕梁画栋,应有尽有。前几天他还陪着市大学的教授团队去看了一圈。这座院落主体架构都还在,只可惜很多地方的壁画破损严重,斑驳地看不出原貌。另外,房屋漏水严重,需要尽快找人修缮,不然影响屋架下的木梁安全。 一周前,有个消息灵通的老板知道乡政|府要开发古街,主动找来说要租下陈家大院搞旅游。老板打算把陈家大院改建成小型博物馆。他向姜崖等人展示了自己在其他地方的成功案例,其中不乏南浔、周庄、同里等著名古街古镇。他说他是有情怀的文化人,见不得这些老一辈留下来的建筑瑰宝被破坏被废弃,同时他手里还珍藏了非常多没处放的私人藏品,准备都放到陈家大院。他的这个思路和县里乡里的想法高度一致,于是专班组同意让他来租下陈家大院,希望把陈家大院做成一个样板产品。老板签下合同的当天就找来了工队说要对房子进行维护。他提交了维护方案,也得到了文保单位的许可。 当时姜崖还说真是时来运转,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来枕头。辛家老酒庄的保护利用也在近期提上日程,陈家大院也马上遇到合适的机遇。 姜崖忽然皱起眉头,一周前? 他再次低头查看,“寡奶奶家是不是就在陈家大院旁边?” 大家都忘了寡嫂子叫什么,小一辈都问她叫寡奶奶。 王学海点点头,咕哝道:“寡奶奶夫家姓韩,祖辈在街上开了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后来家道中落,人丁稀少,到她嫁过去时家里连一缸米都没有。我也是听说,她夫家跟隔壁的陈家在生意上是死对头……” 不过现在谁也别看不上谁。韩家商号到寡嫂子这里就算断了根,陈家商号更是被烧得七零八落,现在只做陈家大院连个主人都找不到,被划为了公产。 姜崖眉头锁得更紧了,“或许还真是有问题。”- 王学海已经习惯姜崖时不时抽风做出点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现在,两人匆匆从县城赶回来,来不及扒拉两口饭,就趁着夜黑竟然去翻寡嫂子家的院墙。 幸好寡嫂子家后墙长了一颗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繁茂,直接伸到了院墙里。不过这次也算轻车熟路。第一次见识寡嫂子的奇葩行径就是这位老太太把家里钥匙搞丢了,逼着他们两个翻院墙找钥匙。后来墙也翻了,才发现钥匙被寡嫂子藏在自己内|裤的小口袋里。 院墙后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且前后不通,只有偶尔窜出来的狗经过。两人抱着树蹭蹭往上,狗子就在树下撒尿,撒完仰起头看着两个奇怪的人类。 幸好这狗子不爱叫,不然引了人来那就不太好解释了。 院子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骂骂咧咧的咕哝声。寡嫂子独居,早都习惯自己跟自己说话,而长期孤独的生活让她性格别扭地逮谁骂谁……王学海有一瞬间的后悔,等会跳进去吓到老太太自己会不会被骂到尿失|禁。 两人顺利爬上院墙,而后顺着墙下的假山慢慢溜达到地上,没有发出惹人注意的声音。 寡嫂子刚好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拎着洗锅水,“唉呀妈呀!” 姜崖赶紧朝她嘘了一声,寡嫂子在昏黄的灯光下瞧清楚这两个乡政|府的小伙子,顿时眉开眼笑,她非常上道地也嘘了一声,招了招手,蹑手蹑脚地把他们迎进堂屋里。 王学海:“……”不愧是剑走偏锋的寡嫂子。 三人一进屋,寡嫂子立马把门闩住,压低声音说:“你们相信我说的话了是不是?” 姜崖也压低声音,“八九不离十,但还需要您帮我们演场戏。” 寡嫂子顿时眼睛一亮,指着收音机,“我要演穆桂英挂帅还是王宝钏挖野菜?” 姜崖:“……” 王学海抹了一把脸,“我们两个今晚守着您的屋,看看到底是哪个鳖孙不睡觉乱敲敲。”- 翌日清晨。 安静的古街上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大家伙都还在吃早饭,抱着碗就往外走。 只见街上有名的疯婆寡嫂子像疯了一样吼道:“我昨晚梦到我家掌柜的,他告诉我我要发财了。” 大家捧着碗蹲在墙角看好戏。 “哎呀,你家掌故的都死几十年了,你还记得他长啥样不?” “咋个发财?去河里捡金子吗?” “寡嫂子你发财了可要记得分我点,让我也享享福。” 寡嫂子两眼一瞪,“我家掌柜的说不能告诉其他人。” 姜崖和王学海站在不远处的树后面,瞧着寡嫂子一本正经地演戏,两人默默相视一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寡嫂子迈着小脚从自家门口往陈家大院走去。 “唉,你们老韩家不是跟人家老陈家有仇,老死不相往来吗?”有人拦住寡嫂子笑问着。这事全街上的人都知道。寡嫂子在街上疯来疯去,逮谁骂谁,可经过陈家大院的时候总会快速走过,绝不停留。她说她那早死的老公警告过她,陈家人都不是好东t西,当年韩家败落陈家人没少出力。幸好后来土匪把陈家商号都烧了,这口气算是出了。 寡嫂子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早死老公的话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不行,”寡嫂子嘘了一声,小声说:“我家掌柜的说了,他们陈家抢了我们韩家的银子,就藏在他们家的院子下面。” 众人一听纷纷大笑起来。 “寡嫂子今天格外的疯啊。” “银子?我看是老太太自己编的吧。” “她都分不清白天黑夜的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总而言之,大家都不信她说的疯话。 寡嫂子可不管旁人怎么想,她立马冲到陈家大院门口,朝着结实的木门咚咚咚敲了起来。 “开门!开门!” 大家都爱看戏,尤其现在的陈家大院刚被一个叫黄建中的外地有钱老板给包下来,说要搞什么博物馆。这个姓黄的天天闭门在里面捣鼓,施工队进进出出忙得不行,也不知道在里面搞什么东西,大家正好奇呢,见寡嫂子上前砸门,都凑过去看热闹。 “开门!快给我开门!”寡嫂子见里面人不应腔,越发敲得使劲。 这时,有人的声音从远到近,急哄哄地喊着:“吵啥吵啥!来了来了!” 门开,一个穿着中山装黑麻裤的男人从里面探出来。 姜崖远远看过去,这人正是黄建中。之前签合同的时候见过一面,为人和煦,一副文化人模样。哪怕现在再看过去,一时间也不容易看出有什么不对劲来。 寡嫂子见黄建中终于开门,抬脚就要往里冲。 黄建中赶紧拦住她,“老嫂子,您这是干什么?怎么没经过主人同意就往家里钻?” 寡嫂子冷哼两声,“我家的银子埋在这家院子下面,你得让我进去找找!” 黄建中眼珠子一转,陪笑道:“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银子不银子的,听不懂啊。” 寡嫂子一脸认真,“昨晚我睡觉做梦,我家掌柜的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们老韩家积攒的十万两白银被陈家人抢走埋在他们家的院子下面。这钱是我们老韩家的,必须还回来。” 黄建中饶是想扮演好和善人这时候也绷不住了,“您做的是白日梦吧。拜托,麻烦回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好吗?!” 寡嫂子最讨厌别人质疑她的话,她两脚一跳,拍着自己的胸口喊道:“什么白日梦?!我家掌柜的不会骗我。十万两白银就是陈家人抢的,不管过去多少年,都得还给我们。我要拿着这个钱,重修我韩家祖坟!” 黄建中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都说这穷乡僻壤出刁民,他怎么这么倒霉,这一等一的刁民怎么就住在自己家隔壁。前几天这老女人就上门说些疯言疯语的话,被自己打发走,没消停两天,今天竟然又来发疯。 他双手抱拳,朝街坊邻居喊道:“我是外地人,被咱们竹坑乡的好山好水吸引,被咱们街上的古香古色吸引,想在这里搞一处院落,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宝贝放在这里展示给大家看。”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人啊想做点事怎么这么难。我租借陈家大院的时候已经请人勘探过一遍,并未有什么她口中的银子。我是真心实意想把这座院落保护利用起来。大家也都看到,我请来专门维修古建的团队,务必要把咱们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古建修复如初,这事情你们县政|府和乡政|府都是同意的。” 寡嫂子在街上骂人无敌,就是因为她从不听别人咋说,黄建中一副语重心长又真诚无敌的话在她这里全是废话,她双手一挥,“你别说这么多。你敢不敢让我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银子?” 黄建中:“……” 街上人都开始劝。 “哎呀,寡嫂子适可而止吧。别让人家黄老板以为我们竹坑乡的人都是这样胡搅蛮缠。留点脸吧。” “对啊。哪有什么银子?有银子也该你去你们韩家大院找,平白无故跑到人家陈家大院找什么找?” “寡嫂子你要不现在再睡一觉,看你家掌柜的有没有说他昨晚托你的梦是假的?!” 寡嫂子所向披靡惯了,这些人的话在她耳朵里毫无作用,她的一对混白眼珠子死死盯着黄建中,质问:“你到底敢不敢让我进去!” 黄建中一脸无奈,他嘴上说着没什么不敢的,可身体却越发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您逼人太甚!我得去找你们村长还有派出所所长。让他们给我做主。”黄建中一边喊委屈,一边找手下人出去搬救兵。 街上人都劝他别浪费这功夫。要是村长和派出所能管得住寡嫂子,也不至于这老太太骚扰全街人这么久。 这女人真发疯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不然你就让她进去看一眼,找不到就死了心。” “对啊。陪她演一出戏,戏演完她就放弃了。” “上次我硬跟寡嫂子争执对错,结果她咕噜一声躺地上,喊胸口疼,吓到我赶紧认错。闹出人命我可没钱赔。” “是啊是啊,就让她进去溜达一圈,不费事的。” 大家见劝不住寡嫂子就让黄建中退让。 黄建中左看看右看看,心里那个气啊。要是一般情况下他还真不怕这疯婆子,可现在…… 没等他想出招数,寡嫂子一个箭步从他咯吱窝下面冲了进去,嘴里还笑嘻嘻地喊着:“我进来了进来了!找银子了找银子了!” 站在不远处的姜崖和王学海恨不得抱住寡嫂子一左一右亲一口。这位可爱的老奶奶有时候还真是分不清是真疯了还是在演戏。 黄建中没拦住人,气得连连跺脚,赶紧追进去。 街坊邻居也都非常自觉地跟着进去看戏。姜崖和王学海低着头也跟在了人后面。 “哪里有什么银子啊!真是天地良心,你这老太太胡搅蛮缠,耽误我的工期我看你赔得起不!”黄建中跟在寡嫂子旁边,想拦着她,可她像炸毛的鸡死活不肯让他碰到,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到处掀东西看。 要真是碰倒了伤到了,可就真说不清。 他索性停下来,指着院子喊道:“找吧。随便找。要是你今天找不到银子,我一定把你扭送到派出所让警察给我做主。” 寡嫂子嘿嘿一笑,“好呀好呀!” 屋檐下绑着脚手架,几个工人正在描金绘彩,见忽然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都纷纷停下来。姜崖抬眼看过去,这几人显然紧张了,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互相之间给着眼光,却又一个字都没说。 昨晚他和王学海从县城回来,装作经过从陈家大院门口走动时,这几个工人正好蹲在门口抽着烟小声说着什么,见他和王学海走近立马停下来,表情十分不自然。 要是平时,姜崖肯定不会多想,顶多以为他们不想让人听到私密的话。可他总觉得不安宁,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本想直接进寡嫂子的院子,见这几人蹲在门口不动弹,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和王学海只好从后院翻墙进去。 “哎呀,你看人家黄老板请的人真是专业。这牡丹花画得真漂亮。”有人注意到脚手架上的壁画,忍不住夸赞道。 黄建中稳了稳心神,“那可不!我是真心实意想为咱们竹坑乡做点实事。这些工人都是我高薪从外地聘请过来的。人家那手艺都是祖传的,西河县可没有这号人物。” “啧啧。寡奶奶你闹够了就走吧。别耽误人家黄老板做事。” “是啊是啊,这里哪有什么银子,就你能瞎折腾。” “不行让乡政|府出面把她送到养老院或者哪里!” 有人觉得寡嫂子给大家伙丢人了,不过也碍着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没把精神病院四个字说出来。 黄建中巴不得现在就把这个疯女人关进精神病院,他爽朗一笑,“我本来就想着这里搞好后请大家来参观。那算是提前请大家进来。大家随意啊。” 他不动声色上前把主屋门关上,只让大家在院子里活动。 寡嫂子吸着鼻子,在院子里嗅来嗅去。 昨晚姜崖和王学海也在她的房间内听到半夜两点到三点的敲击声。证明她没瞎说,没说谎,这是她最有底气的地方。 姜崖和王学海沿着墙角,仔细勘察着院落里规整的小花园。花草葱郁,水缸里鱼儿上上下下,乍一t看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寡嫂子摸着主屋的木门,摸啊摸啊,突然一个使劲把门推开。 “我家掌柜的说银子就在主屋的墙壁里面。” 黄建中这时觉察出不对劲来。这女人怕是借着疯来闹事的吧。他当即挡在寡嫂子的面前,呵斥道:“你这老太太不请自来,又胡言乱语,我要把你送到派出所让警察来处理。” “不要不要!” “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寡嫂子在常年与人吵架的过程中练就了超级灵活的身手,任凭黄建中怎么抓都没把她抓到。 姜崖一眼就看到主屋内放置的案桌被人挪动了。这案桌上供奉着陈姓祖先牌位,从之前陈家大院被收回为政|府公产的时候就没动过,这是给陈姓人的尊重。 乡政|府和黄建中签订合同的时候还专门给他讲过,主屋不可乱动,必须维持原样,其他房子可以作为陈展的地方。 案桌上的牌位下方有明显的灰尘擦痕。 大家都看着寡嫂子跟唱戏似的飞来飞去,黄建中怎么追都只能扑空。 一片吵闹声中,姜崖“不小心”伸了一下脚,黄建中这老小子吧唧一声跪在了陈姓牌位面前。 众人:“……”这是什么操作? 还别说,这么重重跪下去,却砸出嗡嗡声来。显然这片地下被人挖空了。 “谁他妈跘的我?站出来!”黄建中气急败坏试图站起来,怎奈王学海像是站不稳似的,一把上前摁住他,嬉皮笑脸地说:“黄老板,你咋这么孝顺?亲自跪在人家陈姓牌位面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黄建中两眼冒火,“你瞎说什么!放开我!” 王学海龇着牙,“别啊。你多跪一会,说不定陈家老祖宗就不会半夜来找你了。” 姜崖像是刚从外面走进来似的,站在门口大喊道:“怎么了?” 寡嫂子瞅见他,立马冲过去,躲在他身后叽叽咕咕说黄建中偷她银子。 姜崖咳咳两声,装作无意似的使劲在地上跺了几脚。有的地方声音敦实,有的地方声音空洞……黄建中见他这样,脸色刷一下变白了。他拼命挣扎着,怎奈王学海吨位足够,无论他怎么反抗都挣脱不开- 胡文林闻讯赶过来时,黄建中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跪在门槛外。主屋内案桌被挪开,案桌前的柜子也被挪开,露出能容一人下去的地洞来。 黄建中找来的施工队也被控制起来,分别关在偏房几间屋内,省得他们凑一起串供。 “咱们竹坑乡是戳了盗墓分子的窝了吗?”他忍不住骂道。前段时间刚在猴山的后山村抓了几个试图盗取千佛洞的坏蛋,这次竟然又有坏蛋直接打着搞旅游开发的旗号跑到古街上堂而皇之地盗取。 姜崖初步入洞查看,这波人已经挖了几十米。洞内墙壁整齐扎实,每隔五米还在墙壁上挖了个小龛放置一盏灯。 “这些人到底在挖什么?” “难不成还真有银子?” “卧|槽,寡嫂子立了大功啊。” “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这时寡嫂子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掠过,阴侧侧地问:“你们猜!” 第97章 要说这个黄建中是哪根脑筋没长对,不惜冒这么大的险跑到竹坑乡来挖地洞,整条古街上的人都搞不明白。 没错。竹坑乡在过去几百年被称作小香港,是水陆交汇的繁华之地。到处都是商号,各家库房地窖里都藏着白银,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清末民国数十年的战乱匪患,早已将这些碾碎地一文不留,哪还有什么宝贝让这些犯罪分子肖想。 那天在陈家大院主屋里,惊心触目的黑洞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莫不是真的自家有宝而不自知吗?从那天起大家伙都有事没事在自家院子里,主屋里,偏房里,甚至后院的厕所里,翻看踩踏,万一发现哪里有什么嗡嗡声,里面有什么银窖啥的,可就发大财了。 当天黄建中以及他的同伙就被抓到派出所。这群人显然经验十分丰富,任凭胡文林怎么讯问,他们就只说自己不知情,不知道为什么主屋内有这么大一个洞。有可能这是之前谁挖的,他背锅而已。 胡文林从他的卧室里翻出罗盘,“能解释解释这些玩意是用来干嘛的?” 黄建中嬉皮笑脸, “不用来干嘛。纯属个人爱好。平时就爱帮人看看风水啥的。” 这个人显然油盐不进,把胡文林这个偏远乡村的派出所所长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白丁。 “胡所长, 我看你这官运不咋样,要不要我帮你挪挪祖坟, 调调家宅,保证你官运亨通, 一路之上。窝在这乡里太委屈你的才华了。” 胡文林两眼一瞪,“老子要你帮?你|他|妈算算你这次能从我这里走出去不?!” 黄建中讪笑两声,“别生气嘛。我真的就是想来竹坑乡做点实事。我虽然不是西河县人,但我母亲是。算是半个西河县人。” 说到这里他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说:“我之前在陕西做生意赚了点钱,不多,但是那啥……” 他说得隐晦,可胡文林是老|江湖,顿时知道他啥意思,“小何,嫌疑人黄建中试图贿赂国家公职人员,你刚才也听见了,把这点记录在案。一会咱们一起给领导汇报一下。” 小何是今年新分配下来的警员,和胡文林一起讯问黄建中。 黄建中哪能想到胡文林这么说,吓得连连摆手,“胡所长你误会了,我只是说我是生意人,赚钱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没必要再跑这里偷什么东西。我可没想贿赂你。” 他心口窝止不住地冒汗。这人看起来黑脸阎罗,就不信没有弱点可攻。 稳了稳心神,他瞥见胡文林脖子里似乎有一条黑绳,应是项链。一个男人戴这种东西,不是佛像能是什么? “黄建中你不要再试图隐瞒自己的犯罪行为。你是从哪里得知陈家大院有宝贝,是如何组织同伙来踩点租赁,又是如何深更半夜挖地道……”胡文林懒得跟他废话,让他赶紧交代。 黄建中突然暴跳如雷,使劲拍着桌子,“我要见你们乡长,不,我要见你们县委书记。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来你们竹坑乡投资,还被你们诬陷,以后还有谁敢来你们这种个鬼地方投资?!” 小何被他的话惊得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把他这句话记下来。 要真是冤假错案,这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胡文林稳如老牛,“急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你找谁来都没用。” 黄建中双手抱胸,硬着脖子说,“从现在开始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反正你要是没铁证的话, 24小时候必须放我出去。” 接下来这人果然一字不吭,活脱脱是一个削了嘴的葫芦。 与此同时,乡长葛兴国的办公室内气氛也十分沉郁。 古街开发刚启动,竟遭遇当头一棒。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姜崖沉声道:“还是莽撞了。没有对黄建中进行彻底调查就同意他租借陈家大院,导致这样的事件发生。我要负一定的责任。” 徐洪福接话道:“我是你的领导,要负责任也该我负。” 王学海也举手说自己也有责任。 葛兴国挥挥手,“行了。要这么说,郭副县长是专班工作组组长,他该负主要责任。” 这事影响极坏。葛兴国已经料到郭副县长的脸上会有多难看。去年西河县招商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姓叶的骗子,这才没过去多久又遇到一个姓黄的骗子。这些人总觉得西河乡不过是个偏远山区的小县,本地人傻乎乎地好骗吗?还是说,正是因为西河县地处偏远山区,对发展两个字连太渴望太期待以至于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郭副县长现在还不知情,葛兴国是想着既然事情已经不能再坏,那不如等胡文林那边审出什么结果后他再向领导汇报。这样好歹也有个结论,不然…… 他抬眼看过去,忍不住问:“你们确定这姓黄的是骗子吧。”说完又觉得自己没事干多此一问。 王学海急了,用手比划着,“他在陈家大院的主屋挖了这么大一个洞,我和姜崖都进去看了,要不是为了偷宝贝,谁没事干猫着腰累死累活地这么挖洞啊。” 姜崖没接话。当时这洞口被掀开来,黄建中的脸变得十分难看,可他随即否t认不知情。搜罗了一圈也只在他的房间内发现一个罗盘,其他再给力点的证据一时间还真没有。 这时,胡文林来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骂。 “这家伙软硬不吃,油嘴滑舌,就是不肯承认。” 葛兴国沉吟片刻,“那这事不好办了。” 若是24小时内没有确切性证据,只能把人先放了。一旦放了,这人很可能就会跑到县里击鼓喊冤,会搞得大家非常被动。要么这人一溜烟跑了,抓都抓不回来。 再过几天就是山歌赛的决赛,要是这事持续发酵,影响了比赛进行,那可真是坏到家了。 几人一合计,不能坐以待毙,要分头行动。 胡文林让人继续对黄建中施压审问,同时对他带来的几个同伙分别审讯,争取从这几人的嘴里撬开真话。同时,王学海去确认黄建中当时来自荐的时候所提供的那些证明材料的真假性。这人提供了在周庄、南浔。同里等古镇的投资情况,还提供了他注册的文化公司的营业执照,那就好好查查他的缴税情况,看有无真实经营。 姜崖则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宝贝让黄建中花费这么大力气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冒险挖洞,他到底想挖什么? 从乡政|府出来,姜崖又去了一趟陈家大院。 刚拐上北街就瞅见寡嫂子被人围在中间。大家伙叽叽喳喳地问她到底怎么发现这么大的盗墓分子? 是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黄建中到底要挖什么,可大家都认为他就是掀人祖坟不得好死的盗墓分子。 寡嫂子显然对她一夜之间成为名人非常适应,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给姜崖看过的破本子,“我眼睛虽然不好使,我的耳朵比狗子还灵,哪怕隔着好层墙我也听得清清楚楚……那谁家,你们昨晚不就半夜打架,噼噼啪啪地吵得我睡不着。” 被点名的某家立马脸红起来,“寡嫂子你别岔开话题。” 寡嫂子以前出名是因为她脾气古怪,疯疯癫癫,逮谁骂谁,现在出名是因为大家发现她疯还是那么疯,但人家疯中带着一丝玄学,做了个梦就找到一个罪犯,说不定这老太太还真有点本事。 “寡嫂子,他们到底在咱们这挖什么啊?咱们这又不是坟地,能挖出什么来?” 寡嫂子立马紧张地嘘了一声,“咱们这条街到处都是宝贝,你小声点,别坏蛋听到。” “到底啥宝贝啊。银子?古董?瓷器?钱币?” 大家伙叽叽喳喳地问,寡嫂子一脸无语,“我不都说了嘛。我家掌柜的托梦给我说,我们韩家的银子就埋在他们陈家大院下面。” 众人:“……”可今天姜崖他们乡政|府的人找了半天也没有所谓的银子啊。 寡嫂子绝对不允许大家质疑,见众人不信她的话,顿时老脸一掀,“滚滚滚!爱信不信。” “我要回去睡觉。让我家掌柜的再托梦给我,让他一定告诉我,是埋在花盆下面呢,还是埋在墙里面呢,还是埋在屋顶上的……” 寡嫂子越说越离谱,众人没好气地摆摆手,散了。 姜崖苦笑两声,趁着众人不注意,再次进了陈家大院。 要说这黄建中还真是善于掩盖的好手,转悠了一圈发现要不是那个洞赫然在目,这里还真是一派干实事的气氛。修缮壁画的工具应有尽有,包括昂贵的颜料。他蹲下来,看了看,这些颜料还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是用矿石提炼出来的颜料。就这道工序就要耗费太久时间,何况他带来的同伙真的会修复壁画。描了一半的壁画在矿石颜料的映衬下栩栩如生,果真漂亮。 所以他才会被迷惑。黄建中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走进主屋,那个通往地下的洞被警戒线包围着。有个年轻警员守在一旁。 这人见姜崖来了,笑着起身打招呼。 姜崖朝他点点头,顺着洞口往下爬。 这人挖洞的技术也真是厉害。墙壁被挖得十分光滑,还设有供脚踏足的小坑。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进了地道战的洞里。 继续猫着腰往里走,地道像一条游蛇一样一会左一会右,穿过陈家大院最右边的院墙后进入到了寡嫂子家的范围。正是在这个位置,地底下半夜的敲击声让听力极为敏感的寡嫂子发现。 黄建中此刻肯定恨透了寡嫂子。他已经够小心翼翼,晚上挖洞,每次还在人睡得最死的两三点钟,还生怕被人听到,一会挖,一会停,结果还是被寡嫂子听到。 姜崖蹲在地道的尽头,四处查看着。伸手捏了捏土,湿软新鲜,还真是好挖。 忽然土里露出一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他赶紧扒拉出来,看了下生产日期。是去年十月份。他小心翼翼隔着袖子把水瓶捡起来,看能不能提取指纹之类的有用的信息- 辛家老酒厂。 改建工作正在大张旗鼓的进行。上次毕建忠带来的几个人中有个叫陆正奇的兴趣最大。这人祖籍东北,在隔壁县长大,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做倒爷,做二道贩子,挣了第一桶金,后来又在南方开工厂,赚了不少钱。可能是因为前半生太累了,突然有一天他就不想干了,把工厂卖了,生意转了,兜里揣着花不出去的钱,去游逛祖国的大好河山,玩了几年后又觉得没意思,处于无事可做又想找点有意义的事的阶段。 前段时间他也是无意听说毕建忠组织白酒协会的人去竹坑乡看一家老酒厂,他闲来无事就跟着去,结果这一去竟然就“掉坑”里了。 原因很简单,他听辛老爷子讲了那个关外人教他父亲酿出酱香爽甜的竹坑香的故事,故事中那个关外人和他一样都是东北人,性格爽朗,爱好喝酒,走南闯北的经历也和他一样。当年这位东北前辈因为受了辛老爷子父亲一顿饭的恩惠就敬献了竹坑香的酿酒方法,辛老爷子又投之以李送了这位前辈盘缠好让他继续寻亲。 陆正奇深深被其中的恩义所感动。加上他本身也是东北人,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年这位同乡老前辈与辛老爷子结缘,于是有了超级好喝的竹坑香,现在竹坑香又遭遇低谷,让他遇到了,看到了,那必须得帮一把,是不是? 反正前期也不要投多少钱,但他得到的是55%股权的老酒厂,一件有意义的事业,还有接上这份东北人和竹坑乡人的缘分。 改建第一步自然是要把老酒厂的建筑进行维护。这其实也是辛老爷子的心病。这房子骨架是三百年前搭建的,后面修修补补最晚一次还是解放前。很多地方漏雨的漏雨,破损的破损,院墙上全是青苔,瓦片也破破烂烂,好在种在前房后院的树那叫一个郁郁葱葱,古朴雅致,给老酒厂增添了不少氛围感。 陆正奇非常尊重辛老爷子,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出钱的,辛老爷子手里的核心技术:竹坑香古法酿造法,这是老爷子的立身之本,他不会强要也不会偷学,老爷子以技术入股,占45 %的股份,平常就负责酿酿酒,带带学徒,有人来参观的时候出面讲解一番,其他的如市场销售、产品包装等等,这个他熟,他来搞定。 别的都好说,就是辛老爷子的儿子辛建树几次三番想捣鼓点事出来,甚至还找他说能不能一次性把酒厂收购了,给他一笔钱。这咋能行?先不说辛建树说了不算,再说,他又不傻,离开辛老爷子,这老酒厂也就是个空壳。他花钱买个空壳做什么,傻吗? 当然,他也不好跟辛建树关系闹僵,每次对方说这种事,他都会打着哈哈过去。 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辛建树又从县城回来了。大清早就把他堵在门口。 “陆老板,你现在天天在这种破地方待着,会待出病的。” 陆正奇笑呵呵地说:“这里山好水好,咋可能待出病?我觉得我现在精神头比之前好多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壶,说完对着壶口啧啧喝了两口。 辛建树神秘地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北街上那个投资陈家大院的黄老板被派出所抓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陆正奇肯定知道。 “该抓!这些人脑子里竟是些歪脑筋!” 辛建树连连摆手,并不认同他的话。 “我可听说事情不是你们表面看到听到的那样哦。” 陆正奇这人吧,要说圆滑也t是圆滑,他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几乎等于养老的地方,还能找点喜欢的事做做,别提多开心。就是这个辛建树真的碍眼。可他又不好说什么。 “是吗?”他敷衍地起身。 辛建树紧跟其后,“我觉得咱们乡的这些当政者就是格局小,一点风吹草动就把人抓起来,还扣了那么大一个帽子,这影响很坏啊!” 陆正奇转身看向他,“少东家,你想说什么?” 辛建树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两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这不是担心你害怕吗?”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辛建树一横心,道:“你想啊,你在我们老酒厂投了钱,万一这些当官的,随便编个理由把你撵走了,或者抓起来,你这不是当了冤大头了啊。” 陆正奇哦了一声,“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辛建树赶紧道:“还是我之前跟你提的。你不如直接买了我们家的酒厂。一锤子买卖搞定。我可以做主,便宜一点也没问题。你拿到酒厂,就把这里当做养老院,没事来喝喝茶喝喝酒跟朋友聚一聚,真的没必要陷在里面。不然,你看黄老板就是前车之鉴啊。” 陆正奇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这小子真是能言善辩,一个不留神就掉他挖的坑里了。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实则全是为他自己考虑。 陆正奇再次确定辛建树肯定资金链出了问题。不然几次三番让他买断老酒厂。 “派出所还能随便抓人?”他笑道:“再说,我也亲自去了陈家大院。那么大一个盗洞,这个姓黄的肯定有问题。” 辛建树苦口婆心道:“陆老板,你在外地可能经验丰富,可在竹坑乡我经验比较丰富。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想回来的原因。这乡里乡下的人情世故,太复杂了。尤其牵扯钱的事,全是麻烦事。” 说到这里,他一副过来人模样,“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陆正奇被他这幅语气给整笑了,“咋的了,还能把我淹死不成?” 辛建树:“所以你才遇到了我,让我给你提点两句啊。” 陆正奇想了想,忽然抬头说:“辛老爷子来了啊。” 辛建树一个激灵,赶紧捂住嘴,回过头瞧见门口空无一人,瞬间知道被陆正奇给耍了。 “你干嘛你啊?!” 陆正奇把玩着手中的紫砂小茶壶,“我敬你是少东家,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得太难听。你就是资金链出了问题,也不该打老酒厂的主意。这是你爸的命根子。现在也是我的命根子。” 辛建树一下子被陆正奇猜中了痛处,想反驳狡辩,可见他满脸冷峻的模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半天才讪笑道:“我也不是说要打酒厂的主意……” “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说实在话,现在老酒厂我是老板,你以后没有提前打招呼,这大门还是少进吧。” 辛建树:“……”- 派出所。 胡文林忍着哈欠,盯着面前死活不开口的黄建中。这人闭目养神,纹丝不动,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要么是心中无愧,一点都不害怕,要么就是反侦察意识太强,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应对警察的审讯。 他翻看着之前黄建中交代的细节。这人说他在陕西做过生意,赚了不少钱。 陕西?这可是文物大省。 他低头写了一句话交给旁边的小何让他去给领导打报告,请求邻省支援协查。看看这人是否有过类似的案底。 这时候黄建中睁开了眼,再一次瞥见胡文林脖颈上的黑绳。 小何的身影刚闪出门外,他出声了。 “胡所长也爱戴玉啊。” 胡文林一愣,黄建中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胡文林眨了眨眼睛,“咋,你很懂?” “男戴观音女戴佛。胡所长,你这玉可要戴对了才行。不然得不偿失。” 胡文林摸了摸黑色绳子,“这样啊。” 黄建中见胡文林并不抗拒这些,顿时来了兴趣,坐直身体道:“反正闲着也是无聊,我跟你讲讲玉吧。” 胡文林打着哈欠,顺手伸了伸拦腰,“行。给你五分钟。” 胡文林从盘古开天地说起,说这玉啊最好的是和田玉,羊脂白玉那是上品中的上品。这种玉戴上后能净化身体,保佑健康,还能替人挡灾。 说到挡灾,胡文林配合似的眼睛一亮,“挡灾?” 胡文林见他上道了,说得越发起劲,“当然。古代人为啥这么爱戴玉,就是因为相信玉能通神灵,有什么灾祸,只要身上戴着最好的玉就能把那些倒霉事全吸走。”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快速说:“现在市面上那些羊脂白玉再贵再好,要我说还不如戴这种古玉好。你想啊,古玉那可是经历过千百年的老玉,常年被人捏在手里把玩,已经成精了。它们能辨别哪些是好事哪些是不好事,会主动帮你挡灾消祸。你说,这才是懂玉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他啧啧两声,“你脖子里的,我猜,压根不行。” 胡文林还是一脸沉静,“哦。黄老板见多识广,想必见过很多这种古玉了。” 黄建中摆摆手,“岂止见过……”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紧紧盯着胡文林的脸。这人脸黑面沉,看不出情绪波动。唯一的波动就是刚才听到挡灾这两个字。 胡文林动了动唇角,“我是没福气戴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摸上一摸。” 就在这时,小何走了进来朝胡文林点了点头。 胡文林:“小何,你帮我倒杯水,顺便帮黄老板也倒一杯。” 黄建中满意地笑了。 第98章 被“请去”派出所不过9个小时的黄建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夜黑风凉, 今天农历初六,一勾月牙高高悬挂在天上。他不屑地回头看了眼关公庙的庙门,冷笑两声, 转身踏入夜色中。 翌日清晨, 古街上的人都“炸”了。有人看见原本应该被关在派出所的骗子黄建中却施施然出来倒垃圾,从这人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嫌疑犯的样子, 还不忘给满脸震惊的邻居打招呼。 这人不是被派出所所长胡文林抓紧派出所,说他在陈家大院里挖地道,偷宝贝吗。街上的人都看到这黑魆魆的盗洞,咋回事啊,派出所怎么把人给放出来了? 上午太阳刚露出脸来,黄建中请来的那几个施工队的人也从派出所出来了。这几个人行色匆匆,低着头擦着墙根一溜烟钻进了陈家大院,门哐的一声紧紧落下。 好多人扛着锄头连农活都耽搁了,都聚在陈家大院四周,试图从这禁闭的大门中看出些什么八卦。 “产业办那个姜崖不是被你们说成神人嘛,咋这次失算了?” “就是。这看起来就是抓错人了。不然怎么把人放出来?” “抓错人了那可就是冤假错案,要是人家黄老板告他们一个诽谤,我看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我就说不要听寡嫂子瞎说, 她一个疯老婆子的话还敢信?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 “是是是,我也是这想!” 一群人全成了事后诸葛亮, 纷纷把自己说得义愤填膺。 上次姜崖不过是去了趟香严寺,竟然发现不对劲, 半夜把偷盗名贵古树的坏蛋抓住,还由此让香严寺避免了被北京投资商欺骗的恶果。 上上次姜崖领着人不过是去了趟猴山的后山村,竟然发现被掩盖在深林高崖下的千佛洞,甚至意外遇到了在山里苦行的老和尚,更夸张的是他还发现了青秀和尚的肉身。 更不用说,在这小子的推动下,穷中穷的金竹村竟然搞起了旅游,原本吃不饱穿不暖的村民们个个赚上了钱。 说起来,姜崖这小子有点气运在身上。 眼毒!看啥都一个准。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翻车了。 “哎呀,完蛋。这下完蛋了!”有人精大喊几声。 旁边人纷纷追问他咋了。这人满脸嘚瑟,为的是自己想到了大家没想到的一层,“人家黄老板可是主动来投资咱们古街的大老板……被这么一搞,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这投钱,一不小心分分钟被抓紧了派出所。” “那也就是说,咱们还不容易盼来古街开发,这下又给搞黄了!” 这些人越说越气,声调也说越说大,甚至有些人把乡政|府禁止街上房子随便修盖的不满也一通发泄出来t ,骂着骂着把乡政|府所有人都拉下水开骂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陈家大院大门后面,有人紧紧把耳朵贴在上面,一声不吭地听着呢。 “中哥,接下来咋办?” 黄建中满脸得意地转过身来,目露狠厉,“挖!继续挖!” “大白天挖?” 黄建中冷笑起来,“怕什么!要是他们真有证据,就不会把我们放出来。” 更何况,现在正是乡政|府招商的关键阶段,这些当官的,宁可做少,也不敢做错。他们现在投鼠忌器,生怕因为抓了他影响了招商,他笃定这群人不敢轻易把他定罪。 他向来都是刀刃上发财,要是胆子小一点,哪有现在的成就。 所以,挖!继续挖!大白天也敢挖! 回到房间,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保险柜。别看它小,里面竟放了好些块古玉。玉琮玉蝉玉壁玉环,黄色油亮的沁色透着古朴的时间光泽。他这人见钱眼开,什么贵就挖什么,就倒卖什么,只不过这些“小玩意”是他最最心爱之物,去哪都随身带着,每天晚上还会小心翼翼把它们拿出来,铺到床上,用他的身体把这些冰凉的玉暖热。 这个癖好,旁人不知道,却是他最为痴迷的。 他看着保险柜里的“小可爱”们,为难地皱紧了眉头。皱了半天,心一横,从里面拿出一个温润漂亮的玉扳指。他轻轻套在大拇指上,举高高仔细看着玉石里流淌着的光泽,哎呀,那心痛得一阵抽动,末了还是砸吧着嘴,赶紧放回了保险柜。 唉声叹气了半天,他勉强从里面挑出一个小小的玉蝉,愤愤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你了!” 就在这时,有人咚咚咚拼命砸门。 黄建中心一沉,赶紧把玉蝉踹兜里,保险柜收好放好,转身往外走去- “寡嫂子,你别发疯了行不行!” “人家黄老板被冤枉了。派出所都把他放出来了。你还说人家偷东西!” “消停些吧。一天到晚就你折腾事,要是没钱搬走,我可真不想跟你当邻居。” “就是。上次我家狗子明明没有偷她家的鸡,她非追着我家狗子骂了三条街。” 聚集在陈家大院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好多人纷纷指着寡嫂子斥责,有些人甚至动手想把她扯开,省得在人家黄老板面前再丢脸。这次可不是丢她一个人的脸,是丢整个竹坑乡的脸。 “别动我!” “松开我!” “他们又在挖地洞,咚咚咚,敲得我耳朵疼!” 寡嫂子一脸执拗,死活不肯走,趁人不注意还一把抱住陈家大院门口的石墩子不松手。 这时,紧紧闭着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拽开,露出黄建中一脸和气的笑脸。 “哎呀,今天又是什么好日子,大家伙都来我家门口晒太阳啊。” 大家瞬时齐齐一愣,这人也太好脾气了。被寡嫂这个疯婆子屡次骚扰都不生气? 虽说现在竹坑乡人不像百年前富裕,可为人和气,与人为善的传统一直都在。绝对不能让来投资,来做好事的外乡人在竹坑乡的地盘上受委屈。 几个力气大的婶子婆子冲上去把寡嫂子按住。 “松开!松开!你们都是聋子吗?听不到他又在挖地洞。”寡嫂子枯瘦的脸扭曲成麻花,嘴里不停地喊着,还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不停地学着锤子一声声凿开土层的声音。 “咚!咚!咚……” 她这般模样在旁人眼里俨然是好不了的疯魔症。 黄建中倒是一脸慈祥模样,对寡嫂子满眼怜悯。 “哎呀可怜啊。也没人管管!按理说是该送到医院,伤了我没事,我心大身体壮,关键是别伤了她自己。” 他这般说辞一下子引得众人好感倍增。不愧是见过世面的有钱人,见多识广,不跟乡间疯妇一般见识。 “不如我出点钱,把她送到市二院去看看。” 大家都知道市二院是精神病院。村东一个女的,家里盖新房的时候工人从楼上掉下来摔死,吓得她一下子疯了,之后她被家人送到了市二院。听说这家医院俨然就是监狱,进去后人就被绑在床上,又是电击又是喂安眠药。人进去一个月就安静很多,只是永远也不能出来。 这事街头巷尾传得很广,以至于听到市二院三个字就连连哆嗦,不愿沾染。 众人正要说黄建中宅心仁厚,不计前嫌还愿意出钱送寡嫂子去市二院,就在这时,方才还挣扎叫喊的寡嫂子立马安静下来,默默推开众人的手,咕噜一声爬起来一声不吭地钻会了家。 众人:“……” 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啊? 黄建中见寡嫂子终于消失不再纠缠他,当即笑开了花,还不忘说自己要加快对陈家大院的修缮工作,白天黑夜可能有些动静,请诸位乡亲不要介意。另外,他还让人拿出茶包来,挨家挨户送一包。这下任谁听到陈家大院里发出任何动静,也不会有人多说一个字- 半夜,有人裹着夜色匆匆钻进了派出所所长胡文林的家。 胡所长的家在北街,就在辛家老酒厂附近。最近老酒厂正在搞改造,白日里的喧嚣刚落下,就有人登门拜访了。 胡所长的老婆开的门,瞧见黄建中,安安静静把下巴朝里面一努,自己则走到偏房哄孩子睡觉去了。 黄建中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看胡文林的老婆如此“懂事”,看来这老小子不少收人钱财。但凡他有想要的东西,事情就好办。就怕他浑身没一个窟窿眼,怎么都穿不进去。 掀开帘子,迎面看到堂屋墙壁上悬挂着两幅挂画,中间则是毛主席半身像。案桌上摆着瓜子糖果,上面还供着一个小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 胡文林听见声音,从内屋走出来,当即笑起来,道:“哎呦,黄老板,稀客啊。” 黄建中还是第一次瞧见黑脸的胡文林有这般随和模样,他心里越发松弛起来,上前一把握住胡文林的手,满眼诚恳道:“我老黄得以沉冤得雪,全仰仗胡所长啊。” 胡文林连连摆手,“还是黄老板自己屁|股干净,跟我没关系。” “干净!干净!”黄建中拍着胸脯,“我清清白白做人,正正经经做事,哪里都干净。” 两人客套了一会,胡文林把人引到内屋,并锁上了门。 黄建中不动声色地看着,贴身藏着的那枚玉蝉,此刻已经被暖得温热。 胡文林坐下来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黄建中看,好似要在他身上看出几个窟窿出来。 黄建中被盯得心里发毛。 胡文林抬起手来,捏了捏脖子里的黑色绳子…… 黄建中恍然大悟,赶紧侧身从怀里掏出玉蝉来,小心翼翼摆在了黄建中的面前。 “这是?”胡文林居高临下睨着面前这个小小的玩意。 黄建中就知道胡文林不识货,心里不由一阵鄙夷和疼痛。妈的。好东西落到不识货的人手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他笑道:“这叫玉蝉。你看着薄薄的蝉翼……” 胡文林瞧着这所谓的玉蝉,跟他的大拇指一样大,寥寥数笔雕刻就将一枚蝉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古朴温润,只看了一眼,便好似被它勾进去般,再也不肯错开。 黄建中将他这幅模样看在眼里,心里暗道早就知道没人会逃过古玉的诱惑。 他殷勤地把玉蝉递到胡文林的面前,“所长,你摸摸看。这手感绝对不是你去玉器店买的那些垃圾货能比的。” 胡文林满脸稀罕,小心翼翼把玉蝉放在手心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在蝉翼上。 “是不是不一样?!你猜猜这是什么时候的老东西?” 胡文林皱起眉端详了半天,“明朝?” 黄建中大笑起来,忽又觉得自己的笑声在半夜太过夸张,连忙收敛起来,撅起屁|股凑近道:“您抓坏人是好手,这识玉赏玉我可是好手。” 胡文林见不得他嘚瑟,冷着脸说:“有屁快放。” 黄建中暗骂两声,“这是战国时候的玉。至今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胡文林顿时两眼瞪大,“两千多年?!!” 黄建中嬉笑道:“我哪能拿不入流的东西糊弄您大所长啊。” 胡文林抬起头深深盯了他一眼,鼻子尖几乎碰到玉蝉的嘴。这一幕让黄建中的心啊又难受又爽快。 难受的是这么好的古玉明天即将不属于自己,爽快的是他拿捏到了这个硬汉子的软肋。竹坑乡的人都是大傻蛋,坐在金山银山上却不自知。只要他在这里把关系打好, t别说陈家大院地下的宝贝,哪怕是整个乡的那些一般人看不见的宝贝都是他的了。 他再一次默念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赔笑道:“胡所长,这玉啊要养。就跟养孩子似的,要每天仔仔细细地养着才能把它养成自己的。” 胡文林连连点头,眼神不抬地问:“黄老板你就直说咋养?” 胡文林简直倾囊相授,说这古玉啊别看表面上是个死物,其实它通人性,知天命,不懂的人才会嗤之以鼻。但凡懂的人无不悉心照顾,除了每天仔细擦拭外,还要用体温用□□温暖它,让自己的气息脉搏浸润它,养着养着这玉就和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这玉就成了自己的护身符,也就是挡箭牌。 “什么是挡箭牌?”黄建中得意道:“就是它能提前预知到你的灾难,预判你的不幸,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胡文林像是被他的说辞勾住似的,点点头,“有道理!”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把玉蝉放回桌面上,“我不能要!” 黄建中一愣,当场就急了,“咋?嫌它不够好?” 胡文林摆摆手,“这么好的东西,我哪能嫌弃。我是在想啊……” 他欲言又止,盯着黄建中沉沉看了好几眼。那要说的话就挤在喉咙里,就是不肯发出来。 黄建中脑子一转,“你是担心这玉来路……”他没说出不正两个字,电视里那些给领导送钱的行贿者都会拍着胸脯保证这钱干干净净,别人查不到来路。其实呢,只要有这种行为,顺藤摸瓜总会查到痕迹,这些话不过是说出来洗|脑领导让他找到借口收下。 所以他也能这么说,“胡所长,这玉蝉从出土后就没在市面上露过脸,见过它的人不超过三个。我是其中一个,剩下两个嘛,人早就没了!” 死人最能保护秘密不被泄露。 胡文林眼皮一跳,两个人没了?这里面难道还有? 他不动声色地哈哈大笑起来,使劲拍了拍黄建中的肩膀,“黄老板不愧是干大事的人。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了。以后你在竹坑乡但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时,他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不怕黄老板笑话我,我虽然没你见识多,但从小对这个文物啊,古墓啊……” 黄建中心中一荡,下意识地手指蜷缩起来。 胡文林收到这么好的古玉,显然心情好极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黄建中倒了杯,一说开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势不可挡。 他说自己小时候奶奶家供奉了一尊唐朝佛像,铜制的,黑不溜秋一点也不起眼。每天奶奶都会在佛前供着香,保佑全家人平平安安。有一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说是收古董的。这人在村里这家的猪圈里发现清代的碑刻被嵌入了院墙,在村里那家的厨房里发现耀州窑大瓦罐成了装米的容器,这人也把村民们送来的玉啊检验一遍,说全是劣质玉。还有人拿来家里的瓶瓶罐罐,这人也说都是赝品。当时他小,纯属看热闹,跟这人身后,听他说各类古董,像开辟了新天地…… 黄建中听得直乐。胡文林说得这种事,他简直不能知道太多。十来年前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社会开放,去哪里都不用介绍信,很多文物贩子终于有机会从老鼠洞里钻出来,专门往农村那些落后地区扫货。还别说,往往是这种地方,会藏着大货。而且那些村民孤陋寡闻,啥都不知道,把值钱的宝贝当做寻常物件,这就给文物贩子可乘之机。他们往往以极低的价钱买走,再找人转手,这中间发了大财的人数不胜数。 说实在话,他黄建中刚开始也是干这行的。赚了第一桶金后,他就不屑于这种坑蒙拐骗的来钱之路。后来他就去了陕西…… “后来,我非让这人来我家看看有无值钱的东西。这人勉为其难来家里溜达一圈后,说啥好东西都没有。把我当时气得啊,真是恨不得从地理挖出块玉来。” 黄建中喝了几口酒,打住胡文林的话头,“胡所长,让我猜猜故事的结尾。” 胡文林嘿嘿一笑,“你要是能猜到,我就叫你大哥。” 黄建中一听更乐了,他巴不得胡文林和他称兄道弟,这样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以后的事情就好做了。 “这人在你们村里住了七八天,最后走的时候他说啊,反正来就来了,你们村子人手里那些劣质的玉啊还有是赝品的瓶瓶罐罐他可以全部高价买走。算是这几天叨扰你们的补偿。” 胡文林两眼瞪大,“你咋知道?!你真神了!” 黄建中大笑起来,“他们骗你们外行人还凑活。但凡东西不好,别说赝品,哪怕是劣质品,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出。买来干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文林拍着桌子,大骂道:“妈的。当时大家还说他是个好人,大善人,谁知道早都在我们挖坑了。” 这时,黄建中眼波一转,“你奶奶供奉的那尊佛像不会也被他骗走了吧。” 胡文林老脸一红,“丢人啊!” 当时这人做大善人把村民手中的值钱东西低价骗走后,又把他偷偷叫到一旁,说他家供桌上那尊佛品相还不错,就是年代不太早,是清末民国的…… 胡文林当时年纪小,嘴馋心眼大,这人三言两语鼓动下,他竟然背着奶奶偷偷把佛像从家里拿出来给了这人。这人用区区五十块钱换走。奶奶知道后当场气得病倒,他爹把他打得半死,要不是奶奶最后心疼他,怕是当场被亲爹打残废。至此后,奶奶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大家都说这尊唐代铜佛是奶奶的护身符,佛像没了,奶奶就没了保护,身体自然每况愈下。果然没过一年,奶奶就怆然离世。 这事显然在胡文林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愧疚,他愤恨,他从此变得谨慎小微,不肯轻信于人,也越发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练就敏锐的眼光发现坏人,并抓到坏人,于是他考取了公安学校,还自行申请分配到了竹坑乡这个小山村里。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刚开始总是收着敛着,不愿意透露过多的内心世界给彼此。但凡开始讲小时候的糗事伤心事甚至影响人生的绝密心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赫然缩小。黄建中人精一样的,见胡文林说起这件事面露愧色,流露出男人的伤心本色,立马打蛇随棍上,拍着胡文林的肩膀说:“胡老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的任务就是把有限的人生过出无限的意义来。让你奶泉下有知不担心啊。” 胡文林适时擦了下眼角,瞬即爽朗一笑,“黄大哥,你说的对。好男人要活在当下,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才是正道。来,我们干了这杯。” 两人你来我往,你夸我捧,气氛比刚开始融洽百倍千倍,要是有人这时候推门而进,见此场景定然认为这两位是可以交心换肺的好哥们,还是可以好一辈子的那种。 两人甚至交换了这辈子换个几个女人的私密情报……黄建中打着酒嗝,拍着胸脯保证道:“不是我嫌弃啊,你们竹坑乡山好水好就是漂亮女人太少,等大哥有空带你去外面,保证让你尝到最地道的妞儿,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道:“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胡老弟,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能高兴一会是一会,说不定下一秒这个世界就和我们拜拜了。” 胡文林搂着他的肩膀,两人几乎头对头,迷迷糊糊地说:“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就是后悔当初怎么就脑子抽了非要来这个地方当什么破警察。” 黄建中一听,立马笑起来,“话可不能这么说!” 他生怕在自己的鼓动下,胡文林真的丢开公职跟着他,他当下的目的就是要让胡文林把派出所所长的位置坐稳了,他好在这棵大树下干自己想干的事。至于以后胡文林如何,与他何干? 就怕自己把氛围烘托地过了,让这小子想岔了,他赶紧往回收,“你这是为人民服务。高尚!自豪!你可得好好干。咱们还要一起干大事呢。” 胡文林哈哈大笑起来,“那必须啊。” 他目露贪婪,再次把玉蝉拿到手里,把玩t摩挲,嘴里不停地说着好东西好东西。 黄建中看在眼里,悔在心头,早知道胡文林是个啥也不懂的白痴,不如换个不值钱的玉哄哄就算了。还是自己一时冲动,拿了这块战国的玉。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忍耐着内心的不舍,捧到:“第一次见老弟,我当然要拿出最实诚的礼物。要说这玉蝉确实稀罕,但哥那里像这样的,比这样还好的,大把的。只要我们兄弟齐心,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话说得实在是满,饼画得实在是大。胡文林听得快噎死了,要是换个心术不正的人,怕是立马倒在这枚古玉的温润之下。 “那是自然。我这人慕强,大哥你这么厉害,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寻找的敬佩偶像啊,我当然要多跟你亲近亲近,多学习学习。” 黄建中被这话哄得简直要飘起来。要知道几个小时前,这小子还黑着脸把他当犯人审,看来当时他就想好先狠后甜的策略,故意打压,而后又亲手把他释放,再盛邀来他家喝酒……套路一环又一环啊。 黄建中心中的那根弦彻底松弛下来,只要胡文林贪,那就有招数。 “只可惜,我就是个小小的乡下派出所的所长,没啥本事。一个月工资也就那么多。家里上上下下都指望那点死工资,我就是有想法,也难实现。大哥,你懂不懂我的痛苦。我想给娃买个电子琴都掏不出钱来。真是难受。” 黄建中叹着气,“都说咱们男人天生顶天立地,可我们顶着天就要承担那么大的重担。压得人啊头都低下来。大哥当然懂你。谁活着不是为了家人。” 这时,胡文林突然抬起头来,“大哥,你这趟来竹坑乡可不是为了搞什么博物馆吧。” 黄建中一愣,随即笑起来,“那你觉得我是来干嘛的?” 胡文林凑近,“咱们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来竹坑乡这破街上搞什么博物馆,能赚几个钱?还没赚钱你又是请人修房子补壁画的……谁赚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你就跟弟弟说句实话,让弟弟也好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黄建中盯着他,脸上笑容不减,只是半天没吭声。长叹一口气,又继续沉默。 胡文林急了,“咋,大哥,你是不是瞧不上我?我是没钱没本事,但我好歹有一身力气,脑子也不算笨,只要你给我指条明路,就是前面有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只要能赚到钱。” 黄建中沉吟片刻,“不是大哥瞧不上你。只是,我|干的这行吧,不是至亲至近的关系,还真不好一起干。” 胡文林当即站起来,双目眦裂着,“你看看,你让我叫你大哥,只是说着玩啊。什么至亲至近?这还不是吗?”他当即把玉蝉摔到桌面上,“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说着,还疾步走到门口,把帘子掀开,“请”黄建中现在就滚蛋。 黄建中赶紧起身,“我的胡老弟,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不然干不了我们这行。” 他心疼坏了,把玉蝉拿起来,亲自塞到胡文林的手中,“既然我今天来,送老弟这么一份大礼,其实心里就有和老弟一起干大事的想法。” “你既然这么认可我这个大哥,那必须带着你一起干。” 胡文林这脸说变就变,立马笑呵呵起来,再次又亲热地拉着黄建中坐下,一脸乖巧,听他细讲。 要是真正了解胡文林的人看到这一幕,下巴一定狠狠掉到地上。这黑脸罗刹,平常两只小眼睛总冒着精光,好似所有人人世间的恶,都逃不过他的眼。此时此刻,竟然露出痴乖模样,简直匪夷所思。 黄建中狠狠喝了口酒,“哥干的这份事业不是做活人的生意,是做埋在地下人的生意。” 胡文林不动声色地问:“没明白!” 黄建中指着外面,“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胡文林仔细竖起耳朵,“大半夜的,哪有什么声音?!” “不!”黄建中笃定道:“我听到了丹江从秦岭山谷一路奔来的声音。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财,有财的地方,不管他是过去有财,还是现在有财,在我们这行人的眼里都是财……” 胡文林见他说得玄玄乎乎,急了,“大哥你就别跟我卖关子,直说吧。” 黄建中笑起来,“你呀,刚还说让你改改你这暴脾气。” 漫漫长夜,他不急,他要一步步把胡文林拉进他的“甜甜圈”。不是他主动拉,而是胡文林自动进。结果虽然一样,可又不一样。 一枚玉蝉打开了胡文林的心门,接下来黄建中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然后慢慢接受,然后成了他黄建中的棋子。 “不瞒你说,大哥以前也是你最恨的古董贩子。去乡下收货,挣点辛苦钱,可这钱吧,还是来得太慢,我就去了陕西。” 陕西北有延安,中有八百里秦川,南有汉中安康,最富裕的自然是八百里秦川,多少王侯将相富商豪侠埋在这里。随便挖条路就能碰到一串串的古坟,随便种块地都能挖出点秦砖汉瓦。甚至连小学生上学无力踢石头玩都能踢出吕雉的皇后之玺。 黄建中原来跟着一个本家堂叔四处收古董,学了几年后便自己出来干。他胆子大,心又细,什么紫微斗数,周易洛图,都懂一些,刚开始的时候只敢挖一些无主老坟,只是这些老坟都被自己的“前辈”翻过好多次,几乎什么好东西也没留下,白忙活了一阵后,他沉下心来,自己研究古籍,专门找那些现在不咋出名但历史上却非常出名的名人墓地……还真别说,这些墓中有一些还真被他找到,还挖出了不少好东西。 比如这块玉蝉就是他在挖一个唐朝三品大官的古墓时,意外在唐墓下面的战国墓里挖到的。也不奇怪,从古至今都流传的是同一套的寻xue方法,什么前水后山,左拥右抱,同一片风水的地方全扎推埋着从古至今的墓。墓压墓很正常。这就让黄建中捡了漏。 胡文林像听天书一样听黄建中侃侃而谈,说到紧张处甚至还不忘朝他凑近一些。 “大哥,你都不怕吗?” “怕啥?人都死了那么久,留下来的就剩骨头渣子,有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全和地下的土融为一体。只要你的目标坚定,就不怕。” “那你挖到宝贝最多的一次在哪?”胡文林急问道,“我就听你说干这行总是走空,就怕白干啊。” 黄建中呵呵笑道:“咱们这行,十次九空,但凡一次挖到宝贝,我跟你说啊,那就三年不用干活,天天吃香喝辣都行。” 胡文林目露歆羡,“那你快给我讲讲。” 黄建中示意胡文林给他倒酒,他嘬了两口道:“你知道陕西东边有个渭南市,渭南市北边有个澄城县。这个县,在关中众多县中一点也不起眼。没啥古坟老墓不说,连座帝王陵墓都没有。但是呢,我研究了《新唐书》《旧唐书》……” 要说人就是要干一行爱一行,黄建中的发财美梦的召唤下,自主学习,拼命钻研,翻看满满繁体字的古典文献,查找有用信息,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在书里看到在澄城县有个姓吕的大姓,从唐延续到宋,历代为官,虽然没有做到宰相这么高的位置,但有人做到了盐铁转运使,这可是肥差啊。家族财富迅速积累,累世不少,想必这墓里的陪葬品肯定丰厚。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吕姓祖坟就在县里某处鸟不拉屎的地方,平日里没人管,更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埋着本地的大姓。他伪装成要开砖厂的老板,找人在这里挖洞取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挖了好几座大墓。更让他欣喜的是,这墓竟没有“前辈”光顾,好东西全落他口袋里。 要不是后来他带来的人中有人被坍塌的墓道给压死了,他不得已连夜退出,说不定还能挖到更多的宝贝。 这可是他埋在心底最秘密的事,现在全给胡文林讲了个清清楚楚。 “那我们竹坑乡也有大墓?”胡文林皱着眉问,“我在这里工作好多年,咋没听说。” 黄建中神秘一笑,“我说了,你们不干这行,当然不知道……” 他在澄城县半途而废只挖了几个大墓,可他这人运气向来不错,在渭南市某个旧书市场t淘到一本叫做《竹坑旧事》的老书。这书被压在一众《金瓶梅》《肉蒲团》等热门书籍下面,不知被哪个年代的老鼠啃过,本就不厚的书只剩下前半部分。可黄建中浸淫这个圈子太久,一眼就从书的纸张、印刷字体等方面判断这起码是道光年间的老书。只是这些人压根不知道竹坑在哪里,上面记载的也不是淫词浪语,自然没人关注。 黄建中不过几块钱买下来,仔细研究后竟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秘密。 他们这种人,本质都是赌徒。即便混出些名堂,手里有了家底,这种刀锋上谋财的刺激让他们每每在夜里辗转反侧,过段日常生活,便再也忍受不了,总要找些没人发现的宝地去挖去找,这样好似才能证明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似的。所以那些真正金盆洗手的人,大概也是年龄大了,干不动了,才迫不得已说不干了。 黄建中自以为比行内很多只会暴力挖墓的人不同,他自诩文化人,能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好东西。通过典籍找到澄城县的吕姓大墓是他的杰作,通过旧书摊上一本不起眼的破书找到竹坑乡,当然也是他的能耐。旁人没有,只有他黄建中有。 他说得两眼冒光,显然把竹坑乡当做他的囊中之物,随时可取,取多少他说了算。 胡文林似乎看到了面前这个男人嘴角正挂着几欲垂地的口水,冒着贪婪的光。 “大哥,你可真是厉害。那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黄建中慢条斯理地夹了一颗花生豆,然后伸出手指沾了沾杯中的酒,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酒水被他的指腹碾压成横撇竖,沁入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桌面上,胡文林心跳如鼓,眼睁睁看着两个字在他面前赫然成型。 银!窖! 不过片刻,这两字便消匿,唯留有一抹浓郁的酒香味在鼻尖环绕。 环绕胡文林脑海的还有四个字:怎么可能? ! 第99章 怎么就不可能呢? ! 历史的车轮如果可以倒转,如果能带着胡文林来到清末民初的那段岁月,他会在家门口这条平日里只有老叟稚童的冷清古街上,被前后左右挤压而来的人吓到。这些人穿着马褂长衫,头带着瓜皮小帽,兜里揣着银票白银,很有可能还揣着一把小算盘。 他们相互打着招呼,吆喝着说刚从汉口回来马上要去上海,略作寒暄,便各自奔向东西。 他们迎面握手,毛茸茸的袖口里两只手交织着,不一会便谈成了一笔生意,至于价格只有双方知道。 这条街上摩肩接踵的人们,谈的是生意,挣的是白银,随便每家商号日常储存的白银少说也有十万两之多,更何况像陈家这样首屈一指的大商号,高峰期也有五十万两之多。 这么多白银不可能堂而皇之摆在显眼处,必然要藏起来。 既然要藏起来,那必然要藏在地下某个隐秘之处。 黄建中瞧着胡文林像个傻子一样,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心里越发神气。 胡文林伸出双手使劲揉了一边脸, 缓了半天这才说:“哥,真有这个……银窖?” 黄建中像是没听见似的, 慢悠悠又夹了个花生豆,朝口中一扔, “你猜!” “就在陈家大院?”胡文林紧跟着问了一句。 黄建中就是不回应,像是跟花生干上了一样,黄黑的牙齿一上一下把花生尽数碾碎,而后就着口酒悉数吞肚。 这阵势,像是把花生换成银子,不管银子再坚硬,他也能咬碎吞吐里。 胡文林见状,也不问了,只是倒酒。 只是黄建中这人酒量极好,不管咋喝,他都能两眼簇亮,毫无昏聩之色。 这场酒喝到半夜,胡文林亲自把黄建中送回陈家大院,刚结为金兰的兄弟在门口上好好上演了一波兄弟情深。转过身,胡文林绕了半天,偷偷溜进了乡政|府大院- 翌日清晨,在古街上人最多的时候,据说是寡嫂子本家远方亲戚的某人出现在寡嫂子家门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寡嫂子孤苦伶仃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精神状态还时好时坏,真真太可怜了。遥想当年韩家也是竹坑乡数一数二的巨商之家,后辈竟然沦落至此,真是令人难以接受。这人说自己也算略有积蓄,听闻自家表姑奶奶这样境地,实在不忍心让她孤老至死,愿意出钱送她去市二院治病兼养老。 寡嫂子对这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亲戚抵触心极大,当即拿着扫帚要把人往外赶。这人也不恼,也不气,嘴上哄着,脸上笑着,见文不行,直接上手,请乡亲们帮忙把人抬上车……寡嫂子像是预感到了危机来临,又是骂又是掐,她这般疯魔样子越发印证大家对她精神状态的怀疑,也更对这位不嫌麻烦的好心亲戚更加敬佩。 要说这场热闹就发生在陈家大院外,可陈家大院的大门紧紧锁着,那位大善人黄老板也不见出来凑个热闹。 最终寡嫂子寡不敌众,被人连哄带骗塞进车里。 车门哐的一关,一溜烟,塞着古街超级大|麻烦的车迅速不见了踪影- 山歌赛从国庆开始“折腾”,至今长达二十多天,这波引流活动将竹坑乡这块多年无人关注的地方“折腾”出了不少热度。 搞旅游就是要不断地制造话题,不断地折腾,一波接一波,闹得人尽皆知最好。 还有三天山歌赛决赛就要举办了。这次决赛现场放在了梁家洼溶洞大厅里。初赛、半决赛的比赛现场都在室外,可以容纳千人之多,观众不需要花钱就能看到,这样的决策在山歌赛寂寂无闻时是扩大影响,吸引人来的利器。然而经过近一个月的暖场,但凡来看过山歌初赛和半决赛的人对决赛越发期待。 然而这次想进溶洞大厅现场观看决赛的人必须要掏钱了。 而且价格不菲。 按照姜崖的说法,决赛是精华中的精华,是时候培养观众的付费习惯了。 其实这个决策也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其中反对声最大的竟然是梁家洼老支书梁有仙。在梁有仙看来,决赛就不应该在溶洞大厅举办,这里面空间小,仅能容纳三百人,就应该摆在溶洞大厅外面的开场空地上。不收费就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时候人山人海的才显得决赛好看,决赛重要。 半决赛那天获利的是金竹村,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让他眼红得不行。决赛他们梁家洼村必须也要这样,而且必须超过金竹村。 先不说有多少人愿意花大钱观看决赛,只来这么少的人,他梁家洼村的农家乐连口肉汤都喝不了。 姜崖听到梁有仙这个想法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高兴。大家伙总算学会思考走哪条路才更有利于自己赚钱,尤其愿意放弃即时利益,放眼全局利益,这格局确实打开了。要知道去年他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让金竹村同意□□洞免费。 然而这次决赛参观资格必须掏钱才能获得。 姜崖讲了三个理由。 第一,越是在热度最高的时候关门比赛,只提供数量有限的观看位置,越是能引得更多讨论。梁家洼村、梁家洼溶洞、梁家洼山歌团就能获得更多热度。 第二,门票起步价一百,前排核心位置两百。仅此一项,算下来一场决赛,也能获得几千收入。更为重要的是,姜崖和市电视台谈好了转播权。要不是竹坑乡太过偏远,加上溶洞闭塞,信号不佳,最优方案当然是采用直播形式。但好在这次是市电视台主动来谈合作方式,在正式比赛后的第二周周六晚上在市频道播出。也就是这次比赛将作为《乡村大舞台》的节目内容。一方面直接解决了市电视台每周六晚必播《乡村大舞台》的压力,另一方面竹坑乡能借着市电视台再好好地露次脸。双赢的结果谁不喜欢。如果决赛闭门操作,只接待少量观众,越是藏着掖着,那市电视台彼时的收视率则更高,竹坑乡获利更大。 第三,最为重要。若是第一届山歌赛初赛、半决赛和决赛都以免费形式进行,以后再想收费就难了。何不趁着这次传输给大家一个重要信息:山歌传唱者不是闲来无事,不是谁都可以,他们表演的是艺术,传承的是文化,有资格获得大众的尊重,有资格获得劳动报酬。其实姜崖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梁家洼溶洞的实景表演一直上座率不高,他t这次费这么大心思操办,就是想让大家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台表演值得票价。 他耐心地对梁有仙说出自己的想法,把老爷子没想到的地方悉数掰扯清楚,到底看看走哪条路利大。梁有仙听得一愣一愣,可他总自持比姜崖多吃几十年盐,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听到最后,他知道是自己格局小了。 这下再一次被姜崖给搞得下不来台。方才他大声叫唤的样子在这小子眼里不知道是不是很好笑? “有仙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三百张门票都卖出了。”姜崖笑道。 梁有仙一惊,“真的?”之前梁家洼溶洞实景演出一张票二十块,每晚上座率还不足60%。这次票价少则翻五倍,多则翻十倍,竟然都卖出去了? ! “是的。还有好多人打来电话想买票,但票已经卖光,他们只能一周后在电视机里看决赛表演。” 梁有仙深深松了口气,“还真是被你小子算到了。” 姜崖:“主要是咱们的参赛选手在初赛、半决赛的表现太两眼了。我对他们有十足的信心,喜欢他们的人非常多。” 梁有仙啧啧两声,“那可不!” 他当然知道。自从张建德夫妇参赛后,好些人来看实景表演就冲着他们两个。这对夫妻也是场面人,男粉丝来看老婆,老公不生气,女粉丝来看老公,老婆不生气。和和美美地跟各自的粉丝拍照合影。 让他更开心地是,历桃这小丫头也被他招到了山歌团。许她堪比县城超市收银员的工资,她还能干自己最喜欢干的事,团里的人也都是她的老师……重点是离家近,能照顾到家里的弟弟妹妹。 这丫头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情感表达能力强,身段唱腔拿捏地像是上辈子就是唱戏出身的,随便往台上一站,自有她的风流韵味,惹得不少年轻小子往她身边卖殷勤。她的粉丝也不少。 只可惜史小翠任凭他怎么笼络,这女人就是没松口同意。她的□□嗡、三弦书都是一绝,一个人就能撑起半个舞台,看来看去她的粉丝就属她最多。不过她不来也好,一山不容二虎,她和张建德夫妇之间怕是只能留一个。只要她被金竹村笼络了去,梁家洼村能把山歌这个金子招牌紧紧抓在手里就行了- 山歌赛决赛这天,整个竹坑乡已经到了一整年最冷的时候。然而梁家洼溶洞内却暖意洋洋。这个溶洞就是典型的冬暖夏凉,洞口极小,外面的冷空气进不来,洞内则保持着恒温,非常适宜看表演。 能从两三百个参赛选手中夺得前十的名额,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比赛还没开始已经可以预料到一会儿比分将会如何前咬后追。唯有前三名才能拿着巨额奖金走人,不可谓不慷慨,也不可谓不刺|激。没有夺得前三名的人,不管你分数如何,也与奖金无缘。 决赛的评委采取专家评分制,还是之前那五位专家,至于大众评审资格则给了在场的三百位观众,他们可以选出本次山歌赛“最美歌者”、“最具潜力歌者”、“最具表现力歌者”等荣誉称号。 十位选手按照抽签顺序上台。既然是决赛自然要拿出最厉害的看家本领。 最有冠军模样的张建德夫妇回归山歌本色,将两人相识、相爱、相伴、相互扶持的故事编了曲词唱了出来。两人都是穷人家出身,文化水平都不高,然而两人因爱唱相识,因为唱曲走在了一起,也因为唱曲将彼此作为最知心的支持者。他们顶住了来自父母的压力和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走乡串街,上山下乡。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人请他们去,他们就去。哪怕主家只够请他们唱一支歌的钱,他们也愿意去。甚至有些主家掏不出钱,只要管饭他们也愿意。就这样,不停地为了喜欢的事情锻炼自己,两人的技艺越来越强,后来被程宿招进了山歌团,算是有了正经工作。 许是这是张建德夫妻发自肺腑的人生总结和感触,唱词直白朴素,直抵人心。不加修饰的情绪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的展现,被收音的巨大溶洞放大又放大……还是得是坐在现场才能获得如此震撼的体验。 在场的观众纷纷鼓掌不说,还有人高兴得往台上扔米面油! 是的!米面油!字面意思上的米面油。 以前旧社会那些戏台上的角儿经常被台下的疯狂粉丝“投喂”金银珠宝,谁收的越多,谁的角儿就越大。这习俗延续到现在就朴实多了,人们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吃好喝好,米面油最实惠。 除了米面油这些硬通货,还有红糖白糖饼干等小礼物。 显然张建德夫妇受到很多在场观众的喜爱,两人演唱结束台上就被塞了好多此类的礼物。两人联手鞠躬,表示感谢。就在此时,这两天竹坑乡的风云人物黄建中竟然也施施然招招手,他身旁的两个男人抬起一大捆甘蔗送到了台上。 黑魆魆一大捆,好几十根,被绑得整整其实,就这么被送上了台。 一下子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要知道黄建中本就是最近被讨论最多的人,“受冤枉的有钱老板”这个标签紧紧贴在他身上。前两天他从派出所出来后,无惊无喜,还跟往常一样每天在街上江边溜达,正常跟人打招呼,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被冤枉似的。今天还买了高价票坐到了决赛观众席的前排,还送给张建德夫妇这么一大捆甘蔗。 要知道竹坑乡本地人绝少种甘蔗,平常能吃到的也是北方那种黄皮甘蔗,细细的,甜味有限。黄建中拿出手的可是从南方运来的黑皮甘蔗,粗壮甘甜,价格不菲。关键他还特别大方地送了一大捆。 着实大方! 张建德夫妇朝黄建中鞠了一躬笑着说谢谢。 姜崖沉沉看了一眼在众人惊诧眼光中颇为自得的黄建中,朝洞口走去- 这夜太冷。几乎没人在街上溜达。住在街上的人早早钻进被窝要么看电视要么睡觉。此时的陈家大院里透着亮,时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在这么寂静的夜越发明显。 住在周边的人见怪不怪。人家黄老板花了钱租了陈家大院,要改造成为小博物馆,总要施工吧,搞出点声音也属正常。只有寡嫂子这人讨人嫌,非说人家偷东西。上次发现那个黑洞也不知道是谁挖的,黄老板倒霉背了锅,还被关到派出所十几个小时……现在人家加班加点施工,闹得四周不得安宁,也不能怪人家。 胡文林死死盯着陈家大院的门。冷风钻进他的脖子里,像刀片一样刮着他,冻得生疼。他不敢跺脚,纹丝不动地躲在阴暗处,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这群人胆子越发地大,白天不停地挖,晚上还加班加点地挖。看来不是他们着急想赶紧干完走人,就是快挖到银窖了。那晚黄建中在他面前拍着胸脯说陈家大院下面有银窖。若是挖到了分他一半。条件是赶紧把寡嫂子这个坏事的老太太送走,另外还要护着他,不再让人打扰他干活。 寡嫂子被送走后,黄建中又登门道谢。任凭胡文林怎么套话,这人就是不说银窖埋在哪里。还说术业有专攻,就是跟胡文林讲他也不懂,他只管发财就行。 银窖的一半,像是巨大的胡萝卜,悬挂在胡文林的眼前,他佯装咬上。而黄建中显然信了,今晚还大摇大摆地去梁家洼看表演。 就在这时,陈家大院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只是刹那后便再次沉寂下来,胡文林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后,果断跺了两下脚,径直走了过去,咚咚使劲拍了两下门。 半天没人回应。 他继续拍。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快速走过来,咯吱一声把门拉开一道缝。 胡文林知道来者是谁,这是黄建中最得力的手下,人称黑子。这人见到派出所所长的脸当即哆嗦了一下,而后又想起黄老大说这是自己人,随即又松弛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胡所长,我家老大不在家。” 说着就要关门,胡文林立马把脚插|进门缝里,黑着脸说:“老子进来讨杯茶都不行吗?” 黑子犹豫了片刻,把门打开,胡文林侧身迅速钻进去。 “妈的。你墨迹啥啊你。让别人看到我来这里,我跟你家老大,还有你们这些鳖孙都要玩完。” t胡文林小声咒骂着,径直往堂屋走去。 黑子不敢回嘴。 堂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胡文林回头问:“其他人呢?都死完了?!” 黑子赔笑道:“这么冷的天,睡了。” 胡文林大咧咧坐到太师椅上,问起修缮进度。黑子搞不动这黑心所长大半夜跑来到底要干嘛,只得一五一十地说:“那些破损的墙面都翻新好了。屋檐下面所有的壁画等着阴干再描一遍金也差不多完工了。主要是屋顶那些破烂的瓦片还没找到合适的。胡所长,你也知道我们老大是懂行的。这些老瓦可不是现在砖瓦厂生产的那些粗瓦能比……” 胡文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而后从怀里掏出黄建中送他的那枚玉蝉,随意丢到桌面上。 黑子浑身一哆嗦,心疼道:“咋了这是?这可是宝贝东西,咱要轻拿轻放!” “啥他妈宝贝东西?”胡文林一脸不爽,“我找人问了,这玉蝉,妈的是塞在死人屁|股里的玩意。” 黑子:“……” “这也太他妈恶心了!你们黄老大还让我天天暖心口窝上……简直要吐了!”胡文林嘴里呕着,像是快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架势。他一把扯住黑子的衣领,“你们是不是在诓我不懂行?故意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黑子被揪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哪,哪能呢!玉蝉确实是塞那啥地方的,可不管咋说,这也是块古玉,是宝贝啊……” 他们干这行的就是在死人身上掳宝贝,见惯了恶心场景,压根不觉得玉蝉有什么不一样。 “这就是个古玉我也不稀罕。”胡文林把玉蝉往黑子怀里一扔,“我不要了!” 黑子小心翼翼把玉蝉抱紧。 这黑心所长深更半夜跑来发疯,可咋整啊!刚好黄老大不在家,刚好下面弟兄们才有所发现……还等着他过去找黄老大回来。 “胡所长,咱们有话好好说。等我们老大回来了,让他再送你一块。” “老子稀罕他送?!”胡文林使劲拍着桌子,“还要等他回来?” 前一句还说不要,后一句又显得他等不及。 黑子一脸无奈,“关键我做不了主啊,保险柜的钥匙在黄老大身上。” “还有保险柜?!”胡文林瞬时瞪大了眼,“让我看看!” 要不是黄老大说过这个胡文林非常重要,按照他的性子,直接找块砖把他拍死埋到洞里算了。 胡文林莽得跟狗熊似的,抬脚就往黄建中卧室走,黑子拦都拦不住。 “保险柜在哪?” “我就知道这老小子藏了不少好东西!” “要啥钥匙,老子用枪把它崩开!” 黑子站在原地,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胡文林的背影,像是可以盯出两个窟窿。 胡文林转过身来,迎面撞见黑子已经泛起杀意的眼神,他冷笑两声,刚准备开口说话,忽然有人掀开床铺,露出一个头来,喊道:“黑子!妈的!下面闷死了!老子上来透透气!”- 黑魆魆的地道像通往幽冥地宫的路,闷,冷,硬,土腥味包裹着,胡文林觉得自己像活在地下的蚯蚓,稍不注意就要憋死在这里。 地道仅有半米高,他硕大的身体必须蜷缩着才能一步步往前挪。不知爬了多久,终于面前开阔了些,不过也仅能让他半弯着腰,略作喘息。 先是向左,而后向右,再又往左……再往后,胡文林记不清方向了。 黄建中不是说银窖就在陈家大院下面吗?咋看这地道走势,早过了陈家大院的地界,往外围去了。 黑子跟在胡文林身后,手上紧紧攥着一把小型铁锹,若是这人敢再多一字废话,就当场解决了他。好在胡文林只管往前爬,压根顾不上跟他说话。 这人方才叫嚣着要崩开黄老大的保险箱,一看见传说中的地道可以通向银窖,一脚蹦下去,压根没带犹豫的。不过也好,就怕人不贪,不贪就没有弱点,就没有行动动机,黑子暗自安慰着,只盼着黄老大能赶紧回来,不然他可能会压制不住自己的劣性对胡文林下黑手。 钻了半个小时,胡文林才猛然清醒过来。黄建中租下陈家大院也只是掩人耳目,银窖一定在一个他怎么都不可能进去的地方。远肯定不会超过古街的范畴。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可唯有他知道。 快要被憋死的时候,他听到地面上有人在啊啊啊乱叫。 绝了!这伙人竟然把地道挖到了平浪宫下面。 看管平浪宫的人叫王聋子。小时候发烧把两只耳朵烧聋了,一辈子没结婚,街上的五保户。王聋子没地方住,村里就安排他住到平浪宫的偏殿。反正一方面给他安排个住处,一方面也给他找点事做,省得街上的皮娃子翻墙进平浪宫搞破坏。 他这人聋了后也哑巴了,只会啊啊啊叫。他没事干就在平浪宫里转悠,到处啊啊啊乱叫。大家都听习惯了。胡文林听这啊啊声好多年,哪怕隔着土层,也立马听出来。 这事就这么巧。刚好王聋子啥也听不见,刚好银窖就在平浪宫。 前面那人回头朝他嘘了一声,悄悄扒着洞口,爬了出去。胡文林也跟着爬出去,还没等他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就看到平日里绝少人来的平浪宫后院被掀开了。 坑里赫然堆着发黑的一团东西。 他刚要往近看,被黑子拦住,“胡所长,眼见为实。我们黄老大说好分你一半的银窖就在这里。你该放心了吧。” 胡文林冷笑起来,“我还真不怕你们黄老大不分我!他从这里挖到什么都有我的一半。” 黑子陪笑道:“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那胡所长就安心回去睡觉吧。” 胡文林推开他,朝坑边儿蹲下来。伸手摸出一团疙瘩出来。隐约还能看出银白色,只是上百年的时光侵袭下这些银子早被挤压得变了形。 连续几天的憋闷,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彻底的纾解。他转过身来,朝黑子嘿嘿笑两声,下一秒扑过去把他一举压在身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冲上前。 胡文林人高马大,又会搏击,几人都奈他不何。 拳拳生风,打在肉上瞬时炸出惨叫声。胡文林边打边朝前院跑,几人急了,赶紧追过去,迎面撞上正在四处溜达的王聋子。 王聋子头一次在深夜见这么多人,还不是从正门进来的,当即啊啊啊啊啊大叫起来,狂奔而出,沿着整条街不停喊叫着。 附近的灯一盏盏亮起来- 梁家洼溶洞内的比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最长者姬条儿演唱了一首《老来乐》。老太太用诙谐的歌词告诉大家如何才能活得长,活得久,活得开心。和你无关的事千万别管,和你有关的事能管则管,管不了天又不会塌下来。还有更重要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千万别插手儿孙生活,尽量不当一个讨人嫌的老太太。 最后她唱道:“老来乐,老来乐,哭哭啼啼生,高高兴兴死。看山看云,听风听雨,来处来,归处归,不过是灰尘一粒,自自在在随风飘啊。” 姬老太太坦言自己压根没想着能进前三名,拿什么奖金。她就是太闲了,来玩的。这一个月她实现了自己的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登台演唱,第一次化妆,第一次上电视台,第一次写词,第一次…… 她虽然八十多岁,但相信还有更多个第一次在等着她。 那么,首先就是勇敢地迈出第一步。要是当时她犹豫了,没报名,也就没有今天体验了很多个第一次的姬条儿。 难怪老太太身体好,状态佳,就这心态绝少有人能赶得上啊。 比赛继续。 历桃继续发挥她甜歌特性,唱得整个溶洞像开满了桃花,到处都是粉红泡泡。自然也赢得众多粉丝的“投喂”,可见其人气之高。 半决赛第三名的史小翠也在万众瞩目中上了台。前两次比赛中,她表演了稀少剧种□□嗡以及说唱化石三弦书,表现出旺盛喷薄的才艺水平。 这次她摒弃了□□嗡和三弦书,而是用清唱方式,以最原始的姿态把戈明德的代表作《丹江风光世无双》演艺出来。但见她的唇一张一合中,红霞铺满江面,孤鹜飞起冲云,千帆掠过,码头上下人来人往……她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可以把所唱之内容带到众人面前,犹如一幅缓缓打开的山水画卷。 这就是唱功,摒除了花里胡哨的表演形t式,回归山歌的本质,让人身临其境,身心都收到极大的抚慰。 史小翠获得了冠军。张建德夫妇获得亚军,历桃获得季军。 梁有仙看到分数的那一刻,连连叹气。他本想着张建德夫妇这次稳稳拿到冠军,这下梁家洼山歌团就能借着这个名号和热度再好好树立下品牌,结果被史小翠这个女人给夺走了。 在场的金竹村人显然乐疯了,纷纷上前要和史小翠合影留念。她虽然现在不是金竹村的儿媳,可她和金竹村的关系最近,同村的人当然与有荣焉。 宋香巧也非常开心,当即就请史小翠改天来村里给小姑娘大姑子好好培训培训。她都想好了,既然山歌是整个竹坑乡的招牌,那就不能只让梁家洼村从中获利。她准备让村里那些机灵的女孩子们都学那么一两首拿手山歌,待游客来了,就可以表演一二。试想一下,谁也不会讨厌充满喜庆欢乐的山歌,说不定这还能成为金竹村农家乐的特色。 见宋香巧和史小翠聊得那个开心,梁有仙哼了两声,转身走了。 决赛不只有十组选手表演,虽然持续时间不长,可个个精彩。专家分别上台为前三名颁发奖品和奖金。冠军得主史小翠高举五千块的奖金牌,笑得十分开心。主持人问她拿到奖金要做什么?她说明年她的女儿考大学会考到北京,她准备趁明年那个暑假带两个孩子去首都玩一趟。 主持人笑问她,咋就这么确定女儿一定能考到北京去。史小翠非常斩钉截铁地说我闺女说她可以,那就一定可以。