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1、晚会 一个合格的前任应该消失,永不出现。 叶浔赞成这个观点,但是他并不希望江序舟死掉—— 毕竟就江序舟那个弱缺身体,嘎嘣一下死掉是一件很大概率的事情。 他不想作为前任去发表悼词,再假惺惺掉两滴眼泪。 不过他倒想瞧一瞧,这个前任现在过得怎么。 所以,叶浔举办了一场晚会,表面打着合作共赢的幌子,实则是为江序舟举办的一场鸿门宴。 只可惜,风声走漏了一些,江序舟应该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于是叶浔对于他来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这世界总会有那么几次解释不清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沉寂已久的火山爆发;坚固的地面塌陷;以及江序舟居然来了。 叶浔觉得自己今年的命运的确挺好的。 他站在会场二楼,缩在一片黑暗中,神色淡然地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和旁人交谈,慢慢走到最靠近舞台音响的座位坐下——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一道菜。 * 果然,晚会刚开始,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包裹住江序舟的心脏,不断收紧,压榨,太阳穴跳动不止,他蹙眉,努力稳住呼吸,曲指用力顶在额角,另一只手端起桌子上的红酒,抿了一口,试图用冰凉的液体去浇灭心脏的疼痛。 尽管这只是徒劳。 江序舟用力吸了几口气,闭眼睛又再次睁开,在感受到一道炽热目光后,他抬起头望向舞台上的人。 全场唯一的光束打在舞台的叶浔身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和身影,仿佛天宫神仙。 恍惚间,“神仙”朝江序舟浅笑:“江总,可以给我赏个脸,来讲几句吗?” “算来,我们好久没见过了面呢。” 江序舟妥协般起了身,扣上西装的扣子,走上舞台。 此举再次出乎了叶浔的预料,他挑了挑眉,笑意更甚,边递话筒给江序舟边说:“让我们欢迎柏文集团董事长江总。” 话音刚落,手却是一顿—— 刚才离得远没注意,现在擦肩而过才发现,江序舟的脸色实在是太过苍白了,白得几乎透明,精致的发型被冷汗打湿,指尖扫过手背,留下一片冰凉,宛如一片雪花。 叶浔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心中浮现出一阵不安。 然而,面前的人依旧腰背挺直,声音沉稳,不过叶浔还是看出来他在颤///抖。 一种类似于幼畜濒死前恐惧的颤///抖。 “……江序舟。”叶浔在背后喊了一句。 音响的声音太大,盖过了这一刻的真情外露。 江序舟草草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把话筒还给主持人,匆匆从舞台另一边离开。 叶浔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这次任性会让江序舟死掉。他快步朝江序舟离开的方向跑去。 其实,追到江序舟不是一件难事,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他基本不会跑步,快步走也非常罕见。 “江总,你要去哪里?”叶浔在漆黑的走廊尽头拦住了江序舟,语气竟染有几分焦急。 这是他们四年后第二次近距离接触。 虽然叶浔此时心里不安快要淹没理智,但仍不愿表现出来。 叶浔步步向前,江序舟步步退后,直到他的后背靠到墙壁。 “江总,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呗。”叶浔偏头咳嗽几声,调整语气,再次问出刚才的问题,这次言语间已然有了些许调///戏。 江序舟听了出来,他乌黑的眸子里有错愕,沙哑地说道:“……不用你管,和你没有关系。” 又是这句话,过了四年还是这句话。 当年,江序舟也是突然说出这句话,随后不让他插手公司内的任何一项事务。 再然后,就莫名其妙提出分手。 这一句话是万恶之源,又仿佛是毛线团的线头,一旦拽出,所有糟糕的回忆开始源源不断涌现。 “什么?”叶浔气极反笑,他退后一步露出身后的会场。 走廊口作为分界,将这两个空间分割成光明和黑暗。光明之下,觥筹交错;而黑暗之中,剑拔弩张。 “这是我今年新买的酒店,你能有我认得路?”叶浔压低声音,凑到江序舟耳边问道。 借着微光,他瞧见江序舟的耳尖居然泛起一点红润,那双如墨的眼睛蒙有一层薄雾,如同加湿器喷///出的水汽。 江序舟腰背紧贴墙壁,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胃,眉头再次皱起:“起开。” 他的音量很小,语气烦躁。 叶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片刻后松开,侧身让出通道,而面前的那人脚步虚浮地融入另片黑暗。 正如叶浔所说,这确实是他新买下来的酒店,走廊的平面图很早就摆在桌面,久而久之也就对这里了如指掌。 而江序舟背影消失的那个走廊,通向的是卫生间。 叶浔耸了耸肩,自嘲自己方才的不安简直就是脑子抽了疯,习惯出了差错。 江序舟的心脏病在四年前就做过手术,多半都已经康复完全了,怎么会再次复发,又怎么会出问题呢。 不过,此前那一番刁难,江序舟居然没有反应,甚至面对自己时,恼怒都没有过多露出。叶浔感到有些稀奇。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是秘书发来的: “叶总,现在发吗?” 叶浔抬起腕表。秒针缓缓转完最后半圈,时针“嗒”的一声指向“8”。 他指尖敲击在屏幕,回道:“发。”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二道菜。 * 此时距离叶浔不远的卫生间里,江序舟靠在墙壁,原本挺直的腰背,此时彻底弯下,双手死死摁住胃,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地,心脏处好似有重石挤压,疼痛感逐渐传到左臂。 “草。”江序舟轻骂一声。 好疼,真的太疼了。 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来电话。 江序舟的手根本拿不稳手机,只能听着电话铃声渐渐消失,等到疼痛感过去后再给回电话。 终于,在铃声第三遍响起时,疼痛消散一些,至少能拿起手机。 “江序舟,出事了!”来电的是公司副总,邬翊。 “说。”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 “你的病历被人发出来了。”对面传来一阵鼠标滑///动的声音,“……不过,好像是很久之前的。” 江序舟应了一声,痛楚过去后的大脑不支持他过多的思考。 “江序舟。”邬翊那边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些迟疑却还是一字一顿地问,“你说,这个有没有可能是叶浔发出来的。”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真正的答案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序舟的病历只有医院,家人,朋友知道。 那时候他的家人只有叶浔和奶奶,朋友只有邬翊。 “不知道。”江序舟深吸一口气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很多自媒体开始传你命不久矣……”邬翊骂了一句脏话,“呸呸呸,全是在胡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江序舟抽出几张纸巾,擦干额头的冷汗。 对于邬翊这样的举动他已经习以为常,不过这莫名的让他想起了叶浔。 在他和叶浔最开始认识时,他丝毫不懂的避谶,经常自嘲身体不好,随时都会离开。 每次说完,叶浔都会“呸呸呸”三下,还要抓着他的手去摸木头。 据说这样能够消除掉那些不吉利的话。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序舟说。 “……陈总要推迟和我们的合作,不过目前股票还没有波动。”邬翊叹口气,“我刚才已经把公关部门叫起来加班了,公司马上可以发出声明,再找几个粉丝多点的自媒体宣布一下……” 江序舟接过话:“明天我找陈总谈谈。” “……要不要调查是谁泄密?”邬翊小心地询问。 “没这个必要。如果是……他,”江序舟不太愿意叫出叶浔的名字,“就当作是我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属实没什么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邬翊沉默许久,嘱咐他多注意身体,便挂断了电话。 江序舟垂头走到水池边,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只是双手捧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 保持清醒,才能再多看几眼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还未回到会场,江序舟就远远望见叶浔正坐在自己位置,百无聊赖地晃动着手里的酒杯。 貌似在等他。 叶浔也望见江序舟:“哟,江总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等你很久了呢。” “有什么事吗?”江序舟自然地接过叶浔递来的酒杯。 “叙旧,在江总这边可以算作事吗?”叶浔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笑容,他举起酒杯与江序舟干杯。 缓过神来的江序舟这才发现,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叶浔已经变了,他用四年的时间,褪///去了之前的青涩,留下商人的沉稳。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再写满热情和希望。 江序舟有些不认识他了。 叶浔坦然接受江序舟的目光,举了举酒杯,饮一小口:“感谢江总能来。” 江序舟前面靠止疼药安抚下来的胃,再次发出一阵刺痛。 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并且不久前刚疼完,如果再喝酒…… 不敢相信今晚得难受成什么样。 可是,江序舟还是喝下了这红酒。 叶浔笑意不减,招手让服务员来给他们倒酒—— 这是叶浔给江序舟准备的第三道菜。 * 几口红酒化成许多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江序舟脆弱的胃里,血腥味疯狂上涌。他拼命压制住,随便找个借口跑到卫生间。 他双臂撑在水池边,鲜血从喉咙中涌出,洁白的池壁很快被刺目的红色吞噬。 “江总,现在演技有长进呀。”叶浔的声音传来,江序舟抬眸从镜子里盯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叶浔,”江序舟毫不在乎地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平静地问,“如果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叶浔低头笑了几声,仿佛是听见什么好玩的玩笑话,乐了几声后,语气冰冷回答:“恨。” “而且我会恨你一辈子。”他补充道。 江序舟松了口气,垂下眼睛看着满池的鲜血,释然般说:“也好,那你就忘记我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心脏病 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生重病这件事,在墨城市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然而,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和自媒体不断宣传下,闹得沸沸扬扬,走过路过都掺和一句。 唯一能庆幸的是邬翊声明发的及时,股票没有跌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不过,江序舟也没有得到片刻休息。 “江总,你最近身体还好吗?”陈兴贤上下打量一眼刚进门的江序舟。 江序舟的身体状态没有新闻说的那么糟糕,或者说他完全没有一点病态。 江序舟脸色红润,骨节分明的手搭椅子,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陈总,我像网上说的样子吗?” 陈兴贤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昨天也在想,江总这么年轻的年纪怎么会有心脏病呢,还是什么四洛什么病。这一听就是老年病。” “法洛四联症。”江序舟解开西装扣子坐下,“这是个先天性心脏病。” “啊……”陈兴贤挠挠头,手一挥,“我对医学实在是不了解。江总见笑了。” “没事。”江序舟乌黑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湖水,没有一点波澜。 他从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夹,打开扫了一眼,在桌面上一转,推至陈兴贤面前:“陈总,那我们的合作呢?” “问题也解决了,你也瞧见我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真的不考虑吗?” “这笔买卖真的不亏。” 陈兴贤嘿嘿乐了两声,接过笔,在江序舟的注视下签了名。 “合作愉快。”江序舟站起身,扣好扣子伸出手。 “合作愉快。”陈兴贤握住江序舟的手。 第一个问题得到解决。江序舟目送陈兴贤走出写字楼。 “江总,我们这边还需要你录一个视频。”秘书说。 “……录视频?”江序舟拿起矿泉水拧开喝一口,“证明我还活着吗?” 秘书点了点头。 “现在去吧。”江序舟走出会议室。 * 录视频的稿子不长,但仍然是从早晨拍到下午两点。 江序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脚步不稳地倒在沙发上。 还没躺到一分钟,办公室大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序舟,吃饭。”邬翊拎着一堆外卖袋进来,“我都不用来,就能知道你肯定没吃饭。” “不吃饭你那个破胃能行吗?”邬翊丝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手指虚点一下他的心脏,“还有你那个破心脏,我都不想说。得亏现在医学发达。” 江序舟拽过身后的抱枕,盖在脸上:“……好吵。” 邬翊闭了嘴,埋头拆开外卖袋,不一会儿茶几摆满各种各样的包装盒。 “不知道今天的你喜欢吃什么类型,所以我都买了。”邬翊摇摇头,暗自感叹道,“挑食。” 江序舟拉下抱枕,瞧一眼茶几上的外卖盒,又瞧一眼邬翊,来回了三次,问道:“能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吃呗,这能有多少。”邬翊摊手说道,“反正这都是我爱吃的。” 江序舟闻到这些油味,脆弱的胃就开始抽痛,他朝沙发里缩了缩,拒绝邬翊一起进食的邀请。 “这不油,很好吃的。”邬翊打开小米粥的包装,往他面前放。 金黄的小米粥上漂浮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看起来美味可口。 但是江序舟并不觉得,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压制住反胃的感觉。 邬翊看差眼了,他以为江序舟是想吃的意思:“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我跟你说,这家粥店真的绝了,巨好吃。” “……拿走。”江序舟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这两个字。 “拿走?你先尝一口嘛。”邬翊依旧不放弃。 江序舟快要压不住那阵反胃感了:“我还不想吃,拿走。” 邬翊被他这个态度整得莫名其妙,有些恼怒地起身:“你现在一日三餐都不按时吃,甚至一天就吃一餐。这样怎么能养好你的胃,养好你的身体?” “你还想不想和叶浔在一起了?”这句话基本上是邬翊低吼出来的。 按照往日,这句话可以压住不按时休息,不老实吃饭的江序舟。 但现在,这句话失去了效果。 江序舟又用抱枕盖住了脸,手臂压///在抱枕上,声音很闷:“我之前想。” “但是现在不想了。” “不敢想了……” 他不由得想起昨晚江序舟厌恶自己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恨”。 可能放弃,对于叶浔,对于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吧。 “什么?”邬翊没有听清这几句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没意思。”江序舟叹口气,提高音量说。 邬翊皱起眉头,叶浔消失的前两个月里,江序舟不吃不喝,甚至连公司都丢给他管。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可笑,明明是自己提的分手,到后面后悔还要追回来。 江序舟对这些一概不管,满心都是要找到叶浔。 那时候他都没有说没意思,怎么见了一面后,突然说没意思了? 邬翊不可思议:“你昨天受刺///激了?他不认你了还是胖揍你了?” “……都没有,是我自己觉得的。”江序舟拿开抱枕,眼睛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邬翊欲言又止。 江序舟明白,邬翊要是不弄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肯定不会放他走出这件办公室。 “如果你一定要搞懂的话,便去拉开我桌子下面的抽屉吧。”江序舟的胃又抽痛了一下,他一只手按住胃,一只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外卖,“走的时候把这些外卖都拿走,顺便把空气净化器开了。” 说完,他就阖了眼睛,疲惫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陷入浅眠。 * 邬翊放轻脚步,走到江序舟桌前。 办公桌的摆设改了,电脑的息屏壁纸从叶浔的照片改成了绿色的树林;原本放在左上角的两人合照消失不见;叶浔帮江序舟买的水杯,键盘全都没有了。 整个办公室里,就连棵带叶子的植物也没留下。 这是要彻底放手的意思啊。 他拉开江序舟说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个文件袋。 冥冥之中,邬翊觉得这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圈圈绕开绳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江序舟的体检报告单。 邬翊一眼就注意到最下面的一行字:感染性心内膜炎。 他对这些一概不知,在网上搜了半天也只搞明白了,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更容易得病。 邬翊还是觉得这病很大概率是江序舟之前手术,不好好休息吃饭导致的。 搞明白整件事情后,邬翊默默收好外卖,打开空气净化器,离开江序舟的办公室。 * 下午四点多,江序舟猛然坐起身,大量空气涌入肺部,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伸手捂住嘴巴。 “江序舟!”邬翊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把文件丢在茶几。 咳了很久,江序舟才无力地瘫倒在沙发,手握成拳。 邬翊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扶江序舟喝了几口后,扯过几张纸巾塞进他的手里:“擦擦。” “嗯。”江序舟摸着心脏,呼吸渐渐平稳,垂眸看着邬翊,“你怎么来了?” 邬翊:“你真的打算放弃吗?” 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陷入沉默。 “我刚好有文件给你。”邬翊先回答了江序舟的问题。 江序舟点点头。 “你真的打算放弃追回叶浔吗?”邬翊问,“你找了他四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接触了,现在低头认个错,讲清楚当年的事情。做不回情侣也能做个朋友啊。” 做个朋友也不比做个爱人差很多。 “放弃了,我累了。”江序舟揉了揉心脏,语气平淡,“而且,我这个心脏怎么追?” “追到后我突然死了,留他守寡吗?” 邬翊乐了两声:“以我对叶浔的了解,他是不会为你守寡的,顶多伤心一两年。” “不过,鉴于到时他对你爱之入骨,确实会记你一辈子。” “毕竟死去的爱人,定会成为白月光。” 江序舟没答话,脸色依然很难差。 “不会死的,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而且我查过,这个病的治愈率挺高的。”邬翊宽慰道,“放心去追吧。” 江序舟感觉自己一两句话跟他解释不清,索性拿起他带来的文件浏览起来。 邬翊也收敛了笑容,很认真地问:“有空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其实,事实都已经白纸黑字的摆明出来了,再怎么去验证都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爱自己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他们会相信先进的医疗设备出问题,也不会相信你生病;他们会相信你只是不按时休息,不按时吃饭,才会难受,和病没有关系。 这些是爱,是关心,这是叶浔告诉他。 江序舟没有推开邬翊的关心,而是默默打开自己满满当当的日程表。 邬翊:“……” 邬翊将江序舟的日程表发给自己:“今天晚上我就帮你把这些解决掉,明天你就跟我去医院。” 江序舟:“……没有加班费。” “义务劳动罢了。”邬翊屁颠屁颠地抱着一堆工作跑回办公室。 * 果然,经过邬翊一晚上的努力奋斗,大部分工作都基本完成,除了一些会议以外。 毕竟,这是他的义务劳动,总不能拉着员工也进行义务劳动吧。 江序舟也信守承诺,答应跟邬翊一起去医院重新检查。 去医院的路上,江序舟一直坐在后座打视频会议。下车时,才刚结束。 他有些晕车,不能在车上看东西。所以刚下车,腿就一软,眼前一片黑。 江序舟轻骂一声,堪堪扶住车门,甩甩头保持清醒。 “呀,这不是江总吗?”不远处有声音响起,江序舟听的不是很清楚。 “……叶总好。”身旁的邬翊声音里含///着笑。 “邬副总好久不见啊。”叶浔说道,“咱们江总怎么了?前天晚会上我们还一起喝酒,聊得很开心。” 黑暗慢慢褪///去,江序舟看清面前一幕:叶浔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风衣,微长的头发被风吹翘起来几根,整个人干净利落,依旧帅气。 只不过,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人。 这就有点煞风景了。 江序舟蹙眉:“叶浔,旁边那位是谁?” 叶浔的视线从邬翊身上,转向江序舟:“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程昭林,我的副总。” “副总”两字,他咬得很重。 程昭林。江序舟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好名字。”江序舟挂上那副官方的笑容,伸出手,“江序舟。很高兴认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关系 程昭林眼睛一弯,向前一步伸出手,虚虚握住江序舟:“久仰大名,江总。” 江序舟垂眸,清晰地注意到他无名指有一个亮光。 “戒指不错。”江序舟勾起嘴角,目光落在叶浔身上。 “当然,我和昭林一起去选的。”叶浔左手拍在程昭林肩膀,无名指处也有一枚戒指。 江序舟面不改色,握住程昭林的手微微使劲:“没想到这么多年,叶总的口味变了。” 后面一句话念得严肃,多多少少还带着点警告意味。 叶浔听出来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双手抱胸,坦然地直视江序舟,散漫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嗷!”程昭林吃痛抽出手,跳到叶浔身后。 江序舟跟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浔,转身离去。 “嘶。”程昭林揉揉被握疼的手,“叶浔,你也没说过你前男友手劲那么大啊。疼死我了。” “嗯,他奶奶是中医。”叶浔目光阴沉地盯着江序舟消瘦的背影,在脑海里勾画一遍他的模样: 三十出头的年龄,白里透红的脸,雕刻似的五官,还挂着一副金丝眼镜。 这么一看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 但是,这幅模样,叶浔真是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作恶多端的人可以一直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而自己却要步步爬上去。 仇恨的烈火烧得太旺盛,以至于让叶浔忽略一件事——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里,江序舟的脸色何时这么红润过。 * 医院里人满为患,熟悉的消毒水味充斥在江序舟鼻尖。 他坐在门诊的长椅,仰头问正在看号的邬翊:“人那么多,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行,快到了。前面还有十五个人。”邬翊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四处张望后,压低声音问,“你说,叶浔和程昭林什么关系呀?” “前天晚上,你不会碰见他们那个了吧?所以回来才说没意思。” “不过,程昭林确实长的不错。但是,还是你比不过你。” 邬翊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序舟一句也没回。 他一想到,今天叶浔是和一个陌生男人来的医院,心中便燃起一阵烦躁的怒火。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马转身回去,一把拽住叶浔的手,将他关进自己的别墅里,锁起门,禁止外出。 就算要外出也只能跟自己一起,只能陪自己去医院,就算他死了,也必须要叶浔记他一辈子。 但是,江序舟明白,他不能,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支撑到叶浔重新爱上自己的时候。 “请江序舟到5号门诊会诊。”机械女声打断了江序舟纠结的想法。 会诊检查的过程,江序舟做了无数遍,他淡定地取出报告单,一眼没看递给身后翘首以待的邬翊。 邬翊直接翻到最后,报告最后还是昨天的那几个字:感染性心内膜炎。 “靠,一定是这家医院检查不仔细。”邬翊说,“换一家!” 江序舟不得不承认,邬翊的关心实在是太强烈了,他有点招架不住。 “回公司吧,事实就是这样,你花一个月接受吧。”江序舟抽走邬翊手里的检查报告单,撕成碎片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不是,你丢它干什么?”邬翊问。 江序舟一脸无所谓:“一模一样的报告单,留一张就够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 “唉,年轻人,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生病了就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别放弃。”一位路过的实习医生语重心长的对邬翊说。 接着,他又转头严肃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江序舟:“作为病人家属,应该陪病人好好治疗,不应该那么意气用事。快再去取一张报告单,然后跟医生好好聊聊治疗方式。” 邬翊一头雾水,指了指江序舟,再指了指自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老医生经过他时,还不忘再嘱咐:“不要放弃,相信奇迹。” 邬翊看了看江序舟,熬了一整夜的大脑迟钝地发现,今天江序舟的气色好得过了头,反而熬夜过后的自己,脸色差得吓人。 难怪跟他比起来自己才更加像个病人。 “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邬翊问。 江序舟迈开长腿,丢下一句:“因为昨晚没熬夜。” 邬翊:“……” * 下午时候,柏文集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他们一人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无措地站在光鲜的大厅。 “请问,您们找谁呢?”前台问道。 江勇军搓掉手心中的黄土,不好意思地说:“我找我儿。” 梅月放下手中的编织袋,补充道:“我儿叫什么舟,是你们这里的老板。” 前台疑惑道:“江序舟?” “哎,对对对。江序舟。”江勇军一拍自己的脑袋,干涸的嘴唇自嘲道,“忘了,忘了。” “江总和邬副总出去了,”前台带他们走到等候室,说“您们可以在这里等待。” 梅月和江勇军怕搞脏沙发,选择在地毯上坐下。 直到江序舟推开等候室的大门时,两位老人才站起身。 江序舟不认识他们,准确来说是根本不知道他们。 从他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小时候他问过很多遍,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哪里,他们还会回来吗? 奶奶每次听见他问,就会不做声,沉默地忙着手头上的事情。渐渐的这件事,这两个人就成了他和奶奶之间不可以提及的禁词。 梅月一见到江序舟,连忙亲切地拉住江序舟的手,高兴到结巴:“儿,儿啊,我是你妈,你还记得吗?” 江序舟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他快速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一步:“您们是?” “我是你爸啊,她是你妈。”江勇军说,“不记得了?” “你小时候,我经常带你去玩,你总缠着我。” “那时候才豆大点,一晃眼都成大老板了。”江勇军说。 梅月则在一旁抹着眼泪说:“我们也不是不想找你,是找不到你啊。” 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情绪,依旧双手插兜,冷漠地看着他们抹着眼泪。 “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妈妈?”梅月抓住江序舟的袖子问,“是不是怪爸爸妈妈没早点回来?” “没有。”江序舟扫一眼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那是一双满是黢黑的手上,满是伤痕和黄土。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见过你们。”江序舟冷冷地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做个亲子鉴定。” “亲什么?这是什么玩意,儿?”江勇军问。 江序舟没有耐心跟他们解释那么多:“就是要您们去抽个血,鉴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还用什么鉴定呀?费那些钱。”江勇军在自己脸上比划几下,“你上半张脸像我,下半张脸像你妈。随便找个人,都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江序舟实在没从他们两个脸上看出半点和自己有关系的地方。 而且,比起肉眼观察,他更加相信科技。 “抱歉,没看出来。”江序舟说,“我明天上午有空,麻烦您们明早到人民医院一趟,我会在那里等两位。” 说完,他便要离开。 “儿,你等一会儿。”梅月着急地喊住他。 江序舟脚步一顿。 “那个,我们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多余的钱……”梅月咬咬牙,说,“能不能让我和你爸,在你这里凑合一宿……” 她怕江序舟不同意,继续保证道:“我们绝对不会碰你这里的东西的,我们就在地毯上,哪儿都不去。” 江序舟手握拳抵在嘴边,咳嗽几声:“不用,我在对面开了个房,去那里报我名字,会有人带你们到房间的。” “还有,明天也会有人来接你们去医院的,只用在楼下等着就行。” “有什么事和前台说,他们会解决的。” 江序舟想了想发现没什么需要交代后,便快步逃离会议室,躲进办公室。 * 刚进办公室,咳嗽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他习惯性伸手去拿桌角的杯子,手却落了空。 他的手握了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叶浔送的杯子,已经收起来了。连同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 原来忘掉一个人,不单单要从脑海里抹掉,还有习惯上。 既然没有随手的杯子,江序舟索性放弃了喝水的想法。 他倒在沙发弯腰,单手按在胸口上。 每个器官都在叫嚣着自己的难受,每个细胞都在抗议。 一刹那间,他有一种想要自暴自弃的冲动。 不如就这样咳死在这里吧。 只可惜,事不如意。 不多时,江序舟慢慢缓过劲来,瘫在沙发,仿佛一只脱离水的鱼,疲惫且努力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发生太多事情,遇见太多人了,现在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粥。 叶浔和程昭林,真的只是同事和朋友关系吗?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梅月和江勇军。他们是真还是假?他们对自己有什么企图?为什么梅月说,他们之前找不到自己? 太多疑惑了。 江序舟无力地闭上眼睛,意识昏昏沉沉,大脑一个个问题忽略而过,停在了最靠深处的问题: 真的要选择放手吗? 江序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真心告诉他,不忍心,不愿意。但是,理性却告诉他,放手才是真正爱人的方式。 真心和理性相互争斗,没分出胜负,便坠入梦境之中。 * 江序舟站在大学校园门口,身边全是小吃摊,各种香味串在一起,商贩们努力叫嚣自己的商品,学生们接二连三走出来,叶浔也在其中。 在江序舟的眼里,叶浔是最特别的一个,夕阳都偏爱的一个。金黄///色的光柔和了他的面部线条。 叶浔跑过来,挠了挠自己自己新建的短发:“最近好像都流行剪这个短发。” 江序舟笑着回答:“好看。” 得到肯定的叶浔笑得更加灿烂,毫不害羞地说:“当然!什么发型是我驾驭不了的。” “光头。”江序舟含笑道。 叶浔一拳轻轻打在江序舟手臂,假装威胁地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江序舟还没来得及回答,画面就是一转: 叶浔与程昭林并肩站在朝阳下,相同的戒指闪闪发光。 江序舟迈不动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昏迷 延成集团总部靠近海边,这是叶浔精心挑选的好地方—— 因为江序舟曾经说过,如果自己有一天死后,一定要把骨灰洒进海里,飘扬四方。 叶浔靠在椅背,望向平静的大海。 如果江序舟真的死了,骨灰洒进大海,那他肯定会看见这栋大楼。 以及大楼最顶端坐着的人。 叶浔想到这心情简直好极了,手指点了两下桌子。 同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 “进。”叶浔转回桌前。 “叶总,赵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秘书说。 “我现在过去。”叶浔披上外套。 * 会议室里,赵明荣单手撑住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牛顿摆球摆件。他五十多岁年龄,身材保持良好,脸保养得也不错,没有大腹便便也没有满脸皱纹,深蓝色西装穿在他身上快比过广告的模特。 “赵总,来这么早,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叶浔笑得明媚,腿刚迈进门,手便伸了出来,“我保证在门口接您啊。” “小叶,不用那么客气。”