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人格们逼我水仙》 1、我失忆了01 “你失忆了。” “……我失忆了吗?” 喃喃重复。 “因为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好像……的确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铁栏杆的窗半开着,有微风轻轻吹拂进来,掀起阵阵白帘,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像能钻进脑子里,在五脏肺腑中根深蒂固地发芽。 就仿佛尤黎已经闻这种味道,闻了十几年了,它们长在自己的身体里,是和他融为一体的熟悉。 怎么也分离不开。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很平静地放在自己的双膝前,坐姿端正,仰脸看人的神情里是虚无缥缈的仿徨。 “医生,我感觉我脑子里好像有个东西。”尤黎皱皱眉,因为回忆,落在前方的视线有些空荡,他静静地说,“它在我的脑子里,每天都对我说话。” “叽叽喳喳的,很讨厌呢。” 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坐在少年面前,两人中间没有桌子相隔,只是简单地拖了张椅子过来,他微微弯腰,手肘搭在腿上,神情沉稳,是倾听的姿势,“你讨厌他吗?” 尤黎想了想,“还好。” 医生问,“为什么?” 尤黎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整天都待在病房里,有人陪我说话,不无聊。” 医生询问,“你觉得它的出现是用来陪伴你的吗?” 尤黎想点头,又犹豫着没点头,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医生针对性地提问,“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你感到无聊的时候吗?” 尤黎安安静静地回答,“我不知道,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好像从我在这间病房醒过来的第一天它就在了,医生,我不记得我那个时候无不无聊了。” 医生换了个姿势,他拿起笔,在册子上“刷刷”写了几个字。 尤黎看见了,“医生,你觉得我有精神分裂症吗?” 医生为难道,“现在来看,有很大可能,毕竟人的脑子是不会说话的。” 尤黎沮丧,“也是,我知道的。” 医生语气温和,“还有呢?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尤黎犹豫片刻,还是诚恳地医生说了出来,“我觉得我现在很危险。” 医生“嗯?”了一声,有些惊讶,“为什么?” 尤黎试图比划,却比划不出一个像样的东西,“我总觉得我会莫名死去。” “我的身边很危险,可我却不知道这个危险出自哪里,我的心里很着急,有一股想法催促着我赶紧去做点什么,不然我就要死了。” “可我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医生问,“你觉得有人想要杀你吗?” 尤黎认真思考了一下,“或许吧?不然我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 医生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谁想要杀你?” 尤黎顿了顿,说出口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无法信任的怀疑,“世界?” “我觉得这个世界想要杀我,我想离开,它是假的。” 医生表情变得郑重,“你想怎么离开?” 他的动作也隐隐变了,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尤黎制住。 “医生,你在害怕我自杀吗?”尤黎询问,他摇头,“我不会自杀的。” 医生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尤黎想了想,精准地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因为很疼。” “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我想我应该是有过一次临近死亡的体验的,血液的流出会让我的身体很冰冷。”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慢慢地变成停尸房里的尸体一样。” “我讨厌冷,也怕疼。” 