我相信她。 持续一个月的比赛圆满结束,再过一周,比赛视频就会在市电视台播出。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知道竹坑乡山歌赛盛况,知道这些进入决赛的选手是多么的厉害,是山歌表演佼佼者。 观众依依不舍和选手道别,缓缓向洞口撤退。 黄建中方才又上台和张建德夫妇合了影,还说自己在陈家大院搞的博物馆开业那天一定请他们两位去唱两首,造造气势。张建德夫妇当然高兴,这种有钱老板出手向来大方,虽然没拿到冠军非常遗憾,但紧接着不就来了这位金主的邀请? 姬条儿高高兴兴拿着“最具潜力歌者”奖牌往外走,她的两个孙子一左一右扶着她,老太太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姜崖站在洞口,朝姬老太太笑道:“姬奶奶这次不负众望,拿到了最‘值钱’的奖牌啊。” 姬条儿笑得合不拢嘴,“我这个老太太都潜力无限,咱们整个竹坑乡更会潜力无限。”她伸手拍了拍姜崖的肩膀,“你小子可以!好好干啊!奶奶看着你呢!” 姜崖等人都笑起来,正在这时,黄建中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姜崖不动声色地朝前一走,笑道:“黄老板今天也来捧场?!” 黄建中肉笑皮不笑,朝着姜崖啧啧两声,“姜同志,看你这话说的。我不能来吗?”前两天寡嫂在他家闹那一出,显然是姜崖安排的。不然他不会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还敏锐地发现堂屋那处黑洞,只可惜,那个洞是个失败的假洞…… 姜崖笑起来,“只要掏钱买了票,谁都可以进来。” 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沉下脸来,“不过,还是要请黄老板再去一趟派出所。” 在场的众人纷纷愣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建中皱起眉头,稳住心神道:“要是还是为前几天的事,我没什么话再说。我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到哪里都站得稳立得端。不然也不会被你们胡所长亲自道歉并放出来。” “我想大家伙都很清楚这件事。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姜崖哦了一声,“胡所长,要不你来给黄老板看看他的拘捕令。” 拘捕令? !这可意味着黄建中将被正式拘捕,也就意味着警方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大家伙本来是看精彩的比赛,没想到在比赛结束后还能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胡文林一脸沉色出现在黄建中面前。 他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拘捕令三个大字。 “拷上!” 几个警察冲过来把黄建中以及他的两个随从用手铐铐住。 黄建中这下慌了,喊道:“这不可能!胡所长,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收了我送的好东西,你答应要为我做事的啊。” 胡文林盯着他,一点也不慌。 黄建中忽然明白,原来这鳖孙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收他的东西,而是在挖坑等他跳。更可笑的是,他还屁颠颠地跑到他家中送了那么宝贝的一件玉蝉,还耐心教他如何养玉,还把自己在陕西干的那些事都讲给他……这人明明就是在等他露出马脚,然后一举拿下。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从派出所出来的那个晚上他想过跑路的。可是《竹坑旧事》里那么确之凿凿的记载被他发现了,他不验证一下实在不甘心。 不对!既然胡文林敢给他发拘捕令,那一定是发现了实打实的证据,那就是发现了银窖! ! ! 真的被他找到了! 他果然宝刀未老,是最厉害的,谁都比不过。 黄建中瞬时心潮澎湃,目露精光,大喊道:“让我看看!看看!银窖在哪?!我找到银窖了!银窖是我的!是我的!”- 山歌赛第二天,原本最具热度的新闻应是谁拿走了五千块的奖金,然而大家都在激烈地讨论“并未被冤枉的黄老板”、“寡嫂子到底有没有发疯”、“平浪宫里的银窖到底值多少钱?”、“胡文林视金钱为粪土”、“竹坑乡有些气运”等等。 “真是可惜啊。平浪宫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不知道里面埋了银窖。” “这到底是谁埋在这里的?埋了后是忘了,还是死了,怎么就留到现在?” “银子不值钱,又不是金子啊。” 去市里玩了一圈的寡嫂子又回来了。她刚出现街上就被人围住…… “老婶子,你可真厉害啊。要不是你耳朵尖,发现黄建中偷咱们宝贝,还真是要被他骗过去了。” “寡奶奶,我以后再不说你疯了。你才是明白人。” “寡嫂你演技真可以。那天你那亲戚送你去市二院,你哭得撕心裂肺,连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 多年后,寡嫂子回忆说,那天是她一辈子守寡孤苦日子中最开心的一天。 第100章 黄建中一人之力又送竹坑乡这么大一个热度。发现银窖的消息一经传来,古街上顿时来了不少满是好奇心的寻宝人。 以前这条五里长街大家走一趟不过二十分钟就逛完,除了老房子好看外,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现在大家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逛街的速度,时不时还要在墙上、地上用手指敲一敲,扣一扣,看能不能撞大运再次发现银窖。 导致古街所在的码头村不得不出一道告示, 请大家自觉保护文物,不要破坏古街的一砖一瓦。 乡政府请文物保护单位派专家团队来看看平浪宫挖出来的银窖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若是能知道是何人何时藏在这里,背后隐含着什么秘密故事,那就更能为古街开发留下一个其他古镇古街绝对没有的绝妙特色! 黄建中仅凭一本百年旧书就能推测出这里有银窖,这条线索落到更为专业的专家手里说不定能挖出更厉害的东西或者结论! 专家团队很快到位,将平浪宫围了起来进行抢救性发掘。盗墓分子从来关注的只有实物状态的金银珠宝瓷器玉石,他们通过机械暴力手段挖走后会尽快出手换钱,而文物保护工作者们却从不轻易挖开墓葬或者遗址,他们通过如菜畦样的探方一点点寻找历史线索,推断出当时历史断面的真实情况,那些所谓的值钱的文物也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文物周边的环境、地质、人文等等也非常重要。但盗墓分子可不管这些,他们为了拿到宝物不择手段,对文物出土的环境破坏极大。 果然专家来了后看见平浪宫后院被挖得乱七八糟,顿时心疼不已。 一行人驻扎在平浪宫,一点点小心翼翼将银窖里的土层用小刷子清理走。 按理说把银子埋在地窖里应该往深处埋才对,可是为什么平浪宫的银窖这么浅,不到一米深,像是草草挖了个坑,随意把银子丢进去一样。 也是命运使然,这么浅的t地窖就在脚底下,每天被人踩来踩去,却没人发现。却被黄建中这个外乡人通过古书研究发现了。 专家初步判断银子之所以埋这么浅,怕是银子所有者因为某件紧急事情仓促埋的,所以才没有时间挖深一点。 想想也是极有可能。 竹坑乡过去数百年的辉煌,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做生意积攒财富,每天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有多少?不难想象。这些银子是财富也是灾祸的缘由。尤其在清末民初那个战乱年代,及时各个商号请厉害的武师看家,也不能保证能在战火匪患的铁蹄下保存财富。 所以各家秘而不宣,挖银窖,把银子埋在地下深处,即便地面房子被人抢了被火烧了,只要有银子在,就能东山再起。 只是没想到,银子还在,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也没机会回来! 对黄建中的审问也在同时进行中。这家伙叫嚣着要戴罪立功,只要把他放出去,他能帮助政府找到很多很多的墓葬,像竹坑乡这样的银窖不过是小菜一碟。 胡文林让他死了这条心。从陕西协办来的信息显示黄建中在澄城县盗掘了好几座吕家大墓,期间他的一个收下受伤跌落,他没有及时送医,导致对方失血过多死亡。 王学海也带来另外的消息。他托人去查了查,黄建中压根没有在其他古镇古街搞过博物馆,他当时拿来的那些资料都是为了这次能顺利入驻竹坑乡专门杜撰瞎编的。 市里的文物专家也按图索骥,根据黄建中保险柜里的宝贝找到了不少他盗掘的古墓。基本上只要过他手的墓都被破坏得很严重,性质极其恶劣。 身负重罪,还妄想被放出来真是异想天开- 这本《竹坑旧事》此刻就摆在姜崖面前。岁月的车轮碾得它只剩下半本,发黄的纸张脆得好像薄皮饼干,轻轻一碰就能掉下渣来。放眼望去,封面上竹坑旧事四个字,隶书写就,苍劲有力。也无作者,也无年代。 “这书起码是民国初的,我略略翻了一遍,里面记载了陇海铁路,这铁路从1903年开建,陆陆续续修了快半个世纪。”坐在姜崖对面的张汉张教授定定道。这人是市文物局的顾问专家,人称张教授。 姜崖点点头。这条陇海铁路修了近五十年,断断续续的,从郑州开始往东西方向修……谁能想到这条铁路的修建会让远在五百里之外的竹坑乡古街,这处繁荣了数百年的地方,竟由此渐渐衰落。 当然除了陇海铁路的影响外,丹江上游上无秩序砍伐林木,导致水土流失,河道被大量的泥土填充,淤泥让深阔的航道丧失了通航的能力。诸多影响因素齐聚,才导致古街的衰败,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本《竹坑旧事》就像是一本随笔日记,没有什么章法,也没有什么逻辑,不知是谁闲来无事,细细记录着各大商号帮会的秘闻。谁和谁是死对头,斗得你死我活;谁家子孙是败家子,花起钱来一泻千里;谁家帮会兄弟阋墙,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作者也对古街数十家商号的资产进行了排名。在这张财富榜上,陈家商号遥居第一位。韩家商号排名第二位,其余商号紧跟其后,这些家商号合起来也才堪堪与陈家商号可争高下。 一家独大,招人瞩目。难怪成了土匪头子的目标。 了解竹坑乡历史的人都知道,陈家商号就是被土匪陈四麦给霍霍没的。这件事因在《西河县志》上略有记载广为知晓。县志上的记载不过寥寥数字,《竹坑旧事》中却被当做大事件详细记载,现在读来真可谓字字沁血,句句哀歌,目光掠过旧书,明明时间已过去半百年,可这字里行间燃烧着的火光依然触目惊心。 那夜,丹江边上渔火星星点点连成火蛇,古街上连绵店铺终于在夜色中安静下来,灯落人息。独有陈家商号内依然灯亮着灯,十来个账房先生齐刷刷把算盘打得震天响,银子化作流淌的水,在手指翻动中,在上下来回中,在各地商号一进一出的买卖中,流进银库,埋入银窖……如往常一样的夜,就在众人收尾时,无数挂着火的流矢破空而来,像极了过节时的烟花,然而这次烟花不仅美,还要人命。瞬间屋顶、门窗、花木浓烟滚滚中腾起火蛇,舔舐着夜幕。 马蹄烈烈,嘶鸣如雷,结实的木门被撞开,强壮的武师被子弹撂倒,这群从静夜中突然出现的土匪,如鬼魅幻影,突然露出了实体,他们叫嚣着,咒骂着,嬉笑着,居高临下睨着脚底下的这群人,如无头苍蝇哭着蹿着,却又被火蛇退逼至烟雾稀薄处,试图多吸一口空气却又被呛得满脸泪水。 陈家商号成了他们囊中之物,随意来,随意取,随意烧,随意杀。 《竹坑旧事》中说:夜火冲天照半街,墙倒屋塌九室空。 累积数代的财富一夜之间被抢掠殆尽,古街从此一蹶不振。直到两年后地方政府上山剿匪,陈四麦及其团伙才被灭。只是,那时陇海铁路建造,即便没有匪患也没人愿意走丹江水路。 不过《竹坑旧事》的作者在结尾处发出疑问,按理说这陈四麦掠走那么多银子,他招兵买马买粮存武器,不至于才两年时间就被打得屁滚尿流,而且据说这人死的时候被剖开身体,胃里全是不消化的树皮草根,就算不被政府军打死,这显然也要被饿死啊。 那他那夜到底有没有抢走银子?如果没有,那陈家银子到底藏在哪里? 作者显然知道些什么,他神秘兮兮地在最后吟道:“上古街下古街,暗xue游龙保家财。” 张汉张教授拧着眉念了又念,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叹气道:“这个黄建中死活不肯说他是怎么知道平浪宫后院有银窖,这本书都被我背会了,还是没找到一点线索。” “这件事交给胡所长,他有办法从这人嘴里翘出线索。” 说到这里,姜崖缓了缓,道:“张老师,有没有一种可能……” 张汉抬眼看着他,笑道:“我们现在是发散思维,要敢比古人想,才能找到线索。” 姜崖:“有没有可能,咱们脚底下还有一条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竹坑乡山歌赛决赛在《乡村大舞台》一经播出,引起了众人料想不到的结果。 竹坑乡、金竹村、梁家洼溶洞、梁家洼实景山歌表演等字眼被广为传播,随即前往竹坑乡游玩和观看梁家洼山歌表演的人多了起来,这些自不用提。所谓预料不到的结果是指,恰好那天省里某位大领导下来视察,一天忙碌后回宾馆随手打开电视,便看到了这场在溶洞里举行的比赛。 比赛地点别出心裁,比赛内容活色生香,比赛气氛热烈鲜活,大领导不知不觉从头看到尾,当即给市里领导打电话。这才得知这档《乡村大舞台》制作的目的就是为了跟随农村大发展的脚步,记录大事件,展现新风貌,而这次节目的举办地竹坑乡最近一年并不自限于一穷二白的现实情况,破除万难,先试先行,花最少的钱办想办的事……这次山歌赛的举办方竹坑乡乡镇府几乎没花多少钱,却拉到了赞助,找到了播出平台,还把节目举办得人见人爱,举办期间游客数量翻了几番。 市领导见大领导如此肯定,一方面夸赞西河县和竹坑乡各级领导奋勇谋发展的激情, 同时也委婉地表达了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市政府也出力不少, 不仅没有否定其发展思路,还顺道说起市域内各县都在努力大步走, 拼想法,拼干劲, 拼速度,《乡村大舞台》这档节目制作的时机非常好,题材不愁,看点不缺,也能为全市农村发展再烧一把火! 大领导回去后在某次扩大会议上点名表扬,说:但凡想发展就没有发展不成的,但凡想做好就没有做不好的。就害怕某些领导班子懒政不作为,到头来还要怪发发展条件不成熟。要是比条件,还有哪个地方比竹坑乡还要差的吗? “两个但凡”直接成为全省上下都听到的声音,西河县和竹坑乡瞬间全省闻名。 于是,不少市县派人前往省西南这个从不会停留目光的边陲小县学习,一时间竟又掀起t一股人流热潮。 大突如其来的热度,让乡政府的接待任务突然加重。乡长葛兴国一夜之间被推向前台,内心更多的是忐忑不安。大领导的表扬固然提振人心,然而竹坑乡不过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颤颤巍巍艰难迈着步子,还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少坑,多少坎,未来能不能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壮,最终能甩开手,踩着坚实的步伐,把路走得越来越宽……还未知啊! 姜崖自然明白乡长在担心什么,在发展初期不过是因为一点点成绩就被捧得这么高,大家眼睛盯着,领导手掌管着,现在看着风光,怕是隐藏的危机更多。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能改变。葛兴国叮嘱乡里上下谨言慎行,不骄不躁,做好接待。姜崖又提出,可以趁此机会和来访的各县乡领导探讨合作路径和机制,互补有无,共同发展。这种话说起来很官方,是县领导这个层级的沟通语境,落到竹坑乡这个层面,徐洪福和姜崖等人草拟了几个具体层面的合作内容,如之前在全乡大会上提到的,联合隔壁有相同溶洞地质景观的县乡一起申请国家地质公园荣誉称号,连片建设,优化格局,共享共建共发展,真正把西南溶洞群这个牌子做大做强。 这种跨行政区域的发展需要上一级领导层面先行沟通,确定基本发展思路,下面办事的人才好共同推进,真正落地。为此,葛兴国又去了一趟县政府,找郭飞腾副县长沟通了此类合作意向。得到认可后,才好开展工作。 另外,葛兴国让姜崖写了一份关于近一年竹坑乡发展的总结报告,主要探讨几个问题:如何找准产业发展方向?如何调动相关利益方的积极性?如何平衡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矛盾?如何变通思路找钱找投资商?成立城投公司自融资自建设自运营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如何? ……每个问题拿出来都是凶狠的拦路虎,稍不注意就会被一口吃掉,自己还未觉察。 竹坑乡不能说已经解决了这些拦路虎,但已经用尽全力另辟蹊径绕开,或者迎面直上解决。 未来不可知,只能战战兢兢走稳目前脚下露出来的路。 葛兴国让姜崖搞这份文件,可谓用心良苦。首先,在发展中总结复盘,本来就是要做的事,其次,把问题抛出去,在与兄弟县乡交流时也好有个靶子集中讨论,若是有更好的方法更好,若是觉得竹坑乡的方法具有普适性,那才算是真正回应了省领导的期许。最后嘛,这个总结更像是阶段性荣誉徽章,以后哪个领导叫他去汇报工作都可以用上,省得被会海文山淹没。 * 平浪宫挖掘现场。 蓝色围挡上印着考古队的名号,十来个探方内土层被掀开五十公分左右。除了之前之前黄建中团伙发现的银窖还没来得及盗掘,工作队又发现了两处银窖。层层叠叠的银锭挤压一起,原本装银子的木箱已经腐朽,和熟土完全融合在一起,看不出埋藏时的原貌。 张汉几乎趴着,两只眼睛紧盯着手上的笔刷,土粒一点点被刷子扫荡开来,银锭一点点露出真容。长年累月在土里埋着,银锭的表面严重氧化,表层生出一层银锈和包浆。这些表层物质颜色大多灰色或者灰褐色,看起来十分温润。 他越干越兴奋,压根没注意自己已经在在这趴了三个小时,手指头明明已经冻得僵硬,可内心的激动让他压根没感受到,只想快点,再快点,揭露出更多的信息。 银两从明朝时作为主要货币流行,到1933年被民国政府禁止,期间五六百年历史。 自古以来银锭的铸造重量都无统一规定,清朝时银锭才把基本重量稳定下来。有五十两、十两、五两三种银锭以及五两以下的碎银。平浪宫这处发掘的银窖,大眼看过去全是五十两的大银锭,可见当初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内安全存储选择了最大重量。 挖掘到中午,附近村民送来三大锅热汤面,众队员呼噜呼噜在冷风中仰头吃完稍作休息又开始弓腰弯背干活。待到半下午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踢到探方中的某处墙,谁料竟被踢出个洞口来,一阵烟雾弥漫开来,黑魆魆的洞口像白日被烟头烫出的伤疤,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姜崖赶来的时候,很多村民已经得了消息纷纷坐在平浪宫的墙头往里好奇地张望。有人甚至爬到了树上恨不得把脖子拉长伸进洞里一探究竟。姜崖见状赶紧让人把大家请下来,请回去。 “是不是发现古墓啊?” “这平浪宫可一点都不风平浪静啊!” “姜崖,这里发现的银子上面有没有刻字啊!到底是谁家的银子?我祖上可是竹坑乡有名有姓的大商号,说不定这银子是我家的,那得还给我们!” 这人话一说出来,立马得到很多人的反对。 “我家祖上也是大商号,我家祖宅离平浪宫最近,这银窖里的银子是我家的!” “别别别!我小时候就听我太奶奶说我家银子多得花不完,就埋在地下,我一直不知道埋在哪,现在知道了,就在平浪宫啊!” 银窖还没挖掘完毕,就有一群人来喊着要分银子了! 考古队的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干活。 村长陈元基黑着脸让他们别在这痴心妄想,“给你们讲了多少遍还是搞不明白!这地上地下所有出土的文物都是国家的!你们哪凉快呆哪去!” 村长一发火,这群看热闹并且还想分一杯羹的村民悻悻然散了。 张汉张教授拉着姜崖和陈元基往里面走。 “这个洞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是有人刻意挖出来的!初步勘测有一米五高,成人低头就能穿过,我往里走了一段,几米远吧,然后就遇到了塌方点……” 张汉的声音有点抖,但姜崖听明白了! 上古街下古街,暗xue游龙保家财! 莫非《竹坑旧事》里记载的这句诗中所谓的游龙就在眼前这个洞口。 陈元基听得目瞪口呆,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张汉拿过来码头村的平面布局图,上面标注了所有历史商号的位置,包括平浪宫旁边的陈家大院。 “我们目前发现的这处地道是往北,而北边正是陈家大院!” 姜崖不由皱起眉头,看来黄建中一定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恰好选了陈家大院作为作案的基地,往平浪宫挖。只不过他挖地道是凭经验,而真正通往平浪宫的地道真实存在,就与他挖的地道离得不远。要不是这次请了专业的考古队前来,用探方的形式铺开发掘,怕还发现不了! 从这次学习热潮出现就有人私下说,莫不是竹坑乡真的时来运转,气运加身,沉寂六七十年后,其命运齿轮再次运转? 而这次竹坑乡发现地道的消息已经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对比说法深信不疑了! 第102章 1996年的初冬注定不平静。原以为是一件普通的盗掘案件,竟然牵扯出一个隐藏上百年的巨大秘密。浩瀚的历史烟波遮盖下的这条地道,又被人再次掀开神秘的面纱,暴露在世人的面前。 地道? ! 大家伙只在电视上看过《地道战》, 知道这是抗战时候为了保家卫国某些地方的人挖的保命通道。 可竹坑乡码头村明清一条街下面的这条地道是怎么来的? 什么时候挖的?何人挖的?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经过谁家?建造时想必动静不小,它又是如何做到掩人耳目,知者甚少,以至于知情人死之后,更无人知晓。 或许这些答案,只有张汉带领的考古队经过一番勘察后才能给出答案, 或者也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一些解读,而真正的答案已经消失在历史的车轮中。 不管这条地道的秘密到底如何,这条曾经辉煌的古街再次回到了人们的视野里。 消息一经传出, 很快县电视台和市电视台都跑来采访,两家电视台都想抢时间,发出的“第一声”,结果螳螂在前麻雀再后,考古队的有个队员恰好是省电视台台长的亲戚, 这个队员原本告诉家里他会在竹坑乡驻扎一个月时间,因为意外发现地道, 队长让所有队员再驻扎两个月。由此消息传到省电视台台长耳朵里。要说人家能做t省电视台的台长,前几天省领导刚开会大力表扬竹坑乡搞乡村旅游开发有想法, 恰好这个地方又发现了百年前的地道,那他这个台长自然要报道一番, 好让领导知道他们作为省传播媒体平台,一直关注领导关注的地方。 县电视台和市电视台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没编辑好资料在节目中播出,省电视台就抢先一步,在七点档省新闻里将竹坑乡发现百年地道这件事播出去。 镜头朝观众展示了地道洞口的情况,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洞口边缘处被切割地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人力所为。考古队队长张汉拿着探照灯往里面一照,里头空空荡荡,喊那么两声,连声音都像被吃进去,久久没有回音。 “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这条地道有多长,通往何处,但结合目前发现的银窖,初步判断西河县竹坑乡码头村这条明清古街下面还有一条暗街……” “它很有可能是当年竹坑乡各大商号联合修建的地下银行通道。这些商号当年库存银锭多大数百万两,这些银子自然不能走明面,容易引起窥视者哄抢,他们通过修建地道,从暗处将银锭送入银窖,送出竹坑乡,到达全国各地……” 张汉激动万分,朝全省观众喊道:“我个人认为,这条地道的发现可堪称为‘ 1996年度省十大考古发现之一’。”- 乡政府第一时间召开了会议,确定了最近工作的重点。乡长葛兴国敏锐地看到了地道的发现可能带来的深刻影响,让全乡上下一定要全力配合考古队工作,保障考古工作顺利进行。 开完会众人走出会议室,乡政府大院对面的大马路上车来车往,比往常多了很多人。 徐洪福笑道:“哎呀,不说别的,至少我姐家的饭店最近生意好的一塌糊涂。每天一到饭点都坐满了人。我姐一问,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平浪宫考古现场周边围的人一圈又一圈,明明知道啥也看不到,还要往里钻。” 姜崖也笑起来,“中国人爱看热闹的本性是真的一点也不假。” 徐洪福耸耸肩,“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咱们乡,尤其这个码头村,是福地,只要踏上去,就能得到福报,能发财。还有更玄乎的,说咱们的明清一条街到处都藏有银子,只要你小心观察,就能发现……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踢出一块银子来。” 说到最后他笑得很无奈,“我在这活了几十年,别说银子,连一块钱都没捡到。” 姜崖沉吟片刻,道:“说不定,咱们这里还真能捡到银子。” 徐洪福一愣,“咋可能?他们村里人瞎说一通,你也相信啊?骗骗外乡人还行。” 姜崖点点头,“对啊,只要‘骗骗外乡人’就够了!” 徐洪福:“……”- 省文物局很快派来更多考古专业人员驻扎。地道坍塌的部分进行清除,同时用支架固定结构。几日后,考古队发现这条地道显然经过精密的设计和规划。就如张汉在省电视台上所说的一样,这样一条横跨码头村东西南北的地道不是由一家商号修建的,而是由好多家商号集体商量,共同修建。证据就是这条地道四通八达,在各家商号都有一处进出口。 按理说这些商号之间相互竞争,挣来的银子是最为珍重的私人财产,最不能为别人知道埋藏地点,可古街上的商号们还是齐心协力,共同修建了地道,并为大家所公用。可见当年大家伙的心思是往一处使的,也可见当年的匪患多么严重。 关押中的黄建中依然嘴硬不肯交代作案细节,尤其不愿透露他到底从哪里发现古街上有银窖,还特别精准地找到了平浪宫。 胡文林装作意外地向他透露最新考古进度,说考古队在他盗掘的银窖旁发现了一条地道暗街,可以通往各家商号。 “地道?” “暗街?” 黄建中满脸不可置信。 “真是可惜。就在你挖的那个地方旁边一米远……”胡文林一脸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能成为发现地道第一人。考古队的队长又是上电视又是上报纸,好多人都慕名而来,要找他合影。” 他紧紧盯着黄建中的脸,“咋说呢,人有时候运气就是那么背!” 黄建中缓缓低下头,眼睁着看自己的指甲在掌心戳出一道深深的红痕,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再抬头时,他狠狠地把声音砸到地上,“不,我才是发现地道第一人!他们考古队要是没有我,屁都发现不了 ! ” 胡文林慢条斯理地说了两个字,“是吗?” “是!”黄建中大喊道:“当然是!要不是我在地摊上发现那本《竹坑旧事》,发现那张地……” 胡文林两耳陡然竖起,却见黄建中刹了车,再次把嘴巴闭紧。 胡文林装作不在乎地笑了笑,打着哈哈说要回家休息,从提审室里走出来,拐弯就去了考古队。 恰好姜崖也在,两人正头对头研究地图。 工作队直接把平浪宫旁边的偏殿当做家,一睁眼就去工地上挖,累了走两步就能倒头就睡。当前地道已经往前推进了五十米左右,胡文林前两天下去看过,要说老祖宗其实比我们现在人敢想敢干,这百年前的地道除了个别处坍塌外,剩余地方修修补补后直接可以通人,穹顶的弧度可让成年人低头通过,粘性极强的土墙依然坚固,地面铺满青砖,而青砖上长长的车辙印一下子把人带回当年…… 鳞次栉比的古街白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谁曾想在古街的下面,装满银锭的车一辆辆驶过,在暗夜里毫无声息地进来又运出。它才是这座繁华的水陆交汇之镇真正的经济命脉! 曾经流淌着财富的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卡住了脖子,再也没有任何味道消散出去,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队,那本书在哪?”胡文林一进来就压低声音问。 张汉一愣,“咋了?黄建中交代了?” 胡文林挠挠头,“不确定。你让我看看那本书!” 张汉郑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从旁边的保险柜里把《竹坑旧事》拿出来,而后放在柔软的白布上。 胡文林想伸手翻,被张汉勒令住手,“哎呀,可不能随便翻。这书就剩下半本,稍微动一下就飞灰湮灭了!” “我不翻,咋能证明自己心中的猜想?” “你先说!然后再翻。” 姜崖笑着请两人都先坐下来,有话慢慢说。 “或许,这本书里有张地图?”胡文林急切地问。 张汉连连摆手,“我都翻多少遍了。没发现什么地图。” 胡文林赶紧把方才诈黄建中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故意激怒他,他就喊着自己才是发现地道第一人。我发誓我听见他说地什么……我想了想,除了地图没别的!” 见他说得这么笃定,张汉和姜崖都有些愣住。 张汉立马拿起书,对着灯,一点点观察,终于在某页缝隙处发现些微纸张的残留…… “他把这张撕了!” “他竟然敢这么撕书!” 张汉气得脸都白了,他是见不得文物被破坏,这触及到他的职业底线。 “看来这张所谓的寻宝地图确实存在。”姜崖判断道。 “他怕别人知道,所以撕掉。” 姜崖叹了口气,“我估计这张地图已经被他销毁,能知道地图原貌的只有他一个人。” 压力倒向胡文林,他一跺脚,愤恨道:“等着。我让他三天内把这张图给我画出来!” 第103章 要说胡文林敢夸下海口, 说三天让黄建中把地图吐出来,原来他早都提前做好了布局,翌日黄建中的女儿就从外地赶到了竹坑乡。 原本羁押期间家属不可以随意见嫌疑犯,胡文林想办法让黄建中女儿写了一封信,希望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黄建中女儿在信中把她亲爹骂得狗血淋头。骂他枉为人父,骂他糊涂混蛋,骂他贪财好色。他留给她的钱,一分钱她都不会碰,嫌脏!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已经告诉婆家她父母双亡,从小是孤儿,要抹掉他这个父亲所有的痕迹。 言辞之愤怒力透纸背,还说他要还是执迷不悟,不配合警方调查, 那他连最后一点做人的底线都没了。可能许多年后,她连t张纸都不会烧给他…… 胡文林挠着头把这封信送给黄建中,以为这老小子会恼羞成怒,回骂不停,结果这人双手捧住女儿的亲笔信泣不成声,之前一直硬挺的脊背彻底弯了,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 胡文林看不下去,拿了个毛巾丢过去让他擦一擦。 黄建中抬起头来,哽声问:“我女儿还愿意骂我,说明她还没忘了我这个爹。” 胡文林:“……” 后续工作便好开展了。黄建中当场将那张地图画了出来。要说这老小子干这行能干到这个程度,不愧有两把刷子。不仅字写得漂亮,图也画得逼真。 张汉得到这张地图后,原先想不明白的地方立马通了。 码头村的地道几乎将整村地下挖空了。四通八达,弯弯绕绕,但凡有商号经过的地方全有进出口。而平浪宫是所有地道的必经之地。只不过地图上并未明确指出这地道,黄建中看到地图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线都指向平浪宫,由此判断这里肯定有厉害东西,所以才租了平浪宫旁边的陈家大院,结果让他真挖到了银窖,又撞破了地道墙壁……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按照地图的指引,出村有一条地道,一条通往丹江码头,方便上船下汉江,一条通往后山村,方便进山逃入密林。张汉按照地图标注的位置还真是找到了这两处出口。 谁能想到丹江码头那棵大樟树旁的土地庙案桌下能直通最繁华的古街,谁又能想到五里开外的后山村某处破旧房子的隔墙里也能直通最繁华的古街? 整个码头村都沸腾了,都想知道自家房子下面是不是也通着地道,当然,这张图一定不会对外公开,知情人签了保密协议,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往外透露。 大家伙原以为考古队会把这盘旋在古街下面的地下王国全部找到并修复好,结果考古队在这又多待了两个月,也不过是把平浪宫附近大概五百米的地道修缮完毕。其余的也只是个别处挖了挖,便恢复原样。 大家伙不明白了,既然充满故事感又确实存在的地道这么稀罕,为什么不全部修复好,让游客逛完地面古街,再逛地下古街,这一项就能让竹坑乡出名且赚到钱啊。 其实政府内部也讨论过这个可能性。尤其徐洪福早都想把古街旅游搞起来,只可惜从资源上看,明清一条街不如江南古街古镇漂亮,从区位上看也不如江浙一带。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地道这样的独有特色,还不赶紧利用起来? 然而省、市、县文物部门,尤其考古队队长张汉坚决反对将地道全面开挖,全面开放。 首先这种地道是不可移动文物,按照文物法的要求,当务之急要保护文物,之后才会有条件地利用开发,码头村的地道至少有20公里长,要是全开挖,全恢复,一方面经济不允许,更为重要的是地道历经百年,已经不堪重负,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坍塌,影响地面建筑安全。 其次,已经修复完好的这五百米地道是精华中的精华,已经具备让游客参观游览的条件,也能达到预想的经济效果。 最后,还是姜崖提出的,旅游开发一定要保持某个“度”,不能因为资源稀少,就可着劲地利用,时刻牢记“少即是多”。谁都知道这五百米的地道容纳不了多少人,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地道弥足珍贵。若是游客数量多,到时候可以采取分时限流政策。收点文物保护费,也不会被人骂。 徐洪福等人被说服了,只能暂且走一步算一步。 待到腊月,好消息传来。在今年的省十大考古发现评选中,竹坑乡码头村百年地道从其庞杂的工程规模、豫商从小农经济往商业经济转型的典型代表、保存的完整度等等方面,荣耀上榜,一榜出名。 紧接着码头村修缮资金纳入到文物部分1997年的年度预算中,金额虽然不多,但这是竹坑乡拿到的最大一笔修缮资金,从全省范围内看,金额之大也数一数二。 与此同时,西河县城投也发现平日里没空搭理他们的国家级银行,竟也投来橄榄枝,愿意给西河县经济发展提供低息贷款。说句不好听的,这些级别的银行平常哪主动示好过?想要巴结逢迎的人如过江之鲫。然而,这些银行是跟着政策走的,再说露骨点,是跟着领导的思路走的。省领导都点名夸赞竹坑乡,那银行作为资金保障平台,肯定要做出点表率啊。 有了贷款额度的城投这下有底气了,平日里四处救爷爷告奶奶巴结投资商,这下头一回可以稳坐钓鱼台了。 其实,从竹坑乡开始有意把古街开发提上日程,倒也又几个投资商前来洽谈合作开发。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几个投资商经济实力不咋样,把自己吹嘘地天花乱坠,不过是想赚点快钱,或者由此为借口拿到政府以退让补偿为代价的其他好项目。 其中有一家叫明皇地产的公司,老板姓毕,在市县领域根基深厚,尤其那座在市政府旁边建造的明皇花园小区,挺多市政府领导都住在里面,是这位毕老板引以为傲的门面。他经常打着某某领导的旗号,在市县说要投资实业,要回报家乡,真真假假的,谁也摸不清。 姜崖已经被迫见过好几次这位毕老板派来的说客。刚开始这名说客态度倨傲,好似来投资是给他们竹坑乡天大恩惠,除了要求政府搞定一切,诸如拆迁修缮等麻烦事情外,还要把整座古街都圈起来卖门票,门票钱他们和政|府七三开……姜崖以开发理念不同为由婉拒,这名说客像是被戳着肺管似的,叫嚣着要找某某领导亲自来谈。 姜崖没等到谁来,等来了百年地道暗街的发现,等来年度十大考古的荣誉称号,等来文物部门拨来的修缮资金,也等来了国家银行的低息贷款。 这下这位姓毕的老板亲自来了竹坑乡,还美其名曰,我人都来了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姜崖当然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政府有钱投资,他们这些社会资本方哪怕只吃下这些投资带来的工程也能赚的盆满钵满,更何况,现在竹坑乡的关注度渐渐走高,古街现在还处于开发启动阶段,每天也有不少人来玩。要是未来各种好玩业态整起来,可赚钱的途径更多。 当然人家毕老板不会直接跟姜崖谈,他径直坐到乡长葛兴国的办公室,直截了当要让乡里把古街的开发权全权给他。 葛兴国也不能直接把人轰出去,笑着说这事乡里只有推荐权,主要决策权还在县里。毕老板当即拍板说没问题,他跟县里谁谁关系熟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只要乡里把他推荐上去,县里的关系他来走。 他满嘴都是关系,满心都是利益,码头村、古街、村民在他眼里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他赚钱,赚足够多的钱。 葛兴国给姜崖一个眼神,姜崖笑着接话,请毕老板拿出开发计划、合作方案等具体思路来,到时候请毕老板和其他潜在投资商一起给县里做个汇报,请县里斟酌决策。 毕老板一听连连摆手,说这也太麻烦了。他大嘴一张,说这种投资不大的小项目,何须兴师动众还要劳烦县里四大班子去开集体会议讨论? 姜崖正色道:“项目或许很小,但落在我们竹坑乡全乡人的头上就是天大的事。小心选择,认真决策,总没错。” 毕老板直直碰了个钉子,冷哼两声,甩手而去。 隔天这位毕老板的说客又来了,这次来的时候态度好了很多,还拎了重礼。全是清一色的茅台酒,显然算好了人头,要给乡政府关键岗位的人一人一箱。人是半夜来的,礼是硬塞进保安室的,待葛兴国等人赶来时,这个说客早不见了人影。 咋说呢。葛兴国看到这一幕气得直骂,可过了一会又不由地乐呵起来。 众人看不明白。 “以前咱们竹坑乡穷得叮当响,每年纪检例行检查都说,要是从竹坑乡能扒拉出谁受贿行贿,那还真是见了鬼。现在,终于有人肯下功夫送礼,还送这么大的礼,是不是从某方面来说,咱们现t在日子好过很多了?!” 众人齐齐笑起来。大家伙坦坦荡荡,无所畏惧,这礼当然不能收,而且还要敲锣打鼓地送回去。 第104章 过了腊八,在外打工的竹坑乡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这波人回来后发现这个“每年不得不回来,怎么割都割不断”的地方又变了。 其实,当他们从风尘仆仆的跨省班车下来时, 就发现这个往年拥挤不堪的县汽车站依旧堵得要命, 只是那高悬在车站大门口的红色横幅让人不得不多看一眼 “来竹坑乡过大年!” “最浓的年味就在竹坑乡!” “吃农家饭、住农家屋、享农家乐!” 老家的广告都打到县城,这简直匪夷所思!平常总有座位的回乡班车竟也特别吃香, 趟趟爆满。而且坐在车上的人并不全是竹坑乡本地人,听口音还有外地人。 待回到乡上,街还是那条万年不变的古街,人还是那些人,可街口树立起了“省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巨大招牌,让人不由驻足观看,平时没什么人的平浪宫此时此刻成了香饽饽,好多人挤在门口,就想进去摸一摸银窖,爬一爬那条恢复了五百米的地道暗街……当然这银窖肯定是摸不到,最多摸一摸罩在外面的玻璃盖子。 中国人有意思,见到这种东西莫名地就觉得吉祥,摸到就是赚到, 而且还要从那玻璃盖的缝隙里往里面扔纸币硬币才更能表达虔诚,但凡第一张纸币、第一个硬币被塞了进去, 后续自然源源不断,不过几天时间银窖里露出的银锭上面已经覆盖了新时代的纸币硬币, 银锭反而被压在了下面看不到。 这些刚回来的人压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得跟着游客也进去做了一次游客…… 另外,古街上总流淌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从北街窜到了南街,让人不喝自醉。寻着味道找过去,这才发现一年不一定酿一次酒的辛家老酒厂不仅换了新颜,酒厂上方还笼罩着满是酒糟味的白雾。崭新的门头矗立着,门口两个大酒缸像两尊门神守护者老酒厂。同时门口摆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酒瓶。 其中最为出名的竹坑香旁写这两个大字:货足! 这也是少见。要知道竹坑香好喝但酿造工艺非常复杂,辛家老爷子高兴了酿一些,不高兴了可能一年都不酿,咋一年没见,老爷子竟然敢说货足?可实打实的酒摆在哪里,不得不让人信服。 慕名而来的人特别多,不光在门口买酒,还闲庭信步地迈进老酒厂里面溜达,看看漂亮的小庭院,逗逗池塘里的金鱼,喝酒的不喝酒的都可以品品又美味又养生的酒糟鸡蛋。吃饱喝足后去老窖池参观一下。据说专家做了实验对老窖池的菌群进行了时间回溯,发现这个不起眼的老窖池竟然有数百年历史,而且至今仍能使用。 …… 总之,这些在外打工的人们,往年回来一趟总会感叹:老家还是老样子,永远破旧,永远萦绕在你梦中,可一旦回来就急不可耐想再次逃离。 如今,再回来,气息依然陈旧,但其中却泛着些许少见的鲜活。人们谈论谁今年打工挣钱多,可也会讨论谁家今年干了农家乐挣了不少钱,谁家把古街上的门面搞起来也赚了不少钱。也有人会兴高采烈地告诉回来的人两个月前的山歌赛的盛况,谁上了电视,谁又拿到了比赛奖金……- 安思源比往年回来的都要早。以前总要赶到年三十才匆匆到家,可今年小年这天就回来了。每年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开着全乡最好的车,后备箱塞满各种年货,一路上车窗摇下,和所有经过的村民打招呼,动不动就送人这送人那,活脱脱就是善心菩萨一枚。 今年他不仅回来的早,回来时夜已深,要不是早上他媳妇姬莲花出来跟人讲他男人在家躺着,全村人还不知道人已经回来了。 这位善心菩萨连着几天都没出门,大家伙觉察出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过都忙着置办年货,杀猪的杀猪,宰羊的宰羊,也没人往深处想。 宋香巧去给姜崖送年货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嘴,“往年这时候安思源家摆满了牌桌,玩得都很大,今年咋啥动静都没有!更奇怪的是连安庆生去找安思源都吃了闭门羹,这人谁都不愿意见。是不是出啥事了?” 姜崖沉吟片刻,“在他工厂打工的人没说啥吗?”金竹村不少人都在安思源的工厂打工,要是出什么问题应该有人会说。 “啥也没说。这群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宋香巧摇摇头,“我不跟你多说了。今天来了几个客人,要住两天。我得赶回去准备饭了。” 虽说竹坑乡在市县打了广告,号召大家来竹坑乡过年,但游客量还是在腊月期间一落千丈,宋香巧家的农家乐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一波客人当然要抓住机会挣钱。 结果待宋香巧回去,还没等走到家门口,就瞧见安思源家门口站满了人,而她婆婆三婶正一脸怒色地拍门大骂。 “抢人生意太缺德了吧。有本事自己去招揽客人!” “都是一个村的,至于为了这点钱干这种事?你们安思源那么能挣钱,还瞧得上我们这三瓜两枣啊?” “咋?把门锁着是心虚吗?姬莲花,你赶紧给我出来!有本事咱们当面说!让大家伙都评评理,到底是谁大过年的干不要脸的事?” 宋香巧听得头大,赶紧推开人群挤进去。 “妈!妈!咱们有话好好说,别闹得让外人看了笑话!” 自从今年4月份□□洞开园,她都一直跟村里人强调,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轻易和游客起冲突,当然更不能当着游客的面和自己人起冲突,这样会把□□洞和金竹村的口碑搞烂。每天她都战战兢兢,没事就四处溜达,堪当救火员,还好这半年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她不过是下山给姜崖送点年货,两个小时而已,她的亲婆婆就跑到邻居家骂门。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些来玩的游客,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宋香巧当然着急! 三婶见儿媳妇什么都没问直接过来斥责她,当即眼圈一红,“你这村支书当得真是窝囊啊。亲婆婆被外人欺负,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下!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当什么村支书。一年到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工资少得可怜。家里活儿地里活儿都是我干的,好不容易搞个农家乐贴补点家用,还被人抢了生意!” “香巧!你这次可是冤枉你婆婆,是姬莲花不厚道,这几个客人都快走到你家门口,姬莲花把人往她的那个民宿拉……” “是啊!姬莲花也真是钻钱眼里。” “三婶,大过年的你别生气。” 宋香巧咋能不知道自家婆婆委屈,可她是村支书,当务之急是要冷静处理,低调解决。这么大一群人围在这里,一会就闹出大事故来。 她上前赔笑道:“妈,是我话说错了。你看,姬莲花这阵儿不在家,咱们在这把门拍烂了,人也不会出来。要不先回去。待会我找她问问情况。” 这大冬天大家伙都冷得缩着脖子,这阵天更阴沉了,说不定一会就要下雪。 三婶当然生气。好不容易以前在她家住过的游客介绍了一群人过来住,她又是备菜又是换新床单,忙得要死要活,结果被姬莲花截胡。 但看着自家媳妇陪笑的脸,她忍了忍,“算了!多赚百儿八十块的,咱们也美不上天。有些人大过年的也不积德!呸!” 三婶气鼓鼓地甩开宋香巧伸过来的手,挤开人群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直不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安思源披着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大家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过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不说,眼睛下面乌青一片,看来没睡好觉。 “三婶,多少钱?”他沉着脸问,“我给你!”说着就要从口袋里掏钱。 三婶尴尬极了,“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你媳妇做事不厚道……” 安思源掏出五百块钱,硬是塞进三婶的怀里,“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这五百能不能让你消消气?!” 三婶盯着t怀里的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她就是看不惯姬莲花做事不讲规矩。平常谁家搞个新鲜菜品,她赶紧也搞个同样的,谁家搞了什么优惠,她就以更低的优惠来截胡…… “你给她钱干嘛?”突然有人尖叫着,冲进人群把三婶怀里的钱抢走。 三婶猝不及防,差点被推到。宋香巧赶紧上前扶着婆婆,回头瞪着姬莲花。 安思源皱起眉头,“你去哪了?你又干了什么?” 姬莲花心虚地别开脸,“没干啥!就是来几个客人,我刚才安排进咱们家的民宿休息。” 去年年底她老公安思源想在竹坑乡搞酒店,被姜崖劝住。后来,她家就在姜崖的提议下在村里盘下几座石板房作为特色农家乐,也就是姜崖说的什么民宿。 姜崖还找了他一个同学过来帮忙管理。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仅仅从同村人手中搞定租金,就花了足足三个月,大家都知道她老公有钱,可着劲地抬高租金。好不容易谈妥租金,找人做房屋安全评估、修缮装饰等等又花了好几个月,待7月份她家的民宿才开业,此时距离□□洞开业已经三个月。 姜崖同学坚持要把价格定在普通农家乐的三倍往上,开业后倒也来了不少有钱客人,待情况稳定后,她就觉得姜崖同学工资太高了,不如她亲自管,就找了借口把人开了,结果后面没啥人来住,营业额一落千丈,把她急得上窜下跳……只能降低房费,见人就拉。 三婶的客人听说她家的民宿又漂亮价格还低,所以就跟着她走了,这事说起来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三婶就是气得半死能有啥办法? ! 不等三婶说话,旁边早都看姬莲花不顺眼的村民都张口讨伐她,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的脸上。 第105章 姬莲花可不是吃素的人, 被一群人围攻也一点不怕,张嘴就喷回去。 “我凭本事吃饭!人家客人就爱住我家!你们就是气死,也总不能强行把人拉你家去吧!” “我赚的钱理直气壮, 就是去哪里也落不下我的不对!” “我咋就不要脸了!谁赚住钱, 钱落进谁的兜里,谁就把这脸要住了!你们没本事赚到才没脸!” 好家伙,姬莲花三言两语把全村人都得罪了!谁都知道她家是全村首富,要是按照谁挣的钱多谁有脸面,那幸好这大半年时间全村人靠着□□洞挣了些钱,不然全都是没脸没皮的人! “你咋说个说话呢!觉得我们这些穷邻居穷亲戚配不上你们,那你们家赶紧搬走吧!金竹村庙小, 容不下你们这些金佛!” “就是!赶紧搬走吧!别让我们碍你家的眼!” 瞬时愤怒的火喷得所有人脸上都上了光。 姬莲花一人战全村,她骂得也狠,被骂得也惨! 宋香巧急得啊,左劝右劝,怎么都压不住火了! 就在姬莲花伸出手开始推搡的时候,一直黑着脸的安思源一把扯住她,“进屋去!” 姬莲花正在气头上,哪怕平常比较怵自家男人, 可这是事关脸面的事,要是吵不赢, 以后就没脸出门见人,她大力挣脱, 手指骨被拽得生疼,“我不回去!他们都欺负我, 你是我男人,你不为我说话, 还让我回去!” 就在这时一直气得不说话的三婶身体一软倒下去了! 大家惊呼起来,赶紧让开。 安思源一巴掌呼到姬莲花的脸上,“看你干的好事!” 竹兴文恰好在家,有人赶紧去喊他过来。宋香巧吓得双腿发软,哭着一边喊婆婆的名字,一边使劲掐人中。 “姬莲花,三婶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赔命吧!” “真是!大过年的闹成这样!” “以后从她家门口过都觉得晦气!” 大家伙义愤填膺,骂声更高了! 姬莲花捂着被打红的脸,委屈和愤怒从心头直直烧到头顶,这下她真是左右不是人,上下不得心! 这日子活得还有什么意思!说时迟那时快,她喊着不活了,哭着撞向身后的门,要不然安思源眼疾手快,拎住自家媳妇的衣领,怕是要见血了! “呜呜呜!让我死!别管我!”姬莲花也反应过来,赶紧打蛇上棍坐地嚎哭起来! 安思源的太阳xue突突地疼,示意一直躲在门后的两个娃照顾他们亲妈,抬脚赶紧走下去看三婶。 竹兴文第一时间赶过来,连施几针,三婶这才悠悠回转,睁眼的一瞬想起刚才的事又嗷嗷哭了起来! 大家伙赶紧劝。竹兴文说:“天大的事都不如命重要!怒伤肝,气伤心!三婶你本来身体就弱,可不敢这么折腾自己!” 他建议宋香巧把三婶送去乡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 宋香巧哪敢耽误,赶紧让人把拖拉机开过来,安思源摁住她,“我送吧!” 宋香巧看了他一眼,把想说的话咽下,让他把车开过来。 众人一起把三婶抬进车里,又有几个跟三婶关系不错的人开着摩托车下山一起跟去。 只留下姬莲花一个人坐在地上干嚎。 好在三婶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晕过去,身体并无大碍,医生检查了心脏和血管后,让她一定要静养,不能再激动。 宋香巧这才放了一大半心,把村里人都撵回去,别耽误大家吃晚饭。 安思源拎了两箱牛奶进来,放在病床边,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姜崖听到消息也来了。 安思源一见到他立马不自在起来。这个年轻人像是从不会犯错误一样,做事有章法,想法有格局,站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比不过。明明自己比他有钱,比他见的世面多…… 他本意甩给三婶五百块钱让她别在自家门口逼逼叨叨,结果家里这个抠门婆娘非不愿意,差点闹出人命来。 现在好了,一年没见面,再见又是这么难堪的状况! 姜崖朝他点点头,先过去看三婶情况。知道三婶没大事,又说了两句宽慰话,这才把宋香巧和安思源叫到外面。 这时候安庆生也得了信跑过来。老头气喘吁吁,瞧见姜崖也在,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待搞清楚情况,不由跺脚埋怨:“思源,你这媳妇真是不懂事啊!” 安思源是个非常好脸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这边不占理,也不愿意被当面指责! “叔,那你要我怎么办?把莲花打死赔命吧。” 安庆生一愣,“你这话说的!啥时候都不能打老婆!你看看你,又当着大家伙还有孩子的面打莲花!就算她做的不对,也不能动手啊。” 他来之前去了安思源家,姬莲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可怜两个娃一左一右拉着。 安思源别过脸不说话。 大过年的,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在医院待着。三婶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就喊着要回去。回到家,宋香巧把婆婆安置好就赶紧去村委开会。 今天的事闹得不仅伤了一个村的和气,还让来玩的游客没了游玩的兴致。 姜崖索性请村里搞农家乐的人都来开会。本来他就准备组织大家搞个年终总结会,以茶话会的形式,在吃吃喝喝中聊聊想法,提提意见,结果还没来得及组织,就出这么一档子事。 大家吃完饭都赶了过来。姜崖让搬来两个大火盆,火苗窜得老高,烤得人脸红扑扑暖和和得…… “记得把门窗都留个缝!”姜崖提醒着。深冬的竹坑乡特别湿冷,大家没有别的取暖方式,唯有烤火盆。往年冬天总有人不小心煤气中毒,为这事入了腊月,姜崖已经说了好多次,尤其注意游客的人身安全。 大家伙刚目睹并参与了一场差点搞出人命的吵架,心情都不怎么好,一个个拉着脸坐着不吭声。尤其看到肇事者姬莲花也坐着,心情更不好了。 只不过碍于姜崖,不好再骂起来。 姜崖装作没看见,只顾从兜里掏出生板栗、生核桃、大红薯和花生,一股脑塞进火盆深处…… “哎呀,姜崖,不能这样烤……”安庆生大喊一声,赶紧把已经塞进去的吃食拿出来,“这样烤会烤坏的!” 姜崖:“……” 难得瞧见姜崖还有不会做的事,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唯有安思源和姬莲花两人坐在一旁不吭声。 安庆生找来一把铁钳子,把生核桃生板栗放在上面,火苗的余热慢慢烤炙,这两样的香味才能被逼出来。至于花生,安庆生把它们埋在火盆边缘的余灰里,这点热度足够烤熟烤香,而红薯则要等火盆的木柴烧得差不多时才好塞进碳灰里……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后,各回各位,静等吃掉。 宋香巧又把过年招待客人的瓜子糖果拿过来。 t她抓了一大把塞进姬莲花怀里……姬莲花低着头接住,又把薄唇抿得紧紧的。 姜崖先是跟大家讲了讲从今年4月份□□洞开园以来金竹村总共有13家村民拿出自己的房子做农家乐,平均入住率超过40%,夏天旺季的时候入住率可以达到100%,十月份的山歌赛又掀起一股热潮,入住率也还不错,只是进入冬季以来,入住率不停下降,虽然已经做了些宣传,效果暂时还比不上夏天旺季。 “人多的时候住不下,人少的时候大家又闲的发慌。” “是啊!这样忽冷忽热的,还真不适应。” “姜崖你们乡政府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要是每天我家的客房都能卖出去,我攒钱盖房子的愿望才能实现啊!” “要是大家的客房都住满了人,谁还会没事干抢人啊!” 这话刚落音,大家不由都看向姬莲花。 姜崖点点头,“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只是旅游这个行业特点就是忽冷忽热,忽高忽低,所以他才没有大力鼓励所有村民都搞农家乐。目前金竹村的客源主要依托□□洞,而□□洞当前阶段的游客接待量有限,还不足以满足更大规模的农家乐。 这时候安思源终于肯抬头看一眼姜崖,去年这时候他一门心思想搞个大酒店,被姜崖制止,试想当时要是一意孤行,怕是现在亏的最惨的就是他。 后怕! “所以我们搞很多活动吸引眼球,吸引游客。比如这次的来竹坑乡过大年……” 即便是这个活动在推出之初也被人质疑。在大家的认知里,过年就是要在自己家里,吃饺子,看春晚,和亲朋好友一起吃喝玩乐,谁没事跑到不熟悉的地方过年,咋说呢,会显得特别可怜? 也有一部分金竹村人觉得他们也想大过年的歇一歇,喝喝酒玩玩牌,不要一年到头都这么辛苦。 后来姜崖力排众议坚持要趁着这个新年搞这样的活动,哪怕已经预料到可能来玩的人不多…… 春看桃花夏避暑,秋唱山歌冬过年……这是姜崖想象的关于竹坑乡的旅游图谱。山歌赛已经初见成效,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都会办,这个自然不用说,冬天这么特殊的季节,又恰逢出春节,也要想办法把人吸引过来。 姜崖觉得,竹坑乡浓郁的年味就是最大的吸引力。一年不行多搞几年,慢慢的,大家就会觉得,谁说过年只能待在家里,完全可以出去逛逛景点,换个方式过大年嘛。 第106章 “可是不管怎么搞七搞八,入了腊月游客来的也不多啊。倒是有不少人去古街,没多少人来咱们金竹村。”有人说道。 姜崖当然知道这个情况。古街这阵儿因为银窖和地道正在热头上,待过了春节,人们被其他有趣好玩的事吸引走,怕就没多少人来了。当务之急是把这股热度变成可运行的实体产品,持续地变成收益点延续下去。 所以金竹村绝对不能指望古街带来的流量, 只能吃一时,不能吃一世。更何况现在正值旅游淡季,到处萧瑟一片。大家刚从十月份的热度下来,猛一下接受不了也属正常。 安庆生倒也乐观,“等明年开春, 游客就会又来了。大家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有人不乐意了,“庆生叔,你肯定没关系。你桃花沟的养猪场给你赚了多少钱啊。你现在不仅是市减震器厂食堂的猪肉专属供应商, 还给咱们县各大超市供肉。我们可就指望家里这几张床过个好年呢。” 安庆生一听也不乐意了,“你们只看到我挣钱,没看到我跟你廖婶起早贪黑喂猪,半夜母猪生崽,我们一夜都不敢睡。今年八月猪瘟直接让我赔了个底朝天,好不容易趁着今年过年形势好,能卖个好价钱。” 说到这里, 他冷声道:“人只要想挣钱,都有办法。就看你敢不敢想, 敢不敢做。” 铁钳上的核桃啪的一声炸开口,宋香巧赶紧招呼着大家吃,众人吃着嘴里的核桃,但各自吃出了各自的味。 姜崖不急不慢地继续道:“就我们产业办掌握的数据,咱们金竹村今年参与农家乐的,这8个月收入少则赚到七八千,多则赚到一万五,刨除成本,算下来也比种地强太多。” 这个数据可是第一次暴露,大家一听都不吭声了。搞农家乐肯定比种地赚钱,关键就是人心不足,赚了一千想赚一万,赚了一万想赚十万。 看谁挣的多就眼红,永远觉得自己最穷。 姜崖笑了笑,“别的不说,在坐的反正比我挣钱多。” 大家一听都有些尴尬了。 “哎呀,小姜,你这话说的,你在咱们金竹村那永远是:不是女婿胜似女婿……” “错了!是咱们金竹村的亲儿子!” “你们说的都是啥玩意啊!姜崖是咱们村的荣誉村长。” 姜崖见大家越说越离谱,连连摆手。宋香巧趁机说:“你们不要动不动就让人家姜崖给咱们想办法。他经常干出力不讨好的事,你们不是不清楚。再说,人家忙了一年也想过年休息一下……” 安庆生讪笑两声,“休息休息!没事,我们也就是发发牢骚。” 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一摆手,愤然道:“咱们别在这说废话了!那个梁有仙可正准备看咱们金竹村笑话!” 事关脸面,在座的都激动起来。 “就凭他?他能有什么本事!” “就是!他们梁家洼村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搞农家乐,我听说最近半个月都是零蛋,压根没人去住。” “想看我们笑话?可别打脸!” 安庆生让大家安静,“在我的养猪场干活的两个娃偷偷跟我说,人家梁有仙可是憋着大招,一定要把今年过大年这个活动办得漂漂亮亮!” 乡里虽然出钱在市县发广告,邀请全市人民来竹坑乡过大年,乡里会在重要时间节点举行活动,聚集人气,剩下的就要靠各村自己想办法吸引人过去游玩。 金竹村牌面最足,又有□□洞这样运营八个月之久的正式景区,又有金竹村全村齐力的农家乐。 宋香巧道:“你们别忘了,梁家洼村有全乡唯一的山歌团,今年的山歌赛他们团的张建德夫妇拿了第二名,还有人气很高的历桃也被招进去。” “对。我听说,梁有仙这老头准备过年在他们村大搞三天免费演出。”安庆生大掌一拍,“到时候人都去他那里,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拼?那不就是被看笑话了吗?” 众人齐齐不吭声了。 虽然梁家洼村的农家乐不咋样,可这个山歌团有那么点影响力,确实不容小觑。 姜崖抿着唇也没吭声。前几天梁有仙跑到他家里,表达了要支持乡政府搞活动的想法。 “我们村全心全力支持政府工作,你们让我们咋搞我们就咋搞!这次绝对不掉链子!”这是梁有仙的原话。鉴于十月份的山歌赛因为他们村优柔寡断,全村人中只有小部分人同意冠名,由此让金竹村人抢到了山歌赛的冠名权,不仅大赚名声,还狠狠赚了钱。 前车之鉴,让梁家洼人痛彻心扉,这次乡政府又开始搞过大年活动,梁有仙提前跟村里人讲好这次一定要齐心协力把风头抢过来,把人吸引过来,轮也要轮到梁家洼人挣钱。 但梁有仙又没什么想法,只能攀扯到姜崖身上,缠着他让他出主意。 姜崖可以出主意,关键是梁家洼人舍不舍得先付出成本?如果还是一味的眼界窄,格局低,心疼三瓜两枣,那可就什么事也做不成。 提供免费演出,聚集人气,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那我们咋办啊?” “大过年的这不是给我们添堵吗?” “真是过分!当初就不应该和他们一起搞旅游。他们多赚了钱,我们就少赚钱。” 宋香巧当初也这么想,为这件事还跟姜崖激烈争论过,后来被说服,也就坦然接受,可此时此刻她也有点迷惑了。 “只允许自己挣钱,不允许别人挣钱,可没这个道理。”一直没说话的安思源冷声道。 众人被戳了心窝,纷纷脸色难看起来。 有人忍不住反驳道:“所以你老婆就抢三婶的生意?” 安思源一脸坦然。他之所以愿意给三婶五百块,不过是想息事宁人,不想惹得邻里不和,可是从心底他并不认为自家老婆的做法有多离谱!他在福建靠自己本事把工厂开起来,如果处处t仁慈,可打不出这片天地。 “僧多粥少,不去开源,而是搞平均主义,事情可是做不成的。”安思源既然敢说就把事情说透。 姬莲花没想到自家老公竟然在这里为他说话,刚才被打那一巴掌的疼一下子消失殆尽。 人人都道她家男人能挣钱,只有她明白男人的辛苦。这次回来人躺在床上愁眉苦脸,问也不回答,多问就发火,搞得她心情也一上一下,只想多挣点好让男人开心,结果被三婶搞得里外不是人。 姜崖当然知道症结所在,说到底还是淡季游客量太少,大家开门就亏本,谁也不乐意。 “思源,你家民宿要不是你媳妇把郑洲赶走,也不至于这样。”安庆生提醒道。 郑洲就是姜崖介绍过来帮安思源搞民宿的那个人。年轻有想法,做事又牢靠,要说有什么缺点,说句鸡蛋里挑骨头的话,这人就是性格强硬,坚持己见。姬莲花和他没少起冲突,两人最后还是闹翻,待民宿走上正轨后,姬莲花寻了个小事把他炒了鱿鱼。安庆生倒是想留下这个人才,怎奈他的庙太小,容不下人家这么大个才子。 姬莲花一听立马站起来,“要我说,就是姜崖你这个提法坑了我们。” 姜崖无奈扶额。 其他人见不得姬莲花把怨气发在姜崖身上,都不乐意了,纷纷站起来又跟姬莲花吵起来。 说来说去就是认为姬莲花不要不知好歹,人家姜崖好心帮助大家挣钱,可不能因为暂时没挣到钱就全赖他!要是这么不讲道理,以后金竹村人会被人戳脊梁骨。 他们生怕姜崖生气,被别的村挖走…… 茶话会又开成了吵架会。 姜崖摆摆手,请大家坐下,他把烤花生烤红薯烤核桃一个个发到在座的人手中,表情淡然,好像从来听不见别人的指责。 大家见状,更不好意思了。人家姜崖一个大学生天天辛苦还不落好,像永动机一样不知苦不知累,有什么情况二话不说往上冲,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干下去。 经过这一年半的相处,看见他就看到了主心骨。 安庆生让他也坐下,“姜崖,莲花不会说话,你别放心上。” 他头一转,道:“莲花,你就不该让郑洲走。你那半吊子水平哪有人家专业的厉害。郑洲在的时候,不管是谈判租金,还是内外装修,都是好手。开业之后,他还动用自己的关系把亲戚朋友都拉来,价格比我们家的高好几倍,还是有人掏得起。现在好了,你家民宿那么好的住宿条件,你非要搞比我们还低的价格,以为价格低就能多来人?压根不是这么搞嘛。” “当初他来的时候工资要得那么高,我就觉得……”姬莲花狡辩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宋香巧恨铁不成钢,她去看了郑洲搞的民宿,本来是平平无奇的石板房,可被他这么一收拾,前院葡萄架下小桥流水,后院瓜果不断,室内又是那种一看就很漂亮高级的装修风格,感觉住到里面她都不敢下脚。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大把的有钱人,只要房子够漂亮,情调够高级,就有人肯出钱。 宋香巧很羡慕。可只恨兜里没钱,也认为姬莲花没有远见和格局。 “再说,当初搞民宿也是你男人思源同意的。干嘛这时候怪到人家姜崖头上。姜崖给你们铺好了路,你们都走得不行,怪得了谁?”宋香巧难得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怪就怪总有老鼠屎试图糟蹋一锅汤。 第107章 姬莲花还想狡辩, 被自家男人一个眼神勒令住嘴。 当初辞退郑洲的时候,姬莲花是跟安思源商量过的。安思源被当时工厂的破事搞得焦头烂额,姬莲花打来电话絮絮叨叨说郑洲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也没细想就让她自己定。结果现在听来, 这个郑洲人还真不错,别看年纪轻, 办事很牢靠。家里这个婆娘果然是办事不足败事有余。总不能让他在村里有个好脸面。 事已至此,总要想出个解决办法。安思源把问题丢给姜崖,好暇以整等他说。 宋香巧总觉得村里有些人总把人家姜崖当免费好用的智囊库,把事办砸了再来让姜崖出主意。她张嘴道:“思源,你总不会让姜崖把人家郑洲再请回来吧。” “我就是想请, 这个人怕是也不愿意回来。”安思源道。 宋香巧真是懒得说了,她把嘴闭上。 姜崖起身道:“目前咱们金竹村有13户农家乐,但这个数量不可能永远不变……前几天, 有几户跑到我办公室,说待明年开春也想搞农家乐。” 他这话一说,众人急了。本来就粥少僧多,明年好多人也来搞农家乐,这可咋办?还能挣到钱吗? “那可不行。不能让他们进来。” “到时候价格更低了。还赚什么钱啊。” “对啊, 姜崖,你可要搞清楚情况, 千万别答应。” 既得利益者的心理此时此刻表现地淋漓尽致。姜崖预料到大家的反应,淡定道:“刚才思源叔也说了, 要开源,把蛋糕做大才是正途。其他的, 不管是关门不让人进来,还是自己窝里抢来抢去, 都毫无意义。” 安思源抬起头来,眸光里有些复杂神色。 大家可不听他这么解释,非说自己已经投入了多少成本,今年赚的钱也不过是刚刚覆盖成本,还没挣到足够多的利润。安庆生重重抽了口烟,他摆手让大家别闹,让姜崖把话说完。 他虽说靠着桃花沟养猪场赚了些钱,可猪肉市场风云变化,价格忽高忽低,今年赚不一定明年也赚,还是多头开花才牢靠啊。 姜崖提醒大家,当初遴选出这十三家农家乐时,也不是点兵点将点出来的,是经过一系列评选标准选出来的。当初二十多户中没被选中的那些,看上榜的这十三家赚了钱,心里眼热地不行,想搞想挣钱,也属正常。 “可是,现在只有这么点游客……” 这个问题当然是关键问题,但现在讨论的是农家乐评选以及进出制度。如果因为游客量少,就永远让这十三家霸占搞农家乐的机会,对于其他村民来说一点也不公平。 “有进就有出,有出就有进。谁搞得不好,必须退出。不能让全村人给它买单。谁搞的好,就有资格拿到奖励。这叫有奖有惩。” “价格也要统一,不能恶意提高或者降低。” “像今天这样的抢客行为,坚决杜绝。” 姜崖斩钉截铁,面色凝重。 在座的很少见姜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别看他今天在茶话会上笑脸依旧,怕是被有些人气得不轻,只不过忍着没发作而已。 安庆生皱着眉头。当初搞农家乐的时候,姜崖其实就跟大家讲过。只不过当时时间紧,大家抢在□□洞开园前把摊子支起来,后面游客不断地来住,来消费,大家伙沉浸在挣钱的忙碌中压根没细想这些问题。现在淡季来了,发生了抢客行为,问题才浮现出来。 他举手道:“有进有出,这个好。我赞同。但总要定格标准吧。” 姜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纸,发给大家。 大家一看文件草拟的时间,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宋香巧忍不住感叹,姜崖这人就像个永不会出错的转轴,什么问题都考虑地精密细致。他好像已经预料到一年后会发生的事…… “我们产业办草拟了二十条标准,包括卫生、服务、风格、安全等几个方面,大家是这项政策的执行者也是受益者,有充分的建议权。而且这份文件,也会在咱们村公示。谁都可以提意见,但也会看实际情况判断采纳不采纳。” “等这份文件最终公示完毕,大概是明年二月底三月初,金竹村就启动第二次农家乐评选活动。谁进谁出,到时候在全村人的眼底下敲定。一定会保证公平公开公正。” “也就是说,我们这里的十三家农家乐明年不一定被允许继续搞?”有人问。 姜崖点点头,明确地说是。 安庆生倒也淡定,“只要自身功夫深,就不怕。谁搞的好,谁搞的不好,大家伙有目共睹。” 姬莲花急了,她肯定第一个被赶出去。她这人缘本来就不咋样,今天又闹得三婶去了医院,怕是到时候她一张选票都得不到。 姜崖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今天莲花婶子做出抢客这种不理智行为,影响了全村形象和游客体t验……我提议先暂且停业三个月。” 姬莲花立马跳起来,红着脖子吵道:“姜崖,你说了不算。那是我家的农家乐,我想干嘛就干嘛,你管不着。” 宋香巧实在不想管,可又不能不管,她上前呵斥道:“莲花,你想让全村人来定处罚结果吗?” 姬莲花虽然冲动,但她不笨。宋香巧的话一下子点醒了她。今天的事全村人都觉得她做的不对,那就只能认罚。可要是让全村人来定她的罪,怕是要直接剥夺她承办农家乐的资格。再说,这三个月竹坑乡冷得跟鬼似的,没什么人来,停了就停了。 这么一想,她虽然不服气,但只得暂且闭嘴不吭声。 “念是初犯,惩罚期结束后,莲花婶子刚好可以进行明年的农家乐评选。到时候你家就会以最好的状态迎接评选。”姜崖补充道。 在场的谁都能看出,姜崖这惩罚是考虑了方方面面才做出的决定。姬莲花再遭人厌,她也受到停业三个月的惩罚,到时候别人都没理由再说她不符合评选要求。 安思源终于肯好好看着姜崖。这人面嫩,但处事老辣圆滑……呆在这小山村屈才了。 “莲花婶子的民宿嘛,”姜崖顿了下,“其实我对它期待非常高……” 金竹村好不容易有个有钱人主动愿意出钱搞特色农家乐,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尝试,效果一般。按照他的设想,这样的民宿就该居高位,搞特色,不应该与一般农家乐同台竞争。金竹村难得有那么几座闲置石板房,把环境做好,把设施搞好,价位提高些,也是有游客愿意体验。他介绍来的郑洲走的时候对他狠狠撂下一句话:你这是拔苗助长。 拔苗助长? !也是。第一口都没吃住,就想吃第二口。 农家乐还没搞明白,时不时冒出一堆问题,他就想搞高端的。郑洲的话还有第二层意思,金竹村的人还停留在吃饱就行的思想范畴内,还没想过或者体验过“什么是吃好”。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掏高价来体验破石板房,当然就不会搞好这样生意。 但这一步早晚有一天要走,还要走得漂漂亮亮,不能因为暂时的困难就停滞。 “首先价位一定要和我们给它的定位、投入的成本匹配。如果自降身价,那就没必要搞民宿。”姜崖首先定调道。 接下来他苦口婆心地又讲了一遍搞民宿的意义和价值。 “大家伙现在赚的都辛苦钱。平均客价低,就需要量大才能多赚……” 是的。价高就不需要量大,只需要质优。如何提升民宿的质量才是搞民宿的核心。氛围、风格、特色等等真正走出金竹村的特色,让人眼前一亮,恋恋不舍,自然掏钱的时候就爽快了。 “若是莲花嫂子这边不想搞,也可以退出。” 姬莲花看向自家男人,搞不搞她都听自家男人的。主要是前期已经投入了那么多钱,现在退出不仅等于承认失败,还非常丢脸。 安庆生喊道:“不然等我两年,等我手头上多赚了钱,我来接手。” 他这说得轻巧,安思源不可能等着他来接手,那明年继续投入的成本算谁的。 姜崖看向安思源。安思源看向姜崖。两人目光对视着,好一会没说话。 “搞啊。怎么不搞?”安思源收回目光,淡定道。 “但姜崖,你得帮我把你同学再请回来。” 众人一愣。 “人家不是球,你踢走人家再自己滚回来。”安庆生忍不住提醒道。 “所以,请姜崖帮忙。”安思源在请字上加重音,看似客气,实则又把问题丢给姜崖。 “要是郑洲还回来,我就继续投钱。” 姜崖笑了笑,“那思源叔也得给我一些谈判的资本。” 安思源也笑,“咋?你搞不定?” 姜崖继续笑。 安思源知道他在想什么,“工资再涨20% 。” 姬莲花立马喊道:“他凭什么啊?!”嘴皮子动动就能拿那么多钱。她吭哧吭哧招呼整个家,什么钱都没落到。 姜崖:“郑洲说了算。谁都不能干预他的想法。当然所有事项需提前向思源叔汇报。我是指直接汇报。” 姬莲花与郑洲不对付,就没必要跟她打交道。 安思源点点头,“好。” 姜崖笑起来,“不愧是思源叔。有魄力。” 高帽子一戴上,安思源就脱不下来了。 第108章 说干就干。姜崖在年关这么忙的时候仍然抽出半天时间跑到市里去找了郑洲。虽然之前的事闹得不甚愉快,但郑洲这人对事不对人,他知道姜崖想干大事,也知道姜崖看得上他才让他跑去金竹村搞民宿,只不过天时地利人和都有欠缺,民宿这种新鲜事物在金竹村虽然扎了根,却长得踉踉跄跄,别说结果,连开花也勉强开了开了半盏。 郑洲已经在市里一家叫南都的宾馆找到了份大堂经理的职位。这可是一家市级接待酒店,来来往往的住客都是商务人士,素质也高,工资也不错, 体面又舒适,姜崖得知后,那些马上可以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此时此刻却又忍了下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面前的咖啡杯里开了朵可爱小花。郑洲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姜崖也笑起来,摸了摸脸,“什么表情?” “迟疑!”郑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我替你说吧。大过年的你跑来我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送我这两箱福建茶叶吧。这两箱茶叶是不是安思源让你送来的?” “你这个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你。” 郑洲正色道:“你想让我回去。” 姜崖摆摆手, “不是我想让你回去。是村里人想让你回去。” 郑洲苦笑两声,“你这小子, 官不大,官场话说得倒是得心应手。” 姜崖哈哈笑起来, “真的。不说别的,至少庆生叔、廖婶他们都盼着你好,让我带话给你,务必让你回竹坑乡金竹村过年。” 他们说的是“回”,而不是“去”!郑洲瞬时鼻头一热,沉默了。他在金竹村总共10个月零三天。三百多天足够谈一场深刻的恋爱,三百多天足够培养一段难忘的友谊,尤其对他这种重情义的人来说,在金竹村的三百多天绝对是他生命刻度上重要的里程碑。 是他把那几座几乎废弃的石板房变成了可住可玩可放松的漂亮民宿,他的设想,他的畅想,他的幻想在金竹村这个地方具象,落地,他的一腔热情尽情地在这个异地他乡挥洒着,本来好好的,突然就被姬莲花那个女人给搞破灭了。得知辞退消息时,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收拾行李,准备悄悄离开这个伤心地,然而临出门却被安庆生、廖婶、香巧姐一群人拦住,好说歹说才把他拉走,庆生叔家里一大桌菜热气腾腾地等着他…… 总有人的心是热乎的,积攒着就为了抵抗随时可能来临的冬天。 姜崖长话短说,把安思源请他回去想法说了出来。不仅涨薪,还拥有绝对的话事权。 “这件事嘛,我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忙不是理由,很多矛盾点没有及时疏通,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处理了。”姜崖叹口气,朝郑洲肩膀拍了拍。 郑洲摆摆手,“我们之间不说这个。”他和姜崖是高中同学,一个寝室,上下床,高中三年同吃同睡,感情好得堪比亲兄弟,只不过他学习差,没考上大学,去了职校学饭店管理。毕业后去了省城,因为英语好,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从门童做起,虽说没有太大的前途,但好歹是一份工作。后来姜崖亲自来了一趟生产,请他去金竹村搞民宿。如果没记错的话,姜崖说搞民宿是一场“小型试验”。既然是试验,成功正常,失败更正常。 现在他从这场试验战斗中退了下来,还找到了分不错的工作……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比十个月前更难选择。 姜崖是明白人,没让郑洲当场表明态度。他不急不慢地说起这两个月竹坑乡的变化,举办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山歌大赛,得到省市领导的赞同,上了电视,还进了市剧院。明清一条街糟了贼,却意外在平浪宫发现银窖,还发现了埋藏数十年的地下暗街地道……现在呢,竹坑乡正在搞过大年活动,邀请四方来宾到竹坑乡过大年,吃年夜饭,去丹江边看烟花,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郑洲忍不住感叹道:“姜崖, t你这么能干,留在竹坑乡真是太可惜了。”这句话他见了姜崖就会讲,姜崖都听出茧子了。 “有空就来嘛。不说别的,总要过去看看我妈。我妈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姜崖拿出杀手锏。 郑洲听到这里也不能再推,点点头说过年一定回竹坑乡,要当面给姜妈妈磕头拜年。 他说的是“回”,没说“去”。姜崖笑了起来,说:“好”- 进了腊月门,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快。明清一条街来来往往,摩肩接踵,手里拎着,肩上扛着,身后拉着,恨不得兜里的钱多到把整个大集上的东西全搬回家。 姜春不用亲自置办年货,时不时就有人进门来送东西。一问要么是金竹村的,要么是码头村的,甚至远在雷家洼村的历桃也挑着自家晒的柿子干非要送她尝一尝。玉米碜、丹江风干鱼、油馍、炸果子、麻花、肉馅饺子等等摆成了长龙,要不是拦着这些人恨不得把她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 姜春看着怎么都拒绝不了的各种年货,心里五味陈杂。这一年多的时间儿子姜崖几乎住在办公室,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还时不时被人误会,被人责骂,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此时此刻看到这些东西,又觉得儿子没白辛苦。 小年晚上姜崖终于有空回来一趟,从母亲嘴里知道这事后,沉默了一会,笑着说这是大家伙的一番好意,那就收着。老袁从下午就开始忙活,知道姜崖回来,什么好东西都想做给他吃。他还专门从县城家里拿来一瓶茅台,要跟姜崖喝两口。 待菜上桌,老袁摆了四双筷子。 姜崖一愣,随即明白袁叔意思。他抿了下唇,默默拿来一个空碗,双手拿起筷子轻轻放在空碗上。姜春笑着走进来,看到这一幕,脚下一顿,随即眼圈泛红,头侧过去。 老袁笑起来,“按照咱们竹坑乡的惯例,年三十上午贴对子,中午吃大餐,下午要去上坟。我陪你们吃过午饭后得回趟县城,给我老娘老父亲上坟。我多备了一份鞭炮和火纸……” 他没把话说完,这多备的一份自然是要烧给姜崖父亲的。 老袁怕姜崖不懂,还耐心拿来火纸教他,先用一张一百元贴在火纸上用掌心使劲按压几下,这些火纸有了在阴间通行的功能,姜崖父亲得到后就有钱花。 “必须男人按压,你妈不行。这事你做仔细点。就像这样。” 不管再唯物主义,此时此刻任谁都有朴素又恳切的愿望,希望那些离去的人不缺吃不缺喝,快快乐乐有钱花。 “然后再一张一张折好,叠好,码起来……” 老袁恨不得帮姜崖做好,只是这事必须要姜崖亲自做。 姜春稳了稳情绪,“先吃饭吧。一会再搞。” 三人坐定,你一句我一句,你帮我夹,我给你夹,姜崖不忘给父亲的碗里也放了两块他最爱的红烧肉。 腊月二十四扫房子。姜崖起了个大早,用棍子把扫帚绑起来把屋顶、墙角、床下的灰扫了一遍。今天还有好多工作要做,他只能捡母亲姜春不方便做的事做一些。幸好有袁叔在,帮把手,唠个嗑,他才能略微放心地丢母亲在家。 老袁一起来看见姜崖只穿着单衣热火朝天地干活,赶紧喊着他停下来。 “这些事我来做就行。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多睡一会。办公室的床我还能不知道,肯定不如家里的床舒服。”老袁恳切地拽走姜崖手中的扫帚。 姜崖笑道:“都睡习惯了。” “你呀,总是为别人考虑,啥时候考虑下自己?这些事我和你妈凑活着干就行。”老袁拿着扫帚丢到一边,推着姜崖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姜崖哪能回去再睡,说想吃袁叔做的煎饺。老袁一听,赶紧往厨房钻。 姜崖趁机又把庭院收拾了一遍。 三人刚吃完早饭,史小翠带着竹小蝶和黑蛋来家里来了。竹小蝶手里拎着一筐漂亮花馍。 姜春惊喜连连,赶紧请人进去。 “哎呀,两个月不见小蝶,怎么又长高了,脸也圆润了不少。”姜春忍不住捏了捏竹小蝶的脸蛋笑道。 竹小蝶脸红着,眼神瞥向姜崖。 姜崖看着她笑,“是长高了。” 竹小蝶脸更红了。黑蛋哼了两声,拉着史小翠的手,“妈,我也长高了呢。” 大家都笑起来。黑蛋十来岁的孩子已经长到史小翠的肩膀,以前瞧见这孩子总是脏兮兮的,衣服也旧,人也不干不净,再见他,穿得有模有样,确实也长高了长胖了,有妈妈在身边就是不一样。 姜春瞧着他们一家三口真是开心。 “这花馍的样式也太漂亮了。”几人围过去,只见竹筐里摆着的花馍有龙有凤有花有果,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老鼠。今年是鼠年,可不得做一只老鼠花馍。 “这是小蝶亲手做的,我和黑蛋在旁边帮忙。”史小翠与有荣焉,高兴地说着。 姜崖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抬头问:“小蝶,你能不能大年初一在咱们古街上摆个摊,教游客捏花馍?” 第109章 腊月二十五, 推磨做豆腐。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腊月二十七,宰年鸡, 赶大集。赶到年关, 这日子过得出溜快,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 竹坑乡家家户户和浆糊, 等会大红对子就会贴上门。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大餐放置在中午,晚上年夜饭清清爽爽吃过年的第一顿饺子,麻溜收拾好碗筷后,全家人则围在电视机旁看春晚。没电视的则凑到亲戚邻居家看, 或者凑成一堆打斗地主或者双扣。反正总会找到开心事做。 还有人成群结队去驻马山“朝爷”拜关公求福运。去年姜崖和母亲姜春还有竹小蝶、黑蛋一群人在除夕夜的鞭炮声中爬了驻马山,拜了关公。过去的一年各种事情推进的还算顺利,今年这趟“朝爷”之旅必然再来一次。 只不过这次有老袁、史小翠等人,朝爷队伍越发庞大。大家伙盼着好日子,这一趟夜路,哪怕也无灯来也辛苦,总是开心的。 一行人走着走着却发现后头总跟着一个人。姜崖回头一看,竟是竹兴文。 这男人也不过来打招呼,也不走其他道,就跟着他们,像甩不掉的尾巴。 史小翠当然也看到了,她毫无反应,像是看到了陌生人般,只揽着姜春的胳膊聊天。竹小蝶时不时回头看她爹一眼,再一步的行动却没有。 黑蛋则黑着脸,心道大过年的真烦人!他想起以前,村里的小孩年三十晚上都跟着家里大人去“朝爷”,又是买糖葫芦吃,又是买花子放,他羡慕地紧,可那时候竹兴文只顾着睡大觉,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一想到这些他就很难对这个亲爹有什么好脸色。哪怕过去的一年,亲爹做了乡村医生,有了收入,时不时来学校给他送钱送吃的,还破天荒地给他买了盒水彩笔——原来亲爹知道他爱画画。 可又如何呢?伤痛已经刻在心里,这些小恩小惠怎么能抹平呢? 爬上驻马山放了炮,拜了关老爷,一行人再下山,大家伙各回各家,趁着天还没亮补个觉,一直跟着没说话的竹兴文突然冲上来,朝黑蛋怀里使劲塞了一把东西,而后又跑了。简直比关老爷的大红马跑得还快。 黑蛋低下头,怀里赫然三根挂着糖霜的糖葫,被塑料袋紧紧裹了一层又一层,眼瞅着都扯不开了……- 大年初一。明清一条街上挂满了红色灯笼,灯笼下一溜烟的摊位齐齐整整摆着。原本在大年三十就该消停的大集继续闹腾着。只是摆摊的人比来玩的人多,而且不少都是本乡人,今天走亲戚看到这里摆摊,顺便逛一逛。生意好的还是那些卖“礼”的人。这里走亲戚,上门至少拿两样礼,四样礼也不嫌多。反正不能是单数。经济条件好的就拿饼干饮料,差一点的拿包糖送两斤猪肉也行。 舞龙队孤单地在街巷里游走,跟在龙屁|股后面的只有一群本地孩子。龙也喜欢热闹,没了围观,大家伙也没力气举着,龙头耷拉着,垂头丧气的像是打了败仗。 要说真正热闹的地方还是香严寺。今天初一,还是96鼠年的第一个初一,朝拜祈福的人全集中在那边。姜崖一行人大清早就开车过了江。他们开车跑得快,不少人走着去,还有一大家子的坐在拖拉机的车兜里,吹着冷风,啃着甘蔗,浩浩荡荡朝香严寺突突开去,倒也好玩地很。 姜崖进去朝拜了一圈后去t找主持。主持正带着几个徒弟在大雄宝殿为众生念经祈福。好似没什么起伏的唱腔伴着木鱼声有种说不出的宁静直逼人心。众人踮起脚站在大殿外朝里,期望多看一眼,多听一点,好沾染些好运气。 今年的腊梅开得正好。枯枝上的一朵朵小黄花,像是裹了一层腊蜜,不用走近,只需轻轻一吸,就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就是这么浓烈,就是这么急切地让人心花怒放。 待法|会结束,主持请姜崖一行进方丈室,姜崖送上金竹村竹器厂制作的1996年新年日“笠”。主持心念上次姜崖慧眼识“贼”,让那伙北京来的骗子屁滚尿流,不仅保住了香严寺千年紫檀木,还让县政|府重新审视香严寺未来旅游开发的方向,提出所谓的“大香严寺”规划方案……一见到姜崖,便亲切至极,又是亲自斟茶,又是嘘寒问暖。 法海寺重建工作还在准备中,青秀大和尚肉身坐像为香严寺的繁盛香火又增添十分助力,主持自然高兴,还说香严寺与法海寺一脉同宗,到时候自然也要为法海寺的重建做一份贡献。 此时此刻,香严寺外王学海、宋香巧等人正在派发传单。 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位跪在小木车上的残疾人。这人双腿蜷缩在身下,灰头土脸的,看着着实可怜。 这里拥挤的人群中除了香客外,最多的就是这种人。他们像是有组织一样,五十米一岗,从山底到寺前,靠着身体的残缺博人同情,趁着人们大过年的烧香拜佛求保佑的心理旺盛,在神佛前,手指头缝里掉落一点钱,“照顾”一下他们这种看起来需要被悲悯的人群,好让神佛看到他们的虔诚和心善,以求神佛更多的护佑。 这样微妙的心理被利用,于是这群人今天也会“赚”得盆钵满钵。 “你们站这里不合适吧。挡住我了!”这人仰着脸,满脸不情愿。 王学海和宋香巧相视一看,不与这种人纠缠,于是往旁边站远了些,大声喊着。 “码头村是福地,踩一踩今年发大财,平浪宫是福宫,拜一拜明年发大财。” “来明清一条街寻宝找银子了!”“” “走一走,遛一遛,说不定一脚提出个银锭子!” “来看看,来逛逛,年味最浓的地方就在咱们明清一条街。看大戏,唱山歌,捏花馍,放烟火,要啥有啥啊。” 几人吆喝着,不一会就被人围住不停询问。 “什么银子?去玩就发银子吗?” “看大戏?什么大戏?几点演啊。” “踢一脚就能踢出银锭子,要是踢不出来你们咋说?” 王学海让大家稍安勿躁,赶紧把宣传单发出去。 “我们码头村自古以来就是商贾重地,在这里做生意没有不发财。年前我们这里的平浪宫发现了银窖,里面全是埋着这么大的银锭子……”王学海眉飞色舞,嫌嘴巴不够说,还用手比划着。 他还怕大家不相信,从包里拿出报纸,上面赫然写着明清一条街地道以及平浪宫银窖的发现入选了十大考古发现。 “报纸上都报道了。专家还说现在只是在平浪宫发现银窖,整条街,整个村,肯定有很多地方也埋了银窖。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当然了咱们不能拿着锄头去随便挖,文物要保护……” 有人一听当即呸了一声,“那你们还在这说什么?” 