赵明荣握住叶浔伸来的手,轻握两下,“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叙叙旧。” “只是叙叙旧?”叶浔笑着反问道。 “就是叙叙旧。”赵明荣也笑着回答,只不过他双眸幽深,仿佛只寻找猎物的狼。 叶浔坐到赵明荣对面,眼睛微微眯起,遮住打量的目光,闲聊的口吻问道:“赵总,想聊点什么?” “叶总生意越做越大,有没有什么下一步的打算?”赵明荣问道,“考不考虑往房地产方面发展?” “我们能一起合作。” 叶浔垂眸,摸着手里的戒指,歪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考虑一下吗?”赵明荣继续说道。 赵明荣的赵氏集团和江序舟的柏文集团,算是整个墨城市最大的两个房地产公司。 倘若要合作,必定是选择其中一个最好。 赵明荣了解叶浔有仇必报的性格,算准了他绝对不会和江序舟合作的。 “叶总,不考虑一下吗?”赵明荣拉起摆件末端的小球,又松开手。 金属小球敲在前一个小球后,最前端的球弹起来,发出一阵碰撞音。 最后一个音落下,叶浔摸戒指的手一停,抬起头:“赵总,合作愉快。” 赵明荣想过合作一定会成功,但没想过叶浔居然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合作愉快,叶总。” * 送走赵明荣,叶浔推开了程昭林的办公室大门。 “昭林,帮我盯一下赵氏集团。”叶浔说,“尤其是赵明荣。” 程昭林不明白叶浔葫芦里又卖什么药:“为什么?” 叶浔不满地啧一声,拍了下程昭林的后脑勺:“你就盯着吧,哪那么多废话。” “对了,哥。”程昭林吃痛地揉一把后脑勺,接着取下手上的戒指,放进叶浔手里,“昨天江序舟会不会对我们产生什么误会呀?” “误会什么?”叶浔收好戒指。 “误会我们是一对,这样多不好。”程昭林挠挠头,一脸为难,“万一你们复合,我在中间岂不是很尴尬。” 叶浔:“……” 复合个屁,就算这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他都不会和江序舟在一起。 绝对不可能! 但是,叶浔又想起前几天的那场晚会,还有江序舟平静的表情。 难道江序舟不知道自己在整他?叶浔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当时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自己对他恨之入骨。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江序舟在默默忍受,也许是想要借此去缓和两人的关系。 叶浔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不会让江序舟得逞的。 程昭林不知道叶浔的思绪早都飘到太平洋了,仍然一脸真诚地看着叶浔。 叶浔瞥一眼他,忍住伸手再拍他一次的冲动:“误会就误会着吧,他又不吃人。” 他想用这一个误会,结束他们之间的感情。 丢下这句话,他起身就要走,留下程昭林在身后嗷叫:“他会摁穴!上次疼死我了!” * 黑色的越野车驶出柏文集团,在墨城市亲子鉴定中心停下。 江序舟推开门,走进大厅。 “儿啊,这里是哪里?”梅月不知所措地问。 江序舟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亲子鉴定中心。” 梅月只从电视剧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揉揉耳朵,不确定地重复一遍:“亲子鉴定中心?” “你这孩子真是,”江勇军拍了一下大///腿,“花着钱干啥呢,有这钱还不如……” 剩下的话被梅月一巴掌拍了回去。 江序舟皱着眉头,并没有回头看他们,他左手握拳抵在唇边一阵咳嗽。 可能咋天去医院没注意受凉了,或者被传染流感了。 忙完这阵子再去检查吧。江序舟想。 他捞好袖子,在医生抽好血,又嘱咐一句:“报告加急”后,匆匆离去。 * 黑色越野车后座,江序舟仰面靠在汽车后座,头仿佛灌满了铅,脖子完全扛不住它的重量,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多半是发烧了。他抬手搭在自己滚烫的额头。 “江总,要不要去医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江序舟问。 “没必要。”江序舟一想到医院里弥漫的消毒水味,就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回公司?” “回家,回临海府。”江序舟说。 汽车压到一块小石子,发生轻微波动。 临海府是江序舟和叶浔第一个家,这是一套海边的小别墅。 叶浔喜欢海,喜欢拉着江序舟在海边散步,喜欢吃海鲜。 江序舟现在都还记得,叶浔站在别墅的院子里,兴奋的和他分析为什么选这套房子—— 因为江和浔都有三点水,都靠水。遇水则发,他们的日子会发,生意也会发。 可惜人不能一口气许太多愿望,比如他们,两人兜兜转转就只有生意发了。 江序舟揉着太阳穴,暗暗叹口气,望向窗外的眼睛毫无焦点。 “江总,到了。”司机停稳车,回头说道。 “好,你回去吧。”江序舟站稳在别墅门前。 自从他和叶浔分手,叶浔连夜搬出这套别墅后,他也再没有回来过,就连卫生都没有打扫过。 门口的密码锁自动识别出这位许久没见的主人,“啪嗒”打开了门。 院子太久没有人打扫过,杂草蔓延,最高的快要赶上江序舟了,微风吹过,院角的秋千随之晃动。 江序舟脱力地坐在秋千上。 这个秋千是叶浔要买的。院子刚装修好的时候,叶浔就站在树下转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这棵树适合挂一个秋千。 江序舟叉腰学他的样子,绕着树转悠了两圈,也没得出相同的结论。他困惑地看着叶浔。 “你不懂,叶大师的眼睛比你靠谱。” 而后,叶浔拉着他,找了一个木工做了一个秋千。 “小孩脾气。”叶浔爬上树挂秋千时,江序舟这么评价道。 现在,坐秋千的人可能早就对秋千失去兴趣了吧。 * 江序舟蓄好了一点力气,挪到大门前,用力一推。 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 借着窗外的路灯,他看清屋内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桌子歪在一旁,四个椅子倒了两个,还有一个丢在墙角;窗帘一半拉开,一半遮盖着,窗外有几座新建成的高楼;电视柜上好几个摆件都掉在地上,花朵都枯萎了。 江序舟一头摔进沙发里,又被灰尘呛一口,他摘下口罩丢到一旁。咳嗽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深,他努力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手紧紧按住狂跳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无论怎么用力,怎么使劲,喉咙里的异物感依旧存在。 江序舟撑起身体,凭着记忆蹒跚地走到餐厅。 不料,他堪堪走到橱柜旁,喉咙里就是一热,血腥味直冲天灵盖,他低头呕出鲜血。 血跟随他一次次用力,一声声咳嗽喷溅而出。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摸出手机用力按了三下音量键。 江序舟不记得自己设的紧急联系人是谁了,可能是叶浔,也可能是邬翊。 不管是谁都可以,只要不让他死在这里,不要让这屋子变成凶宅就行。 接通的时间很漫长。 漫长到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喂,江总……”对面终于接通了电话。 “……临海府。” * 傍晚的海面平静,湛蓝色的夜空和海面连成一片,寂静安宁。 叶浔打完视频会议,摁了摁鼻梁深呼吸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胸口总是闷得厉害,就像是快要下雨前的天气。 他打开窗户,深呼吸几次,这股压抑感不减反增。 叶浔明显感觉不对劲,快步走到座机前:“昭林,赵氏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啊,哥。怎么了?”程昭林咽下嘴里的零食道。 叶浔:“没事,你少吃点,吃夜宵容易长胖。” “我还在长身体!”程昭林反驳道。 叶浔还想再逗逗程昭林,奈何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这是属于他的私人时间,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过来。 除了…… 叶浔蹙眉盯住屏幕上的三个大字——江序舟。 江序舟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江序舟怎么敢给他打电话? 叶浔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握拳。 最后,他在把手机砸掉和接通电话中,选择了后者。 * 今天,墨城市迎来了一次久违的雨天,这场暴雨来得突然,下得及时。 叶浔没有打伞,也没披上外套,一路风驰电掣地冲进那栋海边别墅,压///在胸口的压抑感在看见躺着的那人时,彻底爆发。 “江序舟!”叶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江序舟旁边,哆嗦地去摸他的脉搏。 然而,一片平静。【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目的 墨城市的旧城区一片破旧,一排排老楼突兀地交杂在高楼之下,昏暗的路灯闪动几下,惊动正在翻垃圾桶的野猫。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吓了一跳:“草,哪来的死猫。” 他晃动两下手里的空酒瓶,再次咒骂一声,摇摇晃晃地上了最中间的老楼。 不堪重负的单元门被年轻人一脚踹开,他踢了两脚自家门,扯开嗓子大喊道:“给老子开门!” “是小志吗?”梅月隔着门问了一声。 “快开门!还愣着干嘛!”江承志握拳敲在门上,“再不开门,我就给门砸了!” 江勇军从厨房慢跑出来,手在围裙上随意擦了两下,脸上带着宠爱的笑容:“儿子回来啦。” 江承志眯起眼睛,努力辨清面前的人是自己爸爸后,手一张开,含糊不清地说:“拿钱来。” “爸爸妈妈已经没钱了,”梅月起身像哄孩子似的,拍着江承志的背,“乖,你在家老实待几天,过两天再给你钱。” 江勇军也附和道:“对对对,爸爸妈妈过两天再给你钱。” 江承志看着梅月和江勇军的样子,沉闷的笑声从喉咙里慢慢溢出,越笑越大声。 梅月和江勇军相视一眼,不明所以的跟着笑起来,梅月继续拍江勇军的肩膀,用一种夸赞的语气说:“好孩子,好孩子。” “好你妈好!”江承志笑容一停,空酒瓶往地上一摔,玻璃四溅开,“你们生我不养我?” 他这突然一下给梅月吓得不轻,脚一滑摔进玻璃渣,尖锐的玻璃划破她苍老的手臂。 “小月,”江勇军忙去扶她。 江承志此时仿佛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酒气,眼睛里透出凶气,死死盯住瘫坐在地面的两位老人:“你们就给我一个实话,今天能不能给我钱!” “你们不是说,我有一个有钱的哥哥吗?”他拽住梅月的衣领,大吼道,“在哪里?” * “在哪儿?”接到电话的邬翊翻身下床,慌乱穿好外套,紧握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对面那边的人喘着粗气,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叶浔,你快说啊,江序舟现在在哪里,在哪个医院?”邬翊吼了一声。 “人民医院……”叶浔盯着自己右手心干涸住的血迹,方才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闯进临海府的别墅时,透过窗外的万家灯火,叶浔发现江序舟趴在地板上,手机掉在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他大口呼吸,压制住那股压抑感,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抹惨白的光照在江序舟灰败的脸上,微张的嘴边,鼻下还有未干的血迹。 “江序舟……”叶浔的声音沙哑,隐约带有哭腔,“你醒醒。” 他们在一起时候,叶浔也遇到过江序舟突然的心脏骤停,为此他专门去考了急救证书。 叶浔将江序舟仰卧在地面,迅速清理好他鼻口处的瘀血,接着双手交叠抵在他的胸骨下,垂直下压。 他每按压30次便捏住江序舟的鼻子,进行2次人工呼吸。 一直到急救人员赶来交接,江序舟慢慢恢复心跳和呼吸,他才敢长舒出一口气,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世界上差点就没有江序舟这个人了。 他的前任差点就真消失不见了。 叶浔深吸一口气,望向病房,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人生无常。就被突然出现的邬翊吓了一跳。 邬翊几乎是扑到叶浔身边,他泣不成声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序舟怎么样了?” 叶浔垂眸,盯住自己的手,没有回答邬翊的问题。 “你说话呀,你又不是哑巴。”邬翊着急地说。 叶浔咬了一下嘴唇,正准备开口就被呛咳了几声:“今天晚上。送来的时候,呼吸和心跳已经恢复了。” “人还没醒,现在还在观察。”叶浔从口袋里拿出江序舟的手机,用袖口擦去上面的血迹,干涸住的血迹他倒了点矿泉水擦,边擦边说,“你留下来看他吧,我一会儿有点事先回去了。” 邬翊沉默片刻后问:“叶浔,你爱江序舟吗?哪怕一点点爱,你有吗?” 叶浔把血迹全部擦干净,摁亮屏幕。手机振动一下显示:人脸识别解锁成功。 他嘴角抽///动。 江序舟怎么还没有把自己的人脸识别删掉。 “叶浔。”邬翊见叶浔没什么反应,又叫了他一遍。 叶浔边点击手机,边应了邬翊一声。 邬翊向来不喜欢叶浔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但是现在看在在医院的份上,也没再多争辩几句。 叶浔摆弄完江序舟的手机,转向邬翊。他的瞳孔颜色是与常人不同的浅色,如同干净的溪水,清澈见底。 可是,邬翊不这样认为。 “我爱他,我也恨他。”叶浔一字一顿地回答之前的问题,“邬翊,爱和恨并不冲突。” “我爱他,所以救他。我恨他,所以并不想让他知道,我救了他。”他把手机丢进邬翊的怀里,“等江序舟醒了,就说是你救的他,和我无关。” “可是,江序舟因为你已经累病了。”邬翊说,“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医院吗?” 叶浔动作一滞,浅笑道:“每天来医院那么多人,我没有精力去了解每一个人的理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 墨城市的雨变小了些,叶浔的车丢在了临海府,刚才他是坐救护车来的医院。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是凌晨四点,他便不叫司机开车过来,自己沿着海边走回公司。 绵绵细雨落在叶浔的身上,垂在凌乱的发丝,摇摇欲坠。海边很安静,深蓝色的海面仿佛能包容万物。他渐渐停下脚步,望着海面。 突然间,他萌发了脱鞋去海滩玩水的冲动,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他打消。 “小孩脾气。”叶浔摇头笑道,慢慢的他停下动作来。 叶浔自认为是一个很没有勇气的人,他有很多冲动且幼稚的想法,但是没有人支持的情况下,他是不敢做的。 只不过,有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后,给他肯定,给他支持,再在他做完这些冲动的事情后,笑着打趣他是小孩脾气。 叶浔深呼吸一口气,雨水的微凉和海水的腥咸味刺///激住他的鼻腔,眼泪不知觉地灌满眼眶。 他伸手擦了一把,也不在乎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自己想哭了。 他莫名想起上一次来海边的时候。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普通傍晚,吃过晚饭后,他蜷在沙发一角,脚不安稳地伸///进江序舟的怀,手上一刻不停地刷手机,而江序舟则给他穿上袜子,继续抱着平板看起公司报表。 手机里的信息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不过这些对于江序舟这个大忙人来说,都不太方便实现,因为有网的地方,他都会忙于工作。就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争吵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争吵都能换来江序舟放下手机一会儿。 “好无聊啊。”叶浔伸了个懒腰,踹了一下江序舟,“江总,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江序舟滑了一下平板屏幕,说:“还有两页,马上了。有什么想法吗?” 叶浔放下手机,灵光一闪:“要不然一会儿我们去散步吧,我们住在海边,就没去过海边散步过几次。” 江序舟幽幽转头看向这个前两天刚去海边散完步的人,点了点头。 他们貌似是晚上十点左右出去的,海边的人群早已经散去,余下零星几位游客坐在咖啡店里聊天。叶浔很喜欢这种感觉:四周有海浪拍打在海滩;轻松欢快的聊天声;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爱人慢慢跟在他身后。 “江序舟,我有一个愿望。”叶浔走得快,他站在路边望着海面,任凭海风吹乱发型。 江序舟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慢慢走到他身边,歪头看着他,说:“什么愿望?” 叶浔偏过头看他,露出白白的牙齿说:“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辈子。” 那时候,江序舟的心脏病还没做手术,属于是走一步喘三下的地步。叶浔也知道他不喜欢答应未来的事情,因为答应了就要实现。 江序舟怕自己没机会,也没可能实现。 但是,叶浔当时就想要得到这份答应,他愿意为了这份答应去付出一切。 江序舟垂眸不说话,叶浔走到他旁边,把自己温热的手伸///进江序舟的口袋里,握住他的手。 江序舟的手很冷,叶浔也握得很紧,他想用这份温热捂化这块冰。 两人的距离离得很近,叶浔能感受到江序舟细密柔软的呼吸,他轻声问道:“可以吗?江序舟。” 江序舟比叶浔高一点,说话时的暖气喷在他的鼻尖:“小浔,这……我不能保证。” “我不能毁约。” 叶浔不死心,把自己浑身的热量都输入到这“冰块”里:“我不怕你毁约。” 最后是怎么结束,叶浔也记不清了,记忆只停留在江序舟摇着头笑他,小孩脾气。 或许是在说他,总是喜欢像孩子一样拉钩上吊,骗人的是小狗吧。 叶浔走到一家咖啡店,要了杯冷萃,靠在角落的位置想。现在没有人毁约,但是有两个人都是小狗。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赵明荣。 “赵总,怎么凌晨给我打电话?”叶浔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玩世不恭。 赵明荣的声音显得格外兴奋:“好消息啊,叶总,这是一个好消息啊。” “怎么说?”叶浔差不多猜到赵明荣想说什么了。 果然,赵明荣哈哈笑了两声,才压低音量道:“江序舟住院了。叶总真是有先见之明,那么早就给大家打好了预防针。” 叶浔皱了皱眉,踢走脚边的一块小石子。 江序舟住院的消息怎么传的那么快? 有没有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照片? “叶总?”赵明荣在电话那头叫叶浔,半开玩笑道,“叶总,不会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吧?” 叶浔干笑两声,应道:“还是赵总消息灵通。” “叶总,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成功,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这次我们联手一定能搞垮姓江那小子。” “为你逝去的爱情!” 赵明荣越讲越起劲,叶浔都能想到他神飞色舞的样子了。 不过,他开心不起来。因为搞垮江序舟不能平复他的仇恨,他只是想看江序舟过得不好,也只能他看见江序舟过得不好。 叶浔客套几句,就挂了电话。【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消息 下午时候,医院单人病房内。 江序舟悠悠醒来,一睁眼就对上邬翊带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眼睛。 江序舟:“……” “你可算醒了。”邬翊说,“我等你等了好久。我有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打算听哪一个?”邬翊苦中作乐般扯出一个笑脸。 江序舟乌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别笑了,膈应。说吧,坏消息。” 邬翊听话地收回笑脸,老实汇报道:“股票跌了,有两个集团毁约了,陈兴贤就是一个。” 陈兴贤一早收到消息,立刻转身投靠了赵氏集团。 “赵氏集团的股票上涨了不少。”邬翊继续说道,“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成立了一个经营管理委员会。以后有什么突发事况,会通过他们进行讨论和决策。如果上升到董事会层面,再由我们接手。”(1) 江序舟点点头,算是默认邬翊的行为,接着他又问:“好消息呢?” “你爸妈真的是你爸妈。”邬翊说。 江序舟不说话,因为这件事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还有,他们过来了。”邬翊继续说。 江序舟觉得这才算个坏消息。他阖上眼睛,淡淡地说:“你让他们回去吧。” 毕竟自己现在这样,也不好见人。尤其是父母。 “还有,谢谢你救我。”江序舟又说道。 邬翊挠挠头,抓抓鼻子,哼哼唧唧地接受了这声道谢。 * 梅月和江勇军站在病房门口,踮起脚等了许久,最后只见邬翊走出来,并且顺手关上房门。 江勇军不死心地又瞟眼病房门上的玻璃窗,试图去看江序舟的情况。邬翊默默朝旁边挪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舟怎么样啦?”梅月举起手里的保温壶,笑容满面地问,“我给他煲了点汤。” “阿姨,他现在还不能吃东西。”邬翊抱歉地说,“他胃也不好,明天要做检查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那不就胃不好了嘛。”江勇军也笑着说,“邬副总麻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看看小舟吧。” “这真的不行,序舟在休息。”邬翊挡在门前。 他的个子很高,往门前一站,基本把门挡得严严实实,江勇军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那……”江勇军又开了口,犹豫一会儿,没说出来话。 邬翊好歹是在商场上混的,多多少少能看出来江勇军和梅月这趟来,不单单只有看江序舟这一个目的。 他笑着问:“叔叔阿姨,有什么事情要我转告序舟吗?” 江勇军实在拉不下这脸,说了句:“没啥要转告的。”就想离开,但是梅月却拉住了他。 “邬副总,我知道您和小舟的职位差不了多少。”梅月笑得谄媚,“您看能不能给我们老两口在公司里安排个职位,或者……” “给我们借点钱。”梅月咬咬牙,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阿姨,您这让我有些为难呀。”邬翊挠挠头,笑着说。 这两老看上去也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更何况公司没有空的职位。再说了,这是江序舟的父母,他一个外人插手他们家的事情总归是不好的。 邬翊提出建议:“不如,过两天等序舟出院后,您们再谈?” 梅月想起昨天江承志那副恶鬼般的模样,手臂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她捂住手臂,说:“邬副总,您不如放我进去和小舟谈。我很快就出来,不会影响小舟休息的。” “阿姨……”邬翊无奈地说,“您别再为难我了。序舟现在休息了,有什么事我们过两天再说吧。” 此时,他总算理解江序舟为什么谈到这两位老人会脸色一变,因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有父母在明知道孩子生重病后,还要强行去打扰他。 江勇军拽了一下梅月的胳膊,想叫她走,却没料到梅月甩开他的手,脖子一梗,还想说什么。 “得了吧,我们再想办法。”江勇军压低声音在梅月耳边说,“咱们先回去,小志还要吃饭呢。” 梅月听见“小志”两个字后,肉眼可见的眼神变得柔软,动作不再抗拒。 邬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和江序舟认识将近二十年,从未听过他有一个哥哥或者一个弟弟。那这个“小志”是谁? 可再多疑问都只能等江序舟睡醒后才能解开谜题。 邬翊熬了一下午,终于在晚餐时间守到江序舟睁开眼睛。 “……你怎么还在?”江序舟开玩笑问道,“今天不加班吗?” 邬翊抱个外卖盒坐在床边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他咽下面条,喝了口汤。 江序舟:“……你别噎着。” “不会的,我嗓子眼大。”邬翊潇洒地用纸巾擦干净嘴巴,把外卖盒包好放在旁边,准备走的时候顺便带下楼。他正准备问出自己的疑惑,就被江序舟抢了先。 “今天,我奶奶有没有打电话来?”江序舟问道,“还有,我手机呢?” 江序舟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墨城市,创立了柏文集团。随着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他便打算接奶奶谈惠来自己身边,祖孙俩多少能有个照顾。 可是,谈惠住了两天便感觉到各种不习惯,比如智能抽水马桶等智能家居,她不会用,又比如说出行有司机接送,吃饭还有保姆做饭,她什么都不用干。她一辈子苦日子过惯了,这样的清福实在是不能消受。索性在江序舟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跑回了乡下。 回到乡下后,日子就充实起来了,她时常忙得错过自己孙子的电话。所以,江序舟和她约定,每周规定通话一小时。 江序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过谈惠的电话。 “手机在床头抽屉里,你看看。”邬翊说,“昨天……救了你之后,手机就没电了,应该刚充满。” 江序舟取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里面空空如也,他又点开紧急联系栏,发现自己的紧急联系人真的是邬翊。 难道昨晚真的是邬翊? 他简单回忆了一下邬翊别扭的声音,感到实在是不敢置信。 毕竟,以邬翊的性格,救了自己后应该嚷嚷着让请吃饭才对。这么沉着冷静的情况属实难见。 正想着,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是谈惠。 “奶奶,”江序舟取下鼻吸,偏头清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不再沙哑,“您最近怎么样?” 谈惠耳朵不好,嗓门却很大:“什么?你最近要回来?” 江序舟默默调低音量,提高声音:“奶奶,你听得见吗?” “那你就带小浔回来呀,这几年你总说他工作忙,回不来。”谈惠说,“你们不会分手了吧。” 江序舟之前经常带叶浔回老家,因此谈惠对叶浔的印象很深,也很好。她多半猜到了江序舟和叶浔之间的关系,但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相爱就行。 只不过,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舟舟会不爱惜这段感情。 “没有的事,”江序舟边说边翻看邬翊递给他的日程表,勉强挪开一周的时间,“我下下周带他去看您啊。” 这句话谈惠倒是听得很清楚,语气都带着笑声,连连答应几声好。 邬翊听到他们的对话,张大了嘴,直到江序舟挂断电话,才敢结结巴巴地问:“……你要去找叶浔?” “嗯。”江序舟处理了一下手机里的信息,简单回复了几位合作伙伴的关心后,抬起头注视着邬翊夸张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江序舟的语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夹杂点期待。 邬翊搞不懂,见一个恨自己入骨的人有什么好期待的。 他撇了撇,到底没说什么。 江序舟在等邬翊回复的时候,已经给叶浔发去了信息。 这事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公事公办,凭借他对叶浔的了解,叶浔大概率是不会拒绝的。 * 墨城市的雨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停了下来,延成集团也刚刚散会。叶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每到这个时候,叶浔都会想起来自己在江序舟手下工作有多幸福,有事就做事,没事的时候就跑去江序舟办公室摸鱼。 那时候敢在柏文集团董事长眼皮底下摸鱼的,就只有他了。 好在他们的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且叶浔为人处事的能力简直是无可挑剔,哪怕没有江序舟这一层关系,他也可以在任何公司混的如鱼得水。所以,大家对他摸鱼这件事都没什么意见。 叶浔发现,今天的自己居然格外想江序舟。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潜意识里一直提醒自己是恨江序舟的,千万不能让江序舟好过,但是累的时候,又格外想起江序舟,以及他们住过的临海别墅。 尤其是那个秋千。可惜那天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见它。 “江序舟……”叶浔发出叹气般的声音。他多想借这口气的机会,把这个困扰在自己心头的人推出自己的思绪。 但是,相爱五年,困扰四年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离开呢? 腕上的手表震动了一下,叶浔懒散地抬起手看一眼,放下,又在瞬间发现不对劲,再次抬手,飞快地拿起丢在桌子上的手机。 【jxz: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顿饭吧。】 叶浔瞪大眼睛,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例如说,江序舟居然还留着他这个前任的人脸识别,还把自己设为紧急联系人,又例如说,分手了还没把前任微信拉黑或者删除。 至于他为什么也没有拉黑或删掉江序舟的微信,叶浔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忘记了吧。 叶浔没想好回复什么,于是把手机滑进口袋。 他想,自己多半是困迷糊了,也有可能是想江序舟想出幻觉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吃饭 吃饭的点定在周天下午,地点就在两人最喜欢的饭店。 这家饭店靠近海边,所以叶浔很喜欢,同时这家饭店的饭菜清淡,江序舟喜欢。 江序舟很早就结束了工作,在取领带的时候愣住了片刻,手在半空转了一圈,挑了一条他们刚认识时候,叶浔送他的那条领带。 叶浔卡着点走进包厢,进门就看见那个清瘦的穿着深黑色西服的背影。 他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江序舟的背影很好看,仿佛是漫天白雪中矗立的枯树,又仿佛是夏日阳光照射下的青竹。而此时,江序舟面前的玻璃外是汪洋大海,海浪拍打在礁石。 这一幕好似电影的结尾。 叶浔不忍心结束。 “我先点了几道菜,你看看还要加什么吗?”江序舟转过身,看着叶浔说。 叶浔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江序舟,确保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后才落座,再若无其事地拿过菜单,叫来服务员。 他下意识点了几样江序舟喜欢吃的菜,又让服务员少放油。 “不要姜。”江序舟补充说道。 叶浔抬眸观察了他一下,合上菜单:“江总,恢复得不错呀?” 江序舟怔了一下,勾起嘴角,习惯性坐在叶浔左边:“谢谢叶总,不然……” 叶浔皱了皱眉,轻咳一声打断江序舟接下来的话。 江序舟明白他的意思,偏头轻声呸呸呸了三次。 “不用谢。”叶浔正视江序舟,道,“举手之劳。” 江序舟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衬得他的眼睛尤其乌黑,这令叶浔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礁石。 不过,邬翊这小子的嘴是真的不牢,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 江序舟像有读心术一样,笑着道:“跟邬翊没关,他没说。” 嚯,还怕自己误会邬翊呀。叶浔心想。 他面不改色:“你和我在一起就不用露出这种官方的笑容了。” 江序舟收敛了笑脸。说真的,大病初愈再加上连轴转两天,现在的他就连笑都感到疲倦。 “江总,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叶浔说,“不然,不会请我吃饭的。” 江序舟也不绕弯子:“下下周有空吗?和我回一趟奶奶家。” 叶浔挑眉,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 他想不通,江序舟为什么突然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回他奶奶家。 难道他们分手了四年,他奶奶还不知道? 那江序舟真憋得住事情。 “奶奶想见你。”江序舟咽下了后面那句,我也想见你。 最后这句话太刻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 叶浔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发现自己下下周居然真的没什么很重要的事。 真是巧了。 况且,这应该真是江序舟奶奶邀请去的,毕竟江序舟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所以自己拒绝不太好。 “周几去?怎么去?”叶浔同意了。 “周一,我开车,待一周陪陪老人家。”江序舟把刚上的菜转到叶浔面前,让他先吃。 叶浔倒也没客气,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四年了,这家店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江序舟没什么胃口,拿起茶杯抿一口。 叶浔的耳朵动了动。他知道江序舟多半又不想吃饭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江序舟的胃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天两顿,不好的时候一天一顿,有时候吃个苹果也算是一顿饭了。 所以,胃痛是江序舟的家常便饭。 “多少吃点,我可不想再大半夜,送江总去医院了。”叶浔说。 接着,他向服务员要了半碗热水,夹走江序舟筷子上的鸡肉,在水里涮了涮,放进江序舟的碗。 按照江序舟以前的破毛病,不吃饭的理由就那么几个:太油了;太凉了;太烫了。 凉和烫已经在叶浔入口那一刻解决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油了。不过,现在也解决了。 江序舟道了句:“谢谢。” “嗯。举手之劳。”叶浔回道。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叶浔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相反他吃饭的时候,如果有人在旁边,他总要说上那么几句。 江序舟同样知道他这个习惯,但是不知道开启什么话题。 两人知根知底,对对方过往二十一年都了如指掌,唯一分开的四年一无所知外。 不过,这四年怎么聊,又怎么开口? 江序舟在心里斟酌许久,没想到话题。 倒是叶浔先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序舟知道他说的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直觉。”江序舟一本正经地说。 叶浔不信这个答案,毕竟像江序舟这种常年摸爬滚打的商人,要是单靠直觉的话,可能早倒闭六七十回了。 江序舟也看出来叶浔不相信这个答案:“因为按照邬翊的性格,他不会扭扭捏捏地接受我的道谢。” 