医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眉间又紧紧皱起,他又在册子上写着什么,这次不用尤黎将看到的说出来,他反而先总结道,“我们怀疑你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并且因此出现了一些自毁倾向。” “与此同时你可能还患有精神分裂症,你脑子里那个跟你说话的东西,是你幻想出来陪伴你,让你不那么无聊的第二人格。” 尤黎又看向钉死防护网的窗外,照射进的阳光因为室内白炽灯的存在,融合成了一种虚幻的冰冷,他轻轻说,“是吗?听起来很严重。” 治疗室的墙面很白,让冰冷的灯光都反射出一种惨白的假象,他好像的确病得很严重,耳朵似乎出现了幻听,能听到走廊外传来哀嚎,还有滋滋冒油的肉香。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反正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问出了口,“能不能不要用电击椅治疗我,听上去好疼。”他说,“肉烤焦了也会变丑。” 语气因为示弱和哀求隐隐带着一些撒娇的意味。 他的眉眼很漂亮,眼珠纯黑,却剔透得像琉璃,五官没有一处是不精致的。 他真的很不想让自己变丑。 医生反问,“怎么会呢?电疗椅是用来治疗病得很严重的患者的,他们以为自己没有病,通常不会好好接受治疗,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医院才不得不采取了这种手段。” 他说,“但尤黎很乖呢。” 尤黎问,“那会切掉我的脑子,把那个跟我说话的东西挖出来吗?”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记不太清了,用一根粗大的针贯穿整个后脑,把某个器官搅碎,精神病就会痊愈了。 医生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说,“这种治疗手段是不合法的,丧失道德,也不符合人道主义。” 尤黎感到有些羞愧,“对不起。” 医生,“我们医院可是国内最著名的精神疗养病院,使用的治疗手段不仅是全世界最先进的,也绝对符合法律法规。”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们,但是请你相信我。” “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 尤黎无措又认真地道谢,“我知道了,谢谢你。” 医生说,“你不用担心,虽然你现在的情况比你刚醒过来时要严重很多,但我们会按疗程加大剂量。” “你还记得要怎么吃药吗?” 尤黎当然记得,“要用分药器,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 医生放心下来,“是的,今天的诊疗差不多要结束了,之前的药不能再吃了,我再给你开一些新药,陪你下去药房拿,你一定要按时吃药。” 尤黎听话地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有病, 当然想自己病好。 医生站起身,“走吧?” 尤黎熟练地张开双臂,仰脸看人,“谢谢医生。” 医生俯下身来,将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病患横抱起来,抱进怀里,随后直起身。 经过两个月的诊疗,尤黎已经对他的主治医生非常熟悉了,他安心地用手臂搂抱住对方的脖颈,看着人将他放在诊疗室外的轮椅上,才松开手,很有礼貌地再说了句“谢谢”。 医生微俯身推着他的轮椅向走廊的电梯走去,走廊外也有很多等着诊疗的病人,形形色色的,互相说着话。 他们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坐在轮椅上,被医生推着走的尤黎。 尤黎像是不敌,微微侧脸,想跟身后的医生说话。 医生脚步不停,俯下身来倾听。 尤黎,“医院好像又来了很多病人。” 医生笑了笑,“当然,我们医院的排号可是很多人抢都抢不到的。” 尤黎点头,表示了解。 电梯到了,发出“叮——”的一声,医生直起身推着轮椅上的少年走进去。 尤黎在进电梯的一瞬间轻声说,“真的好吵呢。” 医生,“走廊吵吗?” 电梯门合上,将走廊的吵闹隔绝在外,周围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让他脑子里尖锐的机械声愈发放大。 尤黎抬头对着医生笑了笑,他摇摇头,很苦恼似的,“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又在说话了。” “好吵。” 