王学海笑道:“我们竹坑乡码头村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为了让大家来我们这里玩得开心,还有银子拿,连夜制作了这张藏宝图……” 他打开一张手绘版本藏宝图,上面一条长长的江,横穿而过,那便是丹江。丹江从山谷喷薄而来,在这里拐了个大大的弯,像太极图一样,一阴一阳,码头村就在阳的这边,两条长长的街沿着丹江布局,上下几个码头嵌入江面,再往东,是连绵的山脉,上面赫然写着猴山两个字,以及大家都知道的法海寺旧址。 明清一条街上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等等堂庙楼馆一一标注,平浪宫这里还标注已发现的银窖以及修好的五百米地道。按照寻宝图的设计,游客先在平浪宫登记,获得寻宝图一张,而后可在“古街美食八大件”聚德轩、“百年老窖竹坑香”辛家老酒厂、“巨商民居”陈家大院、上码头、中码头、下码头等等好几个地方寻宝找银子。 大家伙齐齐看着藏宝图,头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还真是稀奇。 藏宝图的下面还清晰写了几行备注:银子就藏在这几个地方,游客可以随便翻,随便看;银子的大小分为五十两、二十两、十两以及一两;藏银子的地方会有伪装,需要细心寻找;寻宝活动已经经过县公证处公证,保证活动真实性,也就是说只要好好找,肯定有银子,当然银子也是真的。活动时间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持续十五天。 王学海以为大家看到有银子拿,一定会一窝蜂地冲他索要藏宝图,结果大家伙只是看看,听听,没几个人感兴趣。 宋香巧急了,这次为了和古街一起搞活动,还在金竹村和□□洞设置了藏宝地点,而且银子重量不小,她恨不得告诉大家金竹村的藏宝地点,可大家伙连信都不信。 “真有银子。只有好好找,肯定能找到。” “我们金竹村不仅可寻宝,还有特殊礼物送给大家。一定不虚此行。” 有人摆摆手,“今天要不是趁着初一来烧香,我们肯定要去走亲戚。明天我还要跟着我媳妇回娘家,哪有空去玩啊。” 宋香巧赔笑道:“明天没空,初三、初四、初七初八,哪天有空都可以过来看看玩玩嘛。就是来得早,说不定先发现大宝贝呢。” 她殷切地把藏宝图递过去,那人随手一接,瞥了眼,就随手丢掉一旁。 宋香巧脸色一变,想弯腰去捡回来,印这些都需要钱啊,谁知手刚一伸,有人竟先一步捡了起来:是那个双腿不能行的人。这人双手划拉在地上,速度也不慢。 那人一脸鄙夷地扫了一眼藏宝图,“骗人是这么好骗的吗?银子?怕是一两银子都没有。佛祖面前还撒谎,也不怕遭天谴!” 这人这么一挑事,旁边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说是藏了好多银子,要么啥也没有,要么找到银子的都是你们内部人员。” “对。就是这个套路。见多了。可不能再上当了。” 宋香巧和王学海双双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寻宝策划是姜崖提的,这张寻宝图是安饮水连夜画的,第一批印刷的三千张,是王学海连夜在印刷厂盯着工人搞出来的。寻宝地点是宋香巧和陈元基两个村长合计的,绝对保密,绝对真实。大家伙的一腔热情,被人这么诋毁,这大过年的心里真是不好受。 残疾人见有人呼应,立马得意起来,脸皮一变,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喊道:“各位路过的好人啊。我这两条腿是我在煤矿里干活的时候被砸坏的。一家人都靠我吃喝,现在啥也干不了只能出来求各位好人帮帮忙啊。” 这人连磕头带鞠躬的,又掠夺了一波同情,好多人纷纷拿出钱丢他面前的碗里。碗里一毛五毛的居多,两块五块算是巨款。 这人看着碗里多出来的毛毛钱,暗骂这群人小气。喊了一上午连张十块的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十块钱。 这人两眼立马睁得大大的,伸手去接,可还没等他接住,钱竟往后撤退了些距离,他下意识地起了一下身……瞬时又坐了下去,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正上下打量着他。 “哎呀,好人啊,真是好人。谢谢啦。”这人双手撑地,坐着板车一点点划过去,试图拿那十块钱。 姜崖又往后退了一步。 王学海不知道姜崖搞什么鬼,赶紧走过去,小声说大家都不咋信寻宝活动,连接宣传单的人都很少,会去玩的人更少得可怜。 姜崖抿了下唇,往后错开身,主持缓步走了出来。 大家都认得主持大和尚,见状纷纷施礼。 “阿弥陀佛。各位新年大吉。天寒地滑,排队上山还需注意保暖,注意安全。” 话锋一转,主持道:“佛门圣地,岂容骗子横行。你们这群人每到初一十五就在庙前骗钱,我已报警,待会警察会过来。” 众人大t惊。待看过去,那个一直蜷缩在板车不能行走的人竟连滚带爬地起身,板车不要了,连掏钱的碗也不要了,麻溜钻入人群瞬间消失……动作之快,双腿之敏捷,让人瞠目结舌。 这? ? ?真是打脸啊。 王学海和宋香巧哪能料到刚才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的人才是骗子,这下难受的心好受多了。 有人喊道:“这几个人也是骗子。他们说什么寻宝找银子,一听就是骗人的。主持,等会警察来了,让警察把他们也抓走吧。” 王学海和宋香巧哭笑不得,刚才好受一点点的心又难受起来。想做点事咋就这么难啊。 主持摇了摇头,“各位误会了。这位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姜崖,他们两位也是咱们乡政|府的工作人员。码头村发现银窖不假,发现地道不假,他们组织的过大年活动不假,这张寻宝图当然也不假,大家把这个年过好的同时,有空也可过去看看,真不真,假不假,一看便知。” 有了主持做背书,众人这才半信半不信地接过宣传单来。 回去路上,宋香巧长叹一口气,往年这时候她会抱着孩子,跟着老公,在村里热闹闹地走亲戚。今天为了发传单,只能把娃丢给老公婆婆,冒着寒风,跑到江对面,还要被人举报抓派出所?心里真是不好受。 王学海也在生气,“咱们现在混得连要饭的骗子都不如了。人家往地上一跪,一趴,两条腿一蜷,就有人给钱。我们熬心熬力的,还被人怀疑?!!” 他把车开得飞起,姜崖拍了拍他肩膀,“消消气。先把车开稳了。” “行行行。我就是发发牢骚。”王学海脾气虽然爆,也比姜崖年龄大,但他听姜崖的。 “你和李梅啥时候办事啊?”姜崖把话题一转,笑道:“我给你们包大红包。” 一提及李梅,王学海唇角立马扯开,笑得合不拢嘴,“初六我爸妈过去她家提亲。我们找人算了日子,四月二十二大吉大利,中间还有几个月定酒店,拍婚纱照。事多,我工作又忙,都是她在操心……” “事情忙不完的。你该请假就请假。”姜崖劝道。 宋香巧忍不住道:“姜崖,你自己呢?你看你,365天,有几天睡在家里?办公室都快成你家了。” 姜崖看过去,笑道:“香巧姐,你不也是吗?” 三人同时一愣,纷纷笑起来。 都是停不下来的人,都是操心的命。谁也别劝谁,谁也别说谁。 “反正啊,咱们努力了,至于事情发展成什么样,自有天定。”姜崖慨叹道。 “是。” “是。” 三人再次笑起来,方才积郁的烦闷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初一来古街游玩的人寥寥无几,初二上午也还没什么人,下午日头从厚云里钻出来,温度略微高一些,古街上溜达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舞龙队终于有机会“发威”了。锣鼓一敲,龙头昂扬,龙神飞卷,上下翻滚,左右缠绕,围观的游客叫着好,龙头越发翘得高高的,像是吸足了人间供养,下一秒就能飞入云间一样。 人们还没看够舞龙表演,三只大狮子一只小狮子迎面走过来。小狮子憨态可掬,连连朝游客鞠躬点头,连蹦跳跳的,好不开心,一个转身冲游客吐了吐舌头,引得大家大笑不止。 三只大狮子你踩着我腿,我踩着肩,一个连环蹦,双头狮子赫然成型,再一点头,竟从嘴里吐出一对春联来:“欢歌笑语乐无穷,玩天玩地年味浓。” 小狮子摇摇晃晃走过去,吐出横批:福祉绵绵。 众人大声喝彩,连声喊好。 大集上,糖葫芦一串一串,惹得小朋友连连吞口水,捏糖人的摊位前也挤满了人,其中孙悟空最受欢迎。 竹小蝶的捏花馍摊位前也站了不少人。只见她轻巧地用手捏出花瓣来,再配上几颗红枣,更显生动活泼。她朝游客展示道:“花开富贵。花就是发,祝各位今年发发发发大财。”甜美的笑容让人心情变得更好了。她还不忘给围观的人一些面团,请他们坐下来尝试一下。 有几个人拿着寻宝图,正在找聚德轩。竹小蝶起身指了路,还不忘介绍聚德轩的传统美食八大件,请他们有兴趣可以尝一下。 走进聚德轩,老板童逸民赶紧迎过来,见他们是来寻宝找银子的,立马面带笑容地说;“各位请随便逛,找到银子的人我们还会额外送半价打折券。” “老板,总不会是骗人的吧。我们可不想白找一趟。” 童逸民亲眼看见乡政|府的人过来藏的,至于在哪里他不能说,但他敢拿全家人发誓,只要耐心找一定有。 这几人看着年轻,嬉嬉闹闹散开,各自翻看着。童逸民的聚德轩刚装修过,前厅是茶歇处以及收银台,绕过屏风是大堂,接待散客,后院有几个包间,接待团队游客。几人在前厅翻找着。藏宝图上也没说银子长啥样,也没说提示线索,反正就是有银子。几人认为毕竟这是值钱的银子,估计藏得非常严实。前厅明面上的空间只是扫过一眼,就往大堂和后院找去。溜达一圈,竟然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候,后院的那口古井引起几人怀疑。 “老板,这银子要是藏在井底,你们这是存心不让我们找到啊。” 童逸民哭笑不得,“肯定不在井底,我们总要为你们安全着想。” “那就是在井壁上。快去看看。”几人说着竟趴在井边,朝里探着头。 童逸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人拦住,要真出什么问题,他把自己卖了都赔不了。 “别别别。这里真没有!” 这几人把任务想得太过高难度,童逸民急得想把藏宝地直接说出来。村长陈元基亲自来藏的银子,他要是知道游客把怀疑的目标放在这口古井里,怕是要吐出血来。老头生怕游客找不到,还故意藏得相对明显,结果这几人压根没注意。 几人缠着童逸民问,童逸民只好说:“最容易忽视的还是眼皮子底下。” 这句话提醒了几人。一窝蜂跑去前厅,不一会就有人高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童逸民赶紧跑过去,只见一人搬着凳子从格窗的的缝隙处扒拉出一枚银锭来。 这枚仿古银锭,呈元宝状,足足十两重,底部印着“福地竹坑乡”五个字。这可是巨款啊。按照市价,现在银子一克1.3元,十两就是五百克就是650元,相当于工厂上班的高薪一族两个月工资啊。 这几人乐疯了,朝着童逸民又蹦又跳,尤不满足,还跑到外面大街上喊道:“找到银子了!找到银子了!十两重!” 这可比舞龙舞狮吸引力多了,一时间街上的人都挤到聚德轩门口。这枚光白大银锭,放在手中沉甸甸的,简直闪瞎所有人的眼。 本来很多人也看到平浪宫在发寻宝图,号召大家去找银子,他们要么觉得麻烦,要么以为就是个噱头没什么意思,看见只是看见,并未真正动起来找银子,结果就看到有人找到了十两重的银子,可真是一大笔意外之财啊。 聚德轩的老板还送了一张五折代金券,福气上叠加福利,这一波好处谁不想沾? 于是乎,不用人多劝,还在街上溜达着玩的人全跑去平浪宫讨要藏宝图了。 王学海猝不及防被一大群人围住,刚才还不咋吃香的他,现在成了香饽饽。 “同志,总共有几个藏宝地方啊?” “五十两的银子是不是藏得特别隐蔽?” “我的天,五十两可是三四千块。别是骗人的吧。你们真会拿出这么重的银子随便送人?” 这人的话引起一阵嬉笑。 “说得好像那五十两银子已经还是你的一样。找到了再说吧。这种特等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得到。” “嘿。我看你这张脸不像是能找到五十两银子的。” 几人顿时呛声起来,王学海赶紧拦住,笑道:“五十两只有一枚,大家有时间还是赶紧去几个藏宝地找吧。” 这么一说,拿到藏宝图的人一溜烟跑出去,生怕跑得慢了大奖被别人捡到。 大年初二的下午,竹坑乡码头村、金竹村、□□洞三个地方快被人翻了天。陆陆续续有人找到一两银子、五两银子,之前在聚德轩被发现的十两银子算是目前为止最重t的,至于那枚大奖五十两银子至今无人发现。 当天晚上,西河县的新闻里出现一则快讯:大年初二,四面八方的游客赶来竹坑乡过大年,捏花馍,看花灯,舞龙狮,热闹非凡。作为今年十大考古发现地之一的竹坑乡,银窖和地道遗址也吸引了众多游客前往参观……与此同时,一场寻宝找银子的游戏正竹坑乡进行。 画面上一群群的找银子大队走街串巷,犄角旮旯都不放过,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我今天必然必须必定找到银子”的坚定信念。 第110章 银子? !寻宝? !大奖? ! 任谁看到这几个字,心思都会停留片刻,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遏制的幻想: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的人啊!再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如果我中了大奖,我会怎么嚯嚯这笔钱?我会买个电视机?冰箱?摩托车?我会成为大家口中羡慕的对象,从此我的一辈子将活得轻轻松松,幸福也会垂手可得。 当然,这么想的人可能占到一大部分,真正付出行动,前往寻宝的人的数量会再打个折。即便是打了折,也将大年初三的古街占得满满的。 平浪宫前的台阶被挤得水泄不通,数不清的手伸在空中,嘴里喊着给我给我。 幸亏王学海身宽体胖,能压得住阵,不急不燥地发寻宝图,登记信息。姜崖大清早过来组织人维持秩序。昨晚的新闻是最好的广告,明明什么鼓动人心的话都没说,可这样的效果却最好。 他让人找来一个大木板,上面实时更新游客寻宝结果。目前为止还是小奖不断,大奖未现。昨天在聚德轩找到的银子最重,五十两的大奖还没有人找到。 “你们这大奖到底藏在哪里啊?可别胡编乱造, 把我们当猴耍!” “就是。咱们大过年的辛辛苦苦跑来可不是为了闹着玩。” 说这话的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找到大奖誓不罢休,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姜崖指了指旁边稳坐的两位公证人员, “这项活动的一切流程都有公证人员全程监督,请放心。” “找不找得到全凭本事, 有时间在这里逼逼赖赖,还不如赶紧去找。”有人忍不住站出来斥道。 说这话的人正是昨天意外在聚德轩找到十两银子的幸运儿。这人昨天本来是来竹坑乡走亲戚, 半道上看见王学海在平浪宫吆喝,说只要找就能找到宝藏, 他一时心动,接了寻宝图,登记了个人信息,临时跑去找了一圈,结果真给找到了。然后这人索性住下,今天又跑来继续找。他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宣传牌,谁敢质疑这个活动,谁就是质疑他。 “嘿,咋说话呢?!你说谁逼逼赖赖?别没事找抽啊!” 眼瞅着双方要打起来,姜崖和王学海赶紧上前劝。 “大过年的,要和和气气的。” “这个寻宝游戏也就是图一乐,就是没找到银子只要参与就有奖品拿。” “过年吵架,全年不顺!”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瞬间双方都停了手,住了嘴。 中国人就是这么实在。 那人赶紧从怀里掏出银子,高高举起,“看看!这就是我昨天找的银子!十两重,” “哎呀,真的是银子啊!” “我昨晚连夜去找了收银子的人问,人家说这银子是三个九的,足银,货真价实!值六七百块呢!” “哎呀真是太好了!赶紧去找啊!还在这看啥热闹?!” “就是就是!走走走!” 刚才还在仰着脸看热闹的人瞬间消失一半,剩下的赶紧让王学海登记信息。 好不容易忙活到中午几人才得歇。 “姜崖,刚才那人总不是你找的托吧。”王学海神秘一笑。有些话他们这些工作人员不好说,说多了更让人怀疑,但游客说出来就特别合适,还极有鼓动性。 姜崖满脸正色,“我压根都不认识他,我更没教过他这样讲话。” 王学海哈哈一笑,“我逗你呢!这个人真实得太像演的!” 姜崖也笑起来,“搞旅游活动嘛,有时候就是要刻意给游客营造一种氛围感、场景感,让他们快速上头,快速体验……” “然后快速掏钱!”王学海压低声音接话。 “钱不钱的那都是后话。”姜崖眸光幽深,“反正,在旅游这行业,越是想挣钱,越得把想挣钱的目的掩埋起来。”- 初三这天,涌入古街的有一两千人,□□洞也启动了人流限制紧急流程,金竹村作为藏宝地之一,也来了不少人玩。 12家农家乐的烟囱从早冒烟冒到晚上,蒸菜一笼接着一笼。 三婶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这个年比往常更忙了,可她并不觉得累。一想到姬莲花那个女人此时此刻只能看她挣钱,那就更高兴了。 宋香巧瞥了她婆婆一眼,“妈,咱们的唇角能不能别翘这么高?高兴得都快飞房檐上去了!” 三婶哼了一声,麻利地把风干鱼打包装袋,“咋?大过年的还不允许我高兴啊!” “人家医生都说让你过年静养,这些活儿我和正业来就行。你好好躺着休息!” 三婶一听不乐意了,“我好好的休息啥啊?!姬莲花现在想赚钱都没机会,大把的钱放在我面前我还不赚,我傻啊。” 宋香巧就知道劝不动老太太,只能喊着老公竹正业多干点活。竹正业赶紧从老娘手中把风干鱼抢过来,“妈,你先歇口气,这些我来搞。” 三婶更是舍不得使唤儿子,又把风干鱼抢回去。 母子两人你抢我夺,把宋香巧看得又气又乐。 竹正业抢不过,只得过来找宋香巧说话。 去年他给□□洞景区搞室内装修,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还能通过竣工验收,没让宋香巧丢脸,堵住了很多人的闲言碎语。他听说过了正月,古街也要开始搞旅游开发,大小工程肯定不少,他也想插一脚,在家门口挣点钱。 宋香巧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你别跟我讲。按照规定,遵守流程,人家提要求,你只要符合,就可以报名。至于能不能拿到项目全凭你的本事。” 竹正业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笑道:“行。你说得对。我意思是过年了,咱们也请姜崖来家里吃顿饭。” 宋香巧沉吟片刻,“还是算了吧。尤其这个节骨眼,多少人盯着呢。别落了人话柄,到时候你明明实力在,还被人说闲话。” 再说姜崖这人对事不对人,做事又非常板正,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从情谊上来说他一定会来赴约,但如果在他以为的情谊局上谈工作,就让他非常为难,也不是她宋香巧为人之道。 竹兴文还想劝两句,见宋香巧坚决反对只能作罢。 就在这时,有人冲过来喊道:“香巧姨,梁家洼人在路口抢人呢!” 宋香巧放下风干鱼往外冲,来报信是黑蛋。这小子大过年的就爱四处翻找还未炸的鞭炮,半个小时前他在村口捡炮玩,看见从梁家洼村方向来了一群舞龙舞狮队,又是跳又是唱,好不热闹,对方还嫌热闹不够,拿出十万响的鞭炮朝着山下的路大放一场。 黑蛋跟一群小孩挤着捡炮,正高兴呢,就听见那只“头狮”对着被吸引过来的游客说什么我们村有好多免费的大戏可以看,还有漂亮姑娘唱山歌……那些游客有些犹豫,就问有没有银子? “头狮”赶紧点头说有有有。 黑蛋虽然年龄小但不傻,他立马明白梁家洼人这是专门跑到两村交界处抢生意呢!今天跑来的游客好多是奔着藏宝图,想找到那个五十两银子的大奖,他虽然不知道银子藏在哪里,但肯定没在梁家洼村。 黑蛋立马站出来,说他们梁家洼的人不厚道,结果被这个“头狮”一脚踢开。 这群游客连哄带骗地被拽走了。 宋香巧听到这里气得脸都黑了。他们金竹村之所以能成为藏宝图上的一环,是出了真金白银的。这次的奖品可是沉甸甸的银子,不要钱吗?鉴于上次上山歌赛,全村冠名让大家伙赚了不少钱,这次是宋香巧主动找姜崖,他们金竹村愿意赞助部分奖品,这才把金竹村和□□洞两个地方作为藏宝地。他们梁家洼村还是舍不得掏钱,不愿意出这个钱,那就别怪游客不去。 其实梁家洼村也准备了些活动,比如看大戏,唱山歌,怎奈效果一般,免费的比得过要钱的,但怎么也比不过送钱的。谁都想拼一把运气,找到银子,给今年来个好彩头,所以人t都往金竹村涌去。 万万没想到梁家洼人竟然用阴招把人给骗去了。 宋香巧立马带上几个村民,准备去梁家洼人讨说法。这一路急奔,不少人听说梁家洼人又在搞幺蛾子,赶紧也跟上,势必要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义愤填膺,队伍越拉越大,骂声越来越高,突然,宋香巧清醒过来。 她停下脚步,廖婶一下子撞上去。 “咋了,香巧你停下干嘛?” 宋香巧皱起眉头,“今天不能吵架!更不能打架!” “为啥?” “凭啥?” “他们梁家洼人可没这个好心!” 大家伙不解,都盯着宋香巧看。 宋香巧咋能不想去好好骂一顿,打一架,让梁家洼人清楚金竹村人不好欺负,可今天是大年初三,成百上千的游客此时此刻正在竹坑乡游玩,要是闹出两村斗殴的丑闻,哪怕他们金竹村再占理,结果也是一样。 姜崖平时的千叮咛万嘱咐算是全废了。 “去路口,也把咱们的舞狮舞龙搞起来!”- 绕过乡政府,一条上山路盘旋而上,雾气笼罩时,这条路若隐若现,以前人们觉得这条路漫长又累人,像毫无用处的长虫,现在人们觉得这条路又宽又快,像龙,能载上人往天上飞。 路还是那条路,变的只能是人心。 路在山腰处分了岔,往西去金竹村,往东去梁家洼。一座供奉在古树下的土地庙承载了两村人的美好愿望,也见证了两村由来已久的纠葛。 此时此刻,一红一粉两只“狮子”蹲在土地庙旁边的石头上,乍一看像两只被泼了彩的大狗。 “哥,肚子好饿,啥时候能回去吃饭?”粉狮子把脑袋凑过去可怜兮兮的问。 “吃什么吃?你快起来给我跳!”红狮子斥道。 “你咋不跳啊!” “我累了!一会还要举你起来!我在攒劲呢!”红狮子索性屁股往下一坐,大马金刀地样子实在像变了人形的狮子精。 粉狮子还不想问,被红狮子一脚踹到屁股。 “赶紧给我跳,一会被老村长看到你偷懒,小心把你的头做成狮子头。” 粉狮子一脸委屈地站起来,左右晃着脑袋,“这哪里有什么人啊!跳给谁看?!” “我不是人啊?!”红狮子啪啪打在粉狮子屁股上,“我不是人啊?!” 粉狮子被踹地差点扑地,揉着屁股,勉强扭了两下……这时不远处一条“龙”围着一群人走过来。 梁有仙双手高高举着铜拨,激越的声音响彻山腰,“走喽!” “你看人家老先生身体真好,还能耍耍龙!” “是啊!但我怎么没在寻宝地图上看到梁家洼村这个名字?” 梁有仙赶紧凑过来,“这是第一版的寻宝图。” “哦。那你们村为啥没上第一版寻宝图啊?” 梁有仙噎了噎,“是乡政府印错了。” 说到这里,他神秘一笑,“知道为啥寻宝活动进行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五十两银子的大奖?” 这群游客已经在古街上找了一大圈,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差,连一克银子都没找到,更不用说五十两这个大奖。没办法,他们才按照寻宝图,从古街转阵金竹村,谁知道刚绕过乡政府大院就碰到了这个老头带着的舞龙队,又是介绍梁家洼村的风土人情,又是送吃饭住宿的打折券,还围着他们搞了一圈舞龙表演,说了一箩筐的新年祝福。 特别热情,热情地让人无法拒绝。 刚好金竹村也在这个方向,就跟着他们一路上来。 然后就听到这位矍铄老头主动提到五十两银子的大奖,似乎他作为本地人知道些内幕。 “啥?啥?难不成在你们村?” 梁有仙只是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群游客自认为是明白人,互相对视后都笑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红狮子见终于有人来了,赶紧起来,一个健步冲过去,“谄媚”地上下翻动。粉狮子反应慢,懵懵懂懂地晃过去,像是喝醉了。梁有仙一巴掌拍过去,“赶紧些。” 说完,朝着游客呵呵笑道:“我们村的舞龙舞狮可是竹坑乡头一份的,历史非常悠久,其他村的舞龙舞狮都是我们的徒子徒孙,没我们村的好看。” 游客哪能知道实情,听他这么说,只能客气地说真厉害啊。 梁有仙眼珠子一转,“那请吧。去我们村。好吃好喝又好玩,还有免费大戏请你们看,说不定还有五十两银子大奖可以拿到。” 他这么一说,这群游客也激动起来,喊着赶紧去。 就在这时,从西边冲来三条大小不一的“龙”以及七八只“狮子”,龙腾虎跃,气势纠纠,后面还跟着一辆拖拉机,车斗里坐着一群乐器手,敲锣声,打鼓声,唢呐声,简直就是天然移动的戏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宋香巧开着拖拉机,在几乎撞倒梁有仙时生生刹住车,帅气地从车上跳下来,热情地握住梁有仙的手,“有仙叔,辛苦你了。这些客人是来我们村的,那就请他们上车吧。” 梁有仙:“!!!” 众游客:“???” 乐器手们从车上跳下来,冲着这群游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咋回事啊?香巧,你这是准备抢人吗?”梁有仙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 宋香巧也笑,“叔,你咋能这么说呢?这群客人本来就是来我们金竹村啊。”她故意在金竹村三个字加重音,果不其然这群看懵了的游客立马问,“你们是金竹村的?” 宋香巧赶紧介绍自己是金竹村的村支书,还没等她说金竹村是这次寻宝活动的藏宝地之一,梁有仙抢过她的话头,“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去村里,大戏可不等人,晚去一会就结束了。” 说着就要拉着这群人往东边走,宋香巧哪能让他把人带走,笑道:“我们金竹村在西边,你们走错了。” 游客们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这两拨人在搞什么。 梁有仙就知道宋香巧出现在这里准没好事,肯定是哪个嘴长的跑去告了状。这个年,他可是投了钱请了人,又是唱大戏又是唱山歌的,结果没啥人来,钱白花不说,还被村里人说闲话……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好亲自下山抢人。 “先来后到的道理你懂不懂?”梁有仙嘴硬道。他这话可把宋香巧身后的安庆生、廖婶等人给惹毛了,但宋香巧说了,这次他们只能跟着不能说话,所以只能瞪着眼睛朝梁家洼人射出不满的眼刀。 宋香巧还是不生气,笑嘻嘻地转向游客问到:“请问你们是不是想去金竹村?” “本来是要去金竹村呢,可这位老先生说他们梁家洼村也能找到五十两银子大奖。” 梁有仙饶是脸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在宋香巧这个小辈面前,他的老脸屡次被折损地不像话。他咳咳两声,“我是说去我们村有可能找到五十两银子大奖。” 他见游客们脸色不虞,赶紧补道:“那他们金竹村也不能保证你们找到五十两银子啊。” 宋香巧瞬时被气得不行,这老头偷换概念,怎么反驳他都有道理。 没错,不是所有来金竹村的人都能找到五十两银子,可任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噱头,重点在于吸引游客来村里,消费在吃喝住宿上,要是人人都能找到五十两银子,那廖婶他们何必花心思又是忙着炒菜又是忙着收拾房间,直接去捡钱就行了。 宋香巧真心不想大过年的跟梁家洼人起争执,她忍了又忍,挤出一个笑,“我们村是乡政府请公证处公证过的藏宝地之一。虽然不能保证你们一定找到五十两银子,但肯定有人能在我们村找到银子。昨天还有客人在我们村找到五两银子,我们村还让这位幸运游客喜上加喜,直接免了一晚上的住宿费。” 梁有仙只恨自己这次又错过寻宝图活动,一方面是村里人不齐心,没人愿意出力出钱,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样的活动没啥用。他跑到姜崖那里请来真经,集中精力搞免费大戏,以为这样就能吸引人来,谁知道游客更爱费劲找银子……那银子是说能找到就找得到的吗?还不如来梁家洼村吃喝玩一条龙。 这群游客一听宋香巧这么说,犹豫了起来。 宋香巧见时候也不早,双方再这么折腾纠缠,这帮子游客怕是要恼火,万一闹到乡政府投诉那就完了…… “算了算了,你们要不先去梁家洼村,他们村的大戏好看地很,还有漂亮小姑娘唱山歌t……” 众人皆是一愣,廖婶扯着她的衣裳,小声嘀咕:“你咋放人走了?” 宋香巧让她稍安勿躁,“有仙叔,你们村可要把人招待好了。来,送客人去梁家洼村!” 梁有仙整张老脸瞬间活泛起来,还是小辈知道尊重长辈,“那必须啊。” 宋香巧手一挥,身后的漂亮狮子和大金龙都舞起来,锣鼓喧天为游客们加油助威。 梁有仙兴高采烈在前面开路,把金竹村人甩在身后。 走着走着,他回头一看,但见宋香巧朝他友好一笑,而后转身占到岔路口……不一会一波更多的游客被她拦住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20 第111章 姜崖当晚从王学海嘴里知道这件事。 这小子原本计划今年四月份在县城找个大酒楼举行婚礼, 未婚妻李梅说她不喜欢大酒楼那种土里土气的地方,提议在金竹村举行。 王学海刚开始想不明白,如果大酒楼土里土气的话, 在一般人眼里, 农村岂不是更土里土气?后来才想明白,李梅的用意。 他们两个人的婚礼在金竹村举行, 不仅可以支持金竹村村民的生意,王学海作为乡政府工作人员,作为表率,把钱花在自己乡里,某种程度上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味, 岂不两全其美? ! 而且金竹村有山有水,风光秀丽,完全可以作为田园风格的婚纱摄影基地,姜崖之前也提过,只是当下工作内容太多,还来不及开辟这方面的市场,那不如从他王学海和李梅的婚礼开始,让他们两个做第一个吃螃蟹的宣传者,到时候美美的照片摆在广告栏里,看着开心不说,也非常有意义。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徐洪福和姜崖后,两人都给予极大赞同, 夸他有想法,有格局, 有远见。王学海挠挠头说这都是好老婆李梅教得好。这不,才大年初三就跑去宋香巧家谈这件事。 然后就知道, 两个村今天差点闹起来,然后被宋香巧巧妙化解。 姜崖沉吟片刻说:“过了一年,大家都长大了。”- 初四、初五跑来竹坑乡参加寻宝游戏的人更多了。金竹村和梁家洼村各凭本事,都派了人站在路岔口抢人。姜崖亲自去提点过,可以公平竞争,但不能弄虚作假哄骗游客。谁被投诉,谁就再没资格参加下次乡政府策划的活动。 于是,在两村交界处的路岔口,形成一种平时难以想象的盛景。以土地庙为界,西边是金竹村的表演舞台,东边是梁家洼村的表演舞台。双方都有舞狮舞龙队,你方唱吧我登台。金竹村有划旱船,梁家洼有唱山歌,两家都把家底掏出来,只想在游客面前呈现一种“我村独有”的印象,好吸引游客前去游玩。 当然,当着金竹村人的面,梁有仙不好意思哄骗游客说梁家洼藏有银子,仅此一点,很多人当即选择前往金竹村。 梁有仙没好气地想,早知道他也随便在村里埋点银子,哪怕只有一克也行。 然而也就奇怪了,游客们在辛家老酒厂发现了银子,在禹王宫发现了银子,在上下码头找到了银子,就是在平浪宫毫无收获。按理说,目前发现的银窖遗址就在这里,可参观的运银子的地道也在这里,活动策划方应该会在这里作为一个藏宝地,甚至那五十两大奖也应该在这里。 很多人都这么想,于是维持平浪宫秩序的工作人员快疯了。游客们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四处翻看,甚至有些人宁可冒着危险也要爬上屋顶去找,吓得工作人员赶紧把人哄下来。可任凭怎么翻找都毫无收获。 直到正月初八,零零碎碎的小奖都被找到了,五十两大奖还是没人找到。有些人不乐意了,跑到王学海那里让他给个交代。 五十两大奖到底有没有?如果有的话,这么多人找了这么多天为什么都没找到? 王学海也不知道这五十两藏在那里,知情者只有姜崖,连宋香巧和陈元基都不知道。 眼瞅着越闹越大,王学海劝姜崖不行偷偷把这五十两银子丢到大街上,随便什么人捡到了事,省得大过年的被人指着鼻子骂。 姜崖自然不能这么做,公证处都公证过了的事,他怎么能随便更改?- 正月初十是祭祀土地公的日子。金竹村和梁家洼两村暂且“息战”,一大早都拿了白馍馍、大猪头端来供奉在土地庙面前。这天是土地公的生辰,祂保佑这片土地的人们风调雨顺,庄家有好收成,人们有馍吃,有肉尝。 这座土地庙,小小的,坐落在古树下,两村的贡品一下子挤满了庙前的小空地。在庙门前面,不知是谁在泥土地上面放置了一张蒲团。 “谁没事干在这里放个这玩意?”梁有仙吧唧一下把蒲团丢到一边,把漂亮金黄的猪头供奉在庙前,这次他倒是挺有眼力见的,留了些空间给金竹村。两村的大猪头齐齐摆在庙前,圆鼓鼓的馍馍磊成了山,香炉里插满了祈福的香烛。 竹坑乡正月初十祭祀土地公,同时也要祭祀石头神,自古以来石头在人类生活中占据了重要作用。人们用石头制作稼穑工具,用石头碾农作物,这天人们不能随意挪动石器……而金竹村和梁家洼两村共同祭祀的土地庙前就有一座用圆圆石头搭建的石山,有点像藏族的玛尼堆。 两个村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都来了,排着队跟土地公和石头神念叨着新的一年的期望,乌压压地把整条山路都占满了。寂静了一年的古树上此时此刻挂满了鞭炮。前几天两个村之间比拼各方能给游客提供什么好吃好玩好喝的,现在双方比拼的可是谁买的鞭炮最响,谁的最响土地公就最先听到,就能最先满足谁的愿望。 梁有仙作为资深祭祀者,最会念唱,只见他举着三炷香,嘴里咕哝着不知调的词,绕着古树三圈,又仰起头来朝着天上,低下头朝着地上,还会朝着丹江的方向,以及朝着自家村子的方向,四方鞠躬,四方祈福,煞有介事的样子。 很多游客没见过这阵仗,也围在旁边看着,待梁有仙高呼“天公赐福人间乐,地公孕育万物生”,两村村民跟着一起唱和,游客们也跟着一起……此时山风皱起,挂在树上以及覆盖在土地庙屋顶的红色布绸飞了起来,像是天上的神灵听到了祈祷,送来风,也送来了允诺。 姜崖站在一旁,宋香巧凑过来笑道:“听说你夸我们了!” 姜崖摸摸鼻子,“有吗?” 宋香巧:“反正我不能像有些人似的,做事不厚道。我们村挣钱不偷不抢全凭本事。” 姜崖笑起来,“我让人准备了些香烛,麻烦宋村长给大家发一下。” 宋香巧这才看到王学海手里拎着个篮子,她眼珠子一转,刚想说什么,被姜崖拦住话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香巧没好气地说,“你肯定想说我钻到钱眼里。人家香严寺大年初一的头柱香都卖到一百块。” 姜崖当然知道,寺庙这种景区挣钱就是靠卖香,粗壮高大的香在大城市卖几百块不成问题,一方面得有人愿意买,另一方面,卖香卖多贵是个头?非常容易过界,被人举报投诉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也违背了建造佛门圣地的初衷。 “来,每人免费三炷香,注意安全,请高高举起不要撞到人了!”姜崖喊道。 一听说连香都有人准备好了,围观的游客们赶紧去接…… “你们想的可真周到!” “咋啥都是免费的,都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姜崖笑道:“正月十五,我们乡会在丹江边举行烟花表演,请大家有空来观看。” “还有啊,待这个年过完,春暖花开的时候,也请大家再回来,来我们乡的梁家洼村桃花沟赏桃花。” 大家拿着免费送的香,自然心情好,也都纷纷迎合着说一定来。 宋香巧这时候明白姜崖的心思了,这小子的心眼到底有几个窟窿啊,走一步棋后面还有好几招在等着。 她朝姜崖伸了个大拇指。姜崖笑了笑没说话。 村里人还有事情要做,搞完祭祀活动就往回撤,留下来的游客们紧跟着去跪拜土地公。有人嫌弃地上脏,把丢掉的蒲团拿过来,跪在上面,朝着石头堆,朝着土地庙,三叩首,三炷香,一波t接着一波……姜崖静静看过去。 梁有仙好不容易逮住姜崖,拉着他不让他走。三月份梁家洼村要搞桃花节,他已经给村里人都说了,这次一定尽心尽力,该出钱出钱,该出力出力。姜崖说梁家洼村的桃花节可是乡里今年的重头戏,乡政府一定全力支持,但具体唱戏的是梁家洼人,节庆活动的组织流程要搞好,各种突发情况要预估好等等…… 就在这时,有人高呼起来,“这是什么?” “哎呀,我找到大奖了!” “五十两银子!!!” 所有人都冲过去,不敢相信,找了十来天的大奖竟然出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土地庙。 只见那人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堆里扣出一个沉甸甸的银白色物件来,底部赫然刻着“竹坑乡”三个字。 “哎呦我去,谁这么精,把银子塞在石头里,这谁能发现?!!” “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发现那人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跑到姜崖面前说,“真是我的了?!!五十两啊!” 姜崖笑着点头,“大家伙都看着呢!谁也抢不去。” 五十两银子,等于3250块钱,等于一个工人十个月的工资,这可是笔谁都想要的巨款。 宋香巧和梁有仙面面相觑,他们两个村这么多人,这几天天天在土地庙这里竞演,抢人,这堆石头就在眼皮子底子,但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刚才两个村的人也都黑压压跑过来给土地公上香上贡品,竟然也没人发现? 眼睛咋都这么瞎啊? ! 竟然真被一个外乡游客给找到了。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王学海赶紧从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绸带和大红花挂这个人身上,“恭喜恭喜啊!按照规定咱们大奖获得者可得在乡里转一圈,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这人已经高兴得找不到北了,怕是王学海现在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于是乎,这人坐上从金竹村开来的拖拉机,身缠红绸带,胸带大红花,双手高高举起那五十两银子,身后锣鼓喧天,唢呐炸街,就这么绕过山路,往乡上直冲…… 喧闹了十来天的宝藏大奖终于被找到,大家伙渴求的幻想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徒留两村的人站在土地庙前,沉默不语。好半天宋香巧才感叹一句,“这姜崖,也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心眼子。” 梁有仙难得同意她的说法,“你们说说,谁能想到他竟然把这么大一块银子塞到石头堆里……”关键石头堆几乎每个石头都圆乎乎的一模一样,要不是方才那个人火眼金睛还真是容易被蒙骗过去。 “他也不怕半夜哪个猫啊狗的谁来一脚踢倒石头堆,银子滚不见了。” 此时此刻,坐在拖拉机上,陪着幸运大奖得主的姜崖深深打了个哈欠……车斗这么颠,锣鼓那么吵,他竟然歪着脑袋睡着了。 第112章 截止至大年初十, 前往竹坑乡游玩的人近万人,其中□□洞景区接待量最大,明清一条街虽然并未正式建成开放, 但它本身就是一条开放式古街, 老酒厂、商会会馆古建筑群等全部对外开放,银窖以及地道遗址也属罕见, 游客也可来看个新鲜,再加上乡政府搞的“逛大集、看大戏、游街寻宝”等各项活动,也吸引了超过预估的游客量。就连位置稍偏僻的梁家洼村也接待了不少游客。 随着寻宝活动大奖的发现,再加上很多人要销假上班,过年这波游客量初十后陡然跌落,热闹了十来天的古街在薄雾冷风中终于又有了些萧瑟之意。 然而不用“萧瑟”几天,正月十五这天的丹江烟花节则将再次把竹坑乡拽到世人面前。 要知道,举办烟花节成本可不低。如果持续时间太短, 大家伙看得不尽兴,组织方不仅落不到好处,还会被骂。要是持续时间太长,成本又太高,伤了根基, 怕是以后这个节日没办法持续。 至于钱从哪里来,乡政府在年前好几个月就开始想办法。 □□洞景区才刚开业大半年,离盈利还远着呢,担着银行贷款,更多的利润被释放在了捆绑在□□洞景区的村民身上,自然不能从里抽调资金。至于古街开发有部门文物部门的维修资金,还有国开行的低息贷款,这些只能专款专用,不能挪用到烟花节上,思来想去,只能继续秉持“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的原则,请各村主动报名,竞选烟花节的冠名权。 另外,竹坑乡人本来就有过年在丹江放烟花的习俗,平时各村家里条件不错的,都会买烟花来放。只不过他们放的烟花大多都是只能喷射两三米高的冷光烟花,或者本地称作“地出溜”的小烟花,或者那种可以冲天上响一下的“毛老鼠”,这些纯属自己放着玩。 乡政府这次请大家另类“集资”,可多可少,但凡交钱的都可以享受前排就坐的待遇,而且大家伙把钱集中起来也可以买高空□□,比自己买的那种窜天猴有意思多了,看得更爽,玩得更刺激。 为了“积攒”更多烟花资金,姜崖年前带着王学海去县城找了好几家企业,请他们多少赞助一点,到时候在每一颗大烟花绽放时可以用广播念出企业名字,做个宣传,也表达感谢。 除了疏通来钱困境外,姜崖还专门去了一趟隔壁县的花炮厂。这家花炮厂原来是国有的,前两年刚被一个姓王的老板给承包了,转为私营。姜崖跟这人谈到想以最低的成本搞定这次烟花表演,还说要是合作愉快的话,以后每年丹江正月十五的烟花表演都用他家的货。 结果这个老板牛气哄哄,压根不愿意降价,说自己压根不愁没生意。这几年市里经济条件不错的县,每年都在会在县城举办大型烟花表演,王老板作为长期供应商,确实不怎么愁市场。姜崖介绍自己是西河县的,王老板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又提到竹坑乡,这个王老板就更没兴趣了。他长长哦了一声,那腔调里就差写四个字“嫌贫爱富”。 姜崖见状,也不再费口舌,当即带着王学海去了一趟湖南浏阳。这个花炮之乡年前三个月到处都是前来购货的经销商,车水马龙把镇的主街都占满了。姜崖当然不能去找那些大厂,他在镇里转悠了两天,凭借着他这张看起来十分友善的脸,打听到一个叫“连胜”的花炮厂。这家厂子成立于八十年代,厂长于兴思性格是出了名的固执较真。 其他同行多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行为,比如十万响的鞭炮只响十几秒,药筒里掺杂几根空的,该五颜六色的烟花却只有几缕淡淡的色彩等。 但凡从连胜花炮厂出去的烟花炮竹,随便检查随便挑刺,可以说他样式老土,但一定挑不出质量上的差池。然而追求好品质的代价就是价格打不过那些偷工减料的厂子,连胜花炮厂这几年效益一般,勉强够混个温饱。 姜崖登门拜访,于厂长听说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竹坑乡,非常感慨地提起解放前他父亲走南闯北贩卖花炮,经过汉口,顺汉江而上最北就到过竹坑乡码头村。那些运往更远处的花炮在码头村,水运转陆运,由本地人用脊背翻过秦岭,卖去更远的地方。 王学海见这位厂长主动提及这段历史,顿时觉得有戏,赶紧示意姜崖趁机攀攀关系,好让对方给个友情价。 然而姜崖像是没看到,实话实说,他想成本价买花炮,也想长期合作,更直白地说连胜花炮的产品跟不上当前的审美需求,不够高,不够大,不够璀璨…… 王学海一脸无语,哪有登门拜访结果把主家一顿批评,怕是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去。 谁知于厂长并没有生气,反而让姜崖具体讲讲。姜崖当然不是瞎说,他提前在市场上买过连胜花炮厂生产的烟花,质量没得说,但大多数还是针对个人玩的玩具烟花,旋转的,喷射的等等,太常见,太普通。他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日本举办的烟花大会,璀璨如花,飞流如瀑布,像在黑色幕布上泼出来的奇美世界。这种烟花飞得高,炸得大,流光溢彩,就是一出用火和烟演绎的大戏。 姜崖也知道,于厂长其实之前发明过一种高达五十米的礼弹烟花,好看是真好看,t只是成本太高,买的人非常少。 于厂长见姜崖并不是一味地批评,且对他的花炮厂非常了解,脸色越发缓和,让姜崖提出他的想法。姜崖把丹江烟花节的策划方案拿给他看……厂长看着看着竟然眼圈泛红了。 王学海:? ? ?他写的材料竟然如此感人? 他本人竟然不知道! 于厂长看完后,掩卷长叹一口气,说他小时候听父亲提及过竹坑乡这个水陆交汇之处,百舸争流,商贾咸凑,是多么的繁华,令人向往啊。 没想到历史的车轮骤然将它碾压,压扁,压碎,几乎消失在历史的大雾中。 可此时此刻这里的人又强撑着手爬起来,势要冲破这大雾,再次站在历史车轮得前面! 跑!跑!跑!一定要比车轮快,才能不被抛弃,不被遗忘…… 这不由让他想到自己。 他家世代做花炮,祠堂里除了供奉列祖列宗外,还会供奉花炮之祖李畋。 可以说花炮贯穿了他们家族枝繁叶茂的每一处细节,养育了他们,也成就了他们。清末那会他家的花炮远销蒙古,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然而帝国主义的铁蹄袭来后,长达数十年的沉寂中,再也听不到庆祝祈福的烟花声,直到解放后情况才渐渐转好。 然而随之而来的饥荒动乱又让所有热闹陷入沉寂,直到改革开放后,大家伙日子好过后这里的花炮厂越办越多,他家的花炮厂在他手上又渐渐有了起色,然而历史总是如此,总在人们看到希望的时候又给予重头一击…… 1993年北京率先实行全域禁放烟花鞭炮,随后广州等城市也紧跟其后,大政策下,没有人认为花炮产业还是朝阳产业。 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再有不自觉的人偷工减料,恶意竞争,花炮生意更是难做。 于厂长不是没想过放弃,可他没法给祠堂里的牌位们交代。所以看到同样遭受命运磋磨的竹坑乡人还在奋力挣脱历史的迷雾,甩掉困境的束缚,一时间他难掩慨叹。 既然都是想做事的人,那有什么需求,什么问题更容易摊开在桌面上谈。 双方顿时找到合作的价值。 姜崖想要一鸣惊人的烟花效果,不仅要漂亮,还要一两个丹江烟花节专属的ip礼弹烟花。唯有如此,如此大费周章的烟花节才有可观看性,才具有发展的可持续性。事关成本和技术,时间紧任务重,需要于厂长慎重决策。 前去湖南找花炮厂是去年10月份时候的事,于厂长第一次带着样品来竹坑乡是11月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制定了三套方案,高中低三个造价,先不说效果如何,至少这份真诚非常珍贵。乡政府班子也是第一次搞这种事,没有经验,全靠摸索。 于厂长用连环画似的图纸告诉大家到时候烟花绽放是什么效果,并保证到时候呈现的现场效果也会如此。全程时间控制在20分钟到30分钟分钟内,当然时间越长,成本越高。 最后经过几轮会议,集体决策后,选择了以快速连续发射烟火、20公分直径烟火弹以及独创烟火三个组成部分的最优方案。 性价比最高,效果又不错。 其中独创烟火这块就是姜崖反复强调的一定要做出丹江烟花节独有的特色烟花。这个方案至今保密,只有参与会议的人才知道。 过了大年初六,连胜花炮厂就派人来布场。大家伙都跑去江边看,只见他们上下左右尝试点炮距离,白天忙晚上忙,也不知道忙啥,就知道正月十五这天乡政府要在丹江边上放烟花,放大大的烟花。 所有这些需要处理和确定的事情中,烟花节冠名权却迟迟定不下来。 大年十一,一大早宋香巧就跑到安思源家里,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却见姬莲花穿着睡衣蹲在堂屋屋檐下哭成了一团。院子里到处都是锅碗瓢勺…… “莲花,这是咋的了?”宋香巧吓得不轻,赶紧上前。 姬莲花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哇得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宋香巧着急地拉着她站起来,“赶紧回屋暖和暖和,大过年别生病了。” 进了主屋,椅子倒了,柜子乱了,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跟思源打架了?哎呀呀,什么事啊,让你们生这么大气。”宋香巧强行把姬莲花塞进被窝,扭身弯腰把椅子扶正,把水果盘捡起来…… 姬莲花像是失了魂,呆呆地咕哝,“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香巧皱起眉头,斥道:“日子咋就没法过了。天塌下来也得好好活着。” 姬莲花呜咽一声,嘴角一瘪,又哭了起来。 宋香巧知道姬莲花的性子泼辣,不吃亏,但在安思源面前她总是讨好似的,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向来只有安思源凶她骂她的份儿,对方稍微脸黑一点,她就怵了,蔫了,压根打不起来。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大大出手,差点把家都给拆了。 宋香巧拿来热毛巾把姬莲花的脸擦了擦,又去隔壁房间瞅安芝和安良,这姐弟两个被吓得像鹌鹑似的缩在被窝里不敢出来,瞅见宋香巧来了,也都可怜委屈地喊着香巧姨,泪珠子不停地掉。 宋香巧把两人安抚一番后,让他们起床收拾好去她家吃早饭。 再回到主屋,姬莲花还在哭。 “给我说说。到底啥事闹成这样?” 姬莲花呜呜咽咽,“他在外面包小三……” 宋香巧一愣,“不能够吧。” 姬莲花像是炸了毛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我没冤枉他。年前他回来我就发现了,他心不在焉,对我越来越不耐烦。看见我像是看见仇人,我说啥都不对……” 说到这里她又嗷一嗓子哭起来,“他成年的不着家,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我照顾,两个娃上几年他都不知道,他怎么敢这么对我?” “你是辛苦,大家都知道。这事,你有证据吗?” “他自己都承认了。还要什么证据啊?”姬莲花拍着胸脯,神情狰狞。 “他人去哪了?” 姬莲花捂着脸,“跑了!半夜我们大吵了一架,就跑了!他说……” 他说,他再也不想回这个家,这个家让他厌恶,让他生恨,让他喘不过来气。 宋香巧还是不能相信,安思源虽然大男人主义,但他还是比较重视亲情。村里谁家有点困难,只要求到他那里,他总是能帮就帮。村里的孤寡老人每年都能从他那里拿到大红包,虽然金额不多,但他自己发了财,绝对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 “那女的,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既然姬莲花认定安思源外头有这么号人,那总要搞清楚。 姬莲花一愣,哭丧着脸,“我不知道啊。他啥也没说。” 宋香巧皱起眉头,让她把昨晚吵架的前前后后都说清楚。 “这不都快正月十五了,我就问他今年烟花节能搞到多少张票,我娘家那些亲戚都来问我要票,想坐前面看清楚点……” 姬莲花娘家人常年累月地想从她这里得到些好处,哪怕是安思源从福建带来的糖果巧克力,每次他们来都会大包小包地拿回去,更不用说时不时地过来借钱,每次也是借的多还的少。她很烦,但每次都没法拒绝。娘家人但凡一夸她嫁得好,她就忍不住通过各种方式证明这个事实,哪怕她被夫家人指责贴补娘家,大不了偷偷给就行了。 这次,乡里搞这么大阵仗的烟花节,那些凑了钱买烟花的人都有机会坐在最好的位置看烟花,她娘家人穷的多,抠搜的更多,可又羡慕其他人,就跑到她这里要门票。 “闺女啊,听说你家思源这次要以个人名义冠名烟花节,那不得给个几十张门票,匀我们一点吧。” “侄女啊,他安思源要是没有你这个旺夫老婆,哪有今天。给娘家人几张门票不为过吧。” “姐,快拿出来吧。没几天了。” 一群人逼着她,让她把票拿出来,可她哪里见过什么门票,更没有听安思源提过烟花节这三个字。他去年小年就回来了,一回来不是在家躺着睡觉,就是哭丧着个脸,谁来也不见,连庆生叔家都没去。 也不知道在闹哪门子情绪。 宋香巧当然知道安思源拿不出门票。去年十月份乡政府制定了丹江烟花节的方案,其中欢迎乡贤们多多支持,冠名权可以对个人开放,宋香巧就赶紧给安思源打电话,问他有没t有兴趣。安思源二话不说答应,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他出五千块,冠名权什么的,他不在乎,但家乡搞这么活动,他一定支持。 可这人过年回来后,总是不见人影,堵上门他也只说再等等。于是冠名权这件事一直悬而未决。其他村的人也没人有他这么有实力,一口气能掏出五千块,所以她才今天上门,一定要拉住安思源问个清楚,结果人还是没见到。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就说大家伙都知道你要冠名烟花节,不说我娘家人,连两个娃也一直盼着,说要坐到最前排看个清楚。他一听就火了,说我没事别出去哔哔,我就问他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到底掏钱了没,他就把碗摔地上,说没钱。我问他你钱哪去了?他就憋着不说话……” 然后,她突然醒悟似的,质问她是不是把钱花到别的女人身上?他黑着脸说是,然后他们两个就打了起来。 一时间,宋香巧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安思源重情义,好脸面,要是兜里有钱,肯定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乡政府交钱,不可能拖到正月初十。估计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心急,夫妻两个话赶话,就吵了起来。 “他人现在哪?”宋香巧问。 “别问我,我不知道。” “大半夜跑出去,万一遇到啥事,咋给两个娃交代?”宋香巧劝慰道。 姬莲花想嘴硬说不管他,可还是心软,说他估计跑到县城那套房子,她这里有钥匙。话说着,她赶紧起身,擦了把脸,披上外套就要去找。 宋香巧自然要陪着,还顺道把姜崖喊上。 要说烟花节这事截止到目前,哪件环节办得不到位,那必然是冠名权。按照姜崖的预估,冠名权的赞助费至少占到整个成本的10%,然而他找到了一家超级给力的花炮厂,不仅前期不需要支付一定费用,还尽心尽力提高技术水平和设计水平,要价又要的实在。 怎么说呢,都是想做事的人,都是讲情怀的人,凑在一起,事情就推进的又快又好。 与此同时,他也低估了乡亲们掏钱的欲望,你几块,我几十的凑一起,数目也很可观。目前来说,冠名权的这点收入,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年前他找过安思源谈过这件事,他一直说在等一笔钱,到了就付。可是等了这么多天,也一直没有消息…… 三人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安思源花钱大手大脚,到处充当散财童子,攒下的钱不多,也就在县城买了两套商品房。 推门进去时,房间内的酒气扑面而来, 黑乎乎的客厅里坐着个人,猛一看还以为是鬼。 宋香巧嘴里哎呦两声,赶紧把窗户打开,窗帘扯开。 “这是喝了多少啊?到底遇到啥难处了?” “他能遇到啥难处,是我遇到难处了好不好?那个贱人到底是谁?我腾位置,让她来给你连个娃当后妈!”姬莲花一见到安思源情绪就崩溃了,又是哭又是骂,宋香巧脑壳都快被掀飞了。 “走走,咱们先出去转转,给思源买点解酒的药……” 门哐的一声响,房间里只剩下安思源和姜崖。 姜崖找到烧水壶,几分钟后,一声长长的鸣叫声在厨房响起。 一杯热水放在安思源面前。 安思源面无表情的看了姜崖一眼,“我发现你总能看到我的笑话。” 姜崖淡淡道:“你说是就是吧。” 安思源沉默了,姜崖比他还沉得住气,半天也没说话。面前两杯热水冒着喧腾的热气,成为冰冷房间唯一鲜活的事物。 “你想说啥?”安思源没好气地出声问。 姜崖眉头一皱,“你想说啥?” “嘿!你这小子”安思源被气乐了。 姜崖把水杯往他面前挪近了些,“先喝口水。” 这套房子实在崭新,新得没人气。装修风格是现在流行的欧美风,罗马柱、海草纹、金黄色包裹的各种边角,再加上吊顶上悬挂的繁杂玻璃灯,一切都像在诉说“我有钱,我不差钱”。只是西河县身处南北交接处,说冷比不过东北,说热比不过广东,然而冬天依然十分难捱…… “要是什么时候咱们县都通暖气就好了。”姜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安思源嘴角一撇,“那得等到哪一年?!” 姜崖笑起来,“想快就能快,想不到那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安思源就是受不了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俯视众生糊涂他独醒的模样,没好气地说:“就你能!” 姜崖也不恼,只是笑笑,像是闲聊般说道:“我给你留了几张前排的位置。你到时候带着莲花姐和两个娃去看烟花表演。” 安思源突然面红耳赤,“咋?你故意给我难堪是不是?” 姜崖还是不恼,“我要是故意给你难堪就不会这么冷的天跑到你这里来。” 安思源盯着他看,想问个明白,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姜崖自顾自地解释说,这次烟花节观看席的位置是按照“集资出钱”的金额进行安排,安思源虽然截止到目前为止,没有出一分钱,但他这些年又是给学校建设捐钱,又是给金竹村修路捐钱,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都是值得被大家伙尊重的人。所以姜崖做主,分了四张票给他。 第113章 安思源并不想承他这个所谓的恩情, 没好气地说:“我不需要。” 姜崖笑起来,“票给到你,你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给别人。莲花姐她娘家人不是在问你们要票吗?” 他最后一句话又刺|激到安思源的心窝上。简直烦透姬家那些贪心不足的亲戚,从来不会雪中送炭,只会可着劲地从你这里捞钱,捞得少了还会在背后戳你脊梁骨。 “我就是不去看,也不会给他们一张票。” 姜崖没接他这茬,像是聊家常似的,说起他在湖南认识那位连胜花炮厂的于厂长。他年轻时候继承家族花炮事业,历经过去三十年的起起伏伏,虽然现在仍处于困境中,但这位老厂长依然保持这旺盛的生命力,从来不妥协不气馁。按照于厂长的说法:人来一世,要么寂寂无闻,要么像烟花一样璀璨天空,那么只有那么一瞬,也足够了。 “你这是想让我学习雷锋好榜样?”安思源揶揄道。 姜崖摇摇头,“于厂长哪怕有万般好, 但有一方面你远胜过他……” 说到这里他卖了个关子。 安思源挑起眉,“哪方面?” “他是从祖辈父辈手中接了家族的花炮事业,而你是白手起家……”姜崖定定看着他。 安思源像是被击中什么似的,缓缓抬眼看向姜崖。 “你是竹坑乡第一批愿意走出山村去往大城市打工的人, 你是这批人中最勤快最刻苦的人,也是你以外乡人的身份在福建那种抱团情况严重的地方建造了自己的工厂, 白手起家,从无到有, 你从来都是值得尊重的,其中艰辛我们外人压根无法与你感同身受,……更何况你经济条件好了之后,对乡里的各种建设都积极响应,你可以不在乎不介意……当然区区几张答谢门票,也不能代替大家对你的感激。” 姜崖一番话,说得恳切又认真。 安思源突然鼻头一酸,可又觉得凭什么又让他这小子对他点评一番? 他好也罢,坏也罢,向来都是奔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原则,不管是当初奋斗建厂,还是回报老家,都是凭着他的本心。 到底是他失信于人,所以才在村里抬不起头来,郁闷之极只能喝酒解愁。 姜崖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主动提道:“至于这次丹江烟花节的冠名权……有仙叔昨天找到我……” 安思源一听,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就凭他?!” 每年过年按照竹坑乡的传统,大家都爱在丹江岸边放烟花。向来都是他安思源投钱最多,烟花最大,足足给那时候还比较贫穷的金竹村赚足了脸面。梁有仙不过是有几个在省城上班的好儿子,每次都想跟他争第一,但向来没有抢……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次竟然让他老头钻了空子。 “我话还没说完,你别着急生气!” “我哪有生气?!” 姜崖瞧着安思源快要跨掉的脸,默默忽略他的狡辩,耐心道:“他们梁家洼村这次终于通过了集体决议,同意以梁家洼村的名义冠名这次丹t江烟花节。” “难得他们村齐整一回。”安思源揶揄道,不过,“我们村呢?不是去年赚了些钱吗?” “有仙叔这次下了血本,从他的几个儿子那里要来一些钱……” 安思源明白了。梁有仙这老头是下了血本,死也要扳回一局。听说去年他们村不仅错失了山歌赛露脸的机会,也错失了寻宝游戏……想都这里,他不由感叹一句,从某种程度上他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人。人就是活这么一口气,总要向上,不能往下出溜。但凡出溜下去,就可能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 “我当时给香巧说出五千块,梁叔怕是只会高不会低吧。” 姜崖点点头,“说到这里我还得谢谢你。” 安思源大口一张,五千块成为冠名权的起步价,梁有仙说什么都要掏出比这个数更多的钱才行。 两人齐齐端起热水喝了一口。 “有件事,我想了想,倒是可以请你参与。” 安思源一愣,“啥事?” “过完正月十五,明清一条街的开发就要提上日程,加快推进。你帮我也虚张声势一下。” “虚张声势?” 姜崖定定看着他,也不解释。 安思源突然明白了。这小子通过他在烟花节冠名权上得了高价,尝了甜头,现在又想再次利用他。 “说罢,咋整?”他总归失了约,欠了人情。 姜崖说道明清一条街未来的开发将采取“政|府主导、市场运作、居民参与”的模式,其中政|府负责保护建筑的修缮,基础设施的更新和维护等基础性工作,并通过竞争性方式引入运营商。运营商将负责古街的整体运营开发,包括业态招商与运营、旅游活动策划、日常维护等。 所谓竞争性方式,自然牵扯数家有意向的公司,提请运营方案、经济测算以及资源调配等方面的计划书,由乡、县两级政|府审定后,并向社会公布,听取听证会意见,最后才能确定运营企业。 事关重大,自然不容马虎。 “想请思源叔做一条最扎眼的鲶鱼。” 鲶鱼?是鱼群里最不受欢迎却也最能提升鱼群游动速度的那个家伙。 安思源的事业重心都在福建,旅游开发也不是他熟悉的领域,自然不会参与竞争。姜崖需要他做的只是“放大话”,把这个竞争氛围搞起来……不需要花一分钱。 “那我大话都说出去了,大家又看我食言没做到,不是很没面子。”他能说出这种话,姜崖也预料到了。对于安思源来说,活着就是一口气。当然,他是生意人,总不能一口答应,连点好处都没有。 姜崖笑起来,“乡政|府今年的重中之重就是要为雷家洼等几个村子通电。需要大量的电缆……” 安思源顿时眼前一亮,原本一直黑着的脸此时此刻也缓了下来。 “当然,我们不会给你开后门。到时候投标通知下来后你提供你们公司的资质业绩那些该有的资料,公平竞争,你能耐大就把这个项目拿下。” 安思源不由笑起来,“我们厂的电缆可是有一部分出口的。质量杠杠的,没问题。” 姜崖这时沉下脸来,“问题是你能坚持到投标通知下来吗?” 安思源愣了愣,脸色不由又暗淡下来。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难跨的坎儿。可不该在思源叔你身上看到。” “你小子。真是谈判的高手。先给我个糖,让我有心情给你倒苦水。”安思源苦笑一声。 他沉吟片刻后,长叹一声,“识人不清。都怪我。” 福建人做生意由来已久,他们同族同宗同姓紧密抱团在一起,大家一起挣钱,一起发财。外地人外姓人想进去他们那个圈子,难上加难。除非你当人家福建人的女婿,饶是如此,也不一定能完全信任你。 安思源这些年真是拼死拼活,才将他名下的电缆厂搞起来,然而他周围全是福建人,大家对他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从未把他当做朋友。安思源做生意有想法有闯劲,怎奈他这人好朋友好感情,总想着只要把心掏出来,对方一定和他一样诚心诚意……他不停地请人吃饭喝酒,喝到兴致时对方也会搂着他的肩膀称兄道弟。 这时,他被这一声声兄弟蛊惑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有一次,和他玩得比较好的黄姓老板求到他面前,说是求,也不算求。人家正大光明地说是兄弟就要在关键时候帮忙,这样才是真兄弟真哥们。安思源连忙点头称是。对方笑着掏出一直合同……担保合同。 一百万的担保额度,使用资金的借款人是这个姓黄的,同时还有五个人是这笔贷款的担保人。彼时五个人中四个都是黄姓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亲兄弟堂兄弟就是叔伯侄子。这位黄姓老板指着第五个担保人签名的位置告诉安思源,原本大把的人都想帮他担保,然而他觉得安思源是他的兄弟,他想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而且还说绝对不让兄弟吃亏,还答应以后会从安思源的电缆厂进货,成为最大的客户。 安思源心动了,只要签个字就能得到一个大主顾,还能真正进入到他们的圈子里。当然,他自认为自己不傻,又仔细从侧面了解了下他这位黄姓兄弟的财务状况。厂房足够大,工人足够多,进进出出的货车常常把工厂门口堵了。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应该不会骗保。只是想扩大生产而已。 当然,这位黄姓老板也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喝茶时茶盏端起放下中就笑呵呵地看着他,直到他把笔拿起来签了字,才施施然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句好兄弟。 接下来,确实如这位黄老板所说,安思源的客户名单又多了这么一位。而且每次下单的数量还不小,安思源安排工人加班加点供货,哪怕黄大哥说货款三个月一结也没问题。 哪怕等到到期,第一笔货款只付了一半,他也不着急,继续供货。在福建这种稍微拖欠货款的事情时有发生,大家好像都习惯并默认这种情况。如果你要货款要得太急,反倒把客户给得罪了。 大半年下来,安思源材料成本骤然变大,货款收得七零八落,一时间现金流倒有些吃紧。宋香巧十月份给他打电话时,彼时他还对形势一片乐观,亲自摆了大场面请诸位老板唱歌吃饭,生意有时候就是在这种莺莺燕燕换盏灯虹的时候做成的。他一听可以以个人名义冠名丹江烟花节,那他这个竹坑乡首富必然不能错过。于是乎一口答应。 结果没多久,圈内就有人传言,这位黄姓老板资金链断裂,已经还不上贷款了。安思源惊得半死,心想着那一百万的担保,还有今年未结的货款,急忙忙跑去对方工厂查看,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各路来要账的车给堵着了。 心瞬时死了一半。 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先是银行找上门来告诉他,借款人消失,只能让他们这五位担保人还钱。安思源破罐子破摔,以为其他还有其他四个人一起兜着,他不用全部偿还。结果银行又告诉他,其他四个人没有偿还能力,查来查去,只有他银行账户上有钱。银行才不管你如何,当即就告诉他,他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 安思源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质问为什么其他四个人没有偿还能力,银行告诉他,是这个黄姓老板窜通银行放贷经理,编造假的证明材料,涉嫌骗贷嫌疑。五个担保人中唯有安思源有名有姓,有工厂有存款,有一定的偿还能力。 所以他必须来承担这一百万的贷款。 姜崖听到这里,知道安思源这是被人下了套路。 “这人是不是还用同样的方式骗了不少钱?” “你咋知道?这老小子用同样的方式骗了不少外乡人。妈的,他们就只会欺负我们这种人,不会骗自己人。”安思源几乎要哭出来,强忍着才没在姜崖面前掉眼泪珠子。 后来,待他反应过来,在银行这群人面前叫喊着自己也是受害者,要报警,要报案。还是他们银行自己监管不力,自己人里外窜通……这些人不过是来讨债的,才不管安思源有多大冤情,只是告诉他可以报警,但他的银行账户在案情查清楚之前不会被解冻,要保护银行的权益。 “他们的权益是权益,我的权益就不是权益了吗? t”安思源声音哽咽。当时眼瞅着到了年底,供应商要货款,工人要工资,什么都要钱,要不是他还有点积蓄,怕是连回竹坑乡的路费都凑不齐。 不,不对。他这次被坑得几乎掏空了口袋,最后只剩一点路费,然后狼狈地逃回了老家。 姜崖这下全部听明白了。难怪安思源回来后一改常态,也不给村里人广撒红包,也不去玩牌赌钱。 “姜崖你是学法律的,你帮我分析分析!”安思源这阵彻底放下了姿态,甚至伸手拉住姜崖的胳膊。 姜崖拍了拍他的手背,“思源叔你稍安勿躁。这事肯定要打官司,但是,你是主动签了担保书的字,法官到底会怎么研判还不好说,会不会认为你和这个姓黄的是一伙的,一起欺诈?” 安思源瞬时收回手,“你咋跟我的律师说得不一样?”他被人狠狠摆了一道,发誓要把这个仇报了。于是高薪聘请了一位律师,对方一听情况,拍着胸脯说没问题,肯定能赢,肯定不用掏这一百万贷款钱,还能把对方欠的货款给要回来。 为此他提前付了五千律师费。 姜崖骤起眉头。病急乱投医,这点他能理解,但解决问题可不能太着急,说不定又掉到哪个坑里了。 “思源叔,这事急不来。我建议你可以多咨询几个律师,综合一下大家的意见。我倒是有几个同学在广东福建那边的律所,也可以帮忙推荐一下。” “但我建议你回福建后好好准备乡政|府的这次电缆采购。” 姜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就是告诉安思源当务之急除了解决这个案子外,更重要的是要赶紧多拿订单,做足马力开工,好早点把这个坑填补上去,不然这十来年在福建的打拼分分钟就会飞灰湮灭。 安思源到现在总算知道姜崖确实是奔着解决问题的目的……就在这时,宋香巧和姬莲花回来了。两人手里拎着菜,准备做午饭。 安思源朝姜崖摇摇头,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让这两个人知道他那些烂事。 姜崖会心点头,表示了解。 宋香巧瞧来瞧去,没好气地说:“咋?还有事瞒着我们两个不成?” 姬莲花把手里的菜往地上一扔,“说吧。当着乡政|府干部和村干部的面,安思源你是咋想的?别遮遮掩掩,有话就说。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安思源把脸往旁边一扭,“没什么好说的。” 姬莲花一见他还是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泪珠子又开始往外涌。 姜崖头一阵大,赶紧拍着胸脯说绝对没有什么小三这样的事。 姬莲花冷哼一声,“你们男人最会拉帮结派干坏事。我不信你。” 姜崖:“……” 宋香巧见姜崖这幅模样,劝道:“莲花,你不信谁都不能不信姜崖。他说思源叔没有那就是没有。” “他总要说点什么吧。”姬莲花熬到现在无非是想安思源给个明确的态度。好也罢,坏也罢,总好过让她在这里胡思乱想。 姜崖咳咳两声,“那啥,咱们去厨房下点面条。他们两个聊。” 人家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总要私下解决。 安思源在福建那么多诱惑,要是出事早都出事,也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他现在焦头烂额,也没这心思。 两人钻在厨房,边做饭边商量几天后的烟花节,剩余两人在客厅继续闹别扭。 过了一会,姜崖回头瞥见安思源用手拉了拉姬莲花的手,看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 23 第114章 正月十五这天, 从早晨开始,整个竹坑乡像是被热情点燃般,从进入竹坑乡的主道路开始蔓延, 热气腾腾飞到明清一条街的上中下码头, 再掠过丹江江面,回首涌入山林, 以及山林中的村庄。 这天,将是灯的世界,也是烟花的世界。大清早古街上的大集就挤得走不动路,捏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做花馍的,还有那一元一碗的小碗臊子面像流水席一样不停上桌,大人们脸上都洋溢着被生活眷顾的笑容,小孩们更不用说了,从来没见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大集,不止有熟悉的乡里人,更有很多方言略有差异的外乡人。 当然,大部分人是冲着今晚在丹江边举行的大型烟花节。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在问:唉,请问,看烟花表演怎么走。这时候就有人笑起来,说那是晚上的事,现在离天黑还早得很呢。倒不如有时间去平浪宫求个平安符,再去平浪宫宫后院看看刚挖出来的银窖遗址,若是不着急也可以排队往地下走,去看看百年前运银子的暗道,这可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好玩地方。 今晚的烟花节宣传口号之一就是免费观看,很多人就是冲着这个来凑热闹,结果来了之后发现这里免费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地方,比如可以去北街的辛家老酒厂溜达溜达,闻闻醉人的酒香味,若是兜里宽余,也可以拎上两瓶地道的竹坑香,或者也可以往山上溜达,逛逛不要门票但景观独特的□□洞,这个溶洞里面可是有一年到头都结冰的冰洞,以及常年四季都刮大风的风洞,也是旁处没有的好玩地方。 要是溜达累了,可以顺着古街吃吃本地小吃,或者去聚德轩吃一顿竹坑乡特色的八大件,亦或是去金竹村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 反正,总不会让人白来一趟。时间线一拉长,晚上的烟花表演倒是像最后的甜点,不着急吃,但肯定能吃到。 乡政|府以及各村的干部们几乎从前天都没怎么休息,忙上忙下,忙前忙后,各种事项的安排,各种人员的调配,尤其预估道今天人流量巨大,安全问题重中之重,好在县里十分支持,从各乡镇调派了不少警察,各个路口两人一组,尤其要在容易出现踩踏的地方多安排人手……搞活动,最害怕没人气,也最害怕太有人气,万一出点事故,谁也兜不住。 可见,想做点事,有承担多大的压力。 上午九时,第一届丹江烟花节正式开幕。开幕仪式由乡长葛兴国主持,这次邀请来的县领导是一直关心竹坑乡发展的郭腾飞郭县长。郭县长昨天就来了,一来就先去视察了□□洞以及金竹村。瞧着村里人今年过年依然热火朝天地接待游客,日子过得有声有色,钱更是没少赚,不由连连夸赞。同时他也去了隔壁的梁家洼村,瞧着他们这里也陆陆续续开了几家农家乐,山歌演出也搞得挺不错……葛兴国趁机提及乡政|府已经在去年经过慎重决策,觉得在全乡谋划全域旅游发展蓝图,现在除了这两个走在前列的村外,还有不少村也在想办法挖掘本村特色,努力把已经涨起来的游客吸引过去…… 郭县长听后表示这样的高格局思维值得推崇,就是不能只看眼前,只顾利益,还要从全乡甚至全县角度统筹考虑。接着他又前往明清一条街,听到过了正月,古街开发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他提出一定要选好运营商,哪怕费点时间,也要选择实战经验丰富,真心谋求发展,顾及多方利益,尤其是乡里人的利益……一定要吸取去年香严寺的教训,差点被那伙从北京来的骗子把千年紫檀树给砍了,事情闹到国家文物局,县里班子当时的压力非常大。 开幕式一结束,特色山歌表演继续。来自竹坑乡的山歌团,把看家底的绝活都拿出来了,三弦书、划旱船、编花篮、车水歌……只要你听过的,都能在这里听到更精彩的演绎。自去年十月份举办了第一届山歌赛后,乡里、县里甚至市里对西河县的山歌非遗文化认知度越来越高,团里那些唱的好的,人又长得不错的,比如历桃等人,收获了不少粉丝,只要他们出现在舞台上,势必有很多人追着捧场。 演出不停,另一边多年未曾出现的竹坑乡社火表演也出现在了古街上。越过一簇簇人头,首先看到的,是春官。这位负责民间春耕的神仙,代表着春天,代表着风调雨顺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一手拿着扫帚,朝空中挥舞,意思是他将帮助人们扫除灾害,送走瘟疫。那些非常懂的人们见到春官走过来,赶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来年幸福安康。 紧接着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舞狮队,它们在敲锣打鼓中做出各种样式的表演动作,惹得大家惊呼连连, t还有人伸出手试图摸一摸狮子头,寓意来年要鸿运当头。舞狮队后面就是舞龙队,此时的舞龙,舞的是布龙,到了晚上,还有火烛龙表演,自然要比白天的舞龙更有看头。 待大家看足了舞龙舞狮表演,一群有码头村村民组织的秧歌队出现在众人面前。这群大妈各个精神抖擞,浓妆艳抹,喜气洋洋,扭着唱着,若是细看,大妈中还藏着凑数的大爷,扭捏地唱着跳着,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哎呀,好多年没见到踩高跷了。” “是啊是啊。竹坑乡的踩高跷比别处高这么多啊。” 随着惊呼声传出去,一群高高在上的高跷人出现在视野里。他们的双脚和下肢被绑在数米高的木棒上,一点也不畏惧,甚至还有人可以半跪着往前行走。高跷人随着锣鼓声,蹦啊跳啊,如履平地,他们装扮成大家耳熟能详的戏剧人物,又惊又险,甚至还有人直接冲到高跷人的下面,全身蜷缩着跪着,扮演关公的高跷人能驱走疾病,带来健康。 “这是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伴随着拖拉机啊突突突的声音,好几辆拖拉机缓缓朝大家驶来。一辆车上高高举着好几个粉雕玉琢装扮成戏剧人物的小孩,他们有的手握双锤,有的手拿大刀,不停地朝众人挥舞着……这是竹坑乡社火表演的代表:铁芯子。人们用铁棍做骨架,外面包裹着用绸缎做的花朵、树枝和纸花,以前,这种铁芯子是由人抬着,现在时代变了,就把小孩绑在了拖拉机上……也不知道这些铁棍是怎么焊接的,下面一个大小孩,上面还支棱着三个小一点的小孩,大家一点也不怕,稳稳挂着,远远看去,像是可以御风飞行一般,十分有趣好玩。 一下子把社火表演推向高|潮。过去动乱时候,这些社火表演都被冠以不良罪名,延续数千年的地方文化骤然被斩断。这几年开放后,有人倒是想起来趁着过年热闹搞一搞社火,怎奈要么懂行的人老了干不动了,要么年轻一辈忙着打工挣钱,凑来凑去,凑不成一台戏。去年乡政|府提出要举办烟花节,有人趁机提及中断数十年的社火表演能否也捡起来。 姜崖等人一听自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赶紧提前找到懂行的村民,舞狮舞龙道具做出来,高跷练起来,旱船扭起来,铁杆焊起来……从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春天,从大年初一热闹到正月十五。全乡上下齐心合力,搞出这么一场社火来。看起来,效果相当不错。 另一边,竹坑乡特产集市也人山人海。竹坑乡山林资源丰富,各种地里埋的,土里长的,树上结的,要什么有什么,全部天然无污染,想买土蜂蜜这里有不加糖精的天然蜂蜜,想买鱼,当下就能买到早上刚从江里打捞上来的丹江野生大鱼,肉质紧实鲜嫩,怎么做都好吃。或者买几条本地特色的风干鱼也不错,熬汤煎炸样样都赞。只可惜现在不是季节,若是夏天来还能吃到溶洞地下河里的花泥鳅,不过听说乡里已经在想办法,看能否破除地域和温度的限制,实现人工养殖……到时候就可以随时想吃随时买。 集市上还有本地竹器厂特色竹器,家具类、玩具类、纪念品类,要什么有什么,甚至这个厂的工作人员还专门设置了听劝环节。只要你敢想,提需求,他们厂的厉害师傅就能制作出来。若是制作不出来,他们承诺会免费赠送今年的“日笠”一本,若是制作出来了,还会写上提意见人的名字,作为发明共同体之一,申请专利……这个玩法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 四处开花,多重热闹。 终于到了晚上,寒气从江面升腾起来,却抵挡不住大家伙看热闹的心情。 主看台设置在下码头,这里丹江河狠狠绕了个湾,留下大片的河漫滩。之前修建的河堤蔓延开来,成为天然的看台。按照规定,这次谁捐款多谁就能做得最靠前。梁有仙作为冠名权的获得者,自然坐在了最前排,和郭腾飞郭县长坐在一起。 老头激动地两眼放光,想跟郭县长套套近乎,说说未来梁家洼村的发展思路,又怕惹人家烦,起了反作用。谁料郭县长一点架子也没有,主动攀谈起来,问他家的情况。一听说梁有仙有好几个儿子,还都在省城安家立业,直夸他教育地好。梁有仙更激动了,握住郭县长的手,差点当场洒泪。好在他忍住了,谦虚地说一切功劳都归家里的婆娘……郭县长一听忍不住笑起来,顺道问起了梁家洼村的发展。 梁有仙立马坐正,提及再过两个月,他们村将在桃花沟举行桃花节,到时候要是郭县长有空一定要来捧场。郭县长当即答应,梁有仙美得胡子翘起,忍不住朝后排嘚瑟……后排坐着是金竹村一伙人,包括本来说好要拿下冠名权的安思源。 有县长在,大家伙都“乖巧”地跟个小学生似的,也不互相话里挤兑,也不彼此拆台,只是装作没看见,集体默默把头抬起来…… “哎呀,坐在前排也不知道会不会声音太大,害怕啊。” “头都怕是要仰得疼了,听说这次的烟花都可高了。” “哎呦,你们快看,好多人都坐在树杈上了。” 众人看过去,主看台以外没有设置专门的座椅,大家伙都记在观看区,人挤人,这时候都恨爹妈给的生的个子太矮……还有不少人直接爬到河边的树上。安保人员赶紧追过去,哄着人下来。 姜崖和王学海今晚的主要任务是确保烟花表演顺利进行。他们两人忙得连晚饭都没吃,跟着于厂长又过一遍点炮流程。这次的烟花有的是从岸上点着,有的是在水里点着,谁先放,谁后放,还要配合报幕员的节奏。 连胜花炮厂这几年没赚到什么钱,没有财力研发“电子点火”技术,还采用纯人工方式。这种方式自然对人工技术要求高,对烟花效果的节奏感也要求高,当然也会存在一定的风险。人工点火势必要被电子点伙技术所替代,这一点大家达成了一致共识。 这次于厂长派了十个技术工人,分头点伙,一定确保节目效果达到预期。 七点。烟花表演正式开始。报幕员话音刚落,万炮齐响,黢黑的天际瞬间被无数的流弹烟花布满,不过几秒钟之后,一朵朵七彩烟花在天空绽放,瞬间照亮了在这里流淌了无数年的丹江河……流光溢彩倒影在江面上,真实与虚幻相互交织,不愧一副动人心魄的水之国画。 熬到现在有些等不及的观众们立马发出欢呼声。 “太美了!” “好好看!” 还没等人们的眼睛缓过来,江面上缓缓驶来一艘船。当然,黑夜中能看到这艘船,是因为它的船体被灯带缠绕一圈……一位身着楚国曲裾深衣的女子提着一盏灯笼,缓步走到船头,只见她拿着一根蜡烛朝灯笼里借了一点火,再施施然朝黑暗中那么一点……瞬时点点烛光爬成一串,一串走成一条线,一线走成一个面,在人们的惊呼中,“首届丹江烟花节”七个大字出现在江面上。紧接着,“竹坑乡”三个大字也出现了。报幕人说这些字都是文化馆馆长巩仁的书法作品,这时,点点烛光继续蔓延,“梁家洼村冠名”出现在众人视野。报幕人再次感谢这次梁家洼村以及梁有仙对烟花节的支持……鼓掌声骤起,梁家洼村人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独享尊贵时刻。 梁有仙泪目了,花了钱,得了名,一切必须有所付出才有收获。这一次终于可以踩着金竹村人的羡慕了。 船与姑娘渐渐隐去,一座拱桥渐渐从暗夜中透出光来,桥上巧妙地一头耸立着香严寺塔,一头连着平浪宫的三重庑殿顶,是竹坑乡最具代表性的建筑。还没结束,待一切安静时,竹坑乡第一个景区□□洞标识也出现了……金竹村人高声欢呼,连声叫好。他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中苦楚不为外人道也,但他们最终还是勇敢地站在了历史的车轮面前,不惧不怖,势要把日子过好过精彩! 姜崖和于厂长看到此情此景,双双松了口气。这就是此次最花费精力的特色烟花。不说技术,仅仅这个画面内容就调整了六七次……即便内容确定后,谁去水面点火,也经过好t几轮讨论。最终还是姜崖提及西河县是战国楚国的都城之一丹阳。丹阳便是丹水之北的意思,而丹水正是丹江。若是有一名楚国女子,从历史的烟波中走出来,点亮新时代丹江两岸的发展之灯,这样的传承是否更具有意义? 接下来,□□、椰林弹层出不穷,像丹江提前感知到了春天的到来,琉璃繁彩的花一朵一朵开满整个天空,空气中的烟硝味久久不散,之前从江面上升腾的寒雾也被冲撞得七零八落。 眼花缭乱中,花炮渐歇。过了一小会,一朵半圆开花的烟花远远倒影在江心中,它没有之前的□□高,却胜在姿势优美,像在水中开出的巨大银花,弯了腰的流光闪亮了整个夜空。 报幕员说这个烟花叫“丹水瑟瑟”,是连胜烟花厂专门为本次烟花节设计的烟花品种。它是预先将船开到江心,然后在约定时间点燃烟花,而后投掷到了水面,继而喷射出巨型流光。 从水中还能炸开出如此漂亮的烟花,于厂长敢想也能设计出来,姜崖私下跟王学海说就凭这一颗烟花,于厂长就能赚翻了,然而他还是把它归类为普通烟花卖给他,真是个实诚人。 不停翻涌的烟花,炸裂的花束,点亮了天地和江河。今晚注定将是不眠之夜,也一定会成为许许多多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生瞬间。 第115章 “正月十五闹元宵,丹江烟花憾天际。第一届西河县竹坑乡丹江烟花节在美丽的丹江边璀璨登场。期间,特色社火表演、非遗文化展示、本地特产大集等活动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民众,他们吃糖人,听大戏,看烟花,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十五。据统计,这次烟花节共吸引游客万人次,带动竹坑乡吃住行游购娱一体化特色产品,创造了史无前例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影响力。” 市电视台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阖市各家各户,镜头里的人们摩肩接踵,牵着亲人,举着孩子,拥簇着在摊位前驻足,在社火前翘脚高呼,在流光溢彩的烟火面前欢声笑语……这次烟花节的成功举办,功劳属于湍湍流淌的丹江,属于盼着过上好日子的全乡人民。 市电视台的乡村综艺节目《乡村大舞台》也在本次活动中采访到了诸多精彩画面,制作了一期别开生面的节目,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手指分翻飞,灵巧地像是每个人都可以如她般,不一会就捏出一个大大的花馍来。镜头对着她,脸颊上带着红晕,面对采访略有些羞涩,但提到新年愿望,她的话密集起来。过去的一年是她过得最快乐的一年,她和母亲终于团聚,她模拟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高,村里人都忙着挣钱,日子过得热火朝天,要说新年愿望,那就是希望所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和和美美,该发财发财,该健康健康,该幸福幸福。字幕条上金竹村竹小蝶几个字映着她剪水般的双眸,透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 过了正月,属于年的味道彻底散去,二月二,龙抬头,这天竹坑乡正式启动码头村明清古街旅游开发动员大会,除了相关职能部门外,还用抽签的方式,邀请了一批村民前来开会。 过去几年,也屡屡传出古街将要开发的消息,可每次都是只听风声不见雨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召开大会,布置任务。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这些村民第一次有机会参与这样的大会,那些官话他们听得不甚明白,但有一句他们听到了:一定要从切实保障相关村民利益出发。 其实关于如何保障他们利益,旅游开发工作组内部之间也存在诸多争论。 有人认为古街开发就应该一刀切,把所有住户迁出去,留下房子,腾换业态,干干净净把产权整合出来,而后再搞开发。 任谁都知道牵扯到村民,问题繁杂又多,稍微不注意就会引起各种矛盾,说不定还会被人上|访,对运营方来说实在是令人头疼的事。所以很多运营商格外偏爱这种一刀切的合作方式,把搬迁问题丢给政|府,政|府解决完之后他们再进场…… 这种模式除了成本极高之外,对于村民来说,从世代居住的老房子搬出去,住进有楼梯电梯的新房,有些人倒是愿意,有些人坚决反对。 意见不统一会严重滞缓搬迁进度,拖个一年半载算是理想状态,两年三年也属正常。 姜崖在讨论会上坚决反对把人迁出去这个方案。 在他看来,毫无人气的空房子是古街开发失败的关键因素,甚至是决定性因素。他提到现在有些地方花了大钱,造了假街假镇假城,房子又新又古,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在最初时也风光过一阵,可行内人都知道这是拿钱打广告砸出来的虚假繁华,过不了多久,这样的人造假景区就会失去魅力,丧失人气。 因为这一切是人为建造的现代建筑,是人为编造的历史底蕴,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砸再多的钱也改变不了它是假东西的本质。 而且如果把原住民都赶出去,只留漂亮的建筑,切断人与建筑之间的关系,就是把每天袅袅直上的炊烟生生掐断,把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延续的历史脉络阻断…… 姜崖难得动怒,据理力争,最终上下才形成一致看法:原住民不能迁走,原汁原味的丹江水陆商贾生活要真实展现,业态植入要从本地文化出发等等,这是开发的关键性原则。 于是,涉及相关利益的村民们才能在动员大会上听到这些振聋发聩的声音。 当务之急是要快速推进基础设施提升改造工程,以及选择合适的运营商。 两件大事,同时推进,竹坑乡政|府作为牵头单位全盘统筹,县乡相关职能部门协同配合,重大事项要公示,要听取群众意见。 安思源在去福建前高调现身乡政|府,递上企划书,表达了明确的参与意愿,惹得众人纷纷议论。 