倒还挺明察秋毫的。叶浔在心里吐槽一句。 “而且,我的聊天记录从来不会那么干净。”江序舟撇开汤上面的油,说道。 叶浔想起来当时自己为了图省事,直接把江序舟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全部删掉了。 每想到就这样露出破绽了。 “不好意思。”叶浔道了歉,尽管没有一点歉意的意思。 江序舟不在意,反正叶浔有分寸,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叶浔把碗里的菜吃完,又帮江序舟的换了半碗清水。 江序舟又吃了几口菜,放下了筷子。 叶浔起身披上外套。 江序舟知道,这意味着这顿没有硝烟的饭要接近尾声了,但是他不想结束。 “要不要去海边散步?”他提出挽留,延长两人接触的时间。 叶浔扣上外套的扣子:“江总,我不是小孩了。” “散步不是只有小孩才能做。”江序舟说,“就当消消食。” 叶浔看着江序舟被热气染红的脸色,不由得回忆起那天他昏迷时候苍白的脸色。拒绝的话在嗓子里面浮起,又被他强行压下。 算了,就当陪江序舟锻炼身体吧。叶浔说服自己。 * 海边的风很大,江序舟的西装挡不住风,刚刚被热气熏红的脸,又恢复了常年以来的苍白,额头灌了凉风,正在隐隐作痛,还有些心悸。他快走几步,背对叶浔弯下了腰。 叶浔落后几步,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风中摇晃,仿佛是被风吹起的落叶,又像水中的浮萍。 他后知后觉发现,江序舟瘦了。 他知道江序舟现在肯定很不舒服,并且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难受的一幕,所以他不急,慢慢等江序舟直起腰,才走上去。 两人相对无言,却又默契地沿海边小路走,最后停在了临海府的别墅前。 江序舟笑了一声,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里:“我们真有默契。” 叶浔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默契个屁,自己明明是跟他走的。叶浔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既然来了,叶浔也不介意进去看看。 他对一个事情告别的方式与江序舟不同。后者是收起所有与那个事情相关的一切东西,自己不去想不去看,直到忘记就算告别了;而叶浔则是强迫自己去看,去想,去做,与那件事情相关的一切,直到产生免疫就算告别了。 不对,江序舟带自己来的意思是…… 他不想放弃这段感情? 叶浔蹙着眉,他怀疑自己的推理出错了,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江序舟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 四年前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 不过,他不打算决定找个机会好好问问江序舟。 叶浔停在秋千上,用手摸过表面,抬起手,发现指尖上只有一层薄灰——有人坐过。 他回头看一眼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江序舟。 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 当时建好这个秋千时,他邀请过无数次,让江序舟上来和他一起做。因为这个秋千本身就是按照两个人的体重和身形定做的。 但是江序舟从未坐上来过一回。 怎么现在不邀请了,反而坐上来了呢? 叶浔坐在秋千上,向后走了两步,伸开腿,秋千悠悠荡起来。 秋千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风吹起他的头发。 叶浔发现自己的头发有些长了,等到过几天要去剪。 他想起自己刚和江序舟在一起时候,自己跑去剪了一个最流行的发型——貌似只比寸头长一点。 当时,江序舟说,他果然是什么发型都能胜任,除了光头。 后来,他就一直保持这个发型,直到江序舟提出了分手。 再后来,他就把头发留长了,主要是做造型方便。 “我来推你吧。”江序舟站在叶浔旁边说。 叶浔起身说:“不用了。” 江序舟伸出的手垂落回身旁。叶浔故意忽视了他落寞的表情。 墨城市春天的晚上还是有些许凉意,尤其在起风时候,更加明显。 叶浔想起自己的车刚好停在这里,车钥匙也被他留在屋里了,这趟来刚好可以开回去。 他抬起腕表,看一眼时间说:“很晚了,回去吧。” “再等一下吧。”江序舟说。 叶浔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在其中:“等什么?” 有什么好等的,叶浔想不通,更何况再怎么拖下去,他们也都不会再旧情复燃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回家 经过江序舟提醒,叶浔想起来自己很久没有回家过了。 正好趁着周一事情不多的时候,他打算回家看看。 当他打开家里大门时,看见暖黄///色的光铺满餐厅,餐桌上已经摆好几道热气腾腾的菜,他长叹一口气,用冰凉的手揉了揉冻僵的脸,换了一副笑脸进去。 “爸。”他朝厨房喊了一声,顺便捏起桌上的一块牛肉丢进嘴里,“……牛肉腌咸了。” 叶温茂叼着烟应了一声。 叶浔接着问:“我妈呢?”他瞟一眼端菜出来的叶温茂问道,“您怎么又抽烟了?不是说要好戒烟的吗?” “出去了,应该马上回来。”叶温茂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笑着回道,“几十年的老烟枪了,哪有说戒就能戒的。” 叶浔顺手把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烟灰缸倒进垃圾桶:“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他刚说完,家门就被打开,还未见人就听见一个女声开心地说:“我回来啦!” “妈。”叶浔起身到门口接过聂夏兰手里的大包小包——他每次回来,母亲总会给他买很多爱吃的水果和菜。 聂夏兰换好拖鞋,欣赏地看了看许久没见的儿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又长大了。” 叶浔:“……” 聂夏兰装作没看见叶浔无奈的表情,继续八卦道:“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对象?” “妈,”叶浔无奈地喊了她一声,试图唤醒一丝母爱,“我现在真的不想谈恋爱。” 叶温茂摘下围裙坐在叶浔旁边,给他和聂夏兰盛饭,说:“你那个前任叫什么来着?我感觉他人就不错。” 叶浔惊讶地把目光从聂夏兰身上移到叶温茂身上。 目前能从叶温茂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聂夏兰,一个就是江序舟了。就连叶浔这个亲儿子,都没得到他这句“人不错”。 江序舟给他爸下什么迷///魂///药了? “姓江?是不是柏文集团的老总?”聂夏兰回忆道,用手肘戳了戳叶浔,“说句话,儿子。” 叶浔点了点头。 “这几年经常来看我们,上次你妈妈住院,他还去看了呢。”叶温茂指了指厨房置物架上的一箱水果说,“这也是他上次来的时候,带给我们的。” 聂夏兰住院是前三年的事情,她上班的时候突然感到恶心和腹痛,但是她不想耽误工作,索性一直拖着,而刚好那段时间叶浔公司正处于起步阶段,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吃喝住恨不得全在办公室里解决,叶温茂一退休也跑到叶浔身边帮他。聂夏兰直到发起高烧,才意识到生病应该去医院,结果检查后发现是阑尾炎,并且到了穿孔的地步,要做开腹手术。 也是在那个时候,叶温茂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决定丢下儿子去照顾老婆。 聂夏兰纠正叶温茂:“没有,当时是他送我去医院的。” 那时候墨城市正好是雨季,聂夏兰的单位在郊区,手机上的打车软件迟迟呼叫不到周围的车,她头晕沉沉地坐在公交车站台,望着雨幕有些出神,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他的面前,江序舟从驾驶位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她面前,声音轻柔,聂阿姨,我刚好路过,可以送您。 她抬起头,努力辨别出面前的人是自己儿子的前任。 久病成良医。江序舟一眼便能看出聂夏兰病了,于是继续劝说,现在雨下那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到车,而且生病不能拖着,不如坐我的车去医院吧。 后来,也是借了江序舟的光,她住进了单人病房。 叶温茂总结道:“总而言之,江总这人挺好的,值得托付。” 叶浔一声不吭的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糖醋里脊。 这些事情他基本上都没听说过,至于自己母亲住进单人病房的事情,他都没有多想,以为是父亲怕母亲忍受不了多人病房,咬咬牙定的。 这下,他更加感觉江序舟莫名其妙了。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江序舟这样做是合乎常理的,但是他们分手后,他依旧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想要干什么? “你们知道的,我们早在四年前就分手了。”叶浔皱着眉说。 他不喜欢父母插手自己的感情问题。 而且被断崖式分手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 聂夏兰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分手还可以和好呀,那离婚还可以复合呢。最主要的是,这么好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分手是他提的。”叶浔说。 聂夏兰和叶温茂顿时沉默了,片刻后聂夏兰一拍大///腿,说:“他现在想复合。” 叶浔夹菜的手一抖,菜掉在地上,他抽几张纸巾弯腰去处理。 想复合?叶浔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江序舟想要复合,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同时也是最该先做的,便是找到他,解释清楚四年前的那一场误会,而不是拐弯抹角地做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破事。 他用纸巾包好掉地的菜,丢进垃圾桶,否认道:“不会的。” 看到叶浔这个样子,聂夏兰和叶温茂也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坐在一起简单拉了会儿家常,叶浔便起身告别。 * 一周后,叶浔早早结束了工作,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自己和行李。 他对着镜子,努力调整着各种表情,发现无论如何都变不回之前的样子了——不知道江序舟的奶奶能不能看出他的变化。 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无论做什么努力都回不去。 叶浔洗了把脸选择放弃,拎起行李在门口等江序舟。 江序舟向来很准时,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正停在叶浔家的小区门口——因为叶浔没有给江序舟门卡,江序舟也没有理由和勇气要。 “我来开吧。”叶浔放好行李,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说道。 他是真的不放心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开车。 江序舟点点头,换到了副驾。 汽车主动识别到人像,自动调整到叶浔之前习惯的驾驶位置。 这次,叶浔没有上次那么惊讶了。毕竟江序舟的车可以存储三个位置,第一个是江序舟的司机,第二个是江序舟,第三个他。江序舟不会闲到没事干,专门跑到车上删掉他的位置信息。 再说了,手机的人脸识别都不删除,还会删除驾驶位的位置信息吗? * 谈惠住在距离墨城市区五十多公里的乡下,开车过去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叶浔顺便找了一个歌单点开,悠扬的英文歌响彻整个空间。 江序舟换到副驾,正靠在椅背上假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睡得并不安稳。 借着红灯的机会,叶浔侧头看了江序舟一眼。江序舟的五官线条硬朗,单眼皮,眼尾上扬,鼻梁高挺,嘴唇挺薄。 等等,叶浔突然发现不对劲,江序舟的嘴唇怎么泛起青紫色?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把车停在路边,拉好手刹,焦急地拍江序舟的肩:“江序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一刻叶浔在心里疯狂地祈求,他可不希望江序舟晕倒在车里。 “嗯?”江序舟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叶浔语气也很焦急,他双手握住江序舟的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要憋着不说。” 按照江序舟以前的习惯,他有一点不舒服都要憋着,直到快要晕倒或者坚持不住时才会软绵绵地告诉叶浔。 “……没有。”江序舟调整呼吸,补充道,“没有憋着不说。” 叶浔不太相信:“真的?” 江序舟保证道:“真的。” “那你嘴唇为什么泛青紫色?”叶浔继续追问道。 江序舟抿住唇,深呼吸几次,声音很轻地说:“我心脏不好,你知道的。” “不是做手术了吗?”叶浔紧紧握住江序舟的肩膀问道。 江序舟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没恢复好,还在恢复期。” 他不想告诉叶浔实情,或者说,告诉叶浔实情也没有什么用。 叶浔不是医生也不是家属,他们就连合作伙伴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也不想用病情去捆住对方一辈子。 江序舟又想起上次站在叶浔身边那个年轻的男人——程昭林。 他想,像叶浔这样一个阳光开朗的人,身边一定不缺伴侣,比他好的比比皆是。这段感情中,放不下的只有他,困住的也只有他,而他也该对叶浔放手了。 等这次安抚完自己奶奶后,再慢慢告诉她,自己已经和叶浔分开的事情。 他拍了拍紧紧握住自己肩膀的手,目光柔软的与那人对视。他发现叶浔今天剪了头发,有点像大学时候的发型。 还是这个发型好看。江序舟想。 “放心,没事的。”江序舟安抚道,“开车吧,别让奶奶等着急了。” 叶浔不语,他不知道在江序舟身上什么才算是有事,是住院还是死掉。可他到底没说出话来,沉默地放下手刹。 黑色的越野车再次驶入车流。【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胃疼 谈惠一早就起来准备饭菜,逢人都说一句,我两个孙子准备回来了。村里人都知道这两个孙子指的是柏文集团的江序舟和叶浔。 在江序舟的公司逐渐走上正轨后,他自掏腰包给村里面修建了新的水泥路,活动中心,还捐资修建了希望小学。 可谓是把能做到的,该做到的,全都做了。 这一下让谈惠弯了一辈子的腰,第一次挺了起来。 她谢绝掉几个菜摊老板送来的菜,晃悠悠地回了家,时不时会到门口望一下。 终于在她第十五回张望时,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叶浔拉好手刹,凑到睡着的江序舟面前观察一下他的嘴唇,确认不再出现吓人的青紫色后,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叫醒他。 江序舟今天的发型没有用发胶固定,较长的刘海垂下来几根,柔化了他的面部线条,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了?” 叶浔应了一声,让他缓一会儿再下车,别被冷风吹感冒了。说罢,叶浔自己先下了车。 江序舟隔着灰黑色的窗户,看着那个住了小半辈子的平房。 之前江序舟提出过给谈惠建一栋像别人一样的两层小高楼,但是谈惠不愿意,她说自己一个老婆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还是住这个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老房子就行。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以在门口修一个好点的停车场——方便江序舟他们停车。 * 他还看见,叶浔扬起笑容,从后备箱拿出买的保健品递到谈惠面前,亲切地挽住她的手腕。谈惠也笑得开心,拉着叶浔往屋里走,丝毫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亲孙子在车上。 江序舟倒不在乎这件事,他合紧衣服,偏头咳嗽几声,费力地推开车门,腿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件厚棉袄就披在了他身上。 “乖孙,怎么穿这么少?”谈惠捏着他的衣服问,“你这个衣服,能受得住凉风吗?” 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还算暖和,他索性就穿了一件白色长袖打底,和一件浅棕色摇粒绒外套,深色牛仔裤。不过,他忘记了谈惠这里是郊区,晚上比市内冷个一两度。 江序舟一米八几的个子穿不进谈惠一米五几的棉衣,只能堪堪披上,顺便胡乱地应付谈惠几句。 谈惠发现他的敷衍,一跺脚佯装恼怒地说:“等你老了得老寒腿,冬天就只能让小浔背你。” 叶浔刚好站在门口,完完整整地听完祖孙俩的对话,笑着插科打诨道:“我才不背他呢,丢他坐轮椅。” “就是,小浔,奶奶支持你!”谈惠果断和叶浔一队。 江序舟放缓脚步,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一幕撞了一下,他多想以后都这样。 可惜,不可能了。 他走进屋里,一抬眸就见到叶浔坐在矮凳上啃着烤红薯,黑色的碳灰弄到嘴边,他忍俊不禁。 谈惠迈着小碎步走进厨房,也拿出个烤红薯,并且让他们在门口等一会儿,她把菜热一下,马上可以吃饭。 江序舟接过红薯,并不着急吃,只是握在手里暖手。 空荡的客厅里只有叶浔咀嚼红薯的声音,等到声音越来越小时,江序舟把自己的红薯递过去:“还吃吗?” 谈惠不在,叶浔和江序舟都不用装作亲热的样子。 叶浔摇摇头,浑身都透露出生疏感。江序舟收回了手,去到厨房帮谈惠。 在江序舟的认为里,只要自己和叶浔拉开足够远的距离,就不会那么喜欢叶浔,慢慢的就会舍得放手了。 江序舟把菜摆好,给谈惠和叶浔都盛上饭,自己则端着空碗坐在一旁。 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今天一天都在开会处理股票的事情,饭都没来得及吃上几口。其实,出发前便有些疼,但是他怕耽误时间,就拿了两片止疼药吃。现在药效过去了。 江序舟端碗的手微微发///抖,他咬住下///唇,努力忍住。 谈惠有点老花眼,看不清江序舟现在正难受,她夹了个鸡腿放进叶浔的碗里,又夹了个放进江序舟碗里。 江序舟感受到碗的重量一沉,手一下没拿稳,瓷碗掉落在地,碎掉的瓷片四散,洁白的鸡腿在水泥地上滚了几下,沾了不少灰。 他弯下腰,用力用膝盖顶了一会儿自己的胃,这样能缓解一些。等过了几秒钟,他吐///出一口浊气,捡起鸡腿,打算去冲一下。 “我来吧,你吃我这个。”叶浔把自己的碗放在江序舟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鸡腿,起身打扫了瓷片。 他扫得认真,江序舟也认真地用眼睛描绘着他的侧脸。叶浔的五官单拎出来都不算很出色,但是笑容却格外迷人。江序舟就是被这打动的。 叶浔认真地扫干净地面,又蹲下///身仔细检查地面,确保没有漏掉碎片后,才用纸巾,透明胶包好丢在垃圾桶里。 这时,他余光扫见江序舟正托着腮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睛里藏着很多情绪。 叶浔看不懂,他也不想看懂。 “你吃饭呀,总看着人家小浔干什么,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呢?”谈惠发现江序舟的眼睛死死盯着叶浔的背影,几乎要拉丝了,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江序舟犹如恍然大悟般,迅速收回视线,晃了晃脑袋,回了一句没有。 这怎么会看得够呢?江序舟想,在生命倒计时里,多看一眼就会少一眼。他不舍得那么快离开叶浔。 叶浔回头善意地笑了笑,看似在安慰江序舟道:“没事,我马上就回来了。” 吃饭的时间过得很快,江序舟被谈惠投喂了很多菜,他不好拒绝,这就导致他原本就不太舒服的胃,现在更加不舒服了。 不过,他没有和谈惠说。他的胃病是创建公司初期不停地应酬,喝酒导致的,谈惠一直不知道。 可是,叶浔看出来了,他抿了一下嘴唇,起身倒了杯温水,没有说一句话,就用水杯碰了碰江序舟的手背。 “谢谢。”江序舟轻声道谢。 叶浔转头笑着对谈惠说:“奶奶,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您早点休息。” 谈惠回头一看时间,发现确实到了自己睡觉的点,她握住叶浔伸出的手,借力起身:“你们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早点睡吧。” 这个老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这就意味着,时隔四年,他们两人又要睡在一起了。 叶浔耸耸肩,走进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江序舟跟在他身后,尴尬地开口:“你睡床上吧,我打地铺。” 叶浔没有那么矫情,再说了,两人又不是没有睡过:“没事,不用。” 虽然这个答案正符合江序舟的想法,但是他转念一想,他们都分手了,再睡在一张床上,要是让叶浔的现男友程昭林产生误会,他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还是打地铺吧。”江序舟坚持道,甚至已经从衣柜里拿出棉胎,准备铺在地上。 叶浔没想到江序舟那么着急的与自己划分关系,有些不解却也不忍心让江序舟睡地上:“如果你坚持的话,那就我打地铺,你睡床上。” 江序舟还是在坚持:“你是客人,而且是我求你办事,怎么好意思让你睡地上。” 他们在一起时,叶浔就发现江序舟在一些事情上很是一根筋,例如这件事。 叶浔不想跟江序舟争执太多,直接接过他手里的棉胎铺好地铺,钻进被子里,对着没反应过来的江序舟说:“记得关灯。” 说完,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而江序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的胃又不安分起来,他用被子捂住额头,蜷住身子,咬住下///唇抑制着嗓子里的呻///吟,冷汗打湿了棉质的睡衣。 胃的疼痛逐渐蔓延,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也跟着跳起来,并且跳得厉害。 他伸手想去摸床头柜,却落了空。 他才想起来这里是谈惠家,没有床头柜,止疼药在车上没有拿下来。 不知怎么的,疼到混乱的大脑竟然想到了要放弃,他突然意识到,不管是疼着疼着昏过去,还是疼着疼着死过去,都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脑一发出这种想法,体内长期紧绷的弦乍然断裂,意识昏昏沉沉,江序舟感觉自己仿佛是海面上漂浮的孤舟,疼痛的海水不断拍打在他的身上。 他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这样放弃吧。他告诉自己。 在意识快要坠落进无边的海底时,江序舟听见床边有被子掀开的窸窣声,接着有一个熟悉的人叹了口气,微微发烫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胃上,缓缓揉了起来。 那人询问道:“我可以上来吗?” 不过,他明显不是在询问江序舟的意见,因为那人已经自作主张地爬上了床,温暖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一点点化解了江序舟被子里的冰凉。 那人低声靠近江序舟的耳朵,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一字一顿地问道:“江序舟,你还要我救你几回才能放我走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上山 第二天,江序舟起得很早,他靠在床头,手摸了一下床旁边—— 一片冰凉。 他偏头发现昨晚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地铺上,此时正睡得安稳。 江序舟垂眸望着叶浔的睡容,眼睛里写满了眷恋。 ——曾经多少时候,这个人就近在咫尺,一睁眼就能亲到,一张手就能抱到,一开口就能听见。 但是他却亲手推开。 乡下的清晨微凉,昨晚开着的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屋里很暖,还能听见心上人轻轻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宛如羽毛,撩动着江序舟的心。 破碎的回忆便乘虚而入—— 他记得那是一个干燥无风的晚上六点半,他的办公室还只是在一座小破楼的一层,没有几百号员工,也没有上百亿的资产,但是这个没车没房的穷光蛋却有叶浔。 可就是那一天,他把这个宝贝推了出去。 当时,他和合作伙伴坐在沙发上,不知情的叶浔笑容满面地推门进来,清亮的声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合作伙伴弹了弹烟灰,一脸似笑非笑地问他,这是你对象吗? 而他没有抬头看进来的叶浔,只是淡淡地回道:“不是,是我的副总。” 江序舟事后想叶浔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回忆到这里哑然而止,最后的一切都停留在滂沱大雨里,叶浔拖着黑色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海府。 从那时起,温暖的家一去不复返,他也索性住在办公室里。 “嗯?你醒了?”叶浔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响起,他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背对江序舟,“我再睡一会儿,你先去吃早饭。” 江序舟想说,现在是早上五点,早饭没做好。 还有一句,他不敢说,他想让叶浔再上来陪自己一次。 一次就好,哪怕像昨天晚上一样,虽然字字带冰,但是身体上的温暖是真切的。 * 谈惠做完早饭敲门是早上八点半,两人才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叶浔把铺盖卷起来放在柜顶,确保看不出什么后,率先出去。 江序舟脱下睡衣时,感觉衣服的重量不对,他抖了一下,一片暖宝宝掉落在地。他想了想还是捡起来,放进桌子的抽屉里。 叶浔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和谈惠在聊今天的安排。 谈惠说,等下去菜地浇点水,可以让江序舟带他到处逛逛。 江序舟感觉叶浔的说话声里有些抗拒,不过倒也答应了。 等到谈惠离开家,江序舟才坐下。他的胃口不算很好,而且粥太烫了,他不愿意吃,鸡蛋太噎了,他也不愿意吃,挑挑拣拣后,更加没有食欲了。 叶浔一眼就看出这人挑食的毛病又犯了,他把晾好的粥摆在江序舟面前。 粥碗碰撞到桌子时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江序舟瞧了他一眼,默默拿起汤勺舀上面的米汤吃。 “今天打算去哪里?”叶浔问。 这一句话,江序舟听不出他的情绪,不过联想前一天晚上的话,他自然而然认为,叶浔肯定不想跟自己出去的。 所以,他压着声音回复:“你在家吧,我去看看爷爷。” 江序舟爷爷江中的墓在老房子背后的山顶,叶浔和他一起去了几次,知道山坡上完全没有能走人的道,全是土路,一不小心还有滚落山坡的可能。 叶浔没忍住偏头打量了一遍身旁的江序舟,在心里计算一下他滚落山坡的可能性。 江序舟拿起半个馒头一口一口地吃起来,额头的碎发随着他的咀嚼一晃一晃的,看上去跟平日里的柏文集团董事长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现在在吃饭的江序舟实在是太人畜无害了。 不过叶浔并没有想摸他的冲动,毕竟再人畜无害的东西,也会有咬人的可能性。更何况,他已经被咬过了。 叶浔的手机刚好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沉默,他抬起腕表,发现来电人是赵明荣。 他起身走到外面,确保江序舟听不见后才按下接听键。 “赵总,怎么了?”他扬起声音,“有什么好消息吗?” 赵明荣那边哈哈了几声,问道:“叶总,您是和江总在一起吗?” 叶浔很反感打探自己消息的人,江序舟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赵总这是在打探我的消息吗?” 赵明荣解释说:“我在上一次江序舟住院的照片里发现了你的照片,以为你们旧情复燃了呢。” 叶浔冷笑几声,反问道:“赵总会跟伤害过自己的人旧情复燃吗?” 他明白赵明荣这次电话也许是为了后期的合作,也许是为了搞垮柏文集团。 叶浔现在握在手里的消息就是柏文集团要上市,可之前爆出的消息导致他们撤回了申请。 不过,他们要先做好柏文集团下一次申请的准备和应对措施。 赵明荣为了缓解尴尬,又笑了几声,说道:“叶总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叶浔突然记起赵明荣之前说的“大礼”,他问道:“赵总之前说的大礼是什么?能不能提前和我透露一声,我好去及时分一杯羹呀。” 赵明荣卖了个关子:“叶总猜猜看?” 叶浔并不想去猜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而且他看见江序舟已经朝屋外走去。 他有点担心江序舟一个人上山。 他跟在江序舟一百米开外,回道:“赵总别逗我了,快说吧。” “我帮江序舟找到他的父母了。”赵明荣说,“后面进展的事,就不用我们管了。” 叶浔皱着眉头,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赵总真是明智。” 江序舟的父母,三十多年都没回来找过自己的儿子,现在突然回来,意图不明。 他决定找个时间去问问谈惠。 他和赵明荣相互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叶浔把手机滑进口袋,快步跟上江序舟。 快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叶浔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江序舟,时刻做好扑上去拉住他的冲动。 至于为什么一直担心江序舟,叶浔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了复仇的目的可不是让仇人死了,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这个理由,叶浔很满意。 他想了无数遍江序舟会以什么姿势滚落山坡,却没想到第一个滚落山坡的是自己。 叶浔左脚踩到一块翘起来的石头,重心不稳直接滑了下去,他的手在半空中画了半圈,抓住一根“树枝”。他松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茂密的树林和凸///起的石块。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要是摔下去,会摔成多少块。 “叶浔,踩旁边的石头。”他抓住的“树枝”乍然说起人话,他吓得松了手,好在手臂被人稳稳抓住,“别向下看。” 叶浔抬头发现是江序舟:“你不是在我前面吗?” “掉头回来的。”江序舟手心全是汗和血,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抓紧叶浔身上。 胶黏温热的血流到叶浔手臂时,叶浔才发现江序舟的手臂被那块凸///起的石头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他踩住旁边的石块,另一边手用力,连滚带爬的重新回到正道上,江序舟靠在土坡上喘了几口粗气,嘴唇又泛起青紫色,他话都说不全,但是仍在安慰叶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叶浔摆了摆手算是谢了他的好意。 这番剧烈运动后,江序舟有些喘不上气,眼前阵阵发黑,他伸手用力掐自己一把,想要保持清醒。 有时候,他真的很恨自己的身体,恨父母为什么要生自己下来,丢他自生自灭不好吗? 叶浔拽过他的手臂,从口袋里翻出纸巾,一点点擦拭掉上面的血迹,抬头刚想不合时宜地开玩笑问他,自己能不能沾点口水擦。结果发现江序舟此时的状态并不好,随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我去。”叶浔没想到做完心脏手术后的江序舟,比之前的江序舟还要脆弱,“你……没事吧?” 他之前遇到过胃疼的江序舟,遇到过昏迷的江序舟,也遇到过濒死的江序舟,可是他没有遇到过喘不上气的江序舟。 因为喘不上气在江序舟那里算是能自己缓解,不需要公之于众的病情。 果然,江序舟摇了摇头,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用鼻子吸气,嘴巴呼气,搭在叶浔怀里的手紧紧握拳。 等到黑雾渐渐散去,江序舟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拍了拍叶浔的肩膀:“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叶浔蹙眉,江中的墓地他不是第一次去,他们刚确认关系的第一年过年第一天,江序舟便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带他去墓碑前,高声说:“爷爷,这是我以后要共度余生的人,他叫叶浔。” 此后每一年过年和清明,江序舟都在江中的墓碑前介绍一遍,烧纸钱的时候也会说,这是小浔给您寄的钱,和买的衣服。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叶浔则会在江序舟的话后面补上一句,爷爷,还要保佑江序舟健健康康。 叶浔侧目看了一眼,仰头闭目缓神的江序舟。 他想知道,江序舟这四年里是给自己少了多少次许愿,不然现在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做饭 江序舟本意是打算劝叶浔下山休息的,毕竟刚才一出给两人都吓得不轻,而叶浔的意思是,如果要下山也是江序舟这个病号先下。 不过,江序舟争不过叶浔,只能两人一起上山。刚开始还是江序舟走在前面,叶浔跟在后面,但是到后半程就变成叶浔走到前方。 在路过一道小溪时,叶浔回身递出手,但是他没想到江序舟居然没有握住他,而是自己踩着石头走过来。 叶浔尴尬地拍了拍手,心里非常不悦的给江序舟记上一笔。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在晌午时分,到达江中墓碑前。 谈惠年龄大了,体力和身体都不适合爬山,所以逢年过节都是在山下烧点纸钱,意思一下,所以,江中的坟前杂草丛生。 江序舟放下手中的篮子,从里面翻出铲子边处理杂草边说:“爷爷,我来看你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叶浔,“还有小浔。” 他不知道叶浔跟上来的意思是什么,他推测不出来,大概是演戏要演全套,安慰了谈惠的同时也要来安慰一下江中。 可是有些话,对死人比对活人好开口。所以江中比谈惠更早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叶浔用纸巾擦拭墓碑上的字,他没见过江中,但是墓碑上却有他的名字—— 那是江序舟后面请人刻的。他说,既然要共度余生,那就要公之于众。 叶浔用纸巾草草擦过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仿佛雕刻刀般刻在他的心上,鲜血淋漓。江序舟的余光瞟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擦拭自己的名字,以为他嫌弃它碍事。 江序舟清了清嗓子说:“明年给爷爷迁坟时候,把你名字划掉就行了。” 叶浔大脑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江序舟被这样突然一问,也有点懵:“什么为什么?” 