他脑子里是滋滋的电流声。 “宿主你好,我是04。” “我是你的专属系统。” “请不要向任何人告知我的存在。” “请不要相——” 短暂的停顿,系统继续提示。 “您已在该副本里停留了六十六天。”【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我失忆了02 药房开的药足足有一大袋,有抗抑郁的,有安眠的,有维持情绪稳定的,上面贴了他的名字和开药时间,以及详细的用药次数。 尤黎抚摸着药盒上微凸的“盐酸舍曲林”五个字,十四片一板,右上角标是商品名“西同静”。 市面上治疗无狂躁史的抑郁症普遍用这一种药,他把药袋放在自己腿上,用指心习惯性地来回揉搓着纸盒,发着呆。 完完全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尤黎回过神,低头看自己的手,就好像他失忆前也经常用这种药一样。 医生把他推回了他的单人病房。 铁架床上是白色的医院床单,窗口依旧有着密密麻麻的铁栏杆,好在整洁干净。 因为他没有出现过自残行为,医生们都很放心把药交到他手里,但因为今天诊治出了被害妄想症和自毁倾向。 没一会儿,几名护士就走进来,将床头柜衣柜等尖锐的地方都包上了防护棉片。 尤黎很惭愧,“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把药放在自己的床头柜上。 医生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女护士们动作熟练,没十几分钟就结束了任务,打了声招呼就走向下一个病房了。 医生看了看腕表,“到放松时间了。” 尤黎点点头,他被推到了二楼的娱乐室门前。 娱乐室很大,嵌死在墙上的铁架上摆着密密麻麻不少书,各种各类的都有,整整齐齐摆着的桌椅也都是包了防护棉,嵌进地里的,甚至还有瑜伽球等不危险的用具,墙面高处是一个播放着新闻的大屏幕电视。 里面已经有不少病人,唱歌跳舞做运动,聊天吹水的都有,有一桌甚至都已经打上斗地主了。 尤黎的轮椅被医生推到角落里,他这几天都坐在这,能照进阳光的窗户旁。 这是他的专属座位。 医生,“我建议你今天看一点轻松的书。” 尤黎仰起头道谢,“我也认为,谢谢医生。” 医生给他拿了一本安徒生童话就走了。 尤黎虽然失忆了,但对童话里的故事总有一种似曾相熟的感觉,失忆前应该也看过这本童话。 他很认真地看着。 娱乐室里有不少人都在打量角落里那名少年,从他被医院的医生推着进来开始,包括医生俯身跟他说话又帮他拿了一本书时。 他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成年,细碎的黑发柔软,眸光被阳光照耀着,却带着一种隔离了温暖般的安静。 很瘦,很白,蓝白色的病服套在他身上显得非常宽大,翻着书的手腕甚至能在光下看见清晰的血管脉络。 有一位少女坐在了他的对面,“你好?” 尤黎从书中的故事抽离,抬起头笑了笑,“你好。” 虽然在笑,但总有一种脆弱的不真实感,让人不忍打扰,看人的眼睛也很柔软。 少女扎着丸子头,“你跟那个医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这么关照你?” 尤黎认真解释,“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他顿了顿,“他人很好,对所有病人都很体贴细心。” 丸子头打了个恶寒,不是对着尤黎的,她皱起眉,“你不用装了,现在就我和你,我用了道具,npc听不见我们说话。” 尤黎并不奇怪地笑了笑,“好的。”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跟怜悯,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心。 这个病人也有妄想症呢。 丸子头提高声音反问,“你不相信我?” 尤黎立即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丸子头诚恳道,“我真的是玩家,我们现在待的这个精神病院是游戏里的一个新人副本。”她指了指远处,“你看那几个人跟我是一个队伍的,虽然我是新来的,但队伍里有个老手,你把情报提供给我们,我们一定带你通关。” 她指的那个老手尤黎认识,前天对方也是这么坐到他面前,跟他说了这一段话。 昨天好像也有,记不太清是谁了。 失忆之后他的记忆力好像就总是不太好。 尤黎有些无措地点了下头,“你不要激动,没事的。”他搭在书上面的手移到了桌边,一个只要对面有什么不对劲,自己就能立刻使力,让轮椅往后面划去的动作,边说,“我信你。” 