梁有仙忍不住去找宋香巧,说安思源不就是一个做电缆的,怎么没事干想投资运营一条古街? 再说他要是这么有钱,干嘛不跟我抢烟花节的冠名权?宋香巧面对他的质问,轻松一笑,说有仙叔你要是这么好奇,不如亲自给安思源打个电话?说完扭头去整理第二届农家乐评定工作。 梁有仙讨了个没趣,又见宋香巧煞有介事的样子,连忙跟在后面想看个一二。其他村民瞧见竞争对手跑来伸着脑袋,连忙让他出去。一副商业机密概不外传的做派。 宋香巧倒也淡定,喊着大家不要激动,梁有仙趁机一屁|股坐下来,听金竹村人开会。 早知道金竹村人搞农家乐有一套,他们梁家洼人照猫画虎去学,也只学了一半,客人就是喜欢去金竹村吃住玩……梁有仙为此发愁得要命,还以为金竹村故意低价恶行竞争,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金竹村的农家乐服务标准几乎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房间也摆放什么物件规定地清清楚楚,床单被罩一天一换是硬性规定,卫生间必须干净无味道等等,甚至精细到每道菜的制作方法,比如西红柿炒鸡蛋,比如每盘6个鸡蛋…… 这样的标准要是拿去给梁家洼人看,那真要掀桌子,认为这是强人所难,没事找事。 但梁有仙看人家金竹村人个个都淡淡然然,对这样的要求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从实际接待游客的过程中发现需要继续完善改进的地方,然后再加到标准中去。 要说在烟花节上他梁有仙以及梁家洼村气势高盛,拿下冠名权,那时候积存在他胸中的豪言壮志简直能一飞冲天,做什么事他都认为能成功,可此时此刻,他听着看着,终于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有多大……那些所谓的无脑冲劲,瞬时被打落下来。 会后,梁有仙讪笑着想要一份农家乐评定标准,宋香巧一点也不吃惊,不仅给,还给了五份。 “你这是啥意思?” “姜崖说了,以后农家乐评定标准就按照我们金竹村的标准来!” 梁有仙:“!!!”- 从金竹村出来,梁有仙越琢磨越不对劲,金竹村人现在能耐大得很,先是吃了螃蟹成了全乡第一个搞旅游开发的村子,不仅全村上阵出力搞建设,还全村掏钱搞农家乐,乡政|府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积极响应,甚至还会主动向乡政|府要思路要项t目……先不说农家乐这件事,任谁都知道全乡下一个爆点一定是码头村,他们村的安思源第一个递交了投资运营意向书,这群人背后一定在谋求什么大事。 总不会他们金竹村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想把明清古街也吃下来?到时候他们金竹村人两头吃……旅游这种事,就是靠互相引流,抱团作战,别搞着搞着,他们梁家洼村被彻底甩开,到时候就是投再多钱也没用。 这么一想,他不由背后发凉,赶紧回去给在省里的儿子们打电话。 梁家的三个儿子刚被自家亲爹薅了不少羊毛,还没等消停两天,又接到亲爹电话,非让他们现在、立刻、马上去找到合适的开发商,来开发古街。 三个儿子:“???”他们不过是在省城里分别有份稳定的老师、医生、律师工作,不代表他们手眼通天,啥都能搞啊。给点钱,让老爷子开心这理所应当,但这种事他们压根也不懂,哪能答应。 于是三兄弟一口回绝了老头。 老头气得半死,说这件事牵扯到全梁家洼村村民的未来,是比他这个老头命都重要的事,他们三个是从梁家洼村走出去的,也是村里的一份子,必须把这件事给搞定,不然他们三个永远都不用回来了。 三兄弟一听,恨不得当场跟老头断了关系,可这事好像确实也影响到村里人未来发展,只能答应下来,而后四处扒拉社会关系,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运营商。 然而要么找不到旅游圈的人,要么找到的人认为竹坑乡太过偏僻,没有发展旅游的区位条件,要么对方满口答应,只是提到前往考察时,就找借口推脱……搞来搞去也没找到合适的。 一切还未定夺时,码头村某处民房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夜里起了火- 火是在半夜烧的。火焰窜出来之前,大家伙先听到的是一连串急促的炸炮声,震破黑夜,惊醒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火舌已经舔着窗户迅速吞噬屋架,黑烟浓浓上腾…… “着火了!” “谁家起火了!” “快救人啊!” 大家伙披着袄子冲出家门,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烟呛味。 “哎呀,这不是全安家吗?” “他早都搬到县城去住,家里没人啊。” “不不不,我听说他年前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乡人。” “糟糕!他家离禹王宫最近。赶紧找人救火,不然咱们全村人都得玩完!” 一时间,鱼骨状的道路上不停有人跑出来,汇集在一起,朝陈全安家跑去。 与此同时,在乡政|府值班的姜崖也得到了消息。他一跃而起,拼命敲门,喊着大家快拿出灭火器去救火。鉴于前年那场在后山着起来的山火,乡政|府心有余悸,一直想在乡上设置一座消防站,怎奈县里资金有限,这件事一直未能落地。没想到今晚又在古街附近发生火灾。 待姜崖等人赶到时,陈元基已经带着村民拿着最原始的锅碗瓢勺桶不停地朝着火的房子浇水。 只是火越烧越旺,那些水泼下一点用也没有。姜崖来不及说什么,赶紧让大家拿着灭火器对着起火点喷…… “里头有人没啊?”姜崖的质问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黑烟滚滚,吞噬着面前的一切。 陈元基大喊道:“房子去年年底刚被租出去,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啊。” 姜崖黑着脸,冲在最前线。 这座房子和位于明清古街的古建筑群只间隔了一条街,正对面就是禹王宫的后墙,万一有个火星子溅过去,把文保建筑给烧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火苗已经窜到隔壁房子,把对方的墙也舔得黑烫,幸好隔壁的人机灵,早都逃了出来。 姜崖赶紧让人找到附近变压器,切断电源,围观的人赶紧散去,全街的人都去乡政|府大院先呆着,万一这里出现其他意外,被造成更大的损伤。 好在附近就是饮马河,水管丢下去,高压水枪瞬时喷出水来,两条水舌左右攻击,火势很快消停下去。 姜崖披上喷湿的被子冲进去,不一会背了个被熏得乌七八黑的人出来。 乡长葛兴国和产业办主任徐洪福也来了,两人一见情况表情都十分阴沉。 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清理的清理…… 灰烬中时不时响起鞭炮声。 姜崖的脸上只有眼珠子是白的,他抬脚走近,这是一座建成不到十年的砖房建筑,一半被这次大火烧没了,看样子起火点是从偏屋烧起来,用棍子翻了翻灰烬,里面露出残缺的红红的炮纸来- 乡医院。 “病人目前体征还算平稳。但是吸入了过多的烟雾,呼吸系统受到一定损伤,还需进一步治疗……”医生交代两句就出去了。 这人还真是命大,发现家里的花炮炸了,房子着了,赶紧冲出去钻到厨房的水缸里,这才没被烧死…… “老陈,房主找到了没?”葛兴国沉着脸问。 码头村村长陈元基擦着汗,“房主叫陈全安,人平时住在县城,我已经找人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病床的那人他也认识,去年年底租了陈全安的房子,说是要在街上做点小生意,过年的时候游客来的多,他在家门摆摊卖东西,应是赚了些钱。 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 姜崖此时也赶了过来,听说自己救出来那人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 “乡长,房子里有烟花炮竹,看样子数量还不少……” 这四个字顿时把陈元基炸得脸都黑了。 “这这,我就说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都怪外乡人,我们村的人一定会把我的话听进去!” 不怪陈元基恼火,他身为码头村村长,比其他村的村长难当多了。古街上的任何一处老建筑出了问题他都吃不了兜着走。先不说他作为村长的职责,他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码头村人,老祖宗留下来的房子是他们的荣耀,当然要悉心保护。其中防范火灾是重中之重,这种木结构的老房子最怕火。 他年年说,月月讲,尤其是过年的时候,生怕谁家一个不小心把房子点了,没想到这个外乡人无视他的警告,偷偷在村里藏这么多花炮。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啊,万一,万一……他不敢想下去了。 天亮时,陈全安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他只看了一眼烧成炭的房子就被拽到了乡政|府。 陈元基一瞅见他就上去使劲打了他两下,“你个戳事精啊!” 陈全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哥,哥,我房子没了!这可咋整啊。我爹要是知道的话非把我杀了!” “不不,是那个租客烧的,我得找他算账,让他赔我房子!” 陈全安是陈元基的同族堂弟,为人机灵,是最早搬到县城去住的一批人。他亲爹也被迫跟着他去县城享福了。 陈元基一巴掌又打到他肩膀上,“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你那房子?!就是你贪心不足,整条街差点都要跟着陪葬!” 陈全案满脸委屈,“我那老房子租给别人犯哪门子法了?老房子不住闲着,租给别人还能赚点租金,有啥不行的?” “你就想着钱!钱!没钱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老哥俩你一句我一句在乡长办公室吵得不可开交。 葛兴国听得头大,大喝一声,“都别说了!” 现在全县上下都知道竹坑乡今年的重中之重是开发码头村。 有人羡慕他们能拿来政策性银行的贷款,有人冷眼旁观不发表意见,有人则说风凉话认为他们即便拿到了贷款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钱花了,码头村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结果整个乡都要背上巨额贷款,全因为以他为代表的乡政|府激进甚至冒进…… 别看他每天稳坐办公室,可每时每刻都头顶上都像悬着一把剑,生怕哪件事没做好,被人挑出毛病,万一上头政策风向变了,前面做的努力全部白费不说,他这个乡长没法给大家伙交代,他这个乡长也做到头了。 现在倒好,活生生送别人这么大一个把柄。他焉能不恼火! 众人见乡长生气了,顿时都闭上嘴巴。 “胡文林,”葛兴国喊道:“你赶紧安排人手去查查这批花炮是从哪里买来的。有没有许可证?!” “陈元基,你和姜崖一起立马对全村进行安全大检查,任何可能发生危险事故的角角落落都给我查清楚了,坚决杜绝再发生类似事件。” 说到这里他缓了口气,安排人去医院贴身照顾受伤的外乡人,不要接受任何未被允t许的采访。 不到半天时间,胡文林那边传来消息。 这个外乡人是在邻县买的烟花炮竹,邻县那家花炮店压根没有什么许可证,属于无证经营,至于这人为啥买这么多花炮,原因很简单,就是想在过年这段时间挣点钱……不仅想挣钱,还想多挣点钱,所以找了门路,进了很多无证的便宜烟花,结果质量差,堆在一起,一不小心就全炸了。 按理说趁着大过年大家手上都有些闲钱,为了好玩讨喜,也会买点烟花炮竹玩一下,但这个外乡人,压根不清楚竹坑乡的特殊情况。为了防范火灾,整个码头村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内都不许燃放烟花炮竹。这次的十五烟花节的燃放地点也是在丹江的河漫滩上,和古建筑群有一定的安全距离。 所以过年大集上什么好玩的都有,就是没有烟花炮竹的摊位。这人没办法只能偷偷卖,当然就没卖完,只能把剩下的堆在家里,晚上天冷,烤火的时候不小心火点子飞过去,结果就炸了。 火灾缘由简单明了,不难查清楚。 姜崖和陈元基也马不停蹄把整个村都走了一遍,犄角旮旯里的危险因素一一排除,全村好多年没有发生火灾,今年好不容易码头村因为烟花节再次站到世人的面前,浅浅地露了个脸就遭受这样的当头一棒,大家伙心里憋着气,自然按照姜崖和村长的要求去做。 安排好事情后,葛兴国带着徐洪福、姜崖、陈元基一起去县里“负荆请罪”。 只是还没等他们到县政|府,已经有好事者得到消息,用特殊途径通知了媒体,连带着县领导也知道全县这处珍贵的省级文保单位竟然差点被一把火烧了,而且还是有人在民居里私藏花炮导致的…… 领导震怒,当即叫人打电话叫竹坑乡相关领导前来县政|府交代情况,电话还没打,葛兴国等人已经到了县政|府。 临时会议召开。县四大班子以及相关职能部门齐齐出席……这样的会议规模和等级,可见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对竹坑乡旅游开发的重视。 葛兴国额头冒汗,看着这群人个个正襟危坐,面容肃穆,心里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犯了错就该承认错误,就该挨打,这个道理他清楚地很。 今天这个会议眼看大家不会先夸在贬,迂回讨论。果不其然,有领导直接用土话说走得快了容易扯着蛋。竹坑乡一年多来搞出这么多事情,是不是有保苗助长之嫌? □□洞景区才开业半年多,码头村的开发又要提上日程,乡政|府的行政管理能力是不是还不足以支撑这么大力度和速度的开发? “这差点被火烧没的古街,可是文保单位。今天来开会的还有文保单位的同事,你们最清楚,如果地方政|府对文保单位保护不力会有什么后果。严重的会触犯法律。” “是啊,出了问题谁来负这个责任!” “我说个题|外|话啊,你们乡搞的那个□ □洞,好好的景区为什么不收费?这不符合常理嘛!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徐洪福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人在这场批斗会里显然想翻旧账啊。他抬眼瞥了下姜崖。这小子老神在在,安静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过去的一年多,竹坑乡出尽了风头,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硬是搞出景区来,还不停折腾举行山歌赛、烟花节,气运还那么好,总能被省市领导看到,被点名表扬,甚至成为各兄弟政|府学习的榜样。 榜样?榜样有那么好当的吗?榜样是不被允许出现一点点错的,即便你不想当榜样,你之前是榜样,未来也只能做榜样。 就是这么微妙。 郭腾飞沉着脸,“该谁承担责任一定要承担,我们绝对不容姑息。但咱们今天就事论事,别扯那些不相关的事情!” 副县长一发言,大家都不吭声了。气氛顿时焦灼起来。 大家都知道□□洞景区从启动、招商、建设、开园,郭副县长都非常关注,不仅参与招商,还在开园的时候作为县政|府领导出席,给足了面子和支持。 他知道□□洞景区不收门票,自然也认同竹坑乡的做法。现在有人又来质疑这一点,不就是给他难堪吗? 葛兴国早都听说,三月份临近换届,有些人有了想法,想上下左右动一动,郭副县长作为最有可能升任县长的人如果这时候出现点什么舆论风波,那可就有人伤心有人开心了…… 当初他就是不愿意搞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才来到竹坑乡这个别人挑剩下的地方做乡长,一做好几年,至于听到的这些消息,向来只过耳不过心,但有时候,事情不是他想避开就避开的。 比如现在…… 一想到从始至终都是郭副县长全程支持乡里的工作,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他们不仅没做好,甚至还要拖后腿……葛兴国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这次火灾事故是我这个乡长缺乏安全意识,工作懈怠,执行不足,差点酿成大祸……请领导撤我的职。该罚罚,该抓抓,我都毫无怨言!” 他以退为进地表态,让现场很多人的表情微妙起来。 咋说呢? ! 说实话,虽说这些人话里话外看不上竹坑乡这个全县最穷的乡,可现在城投|公司的账上躺着国开行的贷款,转项转款要投向竹坑乡。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葛兴国等人还算闹腾出点动静来,至少很多人知道了有竹坑乡这个又漂亮又有历史底蕴的地方,最艰难的起步工作做了不少,若是谁这时候过去占了位置,抢了果实……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片湛蓝的天地来,在履历上印上灿烂的一章。 当然还是有很多人不看好竹坑乡,底子太弱,稍不注意就折到里面。 更多的还是不理解葛兴国这群人为什么要没了命似的瞎折腾……就说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还不赶紧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事干搞什么“过大年、看烟花”,结果,好处没捞到什么,还因为有人偷藏烟花惹出祸事来。 葛兴国既然站起来,徐洪福、姜崖还有陈元基也不能坐,齐齐站起来,纷纷说自己有错,请求撤|职,承担责任。 郭腾飞冷着脸,让他们都坐下。 “是该撤|职,但是,”郭腾飞话风一转,“该擦的屁|股也得给我擦好了再说,都尥蹶子不干了,事情谁来干?” 他环顾四周,有人在他的注视中不自觉地别开脸。 嘴上都一个个说得好听,真正愿意跑到竹坑乡把担子挑起来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转脸看向县委书记金曲文,“金书记,年前我跟您汇报过竹坑乡的建设情况,本想年后召开一个发展研讨会,这还没来得及召开就出了这种事。刚好现在大家都到齐了,不如趁机把事情讨论清楚,省得以后上下不一心,事情难以开展。” 金曲文点点头,“发展有波折很正常。” 在场的人一听,赶紧把这句金句记下来。 “但如果因为出现暂时的波折就怀疑一切,甚至怀疑发展的重要性,那才是大错。” “有人说,竹坑乡乡政|府过于激进,过于冒险,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不,我认为反倒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唯有的是一腔热情,才能创造出现在这样与众不同的局面。” “破釜沉舟这四个字是上次葛兴国来县里跟我汇报工作时候不断强调的。在他眼里,在他们乡政|府领导班子眼里,群众盼着什么,想着什么,才是他们最需要考虑的。大家穷得太久,难得太久,想过好日子的心是一刻也没有停止。所以他们要起来,要奋斗,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我最近一年虽然没去过竹坑乡,但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们热火朝天地接待游客,唱山歌搞活动,放烟花办大集……这样生机勃勃的冲劲,现在哪个乡镇能比得过?” “你们有人质疑,为什么□□洞景区不收门票?要是还收门票,去玩的人怕是比现在少了一大半。” 说到这里,他举起面前一份文件。 “这是竹坑乡去年年底递上来的年终总结报告。” “我给大家念几条啊。1995年,全乡共接待游客5万人次,共创造经济效益134万元。全乡共25户参与农家乐,年平均t收入1.2万元。其中金竹村、梁家洼村率先发展,开发溶洞,提升村容村貌,发展亮眼,两村人均分红543元。” 金书记的话让在座的人全都为之一振。 “五万人次是什么概念?现在全国出名的江南周庄古镇, 1989年第一年营业那年也才接到了五万人次。人家啥区位条件?啥资源条件?咱们肯定比不过,所以我认为咱们这五万人次更难更值得表扬!” “有人肯定会质疑这份报告数据的真假性。是不是葛兴国他们故意报高的?” 金书记回头让秘书把这份文件打印数十份,分发给所有人。 “这份报告数据详实,条理清楚。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派了专人专职记录各项经济数据,多就是多,少就是少。我随便挑一个表格啊,就拿这个游客量来说……□□洞刚开园的时候每日接待量可达两三千人,没过多久人就降低到谷底。葛兴国他们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去市里省里甚至广东跑客源,到了国庆节的时候又举行山歌赛,又把游客量拉回高点,进入到腊月,人数又少了下来,他们又搞活动,烟花节举办地也不错……” 葛兴国适时补充道:“过年这段时间我们接待了万把人……” 金书记点点头,“还有啊,你们别看金竹村和梁家洼村这两个村的人均分红少,□□洞才开园大半年,成本还没收回来呢,能分出钱来已经不错。这二十多家农家乐一年收入是葛兴国他们年收入的三倍多,你说他们为了什么?为了自己吗?” “还有人竟然质疑竹坑乡走得快了,发展太过冒进!要是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怕是连第一步都走不出去。” 金书记明显被刚才一众人的话气着了,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 “发现问题是好事,如果连发现问题的能力都没有那才可怕。” 葛兴国听到这里,偌大的汉子眼圈泛了红。徐洪福也激动不已,陈元基更是恨不得拍着胸脯说,乡长们日理万机,火灾第一责任人是他,他来承担所有的责任。可码头村的旅游开发一刻也不容缓,乡长们不能走…… 姜崖默默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上面重重用笔写了那句诗:青山座座皆巍峨,壮心上下勇求索。 “这次火灾暴露出的问题,除了竹坑乡要承担责任,我这个县委书记也要承担责任。”金书记这么一说,在场的其他人都尴尬起来。 “竹坑乡去年就向县里申请在他们那里建造一座消防站,这事为什么一拖再拖?要是这次火连片烧起来,不说他们,我这个县委书记要去市里、省里交代情况……” 金书记吼了一顿后,喝了两口水,而后提议道这次火灾事故第一责任人是陈元基以及葛兴国,处以两人党内警告,一年内不得向提升职务。在全县内执行安全大检查,竹坑乡乡政|府配合县消防大队的消防站选址工作,建设资金相关部门尽快解决。 而后众人举手表决,一致通过这个决议。 葛兴国一脸淡然,不升职就不升职,本来他也打算在竹坑乡大干一场。徐洪福则难受多了,葛兴乡长的能力完全可以往县政|府谋个职位,结果又被迫滞留一年。 随即会议重点转向码头村开发中。葛兴国汇报道目前动员大会已经召开,大家伙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工期已经排好,正在进行工程队招标。运营商还没找到合适的。有的要么狮子大开口想要更多的股份,要么虚有其表,只想拿工程,赚到钱就走人,压根不管后续的运营管理,要么没有运营古镇的经验…… 按理说运营商应该在前期的前期都要参与到建设中去,不然彼此之间理念不和,建设重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和冲突。时间紧迫,确实刻不容缓。 金书记并未责怪他们办事不力。古村古街的旅游开发现在也只出现在江南地区,中原地区还未有一处。相关人严重不足,相关经验也都在摩挲中,想找个现成的合适的,怕还真是不容易。 再说,若要找个外乡人,对这片土地没有热忱的情感,遇到困难很容易退缩。 算了,还是自己搞吧。 “姜崖!”金书记突然点名。 姜崖一愣,站起来称在。 金书记笑起来让他坐下说话。 “我知道你们都羡慕人家葛乡长手下有这么能干的人。”金书记打趣道,“一个顶十个。连我都羡慕。恨不得调到这里给我做秘书。”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但笑得各有心思。 太过能干的人要么因为太好使被所有人轮番利用,挪窝调岗会变得更难,因为大家都使用惯了,当然不愿意失去这个有力臂膀,可对于这种人来说,无异于陷于泥潭,出逃不得。 要么,因为太能干成为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工作中各种阴阳怪气使绊子层出不穷,肯定不好受。 但看来看去,也不见姜崖脸上露出什么表情,还是那么一副淡淡的模样。 难得书记当众表扬他,他一点波动都没有? 再看竹坑乡其他人,葛兴国笑得最大声,脸上毫无嫉妒之色,徐洪福也是一脸佩服赞同之意。还真是奇怪了!一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想寻点嫌隙都寻不到。 “书记,到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我还是先把乡里的事做好做成再说。”姜崖不卑不亢,定定道。 金书记点头称赞,笑道:“其实来开这个会之前,我和腾飞同志已经商量过了,提议姜崖兼任县城投|公司办公室主任,专职负责码头村的旅游开发工作。” 第116章 本是一场因突发火灾而临时召开的批斗会, 结果莫名其妙变成一场对竹坑乡的表扬会,以及姜崖的提拔会。 有人私下找到徐洪福,说什么姜崖不过是他们竹坑乡产业办的小小科员,这次竟然越过他,破格连升两级,成为县城投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虽然说是兼任,但这代表什么?代表这小子前途无量,也意味着着徐洪福作为他的领导,现在被自己的手下压在地上摩擦,脸面丢得惨惨的。 “他才多大?二十来岁竟然敢这么冒尖,以后还得了?” “他遇到你们这种好领导真是有福气, 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给他露脸的机会。” 徐洪福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别别别,话可不能乱说。是我们有福气,是竹坑乡有福气,遇到这样能干还不求回报的年轻人。” “我看在咱们认识几十年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以后我再听到谁在背后嚼我们姜崖的耳根子,我徐洪福非朝他脸上啐一口唾沫!” 对方被他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嘴里说着糊涂糊涂,而后麻溜地逃了。 是的。所有人都在看姜崖笑话,候着姜崖沾沾自喜犯错误,等着葛兴国那些人挤兑排斥他……- 姜崖先去县城投公司跟总经理全程瑞汇报了当前码头村旅游开发的计划和进度。全程瑞知道姜崖虽然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 他主要工作地点和时间还是在竹坑乡。和□□洞景区开发一样,码头村的旅游开发也不能由乡政府作为实施主体, 而需有政府平台公司-县城投来承担法人和管理职责。 要说全程瑞在某种程度上还得感谢姜崖。若不是姜崖力推□□洞景区开发,县里不会这么快设置城投公司,他这个总经理的位置更不用说也是无影之事。 两人是老熟人。全程瑞对姜崖十分欣赏,聊完正事还要拉着他去家里吃饭。 姜崖哪有时间,直言婉拒。全程瑞摇摇头笑着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吃饭都行。主要是我家那位,总是听我夸你,非要把她一个表妹介绍给你。她这个表妹是咱们县二初中的英语老师。长得好看工作又稳定,还是持家的好手……” 姜崖一听连连摆手,让他转达对全嫂子的谢意。 全程瑞也有私心。姜崖年轻有为,学历又高,还被县里领导如此欣赏,事业正处于上升期,要真能做了他的表妹夫,那以后…… 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也装作很是无奈的样子说:“我是个妻管严,老婆交代我的事不能不做。姜崖你可别多想啊。” 姜崖笑起来,“有空带嫂子来我们竹坑乡玩。”- 按照一般流程,像码头村这样上千万规模投资的大项目要请省内知名规划设计公司做开发规划方案,然而姜崖作为第一负责人直接跳过这一步。一方面请这些设计单位要花数十万资t金,另一方面鉴于□□洞景区的前车之鉴,设计单位能力参差不齐,鱼目混珠者占多数。与其花费时间,花费财力,搞几大本废话连篇的规划文本,不如姜崖等最了解码头村的人群策群力,一起制定最合适的开发规划方案。 徐洪福提醒过姜崖,开发码头村可比开发□□洞复杂多了。 □□洞景区只牵扯金竹村,宋香巧作为村长执行力和鼓动力极好,能省去很多麻烦。 □□洞只是一个无人涉足的溶洞,可码头村又有省级文保单位,又有产权繁杂的民居,还有各种违建乱建,整治起来非常麻烦……不如找个大的设计单位来做挡箭牌,先不论对方提的思路对不对,好歹不用从姜崖嘴里说出那些拆啊修啊,最后只需告诉村民,这是大专家说的,要拆违建,要修古建,要找发泄口,去找大专家啊。 姜崖如何能不明白。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的确。所有人都盯着姜崖的一举一动。但凡姜崖带着王学海他们去古街上拿着图纸量来量去,总有人围着他们,用探寻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若是听到“拆”这个字眼,不出一小时,全村人都知道了。 陈元基烦不胜烦,每天晚上他家的堂屋都被同村村民堵着,质问他到底要咋搞?拆谁家?拆了之后人该去哪住?拆房子赔钱不?赔多少?还有人蠢蠢欲动,准备趁着这个节骨眼赶紧在屋顶加盖加建,拆得时候好索要更多的补偿款。 陈元基告诉他们,先不说别的,那些想趁机通过加建多要钱的想法趁早打消。姜崖已经在年前委托勘察单位把整个村的现有建筑和道路描摹一遍,将以此为基础资料进行改造整治工程。 “啥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姜崖这个小子太阴险了。妈的,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天,还不让我们多搞点钱出来。” “那不管,我反正就要建二层。我儿子要娶媳妇,加建二层给他们做新房,总不能不让吧。这可是我的宅基地。我想干嘛就干嘛。” 陈元基警告他们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触犯文物保护法,谁也救不了。有谁这时候还能听进去,那就不得而知。 但凡牵扯到利益,任谁都有可能急眼- 初春的码头村,江水潺潺,乍暖的江边柳条开始抽芽。 二月初八这天姜崖在乡政府召集了码头村旅游开发第一次会议。葛兴国、徐洪福等人压阵出席。徐洪福本想让村长陈元基挑几个还算好说话的村民作为代表参会就行,姜崖则认为与其遮遮掩掩,让流言蜚语捂出来毒脓,不如就此一下全部掀开,戳破,把坏东西挤出来,伤口才能好得快。 葛兴国赞同姜崖的想法,但也要循序渐进,把事情讲清楚,把道理讲透,不能用过于强硬的态度执行。 大清早九点钟能到的人都到了,不愧是大村,乌泱泱来了数百人,一下子把乡政府会议室都挤满了。 葛兴国作为会议主持人首先标明了几条重要原则性问题。 首先,码头村历史底蕴深厚,是全乡、全县、全省乃至全国都罕见的水陆商贾重地,所有的开发建设都必须遵循保护优先原则。但凡破坏自然格局、历史风貌、文物价值的行为都必须严格禁止。 其次,码头村的旅游开发是所有人的期待,也是今年全乡全县建设的重中之重,谁阻碍、妨碍、滞缓开发进度,给大家拖后腿,也必然被严格禁止。 最后,政府花这么大力气搞码头村的开发,为的是什么?自然是想让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不再蒙受湮没,让大家伙不再坐在古董上过穷日子,让所有人都能在这场开发中获利,过上好日子。 只要有这样的认知,这件事就能办成。 陈元基作为马头村的村长自然也要表态,他说得格外通俗,大家伙不要只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大家。你们看看人家金竹村一路也是跟着乡政府的政策思路走,现在就是五保户每年都有分红。搞民宿的去年都赚了一万多,有这钱还用得着出去辛苦打工吗?娃们还至于辍学吗?每天大鱼大肉都行。 大家伙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吭声。 紧接着姜崖开始讲这次旅游开发的主要思路。他打开一张地图,“码头村未来将实施封闭收费管理模式。范围从北边的北街开始,延续至南边的南街关门。西至丹江河漫滩,东至明清古街后墙与新泰街的交叉线……” 大家伙都争前恐后往前凑,试图看清楚自家房子到底在没在范围内。 新泰街是码头村这两年兴起来的新街。明清古街年久失修,商业功能衰败,码头村的主要商业和服务设施都转移到了新泰街上。很多老房子居住条件比较差,这部分村民就在新泰街上建了新砖房。 新砖房自然与古街的建筑风貌不一致,不过木已成舟,未来会对这部分建筑穿衣戴帽,仿古式处理,当然不可以建高层建筑,破坏整体风貌。 “这不行吧。我家的老房子划在景区里头,我们还想重新建新房。现在不让建了吗?” “新泰街上的房子为啥不能划进去?我们也想在景区里头挣钱啊。” “干嘛要封闭管理?他们□□洞都不收门票。以后我们村民进进出出多不方便,跟游客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不收门票才傻!收了门票我们就可以分钱啊。” 大家众说纷纭。有的因为被划入景区不乐意,有人因为没划进景区不乐意,有人不想闭门管理,有些人想闭门。 姜崖让大家稍安勿躁。 就他刚才说的封闭收费以及划定界限在县乡两级政府会上也经过了激烈的争论。 先说封闭收费。有人认为竹坑乡目前的区位条件还不足以让游客跑这么远掏钱逛景区。姜崖听到这些话真是忍不住感叹。当初他在金竹村的村会上力推□□洞景区免费的时候也是遭到了巨大的阻力,大家不理解,不支持,凭啥让这些人免费玩。没有门票哪里来的收入?当时他就是用区位条件不足以让游客跑这么远来掏钱的理由。 现在回旋镖直接扎过来。有人拿□□洞来举例,让姜崖给个解释。 还能是什么原因?因为码头村值得掏钱,值得大家跑远路来掏钱。 “值得?是凭那几座冷冷清清的会馆?还是凭那700多间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啊?” “是啊,要是能搞起来早搞起来。现在咱们手里不过就是点文物维修的费用,还要专款专用,要我说就把那几个会馆修一修,北关门重建,南关门修一修,再凑点钱租下几个门面卖土特产,租一两个大院搞农家乐,差不多就能开业了。” 姜崖没接这人的话茬。 他说的问题牵扯到景区界线的问题。姜崖当时也是拿出今天拿出的这张地图,于是立马又有人提出质疑。 “你划这么大干嘛?成本太高,回本压力会非常大。就把有会馆古建筑群这条街搞起来就行了。”反正省级文保单位的保护范围也主要在这条街上,何必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这代表了不少人的观点。 姜崖正色说就是因为过去总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最亮眼的会馆群上,所以旅游一直搞不起来。 竹坑乡从战国时期就是秦楚两国交界的重要关口,当年朝秦暮楚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东汉刘秀在这里一举打败王莽,见证了东汉的建造历史。唐朝安史之乱之后,这里又成为长安联系江南的贡道,是南北经济动脉的关键节点,和京杭大运河、蜀道并成为三大贡道。明清时这里再次兴旺,成为著名的水陆码头和区域商业重镇,只不过随着陇海铁路的建设以及丹江河道淤积,竹坑乡这才被历史暂时遗忘。 现在大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撤掉历史的大雾,让这座延续千年的古贡道、古漕运码头、古镇古街再次站在人们的面前。 它并不如大家所看到的这般孱弱和空洞,它有着深厚的底蕴,它曾经康衢数里,巨室千家,百艇接樯,千蹄接踵,熙熙攘攘,异常繁华,它曾经三座漕运码头同时启用,数百船工搬运不止,沿着河岸吊脚楼鳞次栉比,茶馆酒馆旅馆要啥有啥,它曾经每年运出的桐油、生盐、生漆以五万斤起算,有数不清的百货商品…… 它当然不t仅仅只有这几座保留下来的会馆,不止这几百间民居,它里面蕴含的丹江文化、漕运文化、商贾文化一层套着一层,一环套这一环,揉在一起,合在一处,才形成这样的竹坑乡。 它不值得吗? 它当然值得! 第117章 即便姜崖拿出竹坑乡证据确凿的历史脉络,描绘出千百年来这里军旅莽莽,贡道穿梭,商贾云集,水陆交错的画面,可还是有不少人在县乡两级政府会议上质疑:你姜崖到底想把码头村变成什么样?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说的再天花乱坠,办不到做不成也无济于事。 还是金文曲金书记以及郭腾飞郭县长力排众议,给了姜崖最大的支持。 金书记说在场的很多同事有很多忧虑非常正常,毕竟这是一件大家都没干过的事。而且也没有多少可参考的成功案例。咱们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点总没错,但要是连下河的第一步都迈不过去那就不对了。我们对于发展要有容错态度……竹坑乡当初用金竹村集体荒地做为抵押物贷款,本就是做了别人没做过的事,要是当时坚决反对,现在会错失什么,在场的大家都很清楚。 两位领导的话给了这件事最基本的定调。 姜崖一看就是考虑成熟的,大家的质疑提问他都能一一应对。 为什么要把景区四至划到丹江河漫滩? 姜崖说码头村从古至今因为丹江的存在而存在,是它劈开山脉,在码头村这里收紧,形成漂亮肥沃的河漫滩;是它一头载大船,一头载小船,在码头村交换,将南边的生漆生盐桐油运往北方;是它孕育了码头村,从漕运码头起始,在它的河边一排排具有南方特色的吊脚楼拔地而起,船工们在这里聚集,生活,茶馆,酒馆,旅馆层出不穷;再后来,它成为商道,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交换,江西人,两广人,湖南省,陕西山西人等等南来北往的人在这里交易,店铺、会馆、寺庙、平浪宫等等拔地而起,成了集,成了街,成了村,成了镇…… 只是后来,陇海铁路来了,丹江堵住了,货物不通了,人散了,集市没了,房子破了,一切陷于沉寂。 所以这并不代表码头村只有几处会馆,几间民房。 过去的历史脉络不能忽略,过去的古镇格局不能割裂…… 现在就要破除唯建筑论,唯文保单位论,把从古至今和码头村命运息息相关的丹江纳入开发范畴,恢复上中下三个漕运码头,恢复河街吊脚楼,恢复丹江与码头村的空间关系和历史联系,格局扩大,范围扩大,思路扩大,这样才有能向游客展示码头村这个丹江孕育的商贾重地的真实风貌,才能调动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情绪,才能营造原真性的旅游体验。 至于为什么不能把新泰街划进景区四至里? 姜崖说他设想的画面,这里未来将是古香古色的商贾重地,游客一来就像进了一个并行世界,看到的,听到的,吃到的,摸到的都是和惯常现代生活截然相反。新泰街是完完全全的新式砖房街道,只能通过穿衣戴帽,作为未来景区的风貌协调区,鼓励在这条街上的居民开餐馆、旅馆、商店,但把它划进景区完全不现实。 这张图上还划定了各重要板块的拆除、修缮、重建等范围。这些问题在县乡两级政府会议上争论了很久,一轮会议定不下来,那就再开第二次、第三次,要把历史账、经济账、文化张等都算清楚,才能最终确定范围。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一点不合理的动作就会引起系列的不良反应。 陈元基作为最了解码头村的人,对此深表忧虑,瞧着这么多需要整治的区域,他忧虑地觉都睡不着。 果不其然,在这次村民大会上,那些什么历史啊文化啊商道啊大家伙都不管也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他家的房子有没有在景区范围内,需不需要拆除或修缮…… 陈元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大家坐下来。 “总要让领导们把话说完。不要领导说一句你们问十句。今天只是情况说明和政策宣贯会,后续我们挨家挨户来谈,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想想,到时候一起提过来。我们不能保证所有人的需求都得到满足,但我们肯定会从你们的角度出发,从发展的角度出发,找到最好的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法。” 他这么一说,会场的嗡嗡声才消停下来。 姜崖扫视一圈后继续道:“为了恢复我们码头村千年商贾重地的风貌,我们将分三步走。第一步,升级改造基础配套设施……” 分为公共区域和建筑内部。公共区域主要是电线、有线电视线、通信线三线完全下地。 顿时有人提出质疑,有必要吗?这要花多少钱? 当然有必要,哪怕前期投入大也要分钱出来做这项工程。现在的明清古街上,随处可见乱七八糟的各种线,屋檐下,房顶上,树杈上,能挂的都挂着,交织在一起,不美观不说,还特别容易发生火灾。 这一点大家没话说,既然政府想搞那就搞,无非忍受几个月的施工破坏期,不方便而已。 姜崖还提到要在青石板路下方埋管,实现雨污分流,未来大家的生活废水都将集中收集,经过新建的污水处理厂深度处理后排入丹江。雨水也会被收集起来,经过溢流管排出去。这个确实也比较关键。现在大家的生活污水都是直接排放在古街上,实在不够卫生和雅观。同时也会对全村厕所进行集中式改造,粪便通过污水管收集处理,大家再也不用提着便桶走来走去,臭味难以散去, 另外码头村北高南低,南街经常在暴雨时被淹,水进入到民居内,长时间浸泡后,土坯砖房就会坍塌。由此南街需要维修的房子最多。除了在内涝点安置泵管强排站外,地埋雨水收集管道刻不容缓。 至于建筑内部的升级改造,也是重中之重。 先不说很多老房子无人居住坍塌,即便是有人住的老房子,其采光、通风、卫生条件都不能满足生活的需求。冬天阴冷,夏天炎热,太阳还没下山,房间内就沉暗一片。 按照现代生活标准改造房屋内部是早晚要迈出去的一步。 这些都是大家伙从没想到的事情。不,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想。 大家每次去市里看到那些整齐干净的小区楼房要说不羡慕是假的,人家都能喝上自来水,用上冲水马桶,下雨天不积水,下雪天有暖气,这日子当然过得舒服。 现在姜崖为大家描绘的画面……好像再过不久,他们在自家房子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要是这么说大家都想把老房子升级改造一遍,但姜崖也实话实说,资金有限,公共空间的改造资金政府来投,但私宅建筑内部的改造资金需要政府和住户按照比例来分配。 “咋能还让我们自己掏钱?” “没钱!我要是有这钱我肯定去新泰街上盖新房子。” “是你们政府非要搞什么升级改造,所以你们就得出钱……” 反对声骤然冒出,很多人呼应道。 陈元基让大家别急,“这件事全凭自愿。乡里不强制。不过呢,老房子都是大家祖宗留下来的,要是烂了,塌了,确实也不好给祖先交代。再说,这次乡里出一半的钱不说,还会请非常专业的文物修复专家给大家修复那些石刻、壁画,机会难得,有条件的家里可以考虑。” 姜崖接话道:“而且,经过提升改造的民居可以申请成为景区的经营单元。”所谓的经营单元就是经过景区管理委员会批准的“一屋一品”。按照计划,经过提升改造后的民居里可以设置如米坊、面坊、油坊、酒坊、酱坊、布坊、蒜坊等作坊业态,婚嫁、旧书、服饰、商贾等特色小型博物馆,但凡申请成功的住户,不仅可以收取一定的租金,原住户还能以讲解员售货员等身份获得一份稳定工作。即便是不想在景区住,也可以把房子租给想租的人。 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这简直就是很多人的梦想。 两人这么一说,之前大声反对不愿意掏钱的人们都缓缓坐下来。 姜崖一点也不担心。总有愿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既然第一个人会吃得香喷喷,就不愁其他人不来吃。 金竹村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 t景区内的经营业态未来会严格控制。只有申请成为经营单元才能获得经营的资格,且搞什么样的业态也必须景区管理委员会决定。目的就是一定要避免无序竞争,保持旅游体验的独特性。 “第二步,就是要拆。拆得还不少。”姜崖定定道,“大家可以从这张图上就能看到,第一期拆除的房子主要集中在南街关口附近……” 南街关口是进入码头村的主要入口,也是未来景区的主入口。只是这几年,陆陆续续有人在南街关口拆旧房,建新房,高大的关门竟然被围堵得几乎看不见。 还有好几家工厂也集中在这里,严重影响了整体风貌,是第一期必须下定决心拆除的区域。南街关口附近拆干净后,将配套建设停车场和游客服务中心,设置大门,作为景区主入口。关口牌楼有些破损掉色,也将进行修缮。 “我们家的房子是五年前建的,手续齐全,住得好好的你让我们拆,这不是害人吗?”说话的人叫陈学义,他家的房子就在南街关门旁边。 陈元基没好气地说:“叔,你五年前建新房子的时候我就跟你讲过,你家的房子位置很重要,不能拆,拆了也不能建新砖房,你看看现在拆房子第一个就要拆你的。” 陈学义一听一蹦三尺高,六七十岁的老头还能说话中气十足,喷得屋顶都要掀开。 “凭什么?!凭什么我自己的老房子不能拆,我有钱就能建。你问问其他人,要是有钱是不是早都盖起来了!你们这是仇富,见不得人过得好!” 一番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罪了。 还住在老房子没钱重建的人被点名道姓骂穷人,坐在主席台上决定要拆他家房子的领导是仇富。 陈元基气得半死。陈学义是他同宗的叔叔,也是全村的老刺头之一。他家的房子虽然不是文保单位,但属于文保单位建设控制地带。按照文物保护法,建设控制地带内的建筑必须严格控制建筑风貌,任何工程建设必须经人家文物部门同意,同意后还必须获得建设许可证才行。 原本陈元吉不懂什么文物保护法,自从89年古街上的几处古建筑群被评定为省级文保单位,他身为村长被叫去县里开了好多次会,算是经过专业培训,对文保法了解比较深刻,生怕大家伙因为不知情犯法。 结果这位叔是知法犯法。当时这房子开始打地基的时候,他身为村长就告诉他这事干不成,不能干,结果陈学义压根不听他的,继续挖,继续干,人家文保局的人来普了法,下了停工通知书,这人还是不停,继续挖继续建,直到房子盖到了第三层…… 文物局下发了行政处罚令。让陈学义限期拆除,过期不拆还要交一大笔罚款。 陈学义连看都不看,压根不当回事,继续盖,还搞了声势浩大的封顶仪式,请全村的人都来吃席。 陈元基看不下去陈学义挑衅法律,跑去找文物局,对方为难的说他们只有行政权,没有执法权,也不可能天天盯着让人拆。 这事木已成舟,最后不了了之。罚款也没交,违建也没拆。 这件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村里其他人看陈学义这样搞也没事,于是都蠢蠢欲动要把老房子扒掉重新建新房,陈元基这次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躺在挖掘机下面,谁想扒老房子谁就从他身上轧过去! 陈元基成了竹坑乡最出名的“疯村长”。 就这样,在他艰难保护下,起码古街上七百多间老房子保护下来。 今天终于回旋镖再次回旋,陈学义竟然敢说他家的房子手续齐全?还敢讽刺别人因为穷所以建不起新房? 这让他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啪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破破烂烂,不知被谁撕碎,又被谁吭哧费劲拼接起来的一张纸。 陈学义好不容易把翘在天上的鼻孔放下来,往下一看,竟是五年前被他嗤之以鼻撕碎丢掉的行政处罚令。 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他新房子的地址,被处罚的原因,以及要求他按时拆除否则将除以罚款的字眼。 “你这小子,你咋啥你都保留着!”陈学义脸色涨红,没好气地斥道。 坐在旁边的村民都惊了。 “学义叔跟我说他县里有人,有关系,他想拆就拆,想建就建,建得比南街关门高都没关系!” “我以为他能耐多大啊!原来就是违法建筑?这五年天天没事就在大家伙面前嘚瑟他家的新房子,他家的大彩电……” “幸好我家没钱建新房!原来穷也有穷的好处啊!” “激动啥啊!人家学义叔花了真金白银建了新房,你说拆就拆啊!不给赔偿傻子才拆!” 陈元基让大家安静,而后盯着陈学义说,“叔,五年前你的房子就不能建,建了也必须拆,这事它不对,它再放五年,再放十年也是错!” 陈学义左看看右看看,旁边的同村人都在看他这个能人怎么应对,坐在前面的乡政府领导各个都一脸肃穆地盯着他看,他硬着脖子说:“这是我家的宅基地,我想干嘛就干嘛,谁也管不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拆!谁要是敢拆,我就学陈元基躺到挖掘机下面!” 陈元基:“!!!” 姜崖让大家都先冷静下,方才葛乡长讲了三条基本原则,中心思想就是要兼顾文物保护与经济发展,兼顾整体发展与与个人利益,统筹规划,综合发展,有争议的事可以一事一议,没有必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陈学义被人拉着坐下来。老头黑着脸不吭声。 姜崖继续往下说,除了拆除一部分影响整体风貌的新房子外,还会拆几处工厂。 陈学义立马跳起来,“陈元基他开的木材厂,也必须拆了!它就在我们家老房子旁边……” 姜崖笑着说,“学义叔考虑得很周到,陈村长的工厂这次也在拆除范围内。” 陈元基淡定道:“该拆就拆,我这个村长肯定第一个做表率,第一个拆!” 他经营的这家工厂是专做木材加工的,竹坑乡别的不多木材资源特别丰富,仅仅只是加工木材一项一年就能挣不少钱,只是这样的工厂堵在南街关口附近,每天机器切割的声音,吵得周边不得安宁,木屑污染也不容忽视,姜崖就好前就找陈元基,提了这个想法,陈元基倒也有格局,二话没说答应,只要乡里能把他工厂里几个工人工作安排了,其他的什么赔偿或者异地重建都好谈。 陈学义被陈元基如此爽快的回答给惊得半天嘴巴都合不上。 大家这下也都不说话了。任谁都知道村长家的工厂可是个摇钱树,只要开工就有钱进兜里,现在工厂拆了也赔不了多少钱,还耽误挣钱,但他是村长他就应该先“自损利益”,再要求他人。 可前面坐的这些乡政府的人呢?他们凭什么一张嘴说拆就拆,尤其这个姜崖,本来就是个外乡人,年纪轻轻,嘴上没胡子,操盘这么大的项目,到底能行吗? 第一次会议在争议和严肃的气氛中结束,当天晚上姜崖家门口就被人泼了粪。 第118章 二月初九, 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姜崖家门口狠狠摔了一脚。 这人吭哧着爬起来,满手都是难闻的大粪味…… “谁他妈乱拉乱尿啊!” 朦胧渗凉的春雾中,他边骂边爬起来,顺着脏东西看过去,只见好几道昏色不明液体被泼在了大门上,石墩上,台阶上,淋淋拉拉的,还夹杂着恶心的黏糊卫生纸…… “卧槽!谁他妈这么缺德!这是谁家啊!” 高呼声惊动了左邻右舍,还在做饭的众人从家里跑出来,见状捂着口鼻纷纷围过来。 “哎呦这不是那个姜崖家嘛!” “这不是姜崖家, 这是徐洪福的老房子。姜崖和他妈租住在这里……” “这是得罪谁了啊!被人泼大粪!” “还用问吗?他姜崖一来就要拆大家房子,谁能高兴?!” “别说泼大粪了,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拆人房子就是挖人老根, 会遭到报应。” 就在这时,有人从里面推开木门。咯吱声中,众人不约而同闭了嘴,可眼神里不乏探寻、质疑、冷漠……看热闹,看笑话,冷眼旁观者居多。当然也有不少人提醒姜春小心。 “哪个天煞的这么坏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吗?搞这些是干嘛!” “春,你可别蹭到脏东西了, 赶紧过来!”几个和姜春交好的女人纷纷喊道。 姜春一头细t发梳成圆包发髻,沾染了风霜的脸颊上也无震惊也无怒火,只是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后,转身回去拎了个桶出来,手机拿着长杆扫帚清扫起来。 只是这种东西又污埋,又恶心,远远看着都想吐,何况凑近?但姜春像没有任何犹豫,沉着脸在众人侧目中一点点清理着…… 大家以为能看到听到她大吵大骂,结果这个女人竟然毫无反应,好像被泼大粪是一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 “哎呀真是臭!今天早上的饭是吃不下了!” “那不刚好省了一顿!” “有些人怕是几天都吃不下饭!这味歹毒得很,就是洗干净好多天都还有!啧啧!就说不要干缺德事!” 姜春的手一顿,冷着脸回过头来,看着面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过去一年多她从县城搬到这里,刚开始人们对她一个寡居的老女人充满兴趣,尤其她的儿子是一个明明可以拿到更好工作的大学生却跑到竹坑乡这个偏远小乡镇当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大家总爱凑上前问东问西,甚至有一阵还掀起给儿子姜崖相亲的热潮,媒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姜崖和她对比毫无兴趣,后来大家就消停了一阵,以为这对母子眼界高看不上乡下女人。再后来左邻右舍发现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来乡下养老的老女人而已,她儿子也是个扎扎实实给大家办实事的人,而且还办成了好多之前不敢想象的大事。大家对他们这对外来母子也算是保持着平和亲近的态度。 可现在她儿子姜崖说拆就拆,一点也不看邻里情面,即便之间关系再好,现在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对母子来。 要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姜崖心疼儿子,心疼他没日没夜地忙里忙外,还被人误解成这个样子。 她唇角勾起,冷声道:“有些人不要自己心里揣尿藏屎,就看别人也揣屎藏尿。” 众人:“……” “再说了。我凭什么吃不下饭?我们母子心中无愧疚,当然吃得下!别是哪些干了亏心事的人吃不下吧!” 姜春斥完继续清扫。众人都被这老女人震得不说话了。 陈元基踩着晨雾冲过来,瞧着面前乌七八糟的一切,气得直跺脚,朝众人吼道:“哪个戳事精干的?这是想干嘛?什么年代了还干这种幼稚事?!” 村长一阵咆哮,众人都错开眼不说话。 如果说在场的人不是肇事者,但他们在某种程度成认可肇事者的做法。 “姜春,你心里别难受。我来帮你。”陈元基看不过眼,赶紧上前帮忙。 姜春争夺不过,值得分给陈元基一根扫帚。 “等我找到谁干的,我一定让他登门道歉。” 姜春笑了笑,“我不想他道歉。我只想泼回去!” 陈元基一愣,讪笑两声,“你可真会说笑。” 姜春眉眼冷了下来,没接话。 其他人见状,该回家的回家,该继续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只有两三个女人上前帮忙。 待姜崖知道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家门口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空气中还隐隐约约散发着臭味…… 他沉着脸冲进家门,瞧见母亲安然无恙这才缓了口气。 “没事。我没事。”姜春笑了笑,“村长和你几个姨姨来帮我。就麻烦点,别的没啥。” 姜崖抿着唇,后槽牙绷得生疼,好半天也才缓下气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妈,要不你先去县里我二姨家住段时间。” 他如何被怀疑,被指责,被辱骂他都问心无愧,毫不在意,可是但凡牵扯到他母亲,他就没办法忍受。 姜春也是个硬脾气,淡然笑道:“我不走。我没做错事,走什么走?我要是走了,那些想为难你的人就会以为自己胜利了!” 陈元基满脸愤懑,“姜崖,我一定把这个人找出来。给你们一个交代。” “还能是谁?肯定是陈学义!” “姜崖要拆他房子,他就打击报复。” “这就是个鳖孙啊。当面不敢,背地里搞三搞四。”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直接把话挑明。 陈元基一跺脚跑了出去。 他一路小跑冲到陈学义家。他家房子是全村盖得最漂亮的一座。俗称小洋楼,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在冬天吸收最多的阳光。楼上卧室,楼下客厅,电视电话要啥有啥。 陈元基使劲拍着大铁门,好半天才有人开门。陈学义从里面探出头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干嘛?” 陈元基让他把门打开,陈学义冷笑起来,“不欢迎!” 陈元基懒得跟他废话,质问是不是他半夜跑到人家姜崖门口泼了粪。 陈学义一听,不承认不说,还捂住鼻子让他走远点,别把臭味带到他家,然后哐的一声把门关上,陈元基的鼻子差点被撞到……- 这件事给码头村的旅游开发蒙上了一层雾霾。葛兴国和徐洪福知道这件事后,知道此时此刻安慰姜崖毫无用处,也不需要安慰。 想要做事就是会遇到各种阻碍。既然决定这么做,那就坚定不移地继续往下走。 几天后,推土机在轰隆声中将陈元基开的木材厂夷为平地,码头村甚至其他村的人都跑来围观。这时候人们才真正相信乡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在竹坑乡的北面还有大片留白用地,陈元基的新厂房选址在那里。因为他是第一个签约同意搬迁的人,所以还得到了政府的现金奖励,足足有两千块。 为让大家有更为直观的感受,乡里还举行了一个声势浩大的签约以及奖励仪式。只要在这次签约会上同意拆迁,就会得到一笔不菲奖励。 陈元基第一个上台,两千块现金一张张发到他的手里。 然而,这样折腾的效果还是非常有限。本次计划拆迁户数有105家,这次签约会上只有10户签约。这几家情况一样,早在解放后就在南街关口附近盖了房子,几十年过去,这些房子早已破破烂烂,一家好几口人挤在里面可以想象有多局促。而且这几户家底薄弱,实在没钱拆掉盖新房,这次政府把他们的房子化为拆迁范围,犹如天上掉馅饼,焉能不签约? 只不过安置房还没开工,他们只能拿着政府给的过渡期租房补贴借住在亲戚家,待安置房建成后就可以直接住到新砖房里。只不过安置房距离古街有点距离,在南街南边的南边,这里被划定为未来的新居住区。 按照计划,这片新居住区将建成一片六层高的楼梯房,有幼儿园,有中心花园,有医疗点,城里小区该有的配套它都有。 如果不想要安置房,也可以直接拿着拆迁款去县里买房住。各家根据各自的情况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 剩下90家待签约户一点也不急,不想要两千块的签约奖励,也不想拆自家房子,他们以陈学义为领头人,选择抱团取暖,互相打气,共同抵抗…… 姜崖不着急。这本就是一场拉锯战,大家拼的是心理、经济以及道义耐力,就看谁先支撑不住。 另一边,码头村进入到紧张的基础设施改造浪潮中。昔日沉寂的街巷到处被挖得坑坑洼洼,被踩了上百年的青石板路被小心翼翼地掀开,按照编号安置在安全区域。施工队尽量用手,而非大型机械,挖坑,埋管,生怕引起震动破坏了沿街的老建筑,由此施工进度慢而又慢。 断电情况时有发生,有时候连有线电视信号也断断续续……这些情况无可避免。每当这时候,姜崖等人不得已挨家挨户上门道歉。刚开始总有人冷眼面刺说难听话。当面质问姜崖这么折腾,是不是想搞出政绩,然后踩着他们的人头往县政府爬。毕竟现在他已经是城投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未来前途无量。面对这样的质疑,姜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了笑,递上去工作组买的米面油,以示道歉。 每次王学海都被气的半死,恨不得把对面那人的嘴巴给封住。姜崖要真是有这个想法,他是脑子有病才跑到这个地方来受这鸟罪。 于此同时,工作组派人去江苏,多方打探寻找后,请来七八个专门维缮老建筑的工匠。这些工匠经常游走于周庄、同里、乌镇,对古法修复老建筑最为在行。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建红砖房是流行趋势,建这样的房子不需要复杂的技艺,会打地基,会砌砖,再用预制板盖上屋顶即可……这几个t老工匠不仅能做精良的木工,还能配置传统彩画颜料,还会描绘八仙过海等传统壁画,连石雕也不在话下。只可惜,现在老房子越来越少,需要修补的也越来越少。要不是这几年江南地区古镇旅游崛起,这些老工匠怕是也是活得艰辛。 原本他们不想跑这么远干活,还是姜崖花了大价钱又是补贴路费又是提高工价才把人请来的。这个钱不能省,毕竟游客来看就是看个古香古色,要是修得新崭崭的,肯定会影响旅游氛围。 这些老工匠先对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等古建筑群进行修缮。这些古建筑是整个码头村最被人称道的瑰宝,是丹江商道文化的代表作,只可惜年久失修,壁画陀螺,砖雕模糊,虫蛀严重,若是再不抢救性保护,怕是过几年就坍塌了。 很多农闲时没事干的人们跑去看热闹,看这些老工匠每天坐在脚手架上,安安静静地用沾满了各色颜料的笔在屋檐勾勒被历史几乎湮灭的松鹤延年、竹林七贤、单刀赴会等历史故事或者传说。 除了公共建筑,愿意出一半维修费用升级改造自家房子的人也不多。陈元基作为村干部,率先带头,愿意做示范。其实,在修建管网时,已经给各家各户留了口子,未来谁家想接排污管就不用反复折腾。这事暂且没告诉村民。 施工队进驻陈元基家。漏雨的屋顶被盖上了防雨布,残破的瓦片也换成了新的,自来水管接到厨房,厕所重新改造,不用人拿着水瓢冲厕所,也再也不用忍受旱厕的臭味。厕所里面加装了热水器,窗户换了崭新的玻璃,采光能力大大加强……就连后院荒芜很久的花园也被整治得漂漂亮亮,花池修起来,鱼池造起来,大棵的四季桂下摆放着竹藤椅。 老房子一点点褪去了陈旧和灰霾,露出了与时俱进的光彩来。 陈元基大大方方让大家参观。 一簇簇春光透过玻璃落在漂亮的八仙桌上,祖宗排位前升腾起活跃的尘点。陈元基这处老屋的历史说起来可以追溯到解放前。他家是从陈家大院搬出来的四房偏枝,分得的钱财有限,这套房子自然不像陈家大院那样恢弘阔气。但该有的也有,比如主屋这套清末老家具,形式古朴,釉光温润,又是当下流行的酸枣木,拿到外头去卖至少也值一套房。陈元基当然不会卖,这套老屋是过去老祖宗繁华旖旎梦最后留下的唯一证据,自然要在他手里继续保护流传下去。 如今经过翻修升级,这套房子的优势越发凸显。安静舒适,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还有后院花园可赏,比住高楼大厦舒服多了…… 他迈着轻松自得的步伐,带大家参观。 “我跟我家那口子以后冬天也能洗澡了。这是浴霸,打开后洗澡就不会冷。” “厕所也干净多了,没味道干净地很。以后我小孙子从城里回来再也不会嫌弃爷爷家厕所脏了。” “还有啊,厨房一拧开就有干净的自来水。如果不想喝自来水,也可以和自家的古井连通管子……装个电泵就能实现。” “后花园也好漂亮的。这棵四季桂是我要求他们帮我种的。我自己加了钱去苗圃挑了棵最壮实的。以后我没事就可以坐树下,躺在我的藤椅上闻着花香喝茶了。” 众人此时此刻的心情酸酸涩涩,羡慕是真羡慕。谁不想住在宽敞明亮有自来水有下水道还有洗热水澡的房子,可自己要出一半钱,虽然知道已经沾了光,可总觉得吃亏。政府要是全出钱就好了,大家伙就不用这么纠结。 突然有人说:“村长,我咋听说,这次乡里搞来的钱不多。会不会到最后连这一半钱都付不起?” 这话一下子把大家还算平稳的心态炸失衡了。 “啥?谁说的?那如果我们后面又想改造自家房子可咋办?” “是啊。我们这还在凑钱呢。” “你们看,现在全村都在搞建设。用钱的地方多。肯定紧着关键的搞。” 大家听得忽然紧张起来。现在乡里正在加大马力四处开挖,用钱的地方肯定多,万一钱花完了,到时候别说政府会出一半钱帮大家搞老房子升级改造,怕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陈元基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我就知道一点啊。落袋为安,谁先吃到嘴里谁肚子先饱。” 众人:“……” 第119章 码头村干得热火朝天,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也没闲着。 这两个村子分明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按照乡里的布局,未来全乡旅游的顶梁柱将是码头村以及香严寺。香严寺自带流量,未来还要扩大范围,增加体验,做泛香严寺旅游,游客肯定不缺。码头村现在开发建设的领头人是姜崖,只要有他在,没有干不成的事,码头村未来肯定游客多多,赚钱多多…… 宋香巧想到这些就睡不着,危机意识匍匐在她的心头,想了半天还是去找梁有仙商量。 梁有仙自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这两个村靠着敢干敢闯的精神,在过去一年多时间内拼出现在的发展局面,但是,发展总是曲折的,尤其外部环境发生巨大变化,如果再不提前谋划,怕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好在现在码头村的施工期至少会持续一年之久,这一年就是两村的发展窗口期。趁着码头村还未开业前,抢占市场,塑造形象,培育旅游消费习惯……只不过说得容易做着太难。 梁家洼村计划于三月初三这天正式启动桃花节,届时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粉色海洋,将会吸引众多游客前来。 人来就是财来,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在过去几次活动中得到充分印证。 “咱们两个村这次可不要再互相拆台。”宋香巧恳切地说。 梁有仙摆摆手,“咱们两个村挨着山隔着沟,我们两家不亲跟谁亲?”他话锋一转,道:“倒是有件事,香巧你得帮忙。请你们来个高手把我们村的农家乐整治整治?” 宋香巧满口答应,说没问题,而后道:“那咱们桃花节来那么多人,肯定住不下,我们金竹村可是有大把的床位。” 梁有仙也满口答应,“人都来了还能没地方住?那不是把钱往外扔吗?” 这次桃花节力推的活动之一是婚纱摄影。姜崖事先带着梁有仙去县城里几家影楼谈了合作。梁家洼村提供场地,影楼把客人引流过来。到时百对新人将会穿着婚纱出现在这里……一场声势浩大的百人婚礼将成为最热的卖点。 粉红花海中个个美娇娘露出最甜美最幸福的笑容,真是花下看美人,春间万象新啊! 当然,这些外人看到的热闹景象是多方协商退让的结果。 影楼凭什么费劲把这么多对新人送到这里拍摄婚纱照?他们自然是有所图才愿意这么努力和折腾。城里的有钱人已经不满足在人造的景观里拍摄婚纱照,他们希望去更漂亮,更真实,更好玩的地方拍摄婚纱照。从去年开始,这个叫竹坑乡的地方总是以丹江风光、古镇楼馆,溶洞奇观引起大家热议,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影楼咨询,希望能去这里进行户外拍摄。客人有需求,影楼自然要满足,由此才能要高价。恰好竹坑乡的人主动找来,希望双方能合作,在今年第一届桃花节上共同推出桃花主题的婚纱摄影活动。 这几家影楼原本找齐百对打算于近期结婚的新人,为了凑这个完满的数字,竹坑乡给各村下了任务,务必请各村准备结婚的新人们在三月三桃花节开幕式这天过来参加集体亮相。当然这些新人可以免费穿三套礼服拍婚纱照,这一下子就替他们省了不少钱,这个消息一经推出,百对很快凑齐。 除了这个活动外,桃花节组委会还策划了精彩的开幕式。这次乡长葛兴国铆足了劲上下活动,提前去县里甚至市里,请来重量级的领导坐镇开幕式,在此基础上请领导们出面让各机关组织桃花节一日两日游……葛兴国这步棋走得刁钻:桃花节不仅仅是竹坑乡自己的事,还是整个西河县的事。如果县政|府机关都没人来玩,还说什么支持发展? 鉴于以上背景,宋香巧和梁有仙知道这次桃花节对于t两村来说是绝佳的机会,尤其对于梁家洼村来说,过去村后头桃花沟大片桃林寂寥地开过一春又一春,初夏桃果成熟,村里人常常采摘不及,贩卖不出,也就全烂在地里,毫无用处。现在姜崖慧眼识珠,发现商机,积极推进桃花节,誓要把这片灿烂无比又无人问津的桃花沟推到世人面前。 两人聊到这里,梁有仙还是叹气,“可是,桃花节再怎么折腾只有七天声势,最多赚足七天钱……” 是啊。桃花每年只开一次,花落就只剩下枝条,和普通的树没什么区别。怎么才能让桃花节的效益延绵365天?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现实问题。 宋香巧对此非常理解,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同样棘手。 □□洞还没建成的时候,各种困难时不时砸在她面前,她忍着撑着盼着望着,心想只要景区开业就好。待终于开业了又一天到晚为游客量揪心,经常梦见一个游客都不来,全村人喝西北风的噩梦……唯一能做的就是压制担忧,把服务做好,把产品做好。 现在姜崖忙着码头村,对他们两村无暇顾及,再说在宋香巧看来,姜崖不可能永远待在竹坑乡,他这样拥有真本事的人怎么能是池中物? 以后这路啊,还是要他们自己走下去。 “有仙叔,咱不怕!我们两个村已经走在全乡人的前列,过去的一年多内我们有经验也有教训,可是谁也不能学去的。” 她一边安抚着,一边分析。桃花最多开一个多月,桃花节最多办七天,一年12个月抛出这些后,还有十来个月,这片沟只是寂静地结果、落果、变秃,在遵循自然的情况下,人的主观能动性就占大头。之前姜崖提过桃花沟结的桃子只是本地的毛桃,在整个市域都不算稀奇,不过是规模比别处大些。若是能把江苏或者四川的水蜜桃引种过来,在本地桃子的基础上若再能培育出竹坑乡特色的桃子,这果实也能赚大钱。 “是不是姜崖之前说的国家地理标志物?”梁有仙揪着胡子拼命想出这个词来。 宋香巧点头称是。她和梁有仙压根不知道这个国家地理标志物是什么,还是姜崖耐心解释了一番才明白……比如西河县有三宝:红薯、粉条、龙须草。西河县的红薯是黄芯的,这样的黄芯烤熟后像是流淌着蜂蜜,甜腻香软,别处的土壤气候还真种不出来。再比如由这样的红薯做出来的粉条,更是弹软入味,不管是做肉汤粉条还是青菜粉条都好吃。还有龙须草,这种草是造纸的天然材料,西河县的财政大户之一就是县造纸厂,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西河县赖以生存的物产之一。 当然培育出不一样的桃子出来是需要很长的功夫,梁有仙咻的站起来,“现在也不晚。等桃花节忙完,我就出去一趟,找找专家,把人家请来我们这里搞。”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就算我死了,好歹这事能给后生们,后生的后生们一笔财富。总是不晚的。” 宋香巧听到这里也颇为感慨,咋说不是呢!他们现在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像她儿子这样的一代人不再吃不饱穿不暖,有条件读书,读好书,而后再把书读好,去更大的世界,更远的地方,当然总要有人回来接他们这个棒……竹坑乡总是忘不掉的家啊。 除了引种更好的桃子外,把竹坑乡桃花沟做成品牌是个巨大的工程。围绕桃的文章复杂极了,除了售卖桃果外,还可以制作桃花酿、桃花酱、桃花糕、桃花饼、桃花香水、甚至还能整出一桌桃花菜。每一样产品都是一项小工程,若是未来能形成系列产品,就可以把只开一个多月的桃花延续一整年。游客不论什么时候来都能从五感角度体验桃花。当然,桃花沟的开发还是要结合本地特色文化,比如这次桃花节,为了增加节日氛围,活动七天中,那些只有过年才能出现的舞龙舞狮、划旱船踩高跷等等都会再次出现在游客面前……总的来说,要做的工作还很多,就像姜崖总说的:唯有一条最难,那就是敢不敢想? !若是想都不敢想,那更不必说做不做了。 宋香巧沉吟片刻,道:“还有件事只有咱们两个肯定不行……” 金竹村的□□洞打响了竹坑乡旅游的第一枪,村里人尝到了甜头,也希望这样的甜头能每天都尝到。宋香巧以前想的狭隘,总想着能再多点游客来□□洞玩,生怕游客被乡里其他村给“勾搭”走。再得知梁家洼村也开始开发溶洞时,她真是彻夜未眠,生怕刚有起色的甜头就这么被人抢走了。后来还是姜崖提出,□□洞和梁家洼溶洞各有特点,各自发展重点不同……在她心稍安的同时,她也感受到深深的恐惧。就像勘探队提供的勘探报告上说的,竹坑乡可不止这两处溶洞,这是一处正在发育的溶洞群,其他村自然也有这些石洞、石幔、石笋、石桥,不过是无人问津的野洞,若是他们看到□□洞挣到了钱,也开始搞,那到时候有限的游客全被分割完了…… 游客都是贪新,□□洞别到时候做了全乡发展的垫脚石,最后连口汤都喝不到! 梁有仙听后也止不住点头,“确实,咱们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姜崖之前就提到要把以竹坑乡溶洞群为名去申请地质自然保护区,先从省级去申请。不过当时大家都忙着让□□洞运营进入正规,梁家洼村也忙着搞山歌赛,这件事就暂时搁下…… 其实真实的原因之一,还是宋香巧没想明白。她金竹村还没尝够甜头,就要把这份甜头让出去,实在不甘心。可这快一年的运营结果让她不得不承认,只一个溶洞每天的接待量实在有限,人多了她又喜又忧,喜的是来的人多挣的就多,忧的是来得人太多,超出了溶洞的最大承载量,各种体验效果都会严重降低,口碑变差后,就要花更大的精力挽救……这时候她就忍不住要使劲夸夸姜崖的高瞻远瞩。去年年底大家伙把账一算,结果发现,搞农家乐挣的钱更多。其他没搞农家乐的人,不管是在村口街边摆摊卖山货水产,还是在□□洞景区里拿工资,都要比以前的收入翻了好几倍,而且也比景区分红多。当然,现在景区贷款还没还完,去年年底也是象征性地给大家伙分了点钱。 但这说明什么?姜崖为什么当初拼命助推□□洞景区免费? !现在宋香巧算是总算感受到了。唯有让□□洞这样偏远的景区免费,吸引来的游客才能让大家赚到钱。 □□洞景区等于政府花了一大笔钱为大家铺了块垫脚石,以便大家站在这块垫脚石上能够赚到钱。 可仅靠□□洞和梁家洼溶洞远远不够,要把竹坑乡溶洞群的牌子打出去,要把蛋糕做大,要吸引更多游客来,大家伙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想起当时她因为梁家洼村恶意竞争,气得睡不着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很好笑,固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还真是眼界短啊。 一年多过去,现在她要和梁家洼一起把竹坑乡溶洞群推出去,拿到独一无二的官方的认定,以后不用他们再费口舌,大家一看这是省级甚至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就知道这里的地质景观肯定独一无二,来就完了,不需要再想东想西,犹犹豫豫……到时候这部分固定游客流自然是景区收入的基本保障。拿到这个保障,以后就是竹坑乡哪怕西河县再出现什么其他同类或者不同类的景区,他们也不怕。 金字招牌,天下无敌。 梁有仙听宋香巧这么一分析,当即拍板说梁家洼村要和金竹村一起把这块官方牌子申请下来。不过,他皱眉道:“既然是溶洞群,选择哪些村的哪些溶洞合适,范围到底划多大,这谁来定?” 宋香巧早都想好了,这种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团队。姜崖给她出主意说找省地质局旗下的勘察设计院最合适。一方面这个设计院是地质勘察方面的专类设计院,专业能力肯定没问题,另一方面,省地质局主管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审核评定……这期间的微妙作用t大家不用多想,懂得自然懂。 “那好。这可真是方便。”梁有仙不住地点头。 “叔,请人家做事肯定要掏钱。这些前期费用,不掏不行,我们两村各出一半,你看行不?”宋香巧坦然道。 梁有仙抠唆惯了,下意识喊道:“既然还会找其他村的溶洞进来一起申请,他们是不是也要掏这笔钱?” 宋香巧笑了起来。她来之前已经找了几个村子谈了谈,有的认为宋香巧在异想天开,没事找事,压根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有的则觉得既然宋香巧想搞,那你就自己搞,他们村不会掏钱出人力。宋香巧费尽口舌,把好处说来说去,也很难撼动这些人的想法。最后她索性不说了,回头就来找梁有仙。梁家洼村是既得利益者,自然明白这块牌子的重要性。但她也预料到梁有仙怕是不愿出这份钱。 “你这人笑什么?”梁有仙被笑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他横着脖颈说,“咱们总不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宋香巧叹口气,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姜崖的不易。不论他推动哪些事,他总会遭遇种种阻拦。哪怕说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片刻支撑。每次他都会怎么办? 她缓了口气,“那行。这笔前期费用我们金竹村来付款,你们什么都不用参与。” 梁有仙一听,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宋香巧又道:“到时候人家勘察设计院把哪些溶洞圈进来,标注成什么类型,能搞什么样的旅游开发,你们可都别管。” 梁有仙傻眼了,这哪能行。一瞬间她总算明白宋香巧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搞这件事。谁操心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啊。她作为掏钱的一方,就可以向那个设计院提出她的谋划,她的私心…… 宋香巧不吭声,只是笑着瞅对面这个老头。 梁有仙哪怕再抠唆,也已经过去的一年中深深感受到,若是有些事不争取,不出血,后面损失的利益更大。就一条,万一人家勘察设计院来竹坑乡之后发现梁家洼溶洞不过如此,没啥特色,把他们直接踢出去溶洞群这个牌子,那后面再想进来就几乎不可能。 梁有仙讪笑两声,“香巧,这种事肯定只有叔支持你。行,我们梁家洼村出一半的钱。” 宋香巧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仍一副你不出钱也没关系的淡然表情,笑道:“不过,叔,咱们有些话要说到前头。这块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牌子不是说咱们想申请就能申请到。全省那么多市县,保不齐咱们被谁给比下去。所以咱们要抱着这笔钱会打水漂的准备……” 梁有仙一听又犹豫起来。 “叔,你要是接受不了,这笔钱还是我们金竹村来掏算了。省得到时候你又被村里人埋怨。”宋香巧起身。 梁有仙赶紧拉着她,“急什么。你这妮子怎么总是急性子。” “算了。到时候要是申请不上,这笔钱我们金竹村退给你。” 梁有仙这次不敢高兴了,他盯着宋香巧的脸,在想着“狡诈”妮子到底再葫芦里卖什么药? 果然! 下一秒,只听宋香巧说:“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请勘察设计院帮们出出主意,看能给我们□□洞申请到什么补贴或者其他官方牌子。反正他们肯定会帮我们这一遭。算下来也不吃亏。” 梁有仙:“……”哪能咋办?只能爽快掏这笔钱。 第120章 码头村自三月份开始, 全面开花,全面动工。往日寂静的古村在二十世纪的末尾再次热闹起来。 挖掘机、推土机、打桩机,机机糟杂。一边是满天灰土, 一边是不停浇撒的水柱, 到处插满生机勃勃的彩旗。 推进的相对比较快的是明清老街的三线下地工作。原本推进地也不怎么顺利,谁能想到,三线整治过程中竟然意外发现几个偷电贼。这些人把线故意架接在别人家的电线上……这下被挖掘出来,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了好几场。莫名其妙的大家都盼着赶紧把乱七八糟的线梳理得清清楚楚,早点实现一户一个电表,偷电贼就无处躲藏了。 至于老房子维修,因为自己要出一半钱,大家伙的主动性不强也能理解。好在村长陈元基厉害,凭着一腔热情,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本家七八户参与改造,这些家还准备未来申请成为运营单位,参与到码头村的旅游开发大潮中…… 最难推进的当属南街关口的拆迁片区,除了陈元基的木材厂响应最快,拆得最快外,其余几家继续拒绝在拆迁书上签字。姜崖带着工作组一家一户的讨论条件,只可惜这几家就是不肯松口。这几家还算好的,至少让他们进屋喝口茶,陈学义大门紧锁,叫门不应,喊人不答,如同铜墙铁壁一样,三层小洋楼就这么嚣张地矗立在南街关口……白天不开门,晚上倒是一波一波的村民出现在他家门口,轻声敲门,里面问了些什么,门这才谨慎地被打开一条缝,人迅速钻进去。 王学海躲在街口瞅见这一幕,跑回来跟姜崖义愤填膺地说了一通,“陈学义家现在显然成了抗拆根据地!我刚才数了下,这两天晚上那些不愿意拆迁,试图谋取更多赔偿款的人全出现在他家门口……这是什么?这是抱团!是拉帮结派!严重干扰竹坑乡第一重点项目进展!!” 不用王学海夜蹲晚守,姜崖也猜到现在拆迁工作进展如此之慢,陈学义一定带了个“好头”。这些人不愿意签约无非是想跟政|府拉扯,想多要点补偿款。或者想让政|府认定他们在房子上那些加建属于拆迁范畴。然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符合公平原则,且以为“托”字诀就能拿到额外补偿的想法压根不可能实现。 姜崖决定硬碰硬。 在一个众人都预料不到的早晨,法|院、住建、文物、公安、以及竹坑乡政|府等多部门机构组成的执行专组,来到了陈学义家门口。 要说大家不认识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公安、法|院这些人穿着制服面色肃穆地站在面前,任谁都不敢说不认识。不一会大家伙都丢下早餐饭碗围了过来。 姜崖站在这群人中间,有人忍不住嘀咕说这小子可以啊,竟然来真的。看来上次被泼粪压根没让他退缩。 陈元基事先知道,他还不死心头天晚上又去了一趟陈学义家,怎么敲门他这位倔强叔叔都不开门。老头子还不忘站在三楼房顶,居高临下喊话让陈元基死心。这栋房子是他一辈子的梦想,省吃俭用就为了老的时候能住上心仪的房子,装修样式也是当下最流行的趋势,水磨石地面、瓷砖贴墙、电话电视淋浴应有尽有……现在想让他从这里搬走,眼睁睁看着房子被推头机铲平,除非他死。 陈元基最后一把努力无济于事,只好跺脚离开。翌日清晨,他身为村长再次瞧向陈学义的大门,只不过这时他身后站着一群不可轻视的人。 陈学义早都从门缝里看到今天这群人“来者不善”,瞧着前头几人戴的帽子,帽檐上的国徽熠熠生辉,他又惊又气,嘴里骂骂咧咧,四处找棍子准备反抗到底。他老婆叫张改芬,阿弥陀佛地喊着,赶紧拦着他,哭着喊道:“天煞啊。你这是要干嘛?你想死在监狱啊!” 陈学义精瘦的脸庞染着怒火,死死握住手里那根扁担,两头的铁钩被摇得叮叮作响。 “你给我起来!我他妈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他们踏进我家一步!” “爸,你冷静一点!”陈学义的儿子陈成勇人高马大地拦着他。 陈学义老来得子,格外疼爱这个马上要参加高考的儿子。看见儿子他语气软了一点,“你别管。这是大人的事。” 陈成勇脸色一沉,“我都十八了。已经是成人了。” 陈学义没空跟他说话,把他往旁一推,“你给我进屋去。”而后,紧紧握着扁担冲出了家门…… “谁敢拆我家!我就跟谁拼了!” 大家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 陈元基见到这样一幕是最痛心的,他这位老叔叔一生好脸又倔强。攒了一辈子钱,就盖了这栋小楼。刚开始房子只搭了毛坯房,因为手上的钱只够盖个骨架。全家人卷着铺盖住进了缺窗漏风的新房里。大家伙刚开始都劝他盖一层就行,手上的余钱还能把家里收拾地美美的,结果t这老头死活不听,非要把房子建到三层。而后几年,他倒卖石材,赚了些钱就开始一点点添置窗户,塞进沙发,装上水管……反正这几年赚的钱全搭进去。 现在开发码头村旅游必须要把他家的房子拆了,从老叔叔角度出发,确实难以割舍。 然而,个人的利益总不能盖过集体利益,以后来码头村的游客多了,何愁挣不到更多的钱,住更好的房子? 不过现在大家伙对此都没多少信心,想攥住手上的这点既有房产也属正常。 事情闹到这一步,不是他这个村长能控制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老叔叔犯更大的错误。 “叔,你这是抗法。情节非常严重啊!” 陈学义才不管抗法不抗法,高高举起扁担,对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高喊着谁敢拆谁就踩着他的尸体过去。 法|院的人见状,先是掏出一张执行令,告之陈学义他身后的这套房子已在五年前被判处违反文物保护法,属于违建,且收到行政处罚令后六十天内也没有向法|院提请申诉,属于认同处罚决定。现在码头村旅游开发已经启动,他这套房子属于文保单位的控制地带,其高度,其风貌,其风格与文保单位出现严重冲突,必须拆除。现在如果他不停劝告,在这里执意阻止拆迁,后果会相当严重。 陈学义哪能服气,他大喊着五年前你们怎么不来拆啊,我现在电视电话都装了,墙壁也用的是最流行的瓷砖贴面,还有最近还装了太阳能热水器,这么多费用砸进去,你们说拆就拆,我一辈子的辛苦都全费了。 他边说边挥舞着扁担,两头的铁钩被甩的哐哐作响,差点就撞到陈元基的脸上。 姜崖把陈元基扯回来,跟派出所所长胡文林低语了两句。 胡文林站出来道:“学义叔,不管咋说,你别气坏了身体。一把年纪舞扁担,也不怕闪着腰。” 胡所长是想缓和气氛,都是乡里乡亲,谁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僵。再说码头村陈家是大姓,大家伙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若是陈学义出了点什么事,怕是身后的这些陈家人会挂不住脸,血缘热性一上来,事情更难收场。 陈学义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腰,“文林,你要是心疼你叔,你就让他们都走。把我这套房子留下来。” 法|院的人都来了,闹到这个节骨眼,咋能轻易放弃。不然法律权威何在?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家都有理由不尊法守法。 胡文林笑道:“你好歹让我们进去看看你的豪宅,喝口茶,歇歇脚,有事好商量。” 陈学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们进去就不出来了。我才不傻。” 胡文林瞥了一眼姜崖,姜崖朝他轻轻点点头。 胡文林回头越过陈学义,看向他儿子陈成勇,“成勇,你今年高考是吧。十八岁的大小伙也该明白点事理。让叔叔们进屋谈?!” 陈成勇最羡慕胡文林这身制服,对他们有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也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在做糊涂事,赶紧应道:“叔你们赶紧进屋!” 陈学义一惊,扁担一挥,一个不注意铁钩竟然径直砸到儿子的鼻梁上,顿时两股血流淌下来…… “儿子!” “成勇!” 村里人都认为今天怕是不流点血事情没那么好结束,可没想到先流血的竟然是陈学义的儿子陈成勇。 张改芬一巴掌打在陈学义的肩膀上,吼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哎呦我儿子的脸啊。” 陈成勇捂住鼻子,疼得眉头都皱着,可还能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没事。只是撞了一下。” 张改芬赶紧喊着儿子进去洗一洗,陈学义一跺脚也跟着进去。众人一溜烟都走了进去。姜崖让王学海把看热闹的村民都劝回去,这些人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陈学义家大门再次紧紧关上。门口滞留的村民就是跳起脚也猜不到里面会发生啥。 张改芬咋想都没想到姜崖这个“居心不良”的外来户这次不仅带来了法|院和公安的人,还带来了一名医生。这名医生亮明身份,竟然还是县医院一名主任医师。医生上前摸了摸,说没啥大事,就是撞到鼻梁,已经止血了…… 张改芬这才放下心来。她上面生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四十多岁生了个儿子,金贵地要命。他们夫妻两个拼着把老骨头也要把这套三层小楼建起来,还有一层意思是想给儿子留套拿得出手的结婚用房。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年龄和政府过不去。 陈学义一听儿子没事,当即脸又变了,哼道:“原来你们是知道这次我会动真格,不流血不成了,所以连医生都准备好,让我尽情放血啊。” 姜崖淡然道:“有备无患。谁也不想走到那一步。” 众人乌压压站满了堂屋,主人没说坐,谁也不坐。 陈成勇顶着两个塞着棉球的鼻孔,瓮声瓮气地喊着叔叔们请坐。 张改芬脚一跺,也起身给大家让座位。不管咋说,人家县医院医生帮了忙,总不能失了礼。 大家一落座,纷纷说陈学义家房子建得真不错。 陈学义连哼两声。谁家好人拆人房子啊。现在夸来夸去太虚伪。 姜崖拿出处理方案。