叶浔迟钝的大脑乍然转过弯,他明白江序舟的意思了,他是怕程昭林吃醋,是怕自己之前的冲动挡住叶浔的桃花运。 至于自己和程昭林之间的关系,叶浔还不想解释,主要是时机不到,还有就是他乐于看见江序舟发现自己有对象后,失落的神情。 不过,江序舟为什么失落。这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叶浔没有回答江序舟的疑惑,继续沉默地处理着手头上的事情,等处理完打算回头去拿纸钱时,发现篮子里并没有。 江序舟除完了草,扶着后腰直起身,蹙眉等待晕眩过去后,开口道:“前年山里起了大火,现在不给烧纸钱了。” 叶浔垂眸看一眼空空如也的篮子,疑惑道:“接下来做什么?” 江序舟也发现自己忘记带花了,他摁了摁鼻梁,无奈道:“我去旁边摘点花意思下。” 虽然墨城市的温度冷热不定,但是在理论上还是进入春天了,野花挺好找。不多时,江序舟就摘了一///大把插///进了黄土中。 “爷爷,保佑小浔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江序舟熟悉的话下意思就说出了口。 叶浔动作一顿,默默在心里跟了一句,“江序舟也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一口气在心里说了八遍,把前四年里漏说的全部补上。 江序舟回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叶浔,仿佛在等他说出以往的话,可惜没等到。 他心里不可否认地失落了一下,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片平静。 他想,自己应该早点接受这种孤独的生活,也应该早点接受往后的生活里没有叶浔。 江序舟又想起薄薄的诊断书和轻飘飘的结果。 他还能有以后吗? 叶浔耸耸肩,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用手抹去额头的汗,余光观察着江序舟垂头坐在墓碑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序舟走到叶浔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吃吗?” “没下毒吧?”叶浔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手,以及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糖。 这个牌子的奶糖是他最喜欢的,以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他会买很多丢在家里各个角落,时不时就含上一颗。 他没想到,江序舟居然会揣着这个牌子的奶糖,在他印象里江序舟很不喜欢奶糖。 听到叶浔话的江序舟手指动了动,想要合拢却又张开。他在心里分析叶浔说这话的语气。 最后,这颗糖叶浔没有收下,他莫名有点享受江序舟遗憾的表情,尽管它转瞬即逝。 此后,一直回到老房子,江序舟都一言不发,叶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没有什么话聊,除了那场误会。 解释的机会已经在分手那晚给过了,但是江序舟不想说,那就一刀两断吧。 在感情方面,叶浔自认为不是个纠结的人,他向来觉得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个不行那就换下一个,总会碰见合适的人。 但是很显然,江序舟不是。 他看得出来,江序舟是在一个劲示软,如同一团棉花沉默地忍受他的所有报复。因为他从来不去隐藏自己对江序舟的恨,只要江序舟愿意花一点时间,一点手段去调查就能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可是,江序舟没有,甚至还在不断示好,从叶温茂聂夏兰那里,从江中那里,从方方面面。 叶浔扪心自问,江序舟需要做什么自己才能原谅四年前的一切呢? 答案自然不是江序舟死,不过也差不多。他可能需要江序舟在解释清楚的前提下,付出一切,例如柏文集团和浑身名与利。 他活动下脖子,对自己的答案有一点不满意。 “叶浔,”江序舟轻声唤他,将他拉出思绪,“一会儿你能去给奶奶送个饭吗?” 叶浔点了点头,看着江序舟打开冰箱门取出肉沫和蔬菜,走进厨房。 江序舟有一项和总裁身份十分不符合的技能——做菜,还是到了可以开饭馆的水平。 他做的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样样精通。当时柏文集团刚起步时,江序舟每天在为了资金担惊受怕,叶浔便常拿“大不了破产我们就去开饭店呗,开成连锁店照样能飞黄腾达”来安慰他。 只不过,叶浔吃他做的饭简直是屈指可数,因为江序舟太忙,忙到自己吃饭都顾不上,更谈不上做饭给谁吃了。 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叶浔乍然起了兴趣走进厨房。 江序舟扫见一个身影,心里的火炉犹如被塞进来一把干柴,烧得旺盛。 可他依旧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烟大,我打包后你再拿去。” “没事,我帮你烧火。”叶浔悠悠飘过一句话。 江序舟的火炉烧得更旺了,他看一眼旁边的燃气灶,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叶浔靠在门框上,注视着江序舟在灶台前忙来忙去。江序舟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西装裤,唯独违和的就是腰间围着的粉红色围裙,上面还有白色的碎花。 这一身搭配极具视觉冲击。叶浔手半握拳抵在鼻梁下,掩盖住自己的浅笑。 江序舟不知道叶浔在自己背后笑了一下,他正忙着处理手中的茄子。 好不容易备好菜,他才来得及匆匆回头扫一眼,发现叶浔正低着头处理信息。 好吧,原来是在等吃的。 * 叶浔简单回了父母的消息,和公司里的事情后,抬眸继续盯着江序舟的背影。 如果抛去那条碎花围裙的话,江序舟这一身真的很好看,显得他腿很长,腰很细。 他不禁想起来,在很久前的一年中的某一天,江序舟难得休假在家,又很难得的起了兴趣要做饭给他吃。 他也是跟着江序舟走进厨房,靠在离他身旁的墙壁上,滔滔不绝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江序舟浅笑,时不时回几句话。 夕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江序舟的侧脸轮廓在白色的瓷砖上格外显眼,是说不出的英俊,没有发胶固定的头发垂在他眉毛前,跟着他的动作动来动去。深蓝色的睡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苍白却有力的手臂。 当时的江序舟虽然没有做心脏病手术,但是在叶浔的精心照料下,身体状态很好,身上也长了肉。 他不由得看入了神,江序舟见他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疑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然后呢? 然后呢,叶浔也不记得了,可能是自己亲了对方一下,最后没吃成饭,也可能是吃成饭了。 江序舟把炒好的饭装进保温盒里,冲了手,递给叶浔:“好了。” 他没有说早去早回,也没有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乌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叶浔,薄唇抿着,好像在忍受着什么。 他见叶浔没有接过饭盒,又主动报备道:“我一会儿洗个澡,然后吃饭休息。” 叶浔想起来,江序舟很少做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喜欢身上沾满饭菜的味道,手也不例外。 吃饭和休息这个保证,多半是见自己这两天主动帮他晾饭,安慰自己的。只可惜,这就是他自作多情了。叶浔在心里冷笑一下。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演给谈惠看的戏,而江序舟却当成了一场美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小舟 谈惠浇完最后一桶水,一抬头就撞见叶浔送饭过来,同乡也注意到叶浔,笑着打趣道:“小孙子来送饭呀。” 一句话让谈惠美得合不拢嘴。叶浔长得很像爷爷奶奶那辈的梦中情孙——彬彬有礼,大大方方,说出来的话即有意思又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叶浔大老远就向在田里的人问了一遍好,礼数周到地回答大家的问题。谈惠拍拍他的肩,说等下要找个阴凉的地方吃饭。 最后,两人找了个树荫底下,叶浔铺好垫子,打开饭盒,香味瞬间扑面而来。谈惠找了一根树枝折成两段,随意扫了扫灰,招呼叶浔也跟着吃点。 叶浔摆了摆手:“家里还有,我回去和小舟一起吃。” 他以前从来不叫江序舟小舟,一来是因为他比江序舟小,二来是身边没有朋友这样叫,谈惠也不这样叫。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果然,谈惠听见他这样叫,眉头不自然地皱起来,语气也收敛了笑意,略带严肃地说:“下次别叫小舟。” 叶浔装作一惊,犹豫地问道:“这其中有什么……” 谈惠眉头皱得很深了,她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好似说服自己道:“算了,你们在一起也快十年了,你也该知道了。” * 梅月和江勇军本来对这第一个孩子是宠爱万分的,但是所有的疼爱都终止在江序舟第一次发病,当时他只有四五个月,梅月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嘴唇青紫,吃奶哭闹时会喘不上气,他们两个抱着最坏的可能性跑去医院,最后的诊断书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法洛四联症。 这是一个常见于儿童的严重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治疗的话自然寿命是30岁,这还是在及其幸运的前提下。 两人抱着熟睡的江序舟商量了一晚上,在第二天背上行囊告诉谈惠,他们要出去打工,以后接儿子出去读书。 谈惠是中医,她看出来江序舟有心脏病,却不知道梅月和江勇军并不是出去打工,她和江中真的以为他们是出去赚钱回来带孩子去治病,因此两位老人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照顾这个孙子,看着他从襁褓里慢慢长成英俊的少年,最后成为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而那对夫妻俩再也没有回来。 谈惠知道手术会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但是手术费迟迟攒不下来。她曾无数次撞见小小的江序舟靠在树干旁,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长期缺氧的原因,他的体重和身高迟迟比不过同龄孩子。 她翻遍家里的医药书,找遍家周围的草药,一天天熬药,一次次看见江序舟抱着比自己脸大的碗喝下黑褐色的中药。 她的祈求同煎药时冉冉升起的烟雾一起,飘到了神仙旁。 神仙真的保佑了她的孙子。 大家都在称赞江序舟后生可畏,前途无量,而她只知道江序舟命硬,运气好,侥幸躲过很多次死亡。 谈惠又叹了口气,把一口没动的饭推远了点说:“舟舟以前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原本叫江承志,是因为梅月和江勇军希望他能有远大的志向。” “后来改这个名字,是因为我那个龟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诗,叫什么小舟什么的,”谈惠声音里有些愤怒,“他想让这个儿子早点死。” 她最后一句话如同大石般死死压住叶浔的呼吸,让他喘不上气。他知道谈惠说的那句诗是“小舟从此逝。” 叶浔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从父母那边听到的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与希望,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父母把罪恶的诅咒给自己的孩子。 他垂在身旁的手抖了抖,心里异样地萌发出想要冲回去抱住江序舟的冲动,想要听他说话,想要感受到强有力的心跳声。 最后告诉他,这世界上有人盼你死,但是也有人盼你活。 * 叶浔这边知道了真相,江序舟这边却忙得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 他刚挂断邬翊的电话,又进来一个陌生的电话,他只好放下刚拿起来的筷子,按下接通键。 “小舟呀?吃饭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想起来,江序舟想不起来是谁。 “不好意思,您是?”江序舟问。 女人一点都没有抱歉的意思:“小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妈妈呀。” 江序舟:“……对不起,我没有您电话。” 梅月丝毫没有半点介意:“没事没事,现在就有了嘛。” 江序舟不想跟她唠家常,再说了,他们有什么家常可以说,从自己记事起就没见过两人。 “有事吗?” 他还是觉得梅月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 梅月笑了几声,夸了江序舟一顿,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词汇都倒出来了。 “抓重点。”江序舟忍不住提醒她。 他整个人都没有半点暖意,说出的话都带着冰渣。 梅月从心底是有点怕这个儿子的,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但是为了另一个儿子,她忍住了害怕:“那个……”她犹豫了一下,但是迫于江承志的压迫,还是说了出口,“公司里还有职位吗?你弟弟刚毕业……两三年吧,想找个工作。” 江序舟从来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弟弟,甚至连这个弟弟叫什么,长什么样,年龄多大,他一概不知,结果他还要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安排工作。 可笑至极。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梅月和江勇军找回他的目的。 他饶有兴趣的多问了一嘴:“您想给他安排什么位置?” 梅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喜出望外:“我看您副总的那个位置挺不错的,可以让你弟弟去当。” “自家产业不能让给别人,您让弟弟去当,等那什么时候……下面的人也相信他。” 虽然梅月把“死”这个字含糊而过了,但是江序舟又不傻,自然能猜出他的意思。可他没想到梅月竟然敢开这么大口,恨不得直接把柏文集团要过去。 江序舟笑了几下,他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喝水,嗓子现在干到要冒烟,沙哑的笑声让电话那头的梅月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求助般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承志,不敢开口。 这两个儿子都可怕得吓人。 江承志瞟了瑟瑟发抖的母亲,嫌弃地接过手机,语气还算诚恳:“哥哥,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江序舟听出江承志在拿血脉关系压自己。他冷笑一声,在这个职位坐久了,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见过除了叶浔之外,压迫自己的人了。 他懒得和对方拉扯太多废话,果断地挂断电话,手机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往前滑了一下,碰到面前的瓷碗。 饭菜是温的,但是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这一通恶心的对话简直令人倒胃口。 他单手拎起桌子上的碗放进水池,拿起防尘罩盖住饭菜,打算等叶浔回来再说了。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从车上拿了止疼药和平时要吃的药,放在枕头下,顺便带了几瓶矿泉水摆在书桌上——这样不管晚上什么情况,都不会再吵醒叶浔了。 至于手臂上的伤,本来是不想处理的,但是想到现在在谈惠家,如果被她看见,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所以他脱去毛衣,露出里面的伤,鲜血仍然在流。他用冷水冲洗掉里面的泥土,找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受伤时,他的袖子是挽在手肘的,刚才做饭时他同样挽了上去,而叶浔没有看见也没提。 他知道,在叶浔心里已经放下他这个前任,自己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再讨得他的心动和喜欢。 他要往前走了。 可是,他的前是哪里?他还有前吗? 江序舟用垃圾袋把沾了血迹的衣服装好,丢到村口的垃圾箱里,回屋开窗散去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倒在床上,脑袋垫在没有受伤的手臂,闭了眼睛。 阳光撒进屋内,但他却感受不到。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席卷全身,冷得他瑟瑟发抖,可他倔强,哪怕被子就丢在身旁,他也不愿意伸手去拿,就任凭自己冻着。 久而久之,他就睡着了。 * 叶浔拿着空饭盒回了房子,一眼就看见打扫好的饭桌,以及为他准备好的饭菜。他听了谈惠说了很多江序舟小时候的事情,听着他怎么从一个留守儿童长大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谈惠说到后面声音都哽咽了,拉着叶浔的手反复说道,小浔,你要对舟舟好点。我现在年纪大了,陪不了他几年了,往后的路还是要靠你陪他走。他性子比较闷,麻烦你多担待一点。 叶浔半保证半哄了很长时间,谈惠才平复心情。 他扒着碗里的饭菜,虽然有点凉,但是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是不是凉了?我帮你热一下吧。”江序舟听见动静,忍住困意扶墙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眼睛都没有睁开说,“吃凉的会胃疼。” 叶浔快速扒完饭,放下筷子:“不用了,你下次来早点。” 江序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把碗筷,保温盒顺手洗完放进消毒柜里,路过叶浔的椅子时,被椅腿绊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勉强停止。他回头瞟一眼椅腿,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叶浔开了口:“江总,走路小心点,别碰瓷。”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嘴巴:“碰瓷我也赔不起。” 江序舟听出他话里对自己的抗拒和距离感。他摆了摆手进了屋,一句话也没说。 这举动符合叶浔的预期,他撇了撇嘴,感觉没什么意思,又不想睡午觉,索性打算去村里瞎逛一下。 他沿着村里的水泥路慢慢走。这条路他很熟悉,当时江序舟找维修队修的时候,经常带他过来看,也算是让他见识过一条黄泥地是怎么变成水泥路的。他甚至还记得路修好的那天,江序舟白天里还在谦虚的跟村干部说,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在夜晚,所有人都入睡后,偷偷拉着他的手,跑到路中间,拍着胸脯自豪地向他讨表扬。 那时候的江序舟是鲜活的,是被他带得有了孩子气的。 现在的江序舟更沉稳,也更加死气沉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江承志 前面的小学刚刚放学,很多背书包的小豆丁跑出校门,三五成群地奔回家,在路过叶浔这个陌生面孔时,都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 叶浔有点后悔没从江序舟口袋里抓一把奶糖揣着了。他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慢悠悠地走进学校。 因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每个小孩都能叫出是谁家的,所以小学门口没有一个像样的保安,只有一个老大爷。老大爷眼熟叶浔,任凭他推开门走进去。 小学不算大,但是应该有的设施一项不少,文具和书本同样充足。丝毫不比城里的公立学校差。 这是柏文集团成立第三年,江序舟捐款重新装修的。 这一次叶浔不是很记得它原本的样子。 按照谈惠所说,小学时光算是江序舟学生时代最黑暗的日子。由于先天性心脏病的原因,他的生长速度天生就比同龄孩子慢,再加上别人都有爸妈,他只有爷爷奶奶,所以他经常是学校里“小恶霸”们的欺负对象。 谈惠说起这件事时,一直很无奈地叹气,她说,小孩下手都没有个轻重之分的,他们觉得好玩就做了,那时候江序舟也不知道反抗,更何况反抗也打不过大孩子。 事情的转变在江序舟六年级的时候,他反抗了一次,给那孩子打得鼻血直流,气得人家家长跑到谈惠面前告状,谈惠让他跟别人道歉,却没想到他仰着头,乌黑的眼睛里全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我不,他先骂我的,凭什么我道歉。 那个家长一跺脚,指着江序舟骂道,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玩意。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江序舟一脚踹在门上,门用力被带上,险些砸到那个家长的鼻梁。 谈惠乐呵乐呵地拍拍他乱糟糟的寸头,教他怎么打人能不留下伤口。 叶浔一下想起程昭林被江序舟按得嗷嗷叫的那天。他想,江序舟的学习本领还是一如既往地强啊。 小学里的环境很好,孩子的书零散的摆在桌子,黑板留着作业,墙壁挂满画和流动红旗。 叶浔的小学是在城里面上的,那里的孩子家庭条件都算不错,学校比这里大,环境也比这里好,从小老师都教育他们拒绝校园霸凌。因此,他没遇到校园霸凌,也不会打架。 这一点,叶浔不觉得,自己比江序舟文明,顶多算情况不同,反应也不同吧。但是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佩服江序舟的,毕竟叶温茂只会让他有事找老师,实在不行叶温茂自己去找老师。 叶浔走出小学,看一眼腕表,算到谈惠应该快回家了,也往房子那边走。 第二次走这条路,他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年少有为的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而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江序舟,闷闷不乐地走在路的另一边。他剪的是寸头,衣服上还打满补丁,脏兮兮的小手死死拽住书包带。 两人就这样走完了这一条路。 回到家已经临近傍晚,夕阳与天地接壤。 江序舟醒来,正坐客厅用平板处理工作,听见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 叶浔应了一声。 两人一人坐在沙发这头,一人坐在沙发那头,都没说话。江序舟快速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侧目看着叶浔——叶浔的肤色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紧实。 江序舟想到大学时期的叶浔很喜欢运动,各种球类运动和长跑都极其擅长。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时,都是发着光的。叶浔也不例外,他的光吸引江序舟,让他忍不住去追寻。 *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仿佛屋外安静的午后。 直到,谈惠左脚刚迈进屋内,江序舟快速滑到叶浔身边,速度之快让叶浔措手不及。 叶浔抬眸看一眼谈惠,扬起笑容,跟她问好。江序舟也抬起头,浅笑叫她。 “你们处理工作吧,我放完东西去热菜。”谈惠见两人都抱着手机,以为他们在处理工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去忙。 江序舟连忙起身走进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叶浔打开高压锅,回头严厉地说:“你今天中午没吃饭吗?” 这语气一下让江序舟想起那年暴雨天里,叶浔也是这样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 而江序舟一如那年一样,说不出半句话。 叶浔瞥了他一眼,插上高压锅的电,迈腿走出厨房。 “……叶浔。”江序舟咬牙叫了一声。他想解释今天中午太忙,又接了素未谋面弟弟的电话,他实在是没胃口吃饭;想解释自己真的没有骗他,至少是休息了,还想解释——那年的事情。 可是,叶浔不回头,他一如多年前走进暴雨中那般决绝。 江序舟垂下眼睛,默默地把一道道菜放进微波炉,又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谈惠放完东西就看见这一副尴尬的场面。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先安抚叶浔,再转身走进厨房,问江序舟怎么回事。 “啊……没事。”江序舟含糊其辞,敷衍道,“工作上的事情,意见不统一。” 谈惠知道工作上的事自己插不了手,只能叹了口气:“不能找中和点的方法吗?” “哪有中和的方法呀?”江序舟苦笑道。 “这就看你们咯,我管不着。”谈惠耸耸肩,对自己孙子无奈的笑了笑。 江序舟学她的样子耸耸肩,又突然想起江勇军和梅月的事,“奶奶,我想问一下,我爸妈的事?” 果然,谈惠一听见这两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刹那间晴转多云,她不悦地问:“这么多年了,提他们干什么?” 江序舟从小就有点害怕奶奶严肃的表情,他放缓声音问:“……他们回来找我了。” 谈惠侧着脸晦气似地呸了一口:“这两个鳖孙,这时候知道回来了。” “奶奶,你知道我有个弟弟叫江承志吗?” 谈惠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承志出生时,江勇军还打电话回来让她上城里去带这个小孙子,她拒绝了,她说,舟舟还要我照顾呢。 结果,龟儿子张口就是一句,他还没有死呢? 可惜电话线不能隔空传递东西,不然谈惠都想传递一个巴掌过去。 如果江序舟一直不问,谈惠打算一直不说,直到死去那天,再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好江序舟。 “你……离他们远点,保护好自己。”谈惠思来想去只说出来这句话,“他们为了那个小儿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她仍然不放心地看着江序舟的眼睛:“舟舟,答应奶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 与此同时,江勇军和梅月这边却不太///安宁。 江承志被江序舟挂断电话之后,在家里发泄了一番。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样说话,也没有敢不顺从他。江承志踢走脚边的一家三口合照,拎起丢在茶几角的玻璃酒瓶,指着缩在墙角的江勇军夫妇说:“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赶紧给我要到钱。”说完,他把玻璃瓶用力砸向桌角,玻璃四散。 梅月被飞过的玻璃片划伤额角,江勇军也好不到那去,他刚才在拦江承志时脸颊被打了两拳,鼻血到现在还没止住。 “儿子……我们都想想办法好吗?”梅月靠在江勇军怀里瑟瑟发///抖,半害怕半商量道,“……你去找个工作,爸爸妈妈也去找工作,不然这么多钱——我们真的还不起。” 梅月和江勇军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在外面借了高利贷,金额庞大到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都还不起。 她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敲门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亮灯!我知道你们在家!欠的钱什么时候还!” 梅月害怕地往江勇军怀靠了靠。江承志淡然地看一眼大门,抓起一个苹果,悠闲地靠在沙发背上,腿一伸搭在茶几:“如果他们把这个门敲开,我就先从楼上跳下去。”他咬了一口苹果,一副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你们不是说,不管我出什么事,你们都能给我兜底吗?” 他小时候考试考不好,江勇军会拉着他的手去办公室找老师,高喊着是老师判错了;打完架在警局,梅月会挡在他面前,否认他的种种恶行,坚定认为是别人招惹了他;上班时长期迟到早退,被公司辞退,江勇军和梅月差点把公司告了。 “儿子……这事……”江勇军颤///抖地说,“我们真的做不到。” 门外的敲门声仿佛天边的滚滚雷声,一场暴雨在他们家落下。 江承志吃完苹果,把苹果核当成篮球投了个三分丢进垃圾桶里:“你们可以的。” 知子莫若母,梅月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扯开沙哑的嗓子,对着门外喊道:“……我们是柏文集团江序舟的父母……”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江勇军捂住嘴:“梅月,你在干什么?我们已经和江序舟没有关系了。” 梅月一把拽下他的手,凌乱的头发扫过江勇军的脸:“你是想要承志死,还是江序舟死?” 这话的答案呼之欲出,在他们心里江序舟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早死晚死和死得有没有价值罢了。 江勇军的手慢慢放下。敲门声停顿几秒,显然外面的人没听清梅月的声音:“什么?” 江勇军替梅月说道:“你们去找柏文集团的董事长江序舟,他能还你们的钱。” “你们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们这门板拆了当你们棺材板!”门外的人丢下这句话。 随后,恢复一片寂静。【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赵明荣 天还没亮,邬翊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叶浔和江序舟同时被吵醒。叶浔扫一眼手机屏幕——是邬翊,他知趣地掀开被子准备走出去。 “小浔,没事。”江序舟喊住他,“外面冷。” 叶浔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会格外听话,他又钻回被窝。 江序舟看他背对自己,盖好被子,才接通电话,尚未开口说话,邬翊便喊了起来:“江序舟!你什么时候借的高利贷啊啊啊!” “什么?”江序舟的心脏受邬翊这么一喊,跳得更快,他捂住胸口,眉头紧锁强忍难受,“什么高利贷?你好好说。” 叶浔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邬翊长话短说:“今天早上突然来了一帮人闯进公司,在大厅里拉横幅,还大声嚷嚷,说你欠了高利贷不还什么的。” 江序舟惜字如金:“报警。” “报了,警察来把这些人带走了,但是被有心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了。”邬翊无奈地说,“你今年是不是犯太岁啊?” 江序舟向来都不太相信这种东西,而是相信有人在故意搞他,并且这个人肯定是最近和叶浔联系最多的人—— 赵明荣。 他和赵明荣的梁子早在公司成立初期就结下了。不过,他们都没成功搞垮对方。后者是因为迟迟没找到机会,前者是因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还有个原因:江序舟喜欢光明正大地去获得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厌恶那些使暗招的人。 江序舟依旧惜字如金:“公关。” 柏文集团原本没有专门设立公关部门,相关事务全交由项目部门进行处理,但自从上次江序舟的病历被发出来后,他便特意设立公关部门,专门应对这类事情的发生。 没想到那么快又派上用场了。 邬翊应了一声。 “还有,去警方那边了解一下欠高利贷的到底是谁。”江序舟语气冰冷。 到底是谁,溅了他一身泥点子。 昨天发生的事情极速在他脑海里走了一遍,很快锁定一个人,但是现在缺乏证据,不能盖棺定论。 江序舟接完电话,早就睡意全无,决定去村里四处走走。 想到这,他便爬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夹克,小心翼翼地绕过叶浔。 叶浔感受到他要出去,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臂。 “嘶。”江序舟吃痛地深吸一口冷气。 叶浔突然想起来江序舟昨天早上受伤了,而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却迟迟没有过问一句。 “没事吧。”叶浔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江序舟救他受伤和他主动欺负江序舟受伤的意义不同,前者他是歉意,后者是恨意。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要不……给我看看。”叶浔提出补救方案。 江序舟巴不得他早点这样说,连出房门拿药箱的脚步都快了。 叶浔压根没有抓住他的伤口,或者说,是没完全抓住。但是他知道叶浔在这件事上对他的情感只有抱歉和感恩,没有恨意。 他想,这一次受伤挺值得的。 * 江序舟拿完药箱,自然而然地坐在地铺上,露出半边肩膀—— 叶浔怕他捞袖子太用力会再次伤害到伤口,索性让他把衣服半脱下来,同时很贴心的将被子披到他后背。 “疼吗?”叶浔拉住江序舟的手看着手臂上有点发炎的伤口问。 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倒映出认真的叶浔——刚睡醒的头发翘起来几撮,睫毛有点湿润,鼻头微微泛红。 江序舟用没受伤的手把他的翘毛压下去,放手时翘毛又扬起来。 嗯,发质很硬。 叶浔见江序舟不说话,抬头看他。 两人一高一低,江序舟垂眼跌进叶浔浅色的眸子里。 网上总说,浅色的眼睛像一块琥珀。如果叶浔的眼睛是琥珀的话,江序舟愿意做被淹死在里面的昆虫。 两人相互依存,彼此寄生,最后一起湮灭在茫茫时间里,宇宙里。 叶浔自顾自地说:“你昨天回来是不是就只用水冲了一下,没有消毒。” 江序舟太擅长干这种事情了,这种自损的事情。 “嗯,昨天没有时间。”江序舟撒了谎。 叶浔帮他缠好纱布,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序舟不舍得地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碰到叶浔的指尖,细微的温暖传来,缓慢扩到全身,停留在心底。 * 电话铃乍然响起,这次是叶浔的。 江序舟也扫到了手机屏幕——赵明荣。 虽然他早就知道叶浔跟赵明荣合作,但是看到这个名字时,还是下意识恶心,目光沉了沉。 叶浔在等江序舟识趣地离开,不过后者并没有这个意识,他只能自己离开。 “叶总,你猜怎么着。”赵明荣说,“江序舟那个宝贝弟弟欠了一屁///股高利贷,现在全部丢给他的好哥哥了。” 叶浔早就从江序舟手机里听见了这个消息,但他还是装作刚知道的样子:“啊?江序舟有弟弟?” 赵明荣知道的也不多岔开话题:“今天早上柏文集团可热闹了,放高利贷那人把江序舟和柏文集团一起挂网上了。听说接下来还要找媒体大肆宣传。” “放高利贷的人都被警方抓起来了。”叶浔把前面听见的消息跟赵明荣说。 赵明荣说:“他们可是一家人,梅月和江勇军自然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 他补充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里面光脚的自然指的是梅月和江勇军。 “这些都只是缓兵之计,不能吞并柏文集团。”叶浔提醒道。 赵明荣哈哈大笑:“当然,我自然有别的想法。” 叶浔把///玩在手上的树枝啪嚓一声,断了。 赵明荣是一根老油条,搞垮对手的手段数不胜数。 也许,舆论战只是开端,真正的好戏在后头。 叶浔简单快速在脑海里推理,现在的战火从江序舟这边燃起,燎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说:“赵总,还有什么打算呢?” “用一些小手段罢了。”赵明荣说完,挂了电话。 叶浔踢掉脚边断掉的树枝。 * 屋内的江序舟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叶浔的背影—— 初升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撒在他身上,以及他左手无名指的戒指。 江序舟胃里抽///动一下,他阖上眼睛努力压抑住不断上涌的反胃感。 他昨晚在叶浔半监督半恐吓下吃了小半碗米饭,按理来说不应该再疼了的。 可是,他忘记了。胃疼是不按理的。 他再也压抑不住,跑到厕所手掌握拳顶住胃,弯腰吐了。 昨晚的饭已经消化完,现在吐///出的只有酸水。 他摸索的从口袋里掏出止吐药,囫囵吞下,靠在墙壁深呼吸。 那阵感觉才勉强下去。 早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过他满是冷汗的额头时,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是要提醒叶浔加衣服。 无论春夏秋冬,叶浔睡觉都只喜欢穿一件短袖,刚才他电话接得着急,都没来得及套上件外套。 第二个浮现的念头是要找个时间去检查胃。 江序舟泼了把冷水在自己脸上,咬了咬嘴唇让血色恢复,回到房间抓起叶浔的衣服往门口走。 叶浔闷头往里走。 江序舟后退几步堪堪躲过不看路的叶浔。 叶浔的脸色不算很好看,和江序舟刚吐完的脸色一样难看。 “你……没事吧?”江序舟问。 叶浔注意到他手上的衣服,又恢复之前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嫌弃:“江总,没人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江序舟想要反驳,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嘴里的话。 叶浔也没说什么,伸手抢过自己的衣服披上,走出屋内。 叶浔方才那句话,不仅让江序舟想起两人关系彻底决裂的那天,自己也是用这个语气说,叶浔,什么东西该碰,什么东西不该碰,你不知道吗? 那时候叶浔和这时候的江序舟都一言不发。 江序舟捂住胸口,委屈可怜的叶浔惹得他破旧的心脏疯狂跳动,连呼吸频率都不对了。 他巴不得快点冲上去抱住那个委屈可怜的人,但是这些都已经消散在回忆之中。 * 村里的日子总是平静中伴随着无聊,往后的几天里叶浔和江序舟有事没事都喜欢瘫在躺椅上晒太阳。 江序舟怕冷,身上多盖了层被子,叶浔嫌热,穿了件单衣。 今天,江序舟照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听着谈惠和叶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眼皮渐渐沉下来。 谈惠问道:“小浔,你看上我们家舟舟什么呀?” 叶浔笑道:“人好……” 剩下的话,江序舟没听见。 他睡着了。 在临睡前,他及时更新了自己的临终愿望:想听着叶浔的声音死去。 如果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那就在叶浔怀里。 至于谈惠,还是别告诉她好。江序舟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小老太婆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好好享福,别再为他担心了。 思绪一旦发散,脑袋便沉得不行,江序舟还没想完便被拽入黑暗之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发烧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叶浔。 他回答完谈惠说的话话,两人回头统一地看了一眼江序舟—— 他半张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长刘海柔顺的搭在苍白的脸颊,呼吸一深一浅。 谈惠眼睛不好,又离得远,看不太清楚,单纯以为江序舟睡着了。 但是,这个状态的江序舟,叶浔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叶浔支走谈惠,转过身拍着江序舟的肩膀,用力且焦急:“江序舟!” 他刹那间又想起在临海府的那晚。 “江序舟!”叶浔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呼吸急促,脑子乱成一锅粥,“你别吓……奶奶。” 他本来想说,你别吓我的。但是,话到临头又改了口。 ‘别吓我’这句话太亲密了,不适合他和江序舟之间的关系。 江序舟被他晃得难受,闷哼一声:“……怎么了?” 叶浔松了手上的力,抬眼看一眼谈惠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不问还好,问完后江序舟的意识渐渐回笼,自我分析下情况道:“……晕。” 说完,江序舟眼睛迷开一条缝,看见满头大汗的叶浔:“你出汗了。进屋吧,我一会儿回去。” 此时此刻,叶浔来不及顾自己,他只想快点搞懂江序舟怎么会晕。 江序舟也并没打算放弃让他回屋的想法,勉强开口又提了一次。 叶浔不悦道:“你先顾好自己。” 这次,江序舟没有再说话,他用刚积攒好的力气撑起身体,将被子披在叶浔的身上,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事,我大概是低血糖了,待一会儿缓过神就好。你快进屋,不然容易感冒。” 身上的被子太重了,不光压在叶浔身上,还有他的心里。他很想问一下江序舟,一个已经发生的低血糖和一个尚未发生的感冒,到底哪一个重要? 其实,叶浔有点分辨不出这时候的江序舟说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江序舟见叶浔还是没有回屋的举动,又像哄孩子似的轻声劝道:“要不然,你去帮我拿几颗奶糖过来?” 他的奶糖放在昨天穿的外套里了。 叶浔将被子丢进江序舟的怀里,起身取来他的外套。 江序舟浅笑:“谢谢。” 这个和煦、放松的笑容叶浔看过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四年前了。 “你先回去吧。”江序舟又补充道。 叶浔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走,江序舟就会一直赶自己。他转身走到椅子后面站定。 他看见江序舟掏出奶糖,手抖地拨不开糖纸,仰天长叹口气,又默默把糖放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一分钟,江序舟再次尝试打开奶糖,仍然无济于事。他手一松,白色的糖果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叶浔感觉江序舟说了什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躺椅上垂下来。 这样的江序舟,叶浔见过。而且每见一次,心脏都被戳痛一次。 这次也不例外。 他走过去捡起奶糖揣进口袋,又从衣服里取出一颗剥好,略微粗暴地塞进江序舟嘴里。 江序舟咬住奶糖,错愕地抬起头看他,而他却固执地仰着头,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不想江序舟因为这一个举动而浮想翩翩,觉得他们有可能。 江序舟倒也如他愿,没有这样觉得,平淡地开口:“谢谢。” “江总,客气了。”叶浔说,“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 屋内的谈惠喊了声吃饭了,打断两人之间尚未开始的对决。 当然,这不过是叶浔认为的对决。 江序舟缓过劲,在叶浔的搀扶下走到饭桌旁,正好撞见端菜出来的谈惠。 谈惠上下打量着江序舟,半关心半嘲笑道:“怎么了舟舟,睡个觉起来还要小浔扶呀?” 江序舟自然不能把低血糖晕过去的事情跟谈惠说:“睡得腿麻了。” “下次回床上睡。”谈惠说完,瞟一眼叶浔又问道,“小浔,你脸怎么那么红?” 叶浔也感觉自己脸很烫,在他发现江序舟晕过去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但是当时的当务之急是叫醒江序舟,所以他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江序舟偏头过来看了叶浔一眼,皱了皱眉:“嗓子疼吗?” 叶浔不太习惯被别人关心,所以他摇了摇头,敷衍道:“可能是刚才热的。” “嗯。”江序舟点了点头,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可能发烧了,吃完饭吃点药。” 那时候叶浔觉得江序舟简直就是多虑了,他一个常年运动,甚至一个月前刚跑完马拉松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天没有及时加外套便发烧了呢。 不料,半夜的叶浔却觉得江序舟肯定是一个乌鸦嘴。 屋内一片漆黑,他摇摇晃晃地起了个夜,回去的路上腿踢了书桌一脚,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吵醒了江序舟。 江序舟入睡困难,睡眠浅,一点动静都能吵醒他。他打开屋内大灯,眯着眼睛问:“疼吗?” 说不疼是不可能的,毕竟脚趾撞到桌角可以算是十级疼痛中最高等级的。 可惜他头太晕了,实在是不想和江序舟分析这一刹那间的疼痛。 他闭眼睛倒回床上,叹出一口炽热的气。 江序舟翻身下床,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叶浔的额头,温度滚烫。 “你发烧了,我给你拿药。”江序舟起身临出屋门前又补充一句,“你上床上睡去。” 叶浔不太想动,但是江序舟的语气太过坚定。 他不想违抗,或者说是懒得再和江序舟争论床位的事。 药箱早上已经拿出来一趟,这时正放在床位的书桌上。江序舟在里面挑挑拣拣发现这里面的药不是过期一年的,就是马上要过期的…… 跌倒扭伤药。 江序舟无奈地给叶浔掩好被子,又打湿毛巾盖在他头上:“我出去买药。” 生病的人容易情感外露,会变成爱撒娇的小孩子,叶浔也不例外,他看了眼时间,拉住江序舟的衣角:“太晚了,明天去吧。” 这里距离最近的24小时营业的药房,大概有十公里的山路,再加上夜车不好开。叶浔不太放心。 江序舟柔下声音,哄孩子般:“你都快烧成火炉了,还明天去呢。” 叶浔难受得厉害,脸烧得通红眼眶湿润,仿佛刚哭过一场。他知道,江序舟一直都是行动派,只要他想的就一定会去做,谁都阻拦不了。 尤其是这件关于他的事情。 叶浔感觉脑海里那根“恨”的防线,在高烧的燃烧和江序舟的柔情下摇摇欲断。他松了口:“顺便买点退热贴回来。” 江序舟大胆一回,揉了揉他乱乱的短发,答应了。 叶浔在江序舟出门以后,昏昏沉沉的又眯了一会儿。 梦里的剧情很零碎,有时候他和江序舟在破出租屋里瞎聊,有时候两人又在临海府里大吵,耳旁的声音也随之跳转,有甜言蜜语的,也有恶语相向。 最后一个场景停在两人在临海府的最后一晚—— 屋外乌云密布,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序舟,解释吧。” 叶浔和江序舟面对面坐在饭桌前,这是江序舟提出分手一周后,他们第一次平和地坐下来谈心。 这么多天里,叶浔从刚开始的不解愤怒到试图理解,最后他打算和江序舟好好谈谈这件事。 死也要死个明白。 江序舟不敢直视对面心爱的人,他的目光落在桌角枯萎的花上—— 这是叶浔上周买回来的。 “没什么解释的了,叶浔。”江序舟说,“分手吧……” 他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点点血腥味时,才开口道:“我们……不合适。” 叶浔气得发笑:“不合适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追我,为什么耽误我那么多年?” 江序舟不说话,依旧盯着桌角的花。 “江序舟,”叶浔说,“你变了。你变得和……”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去肯定很伤对方的心,所以在心里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和赵明荣一模一样。” 说完,他闭上眼睛,脑海不受控地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回忆—— 他原本打算冲进江序舟的办公室,质问他为什么要突然提出分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却没想到赵明荣也在。 叶浔愣了一下,回忆起江序舟的日程表和信息。以前江序舟会主动报备自己准备要做什么的。 这一次,例外了。 他拽住江序舟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却没想到与他对视的那双乌黑瞳孔里,全是上位者的蔑视。 这是叶浔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他的手略微松动,眉头拧在一起,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江序舟?” 江序舟并没有理他,而是偏过头对旁边一脸看戏的赵明荣浅笑道:“见笑了。” 赵明荣理解道:“暧昧期,正常。” “不是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江序舟冰凉的手用力拽回自己的领子,推开愣住的叶浔。 “……序舟。”叶浔狼狈地唤了他一声,试图让江序舟看自己一眼。 他不相信江序舟这么看重感情的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江序舟扫了他一眼:“分手了又何必再纠缠我?”接着,一字一顿,“叶副总。” 这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好似要把这三个字刻在叶浔心口,贴在他的头上,砸进他的一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心跳 江序舟端起水杯的手抖了一下,惊讶地抬眸看向叶浔。 最亲的人往往知道怎么伤最爱的人。叶浔这一句话犹如锋利的剑,刺穿江序舟的心脏。 江序舟强忍住心悸,说不出来话。 赵明荣是公认的薄情寡义之人。曾经,他凭借优异的长相勾///引上第一任老婆,再一步步慢慢爬,直到踩在她的头上时,转头便将她甩掉。 他的发家史也算是半本恋爱史。 对待员工极为苛刻,简直是中国版的葛朗台。 江序舟对他极其厌恶,甚至厌恶到在路上碰见都要绕道走的地步。 而此时此刻,叶浔居然将他和自己归为一类。江序舟实在是没想到。 他的心脏发出钝痛,面前的人一点点变成不认识的样子,灿烂的笑容里透着冰渣,刺得江序舟生疼。 叶浔望着江序舟不知所措的脸,第一次感受到报复过后的快///感。 江序舟长期维持在脸上的苍白面具出现一条条裂痕,白色的碎末不受控制地掉落,整个人仿佛桌角的花,一点点发黄枯萎。 “小浔……”江序舟像叶浔当初办公室里唤自己那样,唤了他一声。 叶浔也像他当初那样,浅笑道:“你以为我真想和你这个病秧子过一辈子吗?我和你不过就是玩玩。” 尽管这句话是气话。但对于江序舟来说,这句话像是平地一声雷,炸得他耳朵轰鸣,呼吸困难,额角跳动不止,处处都是钻着的疼。 疼得他想死。 他眉头紧锁,声音凌厉:“你出去!” 叶浔心中的怒火瞬间燃烧,他本身就是一个气性很大的人,只不过和江序舟在一起久了,性格被带的缓和了不少。 “凭什么赶我走!”叶浔猛然一拍桌子起身,凳子带倒在地,他吼道。 江序舟心脏跟着抖动,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重话:“因为这是我买的房子,并且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滚出去。” 叶浔正在气头上,压根没发现此时腰背依旧挺直,泰山般临危不惧的江序舟,嘴唇已经开始泛白。 他冲去屋外,用力甩上门。 关门声与窗外的雷声同时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两人之间的某一个地方轰然崩塌。 * “小浔,起来吃点药吧。”江序舟的声音在叶浔耳边响起,“吃完药再睡,会舒服点。” 叶浔朦胧地睁开眼睛,借着床头开的小灯,瞧见了与梦里不一样的江序舟,他面前的江序舟只有个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抓着药的轮廓 他手一伸,握住了对方的手。 江序舟的手脚常年都是冰凉的,叶浔曾经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办法捂暖。 “我手冷,你伸手,我放你手上。”江序舟缩回手说道。 叶浔心脏仍停留在梦里的争吵中,懵懵懂懂地瞧江序舟。 江序舟用哄小孩的语气问:“很难受吗?” 这一句话让叶浔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里的江序舟,而是梦之前,正在和他恋爱的江序舟。 他烧糊涂了。 江序舟当他难受得厉害,从袋子里翻出退烧贴规规整整地贴在他的脑门:“这样好点吗?” 他摇摇头,想起来江序舟常年冰凉的体温。他张开手嘴上嚷嚷道:“你那么冷,散热肯定比退烧贴好用。” 江序舟浅笑一声,声音很轻,却能感受出他非常开心。 “你……等下上///床来陪我。”叶浔拍了拍床铺。 江序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叶浔再说了一遍,又加上一句:“你要取暖,我要散热,各取所需。” 话虽然是这么说,江序舟依旧坚持地去洗了个热水澡,带着一身热气上了床,躺在叶浔的左边。 “你洗澡干什么。”叶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简单的一句话愣是让他说出了撒娇的味道。 “身上冷,怕你感冒加重。”江序舟老实交代道。 “是发烧。”叶浔纠正。他真的很怕江序舟这个乌鸦嘴,把自己说感冒了。 感冒可比发烧难受一万倍。 他边说边往江序舟温度下降的身旁靠了靠。不得不说,江序舟真的很像一片大号的退烧贴,他感觉舒服了很多。 叶浔的鼻尖环绕着江序舟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很安心也很舒服。 “江序舟。”叶浔脑袋昏沉得不行,睡意全无,骨子里带着的依赖告诉他,他现在需要江序舟。 他想听江序舟讲话,想听江序舟的呼吸,想听江序舟的心跳声。 “嗯?” 江序舟回答一声,也往叶浔旁边挪了一下,脸颊蹭在对方柔软的短发,痒痒的。 屋外一片漆黑,很安静。他俩好似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江序舟很喜欢这种感觉。 “讲几句话,什么都可以。”叶浔闷声说。 “讲什么?” 叶浔想起来江序舟从来都没亲口说过自己小时候:“讲一下你小时候吧。” “……小时候?” 江序舟有些失落。叶浔就算在生病,也没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其实,他小时候没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值得去分享。 他像每一个留守儿童般跟谈惠江中过日子,早上上学前谈惠会给他塞两个鸡蛋,中午回家江中会炒好菜,晚上他趴在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借着夕阳写作业。他没有所谓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珍宝似的童年回忆。他不会盼着梅月和江勇军回来,因为他记忆里压根不存在这两个人。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讲的。”江序舟声音很轻。 叶浔不满意这个答案,扭头看向江序舟,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怎么会没有什么好讲的呢?奶奶和我说了很多!” 但是我不想听奶奶说,我想听你说,听你说是怎么打败嘲笑你的人;听你说没人帮你撑腰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听你说小时候的每一条路都有多痛苦。 这一段话叶浔没有说出口。 江序舟沉默了几分钟,沉默到叶浔都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才开口。 “我小时候……”江序舟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要说什么。 太难过的事情不能说,会影响叶浔的情绪,太快乐的事情很少,他想不起来。 叶浔目光灼灼,浅色的瞳孔里带火似的,烧到了江序舟身上。 还真让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算不上快乐,最多是安宁。 “我小时候睡不着的时候喜欢看星星,”江序舟说,“尤其喜欢躺在稻草堆成的草垛。” 小小的江序舟心脏闷得厉害,他就会跑出去躺在大大的草垛上,漫天繁星覆盖在他的身上,呼吸间是土壤、植物的味道,微风摆弄衣角。 舒服自由,心脏的负担也少了很多。 “当时,奶奶和我说,有什么愿望可以和星星说,它会帮我实现。” “所以,你许了什么愿望?”叶浔问。 江序舟侧身看向自己身旁的人。 他的愿望实现了,在九年前就实现了。 “小孩的愿望太多,记不清。”他敷衍道。 “哦。”叶浔难受得阖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实现了吗?” “愿望都记不清,哪还记得实没实现呀。”江序舟乐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想,应该是实现了。” “嗯。”叶浔迷迷糊糊地说,“你肯定是星星之神偏爱的人。” 江序舟眼底的笑意溢出来:“小孩话。” 星星之神如果偏爱他的话,又怎么会给他一身疾病;星星之神如果不偏爱他的话,又怎么会把叶浔赐予他。 江序舟简单衡量,发现叶浔说得对。他赞同:“星星之神确实很偏爱我。” “所以,你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江序舟说完,顺便得寸进尺地用脸贴在叶浔的额头上,感受他的体温,发现没有刚开始那么烫后,心里松了口气,困意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拿起床头的药,又去接了杯温水,拍拍叶浔的手:“吃完药睡一会儿吧。” 叶浔听话地吃了药,任凭江序舟帮自己盖好被子。 江序舟很快就睡着了。 叶浔没睡着,他听着江序舟平稳的呼吸,闻着他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味道,感受着他偏凉的体温,恍惚间感觉周围的环境旋转变化,隐约间能听见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自己回到在临海府住的日子。 回到了在那里平凡的一个晚上。 他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江序舟的左胸口。后者哼了一声,迷糊地拍了拍他,嘟囔句:“睡吧。” 心脏有力地透过薄薄的皮肤组织,敲打在叶浔的手心,寂静的环境里好似还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胸口总是炽热的,里面不光有心脏,还有爱意和其他的情绪在里面回荡。 叶浔静静地感受着,合上眼睛在脑海里数着江序舟的心跳声。 这是他们在一起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一声…… 两声…… 三声…… …… 药效渐渐上劲,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数字也数得不清楚了。 终于在第三十二声心脏“咚”的一声落下时,叶浔坠入了梦乡。【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公司 第二天早晨,叶浔睁开眼睛,握了握昨天放在江序舟心脏上的手—— 熟悉的心跳声消失了。 江序舟不在。 他翻身躺平,叹口气。他真的怀疑自己昨天是烧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那么多蠢事,说那么多蠢话。 以及,今天要怎么面对江序舟。叶浔没想好,毕竟,这真的很尴尬。 他掀开被子,用手揉///搓自己的脸,强逼自己清醒过来去思考这些问题。 乍然间,他听见屋外谈惠怒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是江序舟的安抚声。 发生什么了?他坐起身竖起耳朵听—— 谈惠:“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江序舟:“先不急,公司那边邬翊在,还能应付。”他的声音沙哑,偏头咳嗽几声,又说道,“小浔昨天晚上发烧了,等他睡醒我们再走。” “发烧了?你昨晚怎么不叫我?”谈惠好像轻轻拍了江序舟一下。 她愤怒地说:“我跟你们去。我揍死这龟儿子。” “没什么大事便没叫您。我能处理,您就别去了。”江序舟说完这句,房门就被打开。 叶浔一愣,没来得及盖上被子伪装成睡觉的样子,只能和江序舟大眼对小眼。 “……今天要回去?”叶浔问。 “你醒了?”江序舟问。 两人同时发问又同时沉默。狭小的空间里尴尬在漫延,他们都想起凌晨的亲密接触。 江序舟握拳抵在嘴前,轻咳几声,率先打破尴尬,解释道:“公司有点急事需要我回去处理,等下吃完早餐走吧。” 叶浔应了一声,大脑过一遍几天前赵明荣打的电话,大概能猜出是江序舟父母的事情。 “我准备好了!”谈惠在江序舟身后喊了一声,吓了江序舟一跳,他惊讶地转过身。 叶浔通过他与门的缝隙,瞧见谈惠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一角还露出衣服。 “奶奶……”江序舟颇为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最后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妥协道,“好吧。” * 早餐时候,叶浔和江序舟都吃得不多,前者是大病初愈,食欲不高,后者是压根没胃口,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谈惠见他们都没怎么动,便把早餐全部打包放在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后座。 当然,还有一堆土特产。 江序舟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扶着后尾箱门,对着进屋搬东西的谈惠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 直到接近中午,满载土特产的车终于行驶上路了。 一路上江序舟的手机时不时就来电话和短信。 “……要我帮你接通吗?”叶浔坐在副驾,犹豫地问出口。 江序舟的脸色不算好看,嗓子还有点哑,仿佛昨晚发烧的是他:“谢谢,不用。不过,你可以帮我拿一下蓝牙耳机吗?在扶手箱里。” “哦,好。”叶浔拿出耳机帮江序舟戴上。 江序舟按下耳机上的接通键,邬翊焦急的声音瞬间传来:“你在哪里啊?什么时候到?他们闹着要见你,我快劝不住了。” “在路上,马上到。”江序舟扫一眼中控屏幕的时间,估算道,“大概十分钟后。” “行,我先让他们去会议室休息。”邬翊抽///动下嘴角,听起来是个哭笑,“还好他们来得早,大厅里就只有几个员工,而刚下夜班的我正好看见,这次应该不能有媒体拍到。我让大家都保密了。” “不过现在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上市的时间只能一拖再拖了。”邬翊道。 “嗯,辛苦。回去请你吃饭。”江序舟说。 邬翊:“哎,不用。有这钱你还是去寺庙里求一个平安符吧。” “平安符?”江序舟道,“算了吧,没什么用。” 他打了转向灯,挂了电话,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问叶浔:“一会儿能不能让……”他回忆了一下那个名字,“程昭林来接你。” 叶浔脑子里还在想,江序舟为什么要求平安符这件事。丝毫没有听见他的话。 江序舟耐心又问了一遍,叶浔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司机。 他不想再和江序舟解释,程昭林是副总不是秘书,不会围着自己转。 江序舟按照叶浔说的地方放他下来,又从后座拿出一个小袋子,递过去:“你的药,回去记得吃。” 说完他作势想要去摸叶浔的额头,像昨晚一样去测他的体温。 “谢谢江总。”叶浔后退一步,接过药说道。他看见江序舟乌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失落。 好似夜空里划过的流星。 转瞬即逝。 但是,江序舟很快调整好状态,退后保持正常距离,嘱咐道:“好好休息。” * 黑色越野车重新驶入车流,停在地下停车场。 江序舟走进会议室。他没有让谈惠跟来。 他是真的很怕她动气。 玻璃门刚推开,梅月第一个站了起来,江勇军是第二个。 “小舟!”梅月喊道。语气里的热情过了头,让江序舟很不舒服地皱起眉头。 等到他站在屋中间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原本干净的会议室变得一片狼藉。放在桌子上招待客人的矿泉水被喝完,随意地丢在地上,凳子东倒西歪地摆放着,零食包装袋铺满桌子。 而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此时正把腿搭在会议桌上,正悠哉悠哉的边看手机边吃零食。 江勇军见江序舟注视着江承志,下意识移到自己宝贝儿子面前挡住,手碰了碰江承志,暗示他起来打招呼。 江承志懒洋洋地站起来,弹了弹身上的零食碎屑:“哥哥好。” “你是谁?”江序舟并不想认江承志这一声哥哥。 “啧,也没说要做自我介绍啊。”江承志不爽地嘟囔一句,但还是开了口,“我叫江承志,今年二十六岁,是你弟弟。” 二十六岁。 也就是说,江勇军和梅月在离开自己两年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江序舟冷冷地想道。 他没有什么表情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根枯木,可那无欲无求的神色里,分明透露出杀气。令人害怕。 特别是梅月这种有事求他的人,格外的害怕。她腿一软,跪倒在江序舟脚边,手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拉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小舟,妈妈求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份工作啊?小志他还小,不能就这样完了呀。” 江序舟垂眸看着自己身下的母亲。如果这个女人还能称得上母亲这词的话。 许久,他开口:“早在二十多年前,你们不就和我断绝关系了吗?” “我在你们心中不是已经早死了吗?”他问道。 江勇军一惊,这话确实是他二十多年前和谈惠说的,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挂在心上。 现在从江序舟嘴里听见,才发现这话是这么冷漠无情,而江序舟的模样也如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梅月和江勇军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复江序舟,显然,江序舟同样不想得到他们的回复。 生物学上的血缘关系是一条剪不断的枷锁,死死捆绑住四人,可人性上的枷锁已然断裂。 “能不能行就一句话的事,扯那么远干什么。”江承志站烦了,一屁///股坐下,再次把脚跷到会议桌上,“江序舟,你想好了。如果你不安排我们工作,我们就向媒体讲你不赡养父母,不孝顺,是个冷血的人。” 他按照之前有人告诉的话背道:“你想清楚目前以你公司的状态,能不能接住这一波破天的宣传咯。” 柏文集团的股票从江序舟病历被曝出,再加上高利贷的事情后,跌幅已经超过8%,确实是接不住再一次的舆论。 “江承志。”江序舟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三个想要什么职位?” * “你说,江序舟会给他爸妈和弟弟安排什么职位呢?”赵明荣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叶浔的酒杯问道。 叶浔浅笑:“这就不归我们管了,我相信凭借赵总的水平,搞垮柏文集团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明荣爽朗地大笑,饮尽杯中的酒,招手让服务员倒酒,自己走到护栏旁,俯视楼下的歌舞升平:“叶总,我就喜欢与你交流。” “句句得我心。”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叶浔走到他旁边,注视着那双豺狼一样的眼睛,猜测道:“因为我恨江序舟?” 赵明荣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酒:“差不多。我最喜欢和那些被情所伤的人合作。” 被情所伤的人大多数一蹶不振,饮酒度日,只有那些少数人能从中站起来,重塑自我,奋力上爬,静候时机等着给曾经的心爱之人当头一棒。 赵明荣看出来,叶浔就是这样的人。 四年前的情伤是一把剔骨刀,剔走叶浔的年少轻狂与自命不凡,留下骨子里不可磨灭的恨和野性。 与他们这样的人合作,风险小,成功率高。因为他们会和对方一决高下,甚至会鱼死网破。 到那时候,赵明荣便可灵巧脱身。 叶浔沉了沉眼睛,抿了口酒:“看来赵总很有故事,讲讲?” 赵明荣笑而不谈:“等到把柏文集团除掉,在庆功宴上再谈也不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停工 女孩闪身走进小巷子里,脚步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她感受到身后的人也跟着跑了起来。 混杂酒味和汗味的风如影随形。 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传来男朋友着急的声音:“佳佳,你到家了吗?要不要我找朋友来接你……” “啊!” 手机掉在地上,电话哑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雨水砸向地面的滴答声。 她瑟瑟发///抖地坐在地上,手死死捂住传来巨痛的脚踝,恐惧地望着面前一脸狞笑的男人,那阵恶臭的风逐渐靠近,她向后挪了挪,后背顶住墙壁,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佳佳。”男人慢悠悠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是在品味美酒般,笑得更为猖狂,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肮脏的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啧啧啧,长那么好看,不如跟我回家吧。” “江……江队长,我有对象了……”佳佳磕磕巴巴地说。 “哦?”江承志停下笑容,手劲加重,“有对象了?真可惜。不过,你倒是可以今晚陪我玩玩。” “玩什么?”一个年轻清亮的声音从江承志身后传来,男人轻笑一声,“要不,你今晚先陪我玩玩?” 江承志蹙眉,放开女孩,握紧拳头猛然朝身后挥去。只觉得有只温热的手抵住他的拳头,几乎同时,他的膝盖一痛,肩膀一扭,他跪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 “ntm谁啊?”江承志的手被死死扣在身后,动弹不得,嘴巴仍在大喊,“你松开我!你知道我哥是谁吗?” “谁?”那人收敛笑意问道。 “我哥可是柏文集团的董事长!你敢打我,信不信告到你破产!”江承志扭动身子,“我劝你立刻放开我!” 那人听到“柏文集团董事长”七个字时,手上的劲大了些,好似要把江承志的手掰断为止。他俯身在江承志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怎么你哥是董事长,而你却只是个保安队队长呀。” 江承志未来得及回话,一声惨叫便率先破口而出。 直到警车红蓝光停在巷子口时,佳佳才看清面前的救命恩人竟然是柏文集团曾经的副总经理,现在的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叶浔。 “叶副总?”佳佳忙叫了一声。 