他犹豫了一下,当起了陪聊,“我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你,你找别人问问可以吗?” 丸子头摇头,“只有你最特殊,为什么?” 尤黎茫然,“什么最特殊?” 丸子头,“你看啊,你能住单人病房,每天上下楼都是医生亲自接送,护士们甚至对你这么体贴。”她埋怨道,“哪像我们,天天担心被拉去电焦挖脑子。” 尤黎试图帮医院洗白,“不会挖脑子的,这种治疗手段是违法犯罪的,医生跟我解释过了。”他很认真,“电疗椅虽然有些疼,但也不会把人电焦。” 丸子头表情一言难尽,“兄弟你不会真有病吧。” 尤黎也有些犹豫,“应该是有的吧。” 丸子头不想再扯皮,急切道,“不提这个了,他们对你为什么态度这么好?你手里不会已经有通关方法了吧?” 尤黎百口莫辩,只能道,“我不知道什么通关方法。” 丸子头,“我不信,那凭什么你——” 尤黎犹豫,也不太确定似的,“凭我老公有钱?” 丸子头声音徒然加大,震惊道,“什么?这个游戏能用钱走后门?!”她惊声问道,“不对,你哪里冒出来的老公?!” “不应该啊,我们盯你两三天了,你不一直独来独往的,你老公跟你一起下副本怎么也不来跟你碰个头?” 尤黎“唔”了下,“虽然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老公已经去世了。”他想了想,“有钱的话,应该是能走的吧。” 比如把多人病房升级成单人病房。 丸子头恍恍惚惚,“你老公死了?” 尤黎说,“他的遗产都留给了我。” 丸子头表情快裂开,“你的扮演人设上有说你是怎么进精神病院的吗?” 尤黎有些伤心,“我失忆了,想不起之前的事,医生说我是因为情伤进精神病院的。”他垂下眼睑,“他说我的丈夫出了车祸,意外死亡,我因此得了抑郁症,为了走出来这段悲伤的回忆,我来到这家医院就诊。” “我看了我的档案病历,有我的签名跟手印,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即使开始治疗后也没得到好转,越发悲痛之下,我的大脑主动封锁了我过往的记忆。” 尤黎像背剧本一般,把医生告诉自己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大脑混沌一片,硬要回想,除了车子的急刹声跟刺眼的灯光他什么都想不出。 紧跟而随的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痛到他浑身都要撕裂开,心脏裸露在外面,不甘心地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着。 窒息感笼罩了全身。 他那时脑子里应该只有一个想法——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绝望又卑微恳求的情绪即使在他失忆之后也没有消失,没失忆前应该更难过更伤心吧。 他的腿也是,得了应激障碍,要站起来走路时流动的血液都会潜意识僵直。 迈步的动作变得极其困难。 除非克服心理这关,不然他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了,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尤黎,他应该是眼睁睁看着他老公被撞死的。 也成功推理出,他当时在窒息般的不敢置信下,连冲过去看看他老公怎么样了都做不动。 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全身僵硬如冰。 他们应该很恩爱,不然他反应不会这么剧烈,尤黎想,他低下头,手搭在膝上,指心紧紧攥起病服裤,很难过地垂着眼睛,“我很想回到过去,回到我失忆前,很想很想。” “想挽回惨痛的悲剧。” “我应该很爱他,但我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很伤心。” “应该会的吧,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 丸子头快要碎了,“大哥你真的假的?” 尤黎抬起脸,认真道,“我也希望是假的,我总在想现在是不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老公其实没有死,这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只要我的被害妄想症治好了,他就会来接我出院了。” 丸子头站起身,脚步飘忽地往回自己队伍里走,有些心痛惋惜的样子。 尤黎能听到她痛心疾首的语气。 “吗的白浪费一个道具了。” “他好像真他吗的是个npc。”【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我失忆了03 病友交流会结束。 