首先第一条,这套房子属于违建,必拆不可。陈学义气得半死,还以为这群人进屋是能好好商量,谁知道姜崖这小子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当即又要抄扁担,陈成勇捂着鼻子,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爸,你别又打到我了。我这脸可受不得再遭一次罪,万一破相连媳妇都娶不到。”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两句话拿捏地死死的。陈学义一听赶紧把扁担放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不合时宜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家都跟着笑了出来,试图缓和紧张局面。 “这才多大都想要媳妇了啊。” “人家成勇学习好地很,这次一模考试多少名啊。”胡文林也有个在县高读高三的女儿,所以知道这些细节。 陈成勇挠挠头,“第二名。” 大家惊呼起来。要知道能在县高考到前几名,那就是去北京上大学的料。说不定不是清华就是北大。 陈成勇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们乡还有个学霸。人家是第一名,我比她还少十来分呢。” 姜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哪怕是此时不能松懈的时候,也忍不住唇角翘起。 “就是金竹村的竹小蝶。而且她还只是高二……我追是追不上了。” 胡文林一脸痛心疾首,“我闺女这次考得可差。怕是连个本科都考不上。学义叔,你可是有福气的人。成勇跟我说了几次,说想考中国警察大学。我说你成绩肯定没问题,但要加强锻炼,到时候体侧别掉链子。我看他这成绩考个清华北大也不在话下,要不劝劝他?干我们在这行可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 陈学义提及他这儿子就忍不住心里乐开花,饶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他就这次考得还行。不,连金竹村那个女娃娃都考不过,我看还是不行。” 嘴里嫌弃着,可嘴角翘得高高的。 大家自然又是夸赞一番。陈成勇也知道大人们现在是拿他当话题,趁机又多说两句。 “人家小蝶全靠自学,才高二都学完了所有课程。我是比不过。况且,我爸还找了老师私下给我补课,钱都花了,我还考不过小蝶……” 他一嘴一个小蝶,大家又开始打趣他。陈成勇年轻的脸涨红着,嘴里咕哝道:“她是很优秀啊。” 张改芬没好气地说:“她那家庭不行。你可别乱动心思。高考考好才是你现在的正事。” 陈成勇哼道:“人家还看不上我呢!” 张改芬顿时火了,“就她那个妈,她那个爸,我可不想跟他们做亲家……” 姜崖眉头皱着,打断道:“言归正传,咱们还是把今天要解决的问题解决了。” 陈学义瞪了一眼乱扯话头的老婆,咳咳两声,正色道:“是。反正我的想法你们都知道。就看你们怎么办吧。不乱怎么着都有我这条命奉陪!” 姜崖笑道:“我们工作组本着一事一议的原则,也向有关部门做了咨询并申请了还算不错的补偿条件。当然,这还要看学义叔满意不满意t 。” 补偿? 还算不错的补偿? 陈学义愣住了,他以为他们这群人来就是要不管青红皂白把好好的房子推平了,把他儿子娶媳妇的本钱给砸没了,然后让他们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 姜崖诚恳地分析了陈学义这套房子被拆掉后所遭受的损失,也坦诚补偿款肯定弥补不了这套房子的成本,毕竟陈学义用五六年的时间花了大价钱来打造。 拆迁工作组认为可以按照老房子的初始条件来补偿。鉴于原来陈学义家的宅基地比较大,按照比例,可以获得3套安置房,若是不想要那么多安置房,那就留一套老两口住,剩下两套换成钱去县城买更好更便捷的小区房。 说到这里,姜崖笑道:“我倒是觉得成勇成绩这么好,说不定到了大学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以他的优秀可以申请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到时候你们老两口用房子换现金,可以给孩子补点生活费,那就更好了。” 陈学义压根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什么出国深造,什么留学,压根不在他们老两口的思考范围内。他们就想着娃考个大学回县城找个好工作,然后再娶上个媳妇,早点让他们抱上孙子。毕竟他们年龄已经很大了,就怕孙子没看到就两腿一蹬见阎王了…… 前几天陈成勇来找姜崖咨询过报考专业的事。姜崖当然知无不言,得知这孩子理科成绩非常好,真的很想劝他出去看看。陈成勇彼时连连摆手,说自己的家庭条件肯定不能供他出国。姜崖让他先别顾虑那么多,只要成绩够好,就能拿到公费出国的资格。若是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永远不可能出国。 “你等等。别用你的那嘴糊弄了我这个老头子,又把我儿子糊弄出国!”陈学义连连摆手。 姜崖抿了下唇。 好在其他人替他讲话。 “我有个同学就是咱们县高毕业的,考上清华机械专业,大三就拿了公费名额出国去了。现在工资拿的都是美金。买了大房子,还拿到了绿卡人。日子过得美得很。” “就是不出国,有清华北大这样的学历背景,不说回到县里市里,就是去省城也亏才。就该去上海北京深圳,甚至香港。” “就是。我们这些人勉强考了个一般大学,现在只能回到县城,我当年要是有成勇的成绩,我说啥也不回来。” 陈学义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这群在他眼里代表了权和名的精英们不断说着后悔遗憾的话,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本来是一场硬碰硬的拆迁现场,生生被转成了高考志愿研讨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0-130 第121章 陈成勇见这么多厉害的叔叔对自己的未来发表诚恳的意见,顿时鼻头一热,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可还没说出谢谢两个字,塞在鼻孔的棉球就掉下来了……大家忍不住笑出声来,更扰得陈学义没法说他那套“谁拆我房子谁就踩我的尸体”的说辞。 最后还是胡文林说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还是要让人家成勇自己说了算。他很认真地跟陈学义说你们老两口可别拼了命劝他回县城,孩子既然有本事走出去,走到更远方,那就更应该支持。 另外,如果成勇非要靠中国警察大学, 有一条可要跟你们老两口说清楚。这种学校政审是一项非常严格的事情,即便成绩再好,如果政审不合格那可就啥也别想。 陈学义拍着胸脯说自己祖孙三代都清清白白,祖上的祖上都是农民,也不是压迫贫穷的地主,也不是聚众闹事的□□,什么犯法违|纪的事都没做,说到激动处不小心踢到了地上扁担的铁钩……咚的一声,大家都看过去…… 方才某人挥舞着扁担叫嚣的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张改芬怯怯拽了拽陈学义的袖子,小声道:“你忘了五年前那个处罚?” 陈学义一愣, 当即后背一阵冰凉。 面前这群人别看一来都笑呵呵的,一副为他操心的诚恳模样。怕是在来之前都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现在姜崖提出补偿三套安置房的条件,让他不至于亏得血本无归。让这场谈判有了谈下去的可能。然后这群人就围着他儿子的考学不停说来说去,也表现地好似一副为儿子操心的模样,待他放松警惕时,胡文林这家伙突然说什么政审的事……每一步都死死踩在他在乎的地方,而他好像也毫无挣扎反抗的可能。 谁让他就这么一个老来子,儿子又这么整齐,再过半年就要出去读大学……提及这个,他忍不住老泪横流。从儿子出生,他总盼着自己多活两年,能看着儿子读小学初中,读高中读大学,再结婚生子。老天爷怜悯,这条期盼的路此时总算走了一半。若是这时候因为他,儿子的前途出了差错,上不了他最喜欢的警察学校,怕是儿子会怪他一辈子。 法|院的人赶紧补充道如果只是行政处罚,只要按照规定执行完,一般不会影响政审。陈学义夫妻两个一听这才松了口气。 陈成勇是个有眼力见的人,他赶紧拿来喜好的苹果,一人塞一个,叔叔长叔叔短的,让大家又忍不住夸陈学义夫妻两人会养孩子…… 等到最后,陈学义再也没听到面前这群人主动提拆迁这件事。 半小时后,这群人起身告辞, 陈学义还是气不过,跺跺脚钻屋里去了。 还在外面等着看戏的村民们既没听见里头打打杀杀的喊叫声,也没听见砸锅砸盆,反而没一会瞧见这群穿着制服的人和乡政|府的人一人啃着一个苹果神色轻松的走出来。 到了深夜,之前那几波不停往陈学义家钻的抗拆户们都吃了闭门羹。无论怎么敲门里头都不应。翌日清晨就看到陈学义把手插在袖口里,黑着脸去了趟乡政|府。下午就有人开着拖拉机把陈学义最稀罕的大彩电往外搬。 所有人都震惊了。姜崖到底请来了什么神仙让倔强一辈子的老头服软,还以如此之快的速度签了同意书,还马不停立马搬出去,好让推土机推倒他宝贝得要死的三层小洋楼? 这群人多方打听,然而怎么都打听不到一点有用信息。 难道陈学义背着他们拿了难以想象的补偿款?这个想法迅速在这群人中发酵,而后把陈学义堵在了家里,逼着他说清楚。 陈学义看着这一张张恼火的脸,冷笑两声,“咋?咱们码头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政|府动真格掏钱搞开发,我作为你们的叔,难道就不应该做表率多支持吗?不要只顾着自己那点一亩三分地,要把目光放长远,好好看看未来的可能性!” “以后乡政|府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让我往西我不会往东。只要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出钱出力!” “还有你们几个,赶紧去签字。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县里市里的房子在涨价,可比这里的破房子值钱多了!” 众人:“!!!!”- 姜崖事后知道陈学义说了如此掏心掏肺的话后,忍不住笑着摇头。这个陈老头啊,要说他要面子吧,那真是一分一毫都不愿意受损。明明害怕事情闹大影响儿子考学,表面上还要把自己推到道义高地。要说他短视吧,可他还是有些远见。这两年并轨后,商品房价格一路飞升,他与其守着这套三层楼,不如换点钱去市里买房。 不管咋说,陈学义这个带头人签同意书后,他身后那些跟风者们也迅速签了约。有几个人找他磨了好久,非要拿了签约奖励的两千块钱才签约。姜崖哪能同意。最后他们还是乖乖地签了同意书。 南街关口拆迁片区终于提前完成拆迁工作。停车场、游客中心等终于有地方建设了。 只是没几天,姜崖家大门口又被人泼了粪。 这次不仅泼了大门,还被人用塑料袋装了粪水丢进了院子……不说姜春,还臭得街坊邻居都叫苦不堪。 葛兴国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让胡文林务必要找到凶手,告他一个寻衅滋事罪。 胡文林知道这事不好办。码头村人抱团,宗族血缘关系紧密,即使知道实情的人也会挨着亲戚邻居情面不说实话。再说大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般不会为这种事去告密,惹麻烦上身,让全村人鄙视。 他劝姜崖让他母亲姜春先避避风头,去县城他二姨家住两天。万一哪天有人走极端t ,趁夜黑伤到人就麻烦了。姜崖也有这个打算,刚开始姜春死活不愿意走,说她走得正行得端,凭啥要躲起来。还是老袁劝她说趁着春暖花开两人出去旅游旅游……散散心,也好让姜崖放心,甩开袖子大干一场。 老袁这么一说,姜春动了心。 送走姜春,姜崖更是忙得吃住在办公室,第二次被泼粪压根不影响他的心情,那些企图看笑话的人倒是寻了没趣- 三月初三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一天,丹江边也再一次成为眼光聚焦的地方。 第一届桃花沟桃花节在这一天正式开幕。今年开春温度升得快,满沟的花刚好在三月初三前后挂满枝头,以它们最好的姿态迎接八方游客。 市县领导齐齐出席,副县长袁腾飞上台致辞。这是一场桃花+旅游+文化+招商的大会。为期七天的节日将为游客提供丰富多样的体验活动。 照例是无门票,无门槛,只要来竹坑乡,来梁家洼村,来桃花沟就能看到娇艳的桃花,欣赏到只有大过年才有的舞龙舞狮,旱船社火。 最为吸引人的当属百对新人婚礼。桃花节主办方别出心裁地把婚礼现场放置在桃花沟内。连绵娇艳的桃花做媒,红毯从沟底铺到了沟上。百位新娘,环肥燕瘦,比花还娇艳,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洁白的婚纱,排成一列,以天地为舞台,走她们此生愿意托付的男人身边。 游客们哪里见过这么多漂亮的新娘子,而且这些人还不是什么身材高挑的模特,像是朋友,像是亲戚,是真实的要步入婚姻生活的幸福新娘。游客们看着笑着,被此情此景鼓舞着,瞬间觉得自己成了这些新人的家人,忍不住鼓掌欢呼……还有人起哄,非要新人们香一个。 郭腾飞副县长作为证婚人也是一大看点。这可是请都请不来的。 王学海和李梅也是其中一对。腾飞县长认得两人,走到他们面前时,笑道:“听说你们这次会在金竹村摆喜酒,搞多少桌来着?” 王学海挠挠头,“我们两家亲戚多,准备了二十多桌。” 郭腾飞伸出大拇指,“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应该向你们学习。在农家乐搞喜宴,更有味道,更地道。” 王学海激动地脸都涨红了,手指忍不住挠了挠媳妇李梅的手心,“这都是我家李同志的主意。她说,在哪办都是办,她更想在金竹村。亲戚朋友来了不仅可以吃顿地道的农家菜,还能游山玩水逛溶洞……这可是在酒店举办喜宴体验不到的。” 李梅笑了笑把说话的机会都让给王学海。当然,她倒是希望明天在金竹村的喜宴郭腾飞能参加。可人家是日理万机的副县长,他们之间又没有深厚的私交关系,若是贸然邀请,会让对方陷入尴尬境地。 浅谈两句后,郭腾飞走向下一对新人。 恰好此时又有围观游客喊着亲一口。王学海转身搂住李梅的脖颈,凑上前狠狠亲了一下。大家见状,纷纷高呼起来,气氛到达了顶峰。 集体婚礼结束,游客们散落游荡在桃花沟内,试图寻找最美的桃花,寻找最美的角度,留下最美的记忆。桃花节不收门票,可让梁家洼人赚钱的方式还是有很多。 在姜崖的策划下,梁有仙重金从县里影楼请来几位摄影技术最好的摄影师。其中两位免费为大家拍照,剩下几位则利用他们高超的营销技巧,为游客出一套最真实最漂亮的桃花风写真集。 姜崖走过来时瞧见免费拍照的席位面前排了长队。 之前策划这个体验产品时,梁有仙一点也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搞免费拍照。要是大家都去拍免费的,谁还愿意掏钱拍掏钱的? 姜崖耐心解释。整条桃花沟还处于比较粗犷的开发状态——也就是说,除了节日组织费用是乡政|府出的,梁家洼村不过是临时请人搭了一个桃花节大门,铺设了一条红地毯外,几乎没花什么钱。按理说整个桃花沟都应该进行重新规划设计,除了赏花区外,还要设置非遗体验区、舞台表演区、桃花集市区等等。 所以,如果大家伙来了之后发现也就只有桃花能看看,下次再来的可能性就比较小。 好在这次又是一次集全乡力量搞出来的节庆活动。那些表演舞狮舞龙的人都不收钱,唱山歌的唱大戏的只要管饭就行。 游客自然不清楚这里头的真实情况。他们来一趟无非是想看到美景,体验到不一样的场景活动,清一色的桃花固然好看,看多了也就腻了。若是这时候能拍免费照片,拍出来的照片还能送你……那就会让这趟旅行有不一样的味道。 要知道现在相机还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的,拍照也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拍一下,甚至有些人一生唯一的拍照机会就是因为自己的丧礼。 现在来桃花沟能免费拍照,还能把照片拿回家,以后给亲戚朋友说的时候,桃花沟这三个字必然会经常挂在嘴上。 至于,到底有没有人愿意付费拍照,不仅要看游客的付费能力,还要看提供的摄影产品到底能不能让游客动心。 姜崖让这几位摄影师找来数套汉服……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果然有人对这些粉红嫩绿的汉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不是古代人的裙子?好漂亮啊!” “可以穿这个拍照吗?” “这是准备拍古装戏吗?” 就在这时,刚才还在那边唱山歌的历桃穿着一身长袖翩翩的裙子走了过来……犹如春风过客,裙摆处夹裹着桃花香味的风,如惊鸿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众人的惊呼中,历桃化身桃花仙子向大家介绍汉服。汉服既不同于旗袍这样的满族服饰,也与日本的和服不同,是咱们汉民族自己的民族服装。作为礼仪之邦,服饰是汉民族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分。比如她现在身上穿的这身属于唐制,小袖短衫,下着紧身长裙,中间腰线高高挂起,越发显得俏丽修长。 这套桃花裙是这次桃花节的专属汉服。以窈窕桃花为主题,节目组织方请来画家,这裙摆上的簇簇桃花就是他们的杰作。丝锦做裙,绿纱搭在臂弯处,春风掠起,再执一把纸伞,真真应景应时又应春…… 不用历桃再多说什么话,爱美的年轻小姑娘们立马要尝试这样别出心裁的装造。本来空着没人的摄影位前,瞬间挤满了人。 梁有仙忍不住拍着姜崖的肩膀感叹,“还是你小子技高一筹。” “历桃这个模特选的好。”姜崖笑着不敢居功。 除了拍照外,桃花沟还腾出一块地方搞了个原生态集市。梁家洼村人的土蜂蜜、野药材、风干鱼、红薯南瓜青菜,能摆上的全摆上。那些之前只能羡慕金竹村人卖这些的梁家洼人这次总算尝到了甜头。现金不停地往兜里钻,挡都挡不住,这种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当然,梁家洼村的溶洞今天也迎来游客高峰。巨大的溶洞大厅内山歌不断,是别处无法体验到的场景。 除此之外,临近的金竹村今天也迎来不少游客。宋香巧等人早已做好了准备。与梁家洼村结成互帮互助利益共享的旅游对子才是两村的共同出路。 明天中午万学海和李梅的喜宴要在这里举行。菜品早已准备好,档次不高不低,胜在经济实惠。这可是金竹村招待的第一对新人,无论如何要办好。 喜宴主打的就是热闹氛围和礼节周全。喜宴到时候会摆在村口广场。按照西河县的规矩,一般是婚礼前一天是女方家待客,婚礼当天是男方家待客。双方各办各的事,各收各自的礼钱。婚礼当天女方父母不能出现在婚礼上,新娘要一个人独自面对男方家亲戚。本就是从熟识的娘家嫁到陌生的夫家,新娘子在结婚当天还看不到父母亲,父母亲也不能出席婚礼现场看着自家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新郎……这其中的不安忐忑以及难舍难分李梅不想感受,她强烈建议双方一起办事,两天的喜宴凑成一天,双方父母都能见证这美好的时刻。 这件事刚开始遭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这样操作不和常规,不符礼仪。王学海父母认为他们是男方,主角是他们,女方亲戚都凑过来有喧宾夺主之嫌。而李梅父母也不同意,认为这样会落人口实,说他们女方不懂事,给人家男方难堪。谁家嫁闺女不是这样操作?再说看着t女儿改口向人家父母叫爸妈,他们也难受。索性不看。 但李梅坚持,王学海也支持。小两口见双方父母都不同意,就说既然如此,索性婚礼不办了。反正王学海工作忙得要死,李梅也忙着四处搞礼仪培训……小两口这么破罐子破摔,好不容易盼着两人结婚的双方父母只得妥协。 来参加喜宴的双方亲戚在婚礼头一天基本都住到了金竹村。 本来双方父母亲戚还对跑这么远来参加婚礼心里有些介意,谁知道一来竹坑乡,发现还真不错。丹江游船坐了,丹江风干鱼吃了,□□洞冰洞摸了,桃花沟桃花看了……转悠了一圈,到处都是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好像都忘了来竹坑乡的主要目的是参加婚礼。 金竹村的村长宋香巧亲自接待,甚至还派了导游去县城接上他们两家人。一路欢歌笑语,年轻的女导游嘴皮子特别利索,一路上都在夸新娘子李梅,说她不仅长得漂亮,性格还特别温柔,去年□□洞景区开园前,李梅来金竹村给大家培训,一点也不嫌弃他们笨手笨脚,笨嘴笨舌,手把手教他们如何铺床,如何上菜,如何倒酒……车上的女方亲戚听了那自然是心里美滋滋。导游夸完新娘子还夸新郎官,说金竹村过去一年多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学海可是有大大的功劳。他是主推人姜崖的同事,两人下广东招商引资,招揽游客,还经常来□□洞工地上,一忙就是一天,有时候直接住到位于金竹村的项目部,吃村民一顿饭还非要塞钱。男方亲戚听了也脸上有光。 导游笑着说:“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们村里人都说,李梅李姐就像我们村的女儿,而王学海王哥也像我们村的儿子。这次婚礼喜宴在我们村举行,就像从村东嫁闺女嫁到村西,全村人都高兴地很,盼着你们来。” 男女双方亲戚刚开始听到导游这样说,彼时心里还以为这是导游为了哄他们开心说的客套话。可真的两脚踏上竹坑乡的土地,看到的是金竹村人满脸的真诚笑容,听到的事金竹村人满口的真诚感谢。看来小两口真的为金竹村人做了很多事实,大家伙心里都惦念着。 原本双方亲戚心里那点不舒服这下全部消散开去。 李梅婚礼头晚住在宋香巧家。王学海住在安庆生家。这两家就像嫁闺女娶媳妇似的,从屋顶到大门,从院子到里屋都布置得喜气洋洋。连村口大樟树上都挂上了红绸……很多游客看到此情此景,问清楚明天有婚礼将要在这里举行,还笑着说他们能不能随点礼金也去吃喜宴。 夜幕降临,热闹了一天的金竹村热闹还在继续。双方亲戚经过一天的同车同船同行,已经熟得不能再输。压根不用小两口介绍,互相都知道了彼此该怎么称呼。女方爸爸和男方爸爸勾肩搭背,一见如故,拿着酒杯喝得热火朝天。要不是旁边亲戚劝着,怕是当场结为异性兄弟。双方母亲倒是收敛许多,李梅妈妈温柔如水,大方得体,王学海妈妈热情真诚,实实在在,两人互相倒了杯茶,一个说我家女儿娇生惯养,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贵婆婆海涵。一个说我家儿子粗心直肠,他要是敢欺负李梅我第一个不饶他。说完,两人都笑出声来。 宋香巧家此时全挤满了小姑娘大婶子,齐刷刷要来新娘子。竹小蝶明天要做李梅的伴娘,为此专门请了假。 “哎呀,李梅你明天穿白色婚纱吗?让我们看看。”有几个婶子今天在桃花沟看了百对新人婚礼,被那些如梦似幻的白色婚纱震惊到,想起自己结婚的时候也就穿了个红色西服,现在想想是有些俗气。 有人喜欢当然就有人不喜欢。 “哪有结婚穿白色?多不吉利!” 宋香巧瞪了对方一眼,“白婚纱现在可流行了。现在去影楼拍结婚照都问穿白婚纱的。象征什么来着……” 李梅接话道:“象征纯洁!” 宋香巧笑起来说是是是。 竹小蝶一直安静地看着姐姐婶婶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嘴角噙着笑。 李梅打趣道:“你这妮子在想什么呢?告诉姐,有没有男同学喜欢你?” 竹小蝶上学晚,中间又耽误两年,虽然高二却已经18岁。要是村里没上学的女孩子,这个年纪有人开始会说媒了。虽然还没到结婚法定年龄,可以先办婚礼住一起,到20岁再□□。这在农村也算常见。 竹小蝶赶紧摇头,“我比他们年龄都大……哪有人喜欢我!” 李梅继续笑,“我咋听说码头村那个陈成勇喜欢你?” 竹小蝶急了,“谁在乱说话!” “哎呀,你不喜欢他就算了,可管不了他喜欢你!”李梅赶紧安抚道,“喜欢人又不犯法!对吧!” 竹小蝶点点头,“喜欢人是不犯法!”她嘴里说着,心里却想的是那个挺拔的,永远在忙碌的背影。 宋香巧当然知道竹小蝶心里的想法,她捏了捏竹小蝶终于长肉的脸蛋,转移话题道:“我可等着你考上大学,考到北京去,给咱们金竹村争光!到时候咱们村要为你大办特办一场升学宴!我们老竹家的祖坟终于又冒青烟了!” “哎呦。说的是啥!竹兴文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多少天大的善事,才生出这么好的闺女。” “跟他有屁关系。是人家小蝶聪明又努力。要是没她那个拖后腿的爹,小蝶哪里至于过这么苦!” 宋香巧倒是想替竹兴文说两句。他混了一辈子终于在四五十岁洗心革面,不仅考到了行医证,还成为十里八乡都知道的赤脚医生。风里来雨里去,只要有人叫哪怕刚睡下也会爬起来,忙得成天不在家。上次遇见他,他还求自己去给前妻史小翠说说请,他现在变好了,想和她复婚!也舍不得两个孩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堆毛票,这都是村里人给他的诊费。他只收买药的成本价,遇到困难的不给钱也行。这些钱他攒了些时间,他想给竹小蝶交上大学的学费。只是史小翠压根不搭理他,两个娃在县城上学也忙,他没办法见孩子也没办法给孩子钱。宋香巧把钱收下,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该做的,至于复婚,不是她这个外人能去说道的。没受过史小翠的苦,谁也没资格劝。竹兴文长叹一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她就是替竹兴文说两句好话也不合适,只能等过几天找史小翠说说,不管咋说,竹兴文给的钱得转交给她。 “史小翠也算是苦尽甘来。小蝶,你是不是准备今年就参加高考?”有人问道。 竹小蝶点点头,谦虚地说:“我就是试试。考得不好也不丢人。” 李梅拉着她的手稀罕道:“哎呀,说不定小蝶这次考出个女状元来。” 女状元? !大家都惊呼起来,她们知道竹小蝶成绩好,可没想到成绩好到这个地步! 李梅说这次县高高三第一次模拟考试,竹小蝶以高二生的身份参加,还取得了第一名,比第二名陈成勇这个高三生还多了好几分。按照以往县高的水平经验,只要一模考试前三名,清华、北大、人大随便上。所以李梅才有这样的预判。 竹小蝶红着脸赶紧让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到新娘子李梅身上,而李梅则佯装生气掐她的咯吱窝,两人顺势笑作一团,竹小蝶受不住,赶紧躲在宋香巧的怀里喊救命。 另一边,新郎官可没这么轻松。深更半夜王学海还跟着姜崖在乡政|府忙乎。鉴于陈学义爽快签约,南街关口这片的拆迁工作虽然得以进展,但这只是拆迁工作的一小部分。 按照姜崖的计划,未来除了开发这条长达五里的明清古街外,还要沿着丹江边恢复当年的河街盛景。一排排高低错落的吊脚楼插在丹江边,屋檐外挑,层层叠叠,如山如峦,每隔一段就有一条石板路从中隔断,上中下三个码头夹在其中,走货也走人。依着临江的窗,向外看,百舸争流,上下穿梭,纤夫们赤脚踩在河漫滩的石头上,汗水砸下来,砸穿了岁月的脚步。有些河街的吊脚楼还通过院落与明清古街的门面房相联通。 当年有了河街,才有明清一条街,缺失了河街,就缺失了码头村历史进程的重要一环。两街t缺一不可。 但现在,河街那些漂亮的吊脚楼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过去六十年中,丹江夏秋时河洪泛滥不止,整个丹江的岸线在码头村这里被迫向西挪,临江的吊脚楼在一次次冲刷中坍塌消失,河街原址变成了杂草丛生的石头滩。所以恢复河街不仅仅是为了恢复码头村当年帆影绰绰,把酒临风,船上船下的景象,也是为了修筑加固堤岸,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意义如此重大,当然要力推下去。 所以按照姜崖的设想,原有河街位置统一加固基础,在基础上恢复吊脚楼,同时在河街与明清古街之间的新式砖头房全部拆除。 这就牵扯大量的工作,让新郎官王学海在结婚头一晚还困在办公室不得走。 夜已深,乡政|府的两层小楼灯火通明,这样的夜晚不知道重复多少次。 姜崖坐在办公做前,身后是码头村旅游开发总指挥图。码头村的每一间门面,每一处老宅,每一宗文保单位,每一条街,每一条巷……悉数在指挥图上标注清楚。 王学海打着哈欠,说:“这几座老房子怎么都找不到屋主人,这可咋整?”找不到屋主人,拿不到拆迁同意书,就不能强拆。然而他根据陈元基提供的信息,顺藤摸瓜,也没摸出个结果出来。要么有的屋主人出国失去联系,要么有的屋主人搬走,至于搬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姜崖抬起头来,想了想道:“去找报纸、电视、广播,发布公告找人。催告他们回来商谈拆迁事宜。” “那要是公告了也找不到人呢?”王学海挠头。 姜崖定定道:“那就归属集体,无偿拆迁。” 王学海点点头,把姜崖说的话记下来,再把这项事情列入到明天的工作安排中。 翻开记事本,这才发现明天竟是他结婚的大喜日子。结婚两个字明晃晃地摇曳着身姿,提醒他,过了明天他就不再是一个人。 姜崖瞥见这一幕,笑着帮他合上记事本,“回去吧。这里有我。” 还没等王学海应声,楼下突然响起突突突的生意,不知道是谁开着拖拉机冲进了院子。 紧接着有人高呼道:“学海!王学海!新郎官!” 王学海和姜崖相视一笑。是安庆生。 怕是老头子在家等不及他,亲自开着拖拉机来接他。 炙热的车灯把整个院子照亮。姜崖走出去,看见安庆生高高举起串好的羊肉串…… 刚才还寂凉的大院子瞬间热闹起来。安庆生麻利地支起锅,烧起火,新鲜的羊肉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不一会儿香气弥漫整个院落。恰好大家加班,正饿得饥肠辘辘,安庆生的壮举,让大家不由得欢呼起来。 “庆生叔,你咋知道我们饿了?” “你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我刚才脑子里正想着要吃肉,您可就送来了。” 王学海笑着说:“你们这可都是沾了我的光。得给我留一点,别全吃完了。” 安庆生让大家别着急,等肉熟了才能吃。乡政|府这群人天天忙的没日没夜,尤其是王学海这个新郎官,明天都要结婚了,半夜10点还在加班,忙的连晚饭都没吃。明天喜宴的男方亲戚住在他家,他作为东道主,有义务把王学海照顾好。 半夜也不好整吃的,索性让他老婆廖婶切了些羊肉,整了满满一大锅。然后又找来了木炭和炉子,用拖拉机把所有东西都拉来了乡政|府大院儿里。 葛兴国和徐洪福也走了出来,见状笑得直摇头。还是这群年轻人厉害,深更半夜还能吃这么多肉。安庆生请他们两位也来尝尝,他们只尝了一串就不吃了。还叮嘱他们早点结束,不要大声喧哗影响周边村民休息。 葛兴国拍着王学海的肩膀道:“幸好你老婆体贴,不然非杀到我办公室要我给她一个说法。” 王学海提及李梅就憨笑,“人家李梅可支持我了。她说了,我就是一个月住办公室她都不生气的。” 徐洪福皱眉问:“女人总是爱说反话。你确定她没生气?” 王学海:“……”- 翌日。桃花节活动继续,金竹村也迎来了承办的第一场婚礼。 凌晨五点,新娘子李梅就起来化妆打扮。竹小蝶陪同在旁。李梅从县城请来了化妆师帮她。事先化妆师已经在她脸上试过妆容,竹小蝶是第一次见。小姑娘托着腮,瞅着化妆师的手,像画画一样,在李梅脸上描了如黛眉,上了鹅蛋粉,擦了娇艳唇……小姑娘看着看着竟痴了,说:“李梅姐,你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吧。” 李梅噗嗤一声笑出来,让化妆师一会也给竹小蝶化一个。 竹小蝶连连摆手,说自己今天又不是新娘子。 “快了快了。再过几年你就要当新娘子了。再说,你今天是我的伴娘,必须漂漂亮亮的。” 竹小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说:“我从来没化过妆。” 化妆师笑起来,“没事。小蝶这张脸清秀可爱,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给你化了。就是怕化不出你的漂亮哦。” 竹小蝶被逗得脸更红了,“怎么会?” 李梅笑呵呵说:“你知道伴郎是谁吗?” 竹小蝶摇摇头。 “姜崖!” 竹小蝶瞪大眼,“真的?” “这还能假?你到时候要和姜崖站在一起,金童玉女……可要化得漂漂亮亮的。”李梅哈哈笑起来。 竹小蝶又羞又臊,急得要去捂李梅的嘴。 李梅握住她的手腕,“我说错了不成?可不就是金童玉女?” 竹小蝶脚一跺,起来跑了。 恰好宋香巧推门进来,见状忍不住点了点李梅的额头,“你干嘛老是爱逗她。她还是个小姑娘。” 李梅淡然笑道:“等她上完大学毕业回来,姜崖早都结婚生孩子了。” 宋香巧叹了口气,“也是。” 姜崖这么好的人选,不知道多少姑娘在惦记着。别看他现在官职不大,未来会走到哪个层级,可不好说。听说城投总经理全程瑞想把他小姨子介绍给姜崖。只是姜崖没接着茬儿。现在他忙着搞码头村开发,过几年等他年龄大了,肯定也会考虑结婚生子。 宋香巧是真心喜欢竹小蝶,也十分认同姜崖的人品能力,她希望竹小蝶能得偿所愿,更希望姜崖能做金竹村的女婿,有了这层关系在,姜崖将永远站在金竹村的利益这边。 从李梅角度来说,王学海和姜崖是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姜崖能耐更大,升得越高,王学海也能跟着沾沾光。她喜欢竹小蝶,更希望竹小蝶这样没什么背景的人能做姜崖未来的妻子,而她也会夫唱妇随,成为竹小蝶最好的朋友。以后两家捆绑在一起,就是妥妥的利益共同体。 竹小蝶哪里知道她的未来已经成为某些人算盘里的棋子,她冲出宋香巧家,猛地一头撞上一堵坚硬却又柔软的“墙”。 她捂着额头,猛一抬,竟瞧见姜崖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第122章 两人多日未见,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姜崖打破局面,“想什么呢?走路都不看路!” 竹小蝶哪能告诉他刚才李梅调笑她的话,脸上的滚烫要不是被初春的凉意掩盖, 怕是要呼之欲出, 被姜崖发现。 “没,没想什么!姜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还在忙什么吗?晚饭吃了吗?”竹小蝶一连问三个问题,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啰嗦,一下子脸更烫了。 姜崖笑了笑,说道刚才安庆生带着好吃好喝的来乡政|府一趟,他吃得很饱。明天的新郎官王学海非要拉着他这个伴郎过来给他压床。所以他就来了,刚好顺路过来找宋香巧谈点事。 竹小蝶就是喜欢听姜崖慢条斯理地讲话,他说话的时候眉眼松弛,声调温和,眼底深邃,怎么看怎么舒服。 “哦。明天我要当李梅姐的伴娘,所以今天我……”竹小蝶指了指身后,不自在地捏了下衣角。 姜崖笑道:“巧了。我要当王学海的伴郎。” 竹小蝶唇角勾起,“是巧得很。” 夜深,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并排倒在光的脚下。 “你这次一模考试成绩不错。”姜崖换了个话题。 竹小蝶猛一抬头,惊道:“你怎么知道?” “考得这么好,不止一个人在我面前提起你啊。”姜崖皱着眉凝思,“第二名是不是叫陈成勇……” 竹小蝶一愣,脱口而出,“他说什么了?他不要乱讲话。” 这个陈成t勇有点怪。明明比她高一届,动不动跑到她的教室,拿着题目请教她。同学们一见到他来就笑话他什么师兄请教师妹成何体统。可他一点也不在乎,雷打不动地跑过来,问完语文问数学,问完数学问物理,几门课连轴问。刚开始她还本着同校情谊,耐心解释,有一次发现这人偷偷盯着她,压根没听进去,她就觉察出不对劲来。这时候风言风语也传出来,说陈成勇喜欢她,以请教为名追求她……还有人编得更难听,说她家穷,为了骗点学费,故意跟陈成勇谈恋爱,还说两人已经约好一起考到北京去,她为了大学时期找个长期饭票,肯定会死死绑住陈成勇不丢手。 竹小蝶知道后简直气炸了,当面怼了几个传闲话的人后,让陈成勇不要再来找她。陈成勇显然也知道了,他倒是一脸坦诚,说不用把别人的话放心上。竹小蝶严正告诉他,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让他少费心思。 这么一撕破脸,陈成勇果然不来找她,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每次回竹坑乡,他都会坐在大巴车最后,默默跟她…… 姜崖见竹小蝶反应这么大,也愣住了,“他就说你才上高二,考试成绩比他还好,非常优秀……” “别的没说什么?” “没。”倒是陈成勇的母亲张改芬说了些不中听的废话,姜崖压根不会提。 竹小蝶轻轻松了口气,抿了下唇,“反正,我学我的,他学他的。各凭本事。”她其实已经不胜烦扰。作为一个女孩子,作为一个才高二就成绩一骑绝尘的女孩子,受到四面八方各种关注以及审视。大家都喜欢盯着她看,看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成绩起飞,看她跟谁打交道,探究这样一个出身小山村,从未上过补习课的贫穷女孩子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才能考这么好的成绩?这样浓郁粘稠的关注度只会让她窒息。 “嗯。”姜崖点点头,“你本就耽误了一年学业,早点考出去也挺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报考的细节。姜崖知道按照竹小蝶的成绩,她有太多的选择成绩,可以去最想去的学校,学最想学的专业,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到底选什么? 竹小蝶终于露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迷茫神色,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还没想那么远,学什么都行,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终日里泡在书本里,除了西河县县城,连市里都没去过。她知道大漠落日圆,她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她知道最忆是江南,她知道很多很多……可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书上得来终觉浅。 她出生在偏远的小山村,看书看得再多,总是有限的……外面世界万千变化,她要走出去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姜崖抿了下唇,“还有时间。可以提前思考一下。要是你锁定了理想学校和专业,可以找我聊聊。我要是帮不了你,还可以找我的同学朋友。” 竹小蝶心安了,她笑起来,“好。” “还有件事……”她定定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跟我妈住,她可以负担我的学费。所以,你能不能联系下我的资助人,让他不要再帮我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这笔钱用来资助更需要的人。” 姜崖顿了下。竹小蝶还不知道每个月资助她五十块钱的人是他。这女孩心善,自己淋过雨所以更能体量还在淋雨的人。 当初他匿名资助竹小蝶,连宋香巧都瞒着。 他来竹坑乡的第一天,山火突袭,一马当先灭火后,竹小蝶纤细脆弱的身影在迷雾中轻轻露出,她啃着半生不熟的鸡腿,回过头来盯着他的样子,至今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脆弱又倔强。 “怎么了?”竹小蝶见姜崖不说话,诧异地问他。 姜崖随即笑了笑,“好。我去红十字问问看。不过当初捐助人允诺的是资助完你整个大学。” 竹小蝶摆摆手,“等我上了大学,我会带家教,会洗盘子,会想到一切挣钱的方法养活自己。自己供自己上完大学,肯定没问题。”言外之意也不需要她妈妈给她学费和生活费。 姜崖皱起眉头,“上大学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的。” “放心。我肯定两不耽误。肯定还能考第一名。”竹小蝶信心满满。 姜崖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多说。未来的事未来再操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喊道:“姜崖姜崖!” 是王学海。新郎官被安庆生用拖拉机拉回金竹村,还没等回过神,就不见了姜崖。 “哎呀,是我们的女学霸竹小蝶啊。” 王学海来了竹坑乡显然“压力肥”,比之前竹小蝶见到的时候还要胖一点。 “学海哥。”小姑娘叫了一声。 姜崖淡淡道:“你夸人家学霸就直接夸,干嘛前面还要加一个女字。” 王学海一愣,不知道姜崖这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鸡蛋里挑骨头? 竹小蝶却敏锐地明白了姜崖的意思。她心神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才好。 女学霸。若是学霸前面需要加一个女字,岂不是在说学霸这个词只有男性可得如此赞誉。只有加了女字,才能归属于女性。 王学海这个大老粗怎么可能明白姜崖的意思,见姜崖无意解释,也不当回事,笑着说:“行。挺好。你们两个一个是伴娘,一个是伴郎。都是熟人,明天走流程的时候也好商量。” 姜崖点了下头,“我先送小蝶回去。你去找你媳妇吧。” 王学海嘿嘿一笑,“几天没见我媳妇了。还真是想。” 竹小蝶少见这种直抒胸臆的表达,颇为新鲜地看着王学海壮汉害羞。 姜崖懒得看他腻歪,喊着竹小蝶走。 两人并排往村东走,身后传来王学海中气十足的喊声。 “梅!梅!” 竹小蝶回头,瞧见王学海笨拙地往上窜,似乎想跳过香巧姐家的院墙。 “他干嘛不敲门进去?” 姜崖无语笑道:“按照规定,结婚头一天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 竹小蝶长长哦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王学海还在不死心地蹦蹦跳跳,一声声梅啊梅啊,又可笑又甜蜜…… “婚姻到底好不好?” 姜崖侧头看过去,小姑娘明显陷入了一种想不明白的漩涡里,眉眼皱成一团了。 “怎么说呢?!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有人说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姜崖想起自己的父母:伉俪情深,突破阻拦终于结为夫妻,却又因为父亲起起伏伏的事业搞得最后一地鸡毛,母亲沉溺失去丈夫的痛苦中多年不能自拔,好在袁叔出现才好一点。 而竹小蝶父母更是感情破裂,离婚收场。她父亲早些年混不吝,不称职,现在虽说及时醒悟,可伤害已然造成,四口之家支离破碎的结果难以改变。 “但有时候人的痛苦,并不一定全是婚姻带来的。”姜崖淡然道:“你可能想不到,我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人生来痛苦,逃过这个火坑,会跳到另一个火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跟旁人没说过这些。你还是个小姑娘……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 竹小蝶连连摆手,“你多说一点。我喜欢听。” 她从未听过这些说法。新鲜的,真实的,带着姜崖个人情绪的观点。 姜崖抬起头,看着黑魆魆的夜空。 “人能做到的,是抓住能抓住的,放弃抓不住的,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才好抵挡着漫长人生带来的痛苦。” “不管是婚姻也好,生子也好,事业也好,这些只是人生的某个选项,你可以不选,当然也可以都要。但如何从中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意义,我认为,更重要。” “快乐?”竹小蝶咂摸着这个又普通又神圣的字眼。 “嗯。去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吧。”姜崖笑道,“不管做什么都好。但要快乐。”- 翌日清晨。不过是安静了几个小时的金竹村再次热闹起来。先是村东村西的宋香巧家和安庆生家院子灯亮起来,吆喝声,炒菜声,说笑声,不绝于耳,而后天渐渐明亮起来,村口广场的喜宴喜台悉数搭建完毕,到处喜气洋洋,只等吉时到来。 新娘子李梅请来的化妆师还在t做最后的装造。 镜子里的新娘子,明眸善睐,眉眼含笑,一顶象征圆满的团扇半遮着她的脸,隐隐透出红润的唇。这俨然不是什么西式白纱裙,而是中式新娘装。 新娘上身着真红褙子,下穿红罗裙,头顶花冠,簪、钗、钿、篦、还有两端的步摇,满头珠翠,华丽端庄……细弯眉毛下,淡美翘鼻,简直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出阁小姐。 来看热闹的人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衣服啊!也太好看了吧。” “哎呀,还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礼服好看。” “红的好。我就喜欢红的。” 李梅耐心给大家介绍,这就是凤冠霞帔,是咱们自个儿的结婚喜服。白色婚纱固然漂亮,她就想在今天这个好日子举办一场地道的令人难忘的中式婚礼。 一直站在身旁的化妆师瞧大家对这套装造非常满意,顿觉这一切的辛苦非常值得。 要知道现在流行西式婚礼,她作为行业内一员,绝不部分做的是配合白色婚纱的妆造。 前段时间李梅找到她,精准地提出她想要举办一场纯粹的中式婚礼。在这场婚礼上,她作为新娘子,要穿凤冠霞帔,要端庄漂亮,要不同凡响……她没搞过,说实话,连什么是标准的凤冠霞帔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种发型要怎么做。即使李梅给的价钱到位,她也不敢轻易同意。她先找到一个常年混迹在古装电视剧剧组里的朋友,对方手把手教了她一番,她学会后又在李梅身上尝试了多次才最终定型。 至于这套凤冠霞帔,则是李梅自己想办法找人定制的。也是花了很大功夫。 一屋子女人、女孩,伸着脑袋看个不停。 李梅端坐在床上,两脚藏在喜服内。她的父母坐在堂屋,接受这众人的祝福。虽说这是一场借地举办的婚礼,可能看到女儿穿着喜服出嫁,这种体会是旁的新娘娘家人感受不到的。 这下李梅父母终于能感受到李梅的坚持有多重要。 伴娘有两位。除了竹小蝶外,还有李梅的一个姨家表妹。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嫩得像刚发芽的柳条,穿着和新娘凤冠霞帔搭配的浅绿色汉服,娇俏可爱,特别适合初春的季节。 按照请的老先生算过的时辰,新郎官王学海将在十点钟来接亲。 不久就有人嚷嚷着新郎官带着迎亲队伍出发了。本来还围在新娘这里的人一哄而散,都跑去看热闹。 竹小蝶微微吸了口气,朝窗外看去。 李梅忍不住把团扇轻轻敲在竹小蝶的额头上,“盼谁来呢?” 竹小蝶的脸咻的一下红起来,“没,没盼谁。” 李梅伸出手勾了勾,竹小蝶凑过来。 “放心。今天你特别好看。保准姜崖眼前一亮。” 竹小蝶被她的话臊得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笑笑肉,两人又揉做一团。 “哎呀,哎呀,小心步摇,别乱了……”化妆师小姐姐惊的赶紧“拉架”,生怕这两人闹得妆容乱了。 另一边,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往村东走来。他头戴大红色双翅乌纱帽,身着状元服,衬得人器宇轩昂。身后跟着两匹马,马上端坐着两个身着黑色圆领袍的年轻男人。尤其左边的这位,面红齿白,眉眼俊俏,说实在话要比新郎官还要招人喜欢。 “哎呀,那不是姜崖吗?要不是认识他,还以为他今天是新郎官呢!” “他咋比女人还白?” “可别小瞧他。手段多着呢。你们听说了嘛?码头村那个陈学义死活不肯拆迁,最后还是姜崖三言两语把他说服了,最后不得不拆迁。乖得跟猫咪似的。”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制住他。”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三人后面是一溜烟的迎请队伍。唢呐手开道,竹笙手跟着,敲锣打鼓的在后面压阵。鞭炮声阵阵,响彻整个山谷。 今天是桃花节第二天,很多游客听说这里有婚礼可看,纷纷过来看热闹。可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场中式婚礼。乍一看很多人还不信,以为是这个叫金竹村为了迎合游客找群众演员演的,一问才知道,人家一个真娶媳,一个真嫁人。 这叫什么?这不是追奇求新,这是复古主义。 一顶红顶轿子停在宋香巧家门口。门口围了一堆来看新娘子的人,有本村的也有外地游客。李梅几个哥哥站在门口派发喜糖,人太多,最后不得已直接把喜糖往空中抛撒起来,红艳艳的喜糖落入人怀,砸在头上,掉进草窝子里……喜气冲进人群,游荡在天地之间。大家伙争先恐后去抢,恭喜声此起彼伏。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鞭炮声、唢呐声、锣鼓声飘了过来,宋香巧赶紧让人把围观的人请到外围。里屋李梅家人已经哭作一团。李梅父母坐在堂屋正中两把椅子上,李梅头遮红盖头,竹小蝶和李梅表妹左右扶着她,朝父母跪拜。 李梅原以为母亲会在这时候哭得稀里哗啦,没想到父亲哭得比大家都大声。那种哭法,旁若无人,与平时威严的形象大相径庭。李梅甚至认为父亲哭得这么惨才让母亲惊诧地没哭出声来。 叩首,再叩首,再在叩首。 李梅姑姑在旁边念叨着,这二十多年的养育恩情此时此刻悉数归还,接下来就是人家的妇,人家的媳,婚后要孝敬公婆,敬爱丈夫,同时也不要忘了娘家父母,新时代新做法,总之,要怀着虔诚的心换种方式生活下去…… 李梅两眼含泪,起身。 姑姑在后面叮嘱她千万别回头。 鞭炮声响,新郎官到了。李梅舅舅表哥等人迎上去,简单寒暄两句后。表哥上前背起李梅,伴娘紧跟而上……鞭炮声更响了。父母还想起身再送一程,被人喊住,不能再多上前一步。 围观的人终于看到凤冠霞帔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可惜只见到纤纤娇影,不见其面。好在两旁的伴娘葱葱翠翠,看一眼就忍不住再看两眼。 竹小蝶红着脸站到轿子旁,抬眼就瞧见姜崖。 他的样子显然震惊了她,而她的样子显然也震惊了他。 挤挤攘攘的人群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以及胶着在一起的眼神。 “吉时已到,新人启程!”司仪高喊着。 竹小蝶连忙低下头,跟着轿子往前走。而姜崖骑着大马守在轿后。 金竹村不大,为了让喜气多多释放,迎亲队伍绕着村子从村东绕到村西,又从村西绕到村南,整整绕了一大圈后终于来到安庆生家。 鞭炮声更大了,和新娘娘家那边氛围不同,这边显然更喜庆更开心。王学海父亲高兴得又是撒糖又是递烟,这是他人生最得意开心的一天。盼着的儿子终于走到了为人夫的阶段,接下来将会为人父,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落轿,出轿,新郎背进去,新娘过火盆,敬拜公婆,奉茶,发红包改口,最后送入洞房…… 全流程有选择地按照旧时婚礼惯例,有删有增,倒也与时俱进。整个过程喜庆有趣,礼毕后王学海和李梅正式结为夫妻。 有游客起哄要闹洞房,自然是没人理会的。 还有人想拿锅底灰去抹王学海父母的脸,也被人挡住……说起来,本地是有一些婚礼陋习。比如闹洞房,一些男方的兄弟借着新人面嫩,不好拒绝,被掐被抓的情况时有发生。比如公婆被摸锅底灰或者黑色鞋油,更是普遍。反正这天这家人不能黑脸生气,任凭外人怎么揉捏都要喜气洋洋。 李梅和王学海对此深恶痛绝,所以给双方父母亲戚朋友提前交代,不允许此类行为发生。 加上这次婚礼全程展露在游客面前,自然不能传输这些落后的价值观。 中午的喜宴则在村口广场举行。初春的气候正合适。不冷不热,广场周边散种的梨花开得正好,随风吹来,花瓣落在广场上方搭建的喜棚上。 中午二十多桌喜宴吃的是竹坑乡的“八大件”,主厨是徐洪福的姐姐徐红霞和姐夫童逸民。这两人虽然在码头村开了一家叫聚德轩的餐馆,可他们夫妻老本行就是给各个主家做红白喜宴。今天这个场合由他们把控,绝对没问题。 另外喜宴喝的酒也是竹坑乡的百年老酒“竹坑香”,而且这次辛老爷子还亲自写了“喜竹坑”三个字贴在了酒瓶上。 猜拳划枚,攀亲戚,话家常,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所有的感情喝着喝着就更浓烈了。 有游客见这场合如此好玩热闹,说可以掏钱作为礼金t,问能不能也进去凑个人数吃喜宴……宋香巧连连摆手说不要钱,反正今天准备的菜还有余,还能再坐两桌。有缘就进来吃顿饭,收不收钱的都不重要。只要跟新人喝酒的时候能多说两句祝福的话就行。 呼啦啦两桌瞬间坐满了游客。 中午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尽兴。 下午新娘子和新郎官就去桃花沟拍婚纱。正值桃花节,游人如织,突然见有真夫妻穿着汉服在桃花林里拍婚纱,很多人都围观过去。 真夫妻就是甜。新郎特别配合,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一点都不会臭脸。新娘又特别美,随便走动都是一幅画。俊男美女凑一起就是一副好看的画卷。 一时间又不少人上前询问拍一组这样的国风婚纱照多少钱。 梁有仙高兴啊,只有有人在这里拍婚纱,他们梁家洼村就能分到钱。影楼的人自然懂得做生意,赶紧说桃花代表好运,而每年桃花就开大半个月,要赶紧趁着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拍,才能拍出效果来。而且在桃花节期间购买拍摄产品的新婚夫妻还能拿到优惠的折扣。 这样一宣传,很多在近期有拍婚纱照打算的人纷纷报名。 婚礼当晚,金竹村广场直接变成山歌海洋。大家围坐一团,先是李梅走上前来为大家表演了一段《小媳妇回娘家》,李梅化身俏媳妇,回到娘家跟父母汇报她在夫家的琐碎生活,时不时吐槽一下丈夫,台词显然经过改编,明为吐槽,实则秀恩爱。接下来,竹小蝶的母亲史小翠也上去演了一段三弦书,再后来,竹小蝶也上去唱了一段,再在后来,但凡会唱两句的都被起哄上去唱两句。荒腔走板的也不怕,忘记歌词的也不怕,反正今天开心,大家就是图个好玩有趣。 李家和王家的人哪能料到这场婚礼被执拗的小夫妻安排在这个小乡村,竟然一天到晚的节目如此丰富多彩。这可比在酒店花一大堆钱只吃一顿饭就散场的婚礼好玩多了。 到最后,连山歌也不唱了,也不知道是谁拿来收音机,里面正在放迪斯科,劲歌狂舞,随便跳,都没人嘲笑。这下不光是年轻人上台,连婶婶奶奶们都上前,扭一扭,晃一晃…… 这么一闹直到晚上十来点才散场。 王学海心情好,拉着姜崖他们不肯让他们走,非要再喝两杯才行。 竹小蝶也没走,她今天破例喝了两口白酒,小脸红彤彤的,看人都有些直愣了。 “学海,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别让李梅等久了。” “是啊。小心回去跪搓衣板。” “不行。咱们哥们几个今晚要好好喝一场。”王学海喝得不少了,说起话来舌头都绕,“我老婆李梅那可是一顶一的懂事。我再忙,再加班,再好几天不回家她都不会生气。只会心疼我。嘿嘿嘿。是不是啊梅梅!” 他一脸娇羞拉着李梅说着。 “哎呀,齁甜齁甜的。这就是爱情的酸味啊。” “学海你可是掉进福窝里了啊。” 李梅笑着摸了摸王学海的脸,小手在他的胸口顺着,哄道:“学海,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们那个码头村开发作战图每把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地满满的……姜崖还要回去工作呢。” 王学海一听到工作两个字,立马喊着要和姜崖一起回办公室,李梅深吸一口气,笑着跟众人说:“麻烦你们帮我把这家伙抬回去!”- 新郎官算是也坐了回大轿,被几人高高抬起,送回洞房。李梅像终于得逞的螳螂新娘,朝大家道谢,而后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有人小声嘀咕道:“学海能活过今晚吗?”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欢乐就此别过- 七天桃花节一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第八天时,红毯撤走了,摆花撤走了,热闹了七天的各种表演也消失了,长长的桃花沟除了零星游客外,大多时候又陷入沉寂。 梁有仙坐在土坎上,看着满眼的粉色,又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这七天的活动让他彻彻底底感受到旅游热潮所带来的震撼。全是人,哪里都是人,只要有人在就有人会花钱。梁家洼头一次站在热潮的顶端,把能挣到的钱全部挣到了。 就连平日里只能在乡里大集上卖出的各种土特产这次也卖空了,更不用说梁家洼溶洞里的山歌舞台秀在这七天内连轴表演,门票钱挣得盆满钵满。村里几家农家乐床位全部卖空,就连隔壁家的金竹村也跟着沾了光。那些从市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成群结队的扑过来,这可都是钱啊……梁有仙能不开心吗? 所以今天他格外接受不了。习惯了每天都热情洋溢地迎接游客,习惯了耳边听到的都是敲锣打鼓声,习惯了大家伙对着他说赚了赚了……这来之不易的泼天富贵怎么才能持续下去,让他天天感受到? 梁有仙想到这里忍不住嘲笑下了自己。桃花节前他的愿望是这七天能多来点游客,只要能多来就行,别的不渴求,桃花节后他希望每天都是桃花节。 长叹一口气他溜达着往金竹村走去。 刚走到村民就听到唢呐冲天,锣鼓声震破耳膜。什么大花轿,什么高头大马,什么新娘子新郎官,正在村口广场绕圈呢。 这是谁家又在办喜事啊。最近好日子多吗?李梅和王学海结婚他还上了份礼金,就在前几天。怎么这么多人结婚? 心思这么一转,刚凑过去就听见旁边的游客在说:“哎呀挺好玩的,一会咱们也玩一下。” 梁有仙:“???” 在他忙着挣钱的时候金竹村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急急冲去宋香巧家。宋香巧正在厨房里做饭,翻炒煎炸,忙得连看他一眼都没空。 看来生意挺好。梁有仙有些酸了。 人家金竹村不用费劲搞活动就有像自来水一样不停流出来的游客。他们梁家洼村啥时候也能这样? “叔,你先坐外面歇歇。我这阵真的没空。”一瓢水倒进锅里,白色烟雾瞬间把宋香巧遮住。 梁有仙讪讪答应着,走到外面去。 一群游客显然今晚要住宋香巧家,正悠悠闲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他们喝的茶是只有本地人才会经常喝的蒲公英根。梁有仙认识。蒲公英根清热解火,经常喝一喝会让身体十分舒爽。但这玩意采摘难,洗着难,价钱还不低……他头一抬瞧见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蒲公英茶一块钱一碗。后面加了个括弧:续杯不要钱。 才一块钱?续杯还不要钱? !煤不是成本?水不是成本?梁有仙啧啧了两声。还真是傻。有钱不赚不是傻子是什么? 结果还没等他批判完,就听到有人喊道:“老板娘,这蒲公英根多少钱一斤啊。我买两斤。”一个人说买,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也说要买。不一会宋香巧的婆婆廖婶就一百块钱收到兜里。 梁有仙:“……”原来这一块钱一杯的蒲公英茶竟然是抛出的诱饵。到底谁才是傻子啊? 屋檐下挂着好几排风干鱼,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发亮。屋檐下的牌子上写着:风干鱼三十块钱一条。 梁有仙又想不明白了。这风干鱼是竹坑乡的特产,只要踏进竹坑乡就能买到。一条风干鱼最多也就卖十几块钱,撑死二十块钱,宋香巧把蒲公英茶定这么低的价,为什么又把风干鱼定这么高的价? 他记得上次宋香巧派人来村里指导农家乐的时候说定价要统一,不能恶意竞争。但一般来说恶意竞争都是定低价,好多销售,没听过刻意拔高价钱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见廖婶说:“咱们今天中午吃油炸丹江风干鱼。这可是别处吃不到的。新鲜野生河鱼制作,美味又营养啊。现在想学习做菜的人可以到厨房看看。我们包教包会。你们还可以记下我家的电话。只要还想吃,就打电话来,不管是一条还是几条,我们都送货上门的。不管你们住哪,想给谁送,都行。邮费我们全包的。” 梁有仙陷入了沉思。原来三十块钱在这等着呢。三十块钱除了鱼本身成本外还包括教学的成本。而且如果游客喜欢吃,只能以三十一条的价钱再次购买。宋香巧这是把挣钱的小思路小门道想得七窍玲珑,想得周周全全。 这妮子,真是教一手留一手。上次去梁家洼,这些东西她可是一字没提啊。 梁有仙t索性不走了,继续坐下来现场观摩。 就他坐在这里的半个多小时,宋香巧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赚了这群游客好几百块。还不说大头的住宿费和餐费。 游客吃上饭后梁有仙才得空找宋香巧谈话。 她知道梁有仙来是干嘛的。她主动说起明天她就会去趟省城,找那家勘察设计院谈一谈申报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事。只要谈妥合同对方就可以过来工作,动作快点还能赶上今年的申报工作。 梁有仙只需要掏钱以及关键会议参会即可。其他琐碎事情她来跑。 梁有仙哪有不放心的,连连点头。 临走前,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广场上看到的一幕,问这是咋回事。 宋香巧笑起来,“纯属意外啊。” 桃花节第二天李梅和王学海在这里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中式婚礼。原本她设想的是以此为尝试,以后村里可以接喜宴。没想到喜宴还没等来,游客们看到这么有趣好玩的婚礼,那些已经结过婚的夫妻,没结过婚的情侣都喊着想坐轿子,想骑大马……这找上门的挣钱门路哪能放过。宋香巧跟村里人一合计,索性推出一个中式婚礼体验活动。 游客不仅能坐轿子骑大马,还有迎亲队伍配合表演,吹拉弹唱的乐队也可以跟着走一趟……更重要的是游客能穿上漂亮的凤冠霞帔以及英俊潇洒的状元服。 宋香巧厚着脸皮请李梅和王学海把人家结婚的衣服暂且留下来,应付过这一阵后,她会去购买更多合适的衣服回来。另外,李梅请来的那位化妆师也被“扣留”下来。请她为游客化妆,而且还要带带村里那些手巧的小姑娘学妆造。 结果,反响还不错。梁有仙看到的已经是今天第三趟“结婚”了。 梁有仙叹为观止。先不说别的,即便是有游客提出想体验中式婚礼,他也不一定能瞬间组织好这么多事。化妆的,抬轿的,牵马的,烘托气氛的,各种配合人员要齐心协力才能把这个小活动搞好。 宋香巧的应变能力简直一绝,金竹村人的配合能力也是一绝。两厢不可缺。 难怪人家能赚到钱。 要不梁家洼村也搞个中式婚礼体验?梁有仙心思一转动,瞬间又否掉了。他可没这能力,这种钱他们村赚不到。还是赶紧把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牌子申请下来,慢慢养着游客就渐渐多了。另外他们村的桃花沟是别处没有的资源,必须把这个利用好,把钱赚得透透的……这么一想,他也不跟宋香巧废话,赶紧起身告辞回去想招了。 只是令梁有仙没想到的是,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宋香巧几天后差点被村里人骂死。 第123章 这件事还要从安庆生年后去了一趟省城儿子家说起。他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在省城机关工作,闺女安麦冬前年嫁出去,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以前每年安庆生都会被两个争气儿子接去省城过几天城里生活。原本安庆生特别乐意去,别人家最多也就一个有本事的好儿子,他一出手就有两个。每次从省城回来他总会带一大堆好吃好喝的,分发给全村人,那时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觉得一辈子的辛苦在儿子们这里得到了最大的补偿。 然而,从前年开始,安庆生变了。他对于儿子们的邀请一点都不激动,每次总说自己有事,很忙,没空……刚开始儿子们还以为老爷子拿乔,后来发现人家真的很忙,怎么没空,整颗心都扑在挣钱上,又是养猪,又是搞农家乐,还积极推进参与乡里村里各种旅游节庆活动。 儿子们见不到老子只得回来见。谁知道老爷子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以前总是哼唧的身上病全药到病除,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甚至还叉着腰指着眼前的山山水水,说要做这做那,未来这里要变成多么美丽的模样…… 那神情显然比年轻人还年轻人,挥斥方遒, 生机勃勃。 还是俩儿子说孙子孙女们好久没见爷爷,连哄带骗地把人接去了省城尽尽孝。 安庆生去了省城突然发现省城也变了,以前喜欢看的霓虹灯、大高楼、好商场,变得普普通通,索然无味。勉强待了两天就吵着要回去。临走前三个儿子请老爷子去商场吃饭,路过一家KTV ,几个孙子孙女非要喊着进去唱歌玩。 大家知道老爷子心思不在这里,心想赶紧吃完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好送老爷子回去,还没等这话说出来,只见老爷子走到KTV门口,盯着里面看…… 这项娱乐活动是从日本传过来的。日本人发明了点歌机,后来传到中国南方,再加上90年代港台歌曲极为流行,几个势力凑在一起,就成就了所谓的歌厅或者迪厅。刚开始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胡乱收费,容易窝案各种违法行为。去这种地方玩会容易被认为在学坏。政|府打击过后,卡拉OK在大城市里又以加盟连锁的形式出现,量贩式营销直接投入更为广泛的大众生活,于是大家一哄而上,最近一年这种形式的KTV特别火爆。 没事大家凑一起唱唱歌,喝喝酒,聊聊天,热闹又好玩,还能消磨时间。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机会上台唱歌,也不是只有唱歌好听的人才有资格唱歌。所以在这样的场合,任谁都能唱两句,好听与否不重要,重点是能唱。 所以KTV顺势成为普罗大众都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爷爷,我们同学都进去玩过,我也想玩!” 安庆生点点头,“爷爷也想玩!” 其他人:“……” 于是乎,两家人连带着老爷子安庆生浩浩荡荡冲进去,“霸占”里面最大的包间。安庆生也不唱,就是到处看,包间里看看,又走出去找服务员聊天,还不知足,把经理叫出来也谈了谈,俨然一副谈生意的姿态。 两个儿子:“……”老爷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果然,歌还没唱完,安庆生就说想把KTV搬回金竹村。 两个儿子:“……” 交代完任务,老爷子挥挥袖子回家了,留着两个儿子急得抓耳挠腮,上窜下跳。好歹他们也是机关工作人员,从不沾染商场上的事,这下也得求爷爷告奶奶找适合在农村家里搞的KTV 。 半个月后,一台点歌机,一套音响,三个话筒被千里迢迢送到了金竹村。 没赶上桃花节,是安庆生的遗憾,不过好在不算晚。 两个儿子会办事,亲自送回来不说,还请了一个专业人员亲自过来安装调试。 全村人听说安庆生家里来了这么个好玩意,都来看热闹。 安庆生宝贝地很,只让看不让摸。待设备调试好,他亲自上去唱了第一首歌:北京的金山上…… 歌是好歌,设备效果也一流,就是这唱功不敢恭维,听起来像木材厂在锯木头!不过安庆生唱得真情实意,唱得百转千回,也算弥补了唱功。 安庆生在大家的叫好声中逐渐迷失自我,接连着唱了东方红、驼铃、微山湖等等,唱得酣畅淋漓,最后唱累了才评价了句:果然让人上瘾。 于是乎安庆生正式宣布他家拥有整个西河县,整个竹坑乡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的农家乐KTV。 只不过他家的KTV没有包间。露天唱,天和地,林和风,都来听大家唱歌,这感觉比在闭塞的包间唱歌不要好太多! 其他人:“!!!” 他的两个儿子一脸震惊,心想亲爹你在家自娱自乐就行了,咋还要开KTV? 安庆生不搭理儿子们的质疑,说从今天开始,连续七天,只要在他家消费十块钱以上就能免费唱K一首,多买多唱,搭配销售。 本来桃花节后游客量下降,来金竹村住宿的人本就不多,这下全被安庆生家吸引走了,甚至很多乡上的人也来凑热闹,反正随便买点东西就能唱首歌,从众心理一但觉醒,大家全都一哄而上。 一时间连梁家洼也受到影响,那些想去体验农家乐的人会问你家能唱k吗?现在只有安庆生家能提供。他倒是吃了第一个螃蟹,尝到了巨大的甜头,其他人可该怎么活? 还没等梁有仙想出更好的招数,金竹村自己人先乱了。 剩下11家农家乐非常不高兴,一起找到村委要她解决问题。 “香巧,你家也搞农家乐,你自己说说看,最近是不是生意一落千丈,做一天赔一天的钱?” “对啊!我们辛辛苦苦跟着你一起,就t想多挣点钱,现在安庆生把钱都挣走了,我们还怎么活?” “不行,今天你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要我说,让安庆生把那个鬼哭狼嚎的什么KTV撤了,谁也别搞,谁也不赚这个钱!” “本来大家好好的,有钱一起赚,没钱大家一起赔,现在他一个人把游客全勾搭走了,这生意没法做。” 宋香巧听得头大,她当然清楚安庆生的这个举动给大家伙带来的冲击。要是没游客来,大家都不赚钱,谁也不说谁。可是安庆生别出心裁想出这么一招,一下子把有限的游客都吸引走了,剩下的人了当然不乐意。 要说安庆生真是有经济头脑, KTV现在在城里都是新流行,香饽饽,乡下摆出这样一套设备,肯定也吃香。 “大家不要急。庆生叔搞这个KTV也才几天,说不定过几天等热度过了,大家该咋就咋。”宋香巧笑着请大家稍安勿躁。但她说的话是不能让安庆生听到的。不然又被被他埋怨不站在他这一面。 “香巧你是糊弄我们吧。他这个卡拉OK,现在流行地很。咋可能等几天就过时了?” “是啊是啊。我不管,反正你赶紧想办法让他把这玩意从金竹村撤了。” 一众人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宗旨之一就是逼宋香巧利用她村支书的身份让安庆生不要这样“自私自利”。宋香巧肯定不能这么做,骗人的话又不能讲,最后只得被这一众人逼在村委出都出不来。 最后还是廖婶左等右等不见媳妇回来吃饭,这才去叫安庆生过来“救人”。安庆生是金竹村的主心骨之一,有他出面问题一般能解决。 安庆生一走进村支部里,所有人都有些尴尬。除了宋香巧外,这十一家不是安庆生的亲戚,就是平日里和安庆生关系还不错的邻里。要不是生意一落千丈还真不愿意集体过来“逼宫”。现在被正主逮住,多少脸上都挂不住。 宋香巧长出一口气,赶紧喊安庆生过来坐。 安庆生扫视一圈后,皱眉质问:“你们这是干嘛?稀奇啊。我记得,有一年多没人这么闹了啊。”确实,自从大家把精力都投入赚钱中,以前动不动就因为某些琐碎破事的撕逼几乎绝迹。 这群人明明有诸多怨气,却都不吭声…… 宋香巧肚子饿了,她想回家,吃饱了才有力解决问题。 她看大家都不愿意当这个撕破脸的人,一时间在心里又感叹又生气。 “咱们十三家是签了字表了态的金竹村农家乐协会首批成员,你们十二家都来开会,唯独没通知我,是啥意思?” 大家面面相觑,都错开脸装作没听见。 安庆生瞧见姬莲花在,喊道:“莲花,你说,到底咋回事?” 姬莲花自从年前因和廖婶抢客人被罚三个月不得营业,好不容易等到惩罚期结束能开门挣钱,又碰到安庆生搞这么一出,心中的怨气实在也多,可她现在学能了,不当出头鸟,不胡乱说话,不然又要大家孤立,说不定惹了众怒下次又失去了开农家乐的机会。 心思这么一转,她讪笑两声,“没,没啥。就是,叔,你那唱歌的生意赚了多少钱?” 安庆生见状,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猜测,他淡淡道:“我那一套设备好几千块钱,这买卖就是费劲挣个吆喝,哪天能把成本赚回来都不错了。说什么挣钱?!那都是外人瞎猜的,你们还能不清楚?”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显然不信他说的话。这些日子就他家院子人来人往的,每天晚上都能吵吵到半夜,哪能不赚钱? 宋香巧实在不想在这磨蹭,索性直接把窗户纸戳破。 “你们眼红人家庆生叔搞KTV挣钱,互相鼓动着来我这里逼我,你们想想,这样做合适吗?” 众人:“!!!” “还是那句话。咱们村搞旅游开发,乡里村里能为大家提供是最基础的服务……”比如政|府出钱搞□□洞开发,在□□洞附近的金竹村就能顺势蹭旅游流量搞农家乐,比如村里组织制定行业规则,不允许恶意竞争,组织人员培训服务接待能力等等,至于其他的,则会交给“市场”这只手。 经济规律,优胜劣汰,这八个字不是随意可以开玩笑的。能行就能行,不能行,哪怕找来县领导也无济于事。 “说实在话。我也羡慕庆生叔的经济头脑,羡慕他有两个有本事的儿子。可现阶段,我没这本事,我只能守着我家这点小生意挣点小钱。你们几家总不能盯着别人,把眼睛盯得再红,也只能伤了和气,伤了自己身体。” 宋香巧说得极为不客气。其实在场的谁不懂这个道理?今天之所以一众人敢来找宋香巧闹事,还不是因为大家互相鼓动,拧在一起,安庆生要怪也不能单独怪他们其中一人……这种幽微的心理被无限放大,最终让所有人都有了充分的行动力。 “不是,我们也想挣钱,可庆生叔……”这些人急了,又开始胡乱攀扯着说话。 一直不说话的安庆生站起来,笑了笑,“据我所知,莲花,你家也准备买卡拉OK了。思源都跟我讲了。” 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看向姬莲花。 这是“叛徒”啊。姬莲花家有钱,区区几千块的设备说买就能买。不,她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搞农家乐,做这点小买卖啊?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安庆生继续道:“梁有仙那个老家伙买的设备已经在路上了,他比我还有福气,三个儿子给他买了两套设备,准备跟我们村打擂台。” 众人:“!!!” 宋香巧无奈笑起来,所以说嘛,这哪里是控制得住的事情。只要有利益驱使,谁不泼了命地挣钱? 安亲生朝众人丢了两个“炸弹”,而后施施然走了。 留下众人一脸郁闷。 宋香巧还想说些“只要大家用心用力,总能挣到钱。挣不到大钱也缺不了小钱”诸如此类的话,还没等她张口,剩下的人就把矛头指向姬莲花。 “莲花,你这就不厚道了。咱们进来村委是干啥的你很清楚。你偷偷买设备不告诉我们,还好意思来这里装着跟我们是一头的?” “对啊。我们以为你们家跟庆生叔家关系近就不敢来,结果你来了。我们还敬你是明事理的人,结果你不干人事啊。” 姬莲花被一顿怼骂,她不想忍了,跳起来喊道:“你们凑一起说我|干啥?挑起这事的是庆生叔,你们咋不去找他说理?” 说完她又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你好意思说我。当初你开农家乐的时候没钱,是庆生叔借了你钱,你才开起来了。现在庆生叔挣钱多了,你就反水骂人家?你干的是人事?” “还有你,你们家娃上次生病,半夜里找不到人,还是庆生叔开着拖拉机带你们去的医院。你们家也好意思在这里骂庆生叔?” “还有你……” 姬莲花的战斗能力那是相当了得,以一顶十,不一会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骂了一遍。 大家乡里乡亲,血缘上同宗,距离上近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大家都受过安庆生的恩惠,现在集体反水,却把所有矛头指向她一人!她才不干! “唉,你这人不要说话这么难听。你还是庆生叔的亲侄媳妇。你买设备干啥,不是也打算抢他家生意?” 姬莲花冷笑一声,“要是这么说,你为啥开农家乐?你这不是要抢我们所有人的生意?” 众人:“!!!” 宋香巧真想给姬莲花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她想说的,而不好说出来的话,全狠狠砸出去。 可表面上她还要维持秩序,“哎呀,都少说两句。都是亲戚邻居的。” “她把我们当邻居了吗?” “他把我当亲戚了吗?” 双方齐齐转头质问宋香巧。 宋香巧:“……” 最后全部不欢而散。 知道这个情况的梁有仙忍不住笑出声来。谁没厉害儿子,谁没经济头脑,他活了六七十岁,还能被宋香巧这个小辈比下去,还能被比自己小几岁的安庆生比下去?不就是卡拉OK嘛,买设备就行。 日子还长着呢,看谁笑到最后- 然而一个月后宋香巧和梁有仙竟然不约而同去找姜崖。 宋香巧前脚刚进去办公室,梁有仙后脚也跟来了。 两人在办公室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咋了?互相不认识了?”姜崖站起来给他们t倒水。 宋香巧摆摆手,“没,谁能不认识宝刀未老的有仙叔!” 梁有仙哼了一声,“谁还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宋书记?” 姜崖:“……”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梁有仙微微埋怨道:“姜崖,你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码头村上,也不管管我们梁家洼村!” 宋香巧也想这么说,可她没梁有仙脸皮厚,不好意思麻烦姜崖,这次憋不住才过来向他求经。 姜崖笑起来,“都是一个乡的,只要我能帮上忙我肯定帮。”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我虽然这段时间没过去,可听说金竹村和梁家洼村现在搞得有模有样,很多农家乐引入了卡拉OK,这可是新体验啊!游客应该很喜欢。” 听到这里,两个村的领头人都忍不住苦笑一声。 事情原本初衷非常好,可现在已经完全失控了。 第124章 人皆趋利。尤其身边人赚钱赚疯的时候。那心里眼里的嫉妒简直跟煮沸了似的, 咕咕嘟嘟每时每刻都在冒腾,简直要把人给熬煎死。 金竹村和梁家洼的人可都是见过世面的,所谓见过世面, 也就是知道钱能赚到, 且说好赚真好赚。他们见不得安庆生、梁有仙还有姬莲花家的院子里坐满了人,一坐都坐到半夜, 听不得那些港台流行歌曲,绕在耳边能绕一个晚上,让人睡得不得安生。他们脑海里想的画面,是这些吃了螃蟹的人,半夜不睡觉坐在被窝里数钱, 数完说不定还直接睡在钱上…… 于是乎,有钱的没钱的,都去买回来了卡拉OK设备。在院子里一放, 插销一插,话筒一拍,啊啊两声,就开始准备收钱了。 如雨后春笋般,金竹村13家农家乐, 一个月内有6家买了设备。梁家洼村也差不多五六家。 原本安静如桃花源般的山村,白天热闹, 结果现在晚上比白天还热闹。 你家声浪高,热闹大,我家要比你家声浪还要搞,热闹还要大。唱歌唱嗨的恨不得把丹江河唱断,恨不得把□□洞唱塌,喝多了的人更是不管不顾地抢过话筒又喊又叫又哭,怎么劝都不肯放下话筒,逼急了有些人还会直接从钱夹子里甩出几张百元大钞,让这些农家乐主人闭嘴。可待第二天清醒时又反悔,非要逼着人把钱还回来,双方争执起来,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甚至还闹到了派出所…… 宋香巧没搞这些设备,她有老有少,她自己除了自家生意还有村部一堆要做的事,经不起这么熬夜折腾。可旁边左右邻居都在院子里装了卡拉OK ,左邻右舍都OK了,她OK不了。婆婆被吵的失眠差点腿软摔倒,儿子被惊得心神不宁,老是夜啼不止。 她又不好说什么。对于买了设备的人来说,他们当前的第一要务是赶紧把成本钱赚回来,只能死命拉客人,把每晚结业的时间从夜里十点延迟到12点,如果不够,还会拖延到半夜三点。 还有一点,谁也没想到能够拿出钱买设备的人有这么多,一下子冒出六家来,可游客量每天也就那么多,想唱歌的人又要再减少一点,结果只能降价硬抢,或者满足游客一些“其他”要求…… 宋香巧说到这里,忍不住皱眉。 前段时间,竹丹回村,瞧见安庆生家有这样好玩的设备,就拿起话筒唱了几首歌。这位竹家姑娘,人长得好看,唱歌又好听,尤其模仿邓丽君堪称一绝,当即被一个男性游客喊住要她陪唱两首。 竹丹是个豁得出去的人,当即大大方方陪唱了两首,立马获得满堂喝彩。她不过是唱着玩,可剩下的几个男性游客也想让她陪唱,还说唱邓丽君不够劲儿,要唱罗大佑,要唱周华健……竹丹当即不乐意了,她又不是天生卖唱的,不过是看在庆生叔的面上陪他的客人唱两首,咋就真成这些臭男人玩乐的角色? 一个劝,一个不听劝,眼瞅着闹出事来,安庆生急得上蹿下跳,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性游客当即甩出一百块,让竹丹陪唱半小时。 一百块!要知道点一首歌也就五块钱的事,一百块能唱20首歌了。一首歌假如时长三分钟,能唱一小时。谁也不用细算,都知道这钱赚得轻松愉快。 竹丹不过是一家县城超市的收银员,月工资撑死不到四百块。唱半小时就能赚一百。 谁能跟钱过不去?傻子吗? 当即喜笑颜开答应,赶紧拉着这位客人亲亲热热地唱起来。 当晚,竹丹赚了三百块。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 这股嫉妒之风只能来得更热烈。村头村尾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竹丹这姑娘,未婚未育,跟几个男人搂搂抱抱唱歌喝酒,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有人说她这么会唱,也不知道在外面混了多少场子,唱了多少次,陪了多少次…… 这个陪字就非常微妙。到底是陪唱还是陪什么,全隐藏在这群八卦者的挤眉弄眼中。 可不管咋说,第二天晚上,竹丹就成了安庆生农家乐的活招牌。 她打扮地漂漂亮亮,施施然往那里一站,再妖妖娆娆唱那么两首情情歌,就把人勾得走不动路了。原本已经被旁边的竞争者挤得收入骤降的安庆生再次找到了新赛道。 所有人都盯着这里,都在想招数。 第三天,剩下五家农家乐门口都站了一位明显带有招客意味的漂亮姑娘。姬莲花找不到合适的人,甚至把她亲闺女安芝从学校里拽回来。小姑娘和竹小蝶同岁,她学习成绩一般,考上了县城二高。按理说姬莲花这个亲妈不该这么干,可安芝唱歌好听,人长得也不赖,给家里的生意顶两天班,待找到合适的人,就会放她回去上学。所以,姬莲花不认为自己这么做很过分。 接下来就变成了漂亮姑娘的战场,谁唱的歌好听,谁会哄男人,谁会摇色子陪喝酒,这些硬功夫就成了谈价的筹码。显然安芝不合适,她只会羞答答地唱歌,压根不会与人交流,只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就逃回了学校。 没办法,姬莲花只能自己上。她这人吧,虽然性格有点刻薄,可学习能力强,不过就是那么几首流行歌曲,她学了学也能唱。在她眼里这门生意其实不是挣个点歌钱,或者陪唱钱,是要挣酒钱。 白酒、啤酒、红酒甚至洋酒,这些才是挣钱的大头。 她曾经去过老公安思源在福建的工厂。那里的老板可时髦了,去KTV唱歌喝酒只喝洋酒。兴头上来也不管真假,几百一瓶的洋酒咕咚咕咚喝进去,喝醉算完。 于是乎她从外地买了一些酒摆在家里,使出浑身解数请人买酒喝。 有人买,她就能赚到钱。 结果前两天,有人就因为喝得太多以至于不省人事,被同伴送去了乡医院。抢救回来之后,这人死活认为姬莲花家的酒有问题,喊了一众人上们讨要说法。闹得全村鸡飞狗跳,最后再次闹进派出所。 所长胡文林快炸了,一天到晚全是金竹村的破事。 “昨天,全村人把我挤在村部,快把我逼疯了,让我主持公道……”宋香巧一脸颓色,眼窝黑青,万分无奈。 梁有仙也长叹一口气,“我们村都是学你们村的,钱没赚到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姜崖听到这里大概也清楚众人诉求。 站在普通村民角度,搞农家乐的人只顾着自己挣钱,制造出来的噪音让大家不得安宁。这些人为了多赚钱,还搞来乱七八糟的女的站在门口招揽游客,搞得村里那些老头子们晚上不睡觉,都跑去看漂亮姑娘唱歌。这不是伤风化俗是什么。 站在没钱搞卡拉OK的农家乐角度,这些搞唱K的人挡了他们挣钱的门路。他们也不乐意。 站在搞卡拉OK农家乐角度,他们花了大钱买了设备就该赚钱,什么噪音什么挡人财路,都是嫉妒的屁话。从他们角度出发,惹出大|麻烦的反倒是姬莲花。她高价卖酒,甚至卖假酒,把金竹村的名声搞坏了。她才是罪魁祸首。 可站在姬莲花角度,她不过是想多赚点钱。那人喝多进医院是他身体问题,跟酒无关。她买的酒都是品牌酒,质量有保证,只不过从那么远的地方买来加点价钱也不为过吧。 所有人都争执不下,所有人都没有错。 闹到最后,有错的只能是对此毫无作为的村干部。 宋香巧都冤枉t死了。 “姜崖,你说是我的错吗?是我逼着他们买设备吗?是我逼着他们请姑娘陪唱吗?是我逼着姬莲花卖酒吗?” 梁有仙也急得跺脚,“我是买了设备。我要是不买设备,游客全被他们金竹村抢走了。可我现在连成本的三分之一都没赚回来。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谁让你们拼命降价?点一首歌三块也行,两块也行。就是唱到天明能赚多少钱?”宋香巧忍不住埋怨道。 梁有仙气得两眼一瞪,“谁让你们村用阴招啊?漂亮姑娘陪唱不说,还允许人搂搂抱抱……” 宋香巧被噎得说不出来了。 竞争到最后就变成无底线的竞争。再不管控,以往取得的成绩就会毁于一旦。 她转头看向姜崖,“你怎么不说话啊?” 梁有仙也急,“姜崖,你倒是说话啊。” 姜崖给两位倒了杯热水,这才落座缓缓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是那句话,发生任何事,出台任何政策,都有利有弊,不能只顾着一头做决策。” 宋香巧听得明白,可做起来太难。 梁有仙更是不耐烦,嚷着让姜崖把话说明白点。 姜崖抿了下唇。事情已经发生,只能往前看。首先需要肯定的是两个村的村民现在已经有了十足的主动的发展意识。知道不能等靠要,知道不能故步自封,创造性地把城里的好玩意拿到乡下,还进行了有效尝试。只不过卡拉OK这个新鲜事物带来的冲击超过所有人的预期,其实也不算奇怪…… “说千道万,犯法的事不能做。”姜崖先定了基调。 宋梁两人捣蒜点头,“那必须。” 首先,姬莲花到底有没有卖假酒?那位游客喝到住院到底谁的过错更大?如果姬莲花知假卖假,这可是涉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是犯罪行为。如果她不知情,有义务协助公安机关追溯假酒源头。 其次,请女孩子帮忙陪唱揽客,这个无可厚非,关键是不能让这件事变质,若涉嫌情|色交易,肯定也涉嫌犯法。 最后,噪音扰民,这个必须解决,需要农家乐协会制定严格的时间限制和音量限制,若是谁不遵守,那该除名除名,该罚款罚款。 姜崖这么一说,两人有了些思路。 姬莲花这件事吧,现在双方还在撕逼,游客要补偿,姬莲花喊冤。可在她喊冤过程中,她呈出购酒的合法渠道,也让大家看到了她竟然加价这么多卖给游客…… 姜崖道:“让莲花嫂子退款,道歉,以后卖酒要在协会那里报备相关的购买渠道和成本价。至于加多少钱卖,你们协会商量个比例出来。如果敲定,谁也不能违背。还有,客人在咱们村喝酒,作为农家乐主人,不可以随意劝酒,更应该盯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喝多耍酒疯。万一出事,我们谁都兜不住。” 宋香巧眨了眨眼。这一点她怎么没想到。 虽说农家乐协会是有些权力,可游客在各家吃饭喝酒,这属于个人行为,要是他们喝得多自然主人赚得多,可姜崖却让他们反着来…… “还有,喝酒不可以开车。这点,你们也要让各家都盯紧了。” 农家乐开在村里,看似是赚钱的好路子,可全村人却要承担,熙熙攘攘的糟杂,人来人往的噪音,现在不仅白天要承担,晚上还要忍受。 “晚上九点半就截止唱歌。如果不遵守,还是那句话,该除名除名,该罚款罚款。” 梁有仙嘴巴张了张忍住了。 他可是让儿子们帮他买了两套设备,自己给自己打擂台。只让唱到九点半,这能赚多少钱啊。 姜崖看出来梁有仙心里不愿意,笑道:“有仙叔,咱们多想想唱K能带来的附加值,看还有没有其他路子赚钱。” 梁有仙一想,姜崖说的没错。现在卡拉OK在竹坑乡短短一个月内已经从吃香变成随处可见的东西。若是还拼点歌赚钱,确实也赚不到钱。要说姬莲花不愧是安思源的老婆,脑子就是活套。酒才是赚钱大项。眼瞅着夏天就要来了,游客们喝着冰镇啤酒,肯定很爽。所以要赶紧买个大冰柜去,再在里面摆点雪糕冷饮什么的,也能赚不少钱。 姜崖见梁有仙脸色有些好转,知道大家都有赚钱的本能,机会都跑到家门口,还能不抓住? 这时,他倒是提了个问题:“香巧姐,有仙叔,这次开发码头村,我想恢复河街吊脚楼……可我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第125章 在姜崖的设想里,未来码头村将形成三条特色南北向游线,从西往东,分别是丹江风景观光线、河街吊脚楼线以及明清古街体验线。 现在码头村只有明清古街还保存着原貌,河街已经损毁于历代丹江洪水泛滥中。而当前丹江水阔而浅,淤积严重,也不合适行观光船。 原本他想着找施工队把河道淤泥清理后,把漂亮的河漫滩利用起来,沿河道修建一排吊脚楼,到时候酒馆茶馆麻将馆建起来,推门一看就是漂亮的丹江……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十分残酷。这件事被拿到乡政|府会议上讨论时,遭到了各个同事的反对。乡长葛兴国说这件事压根没有讨论的余地。徐洪福也拍着姜崖的肩膀叹气,就差说他异想天开。 姜崖事后才了解到,别看这两年丹江河水量小,看起来人畜无害。若是上游暴雨突袭,会卷走河漫滩上的庄稼,会冲进两岸的道路,毁掉两岸的房子。