叶浔脸在红白光照射下依旧显得英俊,他把江承志交给警察,浅笑地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佳佳掉落的手机,弹走上面的灰递了过去:“碎碎平安。” 佳佳看着手机碎掉的屏幕一阵心疼。 “你男朋友在出差吗?”叶浔问道,在得到佳佳回应后,“我送你回家吧,下次早点下班。你们江总不缺钱,不用为他拼命。” * 而此时此刻,不缺钱不用别人拼命的江总正坐在办公桌前,电脑里传来集团首席公关官蔺怀分析当前柏文集团的舆论环境的声音,面前摆放着江池苑项目全周期文件。 今天下午五点,临近下班时间,住建部发来通知:有人举报柏文集团名下的江池苑项目豆腐渣工程,要求全面停工整改。指向尤为明确地指向混凝土强度不足。 江序舟听取举报内容简报之后,抽空去了一趟江池苑的施工地点,当场封存有争议部分的建材,同时启动第三方公证处取样,忙碌了一圈到晚上九点才有空坐下来召集法务、审计和公关成立战时指挥部,处理舆论。 今天墨城市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特大降雨,和四年前叶浔离开时的那场雨一样大。 江序舟的西装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很难受,但是他没有时间换,只能打开空调暖风,尽量让贴在身上的湿漉衣服吹干。 “我们提前签订合作的媒体有多少家?”江序舟抽出几张纸巾,简单擦拭袖口滴落的水珠。 蔺怀回答:“目前有10家。江总,我建议现在先发布初步声明,在事情没有进一步发酵前,控制住舆情。” 柏文集团在设立公关部门时,专门找了不少核心媒体进行签订年度合作框架。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至少都是信得过,有粉丝基础的媒体。 “好,按照你说的去做。”江序舟一天没怎么喝水,嗓音略显干涩喑哑,他拿起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倒的水,简单地喝了一口。 晚上九点半,柏文集团在官网上发布《关于柏文集团名下江池苑停工举报的初步声明》,10家白名单媒体纷纷进行转载,很快掩盖住负面舆论,暂时成功扭转了舆论导向。 江序舟看着平板上公关部门发来的实时舆论情况,松口气倒靠在椅背,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胃。 他知道目前应急响应没有完全度过,他还需要对事实进行初步核验,保证舆情稳定发展。 这些都要求江序舟在明天早上之前做好准备,同时也要求柏文集团做好准备。 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今晚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序舟扶着办公桌起身,估计是淋了雨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感觉自己的头很晕沉,仿佛顶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胸口传来阵阵心悸,一天没进食物的胃也传来不满,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愈发严重,尤其是胃时不时就会闹一出戏,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江序舟想,看来这件事结束后,真的得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不过,前提是这件事结束。 所以,他走到咖啡机前拉开抽屉,冲了一杯速溶咖啡。 自从叶浔离职以后,他便没有再找秘书,单单是把秘书原本该处理的事情分了一半给邬翊,一半自己担着。 更何况,他一向喜欢凡事亲力亲为,特别是做咖啡这种小事,他还是能够胜任的。 尽管,他通常都嫌麻烦基本上喝的都是咖啡机下面的速溶咖啡。 一杯苦涩的咖啡混合凉水下肚,刺///激得胃一抽,脑袋上的巨石掉落,一痛压一痛,最后居然换来几分清醒。 江序舟打电话给谈惠,告诉她不用等自己回家,默默接受谈惠一顿嘱咐,随即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翻找出止疼药和退烧药,囫囵下肚。 而后,他关了室内的大灯,只开了书桌旁边的落地灯,继续翻看着江池苑项目的资金流水,以及供应商名单。 柏文集团彻夜灯火通明。 * 叶浔送完佳佳回家,莫名其妙地游荡到柏文集团大厦下,仰头看着楼顶的办公室,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江序舟伏案桌前的画面。 他记得江序舟觉得晚上开大灯晃眼,所以只会开一盏落地灯;记得江序舟会喝咖啡机下的速溶黑咖啡;记得江序舟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每个文件都要过目。 他记得所有的一切,也算到了江序舟会做的一切,唯独没想到这个人这时候正生着病。 叶浔点开江序舟的微信,里面的聊天界面空空如也—— 他在从谈惠家回来的当天就清空了聊天记录。 他点开江序舟的头像,模糊的图片加载几秒后跳了出来。 依旧当时拍的那张。 叶浔记得拍这张照片是在个晴朗的夏日午后,柏文集团逐步走上正轨,第一个项目收益不错,在他软硬兼施下江序舟决定给自己放一个下午假。 其实,江序舟对放假去哪里玩都没有什么想法,在他看来,只要和叶浔在一起,去哪里都好玩,做什么都有趣。 肩负着让江序舟放松开心重任的叶浔,坐在临海府院子里的秋千上,滑///动手机查来查去一下午,都没找到满意的场景。江序舟也不催他,就静静坐在树下面闭目养神。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叶浔侧头问。 江序舟穿一身简单的白衬衫,搭条黑色的西装裤,半边身子沐浴在午后阳光之下,脸却怕晒似的偏向树荫。 他听见叶浔的话,在脑子里细细收刮了一番,的确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哎。” 他工作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加任何一个语气词,时时刻刻扮演个说一不二的公司领导人,可在熟悉的人面前,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基本上每句话都要加一个语气词,尾音还会延长。 比如,现在。他拉长最后一个尾音,慵懒里还带点撒娇的意味。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清晰,慢到空气里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慢到叶浔能听见江序舟的每一声呼吸,每一声心跳。 江序舟见叶浔许久没有说话,想要睁开眼睛看他。 “别动!”叶浔叫了一声,手机快速调到拍摄模式,对着江序舟拍了一张照片。 他想要留下这一瞬间。 “怎么啦?”江序舟听话地摆回刚才的姿势。 “你看!”叶浔举起手机,递到江序舟面前,骄傲的像一只小孔雀。 江序舟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望向叶浔,继而看见了那张照片。 毫无疑问,叶浔是一个天赋型摄像师,他镜头下的江序舟永远都是温暖的,帅气的。 江序舟浅笑夸赞道:“好看。” “好看的话,你要设为头像。”叶浔半开玩笑半命令。 “英雄所见略同。”江序舟拿过叶浔的手机转发照片,利索地设为私人微信头像,“我正有此意。” * 手机屏陡然黑下来,叶浔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冻僵的脸,钻进身后的汽车。 “去山河府。”叶浔说。 司机一愣,取出手机调出导航。【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想哭 山河府是江序舟搬出临海府后买的一套大平层。它不在海边,而在与海边相反的方向,在墨城市的郊区。 这套房子江序舟一个人的时候很少回来住,只有谈惠来的时候,他才会回来住几天。 叶浔对他的这些情况,了如指掌。 他站在江序舟的家门前,听见屋内震耳欲聋的电视声,打心底佩服江序舟的先见之明。 幸亏是个顶楼大平层,不然江序舟怕是要被周围邻居投诉。 叶浔低头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发现自己早就浑身湿透,裤腿上还沾有泥点子,压根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必要。他摁响了门铃。 屋内的电视声减小,谈惠迈着小碎步跑来:“舟舟吗?不是说不回来吗?” “奶奶,我是叶浔。”叶浔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跑来这里陪谈惠,大概是潜意识里想要答谢江序舟对自己父母的那些好吧。 “小浔呀。”谈惠打开门,惊呼道,“哎呦,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浑身湿透了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再过来呀?” “我刚好在附近,顺路过来。” “快进屋,我去给你拿一套舟舟的衣服。” 谈惠匆忙地跑进卫生间给他拿了条干净的浴巾,又到江序舟衣柜里翻了翻。 江序舟的衣服不多,大多数都是黑色,藏蓝色,或者灰色,就连睡衣也都是这样的颜色。 在老人家的思想里,年轻人就应该穿点亮色的颜色,所以她对于江序舟这些衣服颇为不满,决定在他的衣柜里翻出别的颜色给叶浔穿上。 “奶奶,要不然我来找?”叶浔边擦头发边说,“序舟的衣服都是我收拾的。” 尽管,那都是四年前了,但是叶浔觉得以江序舟这种头像都用四年的性格,绝对不会更改衣柜的布局。 哪怕这套房子,他从来没来过。 谈惠应声让到旁边,叶浔轻车熟路地拉开最左边衣柜,打开最底下的抽屉——几套略显亮色睡衣赫然躺在里面。 叶浔挑了一套暗红色的睡衣。 这应该是两套的,只不过还有一套被叶浔拿走了。 其实,现在这套才是他的。因为他某一天心血来潮换上这套睡衣时,才意识到自己拿成江序舟的了。 他没有理由回来拿,又不舍得丢掉,所以这套睡衣便一直留存在这里。 “还是小浔厉害呀。”谈惠说道,满眼赞赏地看着他手里的睡衣,“你们年轻人就应该穿这种亮色的衣服,舟舟那些衣服太暗了,显得人不精神。” “你快冲个澡,早点休息吧。”谈惠瞧见叶浔湿///漉漉的衣服,说道。 她离开时顺便带上来卧室的门。 锁落下的那一瞬间,叶浔不自觉地拿起衣服闻了闻。 是他喜欢的木质香,却不是以前的味道。 他用力把脸埋进衣服里,味道钻进他的每一寸毛孔,抚平心头的烦闷。 叶浔有点想哭。 他在离开江序舟之后,原本封在玻璃瓶里的情绪开始外泄一点点浸///透。 他有点搞不清自己的情感了。 于恨,他恨江序舟的突然冷漠和不留情面,恨他不早点解释,让自己独自承受如此多痛苦,恨他四年之中从未露过面,但又在自己想要放弃时候乍然出现,默默忍受一切自己强加给他的痛苦。 他确实想要扒光江序舟身上的虚伪,解除他所有的关系,然后把他捆起来丢在自己身边。 囚禁他,让他只属于自己。 于爱,他舍不得江序舟的好,舍不得江序舟的柔情,以及自己骨子里解不开的依赖。 因爱生恨,又恨中生爱。 叶浔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接近江序舟还是该远离江序舟,是听从内心还是遵循本意。 人无措的时候,都想用眼泪去掩饰脆弱,去发泄内心情绪。这是本能。 暗红色的睡衣在咸涩的泪水打湿下,颜色变得鲜明。 叶浔努力压下呜咽,却仍露出些许声音。 无助,委屈,难受的情绪接连透过眼泪流出来,原本该在四年前流出的泪,该在江序舟面前流出的泪,跨过时间,流在了静静躺在江序舟衣柜里,他自己的睡衣上,流在了江序舟味道的睡衣上。 直到凌晨,叶浔也没换上那套睡衣,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哭的时间太长,嗓子又疼又哑,他蹑手蹑脚走出去倒了杯水,慢慢喝完,顺手给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完晾好,给谈惠写了个纸条,走出山海府。 * 大雨初霁的墨城市,云雾缭绕,江序舟放下平板,揉了揉鼻梁。 江池苑项目全周期文件已经被他浏览一遍,并没有发现问题。 哪问题出在哪里?又是谁举报的呢? “序舟,设计单位发来了《工程质量评估报告》,而且我又调取了施工项目这段时间的影像资料……”邬翊推开办公室的门,边气喘吁吁地说,边拿出u盘和资料,末了才抬眸看江序舟。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给他吓了一跳—— 江序舟的脸色苍白,黑眼圈极其明显,嘴唇泛起青紫。 “你你你怎么了?心脏疼不疼?哪里不舒服?”邬翊手忙脚乱地绕过办公桌,观察起江序舟的脸色,“你晕不晕,想不想吐?” 江序舟这些感觉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已经疼习惯了,身体自动忽视这些细微的疼痛。 他摇摇头,插上u盘,戴上电脑旁防蓝光的金框眼镜,打算过一遍这段时间的施工视频。 邬翊一把拦下:“我昨晚看过了。没有问题,设计单位出的评估报告也没有什么结构性问题。一切正常。”他顿了顿,商量般说道,“你先睡会儿吧,工地的机构复查我去看,等我回来后去和从恒他们聊聊。” 从恒是江池苑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昨天举报材料一下来,江序舟便停了他的职务,但是按照规定,他们需要对相关管理人员问责。 “不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江序舟用力咬住唇,试图用血色掩盖住青紫,“感染性心内膜炎本身就容易存在口唇间接性青紫,不碍事。” “你信不过我?”邬翊问,“怎么让你休息这么难?” “不是不信你,是没必要。我不习惯做甩手掌柜。”江序舟起身走进洗手间,“你回去换身衣服,十分钟后出发。” 邬翊见劝说无用,只能作罢,心里盘算着等下一次有空,他定把江序舟绑去医院,全身上下用扫描仪检查一遍。 办公室的门被大力关上,江序舟松下口气,他没有抬头看镜子中的自己。 现在这个状态,必然是狼狈,不堪入目的。 人身处高位久了,便会下意识抗拒自己狼狈的样子。江序舟也不例外。 他双手撑在洗漱台边,呼吸沉重,有些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他用手按住胸口,努力调整呼吸,却没成想窒息感越来越强,仿佛被塑料膜紧紧勒住喉咙,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大口喘气,都吸不进一口气,眼前浮现一团团黑雾。 嗓子又干又痒,一股血腥气直往上冲。 完了。江序舟脑子里警铃大响。他连忙俯身,打开水龙头。 下一秒,暗红色的血喷溅在洁白的池壁,一点点与水混为一起,滑入下水道。 他闭了闭眼睛,甩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深呼吸。他感觉这口淤血吐///出去后,身体比以前要轻松不少,至少他能呼吸到空气。 这不算一件坏事。 “序舟,你好了吗?”邬翊不放心江序舟,五分钟内快速换件外套,收拾好自己鸟窝样的头发,就跑来敲他洗手间的门。 江序舟应了一句,随意收拾下自己和洗手池,走进休息间关门换衣服。 邬翊扫一眼干净洁白的洗手池,转头盯着紧闭的房门问:“你吐血了?” “没有,好得很。” 江序舟知道邬翊肯定是在诈他,可他偏不上当,还顺便补充一句:“谁主张谁举证。” 没有证据的邬翊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我下楼去买早餐。” 江序舟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再折返回来,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布洛芬和止吐药放进口袋。 * 黑色越野车行驶在早晨的马路上,车内一股包子和豆浆的香味。 邬翊率先没忍住,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早餐,顺手把江序舟的早餐放在他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这股味道对于本就有些晕车的江序舟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早上闹完一通平静下来的胃,再次翻滚起来,阵阵恶心冲撞喉咙。 江序舟边咳嗽边打开车窗散味,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试图去逃避这顿早餐。 他本就是工作狂,一到工作领域,脑子立刻忽略掉周围的一切。 如果说问题不是出在原设计和集团里,那还会出现在哪里?又会是谁举报的他们?江序舟头靠在玻璃窗思考,风猛烈灌进来,冻得他一激灵。 “邬翊,从恒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江序舟放下笔记本电脑问。 邬翊也捧着电脑处理文件,听见这个问题,停下来仔细回想一下。 江序舟没有直接与项目总负责人从恒对接过,甚至面对面的次数都微乎其微,主要的事项还是靠邬翊去沟通接触。 “他工作上认真努力,算是我们集团的老员工了。”邬翊说,“你怀疑问题出在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吐血 “不算怀疑。”江序舟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举报信息有点奇怪。” 来得太巧了,又来得太快了,它正好卡在柏文集团不上不下的时候,多少带点落井下石的意味。 举报人肯定是一个特别了解柏文集团现状的人。 “停工文件里写的是我们混凝土强度不达标。”江序舟调出电脑中供应商名单,“这个供应商很早就跟我们合作了,许多项目都用的是这种混凝土。” “而且据我所知,柏文集团算是他们最大的合作商。他们举报我们弊大于利。” 江序舟眉头紧锁。 “江序舟,那从恒举报我们的意义又在哪里呢?”邬翊问,“他父母在今年年初时候相继生了重病,唯一的孩子还有白血病,妻子抛下他们改嫁。” “咱们公司前段时间还批了一笔慰问金给他。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会举报我们。” 邬翊讲话的语速不自觉加快,语气不悦:“江序舟,我认为在举报人信息没有出来前,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一个人。” “邬翊,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江序舟解释道,“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邬翊深吸口气,平复下情绪说,“序舟,你没跟他接触过,也没去过他家,很多情况你都不知道。” 邬翊忘不掉他送慰问金去从恒家的时候—— 四十多平的房间里挤满了四口人,稚嫩患病的孩子,瘫痪在床的老人,还有满桌子的药品,角落的护理用品将客厅填得满满当当。 从恒收拾出几张塑料板凳,倒水招呼,忙前忙后。 邬翊注意到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头上居然已经冒出了白发。 “哥哥,你是爸爸的领导吗?”从恒的女儿叫从好,小女孩头发稀疏,面色苍白,纤细的手臂上扎着留置针,笑容天真烂漫。 邬翊心里抽痛,俯身答应。 从好献宝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快要化掉的奶糖,放进他的手心里,悄悄说:“这是护士姐姐奖励给我的,谢谢你照顾爸爸。” “不用那么多,一颗就好了。”邬翊后悔自己考虑不周,没有给小女孩带些什么东西,他摸遍浑身都没找到什么适合孩子吃的或者玩的东西。 愧疚之情更加深。 他找个借口离开,跑了几家玩具店,买了不少文具和玩///偶送给从好。 没想到小女孩仰着脸,义正言辞道:“哥哥已经对爸爸很好,我不能再要哥哥的东西。哥哥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邬翊差点脱口而出,哥哥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但是话到临头改了口:“那钱是爸爸工作表现好的奖励,这是你好好打针,乖乖治病的奖励。” 从好歪着小脑袋思考几秒钟,觉得邬翊说得有道理,高兴地接受这些礼物。 邬翊说完,偏头问江序舟:“你觉得,从恒为什么会砸掉自己的饭碗呢?” 江序舟回答不出来。 两人一路沉默,邬翊甚至没注意到江序舟的早餐还丢在一旁没有吃。 * 原本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此时只剩下几个检测人员在测量数据。工人在简易板房里休息。 江序舟下车时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坐在泥土中,扶住车门缓了许久才回过劲。 他衡量下自己的身体状态,怕是很难撑回去。于是,他百般不情愿地打开已经凉掉的豆浆。 甜腻的豆浆味顺着鼻腔一路黏到嗓子眼,勾起胃里阵阵恶心。 江序舟深吸口气抿了一小口,转头果断把这杯甜到齁的豆浆丢进垃圾桶,肉包子撕碎喂工人养的小狗。 他摸了摸小狗的头扶着车门站起身,瞧见邬翊从活动板房里拎出两个白色安全帽。 小狗刚把最后一点肉渣吃掉。邬翊就朝他走近:“整体报告还有一个小时出来。不如我们先去看看?” “施工日志与监理日志你核对过了吗?”江序舟戴上安全帽。 “核对过了,验收程序一切合规。” “就差报告了。”江序舟说,“如果报告没问题,就可以向住建部门申请中止调查了。” 他黑色瞳孔暗了暗:“我倒要看看,这个举报人的原始证据是什么?” “哦,对了。”邬翊说,“江承志昨天被打,又进派///出///所了,然后你父母没打通你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江序舟工作的时候,私人手机总是关机丢在旁边。 “被高利贷打的吧。”江序舟见怪不怪。 毕竟,江承志这种人在社会上早晚都会被收拾。 “不是,是路人。具体的你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你去交保释金,不过我说你在忙,拒绝了。” “也就住几天牢,当给他一个教训了。”邬翊说。 江序舟也是这样想。 两人在施工现场检查了项目进展情况以及安全情况,不知不觉就到了出报告的时间。 报告和他们的预想的一样,完全合规,没有任何问题。 邬翊松了口气,江序舟取完报告感谢过检测机构的工作人员,两人并肩走出施工现场。 江序舟把报告递给邬翊,“我晚上有个饭局,这事就交给你了。” 邬翊接过报告,顺手帮江序舟拉开车门。 车门重重合上。 * 中午的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厚重的窗帘,屋内一片漆黑,叶浔正在酣睡。 突然他被丢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烦躁地翻了个身,抱住被子,接起电话。 “儿子儿子,你起来了吗?”聂夏兰焦急地声音穿过无线电响起。 叶浔扫一眼腕表,发现居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他连忙靠坐在床头,喝口水清清嗓子回道:“起了,早就起了。” 如此拙劣的演技,居然骗过了聂夏兰,也有可能是她压根来不及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你爸爸这两天总咳嗽,喊胸疼,结果去医院检查说支气管上面有个肿瘤。”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叶温茂咳嗽的声音,聂夏兰叹口气,“现在他不愿意去医院。” “怎么现在才和我说,我马上过去。” 叶浔套上衣服,抓起车钥匙直奔父母家。 从他有印象起,叶温茂就开始抽烟,从他小时候的一天一根烟到现在的一天一包半的烟,越抽越猛,越抽越多。 叶浔也不是没劝过,但是戒烟这种事不光别人劝,还要自己愿意。 就像一段感情,只有双方自愿才能促成良缘或破镜重圆。 他推开门进屋时,叶温茂和聂夏兰正在争执。 “我去干什么,是良性还是恶性,这都是命!”叶温茂说,“良性没关系,恶性躲不掉。” 聂夏兰声音哽咽沙哑:“你哪里来那么多歪理。先去治疗,剩下的我们再商量。” “唉,有什么好去的,花钱费力。”叶温茂争不过聂夏兰,只能在餐桌前抽烟。 “你还抽烟!你命不要了!”聂夏兰声泪俱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叶浔一听,鞋都来不及脱,走进去拿走叶温茂嘴里叼着的烟,连同餐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全部丢进垃圾桶:“去医院。” 叶温茂被突然出现的儿子,吓了一跳,伸手想去垃圾桶捡烟。 “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烟。”叶浔一脚把垃圾桶踢开。 他不敢多说,怕暴露心中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四年前的每一天里,是无处不在的,是无孔不入的,是在江序舟身上,而在四年后的今天,它再次浮现,这次却是在自己父亲身上。 叶温茂不好反驳儿子,和聂夏兰抽泣地恳求,他犹豫片刻答应了叶浔。 * 医院的消毒水仿佛一把悬在头顶的剑,紧张的让人发疯。 叶浔办理了住院手续,但奈何今天是周末,医生不上班,所以只能先住院,周一再找医生商量治疗方案。 他回家给叶温茂拿了点衣服,去楼下生活超市买了点必需品,宽慰聂夏兰几句,临近晚上六七点回到病房。 叶温茂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拉着叶浔断断续续地聊天,直到晚上十一点才睡着。 叶浔属实是有些睡不着。他走到住院楼外的小花园里找了个干净点的长椅坐下,脑海里不断闪过手机里查到的各种可能性。 他的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急诊。 叶浔去过急诊很多次,大多数都是托江序舟的福。 江序舟……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见过面了,以前分开的时候,哪怕没有见面,也会有两人的共同好友在闲聊中谈及对方,可这三四天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就跟原地蒸发一样。 叶浔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它跳动得比江序舟快,比江序舟有力,他不受控地想到江序舟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的样子。 不是做过手术了吗? 为什么还会这样? 是手术没完全康复,还是有并发症了? 他不禁想到当初陪江序舟做心脏病手术前,签得一堆告知书,里面的并发症有将近十种。 ……十种。 江序舟到底会不会是其中的哪一种? 他悠悠回过神,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往急诊走去,又莫名其妙地坐在急诊大厅的长椅处。 急诊大厅没有几个病人,医生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身后的儿科诊室有孩子哭闹的声音,说不上安静,也说不上吵闹。 这样的环境压抑、不安、恐惧。 叶浔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起身准备回病床睡觉。 突然,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护士猛然醒来拉过门口的推床,轮子滑过地板的嘎吱嘎吱声,压过在场的每个人心头。 叶浔的心脏不受控地急速跳动,呼吸不受控地急促起来,他站起身冲到门口,先看见推床上刺目的红,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太多血了,人怎么会吐那么多血。 “让一下!”旁边的护士喊了一声。 他茫然退后两步,呼吸瞬间一滞—— 他看见江序舟了。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场景,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场景。 “序舟……”叶浔喃喃道。 病床上的人仿佛听见似的,头偏了过来,乌黑的眼睛半睁着,灰白的嘴唇微微扬起,张了张嘴说了什么,随即身体一抽,又一股鲜血吐了出来。 叶浔忘记呼吸。 他听见江序舟的话了。 他在叫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手术 江序舟晚上请住房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吃了顿饭。 由于是他做东,所以很多酒他躲不开,白酒红酒一杯杯下肚,犹如往沸腾的油锅里倒开水,刺///激得他的胃一抽一抽。 他明白自己吃点菜,再喝酒会好点,可是这家饭店的菜要么太油,要么不合胃口。 而且他的胃真的很不舒服,恶心感迟迟压不下去,吃菜更加是火上浇油,搞不好还会当场吐一地。 江序舟大胆想了下这个场景。 那真的……太惊悚,太狼狈了。 他不禁打一个寒战,转眼又换上一副客套的笑容,举起酒杯和对面的领导碰杯,场面话一套一套地蹦出来。 一顿饭从晚上七点到十点,桌上的菜几乎一口未动,酒瓶倒是空了好几个。 江序舟喝酒不上脸,甚至喝完还能勉强走几步路,他搀扶着最后一位领导上车,扬起笑容:“赵科长,多亏您照顾。这次的事情,拜托了。” 赵科长瘫在自家车后座,摆了摆手:“小江,这都是小事。” “谢谢赵科。” 江序舟目送着车辆融入车流,直至消失,他疲惫地坐在停车场外的石墩上,长腿一伸,掏出电话给邬翊打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状态特别不好,心慌无力,最为致命的是喘不上气,他头垂下来,轻咳几声,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获取多一点空气。 “喂——江总,怎么了?”邬翊在办公室里整理完所有资料,正准备打包好明天一早发到住房部。 “希莱酒店停车场,接我。”江序舟感到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胃一抽,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停车场的灯太暗了,他看不清,但是这一股黏腻温热感,实在是熟悉。 邬翊不知道江序舟那边发生了什么,正打算懒洋洋伸个懒腰再起身:“司机呢?” “我吐血了。”江序舟一句话炸得邬翊瞬间滑下椅子。 “我靠我靠我靠,你别挂电话!” 邬翊边开车边在找话题和江序舟聊天。后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把双腿叉开,身子前倾,防止那一股股止不住的血弄脏衣服。 生死关头,他都不愿意让自己太狼狈。 主要的原因是——这套西装是叶浔送的,他不舍得弄脏。 邬翊一路压着限速飙到停车场,拉上江序舟又直奔医院。 江序舟靠坐在后座,意识模糊不清,却仍强撑着问邬翊:“有塑料袋吗?” “啊?”邬翊被吓得脑子发懵,他感觉等把江序舟送进医院里,自己也能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紧张到晕过去。 “我外套在旁边,你吐里面吧。”邬翊见江序舟还能说话,心里松了半口气,轻飘飘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车饰。” 江序舟不客气地抓起他的外套堵住再次涌上来的血,他眼前只剩下闪过的路灯。 他的意识随着车的颠簸,来回浮动,迟迟落不下。 好似有什么牵挂般。 终于,他在黑暗中感受到了那个牵挂的人,以及那句许久未听见的叫声。 他的小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轻柔的尾音上扬,羽毛般绕在江序舟的心头。 自己的名字短暂地缠绕在心爱的人唇齿之间,何尝不算是一种亲吻。 江序舟释怀一笑,牵挂一断,意识坠落。 * 叶浔看着面前的人眼皮缓缓落下,熟悉的恐惧感袭来,他提起腿,摔落在抢救室前的长椅上。 邬翊停好车,跑到他旁边坐下,手里浅色的外套上全是大块大块的鲜红。 “这是……”叶浔哑到失声,“他的血?” 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江序舟又吐了多少血。 叶浔不敢想,或者说他压根想不下去。 他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得如同漫天白雪,而江序舟是雪中突兀的枯木。 他拼尽全力地想去见他,去触碰他,去拥抱他。 但是,他们中间隔着狂风,叶浔过不去,江序舟过不来。 叶浔呆呆望向急诊室,护士抱着血袋跑进去,门一开一合。 他看见一地沾血的纱布,还有江序舟紧锁的眉头,旁边的仪器映出他的心跳。 医生走出来交代几句,叶浔只听清“胃溃疡伴随出血”、“止疼药”和“胃管留置术”。 他张嘴想问,这些疼不疼。 江序舟最怕疼了。 之前做心脏手术前,他抱着自己哭了一晚上,脑袋窝在自己的颈窝,头发蹭在自己的脸颊,他闷着声反复念叨,怕疼,不想做了。 他也一晚上没睡,一直轻轻摸着江序舟,从柔软的头发摸到后背。 两人互相汲取温暖,又都顶着黑眼圈进入手术室。 当时叶浔真的以为江序舟怕疼,后来才知道,江序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罢了。 身体的疼抵不过思念的疼。 叶浔想,他现在也知道了,他也怕疼,怕到浑身颤///抖,怕到喘不上气。 就像得心脏病一样。 “这里面是病人的衣服,我们前面抢救的时候剪开了。”护士将一袋衣服交到邬翊和叶浔之间,“看看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丢了。” 因为急救室怕出现病人醒来后讨要衣服的情况,通常会出来问一声家属。 叶浔接过袋子,打开时一愣—— 这套西装,是他之前为江序舟买的生日礼物。不过,江序舟的分手提的太突然,他离开的也太突然。这套西装他迟迟忘记取。 江序舟什么时候知道有这套西装的,又什么时候去取的? 叶浔伸手摸了摸衣服,布料柔软干燥,没有一丝湿润。 邬翊注意到他的动作:“难怪路上问我有没有塑料袋,原来是不舍得吐在自己的衣服上啊。” “所以……”叶浔指了指邬翊怀里的外套,“这件是你的?” 邬翊点点头。他本来想告诉叶浔,江序舟在你走了以后有多珍视你留下的东西,有多思念你。可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他一个局外人,属实不好插手两人之间的感情。再多的珍视和思念,都需要行动去证明,而不是旁人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的。 叶浔握着袋子的手指泛白,轻飘飘的衣服他都要拿不住了。一阵阵心悸猛烈撞击他的身体,眼眶干涩,喉咙里仿佛卡有什么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他把脸埋进那套破碎的西装里,熟悉的水生香夹杂烟酒味钻进鼻腔,心脏跳得更疼了。 “江序舟……我好疼。” * 江序舟也很疼。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谈惠和江中,以及叶浔。 刚开始他好像躺在小时候的床铺上,虚掩的门能听见谈惠和江中压低声音谈论的声音,碗筷碰击,厨房灶火打开的声音。 不久,江序舟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他利索地爬起身,喊了声,爷爷奶奶。 可睁开眼却是躺在床上打滚哀嚎的叶浔。 “哥,哥,下次轻点呗。”叶浔套上///床边的衣服,揉揉左边的腰,埋怨道,“本来没那么痛的,你给按完后更痛了。” 江序舟一愣,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万金油。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们刚搬进临海府的那天,叶浔为了省钱,捞起袖子决定自己搬家,还坚决不给江序舟插手。 原因是怕江序舟小心脏受不了。 结果,叶浔搬起第一个箱子时腰闪了一下。 然后,江序舟花钱请了搬家公司。 “下次这种钱不用省。”江序舟盖起万金油,手一伸放在床头柜。 “不行!”叶浔义正词严,“钱都是省出来的。” 他的短袖没套好,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短短的头发由于方才打滚而凌乱不堪,甚至有几撮骄傲地竖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在光下更加闪耀。 江序舟很喜欢这样的叶浔,他靠在床头,笑盈盈地看着爱人。 心里满是拥有后的喜悦和满足—— 这么好看的人是他的,是他的爱人。 叶浔骄傲的翘毛动了动,离他近了一点,隔着布料的心脏被戳了戳:“江序舟,要省下钱来治一治你的小破心脏啊。” “不然……”叶浔一挑眉,江序舟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我在这里面住的不舒服。” “靠。”江序舟笑骂一声。 