尤黎继续翻看着手上的安徒生童话,他的右手边有一扇钉死的窗户,虽然打不开,但这是整座医院里唯一一扇没有安上铁栏杆的玻璃窗。 窗外的阳光没有任何阻碍地透过玻璃照射进来,驱逐了室内充满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空气。 尤黎整个人都沐浴在圣光下, 他的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 他很喜欢这里。 会给他一种他还是个正常人,正在好好活着的错觉,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 尤黎就在他的前面有个人蹲在地上假装是盆花,他的后面有个人当作自己是毛毛虫在地上扭动的环境里,翻完了整本安徒生童话。 下午三点,娱乐时间结束。 “13号。” 是在叫尤黎。 医院里的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编号,要么是住院号,要么是床位号,出于保护隐私,也出于精神病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很难记得住,医生和护士用号码代称来得方便。 如果不是医生告诉他叫尤黎,恐怕尤黎自己也以为自己叫13号了。 毕竟他失忆了。 来接他的医生推门而进,在娱乐室边扫视边看着腕表道,“你该去做抽血化验和脑电波测试了。” 尤黎好学生一样举起手,“医生,我在这里。” 医生帮他将书放回去,又去帮他推轮椅,“尤黎把书看完了吗?” 他们私下里却不会用13号称呼。 尤黎毫无所觉,他微微仰起脸,看身后正弯腰推他出去的医生,洁白的脖颈展露无疑,“书很好看,谢谢医生。” 像个小羊羔。 “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注射输液室和抽血化验室都在同一楼层,下午三点是病院里固定做检查的时间点,除了他们外,很多人都在抽血窗口外排着队。 护士反复抽着液体,甩着针头,动作专业而熟练,迅速又不浪费时间,“下一个。” “下一个。” “下……” 尤黎看着她重复又机械的动作,他的轮椅也从队伍后面被推到了窗口前,因为自己是右撇子,为了方便,他伸出了左手。 静脉血足足抽了七管才停,每个小瓶子都贴上了标签,之后会被送去做不同的化验。 护士压着止血棉签,“下一个。” 尤黎从她手里接过来,“谢谢。” 医生把他推到医用垃圾桶前,等他止血完毕,把棉签丢了。 尤黎血抽多了,有些晕,“医生,我们去做下一项吧,我想休息了。” 医生剥了糖纸,将一颗糖塞进他嘴里,“含着别吞。” 尤黎含着糖,说话有些模糊,但很听话地点头,“谢谢。” 下一项是脑电波测试。 检测室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很空荡,固定的仪器,摄像头,一张白色的床,一把木椅子。 医生动作熟练地给他涂上了导电膏,冰冰凉凉的,又将电极片贴在了尤黎脑门上,叮嘱他动作小心,不要弄掉。 尤黎平躺在床上,认真地点头。 他对整个流程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自己已经做过了无数、无数次。 交叠在腹部上的手指都十分放松。 医生转身出去,等他休息片刻,几分钟后才在观察室里用广播跟他交流,“睁眼,闭眼。” “坐起来,吸气——吐出。” “连续做三分钟的深呼吸。” “眼睛不能睁开,检测过度换气对你有没有影响。” 三分钟之后。 医生说,“有些激烈,剧烈运动对你的影响会非常大。” 又用了三分钟,尤黎恢复了平稳的呼吸状态。 “睁眼,看墙上的闪光仪。” “开始做闪光刺激。” 结束。 “接下来你可以尝试进入浅度睡眠状态,这里很安全,没有外人,只有我会看着你。” 脑电波检测时长一般最好在全天24小时,但距尤黎所知,四天前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今天他只需要检测半小时就能结束。 可能是因为失血量过大,困意近乎汹涌而来,平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很快闭上眼,他很瘦,因此被子的起伏度格外单薄。 连呼吸都又轻又弱的。 并没有休息多久,时间就到了,尤黎被叫醒,一天的流程差不多结束了,医生推他到食堂领餐。 晚上六点用餐结束,七点之前回到病房,八点后禁止外出,值夜班的护士或者医生会在八点之后巡视病房。 九点需要准时入睡。 尤黎在洗澡。 精神病院里的病房不是全封闭的,房门只能象征性地关上,可以上锁,但从外可以毫无阻碍地打开,只能给里面的人一些心理性的安慰作用。 