但两岸苦于资金有限没钱修大坝,加上丹江东边是西河县竹坑乡,西边是湖北省白浪镇,分属不同省不同市不同县,即便有钱修大坝,也需要更高层级的政|府统一规划统一施工,不然这边有钱修,那边没钱修不成,或者这边修建了20年标准的防洪大堤,而那边修建了100年标准的防洪大堤,洪水可不管你是哪边的人,冲下来时,哪边坝低哪边遭灾。 于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从50年代开始,两边村民开始自发修建挑水丁坝。这种丁坝有长有短,从堤岸开始斜插|进河道里,可以把洪水挑到对岸,由此保护己方河漫滩上的庄稼。要知道,丹江两岸大山连绵,可种植的土地少之又少,唯有肥沃的河漫滩是天然的种植区域。即使每次洪水期间,所种庄稼会毁于一旦,大家也每年勤勤恳恳种。毕竟洪水不是年年来,只要能抢在非洪水期间种成一季,那也是收成。 尤其60、70、80年代,这里的人还靠天吃饭,所以建造丁坝,保护我方河漫滩,成了天大的事。又因为一切希望寄托于丁坝,所以丁坝越建越多,越建越长,双方的冲突也越来越激烈。 按理说两岸虽然属于不同省,但地缘近,在同一片天地,同一片山水中,甚至连语言都一样。两岸通婚多,且结成亲戚,关系不应该这么紧张,可这事事关吃饭问题,庄稼地不被淹,就有口粮吃,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姜崖听了本地人说了半天才知道,但凡丹江发洪水,双方损失都会非常惨重,然后把怨恨的目光投向对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对方修的丁坝导致。 1973年6月,竹坑乡人上千人气势汹汹冲过去要求对面的白浪镇炸毁自己的丁坝,他们拿着各种农具,铁锹、锄头、镰刀,高高举起,目眦狰容。对面的白浪镇人当然不是好惹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全手拿家伙,势必要与竹坑乡的人斗个你死我活。 确实在冲突中有人员伤亡。这加剧了双方之间的仇恨,任凭哪层领导下来调节都无济于事。两岸村民还制定了严格的规矩:不许过河。谁要赶偷偷过河,立马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不说,还会被赶出村子。 后来冲突不仅仅是拿农具打架这么简单。丹江东岸的人会半夜跑到西岸把对方的丁坝炸掉,丹江西岸的人则会在他方河漫滩上埋地雷埋炸药…… 现在听起来这些事儿简直匪夷所思,可确实是丹江两岸人民争夺那点稀有的河漫滩种庄稼,迫不得已采取的举措。姜崖听后大为震撼。 葛兴国说75年冬天的时候双方甚至各自岸上设立哨兵,架起枪炮,准备炮轰对岸。这件事直接惊动了中央,最后在两省水利部和农业部的调停下坚定了七六协议,双方各自暂时搁置矛盾,t拆除了部分丁坝。 然而1983年的一场洪水再次冲毁庄稼后,双方立马再次修建丁坝,到了93年,这段三公里多长的丹江两岸修建了20多处丁坝,洪水在这里绕来绕去直接绕晕了路,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两岸房子冲毁的更多了。 前年也就是95年的时候,水利部批准了丹江两岸水利纠纷河段防洪工程规划。按照九五规划,在这段有纠纷的3.5公里河段内,所有挑水丁坝将会被拆除,还会对河道进行清理疏浚,并按20年一遇的防洪标准,统一修建、加高加固两岸堤防。 这本是长达五十年纠纷的最终章,然而因为这项工程会侵占部分河漫滩,让大家伙少种庄稼,结果当年就被迫停了工,一停停到现在。 要实现姜崖的设想,一方面需要将堵塞的淤泥清理掉,另一方面还要将丁坝拆毁,在临河一面修建吊脚楼…… 两岸村民把河漫滩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姜崖的举措每一步都在踩雷,而且踩的是大雷。 梁有仙听得直摇头,“不行不行。姜崖,你在竹坑乡干得差不多肯定是要往县城里当大官的,可千万别招惹河里的事。稍不注意就万劫不复啊。” 宋香巧也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金竹村在山腰,祖祖辈辈就靠着山窝窝里那点地刨食吃,老天爷让吃饱饭就吃饱饭,老天爷让饿肚子就只能饿肚子。码头村和对面的白浪镇靠的可是河漫滩里大块肥沃的土地,金竹村人又羡慕又不羡慕。羡慕的是人家好歹能种大片庄家,吃得饱穿得暖,不羡慕的是为了这点吃食,他们需要拿起农具武装自己,为了保护丁坝闹出人命也不停休。 现在金竹村很多人不用靠种地就能过上好日子,码头村人还要护着自己在河漫滩的地才能吃饱饭,宋香巧只能说,各凭本事挣钱,其他的她也管不了。 姜崖说的天大的事,确实是天大的事,他们两个人帮不上任何忙。 一时间,姜崖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了这件事,这几天他跑去县里水利局,交流一番后,对方直摇头,说这件事天皇老子来了都不敢招惹。他们水利局根据上层领导指示,派了挖掘机,派了建筑队,刚动了一点河漫滩的地,就被当地村民拦住,死活不让他们再搞下去。 水利局的人说得很直接,那里的人民风彪悍,讲道理不听,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能受一点损失,哪怕未来这件事利好千秋万代,当下他们就是不同意。你想比他们还强势,强行开工?这些人直接老老少少躺到挖掘机下…… 九六规划可是国家水利部协调双方定的方案,他们说不同意就不同意,你说还能谁来协调?就凭你? 姜崖沉默了,一脸无奈地从县水利局走出来。 想了想还是不死心,又跑去市水利局。市水利局的人说得更为难听:问题不在他们水利局,问题在本地“恶霸”。恶霸不除,这事别想做成。 姜崖怀着一腔希望跑前跑后,最后还是落得个毫无办法。 他知道跟宋香巧和梁有仙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劝他别折腾,可是…… 可是或许是病急乱投医,才抓着他们两个谈这件事。 以前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现在好了,他发现自己不是“无敌”的了。 也正常。他安慰自己。 梁有仙到底活得时间长,叹气道:“这件事嘛,关键还是两个村太穷了。” 若不是穷,若不是眼巴巴盯着河漫滩能钟点粮食,谁会愿意冒险在这种地方刨食吃? 再加上两个村为这件事闹了快五十年,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死伤十几人,这仇,这恨,可不是谁的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 宋香巧道:“不过现在码头村,马上要变大样了,以后就不用指望河漫滩种地……” 梁有仙哼了一声,“这问题就更大了。你想啊,本来两个村都穷,现在其中一个村,政|府投钱要搞开发,另一个村还在坑底仰着头靠天吃饭,他们心里不就更不平衡了。” 两人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姜崖别轻举妄动,在码头村能办多少事就办多少事,千万别把可能让自己前途毁于一旦的破事揽身上- 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丹江汛期提前到来。 4月5日是个星期六,本该在清明下的连绵细雨像是发疯了一样变成了雨柱,狠狠砸在这片已经不堪忍受的洪灾泛滥区。 整个天被撕破了半边,汹涌的水倒灌下来,填满了枯竭了两年的河道,水浪在20多座丁坝之间激荡撞击,越发难以往下游排出。河漫滩上辛苦种下的庄稼,长势那么好,现在也被浑浊的河水淹没。 所有人都求着老天爷可怜,赶紧把雨停了。 可丹江上游下的比这里还大。 竹坑乡立马启动防洪应急预案。所有人不能离岗。该巡岸的巡岸,该转移的转移,该加固的加固…… 姜崖早在这波降雨第一天就开始安排人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今年不同往日,码头村正处于最关键的建设期,万一洪水冲进码头村,但凡毁掉一处古建,毁掉一座古桥,这次码头村等了几十年的开发又要陷入困境。姜崖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即便提前做了预案,谁也没料到老天爷这么狠心,天黑时,雨还没停。 此时码头村外的江面还在缓缓上涨,乡政|府的电话声不断。水文站的人不停报来数据。 水位210.79米!还有4米到警戒水位。 半小时后水位涨到了211.84米。 葛兴国当机立断让码头村的人转移。电话一摇,早已做好准备的码头村村长陈元基通过广播让大家立刻前往南关集|合。 “大家都赶紧去南关!南关有车!帮大家转移!谁都不能这时候给我掉链子啊。全部走!一个不留!” 抖着颤儿的声音穿过雨柱,传到了各家各户。 众人不得已互相搀扶着,被豆大的雨砸着脑袋,拖家带口往南走。 叫声,哭声,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姜崖穿着雨衣,可雨势太大,整张脸早被雨水打湿,头发紧紧贴着额面,水雾蒙蒙中看着一群人往南走来。 “哎呀呀你家的猪怎么也赶出来了!”陈元基一脸无奈,跳脚喊道。 “我家的猪就是我的命根。我在它在,我走它走!”村民嘶吼着,硬着脖子把难题交给乡政|府。 姜崖皱着眉往前看,除了这头猪外,转移的队伍中还有牛,还有羊,甚至还有一群鸡。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宋香巧。 宋香巧立马明白,上前道:“行。人的命是命,牲畜的命也是命。咱们不就是多跑几趟嘛。来,老人小孩先上车。” 姜崖道:“牲畜拉到乡政|府大院看管起来。那里地势高,淹不到。” 陈元基这下松了口气。说通他们村这群倔驴转移比登天还难,从前天动员到昨天,嘴皮子都磨破了。让他们只带最关键的东西,其他的都放家里。洪水不一定会演过来,人命最要紧,其他的都是身外物。这样的道理怎么说都说不通。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是顶着锅碗瓢勺,拉着牲畜…… 好几辆拖拉机突突突响起来。梁有仙也来了,喊着人上他们村的拖拉机。 码头村人多,分成两拨暂且转移到位于山上的金竹村和梁家洼村。 这两村负责安排码头村人入户安住,吃喝拉撒。 姜崖把转移任务交给三位村长,而后立马往河边跑去。 河水再差两米就要越过警戒水位,丁坝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县里派来的水利专家也赶来了。 黄黑的河水中夹杂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树枝、家具,甚至还能看到死猪漂浮在水上…… 幸好这时雨势渐歇,众人都歇了口气。 水利专家却眉头紧皱,上游的雨下的比这里还大还久,不仅丹江主河道的河水暴涨,河道两岸的支流也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夹裹着两岸的泥土、树木甚至房子一起冲进主河道。丹江河道就这么宽,只能往外再扩,再扩,侵入农田,侵入村庄……而竹坑乡码头村这段是丹江上游第四段大拐弯处, t河水在这里猛然脱去束缚,势必要往两岸冲去。 形势不容乐观啊。 姜崖听他一讲,赶紧安排众人继续加固丁坝。 王学海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往县城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看来是哪里的电线被冲断了。 更可怕的是他派人往县城赶去,离乡政|府三公里处的县道也被大水冲毁,这下竹坑乡彻底成了孤岛。 姜崖深吸一口气,他紧紧握住水利专家的手,现在只有这一根独苗专家可以从技术经验上帮大家,剩下的全凭一股孤勇。 此时透过蒙蒙的雨雾,对岸堤坝上闪过几道亮光。 “快看。他们郭店村的人也来巡坝了!”有人喊道。 姜崖定神一看,果然是。 “他们今年又多加建了一道丁坝,洪水肯定只会往我们这边跑。” “是啊,他们郭店人就是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 一众人都知道两村之间悠久的仇恨,说起来全在咬牙切齿。 水利专家自然也晓得,苦笑道:“丁坝的防洪功能远不如修梯形大坝啊。而且你们在这里修了太多丁坝,只会影响泄洪,反而更危险啊。” 这位专家参与过九六规划,这样的话跟两岸的村民都说过无数遍,可没人听,现在遇到这么凶险的洪灾,他们还在这里互相埋怨。 “要是你们两个村子都愿意让施工队进来施工,现在哪会这么危险?”老专家跺脚喊道。 丁坝可使河流的主流远离堤岸,防止河流冲刷,更有利于河漫滩淤泥囤积,增加土地,保护庄稼。可这里,两岸同时修建了超过20座丁坝,洪水被层层阻挡,挤压,只能往两岸席卷。 村民们还是没觉得这事有多大,有人喊道:“现在雨也停了,水也不涨了,这次肯定能平安度过。” “是是是。这两天平浪宫的香火供得超级旺,神仙肯定保佑我们。” 老专家听了直摇头,转头跟姜崖说:“小同志,咱们可一点也不能松懈啊。” 他话音刚落,对岸忽然有人惊呼起来,紧接着一座丁坝竟然从底部开始坍塌,不到一分钟,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建造起来的丁坝就这么被江水冲塌了一半…… 所有人都震惊了。对面的马灯亮得更多了,叫喊声更大了。 刚才还在说肯定能平安度过的几人沉默了,转身颤着音问老专家和姜崖,“我们这边……” 还能怎么办?只能在洪水最高峰到来之前在原有的堤坝上加固再加固,加高再加高。 至于丁坝,此时坍塌也抢救不得,坍塌了更好,让洪流下行的更顺畅。 幸好姜崖提前准备,尼龙袋里装满了砂石,成吨的建筑废渣也在旁边随时待命,附近的青壮年都赶来抢险…… 老专家一看说还不够。别看现在降雨暂停,上游的洪峰还没到达,还有两米洪水就会没过大堤,冲进村庄……再说所谓的大堤也不过是简易大堤,论高度,不够高,论结实度,不够坚固,所以只能临时加固,并祈祷老天爷再可怜可怜这片土地人们,再给一次机会,等来年一定把大坝建高建结实了。 党员率先冲上大坝,将抢先旗帜扎进土里,身上绑上绳子率先跳下大堤,再汹涌的水浪中扛过一袋一袋砂石堆下去。其他人则排成数队,站满了长达三公里的大堤,尼龙袋从堤外传到堤内,数十盏马灯挂在树上,照亮了抢险现场。 葛兴国等乡政|府领导也来了,撸起袖子开干。 女人们也不得歇,力气大的跟男人一样扛尼龙袋,力气小的则在后方烧水煮饭,确保大家不饿肚子。 姜崖让王学海领着一队人拿着手电筒到处排查险情。说个不好听话,万一大堤守不住,保命要紧。 半小时后雨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来,大家更焦灼了。 姜崖索性连雨衣也不穿了,让人撑住尼龙袋,抄起铁锹往里倒石头。 “姜崖!姜崖!”有人在不远处叫他。 姜崖应了一声,放下铁锹。 “咱们这边堤岸看起来还没什么大险情,但对面郭店村就……”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怼道:“你想干嘛?他们村的人能耐着呢,轮不到我们操心。” 姜崖皱起眉头,冷着脸说:“洪水不分谁姓陈谁姓郭!都是爹妈养的,灾情面前还说这种话……” 难得看到面团似的姜崖发火,众人都闭了嘴。 王学海小声道:“我刚问了老专家。他们郭店村在丹江左岸,河漫滩最大,按理说洪水冲击力度没我们这边大,但他们这几年建的丁坝太长……” 这些水利知识王学海不懂,但肉眼可见能看到对面的人显然慌了神,已经塌了一座丁坝,接下来还会不会再塌更多丁坝,谁也难预料。 “他们好像准备的抢险材料也不够,往内堤倒什么的都有。” 姜崖想了想,当机立断跟葛兴国汇报了一下,对方也认同他的提议。 “救人要紧。其他的后面再说。” 姜崖得了令,立马喊上王学海,又找了一堆人,叫上老专家一起跑到明清古街的施工现场。 “把这些脚手架全拆下来!” 众人一听惊了。可命令当前,谁也不能质疑。 老专家立马明白姜崖的做法。 “好好好。用尼龙绳把这些脚手架缠起来,里面装满石头就等于一个大型的可移动的防波堤。” 说干就干,姜崖让王学海开来一辆拖拉机,不,还不够,还需要至少三辆。 原本安装在古建外侧的脚手架被拆下来,分成大小不一的石笼,而后一一叠起来放到拖拉机上。 雨还在下,王学海开上第一辆拖拉机,冲进雨阵。 陈元基刚好回来瞧见这一幕,喊道:“你们要去哪?” 姜崖大喊道:“郭店村!” 陈元基瞪大眼睛,“去?去哪?” 第126章 陈元基有多少年没去过郭店村了?一时间他也算不清楚, 少说也有二十年。明明它就在河对面,只需要五分钟,三百秒, 跨过两河之间的那座老桥就到了。外人提到竹坑乡码头村, 总说它们一脚踏三省,一只大公鸡只要叫鸣, 三省的人都会同时起床……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码头村的人从不跨过这座桥,郭店村的人也当这座桥从不存在。 为什么?物理距离这么近,可实际上两村之间隔着十几条伤亡的仇恨,数十年的积怨把这条天然之河推得更宽更深。 但凡天降大雨, 洪水袭来,仇恨就会再次翻涌而出。 今天也是。 可面前这个冒着黑烟的拖拉机上,浑身湿透的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们要去郭店村! 带着一车的救灾物资去对面! 他怎么能忍! 陈元基脸色阴沉下来, 上前一把拽住王学海的胳膊,喊道:“不能去!” 王学海一愣,“救人要紧啊!” 陈元基又上前一步,直接把半个身体压在拖拉机的扶手上,吼道:“要去就从我身上压过去!” 姜崖从车斗上跳下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元基叔, 对面的坝塌了。再不堵上的话,对面会死人的。” 陈元基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说:“我们这边死人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救我们?” 83年那场洪水将码头村这边的丁坝全部冲毁,洪水像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冲进码头村的街道,河边的房子被掏空的地基,倒了一大片,死了好几个人,这些人不是他的叔伯婶嫂就是他的子侄。怪就怪对面郭店村的丁坝修得又多又长,洪水全涌向码头村。 今天他们郭店村不过是塌了一个丁坝,姜崖就要带人过去帮忙,那死了十几年的人泉下有知能放过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吗? 这时葛兴国也赶了过来。 “老陈你不要在这时候犯倔脾气!”他急不可耐地扯过陈元基的胳膊。 他这个乡长难做啊。在某种程度上,竹坑乡成也丹江,败也丹江。过去丹江是航道,带来四面八方的货和钱,现在丹江断航,淤积出广阔的河漫滩,成了两岸人抢夺的土地资源。大家伙太穷了,才将眼珠子紧紧盯着这片能养活人的地方,所以谁来抢就拼命。 好不容易请来国家水利部集中协调出一个九六规划,修大堤的钱也有了,可大家还是不愿放下世仇,阻挠施工。 不然,今晚也不用转移,不用加高大堤。 “葛乡长,我知道你官大,压我好几头。可我不仅是码头村的村长,老陈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今天要是放他们过河,我没法交代。” “郭店村是t别的省别的市别的县别的乡,跟我们西河县,我们竹坑乡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们凭什么过河救他们!” “再说我们这边的堤坝还危险着呢,这些东西为什么不用在我们自己的大坝上?” 陈元基别看平时寡言少语,这时候像机关枪一样在葛兴国心口窝突突突射了个透心凉。 葛兴国气得真想捶他两下。他转脸看向姜崖。这人脸湿漉漉的,可那双眼睛依然沉静。 他知道姜崖这么做的目的。救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姜崖怕是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打破两岸的禁锢,在仇恨的铜墙铁壁上硬砸穿一个洞来。 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可依然想这么做。 这小子就是这样的人。 他大手一挥,“谁愿意去对面,举手!” 陈元基直起腰来。 拖拉机上站着的几个小伙子都是码头村的。这几人原先在县城工地干活,码头村开工建设后,他们从县城回来,短短十几天就和姜崖打成一片。年轻人总是慕强的,和姜崖这么能干且愿意教他们的人在一起,他们当然听姜崖的话。 几人盯着陈元基的脸,又忍不住看向姜崖。 姜崖什么也没说。 陈元基立马指着他们吼道。 “你!你亲叔就是73年那年,被郭店村的人打断了腿,一辈子光棍!” “还有你!你爷爷当年可是一马当先,修丁坝,保庄家,还把家里的土枪贡献出来架在丁坝上要跟郭店村人鱼死网破……” “你!” “还有你!” “……你们哪个敢过河啊!也不怕被全村人戳脊梁骨!” 这几个小伙子面面相觑,原本高高举起的铁锹缓缓放下来。 王学海见状长长叹口气,“不去就不去!赶紧下去别耽误我们过河!” 小伙子们灰溜溜从车上跳下来,本想跟姜崖说点什么,瞅见陈元基那张快要杀人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元基只能管得了自己村的人,姜崖和王学海人家是乡干部,他就是再不愿意也管不着。 王学海没好气地扯回扶手,“姜崖,坐稳了,咱们过河!” 葛兴国上前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送完救灾物资就赶回来。 姜崖答应着,拍了拍王学海的肩膀,拖拉机再次发动,突突突地消失在雨雾中- 这座桥平日里极少人走,今夜雨大,远远看去,桥面几乎贴着水面,几乎成了浮桥。 通往大桥的路面早被水淹了半尺深,没过半个拖拉机车轱辘。 王学海心焦,这桥年久失修,桥墩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洪流的侵袭。 车斗像是有千斤重,路面颠得人屁股疼,雨柱劈头盖脸,王学海几乎靠着本能和记忆往前开- “快看!那是什么?” 有人眼尖,突然瞧见万年不过人的大桥上竟然有两道光束,朝着郭店村这边射来。 隐约中还听到拖拉机的声音。 “日他先人啊!码头村的人来炸坝了!” “快快快!叫人过来!” “去大桥,把人堵住!” 郭店村的村长郭正初一脸怒色,就知道码头村的人天天干生儿子没□□的事,老天爷都要把人摁水里淹死了,他们还不忘过来炸坝,再送他们郭店村人一程。 一行人急冲冲淌着水往大桥奔去- “妈的!这桥颠死我了!”王学海开得歪歪扭扭,时不时要被桥面的坑颠得屁股跳起。 姜崖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车斗里的脚手架上,把身体当绳索,紧紧拽着,生怕珍贵的救灾物资掉下去。 “哎哎,有人来接我们了!” “还是郭店村人比较有眼力见啊!知道我们是来帮忙的。” 王学海话还没落,就瞧见一群人举着铁叉,扛着铁锹,拿着扫帚,甚至还有人还掂了一把砍刀……他们的脸在雨帘中透出几分狰狞,怨气、怒气、火气喷薄而出。 “草!” 这群人像不要命似的,黑压压冲过来,瞬间围住了拖拉机。 “你们想干嘛?!” “你们码头村的人就喜欢落井下石!” “要想炸我们的坝,就从我们身上轧过去!” 还没等姜崖和王学海两人反应过来,就被人从拖拉机上扯了下来。 “哎哎哎!你们轻点!”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郭正初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双凶目死死盯着这两人。 年轻。面生。 “去看看车上藏了什么东西?” 几个村民麻溜登上车斗,翻看了半天,只看到一筐筐装满石块的脚手架框……里头还塞了几个马灯以及一大堆尼龙袋。 就是没有炸药。 再说之前对面的人过来偷偷炸坝,要么悄无声息地爬桥过来,要么像水鬼一样游过来,哪像这次正大光明地开着突突车冲过来。 郭正初不傻不笨,他冷静下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早都听说对面码头村在折腾所谓的“大事”。原本郭店村人是不信的。对面这群“鳖孙”躺在祖先留下的家产上啥事都做不成。喊了几年的旅游开发都不成事,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在河漫滩的土里刨食吃,当一辈子泥腿子。 谁知道,这传言竟然越传越真,最后对面竟然在某天早上开了好几台推土机,一座座老砖房坍塌下去,烟尘像蘑菇云一样升腾起来,吆喝声,吵闹声,一阵阵地传到河对岸,郭店村人坐不住了,齐齐跑去村长郭正初的家里问个究竟。 郭正初把他们训了一顿,说人家码头村人干天干地也不干他们郭店村人的事。 再说他们搞那些事,还八字没一撇呢,很大可能就是瞎折腾,到时候一个游客都不来。咱们就坐在这里看对岸天天哭,看他们眼泪填满整条丹江。 再再说,他们忙着搞建设,搞开发,以后这肥沃的河漫滩全是咱们村的,不是正好吗? 村长的话让大家为之一振,像是看到一幅未来的美好画卷。 然而,就有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们,嘀嘀咕咕说:“种地多苦啊。听说对面金竹村的人搞农家乐,都赚了好多钱。都不用吃窝窝头,天天大鱼大肉……” “对啊。他们现在赚到钱了,今年过年在江边放烟火,又高又漂亮,从来没有见过。” 郭正初一巴掌拍到最近那个说话的年轻人身上,“你咋知道?你是不是又偷偷过河了!” “这还用过河才能知道的吗?” “你还犟嘴!”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啊。” “……闭嘴!” 一场鸡飞狗跳,不知道村长的话让多少人继续安心在河漫滩种地,幻想明年,明年的明年,收成能稍微好一点,好歹种出多余的粮给娃娃们换点补身体的东西。 今晚,大雨倾盆,对面来了两个年轻人,他们自称是对面竹坑乡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冒雨前来是想过来帮忙送一些紧要的救灾物资。 “你们能有这么好心?” “别不是藏着什么损招吧。” 一群村民从上打量到下,从下打量到上,恨不得把姜崖和王学海两人脑子开个瓢,看看里面到底是黑瓤还是红瓤。 姜崖定定道:“你是郭村长?!” 郭正初盯着他,“咋?。” “事情紧急,有什么疑问随后再问我们不迟。我们在对岸看到你们这边的丁坝损毁比较多,这车东西倒下去,可以挡一挡洪水。” “我们上游的水文站发来数据,还有两米,咱们这段的丹江水位就要到达警戒水位。” “马灯和尼龙袋是我们提前多余准备的,拿过来给你们用。” 姜崖向来有种魔力,哪怕再危机的情况,他总是能沉稳地说出令人不得不考虑的话。 郭正初听到这两人是对面乡政府的人,脑子第一反应是竹坑乡的人又要来求他办事。无非就是想赶紧把停掉的工程再次启动起来。 用这车东西做个敲门求人的礼物。 不用白不用。 他挥挥手,啥也没说,就让自己村里的人上去开车,并给另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走!去大堤!” 这几人不动声色地站在姜崖和王学海身边。他们走到哪,就跟到哪里。 王学海看了姜崖一眼,姜崖压根没在意,而是一脸沉稳地跟着郭正初。 这边的情况果然不容乐观。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丁坝,郭店村这边坍塌地厉害。按照老专家之前的分析,或许是他们修的丁坝太长,加上他们在河流的左岸,本身河流的冲刷就比较剧烈,若是施工质量再不咋样,丁坝坍塌也就不足为怪了。 “水太大了!我们倒进去的石头一下去就滚走了!” “水还在涨!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t至少还有三处坍塌的地方!” 一句险情跟着一句,狠狠砸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上。 事不宜迟,拖拉机上的小伙子得到郭正初的指令,把车调转方向,车斗朝江…… 倒车!倒车!在离江边还有两米的地方,车停了。 小伙子屁滚尿流地下来,颤颤巍巍地说:“我腿软!” 是啊。谁腿不软? !本来这里就快要坍塌了,这么重的拖拉机还载着这么多的东西,再往后退,怕是一不留神就全部掉进江里。 这可是拿命在开啊。 “真是没用!”郭正初骂道,喊着谁敢上。 人家竹坑乡的人都敢冒着雨开着车过来送物资,自己人却跟个怂蛋似的丢人。 看了一圈,竟没有一人敢举手。方才气势汹汹要干天干地的牛逼模样荡然无存。 “我来!” 王学海应声喊道,敏捷跳上拖拉机。 他在部队学的车,技术过硬,胆子惊人,这点险情不足为惧。 郭正初顿觉有人从天上伸出一个巨大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王学海拉起手刹,头往后,边退边看,众人赶紧帮忙看地面情况。 “倒倒倒!” “停停停!” 在离岸边还差半米的地方,拖拉机停了下来。 此时边缘已经有土块扑扑簌簌往下掉。 车斗升起,脚手架跌落进江里。 浑浊的江水腾起肮脏的水花。脚手架够大,够重,一下水就挡在快要坍塌的边坡旁,洪水恶狠狠地扑打过来,溅起更凶猛的浪花后便消融了。 众人欢呼起来。 还没等他们高兴一会,远处有人大喊道:“塌了塌了!” 众人拎着马灯急急冲过去。 只见一道洪流像无所畏惧的巨蛇,冲破了大堤,钻进了堤内的树林里,不远处房子影影绰绰…… 大家慌了。 “赶紧倒东西啊。” “沙袋,石头,往里扔!” “都用完了。还有啥能挡!” 郭正初站在破口处,颤着声音喊道:“快,让大家转移!” 往哪转?到处都在下雨,到处都是水,谁也不知道哪块土壤吸饱了水马上就要坍塌,谁也不知道哪条沟一会就要被山洪席卷…… 姜崖知道郭店村人可能没做好准备,但也没想到连转移方案都没提前做好。 “我家好几口人,还有那么多鸡,几头猪,怎么走得了!” “我们距离岸边远一点,能不能不转?” “村长,万一转移的路上再遇到啥情况,那不是更危险?” 说什么的都有,吵闹声都把雨声都盖过去了。 都在等郭正初做决定,他转身看着黑乎乎的江面,这时他转脸看向姜崖。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在等他开口。 但,也只是片刻。他的小人之心就被戳了个洞。 姜崖开口道:“郭村长,我们乡政府地势高,可以过去暂且躲一躲。” 远亲不如近邻。 距离郭店村最近的村也在五里之外,徒步走过去也要个把小时。可他们踏过这座丹江桥,去异省异县异乡只需要五百米,只需要五分钟。 怎么选?显而易见。 然而,是谁方才还在骂人家竹坑乡的人鳖孙?是谁发誓这辈子都不跨过这座桥?是谁命令所有人都不许过河? 郭正初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好在夜黑,看不太出来。 姜崖跟王学海使了个眼色。 王学海自来熟似的,上前一把揽住郭正初的胳膊,“郭村长,咱们可别再磨叽了。等会水没过大桥,连过去的路都断了!” 郭正初还想拿乔一下,王学海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到时候大不了你们给我们竹坑乡赶几头猪过来。” 郭正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反正不会白让你们帮忙!” “是是是!” 王学海立马松开郭正初,喊道:“快。分出来十来个人挨家挨户敲门,赶紧过桥去对面。告诉他们啥也不要带,除了人!” “剩下的人,分成三组。第一组去巡查所有大坝,发现险情立马来报。” “第二组,继续去刚才破口处填石头!” “第三组,来!咱们把这个缺口堵上!” 姜崖赞许地看向王学海,他转向郭正初道:“郭村长还烦请你叫个胆大心细的,先去对岸一趟,告诉我们葛乡长这里的情况,请他安排好咱们郭店村人转移过去。再去找一趟金竹村和梁家洼村的村长,让他们再派些人过来,还有把码头村工地上的脚手架都拆了……” 郭正初愣住了。就说方才那一拖拉机的脚手架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是人家码头村工地上的。听说对面工期非常紧,施工队三班倒,24小时不停工。脚手架要是都拆了,肯定会耽误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这……欠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不过,姜崖舍近求远去找金竹村和梁家洼的人过来,码头村就在对岸最近的地方,任谁也知道是为什么!就知道姜崖两人过来肯定跟码头村的人没关系! 他脚一跺,叫了自己亲侄子过来,把姜崖刚才说的话又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 “我能过河吗?”侄子面露难色,“码头村的人会不会把我绑起来扔江里?” 郭正初嘿了一声,给了侄子一个脑瓜崩,吼道:“赶紧去!”- 宋香巧安排好码头村的人后赶紧马不停息地回到岸边,这时候才知道姜崖和王学海开着拖拉机去了河对岸。 她盯着陈元基吼道:“你们怎么能让姜崖只带王学海一个人过去?你们码头村要是没有姜崖,现在还在祖宗留下的老房子里追忆过去的辉煌呢!” “要是没有姜崖,你们哪里来的钱搞开发!” “要是没有姜崖,你们这条老街还是死的!” “你们也知道对岸的郭店村人不是好惹的,还敢只放他们两个人过去?!” 要是姜崖在,肯定会拦住宋香巧不让她这么讲。一定会说这一切都是大家伙一起合力的结果,不是他个人的功劳。 宋香巧可不管这些,姜崖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金竹村的恩人。恩人现在对岸生死不明,她不能不管。 陈元基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女人批评地抬不起头来,饶是他还能说出那套和郭店村人的仇恨历史的话……不管咋说,姜崖对他们码头村尽心竭力,从不喊累,那些征迁、融资、策划等一系列在他看来像山一样巨大的事情,他都能有条不紊地搞好。 就冲这点,他确实不该让姜崖只带一个人过去对岸。 可是…… 他木讷地动了动嘴唇,说:“那可咋整?!” 恰好梁有仙也返回来了。老爷子听说这件事后跳得比宋香巧还高,骂得比宋香巧还凶! “日他先人啊。走!梁家洼的人跟我走!我们去对面把姜崖和学海救回来!” “走!金竹村人的人跟我走!跟上!”- 郭正初这位亲侄子叫郭永宁,这小子可不像刚才在他亲叔叔面前装得那样“清白”。码头村人也还是人,他们那边有八大件,有大集,有山歌赛,有免费景区可以逛,过年的时候还有好玩的表演,不像郭店村死气沉沉毫无乐趣……他不知道偷溜过来多少次,码头村的每一个块砖他都踩过,每一堵墙下他的身影都经过。 也就他的叔叔郭正初爱端着村长架子,控制村里人的自由,恨不得让他们紧紧捏住鼻子,不和人家码头村人呼着同一片空气。 有好几次差点被人逮住他偷溜过河,吓得他年纪轻轻差点得了心梗。 今天郭永宁有了正大光明过河的理由,可一颗心七上八下,腰也挺不起来,两条腿也直打摆,耳边的水浪声像是恶魔咒语,不停提醒着他今天可不是去对面吃香喝辣,要是一句话没说对,一步路没走对,小命就可能交代到这里。 浑身已经被雨浇得个透心凉,桥头,桥中,再到另一边桥头……熟到不能在熟的路此刻变得格外漫长。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瞧见对面两道灯光,随即又是一辆拖拉机的突突声。 不是,不是两道光,是好几道光。 吆喝声传来,好像还听到郭店村三个字。 郭永宁暗叫不好,怕是对面发现他的踪迹,要把他抓起来拷问,然后丢河里。 跑!跑回去!跑回去起码还有条命! 还没等他拔起腿,对面叫喊声骤起! “谁?!站住!” “别跑!”- 郭店村人哪能料到这次洪水还没到达高峰,他们村的丁坝就快要挡不住了。 三点五公里长的堤岸已有三处险情,其中两处用石块暂时堵住,可无处奔走的洪流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缺口,作势就要扩展自己的地盘,第三处缺口不一会就变得又宽又急。尼龙袋一t袋又一袋地丢进去,像丢进了无底洞。 缺口处的边缘土层变得更加不稳固,扑扑簌簌地不停跌落。 所有人都很焦急。 村里人还在转移,这洪流一会就淹没了树林一米深,再等一会就会把通往大桥的路淹没。 姜崖盯着洪流看了一会,转头说:“把拖拉机推进缺口!” 所有人:“!!!” 要知道一台拖拉机五千块钱左右,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即便买得起也主要用来拉沙卖沙换钱,哪能把一台好端端的拖拉机丢进江里,这跟直接扔钱有什么区别? ! 再说这是人家竹坑乡的拖拉机,怎么想都不合适。 王学海皱眉喊道:“这是有仙叔的拖拉机!老头宝贝地很啊。” 他环视一周,郭店村人没一个应腔的。 他们村肯定也有拖拉机小货车,咋没人愿意贡献的? 郭正初还没从姜崖的话中反应过来。这小子怎么处处不走寻常路? “我会跟有仙叔一个交代。钱我出!”姜崖定定道。 王学海连连跺脚,“你小子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啊。” “郭村长,我们可是救的你们村,你们多少也得表示点吧。”他是个脸皮厚的人,不像姜崖总是愿意自己主动承担多点。 郭正初咳咳两声,他家倒是有一台拖拉机,可也宝贝地很啊。 正在这时,远处突突突声音再次响起。两辆拖拉机急促驶来。 宋香巧穿过雨帘一下子看到姜崖的身影,激动地从驾驶位上站起来,喊道:“姜崖!姜崖!我们来了!” 所有人连忙看过去。 宋香巧和梁有仙各开了一辆拖拉机,拉着一堆人来了! “哎呀,拖拉机主人来了!”王学海松了口气。他明白姜崖的心思,知道这小子大爱无疆,可他也讨厌姜崖这样,会衬托得别人特别自私。 梁有仙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郭正初。 这个郭老头比他年轻,可比他生猛。当年就是他带着全村人和码头村的人隔河对抗,土枪、弹弓、箭,能整上的武器全整上。 宋香巧则冲到姜崖面前,忍不住唠叨着:“你怎么能和学海只两个人就冲过来?” 姜崖心头一暖,朝她撇了撇唇角,而后转脸看向梁有仙,说想借他的拖拉机一用。 梁有仙一听,刚才还昂扬的激情一下子被雨水浇灭了,那颗本就不怎么大方的心顿时纠结起来。他整张脸皱成一团,虽然姜崖说会负担这个损失,可他怎么好意思要姜崖的钱? 但姜崖轻易不张口,人家都求到他这里,又是人命关天的事…… 梁有仙一跺脚,发狠道:“行!把它推下去!” 郭正初瞥了一眼四周,村里人被雨水蒙着的脸上有激愤,有羞愧,当然还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不说过去两岸之间的仇恨,就说今天。人家竹坑乡的人主动冒雨前来送物资,还帮忙出主意,现在还主动放弃拖拉机堵缺口。他们郭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就说不过去了。 “别!我家也有拖拉机!开过来,推下去!” 姜崖皱眉道,“来不及了!这块马上就要坍塌了!” 说完他让大家后退继续装尼龙袋。 汹涌的洪流还在攻城掠地,被它舔食掉的土层越来越多。 宋香巧动作最快,立马招呼金竹村人装石块。两人一组,你撑袋,我倒石头,装完就用绳子随手一扎,马上就有人扛起来往大堤上爬。 “都别愣着啊!赶紧排成两列,把袋子扔水里!” 接龙传递,速度最快。 王学海使劲摇起摇把,快速转动,顺时黑烟冒起,拖拉机马达发动,整个车都颤抖起来。 梁有仙心痛啊,还想上去摸摸大宝贝,可王学海已经调转车头,倒着往坍塌的缺口开去。 “小心!”姜崖提醒道。 王学海嗯可一声,而后一脸蔑视地骂道:“老天爷是破了□□吗?下下下下他妈个没完没了!看老子把嘴给你堵上!” 车快速后退,本就酥软的大坝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似的,不停地坍塌……车斗后是吃人的洪流。 “跳啊!快跳啊!”众人大喊着。 王学海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头扭向后面,死死盯着黑魆魆的缺口…… 姜崖的嗓子眼陡然卡紧,这小子不要命了吗? “王学海!” 沾满了黄泥的车轮一半已经悬空,车头顺势翘起。 就在众人惊呼中,拖拉机发出最后一次怒吼,眨眼间坠入黑深的洪流,千钧一发时王学海纵身一跳,一个踉跄,半身趴在松软的土坡上,两只脚已然悬空。 姜崖大喝一声,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把人扯上来,还没站定,两人身后的土坡又坍塌下去一半。 “赶紧扔沙袋!扔!全扔下去。” 拖拉机不能白白被牺牲。必须趁它形成临时防线的同时赶紧再在堤内侧岸用沙袋填满空隙。 梁有仙看着被洪水淹没的拖拉机心疼地要死,可也只能心里叫唤,面上还是一脸“我最有大局”的不在乎,他咒骂着老天爷,喊着梁家人往前冲。 撑袋子的撑袋子,装石头的装石头,扎口的扎口,整完一袋就赶紧让人传上堤,再扔进去。 两排,四排,传送的人流布满整个大堤。 有条不紊,分工合理。 王学海、宋香巧、梁有仙应是提前被训练过。所以才能调度适度,指挥得当。 郭正初见状,这才知道,原来人家竹坑乡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汛期的防备工作。姜崖说得也非常直接,他跑去县市两级水利部门了解这三点五公里大堤到底为什么长期停工,也知道两岸由来已久的宿怨…… 郭正初边听边用铁锹铲沙石,听到这里他顿了下,要是有人昨天告诉他,今天对面他最见不得的竹坑乡人跑来帮忙抗洪,他肯定把这人骂一顿然后赶出去。可现在这群竹坑乡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是送物资,还舍得把拖拉机扔下江……只能说太魔幻。 姜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叹了口气,“原本不用这样的。” 县市水利部门虽然讨厌沾染这些几十年的纠纷,但他们还是好心提醒姜崖今年天气有些异常,汛期说不定会提前到,而且可能会往年严重些。现在大堤未建成,只靠着丁坝怕是不行,要提早准备好救灾物资,安排转移方案,加固丁坝…… 郭正初压根不知道这个信息,他在郭店村当村长几十年,自认为摸住了身边这条江的规律,一般就是五年发一次洪水,但基本上也就与丁坝齐平。 83年那次洪水最大,淹了田,冲了房,还死了两个人。除此之外,年年都是风平浪静。去年七月中旬下了几天大雨,涨高的江水险险通过村边,原本以为今年应是无忧,谁能想到今年的洪水来的又早又大。 在姜崖看来,两岸早都该互通有无,团结协作,同吃一江水,怎么能闹成敌人? “我给您这边打过电话!”姜崖苦笑说道。 郭正初纳罕,他怎么不知道? 姜崖得到今年防洪预警这一信息后,立马找来黄页想给对面的郭店村打个电话。他当然可以跨过桥跑到对面去,怕是去了之后被对方认为“居心叵测”,压根不信。他本想“耍个诈”,自称自己是对面省对面县的某处水文站工作人员,让其警戒今年的洪水,提前做好准备。谁知道,黄页上的电话打了好几遍都打不通,不是无人接听,就是正处在通话中。有一次接通后,对方一听他是水文站的人,就啪叽挂了电话,压根不愿意听他多说一个字。 怕是郭店村的人草木皆兵,这些年来死守一个信念,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把他们的坝炸了,不能少半毫河漫滩的土地。对面竹坑乡码头村,以及相关的水利管理部门都是他们不愿意听到的字眼。所以接电话的人听到姜崖提及水文两个字,下意识认为又是逼他们开工,所以把电话直接挂了。 郭正初苦笑几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堤上马灯点点,所有人浑身湿透,腿越来越沉,脚上沾的泥浆像是有千斤重。 “快快快!水还在涨!” 王学海大喊道,一马当先扛起沙袋往江里狠狠扔过去。 越过洪流,对岸马灯簇亮,连成一条巨蛇,人影晃动,叫喊声被风浪吹得支离破碎。 一江两岸的人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同步,守护大堤,保卫家园,誓要把这吃人的洪流阻挡在大堤之内- 郭店村人偕老带幼,冒着雨,乌泱泱一行终于走到丹江桥的西头。这群人中年龄大的人年轻时候经常来对岸的竹坑乡赶集甚至走亲戚。 t要知道过去一江两岸本是一家,后来隔河分划为不同的行政区域,这才把这片土地人为地隔开。实际上他们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些年他们像是忘了对面还有一片熟悉的土地,绝对不会过来赶集,即便是亲戚也断了来往。 年龄小的郭店村人则在老一辈的训导下,听了太多关于对岸的坏话,把他们当做郭店村的仇敌,遇不见也就算了,要是在什么地方碰到,不说当面斥责打骂,朝地上吐口唾沫那都是最低标准。 可此时此刻,他们站在这里,要去对面求一片遮雨藏身的地方,求一处安稳所在,着实让人难堪。 “哎呀,真是干嘛要过去他们村?!” “他们之前拿着枪对着我们的时候,可一点没心软!” “别咱们跑过去人家不接待!别跑一趟!还是躲自家窝里安全点。” 郭永宁作为叔叔郭正初的代表,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把村里人安全带到对岸。这些老的少的,堤坝没劲修,嘴上的劲儿倒是使不完,一路上逼逼叨叨的,他听得心烦意乱。 “叔公,要不你返回去!就你那破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要是全村人的房子都泡在水里,你家房子肯定第一个倒!那倒省了棺材钱了!” 叔公:“你!你!你……” 叔公被气得人仰马翻,仰起头刚想喷回去,嘴巴一张,被灌了一嘴的雨! 第127章 吵吵嚷嚷中, 桥对岸突然亮起好几盏光亮。桥面上瞬时震动起来。 “谁?!” 有人惊呼问。 雨雾中亮光越来越近。 徐洪福那张满是诚恳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郭永宁一个小时前见过他。若是平常,他这样的小喽啰整日里不是看狗打架就是吐唾沫玩弄蚂蚁,用他叔叔郭正初的话来说,他都不配用游手好闲这四个字。狗嫌人嫌的,哪能有机会见到像徐洪福这样的乡干部。更别说,现在徐洪福见他真把全村人都带来了,拍着他的肩膀夸他好小子! 好小子? !郭永宁浑身不自在起来。 “领导,咱们赶紧过河吧。这桥总感觉不安全。” 徐洪福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乡政府好几个工作人员,赶紧上前帮忙。 有人非要抱着电视转移,现在套了塑料袋的电视被扛在了徐洪福的肩膀上。 有腿脚不便的老太太, 现在也被竹坑乡的人二话不说背在身上 “大家动作快点。先过了桥,再坚持几步就到乡政府了。” 郭店村人本还想用小人之心再度一下竹坑乡人,可见他们不仅冒着雨来接他们,还动手帮他们,什么刺囊人的话都没说……他们只能沉默地跟着,再看看究竟。 他们快步走上了码头村的明清古街,空无一人,唯有不停的雨帘。青石板上积的雨水已经没了脚。大家得知码头村人早已转移到山上去,这下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随处可见施工现场,原来大家私下传的都是真的。码头村过去一两个月里时不时腾起的小蘑菇云是真实存在的。经过南关时,这里拆了一片,原来的砖房子都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三个大基坑,现在里面填满了雨水。徐洪福像是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解释说这里将是码头村的游客服务中心。 旁边还在已经平整过的土地,是未来景区的停车场, 能停三百辆小车,五十辆大巴车。 多少辆?三,三百五十辆?竹坑乡人胆子可真大啊,竟然认为自己能接待这么多人? 要知道郭店村交通极为不便,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竹坑乡还偏僻。他们去县城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乡路,县城去十堰市还要翻越好多座大山,至少四个小时。要不然在古代时候,这里怎么会是流放的好地方,一方面距离长安和洛阳不算太远,容易监控,另一方面这里“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和外界几乎处于隔绝的状态,被流放者也不方便跟朝中来往。 很多郭店村人终其一生也没去过十堰,他们压根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跑来这种年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什么风景或者老房子。 在他们眼里,丹江也就那样,码头村的老房子也就那样。没什么稀奇。 或许真如村长郭正初所言,码头村人在瞎折腾,最后啥也落不着。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们终于冒着雨来到竹坑乡的乡政府大院。 还没走进去,已经听到里面各种咩咩咩,哞哞哞,哼哼哼,咯咯咯…… 大家面面相觑。大门一开,挺大的院子里竟全是鸡鸭鹅猪牛羊。 啥意思?竹坑乡人打算把他们和牲畜关在一起吗? 还没等他们发作,徐洪福抱歉解释说,这是码头村人的家畜,来不及转移到其他地方,只能先放乡政府这里看着。乡政府大楼有三层,会议室、工作人员宿舍、各种能容纳人的地方都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毯子被子,要是饿了的话,小厨房还能做点热面汤……说到这里他拉着站在最前排的叔公等人道:“我已经让厨房的师傅烧好了一大锅姜汤,赶紧喝上驱驱寒,别感冒了。” 果然,如他所说,这里有地方坐,有地方躺,还有滚烫的姜汤喝……刚才还在吵闹的娃娃们也安静下来,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瞪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四周。叔公们脸色也好看多了,好歹那些牲畜在院子里淋雨,他们可是被请到了屋里。 “平日就是请也难得请来。咱们同喝一江水,虽然属于不同省,乡音却是一样样的……”徐洪福得了葛兴国的指示,好生安排郭店村人落脚。既然姜崖、王学海还有金竹村、梁家洼的人都跑去对岸协助,这么好的破冰消仇的时机一定要紧紧抓住。徐洪福也是码头村人,他当然经历过过去两村斗争的场面。但事情是发展变化的,要用动态的眼光去看待问题。 现在码头村要发展,防洪百年的大堤必须修起来,再说,按照姜崖的设想,丹江这么好的资源肯定也要利用起来,对岸的郭店村要是在其中使坏,肯定会影响码头村的发展。 两村协力,共享共荣,势在必行。 徐洪福的话哄得郭店村人心里舒服起来。就是他们的丁坝,不知道现在咋样了!房子是他们的命根,万一倒下了,这可让人咋活。 徐洪福让他们稍安勿躁,刚才上游水文站传来消息,丹江上游的雨已经停了,只要这波洪峰安全过境,两岸就暂时安全了。不过今年雨水大,两岸的大堤最好赶紧建成,不然谁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听到这话,叔公们都闭上了嘴。 两岸若是建了大坝,政府不允许大家在大堤内的河滩上开垦土地,种植庄稼蔬菜。这就断了大家的活路。和吃饱相比,有一定概率破坏家园的洪水看起来倒是能忍受的。 所以明明国家水利部给了钱,做了规划,甚至连施工队都进了河道,还是停了工。 无非是大家伙合计之后,觉得建防洪大堤对他们来说不划算。 这时外面的雨停了。大家伙喝了姜汤,也有了可以歪一夜的干燥地方,很多人忍不住打盹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的院子里突然来了很多人。 郭永宁揉着眼睛走出去,瞧见这些人浑身泥浆,累得跟一团肉似的,连多迈一步都难,啥也不顾忌地直接和鸡鸭鹅猪牛羊躺在一起。 哪怕牛儿低头舔脸也一动不动。 天已经亮了起来,不远处的丹江更为浑浊,但比昨晚汹涌险恶的模样相比温顺多了。 叔公们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躺着的竹坑乡人,再想想昨晚自己还能躺着眯几个小时,顿觉竹坑乡人的脸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葛兴国黑着眼圈走了进来,徐洪福赶紧迎上去。 “来来来,厨房已经做了早饭,大家伙都赶紧吃点东西热热身。” 葛兴国从徐洪福手里接过一杯温水,咕咚咕咚喝进去,抬头看到郭店村的人,朝他们点了点头。 “给他们做早饭了没?” 徐洪福大声道:“哪能少了他们?!”他转头喊郭永宁,“小子,赶紧让你们的人下来吃饭。” “让他们先吃!”葛兴国从没有这么累过,浑身像被车碾压过一样,说完便顺着墙瘫下来。 也是。郭店村人来是客,而且他们人多,乡政府的食堂只有一小间,别说坐下来吃,站都站不下。 徐洪福让郭永宁安排老人小孩先吃饭。 这时码头村人来牵他们的牲畜来了。刚一进院子就瞧见院子里多了很多陌生面孔。 有人立马警t觉起来,喊道:“他们是郭店村的!” 而郭店村人们手里端着碗,嘴里塞着馍,一见对方来者不善,赶紧吐出馍,高高举起碗作防御姿势。 刚才还在热情给他们打饭的大厨们:“???干嘛干嘛,碗还是我们借的啊!” “你们这些人都不配站到我们竹坑乡的地!” “凭啥收留他们?” “□□的时候我爷爷去他们地里拔了个萝卜都快被打死了!现在凭什么还要给他们饭吃?” 几人带头骂了起来,还不忘翻旧账,这下瞬时点了炸药包,大家伙全跳脚骂起来。 漫长的岁月积攒了太多的矛盾和冲突,两村人不管谁坐下来都能说个三天三夜,还是边说边哭的那种。 徐洪福就怕遇到这种情况,赶紧走出来让码头村人少说两句。 好不容易遇到点转机,在郭店村人面前刷点好感,结果这好感还没落实就被这阵仗给糟蹋没了。 郭店村人哪受过这种气,本想着这次受了人家竹坑乡乡政府的优待,咋说都会念着这点好,可码头村人太过嚣张……翻旧账?谁不会翻旧账。 叔公们记忆力好,战斗力也强,立马怼回去。 “咋?你们自己种的萝卜死了一片,偷到我们村,我们不打你们打谁?你也知道那时候闹饥荒,树上但凡有片叶子都稀罕地很,凭啥白白给你们?” “再说,83年那年发洪水,你们村的猪被冲到我们对岸,我们不仅救了它,还养了它十天。” “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要不是我们发现猪被你们偷了,你们哪能好心还我们?” “啊呸!说你娘的贼话!你说谁偷?那猪是自己游过来,我们没事跑你们猪圈里偷猪?” “……” “……” 接下来的骂战全是围绕14年前的那头猪的活动路径开展的。 你一句,我两句,你三句,我四句……葛兴国忍无可忍,撑着墙面站起来,大吼一句,“都给我闭嘴!” 怒吼声震慑全场,大家都噤了声。可眼里的,脸上的,甚至连头发丝上的怒气依然健在,朝着对方不停扫射。 “一天天地吵吵吵,吵出什么好结果了吗?” “国家水利部好不容易拨了款,建防洪大坝,建成了吗?” “要不是老天眼勉强开个眼,现在我们码头村,还有你们郭店村的,都泡在水里,活不成了!” 有人还不忿,想站出来狡辩两句,被葛兴国犀利的眼神给逼回去。 “吃饭!吃饱了你们再吵!”- 郭店村人实在,饿就要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吃对岸竹坑乡的饭,那就开吃,使劲吃。而竹坑乡乡政府食堂的大厨只管往他们的碗里倒粥,往他们怀里塞馒头,压根没表露出任何一点舍不得。 郭店村人边吃边纳闷了。凭啥啊?都是穷光蛋,他们凭什么供得起这么多大米白面? 还是他们装面子,故意在他们面前炫耀? 于是有人装作不在意地问大厨,平时你们都吃啥?大厨也一脸随意地说就这些,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太匆忙,没来得及整几个硬菜好好招待大家…… 郭店村人这下震惊了。 同一片天,同一道江,同样的穷,怎么突然对方就飞上天了? 吃饱饭,天也彻底亮堂了。郭店村人也不好再停留。竹坑乡乡政府的人都还挺和善,只是总有码头村人在乡政府大院门口晃来晃去,投来充满怒气的目光……算了,还是赶紧回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全。 叔公们朝葛兴国再三道谢。葛兴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还说有空常来坐坐。说完,还让徐洪福拿来几十条丹江风干鱼,务必让他们带上回去。 叔公们连连推辞不要,葛兴国说他就馋郭店村的八宝酱菜,下次要是他们有机会再过河,麻烦带点过来。 叔公们:“???” 葛兴国笑说这是以物换物,就像以前一样。 以前?确实。过去两岸还保持着良好关系的时候,大家都穷,都没钱,但码头村的风干鱼和郭店村的八宝酱菜是硬通货,可以以物换物。只不过后来,一切都变了,丹江东岸的风干鱼再没出现在西岸的锅里,而西岸的八宝酱菜也绝不可能出现在东岸的碗里。 葛兴国和徐洪福亲自送他们出去。 郭店村人以为他们送到大院门口就停了,结果他们送到了南关牌楼。昨晚看到的大水坑,现在已有好几个水泵正在抽水。这时候郭店村人才看清楚,这里的施工场地彩旗飘飘,还悬挂着诸多标语:“大干一百天,脱贫正当时”、“强安全,保质量,重效率”等。 脱贫? 郭店村人嗤之以鼻,都穷了几千年了,怎么可能脱离这个苦海?口号喊得响亮有什么用,结果还不是一样。可又摸了摸吃得浑圆的肚皮,这个想法就站不住脚了。 过了南关,码头村的人都推开门板,探出冷漠的脸来。郭店村人顿觉自己像以前被游街的地主劣绅。好在乡政府的人在,码头村的人不敢怎么样。 大白天看得更清楚。整条明清古街上看不到一根外露的电线,青石板路显然被翻动过,大清早也没见人从里屋出来往街上泼脏水,当然也看不到谁拎着尿桶往外走,一切又干净又清爽……这显然和郭店村人对码头村的印象大为不同。 倒是有人挑着担子不知从哪里挑来了两桶井水。徐洪福笑道再过几天大家都不用这么辛苦。一条饮用水管会从附近的自来水站引过来,大家在家里就能吃上干净的水。 还在依靠井水吃水,时不时井水还会因为下雨泛黄的郭店村人再一次震惊了。 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等等这些这条街上保留最完整的古建筑都被绿网遮盖起来,外面寻挂着横幅:“保护文物,人人有责”。郭店村人这才知道,省文物局拨了款,这些宝贝疙瘩都要整治修缮一遍。 郭店村人破防了。人都吃不饱饭的情况下谁还会管这些死东西的死活? 丹江东岸的人本来和他们一样慢吞吞地混日子,怎么突然就加快了速度,快得他们已经看不到背影了。 过了北关,上了桥,迎面看到一群人。 他们的村长郭正初浑身泥浆,旁边跟着一位白净的青年,说白净,也不过是他的脸还算白净,全身上下都被泥包裹着。让他们看不懂的是,一辈子傲强的郭正初却拍着这位白净青年的肩膀,热情地出乎意料。 昨晚就听说竹坑乡派了人过河帮忙抵挡洪水,想来就是他们。 “村长,咱们村没事吧。” “我家房子还好着吧。” 郭正初迎上来,先是看了一眼葛兴国,朝他点头致意,这才回答说一切都好着呢。他这人虽然固执,但这一夜让他想明白很多事。不管咋说,人家竹坑乡人及时、主动、亲切地伸出援助之手,不仅出人出力,还奉献了一辆拖拉机。再看看面前的村里人脸色红润的样子,估计也被照顾地很好。 暂且搁置旧有矛盾,就这次的事来说,他必须夸一句,竹坑乡人办事地道。不愧是“远亲不如近邻”的好近邻啊 葛兴国上前主动握住郭正初的手,问他受灾情况,需要竹坑乡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郭正初瞧着村里人手里还拎着好多条丹江风干鱼,再看看葛兴国真诚的脸,这时候难免有些动容。 他回道早上巡查了一圈,一座丁坝坍塌,两座丁坝出现缺口被暂且堵上,淹了些菜地,还差几米洪水就要淹上村里的主路……只能说有惊无险。 葛兴国点点头,朝姜崖、王学海、宋香巧、梁有仙等人喊道辛苦了。 王学海笑道:“有仙叔的拖拉机被丢下江……” 姜崖都来不及朝他使眼色就被他说了个精光。他不想让葛兴国为难,乡长一旦知道肯定会说他来掏这钱。 果不其然,葛兴国听完后摆摆手说这钱他来想办法。还夸姜崖决断及时,夸梁有仙有大格局。 梁有仙明明昨晚心痛地要命,现在却连连摆手,说:“区区一辆拖拉机,哪有咱们郭店村重要?” 咱们? 郭正初更动容了。别看梁有仙是个矍铄的老头,他昨晚可是上堤下堤,前跑后跑,从不喊累。反倒是他们村有些年轻人动不动就说要歇歇。 这座桥寂寞了好久,还是头一次两村人同时出现在桥中央,还如此好言好语,气氛融洽。 叔公们朝郭正初说竹坑乡乡政府t的人让他们吃好喝好睡好,郭正初则向葛兴国说姜崖他们如何不要命地抢险救灾,不叫苦不叫累。 葛兴国笑着拍了拍姜崖和王学海的肩膀,忍不住朝郭正初道:“不是我自夸,这两位年轻人非常厉害,敢想别人不敢想的事,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估计郭村长也听说了吧,我们乡现在大搞旅游开发,从金竹村的□□洞,到梁家洼村的山歌秀,再到现在码头村的开发,他们两个人功不可没。” 王学海挠头憨笑,姜崖则还是那个淡然模样,只说该做的事还非常多。 郭正初昨晚就发现了,这两个小子,尤其这个叫姜崖的,有着一双让人信服的眼睛,说话的强调缓慢却有力。本来对他还是抱有戒心的,可一晚上接触下来,破天荒的,他这头倔驴竟然看姜崖越看越稀罕。甚至刚才还打听起他的终身大事来。王学海这小子一听就坏笑,说太多人惦记姜崖,他会挑花眼。 姜崖提到这座桥被大水浸泡好几天,大家还是各自退回去,不宜在桥上停留太久。 两拨人交融在一起,互相道别,相互约定。 叔公们朝葛兴国说改天送八宝榨菜过来。 郭正初则说等收拾好了会赶几头猪过来表示谢意。 要知道郭店村人过得实在不容易,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杀猪。能送几头猪过来已经算是倾囊送出- 码头村村长陈元基远远站着,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一会,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128章 这次洪水把竹坑乡通往县里的道路冲毁了一段。长达30个小时, 竹坑乡村成了孤岛。县里知道险情后,立马派武警官兵和消防支队等前来抢险修路。 原以为这次竹坑乡肯定受灾严重,谁知道士兵们开着推土机绕过山后竟看到竹坑乡的人在这头也在修路…… 隔着几十米的滑坡区喊话,县里这才知道竹坑乡这次有惊无险,只有码头村这段丹江洪水比较大,幸好乡里提前准备了抢险物资,并制定了护堤和转移方案,这才平安度过。 大家干劲十足,不到一天中断了三十个小时的道路终于通了。不过也仅够救援车通过,要想恢复到灾前状态还需要几天,重新打地基,铺水泥,等晾干,等竣工验收。 姜崖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脆弱的交通条件一直是竹坑乡发展的瓶颈。再加上天灾,就更雪上加霜。关键骨架型大交通,比如跨省国道、高速、火车等,别说县里市里,省里有时候都不一定说了算。 而这种高级别道路的修建一定是和本地经济发展紧密结合在一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唯有经济发展较好的城市才会最早出现铁路、高速或者机场。商贸都不繁华,哪里来的客流车流养活这些几百亿的投资。 姜崖知道自己能量极小。可再小也得把事情一点点做了。唯有像老黄牛一样, 一点点把能力范围内的一亩三分地耕好种好,有了资本才能去上面谈条件。 县道修完没几天,郭永宁赶着五头猪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丹江桥,送到了竹坑乡乡政府大院。 码头村人纷纷侧目, 好事者跟上去,把大院围堵起来。 这五头猪看起来十分壮硕, 大大的肚子低垂下来,甚至还有一头母猪,看样子快要生了,这是买一送一窝啊。虽说跟救命之情相比这五头猪不算啥,但好歹人家郭店村不是得了好处不记恩的。 郭永宁笑着朝徐洪福解释道他叔叔郭正初本来是想亲自来送猪道谢,可是他闺女怀了孕要去医院做产检,需要他开拖拉机去县医院。 徐洪福皱眉说你们郭店村距离县城太远,还只是乡路,多年未修,颠簸地很,还不如到我们县城去看病。 郭永宁一拍大腿说对啊。何必舍近求远。只是郭店村人习惯去自家县城,跑到隔壁省隔壁县总感觉有点奇怪。 徐洪福代表乡长葛兴国收下礼物,并热情邀请郭永宁留下来吃午饭。 郭永宁开心极了,借着公事他能过河来竹坑乡走一趟,还能吃上红烧肉大米饭,简直就是过年。 吃饱喝足后,他不好意思地问徐洪福:“领导,咱能不能留在你们这里干活啊?” 徐洪福一愣,随即明白了。 这小子定是看到码头村这边热火朝天的施工,想挣点钱花花。 徐洪福笑道没问题。工程这块归姜崖管,你找他报名就行。就一条,工地上的活儿可累人,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耽误了工期。 郭永宁有点脸红。他来之前只跟老娘提过这件事,别的谁也不说。村里人但凡知道他动了这个想法,肯定首先会严厉制止他过河,其次一定会嘲笑他干啥都是三分钟热度,还要去人家竹坑乡人面前丢人,那就更丢人了。 郭永宁也不着急回去,一腔孤勇跑到姜崖办公室。 姜崖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这位年轻人的身体里像是住了位老人,显得格外冷静沉着。他身后是一张巨大的图,一条条横线排列着,细看过去是时间列表。 姜崖看了他一眼,走到图前耐心介绍说这是施工组织时间图。从备料,到工人进场,再到各项具体施工面的处理,都有具体的阶段和时间点。 这次洪水耽误了工期,而且工地上很多脚手架被送去对岸作为抵挡洪水的骨架,所以现在工地上大家伙全在加班加点,争取尽快把工期赶回来。 郭永宁一听赶紧拍着胸脯说自己年轻力壮。 姜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先试工三天。能吃这份苦就留下来继续干。不能的话,这三天也算你工钱。对了,包吃包住。” 郭永宁眼前一亮,咋算都不吃亏啊。工地包吃包住就能给老娘省下一张嘴的口粮,而且干得好还有工资拿,老娘更开心了。好好干一年,说不定能把娶媳妇的钱攒下来。 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最美好的场景,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你没有经验,那就先从搬砖开始吧。搬砖赚的钱最少,电工、瓦匠工他们有一技之长,赚得多。工地上的师傅人都很好,你要是有心可以跟着学。” 郭永宁的脑海里立马浮现把赚来的钱哗哗砸向老娘,给她盖新房子的画面,他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 “今天能上岗吗?”姜崖问。 郭永宁捣蒜点头,不过随即又摇了摇头。 姜崖看出他的迟疑,笑道:“回家一趟,先跟家里人商量好。我们现在缺人,你啥时候想来都行。”- 回到家,郭永宁便把今天的事说给老娘听。 郭老娘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吃,儿子看不上也不愿意种地。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又舍不得让儿子出去打工。如果在家门口就能找到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的活儿,那可真行。 “他们要烧水做饭的不?” 郭永宁一愣,“咋?你也想去?” 郭老娘叹气说这次发大水把她家在河漫滩的水毁完了,两人下半年的口粮都成问题。要是对岸的工地能解决娘俩的吃饭问题,何乐而不为。 郭永宁迟疑道:“我看那个姓姜的管事人很和善,说不定真可以。反正他们现在缺人。” 不过,这件事总要被村里人知道。万一叔叔郭正初发火了,说不定他们娘俩连家都不能回。 郭老娘嗤之以鼻,“他要是有意见,咱们可以不去。那下半年咱们娘俩就住他家吃饭。” 娘俩一合计,翌日清晨双双过了河。 姜崖热情欢迎,亲自给郭永宁找了个态度好的师傅带着。同时,还把郭老娘带到后勤部。别看郭老娘五十多岁,她手快腿快,炒菜还挺好吃,只试了半天工,姜崖就决定留下她。 三天后。码头村和郭店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陈元基带人冲到了姜崖办公室,堵着他讨要说法。 “你凭什么让郭店村的人过来干活?” 他身后的码头村人各个激愤,吵着让姜崖把人赶过江去。 姜崖淡定道:“只要吃得了苦,或者有技术,都可以在这里干活。” 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哪个省的,哪个县的,或者哪个村的。 陈元基斩钉截铁说:“不行!” 姜崖冷眼看过去。陈元基哪里都好,唯独在这件事固执到极点。听说他和王学海跑去郭店村送救灾物资的那个晚上,宋香巧和梁有仙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事后,陈元基好几天都t没来找他。想必这事在他心里扎了很深的刺。 姜崖轻轻呼了口气,耐心道:“因为这次洪水,我们工期耽搁了好多天。外面的材料送不进来,游客也进不来,现在正式需要人的时候。郭店村就在江对岸,他们有很多人,当然可以来帮工。” 这群人一听更炸了。 “什么?你意思是欢迎所有郭店村人过来干活?” “不行。我们码头村的地不允许任何一个郭店村人踩踏!” “这事没得商量。” 姜崖打断他们。 “你们是不是忘了,前几天已经有不少郭店村人站在了这里。” “而且,他们郭店村人有来去自由的权力,同样你们也有站到他们村的自由。” 就在这时,王学海急冲冲挤进来,喊道:“码头村的人把郭永宁和他老娘围起来了。” 姜崖脸一沉,“元基叔,要是闹出人命,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码头村好不容等到了今天,工地才开一个多月……” 他的话一下子让火冒三丈的陈元基清醒过来。 他这次的诉求只是想逼郭店村人滚回去,没想伤他们。 众人赶紧赶过去- 南关。 郭永宁把老娘挡在身后,他的后面是刚起了一层的房子,脚手架上还搭着他的衣服,以及他老娘来看他时带的水壶。而他的前面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他不认识他们。他们估计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们只知道他是郭店村人,这就足够了。 但凡是郭店村人,站在码头村的地盘就活该被打。这似乎是他出生二十年来最清楚的认知。老娘天天讲,夜夜讲,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再没事溜达到对岸,万一被发现,谁都救不了他。 要不是这次遇到了难事,来年没粮食吃,他们两个也不会跑来冒险。 是竹坑乡乡政府的领导们太和气了,和气得让他误以为两村的仇恨可以暂且搁置,他能安安稳稳在码头村赚钱。 可面前一张张愤怒的脸,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可笑。 不管咋说,他这次一定要护着老娘安全回到对岸……哪怕他遭受再厉害的毒打。 在这之前,他还想争辩两句。 “乡政府的人同意我来干活。我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不能在这干活?我的工钱又不是你们码头村人发的,你们管不到我!”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让在场的码头村人的火气更炸裂了。 他们码头村人好不容易等来发展的机会,很多村里人都在工地上挣钱。乡政府确实厚道,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从不拖欠工资。工资水平还不比县城的工地少。能在家门口就挣这么多钱,他们每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实在满意。 再说这是他们自己的村,自己的老房子,自己的景区,未来等景区开放,他们还要继续想办法挣游客的钱。眼瞅着死水一般的苦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终于不用再为河漫滩里的地跟对岸的郭店村人争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情况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可现在郭店村人凭什么也要来插一脚,也想走这条路,也想挣这份钱?他们配吗? 过去百年,码头村的祖先们勤劳地在这里开辟码头,贩卖货物,造了街,建了庙,挣了大钱。对面的郭店村人好吃懒做,只会跟着他们,在屁股后面捡点钱花。 现在码头村人再次准备支棱起来,郭店村人又来了。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你年纪小,胆子倒挺大。这是我们码头村的地盘,钱就该我们码头村人挣。你算哪根葱?” 有人没好脾气,高喊着:“打!打得他心服口服!” 郭老娘见状,老泪横流。怪她!全怪她!以前闹灾的时候,饿一饿也就过去了。这次怎么就犯糊涂了,非要到对岸讨口饭吃啊。 怪就怪那天早上竹坑乡乡政府食堂的饭太香太好吃,让她迷了心智,想着吃一顿不够,要吃两顿,三顿,甚至顿顿都要这么吃。 她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喊道:“要打就打我这个老婆子。我儿子年轻不懂事,惹了你们不高兴。我替他赔罪。” 郭老娘说着就往地上咚咚磕头。 姜崖气喘吁吁跑过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他的心顿时揪起来。 黑着脸,挤开人群,一把拽住郭老娘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您别这样!” “郭永宁赶紧把你妈带出去,送到乡医院看看有无撞伤?学海你陪着去一趟。” 王学海得令,赶紧上前准备护送郭家母子从包围圈中走出去。 “不能放他们走!” “凭什么放他们走!他们把我们码头村当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一伙人全闹起来,又围了上来。有些人甚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姜崖脸上了。 陈元基在旁边,一声不吭。 姜崖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吵闹声,咒骂声,诅咒声像炸药一样把姜崖的身体炸得稀巴烂。 这一切好似就该发生,也好似压根不该发生。 姜崖抬头看着天,恍惚又无奈。 王学海人高马大,笑的时候憨憨的,不笑的时候又看起来特别穷凶极恶。他黑着脸,用山一样的前胸往前一怼,几个码头村人就被撞得差点摔倒。 几番下来,生生为郭永宁母子撞出一条通道来。 “不能让他们去乡医院!那是我们的医院,不是他们郭店村的!” “对!乡医院的哪个人给他们看病,就是跟我们码头村作对!” 更多的人挤上来,挡在王学海的面前。 王学海忍无可忍,这群人简直太过霸道,以为天底下的所有事情只有也只能他们说了算? ! “姜崖,我能不能……”他回过头痛苦地问。 姜崖艰难地说:“不行。” 很早很早以前,姜崖就跟王学海等人说过,他们身为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万事都不可以跟村民吵架,打架更不允许。哪怕村民们先吵先骂先打,都不可以回嘴回手! 金竹村的人不好惹,梁家洼的人也不好惹,码头村的人更不好惹,王学海每次以为自己见了世面的时候,总有让他更预料不到的奇葩事情发生。 比如现在! “元基叔!”姜崖重重喊道! 陈元基看着他,“我劝不住大家!” 他唯有能做的是不让村里人伤到郭家母子,让他们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小姜同志,”郭老娘被吓破了胆,“就让我们走吧!我没事,我不用去乡医院。” 姜崖看着郭老娘泛红的额头,哪怕脑子里有很多解决办法,现在也只得艰难同意。 陈元基见姜崖服软低头,大手一挥,顺时一条大道被让了出来。 第129章 在郭正初看来,送几头猪过去已经算是双方就共同抗洪这件事做了了断。其他的无需再攀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再见到对岸的人。 姜崖和王学海把郭家母子送过来,道歉又道歉。 在姜崖看来,郭家母子在竹坑乡的工地干活, 付出了劳动, 就应该得到竹坑乡的保护。然而两人还是受到了伤害,哪怕是言语伤害。即便郭老娘一再说没事没事…… 郭正初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偷偷过河惹事, 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经烧高香了。两个小时前他得知这两人跑去了对岸,气得在家里乱骂。可再生气,自己村里的人必须捞回来。 他刚组织好人手,准备过去抢人,人就被对岸给送回来了。 王学海瞧着郭店村村部乌泱泱一堆人,以及放在山墙底下的各种农具,不禁后怕。 要是晚一步,两村又打起来, 但凡流一滴血,共同修建大坝的事又会被无限制拖延了。 郭正初就是再生气,对姜崖和王学海也抱有很大的好感。他明白,要不是这两人据理力争,怕是郭家娘俩不会这么轻易逃脱。和码头村人的长期斗争让他坚定地认为对方霸道凶残,不可理喻。但歹竹出好笋,竹坑乡竟然还有这两位能干的年轻人,让人看着眼热。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来。 “这是两位的工资。先拿着。” 郭永宁和老娘大吃一惊,没想到闹成这个样子还有工资拿。 “我们这边小工一天十块, 干满一个月三百块再加三十块的全勤奖。” “永宁干了三天,干得很好, 总共三十块。” “郭大娘也干了t三天,她非常勤快, 一人能当两人用。所以一天十五块,总共四十五块。” 姜崖说到这里顿了下,“这次因为我们景区委员会的疏忽,让两位受了惊,再各加一百块的精神补偿,希望你们两位能接受我们的歉意!” 郭永宁在码头村人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掉,此时此刻却哭得稀里哗啦。 他从没有干过这么累的活儿。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砖头等着他搬。他的师傅很好,教他如何省力,还试图教他砌墙,只是他太笨,还没来得及学会。原想着三天白干了也就算了,好歹见了世面,认了好人,可姜崖竟然不仅足额发了工资,还多给他一百块的精神损失费? ! 他早已习惯被人打骂,也不觉得如何。从来没想着这原来是一种伤害? 郭老娘见儿子哭,也开始哭起来。她守了一辈子寡,干农活艰难拉扯儿子长大,从没有像现在被人夸赞,被认可。她就是想吃饱饭,吃好饭,想把家里摇摇欲坠的老房子推倒重建。 一天十五块,一个月四百五,一年五千四,要是能永远挣下去,再过几年就有钱盖新房子了。 不能想,不能算,再想再算她要更心疼地活不下去了。 为什么让人刚看到希望就被狠狠剥夺了啊? 一亩地一年才能挣多少钱,顶多几百块,可是让她在建筑工地做饭,她这个看起来没啥用的老婆子一年也能挣好几千。 王学海看他们两人哭成这样,以为给钱给少了。他不由皱眉,心道大意了,来的时候没多带几个人。 还没等他思量片刻,郭老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钱。 立马有人喊道:“我们怎么能要竹坑乡的钱?” “一点点钱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了吗?” “他们欺人太甚,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学海立马警惕起来,眼睛盯着面前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们。 郭老娘把钱使劲塞进裤兜,“这是我辛辛苦苦挣得钱,凭啥不能要?” 郭永宁也学着他老娘,把钱赶紧塞进裤兜,还生怕塞得浅使劲拍了拍。 有人酸溜溜地回怼说:“这怕是竹坑乡的糖衣炮弹吧?故意把工资算多,好让咱们有理不能说。” 王学海一听,不乐意了,“话可不能乱说。我们竹坑乡招募的建筑工,都是按照市场价算工资。你们可以随便打听,不比你们去县里市里的工地做工挣的少。而且我们包吃包住,每天都有肉吃,有汤喝。要不是这次发洪水,外面人进不来,我们压根不需要再招人。” 他话一说,很多在场的郭店村人都动起了心思。 郭正初摆摆手,让大家别吵。 在他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大家都已经苦习惯了,有本事的要么出去打工,要么投奔外地亲戚,还留在郭店村的那些人他也必须护着,吃好喝好他不敢保证,好歹不会让人饿死。 郭永宁是他侄子,二十岁了还无所事事,这次闷着头竟带着老子娘跑去对面做工挣钱。不说别的,他都忍不住由此高看这小子一眼。可是对岸把他撵回来,屎难吃钱难挣,明白这点也好,以后就老老实实种地,好歹饿不死。 他客气了两句,亲自送姜崖和王学海到村口。 其他人非要跟着,美其名曰保护村长。郭正初没好气地让他们赶紧滚去干活。河漫滩被大水冲得一塌糊涂,还需要赶紧收拾平整,再种一茬玉米才好- 这事好似就这么掀过去了。西岸的郭店村人再也没有出现在东岸,而东岸的竹坑乡忙着搞建设,好似也无暇顾及。 徐洪福私下找姜崖吃了顿饭。几两酒下肚后,徐洪福拍着姜崖的肩膀说有些事努力一下就搞定了,有些事则像山,巨大的山,爬了半天可能只能在山脚下转悠,最后还把自己累死。 姜崖苦笑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豁出去命跑到对岸帮忙抢险救灾,而乡长葛兴国和对面的徐洪福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在后方安置郭店村的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想看能不能趁着这次机会,把几十年都不能解决的水利纠纷解决了,这样才能彻底荡平竹坑乡的发展桎梏。若是连防洪安全都无法保证,何谈发展? 然而他确实没有料到两个村子之间的怨恨如此之深。尤其码头村正处于大力建设的关键阶段,村里人就认为自己比对岸的郭店村人高出一个等级,不愿意对方过来分一杯羹。而且姜崖猜测到村长陈元基内心隐秘的想法,那就是码头村的建设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乡政|府不会也不敢把他如何。不然村民逆反搞破坏,耽误了建设进度,乡政|府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敢这样。 喝得抬不起头来的王学海突然仰起头来,吼道:“早知道两边都不救了。人总要伤在身上才知道疼!” 徐洪福没好气地使劲拍了下王学海的肩膀,“闭嘴!趴下睡觉!” 王学海咕哝着趴下去:“真是欠他们的!”- 时间过得很快。树越来越绿,天越来越暖,晚春明媚,一切都在繁荣生发。 南关关口旁边的游客服务中心已建到二层,广场、停车场等也都在有序的推进中。 除此之外,竹坑乡发生了两件喜事。 一是竹坑乡溶洞群申请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事有了些眉目。宋香巧和梁有仙前段时间找到省勘察设计院,共同出资请他们过来做调研报告。不愧是省院,技术水平成熟,关键是他们手上有别的设计单位没有的地质方面的资料图纸和信息。对方过来跑了半个月,就完成了基础调查。调查显示除了已经开发利用的金竹村□□洞和梁家洼村溶洞外,由两洞为中心方圆五公里内竟然有大大小小的洞xue一百多处,均属于奥陶纪石灰岩。想象一下,早在五亿年前,这里就鲜活缓慢地发育着各种石笋、石林、石花、石柱……甚至有些溶洞在数万年前还是猿人的栖息之处,如今这些溶洞又成为当地人发展经济的动力之源。 设计院的专家初步判断,竹坑乡的溶洞群是秦岭淮河一线最为集中的溶洞群,具有一定的保护利用价值。接下来,他们会正式出具正式的研究报告,待通过专家评审会后,就可以继续操盘省级地质自然公园的申报工作。当然这其中的难点还是如何平衡溶洞群保护与旅游开发之间的矛盾。 第二件喜事则是法海寺的重建工作也取得了阶段性进展。自从去年在猴山发现法海寺旧址、保存较好的千佛洞和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省市县三级政|府高度重视,文物局也在第一时间派遣专家过来划定保护范围并组织考古调查。佛教信徒也对这一发现欢欣雀跃,很多人暂时哪怕摸不到法海寺的一砖一瓦,也时不时跑去猴山沾沾青秀大和尚坐化之地的佛光。因为猴山还未修建登山路,经常发生信徒迷路事件。后来经过慎重考虑,肉身坐像暂且供奉在不远的香严寺,信徒可前往此寺朝拜。但法海寺的重建工作必须提上日程,在合适时候也会恭迎青秀大和尚回到坐化地。问题就是重建的钱从哪里来?政|府分配下来的文物保护资金毕竟有限,若是等政|府凑齐资金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所以有组织能力的信徒们召集起重建募捐工作。去年广东旅游团豪捐二十万给了众人极大的信心,他们走街串巷,深入民众,五毛不嫌少,一百不嫌多,就这么一点一点,经过一年时间竟然募集到了100万之多。虽然与完全建成法海寺所需资金相比还差很远,但事不宜迟,庙可以一间一间的建,香火不能断,信仰不能停。于是在多方努力下,宗教局任命法源和尚作为法海寺的主持,主推重建工作。第一批保护资金和募捐资金将用于修建最核心的山门和大雄宝殿。 四月底的乡项目推进会上,姜崖作为发言人向领导和同事汇报了乡里重点项目的进展,大家都非常开心。看着好似不可能的事情在集体的努力下,一点点露出眉目,这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五一劳动节这天,乡政|府大院难得安静。所有人都被乡长勒令回家休息。准确地说,从前年后半年,到现在,几乎两年的时间,这个大院的所有人都忙得飞天飞地。有人天天在各个村里解决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有t人蹲在工地监督工程进度的同时学会了搬砖扎钢筋和水泥,有人跑南闯北找技术找专家,现在自己说起如何科学养猪也头头是道……哪怕是食堂大师傅忙得厨艺都精进了不少。 姜崖是昨晚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 大早上姜春没舍得叫他起来,把早饭热了又热。 天井下的大鱼缸里几只游鱼戏弄着莲叶,已有零星知了爬上了树聒噪。八哥安静地低头吃着玉米粒。 姜春和老袁坐在屋檐下,一个双手抻线,一个绕成毛线球。 不知道老袁说了什么,姜春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用脚尖轻踢了对方一下,让他别闹。 姜崖从屋里走出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着墙,唇角勾起,又等了一会,才趿拉着鞋子往外走。 姜春立马回过头,瞧见儿子赶紧起身道:“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姜崖乖乖地点点头。姜春非常满意儿子没和她抢盛饭,“来帮我绕!” 姜崖从母亲手中接过毛线球,熟练地从袁叔左手绕到右手,几番下来,毛线球又大了一圈。 毛线是深蓝色的,姜崖抬头看向袁叔。 老袁像是知道他想法,笑道:“这可不是给我准备的。你妈说趁着天不热,给你多织两件毛衣……” 说到这里老袁挤挤眼,压低声音说:“你妈怕织得不好,前几天专门去了县里一趟,买了好几本专业书。挑灯夜学,废寝忘食。不管咋说,是尽了心的!”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母亲姜春是一个从来不吝于表达爱意的人,只不过她的表达方式与传统母亲不同。她不逼婚,不干涉,不强迫,不讽刺,永远尊重姜崖的决定。然而但凡她试图表达传统式母爱的时,比如做饭,织毛衣,炸零食等等,总会翻车。 袁叔去年被迫穿上母亲亲手织的毛衣,针脚凌乱,尺寸错乱,只能靠着真爱来抵挡寒冷了。 姜春从厨房出来,瞧着两人挤眉弄眼的,问:“说啥呢这么高兴?” 两人同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姜春哼了一声,让姜崖赶紧吃饭。 玉米糊糊配香辣南瓜片,再就几块烤馍干,吃起来爽香回味。 难得的休闲时间,三人又摆出小桌子,放上瓜、烤花生、核桃、红薯干,还有小鱼干,吃吃喝喝,闲聊发呆。 晌午头时,正当老袁起来准备做午饭时,忽然听到外面一声闷响。 姜崖脸色一沉,“又有人在河里炸鱼! ”这次怕是用的炸药还不少,不然声响不会传这么远! 老袁痛心疾首,“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能炸鱼电鱼,怎么还有人不听!” 姜春叹气,心疼地看着姜崖,“能赶回来吃饭不?” 姜崖边应着边抬脚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看到徐洪福,他显然也听到动静,不放心要去江边看看。 两人相视苦笑,而后一起加快步伐往江边走- “有大鱼飘起来了!” “快捞过来!” “这次真可以!快快,动作快,捞完就走!别被人看到了!” 几人动作娴熟,一个猛子扎进去,不一会就游到江中间。 突然有人惊呼道:“那里怎么漂个人?” 几人扑棱着都抬起头,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正仰面漂浮着,头发被水打散,像水草一样上下浮动。 “靠!太晦气了!” “人还活着。手还在动!” “赶紧跑吧!等会被政|府的人发现,谁都没好果子吃!” “那他妈是人!赶紧搞岸边去!”为首的吼了一句,几人没办法只能丢开渔网,七手八脚地把人往岸边带。 人一旦落水,身体就像灌了铅,难怪人总说死沉死沉的。 幸好几人水性好,拖着,拽着,推着,不一会就把人抬到了岸边。 是一个陌生大娘。不知道咋就想不开了跳江了。 为首的那位懂一点急救,瞧着人还有气,赶紧双手按压胸口…… 刚才还看着空无一人的水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多人。