叶浔在拿捏自己方面,简直是天赋型选手。 江序舟无奈地举起双手,缴械投降,笑容依旧:“听你的,努力攒钱修补小破屋。” 叶浔伸出小拇指,勾住江序舟的小拇指:“拉钩上吊。” * “一百年不许变……”叶浔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江序舟没有夹仪器的小拇指,冰凉的触感钻进他的血管,一点点冻结血液。 他俯身说,“江序舟,答应我,别睡太久。” 这是江序舟出手术室的第三天,也是叶浔第三次走进icu看他。 邬翊临去公司前,特意打电话交代他,有空再去看看江序舟,医生说睡太久容易有生命危险。 叶浔直起身,垂眸看着他曾经的爱人。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他嘴巴动了动。 “江序舟,我还在恨你。” “你还没有和我道歉。” 江序舟没有动,就像叶浔以前欺负他的每一个时候一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苏醒 叶浔晚上等到叶温茂睡着,再一次溜到江序舟的病房里。 江序舟还是没有醒来。 氧气面罩遮盖住他大半张脸,一直用发胶固定好的发型,现在被汗水打湿,凌乱地垂下来遮盖住由于不舒服而拧在一起的眉毛。 “是不是很疼?”叶浔问。 他进来前,医生刚刚把止疼泵停了。他躲在外面查了很久的手机,确定停止止疼泵或者调整止疼泵,是说明病人有苏醒的可能性时,手不可察觉地抖了下,内心莫名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江总,你真厉害,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胃不好还喝酒,胃溃疡还吃布洛芬,你直接吞刀子呗,这样连活的可能性都没有。” “你死了,我还是会恨你的。” 叶浔实在是忘不掉电子胃镜报告单上触目惊心的图片。 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原本打算关心的话到头来却变了个味。 其实,自从见面起叶浔便没有对江序舟说过几句好话。 生病发烧那次除外。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叶浔双手抱胸,沉默地俯视床上的人许久—— 江序舟的被子拉到下巴处,盖的严丝合缝;吊瓶里还有一半的药没有滴完;床铺高度调得角度刚刚好。 胃出血的病人要禁食禁水,不过江序舟昏迷不醒,正好避免挨饿挨渴。 叶浔的视线慢慢移到他干涸裂开的嘴唇,柔软的指腹轻摸而过,有些扎手。 几天前,这里曾沾满鲜血。 不过那天,还好没有大出血,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你真是福大命大。”叶浔转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温水,自己抿两口尝尝温度,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棉签蘸点水,轻轻点在江序舟的嘴唇上。 “你知不知道胃出血是会死人的?”他又说。 那天叶浔在网上换了好几个软件查胃出血的各种信息,越看越害怕,越看越无助。 他忘不掉网上说的各种病历,也忘不掉评论区清一色为家人求平安的祈祷。 太多了,甚至还有尸检报告。 他快速退出网站,锁屏丢在旁边,心脏跳得猛烈,手止不住地抖。 这里面的任何一项按在江序舟身上,他都承受不来。 尤其是最后一项。 叶浔现在想起那些画面都觉得触目惊心,他深吸几口气,再次蘸水点在江序舟的嘴唇。 直到嘴唇变得湿润,他才把棉签和一次性杯子丢进垃圾桶,长舒口气,撩开江序舟湿润的刘海,用纸巾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抚平又皱起来。 叶浔不厌其烦的继续揉。 “江序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他边揉边说,“这样三边跑,我真的很累。” * icu病房一次只能进一个人,邬翊赶来时被告知里面已经有一位家属了。 他抱着给江序舟带的湿巾等一///大袋生活用品坐在门外长椅张望。 家属? 他倒要看看这位家属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icu。 叶浔脱下防护服,随意擦掉头上闷出的汗,一抬眼就看见面前长椅上的人。 “家属?”邬翊眯起眼睛,把手里的生活用品递过去,“麻烦家属再帮我拿进去一趟吧。” “我先走了。”叶浔避开他的手,抖开外套穿上就往电梯间走。 “叶浔,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们需要重新坐下来谈一谈。”邬翊劝道,“至少别留下遗憾。” 当年,他只是出了个差,回来时两人已经分手,叶浔辞了职,消失不见,江序舟忙于工作,每天穿梭在各个工地,人影都见不到几次。 更别提吃饭了。 于是,江序舟因为胃疼,住了一周的院。 邬翊去医院的时候问过江序舟,他和叶浔之间的事情。 江序舟含糊地说,两人有点误会。 他问,有误会为什么不解释? 江序舟仰头看向头顶的吊瓶问,事情已经发生,伤害也造成,人走了,解释还有什么用? 他有时候真的想打开朋友的脑袋,看看是那一根筋统治的大脑。 为什么那么轴? 几年前,邬翊劝不动江序舟,几年后,他也劝不动叶浔。 叶浔听见他的话,脚步一顿:“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说完,迈开腿走进电梯。 * 如叶浔所愿,江序舟悠悠醒来是第四天的下午。 叶浔不在,邬翊在。 邬翊唤醒的方式与叶浔不一样,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叶浔是放狠话让江序舟心疼而醒,那邬翊则是用废话让江序舟烦醒。 他在病号耳边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没实现,江序舟便先睁开眼睛。 “呜呜,序舟你终于醒了。”邬翊呜咽两声,“你让我等了好久啊!” “不醒怕你把我公司卖了。”江序舟说出的话都被氧气面罩遮盖,邬翊听不到,继续在旁边假装抹眼泪。 江序舟:“……”好吵。 邬翊嚷嚷两声,按铃让医生进来检查,得到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消息后,他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 “你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吗?” “……” 邬翊坐在病床旁的板凳上,没盼望江序舟会回答他,自己缓了缓,伸出四根手指在病床上的人面前晃晃:“四天!整整四天零一个小时!” 昏迷的人没有时间概念,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 对于江序舟来说也是,他甚至不想回来了。 现实生活中所谓的名和利都可以不要,他只想要梦里的温存和平稳。 那些他曾经拥有但是又失去的一切。 可是在梦境的结尾,叶浔伸出小拇指和他拉完勾,趴在他旁边抚平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梦里的叶浔还说,江序舟,你要好好的。我想要你陪我一辈子。 说完,他推了一把江序舟的肩膀,随后四周的场景像演穿越的电视剧里一样旋转,消失,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江序舟缩在空白的角落里,听见一声熟悉的叹气,以及一句,我真的很累。 四周的空间逐渐清晰,逐渐有了色彩。 他回到了现实。 邬翊放鞭炮似地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就差把这四天里公司换了多少桶水,都要一并交代了。 这些都不是江序舟想要听的重点。 江序舟拉住邬翊的袖口,盯着他,努力把自己想听原始证据的心里话,写进乌黑的瞳孔里。 结果,邬翊明显理解错了,他留下句:“这是个惊喜。” 江序舟未清楚是什么惊喜,邬翊出去接了个电话,就再没有回来。 他和天花板干瞪眼几分钟,困意再次袭来。等到再次睁开眼,他终于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就是……这惊喜怎么红着眼眶。 这一觉,江序舟攒足力气,他摘下氧气面罩,努力撑起身体。 “惊喜”一言不发地把氧气面罩重新带到他脸上,把他摁回床上。 “……小浔?”江序舟小心叫道,“眼睛怎么了?” 叶浔认出他的嘴型,抬手想去揉眼睛。 江序舟拉住他,示意别揉。 其实,叶浔真的没有哭,这是寺庙里的香熏的。 他不知道江序舟什么时候醒,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在公司里浑浑噩噩地处理完文件,开完会议,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附近有没有求平安符比较灵的寺庙吗? 管理层瞬间炸开锅,七嘴八舌地讨论出三四个附近的寺庙,叶浔又在网上比较一番,选定距离墨城市区三十公里外的寺庙。 那里确实名不虚传,很多香客慕名而来,还没踏入大门,叶浔就被香火燃烧的烟雾呛咳几声。 他是个无神主义者,从小到大进入的寺庙屈指可数,所以求平安符的流程他不太清楚,只能一路跟着别人上香拜佛。 许愿前,他仰望佛像,心中默念,希望江序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三跪三拜,在黄纸上写下愿望,交给法师开光,黄///色的平安符在香炉上绕了三圈。 叶浔按照这个流程为叶温茂也求了一个。 他还想为聂夏兰和谈惠都求一个的,可这佛香太熏人了,熏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叶浔怀揣两个平安符,在寺庙外用矿泉水洗了几遍眼睛,才勉强睁开,驱车赶来医院,他先把平安符交给叶温茂,接着来到江序舟这边。 在看见挂念的人睁开眼睛,叶浔突然有点拿不出这个平安符了。 太丢人了。 明明口口声声说恨他,不会原谅他的人,转身就去求了平安符。 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叶浔犹豫几秒钟,到底没拿出这个平安符。 江序舟仍然固执地觉得叶浔是哭了。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没问出口。 两人一个仰视一个俯视,迟迟都没开口。 “我……明天转去普通病房了。” “我明天不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打破沉默。 叶浔没听清江序舟的话,呼吸的雾气挡住嘴型。他的意思是,江序舟醒来以后,就不需要他来唤醒了,省得两人碰面太尴尬。 江序舟是想要叶浔来的,他巴不得立刻把病床号说出来,奈何他还不知道。 “你说话了?”叶浔反应过来,“说了什么?” 江序舟抬手又想摘氧气面罩。 这玩意太碍事了。 “算了,你听我说吧。”叶浔抓住他的手,塞回被子,瞪了他一眼,“你还想再挨一刀吗?” 江序舟:“……” 如果再来一刀,还能看见这样的叶浔,他还是很愿意的。 “你要是再来一刀,我绝对不会再来了。丢你一个人自生自灭。”叶浔看穿江序舟的心里话。 前段时间还在说不会见死不救的人,今天改了口。 江序舟放缓呼吸,减少雾气,慢慢比着嘴型:“别哭,我没事。” 这句话叶浔瞧出来了:“没为你哭,眼睛干涩。” “滴眼药水。” “不用麻烦。” 叶浔挠挠头,在病房里绕了一圈,四处打量。江序舟的视线黏在他身上,在病房内也绕了一圈,又目送他走出病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戒指 第五天下午,江序舟转到普通病房。 他躺的时间比较长,伤口愈合得再慢也差不多好全了。 邬翊匆匆来了一趟,交代了几句又匆匆走了。叶浔压根没来。 江序舟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护士站给手机充电,然后到医生办公室看了眼自己的病历。 医生年龄有点大,见不惯小年轻经常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语重心长道:“你的心脏病没有去治吗?” “在吃药。”江序舟回答 “你得去做手术,光吃药不行。”医生推了推下滑的老花镜,“你这个手术早点做,治愈率会高,拖到后面越危险。对了,你家属呢?” “……家里人没来。医生,如果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江序舟直奔主题道。 医生摇摇头,叹现在的小年轻都不惜命:“你刚醒来没几天,就想着出院,为什么不想想早点做手术呢?” “工作忙。”江序舟说。 医生见劝不动他,无奈答应他过两天出院的请求。 他这番话不能说没有点醒江序舟,只能说半点醒—— 江序舟想起来自己还有心脏病这件事。 从小到大一直都有的毛病,疼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有时候他会怀疑是胃部的不舒服牵扯到心脏,而不是自己心脏病没好全导致又病了。 可他现在不能做手术。 柏文集团的现状并不好,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发生,公司名声以及股票一个劲下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抛下集团去治疗,怕是得被员工撕碎。 他自己也做不到对公司不管不顾。 等过这段时间吧,他想,等把集团拉出这场危机以后,自己找好职业经纪人或者把公司转交给邬翊,自己再做手术。 江序舟走回病房,他现在还不能出院,只好打个电话安抚下谈惠。 病房是单人间,他靠在窗台上,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楼底下是医院的小公园,有不少病人和病人家属在晒太阳,半开的窗户能听见他们的闲聊的声音,时不时还会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谈惠才接通,扯着嗓子:“舟舟,公司忙完了?” “还没,得过两天。您住的还习惯吗?”江序舟面上带笑,手指下意识调小音量。 “习惯习惯,小浔这几天都在呢。”谈惠笑得开心。 江序舟反应了几秒。 叶浔这几天都在自己家? * 叶浔拆开打包回来的饭菜,倒在盘子里,拿去微波炉加热,转身去敲了敲谈惠的门,复而把饭菜拿出来摆在餐桌。 江序舟当初买下山河府是为了让谈惠过来能有个住处,所以整套房子全是适老化设计,处处都按照她的习惯布置,角落里安装了监控,有什么情况都会发送到江序舟的私人手机。按照往日,江序舟总会找一个临时护工照顾谈惠,但那天他昏倒得突然,忽略了这件事。 叶浔却想了起来。 他早上从医院安顿好叶温茂,再去附近打包早餐或者午餐出发到山河府陪谈惠吃饭聊聊天,下午回到公司处理文件,路过医院时上楼看一眼江序舟,忙完回去继续照顾叶温茂。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三点一线。对江序舟隐瞒叶温茂住院的事情,对谈惠隐瞒江序舟住院的事情,对叶温茂隐瞒江序舟住院的事情。 他最担心这三个人,又要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挑着不重要的话题聊。 简直是身心疲惫。 叶浔独自坐在餐桌前,摊在椅背上长长叹口气。这个椅子也是适老化设计,两边都有扶手,直挺挺的后背,专门治他这样懒散的坐姿。 气刚叹一半,后脖子便觉得硌得慌,他乖乖调整好坐姿,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屋内,谈惠没问清楚江勇军和梅月的事情,江序舟那边就有人说话,她没听清,电话已经挂断。 她推开门瞧见叶浔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纯色的运动外套搭在椅背,脑袋垫在手臂上,单单露出一个头顶。 她去主卧把江序舟的被子抱出来给叶浔盖好,关掉餐厅的大灯。 * 叶浔太累了,身心疲惫,就连梦里都是叶温茂和江序舟,时不时还有谈惠。三个人轮番出现,说的话有质问也有不舍。 叶温茂拔掉手背的留置针,愤然起身朝屋外走,声音极大:“治疗个屁,我要出院!” 江序舟咳出来的鲜血染红氧气面罩,一旁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气若游丝地说:“……小浔别哭。” 谈惠拍着桌子质问:“江序舟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隐瞒我!” 他在梦里浮沉,一幅幅真实发生的或想象的画面划过,每当他准备开口解释时,面前就换成另一个人,他再开口,再换人。 开口,换人。 渐渐的他放弃了,退到旁边看三人来回切换,来回争吵。 好累,好烦。 后来声音慢慢模糊,慢慢消失,好似有双手捂住他的耳朵,隔绝掉这些杂乱的话语。 耳边有人低声留下一句话。 “我帮你捂住,睡吧。” 这话很轻,轻得像窗外吹过的微风,也像温柔的抚摸。 此后,皆是美梦。 叶浔是被发麻发疼的手臂弄醒的,他垂下手臂抖了抖,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他捡起来叠好放在沙发。 回头扫一眼餐桌,见饭菜有动过的痕迹,心下一松,随便扒拉几口饭,收拾餐桌,留张纸条告诉谈惠自己走了,饭菜在冰箱里。 等他到公司已经是傍晚六点,员工走得差不多,他推开程昭林办公室的门。 程昭林正在跟电脑里的代码大眼瞪小眼,听见有人开门,抬起双疲惫的眼睛:“哥——” “嗯。”叶浔睡了个好觉,心情都好了不止一个等级,他看一眼错误百出的代码,乐了,抬手添添加加,点下运行。 成功实现。 程昭林一拍桌子:“哥,你太牛了。” “小事。”叶浔靠在桌沿,“你怎么开始打这玩意了?之前还发誓再也不碰呢。” 程昭林以前一碰到代码就唉声叹气,一离开代码兴高采烈。两人刚在一起研发软件的时候,他天天抱着电脑哀嚎,下辈子再学计算机自己就是汪汪队。 现在自己主动入职了。 程昭林嘿嘿一笑:“领导不打代码,那就是腐///败的开始。” “长大了。”叶浔摸了把他的额头,“说正事,戒指呢?” “啊?”程昭林拉开抽屉。 那枚让江序舟一秒变脸按程昭林穴位的戒指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叶浔拿起来,在手上把///玩几下,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头也不回:“没收了。” 程昭林:“……不是说送我的吗?” * 叶浔回到办公室处理完文件,时间已然过了医院的门禁时间,他躺到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屋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仰躺在床铺,手不知觉地转着两枚戒指。 很久以前,他和江序舟也有两枚戒指。 刚开始是网上流行的diy木戒指,两个黑檀木块寄过来的时候,叶浔愣了一下,江序舟拿起这两个黑色小方块仔细端详,打趣道:“你这得刻多久?” “……很久。”叶浔默默收起快递盒,“我感觉我完不成,退货算了。” “倒也不用。”江序舟压下快递盒,从里面再拿出这两个小方块,量了量自己的指围,在木块上用铅笔画好,又给叶浔量了指围,在另一个木块上画好。 “我们每天饭后刻一点,迟早能成功。” 叶浔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他有些丧气:“下次不买这些玩意了。当初看它好看,还以为很简单呢。” 这一///大段话删删减减到达江序舟耳朵里,只剩下一句,当初看它好看。 叶浔觉得好看则等于想拥有。江序舟是这样认为的。 “我退货吧。”叶浔拿过江序舟手里的黑色小方块,收进快递盒。 江序舟瞧叶浔低头丧气的样子,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见不得他这样。 在江序舟心里叶浔配得上天上的星星,也配得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只要他开口,就算是飞上天的宇宙飞船,江序舟都会想办法给他薅下来,更别说这个只是有点耗时间的戒指了。 江序舟强行留下这两个小黑方块,找准一切时间刻,早上起床开早会时刻,中午午休时候刻,晚上睡觉前刻。 当时柏文集团刚起步,还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房地产公司,员工不超过一百人,江序舟边盯着项目开发,边磨那两个小方块,甚至开线上视频会议时,手也不曾停下。 叶浔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江序舟一个人磨两个人的戒指,提出自己负责他的那个。 江序舟停下手里的工作,翻了一页项目书,把两枚就差一点点收尾工作的戒指递给他。 叶浔的任务是最后的收尾工作——打磨一圈再涂上木蜡油。 耗时一周,他无痛拥有了最想要的、属于自己的戒指。他举起戒指,对着室内的大灯,眯起眼睛透过戒指口看江序舟—— 江序舟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中的木屑,防蓝光的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他的眼尾微微向上,嘴角也跟着扬起。 他身后半开的窗户吹来了春天温暖的风,吹进叶浔身体里,包裹住他的心脏。 他最爱的爱人给他刻了最想要的戒指。 “江序舟。”叶浔不好意思说出嫁给我或者娶我这种话,他想了下说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见面 “当然。”江序舟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起身走到叶浔对面微微俯身,两人都眯起眼睛通过戒指中的小洞对望。 那时候,叶浔觉得江序舟的瞳孔真黑,跟宇宙中黑洞似的,一下就把他吸了进去,以后都逃不脱了。 那时候,江序舟觉得叶浔的瞳孔真浅,跟初升的太阳似的,一下就把他照亮,以后都不会迷路了。 那枚戒指,他们戴了三年。 三年里,柏文集团逐步成立,江序舟开始做公益,叶浔一直陪在他身旁。 在第三年末,江序舟把戒指换了。 银色的环散着耀眼的光芒。叶浔有点心疼钱,但奈何这两枚戒指简直太好看了,一眼就能看出值得这个价格—— 他的那枚银色里掺杂着黄///色,犹如流星划过,江序舟的那枚银色里掺杂着蓝色,犹如一片云。 他到底没出浪费钱这句话。 “叶浔,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江序舟拿着戒指问他。 叶浔当然愿意了。 他可太愿意了。 可这枚好看的戒指他们只戴了一年半年。 这一年半年柏文集团逐渐扩大,江序舟开始忙于工作,叶浔依然在他身边。 最后半年,他们开始不间断的争吵,不间断的分开,交流。 分开,再也不见。 叶浔的那枚戒指被他丢在临海府的院子里。 惨白的月光照在草地里的戒指上,仿佛一滴滚落的泪。 那时候叶浔才发现,原来月亮也会烫手。他向前一步躲进车里,躲开月亮。 后来,戒指的痕迹在他指根停留了三年,在第四年才逐步消下去。 而江序舟却走了过来。 回忆是裹了蜜的刺,扎得叶浔满身鲜血。 他翻身把两枚戒指收进床头柜,合眼睡下。 此刻,江序舟睡不着。 医院里太///安静了,静得他快要疯掉了。 太过于安静的环境下,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很多东西,想很多事情,想很多人—— 比如在风中晃荡的秋千;比如江池苑停工的原因;比如叶浔。 天边渐明,日光染红周围的白云。 江序舟靠在窗边认真欣赏了一场日出。 他一///夜未眠却精神极好。 邬翊来的时候,他正在床尾的小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我的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在吃早餐。”邬翊把怀里江序舟的笔记本电脑、平板和充电器丢给他,毫不客气地躺到病床。 江序舟之前忙的时候,经常自动忽略早餐这个选项,不忙的时候,则会一觉睡过吃早餐的时间点。 可以说,邬翊和他认识十二年,见他吃早餐的次数屈指可数。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邬翊拉过被子盖好,一副准备要小憩的姿态。 “明天。”江序舟喝完最后一口无糖豆浆,将空杯子丢进垃圾桶道,“江池苑项目现在怎么样?” “已经提交《复工申请表》了,但是住建部还没去现场看。” “你申请查阅举报人提交的全部证据材料了吗?” “当然。”邬翊脸埋在被子里闷哼声,“那天下午就申请了,目前还没通过。我们要找律师介入吗?我感觉有百分之八///九十是恶意举报。” 江序舟摇了摇头:“先不用。” “你有怀疑的人?”邬翊问。 江序舟在举报信息刚出来的时候,便有了几个怀疑的人,但是他不确定。 因为这里面有他不愿意伤害的人,他怕误伤。 邬翊见他不说话,心下了然,自然而然地结束这个话题。 他睡了没有半小时,就被公司的电话叫醒,江序舟准备送他下楼。 邬翊耸耸肩:“没什么好送的,你对里面熟悉,我对外面熟悉。” 江序舟昏迷那段时间,他几乎一天走进住院楼六七次,但凡他路过就必来一趟。 “没送你,我下楼走走。” 江序舟起身,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邬翊以为叶浔会帮他去山河府里取衣服,叶浔以为邬翊会帮他在休息室里取衣服。结果两人都忘记了。 “哦,对。你的宝贝西装在那啥的时候剪烂了。”邬翊收回迈出的腿,自然而然地避开“抢救”的词。 江序舟有些心痛。 那可是叶浔送给他最后的礼物,怎么就这么不凑巧的被他穿去应酬,又这么不凑巧地送到了医院剪烂。 “现在应该在叶浔手里。”邬翊没注意到江序舟脸色变化,挠挠头回忆道,“那天护士把衣服拎出来问我们还要不要,他一直拿在手里,估计是拎回去了。” 江序舟脸色缓和些,心里仍然不舍。 这应该算是叶浔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邬翊注意到江序舟的脸色,以为是他在为宝贝衣服被前任拿走而不好意思:“没事的,就当是你给他留下的记忆吧。” “你冷的话凑合披一下吧。”邬翊脱下外套递给江序舟,“还暖和呢。” 两人贫嘴尚未结束,一个人就满脸怨气地闯了进来。 邬翊抬头一看。 嚯,这不是叶浔的男朋友嘛,叫什么林来着。 江序舟抬眸扫一眼来人,放下手里邬翊的外套。 程昭林此时的表情仿佛是要来找两人报仇雪恨的。 不过,他手里没有刀,腰上也没有炸///弹,只有满满当当的保健品和水果。 “……你这是?”邬翊嘴角一抽,“来看望对象的前任?” 江序舟靠在桌边,双手抱胸,扫视面前这个年轻人。 个子没他高,长的……还行,手上…… 没戒指! 他心中一乐,随即一股疑惑和懊悔的情绪交杂浮现。 叶浔和程昭林分手的原因,不会是因为自己吧?自己挡住叶浔的桃花运了? 程昭林没有理他俩,也没有说一句话,把东西往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一放,一步迈到江序舟面前。 邬翊一看,急了。他怕程昭林一拳打在江序舟脸上。 放之前可能不会去拦,现在不同,江序舟刚醒几天,这祖宗目前可折腾不起。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公共场合不兴打架啊。”邬翊挡在两人之间,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一下把一米八五的江序舟挡得严严实实。 程昭林压根没看邬翊,他朝旁边迈了一步,从侧面看向江序舟。 江序舟也不怕他,挑了挑眉。 两人之间无声的战火快要波及到夹在中间的邬翊身上。 “给你的。”程昭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平安符,拍在江序舟靠着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邬翊默默放下还没完全抬起来的手臂,好奇地拿起那枚平安符:“稀奇,太稀奇了。” “稀奇什么?”江序舟神色不改,“你也想要?” 邬翊摆摆手:“不敢不敢,你前任的现任送的东西,我怎么敢拿走。” “那就帮我挂车里。”江序舟重新拎起邬翊的外套,“我等下转你外套钱,那天吐你衣服上了。” 邬翊那天都被江序舟吓得半死,压根不记得这件事。 “算了吧,那件衣服早就该丢了。” 两人边说边走,电梯门打开那一瞬间,江序舟愣住了。 叶温茂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和自己一样穿着病号服的江序舟,又看了看他旁边的邬翊。 “叔叔好。”江序舟最先反应过来,“您来做体检?” “没有。”叶温茂下意识否认,想了想又说道,“差不多吧,支气管里长了个东西,来检查下。” 他迟疑几秒:“小江,您也生病了?” “做个体检。”江序舟敷衍过去。 邬翊不认识叶温茂,叶温茂却在电视上见过邬翊。 叶温茂为自己儿子感到惋惜。这么好的人,叶浔怎么就错过了呢。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体检好,体检好,年轻人就应该按时体检,我就是今年检查查出的问题。” 电梯开开关关,江序舟问了叶温茂的楼层和病房号。 他感觉程昭林保准是把保健品和水果送错了层。 等到一楼,邬翊朝江序舟挥了挥手,刚走两步又被一个人堵住去路。 邬翊:“……”医院熟人大聚会吗? 江序舟扶着叶温茂走出电梯。 “爸,你怎么下来了?”叶浔的声音陡然响起。 江序舟猛然抬头,终于见到困扰自己一晚上的人。 叶浔也注意到他,朝他深深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下来买早餐吃嘛,这不正好碰见小江。”叶温茂在所有人没看到的地方,掐了叶浔一把,使了个眼色。 叶浔顺着看向邬翊:“邬副总,好久不见,最近忙吗?” 这问题简直就是在明知故问,邬翊的黑眼圈就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叶浔居然还问他忙不忙。 “忙,多谢叶总关心。”邬翊回完,跟江序舟对视一眼,示意一声,走了。 叶温茂也找了个买早餐的借口离开,留下叶浔和江序舟两人。 “江总,你也出来溜达呀?”叶浔盯着江序舟的腹部问。 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伤口没好全还出来蹦跶。 “走走,送送邬翊。”江序舟解释道,“我明天出院。这几天你辛苦了。” 他一点点描绘面前的人。叶浔每天山河府,医院,公司三点一线跑,饭都没好好吃,饿瘦了不少,五官更为立体,更为帅气。 “等我出院请你吃顿饭吧。” “江总,不必。”叶浔拒绝的果断,一句话把江序舟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在这里说,不必拐弯抹角。” 江序舟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想说的太多了,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根本说不完;想说的太真了,一旦出口定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 所以,他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谢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呼吸困难 叶浔离开后,江序舟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很久。远处的小孩几次把球踢到他脚边,他又踢了回去,旁边的病人找他闲聊几句。 一直到午饭时间,暖意冲刷掉他骨子里的凉意,他才站起身,从医院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箱牛奶,买了点水果,连带着程昭林送来的保健品和水果一起拎进叶温茂的病房。 叶浔不在。 江序舟和叶温茂随意聊了聊,又在回病房的路上托了点关系,给叶温茂换到单人病房。 做完这些,他回到病房内打开笔记本电脑。 这段时间他积压的工作太多了,虽然邬翊帮他分担了一半,但是剩下的也足够让他处理到晚上。 江序舟一忙起工作就容易忘记吃饭,等到他想起来自己胃刚做完手术,需要少食多餐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点半。 他抓起早上剩下的一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吃完当作晚饭。 准备去洗澡时,邬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来。 电话那头声音嘶哑:“序舟,我拿到原始证据了。” 对面深吸口气,顿了顿:“通过ip地址追踪发送源头……”邬翊又停下来,“在我们公司。” 这个答案很明显了——柏文集团内部出现内鬼。 这个内鬼是谁?他手上还有什么证据?他想要什么? 一连串问题占满江序舟的大脑,但很快他开了口:“先让蔺怀稳住舆论,其次举报调查组去找相关人员谈话,最后把录音录像发给我……” “等等,”邬翊那边传来一阵快速滑///动鼠标的声音,“我感觉,这举报信写得也太大白话了。” 江序舟话没说完,猝然被打断,卡了半天才从嗓子里挤出个语气词。 邬翊那边又传来按键声:“得,我怀疑不是项目内的人,估计是别人。” 这话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江序舟的弟弟,江承志。 江序舟站久了腿麻,走回病床上坐下:“我昏迷的这几天,江勇军打电话给你了吗?” “没有。你等等,我去问问保安部,江承志的到职情况。”邬翊电话挂得飞快。 那天在会议室里,梅月再次狮子大张口想要邬翊让出副总的位置给江承志,江序舟忍得太阳穴突突跳,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最终给江承志安排一个保安队长的职位,用来安抚梅月。 这是个缓兵之计。 至于梅月和江勇军,只要他们宝贝儿子有工作,他们到哪里都行,甚至很“善解人意”地告诉江序舟,自己是块砖,公司哪里需要就搬去哪里。 江序舟姿势没变,脸色冷了几分。 他实在想不出公司里还有哪里缺这么两块砖。 最后,随便给两人找了份简单工作,签了保密协议,堵住了他们到处乱说的嘴。 以后所有人都只会知道他们的孩子是江承志,而江序舟与他们无关。 江序舟重新进洗手间,洗澡,洗漱,换衣服,睡觉。 早上见过朝思暮想的人,所以今晚一///夜无梦。 不过,他并没有睡多久,就感觉到有重物压///在他胸口逐渐延伸到喉咙,呼吸困难,心脏阵阵发疼。他难受地皱起眉头,撑起身子慢慢靠坐在床头,张开嘴拼命吸气,那种重物感才逐渐消失,留下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他拍拍胸口,再次睡去。 * 早晨,叶浔到公司开完会,找理由跟赵明荣打了个电话,借机询问下最近的动向。 两人不露声色地相互试探一番,都没得到想要的消息。 江序舟昏倒的这段时间里,赵明荣太///安静了,一点趁人之危的举动都没有,就好像突然从良了般,每天公司家里两点一线,手机都没有几个通话记录。 极其不对劲。 叶浔实在是摸不透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那种陌生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确定性让他倍感不安。 他侧头看向墙角边的深色袋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江序舟的宝贝西装。 那套血都快吐完也不舍得弄脏的宝贝西装。 叶浔阴差阳错地拿出西装,上面的味道散了不少,折痕很深。 犹如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叶浔打开手机,果断点进柏文集团的官网。 这网址还是当初他创建的。 最新一条是《关于柏文集团名下江池苑停工举报的初步声明》。 江池苑?停工?举报? 有点意思。 叶浔食指敲击桌面,腿一用力,滑到落地窗前。 远处的乌云与深蓝色的海面相连成线,海浪一下一下拍打沙滩,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 暴风雨要来了。 叶浔把声明转发给程昭林,路过研发部时,进去开了个小会,再驱车赶往医院。 在叶温茂的病房里,他扑了个空。叶温茂不在,准确来说是搬走。 他想起来昨天江序舟发信息说,叔叔搬到楼上的独立病房了。 以及,他今天要出院。 叶浔往楼上走去。医院最顶层全是独立病房。 他每走过一间病房都会下意识往里望去,一直到叶温茂的病房。 “你这孩子,也不早点来,小江都出院了你才来。”叶温茂责怪道。 叶浔坐到窗边:“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你平时不都一早过来的吗?” “今天工作忙。”叶浔注意到床头摆满的保健品和水果,有几样格外眼熟。 好像是他买给江序舟养胃的,怎么现在在叶温茂这里?程昭林送错了? 他指了指床头柜:“谁送来的?” “你自己买的,不记得了?”叶温茂纳闷,“小江说你公司的副总送错到他那里,他给送过来了。” 叶浔:“……” 他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平安符呢?”叶浔翻了下保健品和水果的袋子,并没有看见那个黄///色的平安符。 看来,江序舟收下了。 叶温茂没听清,回头瞧了他一眼:“平安符一直在我口袋。” 