白木门上有三分之一的板材都用了透明玻璃窗代替,正方形状,外面路过的人都能透过窗口清晰看到病房里的情况。 浴室门当然也是不能锁上的,房门造型奇特,从二分之一处斜着往上都是空白的。 高一点的人从外面看,什么都遮不住。 所以尤黎一般会选择在八点之后众人禁止外出的时候洗漱,医院的热水很烫,尤黎喜欢温暖的身体,他将温度调到了最高。 滚烫的热水打湿了他的全身。 尤黎洗澡的时候很安静,他不哼歌,动作也很规矩,只垂着眼睑,静静地用手心将乳白色的沐浴露搓出泡泡,抹着身体。 相反,他的脑袋里很吵。 里面有个东西正在骂街, 听上去全是乱码。 尤黎不知道他的第二人格说得是哪国语言,他很苦扰的,“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他很享受一个人淋着热水,身体变热变舒服的过程,大脑都会放空。 “没有人会看我的。” 他弯下腰去抹腿。 尤黎奇怪地明白了他脑子里这个东西的在意点,自通道,“我没什么好看的。” 他想了想,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在医生眼里,病人没有男女性别之分。” “我只是一具躯体,和动物没什么区别,而且负责我的主治医生也是男性。” 他自称系统的第二人格冷笑一声。 “你在洗澡吗?” 尤黎背后突然传来声音,他回头看去,医生就站在门外的窗口前,眼神不躲不避,询问道。 他点头。 “那我一会儿再过来查房。” 医生说完就走了。 尤黎的手心潮湿,流着水,被烫出了粉,他挥了挥,“好的,医生再见。” 又说,“你看。” 他脑中连连冷笑三声。 尤黎的腿并不是断了瘸了,简单的站立他还是做得到的,他擦干净身体,换了新的病服。 他老公应该很有钱,他甚至还有专门的病服睡衣换,跟白天的蓝白条纹不同,这件的布料更丝滑贴肤,淡白和纯白条纹的。 尤黎打开淋浴间的门,很缓慢地把自己挪到了一步之遥,在门外放着的轮椅上。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发颤,成功坐下来后,才用力按住发颤的双腿,深呼吸几口气调整状态。 没过多久,医生又回来了。 “吃药了吗?” “……吃了。” 尤黎有些紧张,他的紧张并不是因为没吃药,还是将药藏了起来。 而是因为—— 医生检查完药袋里今天开的药都按照药程少了一天的量后,他精准地走到了浴室里,准确无比地拿起了塑料镜前放着的洗漱杯,将牙刷拿了出来。 特地转过身当着尤黎的面,手一翻,将杯底的药都倒在了手心里。 每一天,每一天,从他两天前醒来到今天第三天为止的每一天,无论他将药藏到什么地方,医生连找都不用找,每一次都像这种事发生过无数次一般,提前知道了他将药藏在哪里,连一分一秒的思考都不用,就会向他今天的藏匿点走过去。 “前天是叠起来的浴巾里,昨天是枕头底下,今天是杯底。” “我们医院是正规医院,病人不吃药,我们也不会动用强制的手段。” “但今天你的病情明显因为你前两天没吃药而加重了,你刚刚是不是还和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说话了?” 医生一句又一句地逼问。 尤黎几乎无地自容,“是的。” “你已经开始对你的第二人格产生认同感了。”医生话语严厉,“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被它取代。” 尤黎的脑子里爆了一句全是乱码的粗,他神情有些茫然,“可我……” 医生反问,“你觉得你没有病是吗?” 尤黎沉默下来。 “没有正常人能和自己的脑子对话,也不会有正常人会觉得世界是虚假的,自己随时可能会死。”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居然还拒绝医院的治疗,这样下去你这辈子都出不了院的,尤黎。” 医生话里的情绪很平静,仿佛只是阐述着客观的事实,他说,“你的丈夫去世了,可你的父母家人、亲朋好友都在外面等你,他们都希望你能痊愈,站起来,继续学业,未来会拥有一个明亮的人生。” “而不是坐一辈子的轮椅。” 医生俯下身,他将手里的药放到了尤黎的手心里,“你还这么年轻,选择权在你。” 尤黎的眼里出现了挣扎和痛苦,“……我真的……病了吗?医生。” 他从失忆醒来后直到现在都不太相信,因为没有真实感,像飘在了空中,虚无缥缈,没有任何落脚点。 “就算你不相信你有精神病,但你什么都想不起来是无疑的,你不想恢复你的记忆吗?” 过了许久,少年低下了头,眼睑静静地垂落下来,后颈呈现出一种柔软的低垂角度,他看着手里快堆成小山的药,五颜六色的,语气呢喃。 “……想的,我想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我失忆了04 这些药有用分药器分成四分之一的,有二分之一的,也有一整粒的,甚至同时得吃好几颗的。 