他们瞧着这边出了事,赶紧围了过来。 “谁啊!这么想不开!” “脸生的很。会不会是对面郭店村的?” 有人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沉默下来。 几个炸鱼的听得头一阵大过一阵。他们现在又不忍丢下这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的人,又想赶紧撒丫子逃跑。现在人多了,更难跑了。 姜崖和徐洪福赶过来时,还以为这几个炸鱼的被正义的人民群众逮住,可掀开人群才发现,炸鱼分子中间还躺着一人。 这人进气少,出气也少。 姜崖心中一沉,再一仔细看,竟发现这人是那位对岸的郭老娘。 第130章 这一天。各方破天荒地全围去了乡医院。 乡医院就在码头村。村里人听说对岸郭店村有人投河自杀, 被人救到自己的地盘,皆以复杂的心情跑去乡医院围观。 郭店村人知道自己这边的村民犯傻投河,没死成被拉去对岸竹坑乡乡医院救治, 也都一窝蜂冲过去。 而姜崖、徐洪福等人作为竹坑乡乡政府的人则全程在场, 除了救人外,还要避免这两拨人在乡医院这里发生大规模冲突。姜崖悄悄让王学海去给派出所所长胡文林递个话, 请他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事发突然,郭店村人还不知道是谁跳河。只是刚好有人在河边种地,突然听到一阵巨响,朝河里一望,就瞧见有人影落入水里,从落水地点来看,显然离郭店村更近。而对岸立马有人跳水救人,然后隐约听到对岸喊叫声,好似有郭店村三个字。 跑回村里报信,还没等跑到村委,就瞧见村长郭正初一脸黑色地跑出来。 “去把郭永宁叫过来。再多叫些人。” “去哪啊村长?” “对岸!” “带家伙事儿不?” 郭永宁瞪了对方一眼,“带什么带!” 郭永宁一脸懵逼被人从床上提溜起来,惺忪着眼冲到郭正初面前,“叔,咋了?我正睡觉呢!” 郭正初恨不得给他一个脑瓜崩,吼道:“你咋不睡死过去啊。你娘跳河了!” 郭永宁当即眼前一黑,抖着嗓音,“啥?” 没时间细说, 一群人急冲冲过桥。 码头村最热闹的那条青石板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郭正初好多年没走过这条路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跟着父亲过来赶集,一切都那么新鲜。当时个子小,只能闻到到处散发的香味,那是炸鱼炸肉炸果子的香味。踮脚才能看到黑魆魆的大锅里那些鱼啊肉啊丸子啊开心地翻滚,只需滚一会就被人用大罩笠捞起来,丢进旁边的竹筐里。 父亲穷,只能拿出一点点钱给他买点仅够塞牙缝的吃食。 可那香味萦绕了他很久很久。他最盼望的就是过河赶集。 后来,两岸都变穷了,都过得不如意,他也不奢望了。香味越来越淡,淡得好似那段和父亲去赶集的日子是幻想出来的。 今天是五一假期。街道上人来人往,看装扮听声音,很多都是外地人。 铺位支起来了,炸鱼出现了,烤红薯的也在四处吆喝,走过辛家酒庄时,连多年未闻到的酒糟味也扑鼻而来。卖冰棍的,砍西瓜的,冰镇凉粉上晶莹的冰块……热烘烘的夏天在这里过成了另一种状态。 死去的记忆突然就浮现出来。好似他又缩小了,他还需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才能稳稳地站在这条青石板路上…… 那些过去总在和他们郭店村人抢夺河漫滩的人,现在正笑呵呵地迎接八方来客。他们伸出手送上各种吃食,然后又用手接回来几张钞票。 确实。百闻不如一见。他夜里反复说服自己的话,此刻全然崩塌。 难怪今年洪水一过,在河漫滩上种地的码头村人少得可怜。想必很多人都忙着在工地上挣钱,在家里制作吃食卖给游客。 平浪宫前的游客排起了长龙,文保单位的牌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南关的游客服务中心和停车场已初见规模,郭正初一路急行,所看所见让他的心更焦灼了。 葛兴国等在乡医院门口,瞧见郭正初等人立马迎上去。 “人救过来了。还在做检查。看有没有其他伤!” 郭正初沉着脸点点头,说:“谢谢!”这次洪水过后他让人过来把电话线又检测了一遍,坚决不能再闭塞不通,忽视了重要信息。然而,接上的第一个重要电话竟然是这样糟心的消息。 郭永宁瞧着医院两个大字,嗷呜一声哭喊起来,“娘!”踉跄着冲进去,没头苍蝇似的翻找。 医院里还有其他人, t被这个疯魔一样的男人吓了一跳。纷纷躲避,生怕受到伤害。 姜崖听到声音从病房疾步出来,郭永宁看到熟人,哭得声音更大了。 王学海赶紧上前搀扶他,“你妈还活着。哭啥呢!” 郭永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老娘她为啥要跳河?” 他的话在问自己,在问王学海,更是在问所有人。 外头两村人再次狭路相逢,挤在乡医院门口狭小的道路上。 郭正初沉着脸看着陈元基。 陈元基也没好气地盯着郭正初。 葛兴国站在两拨人的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沉着脸说:“这是医院。有话要好好说。” 郭正初摊手,“我们什么也没带。” 陈元基冷笑道:“你们还想带什么?飞机大炮吗?” 郭正初反讽道:“要是能造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两边还争什么抢什么?” 陈元基指了指乡医院,“要不是我们这边的医院,你们的人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这是竹坑乡的医院,不是你们码头村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多年的争斗让两边人不管是斗武还是斗嘴的本领都非常超群,且有一定的流程。 双方吵架一流的婶子老娘全站在各自村长身后,但凡看出自家村长语力不支,就会适时跳出来帮忙。这时候比拼的就不是“礼仪”,要看谁跳得高,喊得大,骂得脏。 祖宗八辈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在祖坟里躺着,此时被对方从坟里提溜出来狠狠问候着。即便他们生气也无济于事,也算是为各自的孙辈谋点最后的福利了。 若是女辈们吵得不够尽兴,那后面拎着家伙事的男人们就准备摩拳擦掌冲过去了。细数过去,大概吵一百次架中,十来次会演化成械斗。 70年代那次惊动中央的武斗算是最出格也最惨烈的一次。也就是从那次后,械斗停了,全成了斗嘴。 葛兴国自从当上竹坑乡的乡长,已经亲历过两三次斗嘴。今天他站在这里,情绪还算稳定,好言好语地劝着。怎奈这群女人太过厉害,他的声音被压得死死的,压根听不到他在劝什么。 郭正初紧紧锁着眉,他想进去看一眼郭老娘,可这群码头村人死活不肯让步。 这时姜崖快步走了出来。 “别吵了!”郭正初大吼一声,他身后的吵架主力团骂骂咧咧停了下来。 姜崖跟他点了下头,随即走到陈元基面前,“元基叔,今天五一假期。游客来了不少,所以,大家是在这里忙着吵架,还是赶紧回去挣钱?” 陈元基一愣,突然想起老婆挂在院子里的风干鱼。今早她要回娘家有事,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家门口支个摊,把这几十条丹江风干鱼卖出去。而且还说要瞅瞅邻居们都卖多少钱,反正不能比别人的便宜。 他沉脸不吭声,身为领头人当然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立马跑回去摆摊挣钱。 “还有啊。以后码头村要搞旅游开发。首先第一条就是不能在游客面前吵架。哪怕天大的矛盾也要好好处理,好好说话。” 陈元基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有不少游客听到声音拐到乡医院这条路上,踮着脚看热闹呢。 “最后一条,你们应该能猜到郭大娘为啥要跳河!” 姜崖说完,转头看向郭正初。 郭正初这个常年脸黑的老家伙,这次也禁不住姜崖的审视,错开了眼。 葛兴国趁机上前道:“老陈,赶紧带着你的人回去。医院门口大吵大闹太不像话。” “老郭,你带三个人进去看看郭大娘。其他人嘛,反正已经来了,就在我们街上溜达溜达,今天还有表演,热闹地很。” 陈元基和郭正初朝对方冷剜了一眼后,回头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狭小的门口终于安静下来。陈元基赶紧回去卖鱼,郭正初则带着三个和郭老娘比较熟的妇人进了医院。 几人走到病房门口时,郭老娘已经醒了。 郭永宁像个小孩一样拉着老娘的手,呜呜咽咽地哭着,不停地问她为啥要跳河。 郭老娘只顾着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胸腔进水,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一阵折腾显然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 姜崖上前,想把郭永宁搀扶起来,怎奈这小子生怕老娘再次想不开,死死拽着她的手,就不丢开。 哪怕郭正初过来斥责,也无济于事。 姜崖无奈,只能小声哄着,“永宁啊,你不是想跟着张师傅学砌墙?他前两天还来找我,想让你过来继续给他当徒弟。” 郭永宁哭哭啼啼地反问,“我能来吗?我敢来吗?我一踏进他们码头村的地,他们就会打死我!” 众人沉默着。郭老娘转过头去,肩膀抖动,眼泪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似的,从眼角淌到耳朵里。 姜崖定声道:“没人会打你,我保证。你想不想回来继续干?” 郭永宁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想啊。可是……” “你想就行。”姜崖笑道。 “郭大娘,我们工地伙食部的大姐们也都盼着您回来呢。” 郭老娘瞬时转过头来,看着姜崖的脸,眼里的光亮起的一瞬间又暗淡下去,随机把脸再次转开。 郭正初想上前说什么,被葛兴国用眼神制止。 王学海拉住郭永宁的胳膊,“小子,跟哥过去洗把脸,你看你现在的脸,跟鬼画符似的。” 郭永宁莫名地非常相信姜崖,看见他如此真诚地跟他说你想就行,他泄了半个月的气好像又回来了些。 这里有医生,有叔叔,还有姜崖他们,母亲交给他们很放心。 病房里此时只剩下葛兴国、姜崖、郭正初以及躺在床上无声流泪的郭老娘。 郭正初走过去,低声问:“婶子,你是咋就想不开了。好不容易把永宁这臭小子拉扯大……” 郭老娘嘴唇抖动,所有话像被千金重的大石头压在的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谁救了她?我们得当面向人家表示谢意啊。”郭正初问。 王学海尴尬地挠了挠头,“是几个炸鱼的。” 郭正初一听,愣了愣,“这……” 此时那三个炸鱼的,还在隔壁的闲置病房被暂时关着。 恰好这时胡文林来了。过来瞧了眼郭老娘,又和葛兴国等人了解了下情况,而后一起过去隔壁病房。 这三个偷偷炸鱼的是雷家洼村的。 姜崖记得这个村。去年有个叫敖二的,偷偷盗捕□□洞暗河里的泥鳅鱼,私下卖给游客,结果闹得鸡犬不宁,还闹到了派出所。 今天这三个人又是来自雷家洼的。 胡文林上下打量了这三人。黑魆魆的脸,脖子后面还有大片的晒斑,看来他们常常下河。 “你们不知道禁止下河炸鱼、电鱼吗?而且这还是丹江,是咱们祖祖辈辈吃水的地方!能胡乱来吗?” 这三人显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刚把郭老娘救过来的那一刻就想撒腿逃,结果被姜崖和王学海按住,带到了医院这边。 为首的那位也姓熬,叫熬安,硬着脖子说:“你咋不说我们还救了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咋算也能将功抵过吧。” 胡文林被他的话气笑了,“一码归一码,别两件事掺在一起说。” “可是我们啥也没捞着啊。光顾着救人,一条鱼都没捞着。” “是啊。我们真是倒霉透了。就是搞几条鱼解解馋,哪能摊上这么多的破事。” 剩下的两个唉声叹气,蹲在地上懊恼地揪头发。 “我早说过不要管闲事。早知道鱼也不捞了,人也不捞了!” 葛兴国斥道:“咋能这样想?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 敖安不认识葛兴国,“可我们的确救了人。你们咋就不认啊。” 胡文林摆摆手,“救了人,当然有奖励。但炸鱼这件事,既然你们承认,那就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只是这几人忙着救人,被炸死的鱼也不知道有多少,连个物证都没有。况且,即便他们只是捞了几条小鱼上岸,也不能认为他们造成的损失非常小。炸鱼被严令禁止,就是因为丢了炸药进水,瞬时产生的气压会将这一大片的鱼的气囊全炸破。能浮上水面的鱼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沉到水底。看不到的损失更大。 这三人听了立马慌了。原以为救了人救能把炸鱼这件事翻篇,结果还要被处罚。 除了熬安,另外两人眼泪珠子都飙出来,开始哭喊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穷得叮当响,半年没沾肉腥味,嘴馋了才想着炸几条鱼给家里老小开个t荤。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胡文林让人拎过来一个袋子,放到三人面前。 “认识吧!” 哭闹的两人立马止了声,互相瞅了一眼,沉默了。 “你们私制炸药,数量还这么多,知道有多危险吗?看来不止这一次犯事吧。说吧,到底炸了几次,在哪炸的,炸了多少鱼?卖了多少钱?又吃了多少?” 胡文林一连串问题直接把三人问懵了。 “这都是我们用鞭炮那些边角料造的,看起来大,其实不危险。”熬安试图狡辩。 王学海没好气地说:“你们刚才丢的那个鱼雷,震得街上人都听到了。还不够危险?” 几人又不吭声了。 胡文林见状跟葛兴国说,“领导,我先带着他们三个回所里。根据流程审一遍。看来各村的宣传教育还是不够,明令禁止还敢犯……” 葛兴国点点头,“过几天把今天这个事当做典型,我让各村干部过来认真学习一下。” 熬安几人听说要把他们当做典型案件,当即慌了。 “我们杀了鱼,但救了人啊。人命最珍贵,几条鱼算什么!” “是啊是啊。你们不能揪住一点点小问题,就忘了我们做的大好事啊。” 这几人说出来一个朴素但值得思考的问题。但他们私制炸药,在禁渔区炸鱼的事实不变,必然要受到《渔业法》的惩罚。 胡文林不想跟他们做多解释,按照他的职业经验,这几人一定不是初犯。所以要带回所里,一并审讯。 郭正初从里面走出来,叹了口气说:“他们也是太穷了。想吃点肉而已。” 葛兴国脸色也不太好,他作为竹坑乡的父母官,能从刚才三人的哭诉中听出几分真来。雷家洼这个村,屡屡有人铤而走险,说来说去还是那地方是穷山僻壤中的穷地方,整个村坐落在山崖上,进进出出极不方便,房前屋后全是大石头,只能在石头缝里的那一点点土里点几棵玉米。又严重缺水,虽说这几年在村里修建了水柜,接雨水生活,但这样的自然环境,显然非常不适合人类居住。 像雷家洼这样情况的村子竹坑乡还有不少,迁一个村下山容易,难得是把所有在这样困境中的村子都迁到相对平展的地方来。这其中的工程量、投资额,他之前让姜崖算过,数目惊人,绝非现在财政所能支撑的。 苦得日子都不过下去,肯定容易在法律边缘踩踏求生。 胡文林秉公执法没有任何问题,可他作为乡长还是要从更深刻的层次来思考问题。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难受起来。 姜崖明白乡长所想,现在竹坑乡全力推进码头村开发。钱和精力全铺在这上面。他想做更多的事,也得等码头村的开发提上日程,有了游客,有了钱,有了收入,才能动手。 只是,现在丹江水利纠纷不解决,码头村的开发不在现在,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陷入困境。今天郭老娘跳河,虽然老人家一字未吐,其实大家都明白她是因为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之前是没地方赚钱所以穷,现在是有地方挣钱还不让她去挣钱。 想不明白,过去的仇恨为什么比现实的生存问题重要。 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跳了河,这事才有解决的可能。 姜崖请宋香巧抽空过来照顾一下郭老娘。宋香巧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嘴巧心善,最会开解人。他们几个男人站在病床前说来说去就那些车轱辘话,不如他们女人之间的谈话来得温暖。 谁知道宋香巧进去谈了一会,就哭哭啼啼地出来要水喝。 姜崖:“……” “郭大娘真是命苦的人啊。我以为我们村的人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她们郭店村的人比我们还命苦。” 王学海哭笑不得,“姐,你可别想不开啊。” 宋香巧擦擦眼泪,“我怎么可能想不开。现在日子比两年前好过太多。我天天都能收到新钞票,有了钱,谁还会情绪不稳定,寻死觅活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再想到里头躺着的那位,就都笑不出来了。 咋说呢,郭店村毕竟是另一个省的人,从行政区划上来说,竹坑乡管不着也不能管。然而,他们毕竟是一群鲜活的人,就生活在对岸。在历史的场合中,也数次和竹坑乡这边同属一个州、路、郡。 姜崖缓了口气说:“我再找元基叔谈谈。” 但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即便陈元基同意,可村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难!非常难!- 好在经过一番劝解后,郭老娘情绪彻底稳定下来,晚上还吃了一大碗粥,啃了两个馒头。她心软,知道那三个救她的人现在因为在丹江炸鱼被派出所的人关起来,她请姜崖帮忙说情。 姜崖安抚她,他已经派人去了雷家洼村,送了些粮食给这三个人的家属。至于该怎么处罚,法律会酌情考虑。判刑可能性不大,罚款肯定是逃不掉。 “我听说他们也挺穷的。哪里有钱交罚款啊。”郭老娘叹气。 姜崖只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姜崖,我想挣钱。好歹帮救命恩人交点一点罚款。” 姜崖点点头,“行。等你出院了,觉得身体没事,你就还去伙食部帮工。工资照旧,待遇照旧。” “我们娘俩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啊?”郭老娘迟疑地问。她一想到之前被码头村人围堵咒骂的情形就害怕。 姜崖轻声道:“就怕你们不来麻烦我们,走极端啊。” 郭老娘一听,眼泪又禁不住往下淌- 当天晚上,姜崖就在葛兴国的指示下,去了一趟陈元基家。 登门拜访,总要拎上礼物。 姜崖虽然工资不算太低,但他每个月还要给竹小蝶五十块生活费,除此之外,他就像散财童子似的,看谁家困难,便记在心里,总用各种方式送钱送物过去。这次抢险救灾,他做主把梁有仙的拖拉机丢进洪水,当时也说这个钱他也付。他哪里有钱,只能找关系贷款。王学海最清楚他的情况,故意在葛兴国面前提这事。葛兴国咨询了一圈后,说可以把这个成本算在这次抗灾救险的支出中。这才解了姜崖的困难。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姜崖总要拿点礼物送上门,陈元基才不好把他赶出去。 王学海从家里拎来两箱牛奶一箱酒,说再不吃再不喝就过期了,非要塞姜崖手里让他帮忙消消货。姜崖哭笑不得,他不喝牛奶更不喝酒,王学海非常清楚。显然是这小子想帮他,又怕扫他的脸,就换了种方式。 姜崖推脱不过,只能收下。后续工资发了,再换成钱还他。 晚上七点,街上的游客还未散去。 陈元基门口依然围了很多游客,他们大概想趁着天黑,把价钱再搞低点,走之前捡个便宜。 “老板,我要五条,五十块行不行嘛。” “老板,我上午在你这里买了一条,找人做了还真是好吃。多买能便宜不?” “其他家的鱼都没有你家大,实惠是实惠,再给我们便宜点嘛。” 陈元基一个人招呼摊位,忙都忙不过来。他除了风干鱼外,还有好几罐土蜂蜜、天麻、黄芪等山货中药材在卖。他家位置好,距离平浪宫近,东西又好,游客围得最多。 “你这土蜂蜜是真的吧。别是用白糖喂出来的。” “哎呀,我要不了那么多,能不能给我装一斤装的。” 陈元基显然忙得连饭都没吃,嘴上应着,头上冒着汗,怕是再忙一会,老爷子身体都支不住了。 想起这几次与郭店村人对峙时,老头那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劲,姜崖又想笑又想气,疾步上前,招呼道:“我们这里的土蜂蜜都是蜜蜂采的油菜花的蜜。这种蜂蜜最温润滋补,假一赔十啊。” 陈元基一愣,转头瞧着灯光下的姜崖,这小子一脸笑意,手上拎着礼……心思转了转,大概明白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何用意。只是现在太忙了,忙到没办法拒绝他的帮忙。 “是吗?那给我装两瓶!每瓶三斤。” 姜崖自来熟地站在摊位后,朝下一看,里面放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想必陈元基卖蜂蜜也没什么经验,这些瓶瓶罐罐都是家里喝剩下的油桶瓶,或者捡来的饮料瓶。干净是干净,就是大小不一。 姜崖索性道:“我们的土蜂蜜产量有限,可能不够大家分。要不,我现在把这些土蜂蜜分装到这几个瓶罐了,你t们看上了就要。是多少斤,就给多少斤的钱,咋样?” 陈元基一算计,这个方法好。果然,方才还纠结犹豫只想买一斤的人,听说不够分,自己要的这么少,怕是对方连卖都不愿意卖,就赶紧说:“那我要那个小一点桶装。” “得嘞!” 姜崖手脚麻利地用漏斗把装在大桶中的土蜂蜜分装在小桶里。还不忘用干净的塑料布贴在瓶口,再用瓶盖使劲拧紧,这样即便是跑远途也不怕蜂蜜撒出来。 不一会,大桶里的蜂蜜就卖完了。 风干鱼也在半卖半送中卖完了。那些中药材略微难卖点,姜崖索性全买下。 “我妈跟我说了几次要山上野生的天麻黄芪煲汤用,可是我太忙。感谢来元基叔帮我解决。” 姜崖把钱塞进陈元基的手心里,诚恳地说。 陈元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随即,两人收拾摊位,回门洗手。 “叔,你还没吃饭吧。我简单给你下个面条,咱们爷俩凑合着吃一顿如何?” 陈元基哪能让姜崖给他做饭。他沉下脸来,“我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别无事献殷勤。” 姜崖笑了笑,拆开盒子拿出一瓶牛奶,“叔,你先垫下肚子。” 说完,也不理会陈元基的臭脸,走进厨房,三下五除二开始做饭。 水刚烧开,陈元基的老婆余灵秀回来了。 老太太瞧见姜崖竟然在家里给陈元基做饭,当即不乐意道:“哎呀呀,你这死老头子,真是不知道心疼人。人家姜同志,一天天忙着工地上的事,吃饭都吃不上,你还让他给你做饭?!” 陈元基哪能直说姜崖的“阴谋”,冷着脸说:“他自己要给我做,又不是我逼他。” 余灵秀气得跺脚,骂了句倔老头,赶紧进厨房非要姜崖出去。 姜崖哪能出去,又主动坐到灶台前烧火。 “现在大城市用天然液化气,非常方便安全,一点就着,做饭会变得容易了。再等两年,咱们村就不用再用烧火做饭,也能用上大城市的好东西。” 余灵秀一听,立马笑起来,“哎呀,真的啊。烧火做饭就是费事。我还没嫁过来时,娘家妈心疼我,我连烧火都不会,嫁过来后不知道被这火熏多少眼泪才学会。” 姜崖点点头,“以后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现在都比以前好太多了。早上我起来一拧水龙头就有干净的水,再也不用喊我家老头子去挑水。他现在年龄大了,挑一通水要走走歇歇半天才抬回来。” 姜崖笑起来,“叔很能干。” 余灵秀朝外喊道,“老头子我今天让你卖的东西卖完了吗?!” 陈元基在外面闷闷地回了声,“肯定卖完了!” “哎呦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我要是不卖完,你回来肯定骂死我。”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 “姜崖帮了忙的。要我一个人,现在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余灵秀一听,拿着锅铲冲出来,吼道:“原来不是你一个人卖的啊。人家姜崖来帮忙,你还臭了个脸,还让人家给你做饭吃。你是越活越倒抽了。” “我都说了。是姜崖自己要来帮忙!” 眼瞅着两人又要开始拌嘴。 姜崖哭笑不得,赶紧出来劝。 两人吵了一辈子,也不差今晚这一次。吵舒服了,陈元基才气鼓鼓地坐下来泡茶。余灵秀才回厨房炒菜。 温暖的灯光落在姜崖的肩头,要说来之前他还在想如何劝,此时此刻他觉得,但凡人想过好日子,没有道理是说不通的。 简单一顿捞面条,让两人吃得酣畅淋漓。余灵秀看着姜崖红润的脸,越看越喜欢。 “姜同志,你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吧。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婶子帮你物色。” 面对这种问题姜崖已经习惯了,他一脸淡定,“我总要等着咱们码头村发展好了才能想着自己的事。” 余灵秀一听越发喜欢,还不忘白了自家老头一眼,“你们这些老头天天不帮姜同志也就算了,还总是添堵。” 陈元基知道姜崖群众基础良好,但没想到自家老婆子也是姜崖的拥护者,动不动就唠叨他,让他十分没面子。 “我们要谈正事。你先回屋收拾吧。”陈元基沉着脸,故作一家之主的做派。 余灵秀哼了一声,也知趣地给姜崖加了茶水,还不忘再添一句堵,“姜同志,我家老头倔强,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们慢慢讲,不行就叫我出来帮你说他。” 姜崖笑着说好。 陈元基没好气地说:“就会添乱。” 月光皎洁,虫鸣切切。 姜崖沉声道:“叔。修建丹江防洪大堤这件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万事都没有这件事重要。” “只是我们修建大堤有什么用?他郭店村人不愿意修啊。”陈元基把问题抛出来。 “郭店村那边我们会通过合适的方式跟对方沟通。” “他们同意了,我们再谈。”陈元基还是不愿意让步。 姜崖换了个话题,“郭大娘母子过来咱们村的工地干活这件事……”谈判其中一个技巧就先先提出一个对方肯定不会同意的事,对方拒绝后再提一个要求,大概率对方会同意。 陈元基骤起眉头,沉默了。 “我想叔你肯定不想再闹出人命吧。” 陈元基长长叹了口气。自从70年代那次发生命案,闹上中央后,两村之间便默契地不再闹大。顶多你来我往吵凶点,动手的极少,更不可能再闹出人命。 郭老娘投河,是他万万没料到也不愿意看到的。幸好还没有酿成悲剧。他今天上午过去乡医院,其实也是想看看她到底如何。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若是郭老娘出事,郭店村人一定会过来闹事,而且怕不得善终。所以他也提前带了人过去。 结果两村的人一见面习惯性地怼嘴开骂。 邻居做到这个份上,是不是在全国范围内也难找到? “他们两个可以来。但要低调,不能惹事。”陈元基咬着牙算是退了一步。 姜崖笑起来,“叔是明白人。” “不过,咱们现在工地缺人……” “那不行。郭店村人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一来,人多势众,肯定又会和我们村的人骂起来打起来。” “这个您放心。我会和郭村长说清楚。” 陈元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句,“死老头子,工地是人家政府的工地。人家想招谁招谁,你说了不算。” 说完,余灵秀隔着窗户笑呵呵地说:“我插一句没事吧。你们继续谈,继续啊。” 陈元基:“…………” 姜崖忍着笑,换了个话题,“叔,你今天卖多少钱啊。” 陈元基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没做。但他又不想当着姜崖面数钱。 “等会数。” 姜崖笑起来,“蜂蜜咱们都卖了一百多块呢。风干鱼保守估计您也卖了有两百。哎呀,今天一天的收入都比我一个月的工资多。” “婶子,你说这可咋整。以后你们码头村人人都是万元户,我这点工资怕是以后娶你们码头村的姑娘都娶不起。” 姜崖朝着窗喊道。 陈元基想让姜崖闭嘴都来不及。余灵秀一听,赶紧从里头走出来,一屁股做到两人对面,心疼地说:“姜同志,我们码头村以后要每个人都是万元户,你肯定是头一份功劳。放心,我们码头村的姑娘不是掉进钱眼里的人。你就直说你看上谁家姑娘,婶子跟你牵媒拉线,一定保你如愿。” 陈元基简直想给自家老娘们一脚,掉进姜崖的圈套里还不自知。 这小子就知道用他那张漂亮的脸,和能说会道的嘴来笼络人心。 姜崖笑着说好。 “老头子,快数数钱。” 陈元基被缠得没办法,只要把塞在裤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还真如姜崖估算的,陈元基今天总共卖了三百五十四块钱。 陈元基的脸好看了很多。余灵秀高兴极了,赶紧把钱收好,然后不走了。 “姜同志,我们码头村这还没正式开门营业呢,随便支个摊卖点土货就能赚这么多钱,那要是以后南关那个什么游客服务中心开始收门票,这钱不得数得手指头疼?!” 余灵秀说得兴奋极了,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像吸足了养分一样瞬间舒展开来。 陈元基没好气地说:“说得跟钱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一天挣这么多都开始幻想了。” 余灵秀白t了他一眼,“废话!一天能挣这么多,说明我们以后每天都有可能挣这么多。” 姜崖接话道:“婶子敢想就一定能做到。” 余灵秀乐不可支,“我们码头村人祖上都是大生意的。想当年这里富得流油,这条街上每家每户都银窖,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这里的人骨子里都是生意人,血管里流淌的都是不甘心,但凡有一个机会出现在面前,肯定会死死抓住。 陈元基祖上更不用说,身为码头村的大姓,过去更是大户中的大户,他小时候还记得丹江边的码头每天货上货下,陈家老屋前院后房,层层叠叠,永远推不完的门……即便历史的烟云将这里重重覆盖,只要露出一点光,就足够撕开厚云,再次露出峥嵘。【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0-138 第131章 姜崖不知道这晚陈元基到底听进去多少。 翌日有人在古街上遇到前来给母亲买包子的郭永宁,当场发难,又是让他回对岸去,又是逼迫人不卖他东西,闹得当街堵塞,骂声此起彼伏……彼时游客不少,见状都来围观。幸好陈元基及时赶来,臭骂了挑事人一顿,还让郭永宁拿了一大兜包子回医院,然而不知道哪个看热闹的游客丢下一句话:“不愧是三省交界。好可怕啊!以后可不敢来了!别一不小心被当街打一顿。” 换句话也就是说这里民风彪悍,令人闻风丧胆。 关键此人说了这么一句评判后,很多游客虽然没有跟着附和,眼神却出卖了一切,立马能躲就躲,赶紧溜了。 姜崖总告诉他游客等于一切,待码头村各项基础设施建成后,还要组织各项培训活动,要让直接和游客接触的村民们知道到底什么是旅游,什么是服务,怎么做才能让游客来了又来。 陈元基对比并没有切实感受,可这天游客们遭遇了一场两村嘴斗后,那种嫌弃害怕的眼神他怎么都没忘。 要是以后码头村好不容易开门营业,对岸郭店村人不停来搞破坏,这可怎么办?或者如姜崖所说,丹江防洪堤一直拖着不建,郭店村再如何损失的只是河漫滩的土地,可码头村投了这么多钱,花了这么大的精力,洪水成了定时炸弹,任谁也过的不安稳啊。 而且姜崖这人笃定说,郭店村只是暂时陷在困境中,待有朝一日交通条件改善,且他们距离十堰武当山非常近,搞旅游搞开发,一定也能行。尤其对岸竹坑乡已经在做样板! 陈元基虽然第一反应仍想嗤之以鼻,认为郭店村人眼光狭窄,过去就只会在码头村人屁股后面做丹江拉纤工,以后也不过是拾他们码头村的牙慧。可姜崖讲了,不要低估人的求生欲,穷则思变,变则通,通则达。他看好这里,看好想要生活变好的人心…… 几天后,陈元基找了十来个在村里颇有名望的长辈和同辈,把姜崖跟他讲的那些厉害关系说了一遍。 然而,他当场被群起而攻之,差点下不来台。 这些人的激愤像是炸弹,你甩一个我甩一个,悉数炸裂,完全不顾陈元基的脸面。 在某个时刻陈元基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到了天上,看着自己的肉身坐在凳子上,对面这些狰狞的脸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就在这个小型会议之前,他也会用同样狰狞的脸和呛死人的话,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现在他不过提出一些可探讨的话,就被自己人喷成了筛子。 此刻,他突然神奇地与姜崖感同身受了。 难!太难了!每一步都难!难到让人心生退意。 这些人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那些话,什么仇恨不能忘,死去的人会死不瞑目,活着的人还要受辱。 陈元基说防洪安全刻不容缓。这些人说几年发次大水怕它算球!再说这次不都有惊无险?有平浪宫保佑谁也不用担心! 见陈元基屡屡站在他们对面说话,当即质问他是不是跟郭店村人私下勾连? ! 陈元基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数典忘祖,畜生不如。这八个字显然已经被这群人贴在了脸上。 余灵秀第二天忧心忡忡来找姜崖,说她家老头快被这群人骂成狗屎了!气得半夜捶床,还骂这群人老古董! 姜崖:“……” 老古董骂别人老古董! 不管咋说,这件事终于露出了一点裂缝。 姜崖让余灵秀别急。人心变通最难,一旦想通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请示葛兴国召开一次全民大会,邀请码头村人就丹江防洪堤修建一事进行广泛讨论。然而,除了陈元基等几人外,其他人拒绝出席。 宋香巧知道这件事后,哭笑不得。前年金竹村人也是这么对付乡干部的,可现在呢,一个个拼着命挣钱,政府但凡召开个什么会议,都争着参加,生怕错过福利。 姜崖对比很淡定,陈元基则气得又半夜捶床。然而,看似偏心的老天爷却一直注视着这片大地。 闹!吵!骂!都没关系! 那就再来一场洪水,看看到底谁还会嘴硬。 就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五月底骤来的暴雨倾盆而来,而且连着下了十来个小时。丹江水位陡然拔高,迅速淹没河漫滩后又朝着丹江桥袭来。即便事先做了防护,怎奈雨下得太猛太急,那些尼龙袋投放的再快,也比不过涨水的速度。而且由于下雨覆盖面积大,除了码头村受灾外,部分山上的村子有山体滑坡的迹象,甚至有些平时安静的小溪这天在狂风暴雨的加注下变成了发疯的水龙,严重威胁附近村子的安全。 竹坑乡乡政府所有人都被派到最危险的地方组织防洪。姜崖是码头村开发的负责人,上次他组织大家防洪成功,可这次全乡上下都有险情,防洪还需自己。 丹江水涨,从西边威胁码头村的安全,从附近山上冲下来的山洪淹没洗马河原来狭窄的河道,从南边威胁南关工地的安全。 陈元基快崩溃了。幸好早早地把人转移到乡政府大院,不然连人都保不住,别的啥也不用说了。 已经遭受了四月洪水的丁坝这次终于顶不住了,坍塌的土块石头全滚入洪流中连个声响都没有,洪水撕开一个口后,可着劲地冲进北关,辛家酒厂首当其冲。姜崖带着人在这里把一袋又一袋防洪沙袋往上垒。 要是库存的酒泡了水,那损失可就严重了。 这还不算最大的问题,关键是那口百年窖池。里面的各种细菌是酿酒的基本,万一被洪水糟蹋了,这可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 辛老爷子恨不得投水堵住缺口,气得跺脚骂陈元基。 “你们天天带着大家闹,闹得去年就能建成的防洪堤到现在还没影。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陈元基被骂得脸色难看极了。 “叔,这不是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嘛!” “还没到!咋?水已经淹到北关牌坊了还不算最坏吗?你说淹淹到哪儿才算最坏!把你这个村长的房子冲了毁了才算吗?” 辛老爷子的话憋得陈元基一个字也还不上。 与此同时,距离丁坝最近的房子坍塌了好几座。 陈元基后怕。幸好人都转移走了。 雨还在下,水还在涨,街外汪洋一片,街里的水没了腿。 整个码头村像是汪洋中的一片孤舟,还是一片在漏水的孤舟。 南关也好不到哪里,这里地势比北边低,洗马河的洪水越过洗马桥,直接把南关附近的房子淹了一层。 这场暴雨显然超过历史认知。陈元基仰着脸看着漏了的发白的天,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惩罚他。 …… 好在这样的惩罚没有无休无止,在辛家酒厂大门刚被淹到的时候,雨停了。 天还是那么阴,但好歹没雨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姜崖和陈元基赶紧组织人统计受灾情况。 受灾最严重的还是丁坝。今年雨水大,后半年如果再来一次暴雨,且来不及修复丁坝,洪流会直接冲进码头村,淹的面积很大更广更深。 距离丁坝最近的老房子也坍塌看不少。这些房子还是解放前建的土坯房,泥砖做坯,麦秸、狗尾草等纤维多的植物做为填充材料,相当于现在的钢筋。然而这样的老房子年代太过久远,靠近堤岸经常受淹,这一次终于顶不住了,塌了,毁了。 姜崖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倒掉一半的土房子们,很不好受。陈元基故意领着上次来他家开会把他喷得狗血淋头的几个老爷们,一起看看受灾现场。 这几个老头义愤填膺,边淌着水边骂。 “要不是他们郭店村人没日没夜加t固他们那边的丁坝,把洪水往咱们这边赶,我们哪能受这个灾?” 姜崖忍了忍,耐心地把上次水利专家讲的话又说了一遍。丁坝只是有利于淤泥沉降,且问题不在于丁坝。两岸建了二十来座丁坝,像蜈蚣腿一样,都伸出脚来挡一下,非常不利于泄洪,流不下去只能往两岸流。 这几个老头压根听不进去,还让姜崖把工作重心放在修复丁坝上。陈元基气得半死,正想怼回去,却见对面有人连哭带嚎地跑过来。 “出事了!我三大爷三大娘被房子压死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 姜崖心里一凉,“不是让他们转移去乡政府了吗?” 陈元基拽住对方的胳膊,“还有气吗?赶紧送去医院!” 对方哭着说:“哪里还在气!房子塌了!我只看到了他们的腿……”- 这一天。竹坑乡码头村挂起了白布,响起了催人泪唢呐声。村里人全是沾亲带故的,死的这两位又是村里的长辈,大家见面时互相叹着气,咒骂着老天爷,咒骂着对岸,唯独没有人意识到这样的悲剧本不该发生。 葛兴国给县里上报灾情。这次全县上下受灾最严重的不是竹坑乡,因灾死亡的只有竹坑乡。 从县里灰头土脸地回来,葛兴国把大家叫到一起,拍着桌子说这次一定要破除万难,今年内把防洪大堤修好。 王学海无奈又无语地说:“谁能想到他们两个人偷偷回去房子里。”不然,这样的悲剧也不会发生。 “还是我们的工作没做细。这次悲剧我负主要责任。”葛兴国叹气,“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要派出专人盯着,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再回去。” 据说三大爷三大娘是因为惦记家里竹席下面压着的五十块钱,这才结伴回去拿。他们害怕别人担心,以上厕所为理由,偷偷跑回去,结果堤破了,水来了,被压死在倒塌的房子下面,和五十块钱永远的在一起。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大堤。 大堤要是早一天建成,码头村也不用每次都担惊受怕。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难上加难,遇到的阻力难以想象,一个个都低下头不吭声。 姜崖站起来说了两点建议。 第一,工作要两头做。既要做通码头村的工作,也问做好对岸郭店村的工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化解冰冻也不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两岸之间的敌视已经存在几十年,还是要从利益两个字出发来劝和。幸好现在出现码头村大开发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对码头村,对郭店村也非常有利。重点是要让两村看到明显的好处。 其实开发金竹村和梁家洼村时,也用的这样的招数。人皆为利往。这一点真香谁也逃不掉。 只是,难办的一点在于,郭店村是另外一个省的,如何打破行政界限,跨行政系统协同发展,仅仅依靠竹坑乡是远远不够的。 听到这里,葛兴国点头称是。他这次去县里挨批的同时,也跟县里领导讲到这件事。 但是,县里也要跟市里,市里跟省里,省再和隔壁省层层沟通后,才能再从省里返回各自的市县镇村……这样沟通完一圈后,即便有了一定的合作意向,至少也得一两个月。竹坑乡实在等不及。 姜崖沉吟片刻,“所以,还是要通过水利部门来协同沟通。” 徐洪福接话道:“是。既然已经达成了九六规划共识,就以这个为讨论的准则,再次启动两岸大堤修建工程。” 姜崖点点头。他提议,可以请水利部门的专家召开一个宣贯会,邀请两村村民参加。从科学的角度告诉大家,修建防洪大堤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大家一听,都说这个主意好。 村里人思想固执,认定一个道理就坚决不听其他道理。哪怕他认定的是错的。 如果省里的大专家能来耐心地上一堂大家都听得懂的水利课,想必效果应该不错。 只是,怎么把两个村的人安安稳稳地放在同一个空间而不打架……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葛兴国摆摆手,“咱们先一起合议几个大方向!至于具体实施步骤随后再讨论。姜崖你继续说。” 姜崖点头提出第二点。两岸之所以闹这么久这么大,还是为了争夺河里面那点不多的河漫滩。土地问题不解决,水利纠纷就无从解决。 “我们这边以后肯定不靠种地养活自己,对面的……”徐洪福话没说下去。 这又牵扯到两岸发展不平衡上。现在码头村已经开工,未来要以发展旅游为方向,旅游赚的钱多还是种地赚的钱多,谁都会算账!然而现在,正是因为要发展旅游,水利安全必须解决。也就是说,竹坑乡在这件事上必须主动推进。 对于郭店村来说,建了防洪大堤意味着,以后再也不能在河道里种地……不再挂在河漫滩这一根绳上,解决生存问题,才是对方会同意修建大堤的关键。针对这个问题,姜崖提出鼓励郭店村人分享码头村发展红利,同时也可以协助对岸发展其他产业。如果固步自封,被历史车轮抛弃再抛弃,到时候可能连河漫滩那点地都种不了了。 这就意味着,需要码头村人同意对方过来分一杯羹。 这又是难上加难的问题。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葛兴国还是那句话,问题要是容易解决,也不会闹到现在。 散会后,葛兴国叫住姜崖。 “你这小子,你工资才多少钱?给!”葛兴国拿出一张百元大钞硬是往姜崖怀里塞。 “乡长!别,我不能要!”姜崖连连推让。 估计又是王学海那个大嘴巴,知道他参加了码头村不幸离世的老夫妻的丧事,借着给主家礼钱的机会对方多塞了钱。 葛兴国瞪他一眼。 “我发现你这个小子有时候就是不近人情!” 姜崖哭笑不得,“我哪里有!” “你呀!辛苦挣那点工资孝敬你老子娘多少东西?没吧!难怪王学海说你像散财童子,只顾别人不顾自己。你也好歹留点娶媳妇钱。” 姜崖:“……” 推脱不过,他只得暂且收下。然后去找王学海算账。 王学海像是提前知道,见他就逃,“我去工地上看看!你别追我!” 姜崖没好气地让他赶紧滚- 这次洪水对岸郭店村损失也非常严重。不仅塌了房子,也意外死了一个人。两岸同时挂起白布,办起了丧事。 几天后,大家该干嘛还干嘛。好似这些伤痛不过一瞬间,过了就好。 这天夜里。姜崖的办公室门响起几下敲门声。 起身开门,郭永宁嬉皮笑脸地露出一个头,“哥。” 姜崖笑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又惹了什么锅吧!” “哪能呢!”郭永宁笑嘻嘻的,“我想跟你商量个正事。” “那进来吧!” 郭永宁就是觉得姜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把他当做小孩子看,愿意听他讲话,哪怕他经常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哥!”郭永宁犹豫了下,错开身,“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出现五六个年轻的面孔。 有男有女。看样子应该都是郭店村的。 “他们也想来工地上干活,行不行?” 第132章 很久以后, 有人提及当年郭店村人一窝蜂跑去丹江对岸另外省的竹坑乡打工挣钱,都说是这个叫姜崖的年轻男人太过狡诈,把年轻仔郭永宁当做棋子, 给他活儿干, 给他好处,让他反向回村鼓动其他人“叛变”。 郭永宁从一个啥都不会啥也不是的小子, 摇身一变成为方圆百里最有钱的人,而姜崖则在政途上越走越高,两人多年前的这段历史被人编纂,变成了“郭永宁和姜崖勾肩搭背,互相利用, 一个做白手套,一个做幕后老大”……后来的后来,两人已是暮年, 听到这样的传闻,皆笑得乐不可支。 不管这段历史如何以讹传讹,此时的郭永宁不过是刚发现挣钱门路的有些小聪明的二十岁年轻人,而姜崖则是身上有万千压力的政府办事员。 两人不管从生长经历还是教育基础,还是三观角度都非常不同, 可有一点,这两人近乎一致, 那就是:未来就在不远处,未来充满希望。 此时此刻,郭永宁身后这几个人,也是一脸渴望地盯着姜崖看,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不行两个字。 “哥?”郭永宁吞了下口水,“行不行嘛?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年轻, 有力气,手脚干净,不偷不抢,就是想挣点钱。” 姜崖笑起来,“行啊。咋能不行啊t。”- 这五六个人当即跟着郭永宁去了工地窝棚。条件差是差了点,可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歹这里包吃包住,下班后想回家,走几步路就到了,两头都能照顾。同村几个人凑在一起,看起来力量大,也省得码头村人人多势众欺负他们。 只是第三天,这几人的父母叔伯就找来了,气势汹汹,表情不善。 然而,这群人冲到工地,瞧着自家孩子好端端地爬在脚手架上忙上忙下,虽然汗出了一身,晒得黢黑,人在笑,人也全乎,他们想象中的“强行拐走的”、“受人欺负的”、“打黑工”的场面压根没有发生。 恰好这时饭点到了,郭老娘和另几个老娘们敲着锅,喊大家下来吃饭。饭碗里的菜和米都冒了尖,吃完饭每个人还能美美地喝一碗冰冻过的绿豆汤,大中午太阳毒,这些人还能在阴凉处休息…… 这群人突然发现找不到吵架的点了。 也是奇怪,码头村人怎么变了性?啥时候变得这么大度,连郭店村人过来抢活干都能容得下? 这几个年轻人正仰头喝绿豆汤,脸上的笑还挂着呢,却瞧见自家人出现在这里…… 第一反应就是跑。 没等跑两步,被郭永宁喊住,“跑啥跑?我们又不是做贼了!” 几人讪讪驻足,回头瞧着表情复杂的长辈们。 王学海早等着这一幕。知道这几个年轻人来之前并未告知父母,他纠结过,害怕到时候又闹得大家不安宁,跑去问姜崖,姜崖只说没事。 没事? 甩两个字就把王学海怼回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 左边的年轻人害怕地不敢抬头,右边的长辈们处于想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发火的境地。 王学海眨了眨眼,“来都来了,不然,我带你们到处转转?” 长辈们咳咳两声,竟然真跟上了。 脚手架搭建得结结实实,还有网兜罩着,既免除扬尘,又能兜底做安全防护。伙食部虽然简陋,但干干净净,米面油全堆在那里,一看就不差钱。工棚里全是大通铺,味道不好闻,但好歹淋不着雨。 王学海还主动领着他们翻看了过去几个月的工资账本。所有人每个月挣多少钱,大家都能看到。原则就是多干多拿,干好有奖。 这几个老头老太太眯着眼,不约而同地看到那个领钱最多的人,竟然上个月领了五百块钱。 五百块钱?怕是比乡长的工资都高。 钱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发下来,一分不少?想到村里年轻人出去打工,总遇到克扣工资的事,这几个人更心塞了。 “爹,我真的不饿。一顿饭吃三碗,想吃多少他们都让吃。” “妈,累是真累,但有工钱拿啊。再说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回去帮你种地。两不耽误。” “叔,大家都在这里,有人照顾,不怕谁欺负。” “王哥人可好了,有啥问题找他,他肯定解决。” 几个年轻人不停地说着,时不时还掀开衣服让老爹老娘老叔们看看自己的肚皮吃得有多鼓。 “废什么话!出来干活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还以为被谁拐走了!” 郭永宁讪笑两声,他真成背锅的了。要不是他们过来求他,他才不敢把人往对岸带。 王学海让人给这几位老人倒了几晚绿豆汤。 甜爽滋味一进度,原来还有几分的火气全消散了。 “那啥,王同志,他们码头村的人……” 话没说完,王学海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摆摆手,“那你们来这一路,不是很畅通吗?” 几人想了想。确实。这一路,码头村人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都在自家街上门口摆着摊,忙着挣钱呢。方才在工地上,倒是有不少人上下打量他们,可也没跳出来骂他们,赶他们走。 王学海把人送到丹江桥,恰好碰到带着水利专家来考察的姜崖。将此事说了说,姜崖像是料到一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个好字。 一个好字,又把王学海打发了- 翌日,王学海办公室门口被郭店村人堵了个底朝天。 连着下两场暴雨,丹江的河漫滩被冲得七零八落,种啥啥死,眼瞅着今年只能吃陈粮,新粮换不成钱,家里小孩的读书钱,老人的看病钱都没着落。 要是这种情况放在过去,咬咬牙也就过了,只要来年河漫滩上风平浪静。 可现在有人在对岸竹坑乡的工地上挣钱了。谁也不想勒紧裤腰带咬牙过日子了。 先是郭永宁娘俩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后几个年轻人也跑来干活,且干得顺顺利利,加上昨天几个年长者跑来“视察”一圈后发现对岸也不是他们想象的充满恐怖的地方。 连夜里,整个郭店村风向变了。 一个人跑过来那是“叛变”,五六个人、十来个人跑过来那就是“大势所趋”。 法不责众。更不用说这样的“法”还是村里人约定成俗的“法”,当然可以根据情况不同发生变化,只要这样的变化是有利的。 王学海瞧着面前这群人,小到十来岁,大到六七十岁都有,顿时头都大了。 他让大家不要吵,不要挤。不到十八岁的,超过六十岁的都不要。剩下的也要看体格、经验,当然还要看缺不缺人。 这群人一听还有这么条件,顿时又不乐意了。他们鼓起勇气跑过河来,就是想挣点钱。要是钱没挣到,还因为条件不符,被迫打道回府,那更丢人了。 年龄小的拽着王学海不停叫哥,年龄大的则一屁股坐到王学海门口死都不起来。 最后还是徐洪福和姜崖两人从河边赶回来帮他解了围。 所有人被迎进会议室。姜崖首先欢迎大家支持码头村的建设。 这话一说,一众郭店村人的脸彻底挂不住了。他们厚着脸皮来在人家码头村的地盘上挣工钱,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对过去的郭店村人的背叛。 他们明明为了钱,这个年轻人非说这是贡献。 让他们的脸更是没地方放了。 方才还在闹的几个人把头埋起来。 姜崖瞧着一众人,直白地说在工地挣钱是个累活、体力活,没有好身体怕是吃不消。所以一般情况下会要20到50这个年龄段的人。至于还在求学阶段的小孩们,他建议还是回去继续读书。 “我不想念,我念不下去,也没钱念。”有人站出来,愤恨道,“我就想挣钱。” 王学海苦笑道:“我们不能雇童工啊。你们要是去别的工地或者工厂,他们就算是愿意雇你们干活,多半也是会克扣工资,有时候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那我们该去哪里挣钱?”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苦闷地问。 这就是贫穷地方的教育困境,在该学习的年龄想挣钱却挣不到,该挣钱的时候又发现肚子里装的知识太少。 姜崖不是神人,他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尤其这种由社会结构造成的问题。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桎梏里逃脱不了。 他沉吟片刻,只能说:“我们乡的孩子但凡还愿意上学的一定能上学。有红十字捐助,还可以免除学杂费,若是读书读不进去,我们也可以推荐他们学习一门技术,从学徒开始……” 总之乡政府会想办法兜底,但凡一个家庭中有一个长久的经济支柱,这家人就不会挨饿受冻。 郭店村人面面相觑,原来对岸的竹坑乡人已经可以享受这样的福利待遇了? ! 他们恨不得刚拔高的男孩子女孩子赶紧出去打工,或者帮忙农活,读书这样的途径来钱太慢,孩子即便出去读书,多半也不会回来,只会顾着自己。 至于那些年龄大的郭店村人,姜崖提议说竹坑乡现在有一定的游客流,他们可以过来摆摊卖钱。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在固定时间和固定地点摆摊。 众人压根没想到还能这么操作。 “怎么可能?码头村人能同意?” “要我们来我们还不愿意来呢!” “不说别的,就我们郭店村人的八宝榨菜那可是非常有名的,有一年什么展会还获奖呢。要是摆出来肯定卖的火。”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别我们吭吭哧哧把东西拿过来摆摊卖,让码头村人给掀翻了。” 狐疑,质疑,退缩,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姜崖非常清楚,也早已预料。 “ t你们咋能这么好心?不会又憋什么坏招吧。”有人阴阳怪气地问。 还没等王学海一口老血喷出来,郭永宁咻的站起来,冷道:“不想干就别来干。人家竹坑乡又不欠我们的,说这种恶心人的话有意思吗?” “你!郭永宁你才过来干几天活就跟他们竹坑乡胳膊肘拐一起了啊?” 郭永宁旁边站着的几个年轻人站起来,同声斥责。 “人家竹坑乡人欢迎的是那些愿意好好说话,好好干活,好好挣钱的人。挑事的,屁话多的,说话难听的,一概不欢迎。” “大家都忙着挣钱,没空搭理你们。” “活是固定的,人多我们就干得少,挣得少。王哥,要不就算了。反正他们不乐意。”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瞅着就要把挣钱的门路堵死了。 “别别,只是说说,又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来都来了,我们肯定想挣钱。” 人群中几个年龄大的人迟疑地问道。 “你说的摆摊,到底该咋摆?能再具体说说不?”- 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环境里,任何一个政策都会遭到意想不到的阻力。先不说政策的多面性,就是人与人,村与村之间的利益争斗都会让人头疼不已,加上码头村和郭店村长久意外的怨恨和矛盾,姜崖从没有觉得事情这么难办过。 他好不容易让陈元基召集三分之二的村民开会。大家对于继续推进防洪堤建设的反对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姜崖说他从水利部门得到的信息是受到厄尔尼诺影响,未来几年雨水都比较多,像今年两个月内连续两次洪水未来将会成为常态,而且这次洪水让丁坝显得更加无用,码头村不仅损失数座房子,还死了两个人…… 现在大家在游客身上多多少少都赚了不少钱,丹江河道里的那点地就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所以几番交涉下,至少码头村这边同意继续推进防洪堤工程。 但如何让郭店村人也同意?码头村人必须做出让步。 姜崖一提到这一条,码头村人确实破防了。他们实实在在不愿意郭店村人沾染一点好处,可只要对岸的郭店村人把河漫滩看得比命重,防洪大堤肯定建不成。码头村人的损失只会更大。 大家伙刚开始想不通,心想我和郭店村人井水不犯河水,你吃不饱穿不暖管我什么事,可事实就是大坝不修,郭店村人过不好,码头村人也过不好。 姜崖提议可以循序渐进让郭店村人参与到竹坑乡的开发建设中。 首先,让他们村的青壮劳力来乡里的工地挣钱。这对于竹坑乡来说是好事。又便宜又好用的人力傻子也不用! 其次,大家都忘了竹坑乡还有一个别处都没有的称号:一脚踏三省。 除了竹坑乡,丹江对岸南边隶属于湖北的白浪镇,郭店村就是这个白浪镇的,丹江对岸北边是陕西省的白浪镇,那个村叫白浪村。 所以码头村、郭店村、白浪村就是“一脚踏三省”的见证。明明近在咫尺,却隶属于三个省三个市三个县三个镇。 过去码头村因为是重要水陆关口,所以较为富裕,现在码头村沉寂半百年后又准备起势了。 这样具有特殊地理格局和历史底蕴的“一脚踏三省”也是旁处少见的景观。 所以姜崖提议从区域联动发展角度出发,是时候把这个名号往外打一打。来竹坑乡游玩的人可以顺道出个省,去对岸尝尝陕西本土菜,听听陕西本土戏,也可以再多走两步,往南去吃湖北本土菜,听听湖北本土戏……等于“一带二,游玩体验翻三倍。” 何乐而不为呢。 但如何跨越行政区域和地域矛盾把这件事做成呢?现在连两岸修建防洪大堤都成了几十年解决不了的事,这样联动发展到底有没有可能?这是过去这里的人从不敢奢想的事。 姜崖提了!大大方方在码头村的集体会议上提了。 大家伙都一脸诧异,心想自己的事还没办明白呢,还操心其他两个地方的。这会不会是自讨苦吃? 可大家伙忘了。现在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未来三省的交通条件会逐步改善,产业发展也会逐步植入,重要的是人的思想也在不停变化…… 未来总会变好,本就是困顿在一起的三个村,为什么不能抱团起来,把“一脚踏三省”这个招牌做好呢? 他提议可以在丹江桥两端,设置“三省大集”。 郭店村人不过桥,码头村人也不过桥,白浪村的人也不过桥,各守各的地方,各卖各的东西,全凭本事挣钱。 丹江大桥是连通三省的桥梁,它既是物理意义上的桥梁,更是三省人凝结在一起的桥梁。 把大集开在这里,意义非凡。 当然三省大集初期主要依靠的是竹坑乡这边的人流。尤其明年码头村开业,游客来的更多,溜达完后便可以踏上丹江桥,去对面另外两个省看看瞧瞧,顺便买一买。大家共享流量,一起赚钱。 到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在盯着那一点点河漫滩,矛盾解决了,关系自然就好了。 道理说得通,只是码头村人想不通。 多年来的固步自封,多年来心理上设立那堵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自动消失。 大家对姜崖的提议绝不认同。集体会不欢而散。 姜崖不气馁,和乡长葛兴国一起前前后后跑两天终于把对岸两个白浪镇镇长、郭店村村长郭正初以及白浪村村长权山柳叫到一起开了个跨省探讨会。 这是从没有过的场景。谁也不知道姜崖到底私下做了多少准备工作,才让这个局组了起来。 两个白浪镇镇长早都听说对岸竹坑乡这两年干得热火朝天,怎奈他们不属于同一个行政区域,只能眼红不能贸然前来分一杯羹,既然这次对方主动邀请,那就不能客气了。 听到葛兴国介绍说要把“一脚踏三省”这个品牌搞起来,这两个镇长激动起来,没等对方话说完就拍手喊同意。 哪会不同意? 牵头人是竹坑乡,出钱的是它,出力的是它,万一有不错的结果,得到好处则是他们两个镇,要是结果不尽人意,反正也不是他们两个镇的主要责任。 再说,即便结果不理想,这也是两个镇的业绩,毕竟努力过了。 郭正初和权山柳两人一直黑着脸没吭声。郭正初为什么这样,大家都很清楚。村里人心浮动,羡慕对岸人有挣钱门路,只是碍于本家情面,暂时不敢去对岸。但凡政策上有一点松动或者去的人多了,怕是都一窝蜂跑去了。那就更显得他这村长无能。只可惜镇长高高在上,压根不在意他这点不快。 权山柳所在的白浪村拥有天然大片的山前冲积土地,距离丹江堤岸有些远,除非千年一遇的大洪水,一般情况下他们旱涝保收,吃穿不愁,对于郭店村和码头村的争斗,白浪村向来隔岸观火不掺和。 这个权村长自己也有点本事。村集体办了个养鸡场,每年还能给村里人分点钱。当然了,钱不多,属于不上不下,不求人也没人求的状态。 现在对岸的竹坑乡主动“求援”,她初步判断,距离姜崖所说的美好愿景,还有非常长的一段路要走。 首先第一步就卡在郭店村。她作为白浪村的代表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多说什么话,只能沉默。 怎奈三位领导谈得太嗨,嗨到无需他们发表意见。糊里糊涂这个所谓的“三省大集”就要提升日程了。 不管咋说,总要做点事出来,才好在年终总结上好好写一笔,哪怕很多事可以无中生有,也得启动第一步,不是吗? 会后,在姜崖的介绍下,两个镇长和两个村长参观了金竹村的农家乐和□□洞景区、梁家洼山歌团,也看了安庆生在桃花沟的养猪场,同时还去了银峡村的林下养鸡场。 权山柳原本一路无话,可看到林下那些欢腾健壮的猪仔和鸡仔,她话就多起来。又是问技术,又是问销路。知道安庆生的销路是主要是市里减震器厂这样的大厂食堂,她流下了羡慕的眼泪。 她们村的养鸡场,出栏量少不说,总还生病,成本高。只能卖到商洛,路非常远不说,价钱压根卖不高。 要是能走近路卖到西河县的工厂学校,那可t就真赚钱了。 葛兴国当场拍板说这个没问题,他来牵头看看县里和市里还有哪些大工厂食堂需要。 总要表现出一定诚意,才好把三省大集这件事往下推。 这次见面会谈,竹坑乡就像是个主动献殷勤的冤大头似的,什么事都好商量,但凡这两个白浪镇提出什么想法和要求,葛兴国都说没问题。 权山柳在回村的路上,把郭正初叫住。她今年才三十出头,按理说要叫郭正初一声叔。可她叫不出来,喊了一声郭村长。郭正初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她。 “他们总不会是等这个防洪大坝修好了,就翻脸不认人吧。” 郭正初这才抬眼看了下面前这个年轻女人。这女人当上几年村长就把养鸡场搞得红红火火,是有些本事。可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不得大坝修好后,两个村发展得好? 权山柳见郭正初不吭声,又说了句,“反正这大坝修不修跟我们村没多大关系。我是想着,既然要搞‘三省游’,你们村好像也没啥好看的,但我们村这边有两座古庙,有保护价值,要是能像他们金竹村一样,把村容村貌搞好,把农家乐搞起来,在自己村里挣钱,总比跑到人家码头村里头挣钱脸上好看些。” 郭正初皱起眉头,“小权。就你们村那两处破庙有啥好看的,要说好看还得是我们郭店村。我们可是有不少老房子保存地挺好,不比他们金竹村差。” 权山柳笑起来,“好不好看,不是我们说了算。游客说了算。我看你们村没啥意愿搞这个‘三省游’,那可别怪我们抢在前头。” 郭正初嘿了一声,没想到他不仅要防着对岸竹坑乡过河拆桥,还要防着北边的白浪村抢生意。 “谁说我们不搞了?咱们三个村各凭本事,谁也别看不上谁。” 权山柳仗着自己年轻,说话可以没轻没重,笑道:“可别这么说。现在是我们两个村求着人家竹坑乡办事。他们本事大,我们当然要听人家的。至于以后如何,那才叫各凭本事。” 她指了指丹江桥通往白浪村的道路,“三省大集那天,我们村就摆摊摆在这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卖各的。但有一条,可不能刻意卖低,乱搞价,那谁都挣不到钱。” 郭正初没吭声。权山柳笑起来,“郭村长,你总不会不想参加三省大集吧。那可太好了,你们这边这条路,我们可要霸占了……” 郭正初冷道:“谁说我们不参加。你这小妮子说话总是这么不好听。” 权山柳知道像郭正初这样的老男人总是瞧不起像她和宋香巧这样的年轻女人。一见面就好是欠他家钱似的,黑这个脸,说教来说教去,着实可恶。 但她不跟这种人计较,谁把钱挣到手才是真本事。 姜崖不知道这场见面会后还有这样一段插曲。他原本以为三省大集这件事至少还要磨一个月才能启动,谁知道没过两天,先是陕西这边的白浪村村长权山柳跑来说他们村积极响应,该卖什么都想好了。她还按照三个村可能会售卖的东西进行了分析。既然搞三省大集,为了体现三个省不同的风土人情,总不能卖一样的东西。 “我们这边会卖一些陕西特色的小吃。比如洋芋擦擦、肉夹馍、炒凉粉。还有各种面食。到时候大棚一搭,锅这么一炒,香得嘞,肯定能把人从你们这边吸引到桥对面。”权山柳美滋滋地说着。 姜崖笑着说:“权村长想法好,行动力还强,有你在我相信这个三省大集肯定能搞成功。” 权山柳笑道:“要是早认识你们多好。” 说到这里她嘿嘿一笑,“我今天来呢,想顺便再去一趟金竹村。学习学习。” 她生怕姜崖阻拦,故意道:“你们总不会不欢迎吧。怕我们学会了,抢你们生意?!” 在一旁的王学海早就看出这个白浪村的村长野心不小,他抢在姜崖面前道:“别说你们了,我们村的经验都在全省交流过。尽管学,只是能学多少,就看各自本事。” 权山柳这下放心了,“行。既然你们愿意教,我们就学。” 出了门她就往山上的金竹村冲。 王学海看着她热火朝天的背影不由摇头,“这女人是比香巧姐还生猛啊。” 姜崖低头整理文件,“好事。只要白浪村动起来,郭店村肯定参与。” 果不其然,权山柳一出现竹坑乡的地头,对岸的郭店村就知道了。郭正初其实对于权山柳当时跟他说的话半信半疑。他不想掺和什么三省大集,怎奈一方面镇长施压,另一方面村里人一听说可以摆摊挣钱,他们都来吵着要参与。 咋说呢,毕竟码头村青石板路上的那些摊位深深地刺激了他们。随便摆出来点山货,总会有游客购买。多多少少弥补下家用,也比这些东西烂在家里强。 没办法,只能犹豫了又犹豫,最后郭正初还是不得不来到竹坑乡的地头,说了三句话。 他们参与,但竹坑乡必要保证码头村人不来闹事。另外,还要保证游客可以自由过桥。不然就是把摊位支起来了,也挣不到钱。 王学海差点没笑出声来,“郭村长,国家有法律规定不能过这座丹江桥吗?桥当然可以随时过,只是你们村和码头村的人不愿意过而已。” 郭正初:“…………”- 从未有过的三省大集在争议中终于露出了真容。 五月底的某个周日是个好日子。沉寂多年的丹江桥两头热闹得像过年。先是竹坑乡这边舞狮舞龙在鞭炮声中冲到了丹江桥面上。随后,陕西这边白浪村的舞龙舞狮也冲上了大桥。郭店村人也不落人后,舞狮舞龙搞起来,十万响的鞭炮放起来。三省三龙交缠,同桥相会,同桥联谊,同开大集。 三个镇的镇长也走到大桥中间,握手欢谈。属于不同电视台的镜头对着他们,记录三省友谊的珍贵瞬间。 三条长长的摊位摆成了游龙,一条通往陕西白浪村,一条通往湖北郭店村,一条通往码头村。既有码头村历史悠久的八大件,又有陕西多样的碳水小吃,更有湖北这边的八宝榨菜和特色花馍。 不用爬山过河,不用费多大劲,就能十分钟玩遍三省,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到处都是人,都有香味,都是笑脸。 陈元基看到这一幕,表情复杂,人群中,他一眼瞥见同样表情复杂的郭正初。 两个老头斗了半辈子,都经历过彼此给予的创伤和痛苦。像现在这样祥和快乐的画面,简直在梦里都不敢想象。 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转身笑着招呼游客。 “快来看看丹江风干鱼,野生鱼啊,肉质细腻,咋做都好吃啊。” “快来看看我们郭店村的八宝榨菜。青菜头熏制的,又脆又香,得过奖的,便宜卖了!” 咋说呢,还是那句话,只要生活有奔头,谁还会想过充满仇恨和痛苦的日子? 谁能跟钱过去不呢。 权山柳这边显然动了更多巧思。比如,她专门派几个机灵人站在桥头,只要有游客过来,这几个人就姐姐哥哥地叫着,把人吸引到他们这边的摊位。但凡游客站到他们的摊位前,凉冰冰的绿豆汤就会马上奉上。还有人拿出凳子让他们坐下来,先休息休息避避暑。如此善良真诚的招待,游客们也不好拒绝,心里一高兴该买就买。 他们不仅卖自己村的特产,还提前去山里的村子收购了一批菌类和药材。主打一个纯天然,真东西。再加上经过提前培训的介绍,游客买得多也买得开心。 而郭店村这边一没有阴凉地供游客纳凉,也没有免费绿豆汤让游客感到热情,不过几个大酱菜缸子,也瞅不见里面到底卖的啥。 这样一对比,对面白浪村摊位的游客酒多很多。 姜崖过来瞧见这一幕,赶紧让王学海送来几个大西瓜。今年西瓜便宜,随便切随便吃。郭正初这边的人捧着免费的西瓜让游客品尝,这下总算把人吸引过去。 “叔,你找人拿过来几个小碗。把八宝榨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让游客们免费品尝,这样好卖点。” 郭正初一听,这注意不错。赶紧让人准备去。 权山柳瞧t见这一幕,跑过来喊道:“姜崖,你偏心啊。” 姜崖笑起来,“我没偏心。这不,也给你们送西瓜了。” 王学海等人正抱着几个大西瓜吭吭哧哧走到桥中间,“来了来了!” 权山柳这才笑起来,“学海,来我这里,姐给你倒绿豆汤喝。”- 为了今天的活动,姜崖连着一周都忙得脚不沾地。三省大集虽然只有一天,与之前举办的烟花节和山歌赛相比,也是个简简单单的小活动,可这次活动意义重大,是三省同台的第一次有效尝试。表面上不过是大家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卖一卖,挣点小钱,实际上姜崖的目的是为了让三省村民看到挣钱的可能性,以及未来发展的希望。 这样的大集能够成功举办,前提条件是三省的三村和和睦睦,友好相处。在此基础上,三村互通有无,共享游客,共同发展。再也不用固守丹江河道里那一点点土地。 为了让今天大集的效果加倍再加倍,姜崖提前拜访了之前积累的客户关系,将“十分钟游三省”这个牌子往各个旅行社推。保守估计,今天有两千人到场。 要知道今天既不是大节,也不是特殊日子,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周日,能聚集这么多游客非常不易。 宋香巧和梁有仙知道后,酸唧唧地说姜崖偏心。姜崖笑着说自己的心早都偏过金竹村和梁家洼村,现在码头村建设迫在眉睫,他拼了命要搞好,只能请两位多多包涵。 只可惜现在码头村各项设施都还在建设当中,除了明清古街和平浪宫地道、辛家老酒厂能暂且接待外,其他都还围着。不然游览效果和经济收益可以在翻倍。 日出忙到日落,游客渐渐稀少,大家摊位上的货物也越来越少。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大集,可那都是村民之间互换有无,卖不到好价钱。今天这个大集是针对游客的,他们有钱有闲,识货还大方。加上这次大集的价格是经过三村共同审核的,也不存在价高欺人。 待月上柳梢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同时带着满足的笑容。 郭店村人说自家的榨菜缸子都空了,白浪村人说自己今天和的面也都卖完了,码头村人说自己家库存的风干鱼这次彻底清底了。 换成了什么?换成了钱。 装在哪?装满了裤兜。 可以买什么?当然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更难得的是,此时此刻,夏风吹来,白浪村人把还剩下的绿豆汤拿来给郭店村人喝,郭店村人则把自己卖剩下的花馍馍送过去算作谢礼。白天时争夺游客的剑拔弩张此时彻底没了。 而桥对岸码头村人也忍不住过来看看对方的战果。他们手背着手,装作上桥赏月,一会看天上,一会看地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浪村和郭店村的摊位前。 这两个村的人都有些紧张。方才还笑呵呵的脸上露出警惕神色。 码头村人瞧着空荡荡的铺位,忍不住说:“都卖完了?” “卖完了!” “卖了多少钱?” “还没数。应该不少。” 有人瞧见绿豆汤,被熬了一天的暑气这时候如何也忍不下去了,问:“绿豆汤还有吗?” 白浪村人愣了下,赶紧说:“还有还有!” 一碗碗绿豆汤奉上,码头村人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郭永宁混迹在码头村人中,瞧着面前这群以前一见面就会掐架的人们,顿觉恍惚。这是如何厉害的人才能把这群人糅在一起还不闹事啊。 他突然跺了下脚,“叔,人家徐主任说想买点咱们村的榨菜,你留了没?” 郭正初这才想起来这事,讪讪道:“忘留了。都不够卖游客。” 郭永宁没好气地说:“哼,赚钱赚糊涂了。” “你这臭小子!”郭正初气得扬手就要打,“我连夜再做一些,免费送他总行吧。” 上次竹坑乡连夜收留郭店村人,当时郭正初觉得不好意思,徐洪福见状就说可以给他们一点八宝榨菜。送是送来了,但不够吃。徐洪福就说再买点。郭正初答应地好好的,结果今天全卖了。 郭永宁嬉笑着躲开,唉声叹气地说:“你们今天可是赚了不少钱,比我辛苦搬砖强。” 郭正初正色道:“你给我好好在工地上干活。别给咱们郭店村人丢脸。” 郭永宁吐了吐舌头,“我也就说说。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搬一辈子砖。”- 当天晚上三个省各自市的电视台上都播放了这场别开生面的三省大集。镜头推高,平静的丹江水依旧滋润着两岸,镜头推近,丹江桥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红色帐篷一顶连着一顶,沿着三个方向延伸至三个村子。 三镇镇长开启活动,握手谈笑,游人如织,竞相购买…… “丹江水孕育着三省人民,同天,同地,操着同一种方言,喝着同一江江水。如今三省人民高瞻远瞩,共谋一盘棋,同谱协奏曲,势要把这里打造成为新时代的旅游金三角……” 郭店村人挤在村里唯一的彩色电视机前激动地语无伦次。 “呀呀呀,那不是我吗?我上电视了!” “拍到我家的榨菜缸子了!” “村长村长你上电视了!” 郭正初依旧没什么笑容,只不过抽旱烟时多咂了几口,他腾出手摸了摸塞在胸口处的钱,这才嫌弃道:“不就是上个电视嘛,至于喊成这样!”- 白浪村人都挤在村部。权山柳正在开会。 “大家伙都报个数,看今天都赚了多少钱!” 一群人相互看了看,没人好意思第一个站出来。 “有啥不好意思的?!挣钱是多么光荣的事。我先说!”权山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我今天的摊位总共买了三百五六十块三毛!” 有人惊呼起来,“这么多!” “我卖了七只鸡,一筐青菜,五十斤山药……”她伸出手指头,一五一十地给大家伙算算。 “咱们今天算是初试牛刀,肯定没有码头村人赚得多,但肯定比郭店村人挣得多。” 见村长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收敛了。 “我赚了一百五十块。” “我挣了两百多。” “我就挣了五十多。” 有多有少,但没人跑空。 “山柳,这大集啥时候再搞一次啊?”有人问。 权山柳笑起来,“看来是尝到甜头了。想赚钱很好,只要想就能挣到。”她两眼放光,好似已经看到无数的钱堆在自己面前。 “对岸的姜崖之前有说过。三省大集会在每个月的周日举行。” “每个月才四天啊。我想天天去大集上挣钱。” 权山柳皱起眉头,“我听说今天之所以来这么多游客,对岸竹坑乡下了很大的功夫。咱们还是要做好准备,不是每次都像今天这么赚钱。” “那咋办?!咱们赚多赚少,对岸人说了算。这可不行啊。” 权山柳哪能不知道。这次三省大集的举办,他们白浪村纯属命好蹭上了热度。竹坑乡现在最着急的事解决丹江防洪大堤的建设问题,所以才搞了这么一出缓和两岸关系。 但姜崖说得没错,修建防洪大堤也是为了保障两岸村民的生命安全,确保两岸未来发展不受威胁。 白浪村不过是陕西省漫长省界线上的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子,因为邻居是其他两个省的,所以今天才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只要紧紧抓住机会,搭上对岸发展的快车,以后不仅能喝上汤还能吃上肉。 而且权山柳想得更远,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把白浪村折腾出不一样的面目,到时候就不一定全指望对望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那点游客,白浪村自己本身就是大家愿意来玩的地方……但凡想想就让人心神荡悠,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急也没用,只能徐徐图之。 明天她就去镇上要政策要钱去。人家对岸都能破除万难搞发展,凭什么白浪村就不行? ! “村长,说是今晚新闻会播今天的大集。” 权山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看啥看?等咱们村搞好了,天天上电视。”- 陈元基家里坐满了人。 “今天大家伙累了一天,兜里赚了钱,好歹笑一笑嘛。”陈元基打趣道。 “有啥好笑的。一想到白浪村和郭店村赚走了咱们村应该赚的钱,这心里就憋屈!” “是啊。电视台上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他们两个村还不是蹭我们的游客,赚我们的钱。 t” 陈元基叹了口气,“要是没有今天三省大集这个借口,乡政府不会搞这么多游客来。我们赚不到这么多钱。” 众人沉默了片刻。 “反正就是不爽!” “今天我们可没过去掀他们郭店村的摊,算是仁至义尽。” “对。他们的人过来工地上挣钱我们也没拦着。” “元基,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要憋屈到什么时候?” 陈元基心里也憋屈,可现在是他们码头村想把大堤建起来。 听说因为这次发洪水死了人,乡政府从上到下都被县里追了责,还扣了奖金。别人不清楚,他最清楚。 葛兴国、徐洪福、姜崖、王学海他们尽职尽责,从不懈怠,即便被村里人骂得狗血淋头,该笑还笑,该推进还推进。他们不憋屈吗?当然憋屈。可他们憋屈没地方吐出来,更没地方控诉,只能憋在心里。 “等大坝修好,咱们占据了主动权……”他只能这么回答。 只希望明年码头村正式开业能如姜崖所描绘的有个好钱程,好未来,好生活,所有人才能忘了过去的仇恨和痛苦。 第133章 三省大集举办后丹江桥热闹了许多。两岸三村之间的走动比以前多了许多。就连来竹坑乡乡医院看病的外省人都多了一些。 姜崖走在路上时不时碰到一些陌生面孔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姜同志。他总被当街拦住,有人问他这个三省大集能不能每天都开,有人问他能不能帮忙卖家里养的走地鸡,有人问他红十字会的补助该怎么申请? 好似他成了竹坑乡街头巷尾最权威的百科全书和万能选手,什么问题都清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王学海看得直摇头, 可姜崖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总会从公文包中掏出笔记本和笔来,耐心回问对方的需求,不管他是竹坑乡的还是对岸两个白浪镇的。 其中“脸皮最厚”的当属陕西白浪镇白浪村的权山柳。她现在简直把竹坑乡当做自己的办公地点,动不动就跑来找徐洪福和姜崖。让他们帮忙介绍养鸡专家, 帮忙牵线大厂管食堂的人,帮忙修改申报资金计划书等等。 这个女人每次来都笑呵呵的,手上还拎着杀好的鸡,或者刚出炉的馒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徐洪福和姜崖忙得飞天飞地,每次也会抽空帮忙。 有时候葛兴国忍不住感叹,要是权山柳这个欧根是竹坑乡的村长该多好,有想法, 还有行动力,而且每次姜崖委婉告诉她某件事方向不对或者当下不可能实现, 权山柳第一时间总是怀疑,回去反复确认后这才投降。但每次总会提出姜崖都没想到的处理路径…… 郭店村的郭正初自从三省大集后就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但郭店村人至少有一半青壮年在码头村的工地上干活挣钱,还有少部分人跑去金竹村和梁家洼村打工。 这也是姜崖提的建议。现在金竹村和梁家洼村每天的客流量还不错, 村里人赚了些钱,有些人就不想再天天干活, 花一点钱就能雇上一个劳动力帮忙解决打扫清理那些累人活,何乐而不为呢? 丹江防洪大坝宣贯会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召开了。 码头村人和郭店村人齐整整地坐在乡政府大院内。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一条走廊,就像丹江水。 陈元基和郭正初各自并排坐在前头,开会前在乡长和镇长的主动牵线下,两人当着众人面握了手。 虽然这个手握得是相当潦草,蜻蜓点水般,但好歹两人头一次见面没掐没骂。 竹坑乡这次邀请的老专家是省水利厅首席。人家可是参与了丹江水利纠纷解决方案全过程,并主导制定了九六规划。老专家听说停滞一年的工程竟然又要开启了,当即答应出席这场宣贯会,还说自己会用最浅显的语言,让大家听明白。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修大坝这件事百利无一害,势在必行。 老专家还是头一次跟一群村民讲水利知识。他面前坐着的人可能连字都不认识,这确实是个挑战。 若是从典型的案例出发或许能达到比较好的宣贯效果。于是乎,老专家化身故事大王,给大家伙讲起长江某条支流上的水利故事来。 他声情并茂地说这段河是如何地糟蹋两岸的村庄和田地,丁坝这样的水利设施只能在有限条件下发挥作用,若是洪水高发时,丁坝只会拖后腿。 什么淤泥沉淀,什么堤顶堤脚线,这些专业术语在故事里消隐了。 “为什么不能在河道里种地呢?” “洪水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盼着它赶紧流走?可河道里那些高高的玉米杆会阻碍河流,挡着它不让它痛快地跑。那只能往两边跑,咱们村子不就很容易被淹了吗?” “还有以后咱们建了大堤,可千万不能在大堤上种菜种粮。植物的根部钻到大堤里,大堤就被钻了空,里头不坚固了,洪水来了一冲就垮了。” 两个小时后,宣贯会圆满结束。 原以为大家伙会没兴趣听这些水利知识,王学海甚至建议把乡政府大院锁上,听完才能走人,结果用不上。老专家不愧是行业翘楚,把修建大坝的事讲得深入浅出。 宣贯会后大家基本都明白防洪大坝的修建势在必行。 姜崖连夜和王学海赶往主推这件事的市水利局。 市水利局的人上次接待过姜崖,知道西河县的这位乡政府办事员痴心妄想,想把这个闹了几十年的水利纠纷搞定,当时就告诉他别瞎想了。如果不怕死可以尝试。这人还特别讲了市水利局的一位同事当时负责这段防洪大坝修建,推土机刚进去,就被两村的村民搞熄火了,他多说了两句,差点被打了。 可现在姜崖这人不到两个月再次出现在水利局的大楼前,拿着一份文件请求继续推进防洪大坝工程。 这份文件上密密麻麻盖着两村村民的手指印。远远看去,像一片红云。 “这手指印是真的吗?” “他们真同意施工?” 姜崖称是。对方一脸惊诧,好半天才来了句,“做事不能太急躁啊。” 姜崖听出他话中的质疑和推脱。 “我们请来省水利厅的首席专家,给两个村的村民分析了厉害关系,会后超过三分之二的村民盖了手指印。”王学海补充道。 对方长长哦了一声,道:“那我们还是要再问问上级领导,也就是省水利厅的意思!” 姜崖皱起眉头。这件事不能拖,必须敢在今年年底前完工,才能不影响码头村的开业。 万万没想到他好不容易让两村大部分人同意,却卡在了这里。 姜崖耐心道:“这个工程是国家水利部批准的工程。工程早就完成了立项、融资、审批、报批,钱也趴在政府的账上,只不过当时因为两村纠纷,工程暂停,现在大家又同意了,所以……” 那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总不能村民说同意就开工,说不同意就停工。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水利部门在主导……” 高高兴兴冲进水利局,一脸丧气地从水利局出来。 姜崖仰起头看着天,乌沉沉的,要下雨。 王学海气得眼圈都红了,“教条主义!不作为!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用了多大力气才让两个村都同意!” 姜崖摆摆手,轻声说:“去省里!”- 好在有首席老专家的引荐,姜崖这样偏远山区的小小办事员才见到清楚丹江水利纠纷事件的领导。领导耐心地听了他们如何扭转局面让两村同意,以两岸产业经济发展为切入口……旅游金三角这个概念让这位领导非常兴奋。虽然他只是水利厅的领导,不牵扯经济发展,可水利设施的建设就是为了保障经济发展。反过来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地方建设水利设施的动力才足。两者相辅相成。 这位领导看到纸上满满的红手印,连叹不容易。 姜崖从他脸上看到了希望。 果不其然,回到乡上没几天,市水利局的人主动打电话过来,商量重启丹江防洪大堤事宜。但对方在电话里连连强调,竹坑乡作为地方政府有责任保障施工队伍的人身安全,保障工程有序推进。若是这次再次因为村民纠纷停工,市水利局不负任何责任。 葛兴国拍着胸脯向对方保证,并希望市水利局赶紧将这件事落实下来,竹坑乡将以万分的热情欢迎施工队进场。 这件消t息第一时间传遍丹江两岸。 码头村人心情十分复杂,想起前段时间因为洪水去世的两位老人家,再想想过去因为修建丁坝受伤和死去的村里人,再想想百年前这里险滩漫漫,水路交错,货物满载,如今几个月后大坝修好,过去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变了!天要变了! 郭店村人心情也十分复杂。过去郭店村人以丹江拉纤人居多,后来船少了,拉纤的人也少了,再后来只能靠着河漫滩里的地刨食吃,大坝修好后,连这点地也没了,只能换种方式赚钱,是巨变,是挑战,也寄存着一丝希望- 六月中旬的一个黄道吉日,施工队再次开进竹坑乡。先行来了四辆大小不一的推土机。平整岸边场地,是第一步工作。一年前的那点施工面早被茂密的河草覆盖,现在只能再来一遍。 河道里的淤泥也需要清理。这都是大工程。另外趁着这个月雨水少,水量少,还需要用涵管先行打造一条人工河道,再在其面上施工作业。 两岸的人没事都来围观。闲得无聊时,还给河道里的推土机根据其颜色起了外号:小黄、小红、小黑、小白。 “哎呀,小黄今天吃饱了汽油劲儿很大啊。你看,哐哐下去一顿挖,几秒钟就挖出一个大坑来。” “别看小红长得小,它动作还挺快,滋溜一下就跑到了对岸。” “要我说,以后还是买小白划算。各种起吊,又不累,赚得还多。” “我昨天问了开小黑的师傅,要十几万一台。买不起啊。” 有人指着站在河道边儿的姜崖说:“那才是宝贝啊。谁要是能把闺女嫁给小姜同志,以后可是要去市里,不,省里吃香喝辣。”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立马又把话题转移到姜崖身上。 “小姜同志长得好,人还聪明,还是大学生,凭啥看上我们这种地方的妮儿!他眼睛又不瞎。” “你可别乱瞎结论。小姜同志不是势利眼,他要是看不上我们,哪能为我们做这么多事呢?!” “哎呀,算了算了,别人的事我们管不上。我就想知道,那个三省大集啥时候能每天开?天天站在这桥上看热闹都看累了。” 第134章 各项工作总算在六月下旬得到有效推进。 七月六号, 高考前一天。姜崖抽空去了趟县城。 竹小蝶完全没想到姜崖会在这时候来找她。从宿舍冲出来时,她一眼捕捉到姜崖的身影。他就站在合欢树下对着她笑。 “小蝶!” 竹小蝶瞬时脸红了,“你怎么来了?” “可以出校区吗?我带你去吃饭。”姜崖笑道。 竹小蝶点点头。今天学校放假, 所有教室提前封了封条。她看完考场后就窝在宿舍看书。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人都出现在你面前, 还能有假?” 竹小蝶低头看了眼,土兮兮的肥大校服下的自己像个小丑。她仰起头, “我一模二模考试都是全县第一。” 姜崖睁大眼睛,“是吗?那这顿饭更应该请你吃了。” 竹小蝶嘿嘿乐了,“是。我也觉得我很棒。” 两人走出校园,沿着县城主街溜达着,大十字这里新开了一家西餐厅。竹小蝶指了指说就吃这家。 姜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说行。 里面人不多,除了悠扬的钢琴声,只有细细碎碎的聊天声。 选了靠窗的位置,竹小蝶笑着说:“那可要破费你了!” “不破费。”姜崖放松双腿,揉了揉眉间,“我也好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竹小蝶默默看了他一眼。瘦是瘦了,但还是很白。面前这人晒不黑,光影下比女人还白。 点了牛排和沙拉, 两人都尝了尝所谓的咖啡。 竹小蝶被苦得直吐舌头。 姜崖笑着给她倒了杯水漱口,提及当年考试周,他就是靠着咖啡续命,才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当年?你才毕业两年而已。” 姜崖有些恍惚。可不是嘛。应是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填满了各种细碎的事情, 拉长了体感,变成了无限。 “想好报考什么专业了吗?” “法律!”竹小蝶毫不犹豫地说。 姜崖一愣。他是学这个专业的,倒也是个不错的前程。不过要学习的法律条文如山,毕业后又会被各种案件、同事竞争、业主刁难搞得头都抬不起来。 “不好吗?”竹小蝶小声问。 姜崖摇摇头, “人生苦短,不是受这个苦就是受那个苦。反正把每天过得有意义就行。” 竹小蝶歪着头看着他,“你今天怎么看起来像个和尚。还是个顿悟的和尚。” 姜崖被逗得笑起来,“是吗?要是和尚就好了。只用吃斋念佛,什么也不用操心。” 竹小蝶脱口而出,“那可不行。你不能做和尚。” 姜崖抬眉问:“为什么?” 