叶浔没有解释,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您好好保存,这寺庙可灵了,保准没事。” “灵不灵都无所谓,主要是儿子一片心。”叶温茂保证道,“保准保存好。” 叶浔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渐渐阴下来的天。 希望某些人也能好好保存。 毕竟,他还没有原谅他。 * 江序舟一个人出院后,先回了趟办公室,在休息室换好衣服,保证自己看上去身体健康。 他处理掉积压///在桌面的文件,又对此次举报事件召开会议。 会议持续到中午午饭时间,员工陆陆续续去食堂吃饭。 江序舟合上文件夹,叫住准备走的从恒。 “江总。”从恒在公司工作十来年,不可能不认识董事长,却是第一次被江序舟叫住,他规规矩矩地问好。 江序舟的亲和力没有邬翊强,职位又比较高,旁边路过的员工纷纷回头张望。 待到员工都走得差不多时,江序舟闲聊般问:“孩子现在治疗到哪一步了?” “在化疗。”从恒如实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 “谢谢。”江序舟微微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和公司提。” 他瞥见从恒额角的根根白发。真的如邬翊所说,生活的疲惫压得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直不起腰。 “谢谢江总关心。” 两人上了电梯,到食堂的楼层时,江序舟按住开门键:“吃饭去吧。” 从恒愣了一下问:“江总你不吃吗?” 江序舟摇摇头。他不是不去食堂吃饭,而是觉得在午饭时间点去员工食堂吃饭很尴尬。 他曾和邬翊去过一趟,刚走进食堂那层楼,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短暂地安静几秒,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更何况,领导在食堂吃饭的话,员工怎么放得开。本来午饭时间就是紧张工作中的缓震带,他可不想让休闲的时间段因为自己变得不自在。 他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路过谈惠爱吃的饭馆打包几样清淡的菜,回到山河府。 “哎哟,你是不是瘦了?”他刚进门,鞋还没脱,谈惠便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脸上的肉都没有了。” “一直都没有呀,奶奶。”江序舟脱了鞋,把打包盒打开,走进洗手间洗手,顺便检查自己的脸色,咬了咬嘴唇。 谈惠迈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地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脸色那么白。” “外面风吹的。” “你就骗奶奶吧。”谈惠说,“跟小浔一样。” 江序舟转移话题:“他怎么骗你了?” “说自己不忙不累,结果那天我出来,他都趴桌子上睡着了,午饭都没吃。” 江序舟装作不经意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天前吧,就是你打电话给我的那天。” 两三天前,江序舟刚转入普通病房,他等了一天都没见到叶浔。现在才知道,原来叶浔在家睡着了,难怪没来医院。 他垂下眼睛,心仿佛被锤了一下。 饭后,他陪谈惠聊了聊天,顺便问她,想不想回去。 尽管叶浔和江序舟偶尔回来,但是很少过夜,她一个老人家住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是无聊。她答应了。 江序舟没有留在山河府过夜。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还心有余悸。 要是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谈惠怎么办?难道要她送自己去医院吗?然后守在急诊室门口为自己心痛? 江序舟不愿意这样。 他不怕死,可他怕亲人伤心,包括叶浔。 江序舟回到车上,从杂物箱里取出邬翊放的平安符。 黄///色的平安符安静躺在手心,金色的花纹细细勾勒,中间写着寺庙的名字,外面用一层塑料套套着。 江序舟手握拳,想了想又打开,内心一片柔软,他放进靠在胸口的口袋,轻轻拍了两下。 他不知道这个平安符是不是给他的,也许是,也可能是送错的。 如果送错了,那就将错就错吧。 黑色的越野车发动,缓缓驶入车流。 * 电梯门缓缓打开,江序舟远远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 额角再次突突跳了起来。 为什么他们总能在自己心情最好的时候出现? “哎!小舟,你怎么在这里呀?” 半个月不见江勇军苍老了许多,他旁边的梅月脸上贴着创口贴,一条腿包着纱布,堪堪点地。 江序舟走到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开灯,坐到主位:“嗯。” 梅月一手挽住江勇军,单脚跳到他面前:“小舟,你看小志什么时候可以当副总呀?” 江序舟想起早上邬翊发来的江承志签到表,简直空空如也。 他垂眸从梅月受伤的腿扫到她的脸,没有说话。 “小志挺好的,除了偶尔迟到早退以外别的方面表现良好嘛,再说了你们年轻人贪睡点也正常。”梅月谄媚笑道。 江序舟淡淡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 “做不到?”梅月声音瞬间提高八个调,尖锐的声音刺得江序舟心脏疼,他向后移了下凳子,烦躁地皱起眉。 梅月想学江承志上一次的话,奈何她记不清:“你信不信我……”想了想继续道,“举报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6、乘人之危 江序舟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一声,起身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请便吧。” 上一次不敢赌是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江勇军和梅月早期抛下亲生儿子不管,以及高利贷的事情尚且未出结果。 时过今日,证据确凿,没有走法律流程已经算是江序舟仁慈,念于生育之恩的份上。而梅月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仍然固执地认为,江序舟依旧是当初那个襁褓里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江序舟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关上玻璃门:“还有什么事吗?” “或者说,还有什么威胁没有说出口吗?” 江勇军从进来就站在梅月旁边当个任劳任怨的拐杖。 梅月想起之前江序舟让他们签署的保密协议,自以为抓住他的把柄,洋洋得意道:“你不怕公司的人知道我们是你的父母?你不怕他们指责你冷血薄情,不让我们颐享天年?” “您没有仔细看《保密协议》第四条吗?如果您违约,需要交付违约金。”江序舟笑容不减,“江承志的高利贷再加上违约金,您们真的能支付起吗?” 梅月当初光顾着为江承志找到工作而高兴,并没有仔细看过《保密协议》。 到现在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江序舟很陌生,陌生得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每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江序舟鼻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你你……” “我?”江序舟一步步逼近,“还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你说的举报,江承志已经干了。” “很可惜,是恶意举报,我们准备请律师介入,至于后面怎么样……”江序舟在距离梅月手指两公分的地方站定,小幅度地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这就不归我管了。” “所以,请便吧。”江序舟直起身,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江勇军。 他抬起手机看眼时间:“不早了,您们的宝贝儿子还在家呢,没必要和我耗着。” 江序舟的声音很冷,瞬间让江勇军回忆起抛弃他的那天。 那是个下雪天,雪刚开始下得很小,他将襁褓里的江序舟交到站在门口的谈惠手中,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小小的江序舟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哇哇大哭,哭到嘴唇出现骇人的青紫色。 梅月舍不得江序舟,依依不舍地隔着被子拍拍孩子,嘴里哼着摇篮曲,哼着哼着便带了哽咽。 他抓起爱人的手腕,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走吧,以后还会再见的。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明白,以后和这个孩子再也不会相见。 等走到村子口时,雪渐渐下大,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耳边却仍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兜兜转转他们居然还会跟这个孩子见面。 三十年前的雪飘飘洒洒,最终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江承志又一次抓起爱人的手腕:“走吧走吧。” 梅月不甘心,奢望江序舟能像上次一样松口,她恳求地看向他,却又在碰见那双冰凉乌黑的瞳孔刹那移开。 太冷了,冷得像寒冬的深夜。 江序舟再一次为他们推开玻璃门,江勇军搀扶着梅月,两人蹒跚地走出柏文集团大门。 三十多年前,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三十多年后,是这个孩子离开了他们。 两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序舟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将手里脱下的外套挂好,转身脱力地倒在沙发上。 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却格外的累,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乌黑的瞳孔一点点涣散,呼吸急促,胸口快速起伏,太阳穴钻着疼,他抬不起手,按不了太阳穴。 好累,心累,身体也累。 乏力、疼痛让他提不起一点精神。几次蓄力坐起身皆以失败告终。 寂静的办公室里唯有钟表转动的滴答声,他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力气慢慢回笼。 终于,在第五次尝试中,他起了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拿出布洛芬的时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胃溃疡吃布洛芬,你怎么不吞刀子呀?” 江序舟头更疼了。 这次是思念在作祟。 办公室里只有这一种止疼药,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胃溃疡,也不知道这药会破坏胃黏膜导致胃溃疡加重。 唯一的止痛药不能吃了。 江序舟又回到沙发上,沉默地感受着如浪水般袭来的疼痛,他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渐渐阖上眼睛。 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 凌晨四点,他突然喘不上气,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惧迫使他坐起身,大口喘气。 他摸索出经验了—— 只要坐的端正就能够呼吸。 十分钟后,他卸了力重新躺下,心脏跳得很快,仿佛是在庆幸他再次侥幸活下来。 他取出平安符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隔着衣服拍拍。 好在,在平安符的保佑下,他很快睡着。 * 第二天早上七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江序舟的身上。 邬翊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 江序舟:“……” 他坐起身,看看邬翊又看看茶几上的早餐。 “你下次来可不可以敲门,我心脏受不了。”江序舟说。 邬翊自顾自地坐下,打开自己那份早餐,顺手把江序舟的早餐也打开:“敲门不会更吓人吗?” 江序舟不答话,起身去洗漱。邬翊一手包子一手豆浆,靠在洗手间门框。 江序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有事?” 邬翊点点头,咽下嘴里的包子说:“医生交代你以后要定时定量进食,少食多餐,平时规律作息,不给吃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江序舟听他一口气说完一堆注意事项,悠悠开口:“医生都和我说了。” “没说完,最主要的是调节情绪,保持良好心情。”邬翊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没有的事,我情绪挺好。”江序舟否定道。 邬翊无奈地看着他,点破道:“我说的是叶浔的事情。” 这四年里,江序舟忙完公司的事情就跑去找叶浔,找到叶浔后听说他想创业,又暗戳戳地找人在暗中递资金,打通关系。 把能做到的都做了,不能做到的也尽可能的去做了。 那时候江序舟恨不得将一天时间掰成两半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最后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的当天,他才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江序舟收回目光:“邬翊,为叶浔做事情,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压抑。” 只觉得开心。 叶浔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公司,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老板,他开心,心上人越好他越开心。 “我生病与叶浔无关。”江序舟说,“你前面说的注意事项我都接受,可是后面这条我不赞同。” 邬翊见劝说无用,便不再开口,回到茶几旁继续吃早餐。 江序舟坐在他对面,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个素菜包子。 “下周有个行业峰会,需要你出席。”邬翊吃完早餐,离开前嘱咐一句,“不准喝酒,不准喝酒,不准喝酒。” 江序舟连点三个头。 邬翊走出门又华丽丽地转身拉开江序舟办公桌下的抽屉,没收了所有的止疼药。 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别喝酒,按时吃药。” “知道了。”江序舟打开空气净化器,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好好工作。”邬翊关门离开。 江序舟吃完早餐,走进会议室一连开了好几个会,检查最近的工作,顺便去举报调查组问了调查结果。 结果出乎意料。 江承志对于公司被举报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举报的时间和他进派///出///所的时间相吻合。 江序舟浏览一遍调查组和江承志谈话的视频录像,感觉江承志应该没有骗人。 那举报的人会是谁? 江序舟摘下眼镜,丢在桌面,眼镜发出细微的响声。 * 嗒—— 叶浔单手撑下巴,另一只手拉起牛顿摆球,松开手,小球敲向前一个小球。 “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程昭林紧紧抱住怀里的文件夹。这里面是他们准备推出的区块域存证平台,可以为购买者实时查看楼盘材料检测报告。 “这可是乘人之危啊,而且趁的还是江总,他不是你之前的对象吗?”程昭林说,“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叶浔懒洋洋瞧了一眼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他和江序舟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 程昭林天真的样子给他逗乐,他拍了拍程昭林的脑袋:“这不叫乘人之危,这叫作紧跟大众热点。” “可是,你这样做江总会不会难过?”程昭林问。 难过?叶浔想了想。应该是会的吧,不过他就想要江序舟难过,要江序舟明白,自己就想要扒下他这幅虚伪的外表。 还有一个原因—— 他需要借这个机会去巩固自己和赵明荣的合作。 “嘶,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叶浔伸手去抢,“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程昭林根本抢不过叶浔,转眼间怀里的文件夹又丢了回来。 “得了,联系媒体宣传,我去联系赵明荣谈谈合作的事项。”叶浔拍拍手,拿外套准备去赵氏集团一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7、见一面少一面 “赵氏集团将加入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新推出的区块域存证平台,欢迎各位消费者在线查看楼盘进度以及材料检测报告,杜绝类似豆腐渣工程出现。”邬翊念出电脑上的字,一拍桌子骂道,“我靠,叶浔是不是有病!这时候搞什么平台啊。” 他扭头看向脸色一样难看的江序舟:“不是,你当初怎么得罪他的,简直是深仇大恨啊。这上面就差把柏文集团四个大字写出来了。” 江序舟脑子乱成一锅粥,头晕得厉害,邬翊在旁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他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赶紧去找蔺怀,让他们公关部立刻到会议室里面开会。”他打住邬翊,“准备好面对新一轮舆论。” “以及让举报调查组继续调查,但凡接触过江池苑项目的人员再次全部停职配合调查,重新筛选供应商,尽量一周内给我答复。” 他曲指敲了敲太阳穴,喝口水缓了缓干哑的嗓子,指向办公桌:“最后,给我拿一片退烧药,我好像发烧了。” 邬翊听得认真,直到最后一句话出来。他瞬间跳起来:“你啥时候发烧的,吃早餐没有?没吃早餐怎么吃药,这样对胃不好。” 江序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他也是刚刚敲太阳穴时碰到额头才发现的。 “不知道,偶尔吃一次不要紧,先给我拿过来。” 他晕得厉害,属实是没有什么和邬翊争辩的想法,他还要攒力气去开会。 邬翊翻了翻江序舟办公桌下的抽屉,从角落里取出退烧药又从桌面上拿了块小面包递给他。 “凑合吃点,吃完再吃药。” “你最近经常发烧吗?” “还好,这两天都有点。”江序舟仰坐在沙发,闭着眼睛撕开包装袋,无意识地塞进嘴里,慢慢嚼着面包。 这面包味太淡了,压不住嘴里那一股苦味。 一点都不好吃。 他吃了一半,伸手向邬翊要退烧药。 “吃完面包再吃药。”邬翊恨铁不成钢地拍掉自己面前的手,“巴掌大的面包都吃不完吗?” “不好吃,下次别买。” 江序舟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是叶浔以前买的面包好吃。 可是,他不知道是哪一家面包店,找遍了整个墨城市都没找到相同味道的面包。 邬翊被他这句话整无语了:“大少爷,你能不能掐着鼻子吃完?现在先考虑的是你的胃,而不是味觉。” 江序舟把剩下半个面包一股脑塞进嘴里,干嚼几下咽下去。邬翊才将药放进他的掌心。 邬翊不是医生,只能在旁边一个劲地瞎推测道:“你身体里是不是有炎症,最近心脏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小时候得那个心脏病也会偶尔发烧,过几天就好了。” 江序舟欲盖弥彰地咬了咬嘴唇,他怕嘴唇泛起青紫吓着邬翊。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秒邬翊便凑上前仔细查看他的唇色。 “唇色也正常,你到底又怎么折磨自己了?” 江序舟咽下口中的水:“……什么叫折磨自己。” 他又说道:“别在这纠结,等这段时间忙完,你和我再去医院检查一遍,全身上下都查。” 江序舟不想和邬翊继续贫嘴,草草结束话题,撑起身子走进会议室。 经过一番讨论,蔺怀建议在官网将第三方调查机构的检查数据,以及其他关键数据全部发出,同时加大宣传力度,避免舆论进一步扩展。 江序舟同意了他的建议。 邬翊则去了趟举报调查组,继续跟进调查进度。 两人分头忙碌了一天,等晚上再次碰面时,邬翊发现江序舟的烧不光没有退,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邬翊看了看体温计:“去医院吧。” 江序舟拿出退热贴贴上,闭目养神道:“不去。前两天刚出来。” “烧傻了怎么办?” “烧傻了就把公司交给你管。” “江序舟!”邬翊难得声音严肃。 “……邬翊,让我休息会儿吧。等下我还有个会要开。”江序舟有气无力道。 江序舟脸烧得通红,眼尾湿润泛红,声音沙哑得不成样,每说两句话就会偏头咳嗽几声。 邬翊见好友这样,到底没再继续劝说下去,走进休息室抱出被子给他盖好。 “谢谢。” 江序舟轻咳几声,这次的发烧比他想象中的难受,浑身乏力,脑袋又昏又沉,额角钻着的疼。 退烧药如石沉大海般,迟迟不起效果。他摸出胸口口袋里的平安符握在手里,塑料膜角硌得手疼,却执拗的不肯撒手,甚至越握越紧。 直到他从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捞出一丝思绪时,手中的力才渐渐收起。 “江承志当时为什么进派///出///所,你查清楚了吗?”江序舟闭着眼睛说。 邬翊正坐在他旁边看蔺怀发来的最新舆论检测报告。尽管他们及时证明了举报的虚假性以及建筑用材的合规性,但是舆论依旧倒向赵氏集团。 购房者偏向于更加透明可信的房地产开发商。 他看完报告,发信息让公关部继续检测。回忆起事发后,他去看的监控录像—— 在江承志被抓时,画面里一直没有露脸的青年,轻而易举地发现藏在角落中的监控。他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笑着。 是叶浔。 “猥亵罪进去的。”邬翊没有提叶浔。 “让人事部发辞退通知,给江承志、江勇军和梅月都发一份。”江序舟厌恶地皱了皱眉,继续吩咐道,“再拟定份业主安抚方案。” “明天找个时间去一趟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江序舟丢在一旁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摸索的从口袋里捞出片退烧药,干咽下去,再次头重脚轻地走进会议室。 * 叶浔上午很忙。他陪叶温茂做了常规检查,又和聂夏兰在医院交完班,再回到公司。 前两天他们公司研发的区域链存证平台备受欢迎,许多房地产公司纷纷前来合作,网络上一片好评。 除了柏文集团。 他点进柏文集团的官网,浏览遍它们新发的声明,以及网友的评论。 有好也有坏。 有人大胆推测柏文集团董事长江序舟得罪上头的人,因此受了举报,也有人在讨论传统型营销方式和数字型营销方式的区别以及优缺点。 他估计柏文集团很快就会来谈合作的事情。 叶浔关了网页,让研发部门的人去会议室开会。他需要在这次潮流中,再分一杯羹。 邬翊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公司,程昭林去见的他。 谁都没成想,两人一见面,上一秒刚和气地说上两句话,下一秒就炮仗似地相互疯狂轰炸,最后合同不仅没签成,还差点掀开会议室的屋顶。 * 天色渐黑,夕阳一寸寸退下,古铜色的月亮挂在远处。柏文集团顶楼露出一丝微光。 江序舟正在翻看集团最新拿下的土地计划书以及设计图。 他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可是乏力感还存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难维持工作。 所以,他下午抽空去医院新开了几种药,顺便拿了胃溃疡能吃的止疼药。 一堆药快要把抽屉堆满,每次吃药都快赶上吃饭。 这下他更加不爱吃了。 江序舟翻看完,在签字栏签下名字,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楼下的万家灯火。 司机刚才给他发信息说,已经将谈惠安全送到家。 现在整个墨城市没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了。 这样也好。江序舟从口袋里摸出叶浔曾经最喜欢吃的奶糖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奶香味在口腔里散开。 齁得嗓子难受。 下周的行业峰会,叶浔也会去。江序舟一想到这里,心脏不受控地加快几分。 不可否认他又开始想叶浔了。 哪怕理智上他一直告诉自己要离叶浔远点,在力所能及的地方保护,在目光所及之处看着就好,可是生理和心脏都在强烈且疯狂地表示,他放不下他。 现实中的因素有很多,比如他的病,他的愧疚,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误会。 可是每到深夜,江序舟都很想抱抱叶浔,仅此而已。 他突然想起下午医生说的话—— 如果再拖下去,会引发多系统严重并发症。存活率会随着时间增长而逐渐降低,到后期就会有不可逆的伤害,即使侥幸存活,也会严重影响此后的生活质量。 医生一口气说了很多并发症,什么心力衰竭、败血症、脑堵塞等等。 江序舟不相信自己能侥幸存活,甚至他觉得自己活不到明年开春。 他有些累了。从小断断续续的治疗以及时不时发病的身体,都成为一种负担和拖累。又或者说,人一旦病久了,失望累积,自然会到达一种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释怀。 他婉言拒绝了入院治疗的建议,在医生的叹气声中关上了房门。 他知道,如果被关在医院里,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叶浔。 于他而言,与其孤独而死,不如多见几次叶浔。 哪怕见一面少一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8、我替他喝 晚上,柏文集团内。 “嘶,轻点。”邬翊接过江序舟手中的棉签,深吸口气按住自己脸上的伤口。 江序舟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歪头浅笑道:“怎么去谈个合作还能负伤?” “气势上不能输,你不知道那个程什么玩意,简直狮子大开口,管我要你人,这我能同意吗?” “你不早就想让叶浔来管我吗?” “不一样好吧,现在他有对象,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邬翊丢掉棉签,纳闷道,“所以为什么要你?难道他对你还有感情?” “不对,有感情就不会乘人之危了……” “难道他想要柏文集团?”邬翊说完又自我否定一番。 江序舟收敛笑容。邬翊这个问题他也想要弄明白。 叶浔到底想要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边程昭林也在嘶哈嘶哈地给自己上药。 “打架了?”叶浔进门看见他下巴有一道很深的口子,“嚯,还挺深。” 程昭林委屈:“他属狗的吧,爪子那么利,疼死了。” 今天下午,他本来想拉邬翊一起商量如何促进领导感情的问题,却没想到话没说完,对方直接炸起来。 叶浔认真点点头:“他比你大个三四岁,真的就属狗。” “……靠。”程昭林又问,“哥,你现在到底对江总什么感情呀?” 如果说恨的话,为什么要大早上把自己从被窝里抓出来,丢去送礼。 如果说爱的话,为什么不去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那枚罪恶的戒指。 叶浔拿起创口贴撕开包装,贴在程昭林嘴巴:“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唔……”程昭林剩下未说出口的话,被创口贴堵住。 * “……唔。”江序舟蜷缩着,掌根用力抵住胸口,心脏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小刺扎入,疼得他闷哼出声。 他努力爬起来端坐在床头,反复深呼吸,手里死死握住那个黄///色的平安符,犹如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小刺一根根拔掉,冷汗打湿睡衣和刘海,贴在身上。他缓了一下,走去冲了个澡。 他知道,有些事情要着手进行准备了。 中午,江序舟接到邬翊电话时,他正准备走出公证机构。 墨城市的天气暖和起来,枯树发出新芽,玉兰树长出不少花骨朵。 江序舟站在玉兰树下,接通了邬翊的电话。 “……序舟,举报调查组问责结束了。”邬翊的声音很蔫,“是从恒,他亲口承认的。” “我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举报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们对他不好吗……” “他为了江池苑这个项目,好几次加班到半夜。我觉得不应该,我不相信……” 距离邬翊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他依然没有想清楚从恒恶意举报的目的。 “邬翊。”江序舟沉声叫他,“不相信就去找证据。” “如果有证据说明是他,就走法律程序。”江序舟继续说道,“让调查组找出证据,法务部最近审核完最新规章后发给我。” 邬翊在看完问责录像后,第一时间翻出原始证据、从恒电脑记录一条条比对,甚至连举报当天项目组的监控录像都翻出来。 风中吹过一阵阵玉兰花香,沾染江序舟一身。 他坐进车里,深吸几口气。 疑点太多了,他不敢贸然行动,生怕最后会伤害到那个人。 一阵心悸打断思绪,他从口袋里摸出早上没有吃的药,用矿泉水送下去。冰凉的水一路从嗓子眼凉到没有完全好的胃里,不禁让他打了个寒战,胃一点点抽痛起来。 江序舟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胃,试图用手心里的那一点热度去温暖冰凉的胃。 “回去吧。”江序舟仰躺在后座说。 公司内部不太平,和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合作的事情只能暂时耽搁。 他得先回去主持大局。 这一主持就到了七天后。 本次行业峰会举办在墨城市旁边的一个城市,它们邀请了各个房企和科技公司参加,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柏文集团和赵氏集团均在邀请名单里。 江序舟提前一天办理了入住手续,并且在签到表中记住叶浔的房号。 他就住在自己的隔壁。 江序舟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他的手指点了点叶浔的房间号,心满意足地回了屋。 今天晚上他依旧经历一遍胸痛、呼吸困难,满头大汗爬起来洗澡,睡觉。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这样过去,本就不好的睡眠被迫分成两半,质量直线下降,黑眼圈清晰可见。 江序舟本以为早晨第一个见面的会是叶浔,没成想是另一个人。 “早上好,江总。好久不见。”赵明荣一如既往地挂着“和善”的笑脸,“您最近心脏好点了吗?” “多谢赵总关心。”江序舟默认他想找叶浔,指了指旁边的房间,“叶总住在隔壁屋,我先走了。” “叶总去健身了。”赵明荣说,“我是来等您的。” 江序舟放下手,侧过身注视他。 阳光透过电梯间斑驳的玻璃撒在地毯,分割出明暗。 江序舟站在中间,赵明荣站在暗处。 “江总,江池苑项目被举报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了?要我说你们早就该放弃传统的营销方式,现在数字经济如此发达,要相互结合呀。”赵明荣走到江序舟旁边,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教道,“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们更能了解科技才对,怎么这么不紧跟时代呢?” “赵总说笑了,常在江边走,哪有不湿鞋。”江序舟退后一步,笼罩在暖阳之下,同样笑道,“多谢您的指教。” “你们年轻人啊,有时候做事情太不认真,不小心了。”赵明荣故作惋惜道,“你和叶总都是。” 江序舟听见叶浔的名字时,眉头拧了起来。 叶浔不认真?不小心? 赵明荣什么意思? 他在点什么? 江序舟略带疑惑:“叶总?” “没事哈哈哈。”赵明荣笑道,“这几年我发现,爱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东西。” “它可以让人生恨,也可以让人付出一切。” 这段话说得很隐晦,但江序舟听懂了—— 叶浔背后的小动作被赵明荣发现了。 至于叶浔的小动作是什么,赵明荣又是怎么发现的,他不清楚。 他只清楚,叶浔有危险。 江序舟点了点头,盯住赵明荣的眼睛,语速神态不变:“赵总,言之有理。” 会议现场安排房企和科技公司各坐方桌两边,江序舟和叶浔面对面。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周。 整整半个月。 江序舟的目光越过桌子,落在对面朝思暮想的人身上—— 叶浔一身笔挺西装,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手腕处戴着黑色的智能手表,视线落在前方的屏幕。侧面线条流畅帅气,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 这才是叶浔该有的样子——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光芒万丈,而不是缩在自己身边当一个小小的副总。 江序舟低头苦笑一声,或许当时叶浔说的对。 谁愿意跟他这个病秧子过一辈子呢。 谁不愿意找一个健健康康的对象共度余生? 可能从出生起,他们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只不过那时候的江序舟不信命,强行让平行线产生了交点,而后又推开。 江序舟心中一片酸涩。现在他命不久矣,能弥补给叶浔的东西也所剩无几。 不对,还有个障碍没有帮叶浔清理干净。他揉了揉额角,仔细规划出往后的计划,计算可行性。 其实,江序舟也没有把握能不能做成这件事,但是他必须做成。 这是江序舟第一次萌发出这个除掉赵明荣想法。早期因为柏文集团的实力不强,和赵氏集团完全没有可比性,后期两个集团实力相当,干掉对方更加有点天方夜谭。 目前,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不能与赵氏集团相比,叶浔也比不过赵明荣。 江序舟再次看向对面的人,乌黑的瞳孔里满是留恋。他必须将这个人死死捆在自己身边,每时每刻确保安全。 直至计划完成。 * 会议进行到中午,叶浔见江序舟起身同身旁的赵明荣交谈几句,便离了会场。 此后午饭时间也没有出现,直至下午的会议,江序舟才迟迟赶来。 晚上品牌方举办的晚会现场,悠扬的轻音乐回荡,香味若隐若现,不停有人走到叶浔面前交谈。 “叶总,你们公司的新项目做得那叫个漂亮。” “叶总,年少有为呀。” 叶浔游刃有余地应对。 “叶总,有时间吗?”说话的是一个三十五六的男人,“我们谈谈合作的事吧。” 叶浔不太记得他是谁,大概是房企那边的人。 男人向旁边的服务员重新拿了两杯红酒,其中一杯递给叶浔,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浔无奈接过。他酒精过敏,无论是白酒还是红酒,只要一碰,就会满脸通红,难受至极。 所以之前有喝酒的场合,叶浔一定会带程昭林一起,可惜今天程昭林家里有事没来。 他接过红酒,走到旁边比较安静的角落。 男人开价很大方,不久就谈成合作。他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叶浔放在桌子上的酒杯:“合作愉快。” 叶浔刚想开口,身后就有人出了声:“合作愉快。” “纪总,叶总酒精过敏,这杯我替他喝了。” 熟悉的水生香味直钻叶浔鼻腔,耳旁再次响起低沉含笑的声音—— 是江序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