竹小蝶顿住了,心里胡乱地想:你要是去做了和尚,我就去做尼姑。 可她不能把这样的疯话说出口,摇摇头,“你要是做和尚,我们乡该咋办?没了你不行。” 姜崖沉默了一会,给她又倒了杯水,“地球离了谁都会转下去。” 竹小蝶总觉得姜崖今天情绪不佳,眼波一转道:“你知道吗?我妈已经把我大学学费准备齐了。” 姜崖笑道:“你妈妈很能干的。”史小翠现在在县城里开了一处培训学校,教习小朋友唱歌跳舞。听说吸引了不少家长报名。 “上次我跟你说的取消资助,你是不是还没空帮我问?” 姜崖点点头,“最近太忙了。” 竹小蝶表示理解,“可不可以帮我找到资助人的信息,我想当面谢谢他!” 姜崖笑起来,“不用。” 竹小蝶皱起眉头,“你又不是我的资助人,你为什么说不用。” 姜崖:“……我是说资助人当初采用匿名方式,所以我没有权利获得他的信息。” 竹小蝶沉默起来,咕哝着说:“还是想当面谢谢的。” 姜崖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在宿舍干嘛?你肯定不会临时抱佛脚吧。” 竹小蝶瞬时脸红起来。她在宿舍里看书。但看的是不怎么正经的书。 书的外面包了一层书皮,里面则藏着《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是所谓的世界十大禁书之一,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大段大段男女情爱描写。 姜崖见她表情复杂,笑道:“原来第一名也会紧张啊。” 竹小蝶赶紧否认,“我才不是那种人。我胸有成竹,我势在必得,我……” 姜崖笑起来,“是是是。小蝶所向披靡,世界第一厉害。” 竹小蝶窘迫起来,小声说:“我在看小说。” “哦。哪本?” “你也看小说吗?” 姜崖耸耸肩,“以前会看。现在没空。你讲讲看。” 竹小蝶大窘,“不能讲。” 姜崖直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竹小蝶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是,我没看不良小说。” 姜崖忍着笑,“我什么也没说啊。” 竹小蝶丧气求饶,“好了。我在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姜崖一愣万万没想到竹小蝶在看这本书,连带着也窘迫起来。 竹小蝶见状,迟疑地问:“你也看过?” 姜崖迅速调整好表情,“嗯。看过。” 两个人像是隐藏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互相看了一眼,而后都笑了起来。 这书是竹小蝶从一个旧书地摊上买来的。原本她也是抱着好奇心买的,可里面十九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后农村发生的骤变深深吸引了她。这让她联想到金竹村。被时代抛弃终归要付出血的代价,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努力跟上时代变化,变换思想,转化思维…… 她抛出这个观点,倒是让姜崖十分意外。 确实若是有心人看这本书,怕是要挑着后面男女主人公的云雨描写专门研读。然而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十九世纪英国农村民众从农业生产中脱离后,主动或者被迫融入工业社会的画面,这里面掺杂着时代的阵痛和个人经历的颠簸。姜崖在看的时候也注意到这点。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生太过虚无。”竹小蝶叹气。 姜崖抬眼看着她。 “我分辨不清楚我遇到的问题到底是我个人的问题还是时代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个人的痛苦毫无意义……无论你如何挣扎,也逃脱不掉注定的命运。”竹小蝶的脸上浮现明显不符合年龄的迷茫神色。尤其在人生关键节点——高t考前,还在思考这样深邃却毫无答案的问题。 姜崖沉吟片刻道:“所以我们才要将虚无的人生填满各种选择。你可以选择读书,可以选择挣钱,可以选择努力,可以选择不努力,可以去爬山去旅游,去浪费去失败……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工具。但你必须找出这些让自己可能舒服的工具来。” 竹小蝶若有所思,忽然笑起,“嗯。有些道理。” 说到这里她突然狡黠一笑,低声说:“你不知道我都快憋死了。” 姜崖一愣。 “我看了那样的书,也没个可以讨论的人。” 姜崖抿唇笑起来,“再过两个月,你去了大学,进了几辈子也看不完书的图书馆,会发现更多有趣的书,更可以和同学分享。我离你更远了,不过你可以给我写信。” 竹小蝶眉头耷拉下来,“你这么忙,怕是没空回我的信。” 姜崖沉吟片刻,“打电话也可以。” 竹小蝶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真的。” “嗯。”- 三天高考下了三天的雨。高考结束,竹坑乡也进入了旅游暑假旺季。刚好赶上九七香港回归,全国上下都在举行庆祝活动,学生们写作文庆祝,政府搞歌唱比赛庆祝,商家们则趁着这样天大的喜事搞降价大酬宾,而竹坑乡也趁机搞了一次庆回归大型烟花表演。 这次的主会场依然是码头村,可对岸的郭店村和白浪村也纷纷趁机搞起了三省大集,摊位摆得更长,物品卖得更丰富,扎扎实实地又蹭了次流量赚了一笔钱。 位于码头村南关的游客服务中心、停车场提前完工。与此同时,各个老建筑的修复工作还在紧张有序的进行中。这个事不能急,想原汁原味就必须尽量复刻古代建筑施工的过程和材料,有些修复技术还不能直接用于老建筑,必须做样板后才能谨慎使用。 另外码头村整个街面的整治提升工程已经进入关键阶段,管网铺设、三线下地这些关键步骤相互交融交错,需要调配施工周期和工序,这也不能急。好歹主街已经初见模样,干干净净地确实比以前看得舒服多了,也安全多了。 姜崖看到古街中有部分老房子坍塌后荒草长了一大片,又因暂且找不到主人,着实没法重建。这些地块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塌在那里,不仅不好看,还浪费有限的空间。他听取设计团队的建议,决定把这些闲置地改造成小绿地。犹如见缝插针,用绿地糅合整个建筑街巷的尖角。至于这些绿地上做什么,玩法就多了。 可以做成小花园,里面放几把木头椅子,游客逛累了,溜达到这里歇歇脚,拍拍照。也可以种菜,种那种漂亮的可观赏的菜。当然也可以随意撒点种子,让野花开满整个空间。甚至可以种一片规整的向日葵。想象一下,待艳阳高照时,这些向日葵仰起头,簌簌倒影落在泥墙上,还真是颇有意境。 除了这些精细处外,姜崖现在的主要工作还是劝导更多村民参与自家建筑改造。这不仅能提高他们的生活居住条件让他们在这条古街扎扎实实地生活下去,增加街巷的人气,这些修复后的居民空间未来也可以大做文章。 仅仅依靠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这些建筑,确实难以吸引更多游客停留更多时间。搞古镇旅游还是要诱导游客住下了,体验本土地域生活。 如果游客进到民居里发现里面黑乎乎脏兮兮的,那说什么也不会有兴趣。 村长陈元基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为样板房子,供大家参照。 陈元基私下找过姜崖,他提出能不能政府再多给点补助?不然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姜崖苦笑两声,现在手上的资金能把码头村这个大盘子撑起来已经不错了,别说多给补助,以后的补助去哪里找还不好说。 陈元基表示理解。搞成现在这样局面已经不容易,走一步看一步。 “再过半年咱们码头村正式开门营业,只要大家看到甜头,这件事都会比现在容易推进。总有胆子大的会先吃螃蟹。”姜崖分析道。 现在只有七八家自掏腰包,付了一半的改造费,并申请作为运营单位,植入业态,参与未来运营。从数量上看,确实太少了。 至少平浪宫往北和往南三百米之间的民居都要参与起来,才能形成规模,把热闹和氛围炒起来。 陈元基咬咬牙,“行。这事我去办。反正都是自家的老房子,烂在自己手里也对不起祖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只用出一半钱,我想大家内心还是愿意的。”- 七月底,一辆贴着邮政储蓄标签的绿色面包车出现在西河县大街上。 这辆车从西河县的邮局出发,在大十字主街上绕了一圈,去了趟竹小蝶的母校西河县高级中学,载上校长和竹小蝶班主任后雄赳赳气昂昂沿着县道开进了竹坑乡。车身上绑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赫然写着:恭喜我我县学子竹小蝶被北京大学录取! “哎呀哎呀!天大的喜事。金竹村的竹小蝶考上北京大学了。” “快快快。赶紧去看看。” “咱们乡政府也该表示表示啊。这可是市文科状元。这可是咱们乡第一个状元!” 乡里人都沸腾了,围着面包车,伸出手试图摸摸这样的喜气,再回头看看自家傻孩子,只恨自家祖坟上没有冒青烟。 葛兴国从办公室冲出来,瞧着这一幕,高兴地不得了,大喊道:“走走走!去金竹村送喜报去!” “哎呀,快帮我找个大红包。我要塞钱。这妮子简直太牛了!” 姜崖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在丹江河道里和总工商量引水过堤的事。王学海冲过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姜崖喜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这姑娘真是争气。 “走!去金竹村!”- 竹小蝶是被外面的敲锣打鼓声震醒的。她惺忪着睁开眼,瞧了眼旁边的闹钟。不过上午九点钟啊。也没听说谁家今天办喜事。 她咕哝两句翻身准备继续睡,可惜这声音越来越近,震得她实在睡不着,只得起身上个厕所再睡。 黑蛋冲进来,“姐!姐!” 竹小蝶没好气地掀开毛毯,“干嘛!我不是跟你说要睡一个月嘛。” 黑蛋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他们都来了!” “谁?谁来了!” “你们校长、班主任!还有……所有人!” 竹小蝶一愣,“啥意思?” “姐,你考上北京大学了!”- 竹小蝶从没有过如此窘迫的时刻。突然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的她,头顶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头发以及没来得及清洗的睡脸,就这么被所有人观瞻着。 所有人都朝她笑,说恭喜恭喜,说她为竹家争了气,说祖宗保佑,说以后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本……她成了所有人眼神注目的焦点,这么多年头一次。 她突然明白那句诗: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若她是范进,现在该张牙舞爪地跳啊舞啊,尖叫着说我考中了。 然而她不是范进,是竹小蝶。她默默看着所有人,脸上并无惊喜表情。 一想到可以吹一辈子功绩的班主任怎么都压不住翘起的嘴角,“这妮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傻愣着干嘛?” 见竹小蝶还是毫无反应,他讪笑着说:“别说她,就是我也没想到啊。” 众人附和着。 “竹兴文这老小子到底是有福气的啊。” “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穷山僻壤的竹坑乡竟然出了这么个天才少女。出生在穷困的家庭,初中中断一年学业,差点被迫嫁人的她,再次入学也依然高昂挺进,保持着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而后高分考入西河县高,每次还是第一,没有一次拉下。 她从没有额外补过课,总是安静地看书,读书,做题。就连现在喜不自胜的班主任也深知他不过是命好,遇到像竹小蝶这样的天选人,他对她的学业并无实质的帮助。 宋香巧哭得稀里哗啦,“你这妮子,咋不笑呢!多高兴的事。你妈肯定高兴坏了!” 竹小蝶这才笑了笑,“发挥正常嘛。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众人惊呼。不愧是状元,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啊。 葛兴国拿出厚厚的红包,塞到竹小蝶的怀里,“来,这是叔给你的奖励。真好。以后咱们乡的小孩可以以你为榜样。只要好好学都会有光明的未t来。” 竹小蝶连连退让,实在推不掉这才说:“那我暑假去咱们乡初中帮老师们打打杂,可以嘛?” 葛兴国一听高兴极了,“咋不行。你把你的学习经验告诉他们,说不定还能多考出几个名牌大学生。” 校长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趁机道:“小蝶,你也回咱们母校做个讲座。给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讲讲你的经验。” 竹小蝶大方说好。 她拽了拽宋香巧的手,小声说:“姐,我还没洗脸呢。” 宋香巧哈哈笑起来,“行行行,大家也看过我们女状元了,该忙就忙吧。” 她赶紧拉住葛兴国,“乡长你有些日子没来我们村了,刚好我带你看看我们村的新变化。”- 待众人散去,院子终于再次安静。 竹小蝶眨了眨眼,愣了一会终于想起该去洗个脸,可又想着洗了后怕是睡不着,索性转身回去继续睡。 黑蛋一脸无语的盯着他姐,“姐?” 竹小蝶头也不回地进屋,“咋!” “不是。姐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房间内传来哈欠声,“帮我守着门,谁来也不开。” 黑蛋默默转身,一夜之间他身上多了个标签。 他蹲在门口,盯着地上忙碌的小蚂蚁,过了会问:“你们有没有考上北京大学的姐姐?” “我有。” “但我考不上。” “考不上会不会很丢人?!” “嘀咕什么呢?” 黑蛋头一抬瞧见姜崖正瞧着他笑。 “哥,你怎么来了?”黑蛋高兴地跳起来,像肉球一样钻进姜崖的怀里。 姜崖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来看看女状元。” 黑蛋哦了一声,“女状元刚刚被人吵醒,有点起床气。” 他往门里努了努嘴,“还在睡呢。”- 竹小蝶做了个梦。 她站在森林里,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树,仰起头怎么都看不到顶。白色缥缈的雾气不知道从哪里飘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挤压得她怎么都喘不上气,一回头看见火苗窜了出来,一下子天也红了,树也红了,她吓坏了,她不想死,她跑,拼命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她冲进一条秘道,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她咬着牙继续跑,最后竟冲了出来,一片亮光。 一座小木屋出现在面前,她绕过去,想看清楚里面的人……却瞧见那人背对着她,光溜溜的,白得发亮,腰很细,肩很宽,舀起水正往身上倒,她惊呼起来,那人一回头,是姜崖…… 然后梦醒了。 醒得很彻底。 第135章 竹小蝶喘着气,胸口起伏着……这是什么梦?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梦到姜崖? 还没等她缓口气,突然听到门外似乎传来姜崖的声音,脸上的红晕咻的一下升腾起来, 像是被当事人逮住干坏事。 就在这时门帘被挑开一条小缝,紧接着听到黑蛋朝外喊道:“我姐醒了!” “好。那我在外面等。” 竹小蝶:“……”不得不起床了。 不敢太过磨蹭,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又用湿毛巾使劲擦了把脸,确定眼角没有眼屎,就这么扭扭捏捏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姜崖好暇以整地坐在凳子上,阳光穿过葡萄架将斑驳的晕圈披在他的身上,竟有种五彩斑斓的错觉。 脸还是那么白,短袖外的胳膊也很白,脚踝处露出的一圈也很白,就和梦里一样…… “姐,你发烧了吗?咋脸这么红?” 姜崖探寻的目光投过来,竹小蝶木木地反驳道:“没有!怎么可能?没事别瞎说。” 莫名被斥了一顿的黑蛋耸耸肩,“得嘞。起床气,惹不起!” 竹小蝶拎了把凳子坐过去,只不过刻意保持了距离, 一半身子都落到葡萄架外。 姜崖笑道:“小蝶,你这次考得这么好,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竹小蝶摇摇头,“什么都不要。” 姜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拿出一个小本子来,上面记了三个人名和电话。 这是他留在北京的同学, 也是现在活跃在法律圈内的专业人士,竹小蝶去北京后, 不管是生活方面还是学习方面的事都可以向他们开口。 “我已经给他们打好招呼了。一个多月后你要千里迢迢进京,这上面的第一个人会在你到北京那天去火车站接你,把你送去学校安置下来。他女朋友是北京大学的老师,两个人很和善,一定会把你安排好。” “另外,学法律需要很多书,大部头的书都很贵,你别花钱买了。他们会给你送去学校宿舍里。” “还有啊。你到大四会找律所实习,这上面另外两个人现在都是北京知名律所的,介绍你进去实习没问题。你这么好学,我相信他们一定欢迎你。” 竹小蝶听得目瞪口呆。说实在话,她今天得知这个消息后,虽说并不像其他人震惊,但也还在一步步消化中。北京,这两个过去在梦中的遥远的字眼,现在竟然真实地摆在自己面前,对她来说,有喜悦,有忐忑,有希望,也有迷茫。 未来会如何,她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出来。 可姜崖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内竟然安排了这一切,瞬间让她的前进路径有了清晰的样貌。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她何德何能啊?三年前她还在命运的深渊边缘徘徊,三年后她瞬间走上了别人眼里所谓的人生巅峰。 姜崖见竹小蝶迟迟不吭声,以为自己做得太过了。 “我没提前跟你商量……” 竹小蝶猛一抬眼,两眼泛红,“不是……” 她忍了又忍,“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姜崖一愣,随即笑起来。针对这个问题,他刚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问过他。不仅仅乡政府的同事,村里的老头老太太见他都会问他。刚开始他还一本正经回答说想回来做点实事。他们倒也表示理解,纷纷点头。可他知道,这些人中没几个人信他这个说法。要么认为他虽然顶着大学生的光辉头衔,肯定做了什么坏事在大城市混不下去,要么就是来乡下刷履历,随便待半年一年的就会想方设法往县里市里跳。 姜崖从不辩解,只用一次次不耐其烦进村开会,一次次去市县找钱找政策,常年睡办公室等等这样的真实行为证明他来竹坑乡就是为了做点实事。大城市的光鲜亮丽,写字楼里的文质彬彬,还有让人歆羡的出头机会,在他眼里并无吸引力。 半年过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问他为什么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少……今天竹小蝶再次问起。他竟然觉得有点稀奇。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来。就和你想去北京学法律一样,可以理解为一种从心从本能的渴求。”姜崖淡然解释道。 竹小蝶游看着他的脸,有种奇怪的魔幻现实主义感知。 要是没有他千里迢迢跑来竹坑乡,就没有她千里迢迢去北京。命运让他的齿轮和她的齿轮,在两年前的某一刻互相噙咬,然后同时换了彼此的轨迹…… 只是不知道未来他们两人的齿轮是会继续交错还是越行越远。 “等我毕业,我也要回来。”竹小蝶笃定地说。 黑蛋睁大眼睛,“你傻啊姐。好不容易考出去,考到北京,肯定要留北京啊。” 你看,连黑蛋从没有去过市里的人都知道留在北京是最优选择。 姜崖倒也淡定,“那也是四年后的事。你现在的想法不代表你未来的想法。” 竹小蝶坚定地摇摇头,“你说了,做事要从心从本能。我这样讲,就是从了我的真心。” 姜崖赞许地看着她,“不管你未来怎么选择,只要你觉得有意义,其他人的意见可以不用考虑。” 竹小蝶嗯了一声。 黑蛋急了,“姐,你去北京,我也要去北京。你要是不在北京,我去有什么意义?” 竹小蝶白了他一眼,“你干嘛总要当跟屁虫。人生自助,你未来总要自己走自己的路的。”- 整个暑假,竹小蝶这位全乡第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女状元都是前村后巷议论的话题。尤其她毫不吝啬,在竹坑乡初三班教授她的学习经验,这姑娘还把自己整理的厚厚的笔记本无私贡献出来,更是得到了大家伙们的广泛赞许。 没过多久,县城里某些复印店就将她的笔记本装订成册销售赚钱,这件事传到县高校长耳朵里,校长t大人气得七窍生烟,当即举报,并让学校的打印厂将竹小蝶的笔记打印成册,发给每个学生。 竹兴文也成了县城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以前不成样,现在成了赤脚医生,也算是浪子回头,没给女状元拖后腿。现在他去乡下行医,总有人在他号脉时问他。 “你家姑娘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厉害的征兆?祖坟冒青烟?天空一片彩霞?还是听到凤鸣鸟叫啥的?” “前两年见你还在村口当懒汉,现在竟然做起来医生,闺女还是北大高材生,哎呀,你这转运转得也太牛逼了!” “竹医生,有这样厉害的闺女,你还翻山越岭跑来我们村看病,没必要啊。” 竹兴文苦笑两声,“我唯一的好处就是生了她,而且也是她妈怀胎十月,功劳比我大多了。娃努力考到北京,我总要多挣点钱给她攒学费啊。再说,她是她,我是我……” 的确。现在他几乎每天都在乡下行医,回金竹村的次数少之又少。他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闺女这次放了卫星,做了状元,喜色匆匆赶回家,本想塞点钱给闺女,可对方一脸淡然,坚决不要,让他把钱攒着养老用。 竹兴文知道闺女还是没原谅他。以后她要往高处走,往天上飞,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没脸要闺女的钱,对方也没想着会给他钱花。所以闺女让他自己给自己攒养老金。 外人现在看他,认定他他走了狗屎运,以后肯定会享闺女的清福,可这中间苦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另一边史小翠的培训班则水涨船高,好多家长一听说这是今年高考状元母亲办的学校,立马冲过来想请状元母亲教授如何培养一名状元来。 史小翠满脸尴尬。她这个母亲当得憾然,缺席女儿人生十来年,去年回来也不过是给女儿提供了一个温暖的窝,在学习上她一点忙都帮不了,要说经验,那是一点也没有。 家长们可不信,非说她藏着掖着不厚道。史小翠赶紧向女儿求救。 竹小蝶摆摆手说那有何难。她尤其擅长语文和数学,可以开班授课。与其请教状元母亲,不如状元亲自下场教授。由此为契机,史小翠的培训班就可以从舞蹈往学科辅导扩展。 史小翠听女儿这么一说,瞬间意识到这是千载难封的挣钱机会。学习舞蹈固然是一种兴趣拓展,但家长们更在乎学生的成绩。有竹小蝶这个天然的招牌在,还怕收不到学生。 而且竹小蝶保证每年寒暑假都会亲自回来开班,教室空间有限,可能还需要提前预约。 至于其他科目和教学时段,只要出得起钱,还怕请不到厉害的老师? 与此同时,金竹村也成了人杰地灵的代名词。来村里游玩的游客刚进村就看到硕大的横幅上写着:恭喜我村竹小蝶考上北京大学。 北京大学为竹小蝶贴金,竹小蝶为金竹村贴金,由此而下,这小姑娘的很多事被人们绘声绘色地重新编撰,她的家也成了大家都会去看一眼的地方。 这些人总要隔着院墙,看着里头的破烂房子感叹一句:逆境出人才。转头教育自家小孩身在福中不知福。更羡慕也更埋怨了。 而□□洞的导游词也立马补上了一句:这个溶洞是一位高考女状元发现的,当年她被家里人逼婚躲在山里,恰逢山里大火,她一不小心掉进洞口,于是这座罕见的溶洞露出了峥嵘……- 8月底的某天,竹小蝶终于要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途。大清早家里就围满了村里人。有人帮忙做饭,有人帮忙烧水待客,有人围着史小翠陪她聊天落眼泪,竹茂德等族里人人则坐在院子里,竹兴文规规矩矩地坐着听长辈们说话,偶尔有人想请他号号脉,他二话不说拿出脉枕…… 今天的主角竹小蝶则被一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围着,大家歆羡地看着地上的两个大行李箱,叽叽喳喳地让她寒假回来一定要带北京特产。 黑蛋在旁出奇地沉默着,竹小蝶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过几个月姐就回来了。一分钟都不耽误。一到北京我就会把宿舍电话给你讲,你想姐了就打电话给我……” 黑蛋别扭地揉了揉眼睛,“谁会想你!” 竹小蝶轻轻叹了口气。 有人赶紧转移话题打趣道:“今天这阵仗你们说像不像送小蝶出阁啊?!” 大家一愣都哈哈笑起来。 村里姑娘送亲确实如今天这般大家伙都赶过来帮忙。 “哎呀,小蝶去了北京以后肯定要嫁到北京,哪看得上咱们这里的男的!” “就是。小蝶你脑子聪明,好不容易考出去,千万别回来过苦日子。” “你想想之前差点被你爸卖给县城的二婚男人……” “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还提!” 竹小蝶不以为意笑了笑,“我会回来的。咱们乡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搞发展,咱们的日子肯定越过越好。” 她不由看向窗外,那个白玉一样的人此刻就坐在她家的院子里,正蹲在茂德爷爷的身边陪他说话。 宋香巧进门时便看到这一幕,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她忍不住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小蝶,我婆婆非让我给你塞五条风干鱼带上……”她无奈地抖了抖手上的鱼。 竹小蝶赶紧起身迎上去,为难道:“我的行李箱塞得超级满!” “你婶子意思是去了北京大城市,见了宿舍同学,总要有个见面礼,咱们这里丹江风干鱼最拿得出手,所以……”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三婶是不是太天真,人家大城市的人哪能看上乡下一条普普通通的鱼? 竹小蝶一听立马蹲下来把行李箱打开,“宣传咱们乡,我义不容辞,香巧姐你替我谢谢三婶!” 宋香巧一听乐得不行。她果然没看错人,就知道这妮子不会觉得丢脸- 八点刚过,王学海开着辆吉普车到竹家门口了。 一行人围过来,看着高大的吉普车,要说不羡慕是假的。竹小蝶这小姑娘前途无量,去大城市长大见识。听说这次县高给了她一万块的奖学金。不说奖学金,单是这样的荣誉也让人流口水。竹茂德领着族人在竹家祠堂足足烧了三天高香,还请竹小蝶上座,给族里的小孩们训示,让他们向这位新晋女状元学习,把竹家血液里的读书基因唤出来。 黑蛋拎着姐姐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小孩沉默极了,看也不看姐姐一眼,放完行李就躲在姜崖身后。 竹兴文红着眼圈朝王学海不住道谢。让他一路开车慢一点,还叮嘱他把人送到火车上。王学海让他放心,他人高马大的天生就是干体力活的。 史小翠流着泪握着女儿的手,叮嘱她在北京要照顾好自己,吃好喝好,多交朋友,别闷着头只学习。她也想跟去北京,凑着女儿给的机会看看最高学府长什么样,可她的学习班正值暑假最忙的时候,实在抽不出时间。只好拜托王学海把人送去市火车站。而此后,女儿就要一个人坐上漫长的火车进京了。 竹小蝶沉默地回搂着母亲,该说的话昨晚她们母女两人已经说完了。畅想的美好未来,基于今天她要迈出扎实的独立之姿,所以她不能哭,不能心软。 旁边的婶子姨嫂都忍不住抹眼泪。她们一路看着竹小蝶从瘦小的小可怜,长成现在的样子,自己给自己挣的美好未来,就像前头挂了盏明灯,她们这辈子就交代这个偏远的乡村,可她们的孩子,却可以在这盏明灯的照耀下,踩着明确的脚步把路越走越宽。 竹茂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该走了。别耽误。火车可不等人。” 王学海打开副驾驶,竹小蝶深深看了所有人一眼,坚定地坐了上去。 所有人都喊着保重。竹小蝶鼻头泛酸,揉了揉眼睛,“学海哥,辛苦你了。” “不辛苦。后头放了一大堆姜崖给你买的零食。路上吃的。别忘了啊。” 竹小蝶今天早上都没顾上和姜崖说话,她回头看着花花绿绿的像是哄小孩的零食,抿了下唇。 车辆开动,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姜崖。他朝她挥动着手,一只手朝另一只手掌做出写字的姿势…… 她摇下车头,探出头,用力地朝后方挥动着手,山风吹来,将她鬓角的头发撩起,大喊道:“再见!” 再见!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是再见又再见。 以前她日思夜想,想从这里逃出去,远t远的,再也不回来。 谁能料到,不过短短两年,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考出去,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这里有她牵挂的人,更有她设想的未来。 第136章 姜崖哥哥展信好: 这封来自北京的信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送到你的手里。小时候妈妈刚离开我的时候,我非常想她。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做什么,我想得头疼,只能每天站在村口等待邮递员叔叔。我盼望着他送来妈妈的信,哪怕只有只言片语,至少也证明她还是爱我的。我没有被抛弃。可是,我从没有收到她的信。村里人总是嘲笑我,说我妈妈早都不要我来了,只有我这个傻子还在惦记她。 我不信的。我蹲在村口幻想着自己变成一片羽毛,粘在邮递员叔叔的后背,从乡里走到县城……后面再怎么走,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我去问红奶奶,红奶奶告诉我邮局里传递信件不用人跑,邮递员叔叔把信件扔进一个长长的粗粗的竹竿里,信就从这头掉到那头,收信人就能收到了。我又问她,那这样的竹竿该多长啊,从妈妈那里到我们乡要多少根竹竿才能够用?连县城都没去过的红奶奶摇着头说不知道,她从没有收到过信,但她肯定地告诉我这世界上一定有足够长的竹竿,足够让我妈妈的信来到我的手心里。 看来是联系我和我妈妈的竹竿一直没找到, 所以我收不到信。 待我再大一点,我知道, 不是这样的竹竿没找到,是我的妈妈她真的消失了。 哎呀,我怎么又忍不住说这些啊。我不委屈,以前我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妈妈她过得太苦了,我盼着她好,所以没收到信没关系的。 我想着你应是盼着我的信。我伏案疾笔,不嫌我啰嗦就好。 我很好。一切都好。火车上邻座阿姨进京给儿子带孙子,听说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当即塞给我一个大大的鸡腿。下了火车,你的朋友果然在站台等我。他们怎么会一眼认出我来?倒现在都想不明白。姚姐姐和章哥人很好,看出我人生地不熟的窘迫,一路找话题跟我聊天,还亲自送我到宿舍,帮我缴费,帮我收拾。舍友来自天南地北,方言不同,习惯不同,但都很和善。校园非常大,我一天迷路三次。 炸酱面吃了,驴打滚吃了,八宝糕点吃了,豆汁也喝了。一切都很好,就是很想家。很想你们。 期待你的回信。 1997年9月1日。小蝶。 小蝶展信好: 信已收到。深夜才有时间细读你的信。字很秀气,很好看。知你一切都好,放心的同时又害怕你只报喜不报忧。 人生不顺心者十之八九,所以没关系的。我们离你远,能帮的有限,好歹可作为你的发泄口,将心中不满之事,不快之情说出来,总好过憋在你的心里。 最近我还是很忙。老天作美,咱们乡安然度过汛期,防洪大堤的施工进度未受到影响。不过两三公里的防洪大堤,施工也只需要三个月,却因为两岸的敌视花了整整几十年的时间。等过段时间,丁坝拆除,梯形大堤矗立,防洪标准提高,两岸的安全算是有了保障。我真是开心。只是还有人试图在大堤内种地,屡教不止,让人头疼。 马上第二届山歌赛就要开始选拔赛了。还记得你去年上台表演的鲤鱼闹莲,扮相好,唱得好,跳得好,只可惜今年你不能参加,会少了很多精彩画面。还记得去年搞山歌赛,我们大家伙一起敲锣打鼓下乡宣传,又是送礼品,又是磨破嘴,花了好大力气才请来参与者。今年不用这么辛苦,选拔赛信息刚放出去,就有一两百人报名。对了,还有县城企业主动要赞助。工作比去年好做多了。 只是我还不能缓口气。码头村的施工正处于关键阶段,每天盯紧现场,协调村民各种事项。很忙,但不累。看着一座座老房子再换新颜,看着村里变得干净整洁,看着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一件件实现,真是令人愉悦啊。 等你寒假回来时,码头村就要试营业了。我其实很忐忑,害怕付出这么多,没人来,或者过了三个月就沉寂下去。但总归这一步要迈出去,不试一试哪能知道行不行? 你看,我也很啰嗦,所以以后我们谁也不嫌弃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祝一切都好。 1997年9月10日。姜崖。 姜崖哥哥展信好: 捧着你的信,我忍不住哭了。实在没忍住。这是我短暂人生收到的第一封信。来自你。 你的字像你的名字一样骨气端翔,耸立如山。好看到我忍不住拿纸描摹。只不过,我的手腕力度不够,怎么都写不出那种气概来。 军训很累,但很好玩。走正步,拉练夜跑,靶场打枪,我不知旁人如何想,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充满吸引力。同学们都很厉害,休息时有人跳舞有人唱歌,不输电视上的明星。他们推我上台表演,我本有些害羞,可一想到在千里之外,在咱们乡,正举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山歌赛,我在北京,在校园,在同学面前唱一曲,也算是遥祝山歌赛再次成功。所以我就上台了,唱了那首《小小鲤鱼挂红鳃》。 我以为城里人不喜欢,没想到他们拼命为我鼓掌,我一高兴唱了一首又一首。我告诉他们在豫西的西河县,山歌已经流传了千年,有各种繁复的曲目,是下里巴人的娱乐节目。受到鼓励,更多的同学上台唱他们那里的歌,各种方言的,我听不懂,旋律却直抵人心。 真是别样的体验啊。 除此之外,我每天早早起来,拿着新买的收音机绕着未名湖一圈又一圈听BBC 、 VOA 。我只是适合考试,我的英语口语和听力还差得远。所以要加紧练习。图书馆是我日常待的最多的地方,除了专业书外,里面有太多的书值得我去看。看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我终于明白什么是知识的海洋。遨游吧,我告诉自己,尽情地遨游。 不说我了。你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事情再多再忙,也要缓口气。你说我报喜不报忧,可你呢,不也是如此吗?我给黑蛋电话,他说最近又有人朝你家门口泼大粪。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吧。有些人真是愚蠢,总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考虑你的难处。要我说,你就不该心软,抓住一个当典型,也把一车车的大粪朝他家院子里倒,看谁还敢欺负你。不然待寒假我回去,我天天蹲你家门口,不信逮不住坏人。 总之,要保重。盼着你的一切都好。 1997年10月1日。小蝶。 小蝶展信好: 十月整个月忙得头晕眼花,实在抽不出时间回信。望你海涵。 第二届山歌节昨天正式落幕。整整两个月,从选拔赛,到初赛、半决赛、决赛,每一场演出,每一次组织,都倾注了大家的心血。感谢同事和乡亲们的大力支持,总算圆满结束。今年和去年相比,参与的表演者人数翻了倍,市电视台全程录像,省文化厅也派了专家过来,这些录像带未来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载体传播下去。 而且在山歌赛的影响下,咱们乡这两个月总共接待游客十万余人。粗略计算了下,收入可达三百多万。只可惜码头村还未建成,不然游客来咱们乡不仅可以逛溶洞,听山歌,还能体验百年水陆码头古镇风情。 防洪大堤已经提前顺利竣工。钱到位,人到位,心到位,就没有干不成的事。竣工那天,国家水利部的人也来了。过去这段水利纠纷惊动中央,如今好不容易竣工,也算是有个好的结果。竣工这天,丹江两岸敲锣打鼓,热闹地像过年。庆祝的队伍分别从郭店村和码头村出发,大家舞龙舞狮,在丹江大桥合拢。香巧姐和有仙叔跟我说真没想到这件事能在你手上完成。当初我跟他们提这件事时,他们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碰,现在看来,幸好不辱使命,圆满完成。 至于谁泼我家大粪,倒也不难猜。但我不想计较。动了小家的利益,总得让他们有个发泄的途径。只要不联合起来闹得工地停工就行。只要我顾住了全局的利益就好。 我能力有限,唯有尽力。 北京的天气渐冷,你要及时添衣。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t。祝一切安好。 1997年11月3日。姜崖。 姜崖哥哥展信好: 总算收到你的来信。秋雨一场又一场,天骤然转冷,我有及时添衣。勿忧! 不知你当年大一时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我现在好像停不下来的齿轮,由着高中时养成的学习惯性,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看书背书,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连吃饭时也恨不得抱一本书看。和我相比,舍友们的学校生活丰富多了。她们去聚会,去看展,去各种我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承认,我很拘束,总害怕花钱,所以宁肯泡图书馆。 听到防洪大堤终于建成,我真的好开心。你说得对,人心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想当初你在我们金竹村搞建设,阻力大得比天高,可后来还是被你一个个解决了。大家得了利,就念着你的好。码头村的人也会这样的。总有一天他们提及你会竖起大拇指。不说别的,没有你我也不会现在坐在安静的大学教室给你写信。真好。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珍惜生命,努力生活。 对了。资助我的好心人找到了吗?我盼着当面向他道谢。 1997年11月15日。小蝶。 小蝶展信好: 近段时间忙着招商,去了趟江浙,来回耗时半月。这封信又回晚了。望你海涵。 我当初大一时,也像你一样把更多时间投注在学习上。大家各有各的精彩生活。比起灯红酒绿,人山人海,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也很有趣。所以不必在意。不过可以多多尝试不同的体验,万一发现自己喜欢的,可以发展成为未来的爱好,在情绪低落时聊以□□,也算有个寄托。 我不求别人念我的好,我所求的只有心安两字。 我父亲,我极少提及他,他当年的愿望就是带着大家伙建厂致富。只可惜他出师未捷身先死,短暂的人生并无建树。我想把他想做的事办成了,所以我回到了竹坑乡,所以我坚持到了现在。 我恨不得像孙猴子一样变成更多的我,解决事情,推倒困难,把大家拉扯到正常的赚钱路径上。为此我并不觉得辛苦。 至于你,我所帮的极其有限,是你自己脚踏实学习,把谁都拿不走的知识装到了脑子里,这前程路上你所看到的漂亮风景,都是你该得的。所以也不必念我的好。 至于资助你的人,因保密原因,确实不方便打探。他资助你想必更愿意看到你前途无量,可能并不在意你的感谢。所以此事可不必再过纠结。 深冬将至,多多保重。期盼你的回来。 1997年12月15日。姜崖。 第137章 临近深冬, 竹坑乡的码头村地处秦岭余脉深处,冷意总来得比别处重一些。 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很多人不会再借着天冷的借口,瑟缩着抄手缩在背风处说闲话度日子,大家伙要么在家门口的工地干得热火朝天,要么给自家屋里修缮美化,再不济去乡政府听听最新政策,看自己能不能借着政策的春风找到赚钱的门路。 大家都知道再过两个月,待春节到来,码头村就要正式开业。 要说这件事在一年前乡政府正式召开动员大会时,很多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消极应对,任何政策下达时他们总会第一时间反对,从不深入思考。 待施工队正式进驻,将沉寂了数十年的青石板路吵醒的时候,这些人的内心微微松动,心道乡政府这次总算是有些本事,从上级领导那里搞到点钱,可以把这个名头虽好但已然破破烂烂的破古镇修一修,倒也不是不可以。 乡政府还说鼓励大家修缮老房子,但只掏一半的钱。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也是个笑话。码头村人要是有钱的话肯定把老房子拆了盖新房, 或者去县城里买商品房,谁会没事干把钱撒只能勉强为祖宗牌位遮风挡雨的老房子上? 然而村里确实有傻子愿意掏一半的钱修缮老房子,比如村长陈元基。他纠集陈家兄弟叔伯等人大张旗鼓地应了乡政府这个坑人的政策,费力巴拉将自家房子修得明窗净几,喝上了自来水,还用上了有浴霸的卫生间,冬天还能在家洗澡。 乡政府那个叫姜崖的人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当初宣贯这项政策的时候,说的那些漂亮话还真让他实现了。 这些人要说没被触动是假的,可让他们掏钱修房子是万万不能的。后来村长陈元基再三动员,甚至还说资金有限,不等不候,结果呼应者还是寥寥无几。 这些人更加坚定地认为现在码头村所有的建设都不过是为领导的业绩增瓦添砖,对他们来说毫无利益。 然而,南关那场强势拆除真正震慑到了他们。陈元基身为村长,自家的木材厂都被拆了,还有陈学义那个刺头,姜崖这小子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建得比南关还高的新房子给拆了…… 这件发生在上半年的事直接让他们这群观望者真正感觉到这次乡政府是真的要大干一场。 接下来,连续两场洪灾竟然让乡政府找到机会,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举将看起来毫无解决可能的丹江两岸水利纠纷给解决了……如今耸立的大堤保卫着两岸的安全,大家伙再也不用每年雨季忧心忡忡,害怕老天下灾,更害怕对岸的人使坏。 怎么说呢。不知不觉中,那座矗立在古村旁边的小院子现在成了不可忽视的所在。 所有的政策都从那里来,那里的人也最忙,也有更多的村里人有意无意地跑去打探消息。 前段时间,乡长葛兴国带着徐洪福和姜崖等人去了江浙一带。据说连着考察了好几个古镇古村。几人回来后就把陈元基等人叫到乡政府大院,密谋了几天后,现在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要在他们这几家已经改造好的老房子里搞什么业态。 业态是个啥玩意,他们也听不懂。反正就是教陈元基他们赚钱。这下这伙人终于坐不住了。今年这一系列发生的事,不管是拆违建,还是搞基建,与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利益纠葛,可现在同村的人大张旗鼓地要赚钱了,他们哪能坐得住? 于是乎,这群人纷纷跑去乡政府那里讨要说法。 王学海瞧着这群人的“围攻”,暗道还真是逃不过真香定律。这个颠破不灭的道理在金竹村发挥过威力,现在在码头村又开始起效了。 姜崖像是料到一样,索性请全村人来乡政府开会。这群互相抱团的,本想着私下找乡政府要政策要扶持,结果乡政府的人不按套路出牌,竟然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开大会。 现场乌压压一大片人,能来的都来了。 一张大图摆在会议室正中间,众人上前定神一看,赫然是码头古村旅游地图。穿破山谷的丹江河在这里冲出巨大的河漫滩,上中下游码头由北至南将河道分成四段。百年前的码头村人声鼎沸,繁华似小香港,短短几公里的河岸竟有三座码头,由此可窥见当年百舸争流,上下穿梭的盛景。 然而与过去的码头村相比,一条横亘三公里长的大堤阻断了丹江与古村的联系,原址的上码头和小码头被大堤占领,唯有上码头还保留着一截青石台阶。 来开会的大家伙都去看过已有雏形的上码头。 长长的青石台阶从高高的岸边一直延伸到河边,数个青铜人形雕塑矗立在台阶上……时光在这一刻闪回,百年前的某天清晨,从遥远的南方行驶而来货船穿过长江,越过汉江,终于北上来到了竹坑乡,停靠在码头村的上码头。 早已等候在此的伙计们,排着队,扛起从船上抬下来的麻袋,转动装满桐油的木桶,抬起装满茶叶的箱子,一步一步,一次一次,把青石台阶踩出下陷的小坑,把货物从这里转运至马道,能力非凡的挑工们立马将它们送往关中,去西北,或者去往更北边…… 除此之外,最后一个台阶上有数个石头做成的搓衣板,一位弯着腰的妇女正在洗衣服。她盘着圆形发髻,一枚银簪穿发而过,身上穿的也是旧时的上袍下裙。若你定神仔细听,好似还能听见唰唰的搓衣声。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正趴在水边朝着一艘纸船吹气,吹啊吹啊,想必也能和旁边停靠的大船一样去到想去的地方。 t 上码头旁边矗立了一株高大的柳树,是那种需四五个人围抱的不可忽。 ,树干下面不知何时中空了,斑驳的苔藓悄悄爬满了这个小小巢xue 。树下一人多高的土地庙听到了无数人的祷祝,也看到了掩藏其内的暗道里,总在风高月黑时,从中钻出逃命的人以及白花花的银子…… 上码头是整个码头古村布局的关键一环。它通过码头场景营造、暗道体验、丹江风光观赏,将游客吸引至江边,一方面增加游客体验,另一方面也可延伸游客的游览时间。 毕竟多停留第两个小时,就有可能留下来吃饭,多停留半天,就有可能留下来住宿。 姜崖指着上码头,“过几天咱们定制的一搜大木船将出现在这里,总共三层。” 众人不明所以。姜崖耐心解释道,现在竹坑乡丹江段的通航几乎停滞,用嘴巴把这处水陆码头商贾重地说得再好听也无用,江面上一艘船都没有一切都是虚的。所以他坚持购买一搜雕琢漂亮三层画舫,永远地停靠在上码头,人们可上船观赏、吃饭、看表演。 当然,在漂亮的画舫上,听着悠扬的山歌,对着半江瑟瑟的江面吃饭,人均消费肯定会高一点。 “这就是业态。可以挣钱的业态。”姜崖定定道。 有人敏锐地问:“那谁经营,谁受益?” 姜崖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让大家稍安勿躁。他指着明清一条街,长达十里的街巷上标注了“米坊、面坊、油坊、酒坊、酱坊、布坊、蒜坊”等等。大家定神一看,陈元基的房子上标注了油坊。其他人的房子上标注了其他名字。甚至还有几处标注了“婚嫁博物馆”、“邮局”、“镖局”、“茶馆”、“客栈”。 但凡标注的房子都是这次获得政府修缮奖补资金的。 姜崖说这些老房子现在已经焕然一新,拥有了不亚于商品房的居住环境,甚至比钢筋水泥的房子更舒服,同时前店后院的结构,即使在前院开展这些运营活动,也不会打扰到后院的日常生活。甚至在这种模式下,大家伙不仅可以看顾家庭,还能同时挣钱。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就是要恢复明清古街百年前的场景,将这个大主题下的场景进行细分,让沉寂的老房子再次活起来。 游客来了,不再走马观花,而是深入到每座老房子里,学染布,学酿酒,学织布,坐花轿,听山歌,按照姜崖的设想,按照之前桃花节汉服表演的经验,游客们若是穿上汉服,行走在古香古色的古村中,体验感会加倍苏爽,沉浸感更强。 “至于谁运营,谁获益?”姜崖笑道:“在今年年初,我们第一次召开动员大会时,当时就提到我们期待大家参与到景区运营中,成为运营单元……” 这些大大小小的运营单元就是整个古村活力的靶点,照着这些目标做细,做精,做强,这座沉寂的古村就会活起来。 当然,要想成为运营单元,要有场地。陈元基等人修缮的房子就是最好的承载地。而且这几家房子刚好就在平浪宫附近,刚好形成一片可观的体验集中区域。在姜崖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但现在也只能如此。让核心区中的核心在开业后发力,做一波标杆性的展示,也好让更多的村民有信心投入到运营中。 “第一批运营单元将接受景区管委会的统一指导,包括产品设计、人员培训、场景布置等,”姜崖道:“谁的房子,谁运营,收益归个人。” 众人一听都有些挂脸。这就意味着,陈元基等只花了一半修缮的钱就能获得管委会最大的支持,不仅把他们扶上马,还教他们赚钱本领。甚至还不收他们一分钱。 “那我们怎么办?” “对啊。我们也是码头村的一份子,总不能只让他们挣钱,我们看着眼馋吧。” “不行不行。这样不公平。我们都是码头村的一份子,挣钱要大家一起挣,总不能因为陈元基是村长,就只管他,还有他们老陈家的吧。” 有人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说,陈元基的脸黑了起来,其他人也不忿地站起来回怼。 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又吵起来了。 王学海对他们的说辞简直不能再熟。之前金竹村的某些人就是这么说的。刚开始吵着闹着不同意,后来哭着喊着要加入。反正不管乡政府咋说,错的不是他们。 “咱们村整个核心景区,”姜崖让大家先安静,而后指着导游图说,“会圈起来收门票。” 针对这件事,管委会主要领导讨论了不下五次。有人问姜崖,为什么金竹村□□洞你当初强烈要求不收门票,现在又码头村圈地收钱? 姜崖说了三点理由。首先,码头村部分建筑属于文保单位,日常维修费用不菲,门票可以保证基础维护。其次,码头村的资源相对来说比较稀缺,游客掏钱意愿相对较强。最后,现在竹坑乡不再是两年前寂寂无闻的穷乡僻壤,有了声望后,再加上未来几年交通条件改善,想必人们还是愿意前来游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体验做丰富,做有趣,做到位,让游客觉得门票花的值,这样口碑效应发挥起来,就有比较好的良性反馈。 “收门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分不到一分钱。”有人站起来质问。 王学海让对方别那么大火气,“想赚钱的第一步就是有点耐心把别人的话说完。” 门票当然要给村民分成,姜崖坚定地说道。具体分多少,这个比例参考江浙一带的经验,但也不能完全照搬。毕竟涉及钱的问题大家都比较敏感。今天这个会也算是第一次公开征求意见。 一听说能分钱,大家都伸长了耳朵。 姜崖等人在江浙一带看过一遍后,发现有的地方把运营权全部移交给运营公司,这样做的好处是政府轻松,不参与具体的管理任务,只需监管督察,还能在年底获得一定比例的分红。 至于古镇古村的原住民们,可能只会分到5%的门票收入,除此之外,景区一概收益皆与村民无关。摊到人头上每个月能领到的钱简直不值一提,只能眼睁睁看着外人站在他们的头上挣钱。 在这种模式下,村民的利益得不到充分保障,而且他们身在景区其中,势必通过各种方式强行收取利益,比如做黑导游,私自摆摊,哄抬物价,甚至私自带游客进村,出了事全赖政府等等。 姜崖在江浙某地亲眼看到一群本地村民堵门,死活不让游客进村。原因就是利益分配不均。事情闹得很大,影响极为恶劣,对景区品牌和稳定运营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按照姜崖原先制定的计划,将构建政府、投资商、村集体三方组成的股权结构。然而,在实际推行过程中,引入投资商这件事几经波折也没有落实下来,事不宜迟,县里就让姜崖先把景区运营这件事搞起来。不会可以学,只要用心做,从村民利益和游客体验出发,就不会太差。 “管委会草拟了一份分红协议。传给大家看一下。”姜崖让王学海下发数份文件,“有意见都可以提,只要是合理的都会采纳。 其实一开始徐洪福并不同意以全员会议的形式征求意见。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但凡涉及到村民利益的事,那是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意见。意见多不说,每次开会能把人的脑瓜子吵得开瓢。且这些意见里,有相当的比例非常不合理。你要是敢直言反对,那相当于戳马蜂窝,直接能把人蜇死。 鉴于此,徐洪福认为不如就找一小部分村民开个小范围的讨论会。让这群人作为代表,向下传达政府意见,同时向上收集村民意见,以较为柔和的方式推进。 可姜崖认为码头村开发与其他事项不同。尤其以古镇古村为基础资源的景区,需要全员配合,营造鲜活的生活氛围,游客来看的不是只剩下无声建筑的死的古镇古村,他们要看的是生活在老房子里的人们的别样生活方式,与城市忙碌焦虑生活形成强烈对比才能引起他们心目中那抹“向往”。 要达成这样的目的,必须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每个人都不能掉队,每一户都要以各种方式参与,切实让村民利益和景区发展捆绑起来,才能把事做成做好。 与其遮遮藏藏,不如把这个锅全掀开,让所有人看到锅里有什么,才好清清楚楚,爽爽快快地分红。 姜崖的这个观点得到t葛兴国的认同,于是才有今天的大会。徐洪福还是持保留意见,不过现在管委会负责人是姜崖,他也就不再说什么。 “咱们码头村景区的门票初步定价为30元。只要是村户籍人口都有权分红。每人每年可分得门票收益的20%。” 20%? ? ? 大家一听,纷纷开始在脑子里算数。也就是说,只要卖出一张门票码头村就可分得6块钱。假如说理想状态下,码头村一年接待50万人次游客,村集体可获得300万元收入。现在码头村户籍人口大约有1500人,分下来每人每年能拿到2000块钱的分红。 码头村村民以前所拥有的土地包括丹江的河漫滩以及两山夹谷中的有限土地,先不说现在因为建设防洪大堤,河漫滩不能种庄稼,剩下的土地一年一亩大约能收1000斤麦子,现在麦子的收购价格大约八毛钱,算下来一亩的毛收入也就是800多块钱,刨除化肥钱、种子钱等等,一亩地纯收入也就四五百块钱。这还是一户人家齐心协力的结果。 现在如果按照管委会这个分红方式,每个人一年都能收到两千块,这样的好事傻子才不同意。 但前提是一年能来五十万人次的游客。即便减一半每人也有一千块,一户人家合起来能有好几千收益。 给村民的分红这么可观,不会里面有什么坑吧?众人的头顶都闪着问号。 其实20%这个比例也是多方讨论,多方咨询,多方博弈后才定下的。期间,管委会内部争论得脸红耳赤,好不容易定下决议拿到县里讨论,又和县里领导争论地脸红耳赤。这一波操作后,县里流传出一句话:竹坑乡的人胆子真大,大到敢和县领导叫板。 姜崖听到这个流传后,只能苦笑。并非他们胆子大,各人站的角度不同,自然想法不同。政府承受着巨大的还款压力,万一花了这么大精力搞出来的景区赔钱,财政压力可想而知,所以拿走越多的分红越能更快还款。可若是政府拿走太多分红,村民难以获益。村民不满后,必然想方设法争利,抢利,最后吃亏的是游客。 游客是景区发展的基石,任何时候都要以他们的利益出发。所以所谓的分红就是博弈,让利。找到一个对大家都还能接受的平衡点,才是最佳解决办法。 而且根据考察团梳理江浙一带的经验,很多类似景区将村民的分红比例定为5%到10% ,目前出现诸多问题,反而要花大价钱弥补,得不偿失。与其这样,不如在开始就将这个比例定为大家都能接受的水平。 姜崖看着台下村民难掩喜色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气。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蛋糕做大,再做大,大到大家愿意为可观的利益绑在一起,才好把这艘大船行驶得稳稳当当。 他也不说管委会这个定价有多么大方,他拿出一份考察报告,详细像村民介绍了其他景区的做法。 “游客愿意来玩,想看到的事原真的生活方式,要是大家都一哄而上,都卖丹江鱼,都卖蜂蜜,都卖山货……”彼时,游客每走一步都看到这样的场景,会觉得没意思,不好玩。卖同款货物的店铺多了起来,又会陷入恶性竞争的境地,游客的体验感进一步降低,到时候谁也别想挣到钱。 所以管委会第一步就把门票分红比例调到相对较高的位置,让村民躺平就可以领到一份可观的收益。若是村民还有想法,还有能力,当然可以在自家老房子搞业态,卖东西,卖服务。这时候村民想卖什么,就必须在管委会统一指挥下,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同质化,以确保整个景区业态的新鲜感、独特感以及赚钱度。 大家一听,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有人举手问:“我能做木工,开个木器店咋样?” 姜崖笑起来,“那更好。我们在这张图上标注的业态是目前计划开设的。当然要是大家觉得自己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工艺手艺,都可以来和管委会报备。我们会根据情况帮助大家找到合适的业态方向。” 争取做到一家一店,一户一品。 “我家原来就在街上搞了小卖部,卖些日常用品,烟酒饮料,难道也要我们换……你们说的那什么业态?” 姜崖沉思片刻道:“我们的业态分为体验型业态,以及日常功能性业态。这上面标注的基本都是体验型业态,咱们街上原来的小卖部、电器店、衣服店等等都可以保留。毕竟我们未来的码头村,不仅是游客游玩的地方,更是大家生活的地方。首先保障的还是大家的日常生活不受打扰。” 然而,事实上是一旦游客急速涌入,村民的日常生活势必受到冲击。这是古镇古村类景区发展的悖论。若是一切以经济利益为核心准则,应该将所有能安置业态的空间全部占满,让经济效益发挥到最大值。可村民的日常生活不管从空间上,还是时间上,势必要退缩, 就在这时,陈学义站起来,沉声问:“我好像没在这张图上看到旅馆?” 大家齐齐看向这个被管委会拆了房的前刺头,而后又看向码头村地图。 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旅馆两个字。 “那客栈不是吗?”有人指着上面的客栈两字问。 王学海笑道:“那只是招待游客体验古代客栈氛围的地方,会有店小二招揽客人,喝个茶,歇个脚,吃个特色菜,但不住人。” “对啊。不是说吃住行游购娱吗?怎么能少得了最关键的‘住’?”有人显然去金竹村学习过,对这样的旅游术语信手拈来。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咱们码头村不安排住宿。” 大家一听迷惑了。所有的收益里,住宿费应该实习相对比较大头的收益点,怎么能不搞这个,而是搞了那么多七七八八的所谓的业态。 “这就是我说的,不能让游客干扰大家伙的日常生活。”姜崖定定道。 村里人未来的生活重点肯定会转移到为游客服务上,可首先一条他们要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他们自己的生活也是景区的景观之一,如果所有村民未来脑门子上都刻着“我要赚钱”四个大字,满脸都是物欲的光泽,嘴里喊的都是钱钱钱,这一定不是游客想看到的。 游客恰恰就是想从紧张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出来,结果跑来景区后又看到这样吵吵嚷嚷的画面,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所以姜崖坚持不让住宿产品进入码头村。 陈学义眼前一亮,“也就是说,以后再码头村景区的外围可以建设很多旅店?” 他家房子被拆后,现在又在景区外不到三百米的地方拿到了补偿宅基地,要是景区里面没有住宿的地方,他恰好可以在景区门口建旅馆,这简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姜崖点点头,“是。我们鼓励景区外的村民参与到景区服务设施的建设中来。”说通俗点,就是景区范围内的村民不仅可以分红门票,还可以在自家院子搞业态。景区外的村民也可以搞酒店,搞民宿,搞餐饮,由此弥补景区内部无法提供的服务。 到时候,以码头村为核心的五公里范围内的村民都会由此获益。 “为啥嘛?我家老房子修缮好了,可以提供五六个床位,反正平时也没人住,搞出去做住宿多好啊。”有人不乐意了,站起来质问姜崖。 这样的质疑姜崖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不光面前的人质疑他,包括管委会以及上级领导都质疑过他。 他给出的理由是,码头村户籍人口1500人,常驻人口至少也有七八百人。这么多人中真正参与到景区运营中的估计有三四百人。剩下的还有老人和小孩。他们要维护平静的生活,要受到该有的尊重。要是搞住宿,游客彻夜在村里游荡,尤其在节假日拥挤时段,会对这部分人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也会让安静恬淡的古村氛围受到影响。 这样的解释大家听得懂,但很多人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利益至上。大家穷得时间太久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赚钱机会,恨不得24个小时都用来赚钱。什么老人,什么小孩,他们没有生产力,他们的想法不重要,只要安安静静地活着就好了。 所以大家无视这群不能发声的人们。 现在姜崖站出来t,坚定地为他们讲话。有些人听不进去,听不顺耳,也属正常。 可想而知,管委会内部发生了多大的争论。 现在姜崖斩钉截铁地告诉大家,景区内部不设酒店民宿,看来是达成了初步意见。 为此姜崖还有更深层次的安排。 说实在话,码头村的规模与江浙一带的古村古镇差距比较大。人家一大片一大片都是江南水乡,哪里都是建筑精华,哪里都有文化底蕴。 码头村作为中原地区因为丹江航运而诞生的古村,规模小,体量小,游客非常容易半小时溜达完,然后抱着“没什么好看”的评价回去。所以码头村的开发难点之一就是要做很多锦上添花的事情,要用充分的体验产品将游览时间拉长,要深入挖掘这处水陆古镇的文化底蕴,把其做活做真,所以除了一期将要开放的范围外,姜崖还打算未来在明清古街的东边,再建一座古村。 这并不是无中生有,做假做虚。按照西河县志的记载,当年这处水陆重镇方圆十公里,马头墙连着马头墙,屋檐连着屋檐,只不过在历史的长河中,所有的辉煌只剩下明清古街一条。 那现在就要把明清古街作为星星之火,燎原周边区域,甚至燎原到丹江对岸,和对岸陕西、湖北形成三省联动。 所以要把明清古街周边区域作为精华,真真正正保留和继承下来。 至于新恢复的东村,将在原有的老房子基础上进行扩建,营造度假旅游模式……到时,各种消费层级和体验层级的酒店、民宿、旅游地产等一一出现。 不过,这是未来的未来会发生的事,现在还是要把第一步走扎实。 不等姜崖反驳,有人出声道:“在古街上不搞住宿我同意。我只想在白天赚点钱,不想夜里还吵吵闹闹。” “对啊。你们是不知道,金竹村现在一堆人搞农家乐,之前还扎堆搞卡拉OK,半夜吵得全村鸡犬不宁,最后没办法才统一规定休息时间。” “那总不能钱都让景区外的人挣了。” “你以为搞旅馆容易啊。光是前期投资就要好多钱。” “什么叫景区外的人赚钱?景区内的人还能分红,景区外的人只能靠自己挣钱。” 徐洪福听得脑袋大,他看向姜崖,都吵成这样了,这小子怎么永远一副淡定模样? 姜崖也不着急劝解,反倒看着台下的村民使劲吵,最好把想说的话全说出来。只不过村民吵架会用最朴素最直白的语言吵,今天会议上的每个议题当初被拎到县里讨论时,争论的内容一致,但大家说话艺术高超,话里套话。经过几番磋磨后,姜崖宁可听村民争吵。 最后当然还要姜崖出面,他定定道:“管委会最主要的职责是定方向,重监管,搞宣传。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些我们要讲清楚。说破天,游客是第一位。有人愿意来,咱们就招待好。所有的事项都要围绕着这一条转。在此基础上,能挣多少钱,挣哪方面的钱,还是要看咱们大家伙的聪明才智。管委会不可能事事管,还是要培养大家伙的内驱力。” 也就是说,不论景区外的还是景区内的村民,谁想挣大钱,都要靠自己,现在吵来吵去,毫无用处。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伙都沉默了。 20%的分红比例,在他们看来已经相当可观,关键一条没问题,其他的也都不成问题。反正管委会这几个年轻人,一脸诚恳,不红脸,不黑脸,有理有据……说到底还是近一年来乡政府做的一系列事情,让大家伙看到政府真心推动景区开发,让大家尽早脱贫,走上致富的宽广道路。 会后,不少人跑到姜崖身边咨询老屋修缮。姜崖也坦诚,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会优先核心区域的老房子。待管委会回笼些资金后,会进一步扩大修缮范围。那些刚好处于核心区域的房主们自然高兴。本来自家房子本来就在游客必去的区域,现在管委会还帮忙植入业态,双重福利谁会拒绝?而那些处于非核心区域的房主们自然不高兴。姜崖说未来景区运营还需要人手,比如清洁、安保、消防,甚至还需要各种在节假日表演的演员,这些岗位都会优先村里人。 他真心希望大家伙能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 既然这么说,大家也没啥再争吵的。 各项工作紧张有序地进行中,天冷过一天, 1998年的春节,万众瞩目的码头村终于开园营业了。 第138章 等王菲和那英在春节联欢会上唱响那首相约一九九八, 1998年,一个崭新的新纪年终于来了。 蛰伏了太多年的竹坑乡,在这一年的春节前夕忐忑不安中抱有无限的期望,期望中又抱着对未知世界的恐慌,可骨子里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闯劲儿又在叫嚣着奔涌着……待天亮,新年第一天,竹坑乡人索性一抹脸,算了,反正干就完了,以后的事再说。 大年初一早晨,别的乡镇还沉浸在拜年的喜悦中, 竹坑乡人尤其码头村人、金竹村人、梁家洼村人严阵以待,自我检验,便以最充分的准备和最饱满的热情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 “来竹坑乡过最地道的年”、“最中原的水陆古镇”等宣传语早在一个月前挂在方圆百里的街巷上,响在电视台的播报里,印在走遍大街小巷的报纸上。其中,管委会还斥重金让利旅游社,将大城市的游客往这里吸引。 像是终于写完卷子的学生,即将交卷,请游客这位老师点评。 游客从大年初一下午开始多了起来。下午两点,市县相关主管领导以及文物、住建、文化、宣传、城投等相关部门领导齐齐出息开幕式。现场锣鼓喧天,彩旗飘扬,舞龙舞狮队将气氛烘托到最高值。县委书记亲自站在码头村景区检票处,将第一个游客的门票剪了个豁口,并握手表达的热烈的欢迎……这一幕被拍了下来,而这张门票也将成为具有历史意义的证据保存起来。 寒冷抵挡不住热情,西风管不了热闹。 若是此刻有人从天空俯瞰, 码头村南关停车场上车辆停满了。 若是此刻有人从天空俯瞰,码头村南关停车场上停了数十辆车辆。高高举着小旗的导游们正站在游客服务中心广场上,身边站着戴着各色帽子以便方便认出的游客们。镜头推进,还有很多游客鱼贯而入,跨过南关检票口进入明清古街内部。 鳞次栉比的老房子夹出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一排排红色灯笼如游龙一样绵延数里。 从南街到中街,再到北街,时不时一群游客围了起来,舞狮的,舞龙的,跳秧歌的,耍社火的,唱山歌的,捏糖人的,秀剪纸的……成了焦点。 镜头继续推进,平浪宫、禹王宫、山陕会馆等场馆上空飘着袅袅白烟,肃穆的神座前摆满了各式贡品,虔诚的人们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新年伊始,将最诚挚的愿望付诸与磕头朝拜中,期待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平安。 平浪宫后院的“百年暗道”景点吸引了众多游客。已挖掘出土的银窖即便被玻璃隔开,人们还是愿意隔着阻碍摸一摸,期盼着发财的好运。他们排着队,期待爬下台阶,进入幽暗的地道,触摸百年前这里智慧的先人开凿的墙壁。听说这个古村还有很多地方藏着白银,藏宝图被文物专家当做一级文物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目前开放的暗道不过是冰山一角,说不定一个不小心他们这些外人也能在这里发现银窖。 而即便发现不了,景区也为他们设置了寻宝游戏。只要打开寻宝图上的店铺,做游戏,获得奖励,就能找到专属定制的白银纪念品。这种白银纪念品可不作假,手工打造,底部刻有景区名号,是别处买不到的那种珍贵呢。 于是乎,镜头里总能时不时出现一阵骚动,充满斗志的年轻游客从这家米店冲到油坊,从婚嫁博物馆冲到辛家酒厂,他们不能走马观花,必须亲自体验酿酒、榨油、织布,收获的是知识,体验的是欢乐,而后解出谜语,寻找珍贵的白银纪念品。 镜头往江面一摇,绵延大坝上也有不少游客,丹江大桥两端仅此一处的“三省大集”也搞得如火如荼。身份证开头不同的t三省百姓,却操着相同的方言,各种山里的土特产、中草药摆了一筐又一筐。 半时间天码头村景区共接待约2500人。这个成绩在管委会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本来提前预定的团客大概有五百来人,作为保底,好歹今天不会打哑炮,谁知道除此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前来参观。姜崖坐镇后方,拿到这个数据时扎扎实实地松了口气。 试营业期间肯定有诸多不足之处,姜崖让所有人都怀着颗谦卑的心,耐心听取游客意见,千万不能找借口推脱。同时,姜崖还请旅行社导游们帮忙发放满意度调查表,请今天第一批游客提出意见和建议,散客们也可以提,若是哪条意见被采纳,管委会还会送出小礼物一份。 晚上八点,乡政府及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召开碰头会。黑板上不知道谁写了大大一个数字——2500。 这是成绩,也是激励,更是开始。 众人表情轻快,时不时拿起面前桌子上的花生瓜子糖果塞嘴里。他们忙活了一天,中午连快速扒饭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现在清闲下来,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葛兴国让食堂赶紧把饭盛过来,大家边吃边谈。 姜崖拿出一摞满意度调查表,“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夸的人不少,提问题的也不少。” 夸的主要方面集中在好玩有趣四个字上,不论是街巷上随处可见的杂耍、山歌、社火,还是店铺里体验感很强的非遗活动,游客都能体会到当地人满满的文化和诚挚的好客。尤其寻宝游戏,情节不落俗套,难易适度,很多人说自己第一次玩这种情景游戏非常惊奇,拿到白银材质纪念品的游客更是夸赞有加…… 提毛病的主要集中在服务配套设施方面,比如厕所太少也难找,人多的时候卫生情况堪忧;古建筑的科普太简单,也不生动;暗道排队太久,里头太黑有点害怕等等。 说具体非常具体,说细节也很细节,有很多姜崖等人压根没想到的地方。 另外,有人也提到,景区内外竟然没有好一点的酒店……这也是姜崖现在头疼的地方。村里人在景区外搞酒店,数量少不说,利用自家房子改建,顶多算个没有任何星级的小旅馆。旅行社也不断地提出,如果没有像样的酒店就没办法安排多日游的团。 大家都很清楚,问题是现在能让码头村正常开园已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若是再抽出资金和人力投资管理酒店,确实有些难度。 葛兴国道:“金竹村的安思源不是一直想投大酒店,姜崖,你跟他讲过没?” 姜崖点点头,“说了。” 安思源前年给人担保,惹了一身麻烦,好不容易去年挺过去把事情解决了,手头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但他表示,只要他又闲钱,一定在码头村外面建一座梦想的大酒店。 葛兴国皱起眉头,只能让大家都想想办法,趁着过年外地回来的同乡亲戚都在家,问问谁有兴趣。若是开园前这件事还不好谈,可今天的开门红也算是让他们有了谈判的底气。 会议结束后,姜崖又在办公室待了一会才往家走。刚到家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竹小蝶的笑声。 “春姨,这是我给您买的丝巾。” “不贵不贵。是我带家教挣的。” 姜崖心头一暖,推门而进。竹小蝶和姜春同时回头,齐齐喊了句,“你回来了!” 姜春敏锐地觉察到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以前更亲近了,笑道:“你再不回来,连亲妈我都不认识你了。” 姜崖冲竹小蝶笑了笑,“哪能呢。不过就是几顿饭没回来吃而已。” 姜崖这下立马抓住话头,朝竹小蝶告状,说他腊月里就没回来住几晚,每次回来匆匆忙忙。 竹小蝶笑道:“姜崖哥哥也想回家睡,可是他工作忙嘛。等码头村的路子走稳了,他就可以多多休息。” 姜春啧啧两声,白了姜崖一眼,笑着从厨房拿出热着的饺子,让两人吃。 吃完饭,姜春喊着要去隔壁家打麻将,让姜崖送竹小蝶回去。 热闹的码头村在深夜的此刻彻底静了下来。冷峭的风吹过来,竹小蝶忍不住跺了跺脚,“习惯北京的暖气,猛一下回来还真有点受不了。” 话音刚落,厚厚的羽绒服搭上肩头。 竹小蝶一愣,赶紧推脱,“这么冷的天,别把你冻着了!” “没事,我耐冻!”姜崖怕她不信,用手指轻轻触了下竹小蝶的手腕。 热意忽来又消失,快得竹小蝶压根没反应过来。 热意像是会传导,咻得一下从手指传到手臂,又从手臂传到脸上。 幸好深的夜把一切都遮盖了。 竹小蝶把脸别过去,红色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连带着把地面的人影也给搅碎了。 她年前放假得晚,好不容易买到票又生生站了一天一夜绿皮火车才到市里,又挤着春运班车才赶回了家。 她第一时间去找姜崖,只是他太忙了,忙到不能坐下来和她说半个小时的话。 没办法,她只能默默在人群中多看他两眼,看他被人围着讨要主意,看他模仿游客检查入园流程,看他走街串巷查看防火设施……当然她每次都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像是不经意才出现,只不过比较凑巧,刚好看到了他。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她打着拜年的名义上门看望春姨。只是挑了个不恰当的时间。 蹭了顿饺子,还能和姜崖在一起说说话,她简直开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怎么有点沉默?”姜崖停下来,有点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竹小蝶啊了一声,连连摆手,“没没!我很好!就是……” 她一脸窘迫,“我在数红灯笼!” “……” 说完她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姜崖笑起来,“咱们这条街上总共挂了108个红灯笼。” 竹小蝶仰起头,被他的笑暖得晕乎乎的,“为什么啊?” 姜崖认真道:“根据西和县志的记载, 1890年竹坑乡的码头村,百舸争流,繁华鼎盛,时隔一百零八年,咱们又要再次鼎盛起来,不过要以另外一种样貌,另外一种模式……” 他的语速向来不快,字字清晰入耳,叮叮咚咚得像一首好听的歌,竹小蝶更晕了。 姜崖停下来,看着竹小蝶懵懵的脸,无奈的笑笑,“看来你是累坏了!” “走吧,赶紧回去睡觉。” 竹小蝶尴尬得脚趾扣地,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忽然抬头道:“是你资助的我!” 这下轮到姜崖愣住了,他顿了下苦笑道:“还是被你知道了!” 竹小蝶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你干嘛总是当好人?!” “你这么聪慧,应该回到教室读书。”姜崖给出了最朴素也最真实的理由。 “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又是给这个又是给那个,自己又留多少?” 姜崖摊手,“我一个人,可以吃住在乡政府大院,不需要花钱。” 竹小蝶看着他,一下子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其实早就觉查到不对劲。每次让姜崖去找红十字会让好心的知资助者别再寄钱,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资助者在她上大学后反而增加了捐助金额,这让她更没办法接受。后来她故意在姜崖面前说想跟资助者当面道谢,姜崖一副笃定的语气说对方并不在乎这个,说得好像这个资助者是他一样。 待这次寒假回到家,她故意在宋香巧面前套话,三下五除二,宋香巧就漏了馅。 原来这几年是姜崖一直在背后支持她,她又高兴又难过。 姜崖眨眨眼,“不管怎么说,我眼光还是不错的!资助个北大高材生,也是我人生荣耀之一。” 竹小蝶低下头,小声道:“我眼光也不错的……” 喜欢上这么好的一个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正文完】 第139章 98年对于竹坑乡来说确实是个吉祥的年份。开过年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码头村共接待了五万人,门票收入刨除让利旅行社的份额共有100万左右。目前村里共有10来个运营小单元,各家各户统计上来的收入多则可达数千。就连平日里没什么收入的五保户们也靠着在家门口摆摊卖东西赚了点好几百。 铁的事实, 真实的收t益, 让所有人对于开发码头村这件事再无置喙,也让所有人认识到以姜崖为代表的管委会的真心、用心、诚心。 包括村外的几个村也跟着沾了光。只不过他们太想蹭景区流量,占道经营,甚至不惜堵塞交通,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一定混乱。得到举报的管委会在第一时间组织人员将他们集中安置在游客必经的竹坑乡菜市场 。还别说,不少城里人非常喜欢逛乡下的菜市场。蔬菜又生态又新鲜,米面油都是自家种的榨的,除了不好携带外都还挺便宜。 所以说这半个月期间,除了码头村景区内部收益外,这波旺盛的游客流还带动了整个竹坑乡的GDP。金竹村凭借□□洞和农家乐也接待了不少游客, 村里人作为吃螃蟹第一人,用劲全力接住了这波财神爷,收入比去年同期又翻一番。 市里电视台下来采访,在收视率最高的新闻联播时段,用热情洋溢的腔调介绍了竹坑乡过大年的喜庆热闹场面,除了美景美食外,还不忘将主题拔高,盛赞这是一次旅游扶贫的有益实践。 姜崖白净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不卑不亢,镇定地介绍码头村的历史,景区的好玩地方,像是一面昂扬的旗帜飘扬着,朝着既定目标出发。 三月份第二届梁家洼桃花节举办时,竹坑乡的金竹村□□洞、码头村、梁家洼村以及香严寺等四大景区集聚效应凸显。但凡哪个景区开启节庆活动,其他景区都会获益。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位于猴山的法海寺终于在今年的佛诞日正式对外开放。 佛诞日这天正值初夏,山上比山下凉快多了。主持法源和尚领着寺里的大小僧徒,提前三天在暂且供奉青秀大和尚肉身的香严寺举行了盛大的佛事活动。祈祷国泰民安的同时做好迎接青秀大和尚回家的准备。爬山、过河、入山,四个强健的僧人抬着半人大小的佛龛,稳稳当当将其恭送入大雄宝殿。 阿弥陀佛三神像被供奉在大殿主位,而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则身披红袍,端坐在侧面。一众信徒紧跟其后,鱼贯而入,叩拜,焚香,绕圈……虽然现在只建成了山门和大雄宝殿,但好歹时隔百年之后,法海寺终于再次开门迎接信徒。 阿弥陀佛三神像被供奉在大殿主位,而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则身披红袍,端坐在侧面。一众信徒紧跟其后,鱼贯而入,叩拜,焚香,绕圈……虽然现在只建成了山门和大雄宝殿,但好歹时隔百年之后,法海寺终于再次开门供奉佛祖,迎接信徒。 六月份时,去年折腾磋磨了一年的省地质自然保护区也有了好消息。作为专家认定的秦岭淮河一线最为集中的溶洞群,竹坑乡溶洞群以其广泛的分布,庞大的数量,完整的结构荣获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称号。这可是竹坑乡第一块省级招牌,意义非常重大。 拿到招牌不容易,接下来要做的事更不容易。这个招牌后面还有个括弧,里面还有两个字:试点。按照省里的要求,新晋试点保护区要在两年时间内完成省里的考核,此后才能把试点两个字去掉,正式成为省级地质自然保护区,为申请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做准备。 这两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既然是正儿八经的自然保护区,必须要有基本的组织架构、办公场所、科普设施、保护设施等。竹坑乡全乡大大小小有百来个溶洞,目前已经开发的只有□□洞和梁家洼溶洞,如何规划处一条适当的游览线路,将溶洞群的精华展示给游客是摆在乡政府面前的问题。 不过好在有省级这个招牌,从银行贷款会相对容易一点。葛兴国将这件事提请县领导定夺,县里自然大力支持,还让县城投将这个项目列入年度计划里。 暑假到来时,竹坑乡再次迎来一波旅游热潮。早些时候姜崖就在全乡动员大会上讲过,竹坑乡是个超级适宜避暑休闲的地方,百岁老人百万占比也非常可观。如今乡里有正儿八经的景点可供游客玩耍,还有大大小小等级不同的酒店民宿农家乐供游客选择。 是的。半年过去,围绕在码头村周边如雨后春笋般建了不好住宿设施,在一定程度上补全了码头村的旅游产品系列。 这完全是村民自发行为,压根不用乡政府动员。大家“见钱眼开”,待摸清门路后自然会掏钱投资。只是随着越来越多小旅馆出现,乡政府和相关部门又花了较大功夫进行统一监督和管理。 暑假到来时,竹小蝶也回来了。按照约定,她整整两个月都把时间花在母亲史小翠的培训班。有她这个金字招牌在,她上午下午晚上分别上次课,忙得脚不沾地,两个月期间也只见过姜崖三次。 八月底时,姜崖突然升职了,就任县城投总经理助理。这件事在全县上下被讨论得人尽皆知。 或者说,即便姜崖没有此刻的提任,也凭借着这两年在竹坑乡亮眼的工作让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个白净的小伙子的能干之处。 退一步讲,即便没有姜崖此刻的提任,凭借着他这两年在竹坑乡亮眼的工作成就,他早就成为别的领导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同样的区位条件,同样的一穷二白,同样的条件不足,为什么人家姜崖就能在竹坑乡连着几个项目落地,目前的社会经济效益都表现地相当两眼? 县领导说了多少次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上,真正用行动实现这句话的又有几人? 有人私下说,姜崖这次虽然只是总经理助理,可他过来城投做个副总经理也算够格。县领导再重视他,也总要顾忌其他领导的面子,比如竹坑乡乡长葛兴国以及姜崖的顶头领导徐洪福。 有不嫌事大的人跑到葛兴国和徐洪福面前上眼药,两人都一脸正色地说姜崖有学历有能力,领导不提拔他提拔谁?对方要是再多说两句,这两人立马黑脸让他们哪凉快去哪,别在这挑拨离间。 不过即便姜崖升任,目前竹坑乡的系列项目还是县城头主抓的工作之一,他还需长期奔赴一线。不过他跑县城的机会更多了,需要时不时参加城投公司的各项重要会议。 宋香巧和梁有仙对姜崖的升职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地是这小子始终不是池中物,终于调到县里,可一想到他以后不仅要去县里,还会去市里,甚至省里,他们与姜崖的距离越来越远,想请他来家吃顿饭都难。 之前消沉的媒婆们再一次踏破姜春的大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有人甚至都求到了老袁面前。老两口对此有一视同仁的说辞:这件事姜崖自己说了算,我们不管。 九月初姜崖刚新官上任没到一周时间,城投公司总经理全程瑞把姜崖请到家里吃饭。 全程瑞是姜崖的顶头上司,这顿饭他不想吃也得吃,何况人家亲自电话请他去家里吃,还说你嫂子一手好菜无人欣赏可惜了,请他这个见识多广的人品鉴品鉴。 这番话说得算是极为热情。要知道姜崖在竹坑乡可是出了名的“不爱凑热闹”。有事说事,即便村里人再三邀请他也尽量不去人家家里吃饭。这次姜崖按捺不适,镇定前往。 结果饭桌上坐着全程瑞的小姨子,总经理夫妇竟然亲自下场拉郎配,把最亲的妹妹介绍给他。还说小姨子看过姜崖照片,听过姜崖事迹,对他极为仰慕。小姨子也大大方方不扭捏,直说哪怕做朋友也行。姜崖被搞得猝不及防,还好应对这种场合多次,也算有些经验。他顺着对方姑娘的话,说做朋友可以,他已经心有所属,不敢耽误姑娘。 心有所属从姜崖嘴里说出来,对方三人都愣住了。全程瑞老婆一脸尴尬,恨不得朝自家老公脑门子上蹦个脑瓜崩。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妹子算是丢人丢大发了。这顿饭吃得相当别扭,全程瑞只好拉着姜崖谈起工作。饭后,三人一起下楼送姜崖。小姨子朝姜崖苦笑着说:“你的心有所属一定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那还真是恭喜她了。” 姜崖难得笑起来,“是很不错。只是还不知道她愿意与否?!” 三人听了更是大吃一惊。原来姜崖在暗恋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让他如此低姿态?连告白都不敢? 当晚,姜崖回到城投公t司给他安排的宿舍,摊开信纸,小心翼翼地在空白纸上试了试新笔的笔尖,写下了给竹小蝶的第15封信- 小蝶展信好: 近日调任城投公司总经理助理,需在乡里和县里两头跑,各种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事,着实头疼。索性停下来伏案回信,所以要感谢你给我休息的机会。 你送我的钢笔我收到了,好用好用好用。连说三声好用,你一定感受到我的喜悦了吧。 你已进入大二学习生活,想必学业繁忙,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咱们要吃好喝好睡好,爱护自己的身体,才能更好地爱护别人。你看,我说着说着又想说教你了,你那么聪慧,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有件事请你知晓。城投公司总经理全程融邀请我吃饭,但他意在介绍他的妻妹与我认识,我向对方明言已有心上人。 你写给我的信我封封存着,无事时便会拿出来观摩。每次读你的信,你好像就站在我面前,笑语盈盈地絮絮说话。想必你也是吧。 盼你回信。 1998年9月20日。姜崖- 信件寄出去的第五天,一通电话打到了姜崖办公室。 王学海接了。一听对方声音,忍不住笑起来,“哎呦,写信都不够,还要打电话啊。” 电话那头传来脆生生的话来,“昨天你媳妇还说你喝大酒喝得不省人事,干了挺多丢人事,不然我打电话回乡里帮你给大家伙宣传宣传?” 王学海立马求饶,没好气地说:“我媳妇咋啥话都给你讲?” “姜崖哥呢!” “在楼下!” 王学海放下电话,走出去掐着嗓音喊道:“姜崖哥哥,有人找哦!” 他这番作态惹得很多人都凑过来问东问西,八卦个不停。谁让姜崖现在是全县的香饽饽,他身边几乎没有女生,但凡出现个女生,那必然是大事。 姜崖疾步走过来,“你就做点人事吧。” 王学海挠挠头,“我做的是人事啊。” 姜崖走过去拿起电话,竹小蝶在那头便听见他微微的喘气声。 她愣了愣,“你别急。先喝口水。” 姜崖唇角勾起,说了声好,一抬头看见窗户外一堆惹人烦的脑袋。各个争先恐后地听清楚姜崖究竟在给哪个女孩子打电话。 姜崖无情地把窗帘一拉,房间内光线陡然暗下来,他缓了口气,“喂。我在。” 竹小蝶心跳如鼓,稳了稳心神说:“你给我写的信,每一封我也存着。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也有不少同学给我介绍对象,我一概拒绝。我其实经常没按时吃饭睡觉,需要有人在旁提点我,监督我……所以你帮我这个忙行吗?” 她一口气说完,心已经快跳出喉咙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迟迟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行。没问题。”姜崖定定道。 “我毕业以后会回去,回到咱们县。” “有志气。” 姜崖笑起来,“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