尤黎用一杯温水将它们一个一个都服用进胃里,他将整杯水都喝空了。 医生站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后一粒药也被尤黎吞进去,他才帮人将水杯放回原位,“乖孩子。” 尤黎低着脸,眉眼不舒服地皱着,面色苍白,唇色也是白的,好像是因为水喝多了。 他还是强撑着像往常一样,礼貌地说道,“晚安,医生。” 医生离开时将房门带上,“晚安。” 脚步声逐渐远去。 尤黎靠在轮椅上,有些虚弱地捂着腹部,眉眼轻轻皱着,药效在缓慢地发作,他的情绪似乎和身体剥离,放空,消逝…… 安定成分使他全身都有些无力, 连搭在腹部上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像吃了一碗药做的饭,口舌喉都是苦涩的药味,胃部也被刚才那一杯水撑得发涨,很不舒服。 他颤着手去推自己的轮椅,一点一点把自己推回了浴室,对着马桶,若有似无的反胃感在心理排斥下逐渐放大。 尤黎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没多久,他刚吞进去的药就全被自己吐了出来。 有些已经融化了,但药液并没有怎么分解,他嘴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按了冲水键之后,又漱了好几次口。 镜子里倒映的面庞又白了几分,眼尾和鼻尖却因为生理刺激而通红。 尤黎连眼泪都快吐了出来,眼睑都是湿的,他好像习惯将所有痛苦咽进嗓子里,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舀起水给自己擦脸,每一根手指也用都冷水冲了冲。 一直没有把药冲进下水道里是因为他总觉得浪费它们自己会很有负罪感,他藏药的地点都在很干净的地方,都是为了以防万一自己以后犯病了,紧急情况下还会有吃到它们的时候。 可刚才尝试过,他吃进去就会吐出来,没有任何办法。 尤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指尖给自己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下一瞬,他又发觉了不对劲。 浴室里的镜子是可以照到病房的大门的。 他以为早已离去的医生,此时正站在病房门口处的透窗后,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中。 尤黎慌张地回过头和医生对视上,对方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看着他反胃,艰难地推轮椅,不停呕吐,漱口洗脸,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们此时面对面对峙着。 医生诡异地对着他微微一笑。 尤黎下意识抓紧轮椅扶手。 少年的脸上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水,不是泪,是用刚洗完手的指尖去擦眼时留下的,在现在掉了下来。 在仿徨的神情下,却胜似一滴泪。 最终,医生的眼神逐渐转变成失望,他无声走了。 尤黎很是自责,整晚都没睡好。 一大早,他就被推到了诊疗室。 医生语气如见老友,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没睡好?” 尤黎却异常安静,他低头攥着十指,点了点。 医生询问,“你昨晚将药全吐出来了是吗?” 尤黎非常羞愧。 医生出乎意料地宽慰他,“不怪你。” 尤黎松了口气,一颗心又止不住提起。 从进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医生,“这是因为你的病已经加重演化到会出现躯体化障碍的情况了。” 尤黎喃喃道,“这么严重了吗?” 他昨晚确实很难受。 医生语气很可惜,“如果药物治疗没有效果,医院可能会对你采取物理干预治疗。”他举例,“比如无抽搐电休克治疗,经颅磁刺激治疗。” 尤黎在听到这两个名词后呼吸一下变得紧张,下意识的生理性排斥反应格外严重,让他的语气变得近乎哀求,“医生我会乖乖吃药,听话治疗的。” 明明这些物理治疗都很正规,做个几十次也不会死人,真奇怪,他想。 他心里不害怕,或者说不觉得有什么,但他的身体在告诉他,他在极度的恐惧。 医生反问,“你要我怎么再相信你?” 尤黎指尖抓紧衣服,无话可说。 治疗室里长久的沉默,医生才很苦恼地长叹一口气,“这样吧,我们走心理疗程。”他询问,“下午我们会聚集跟你一样有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病人,进行团体性的心理治疗。” “你一定可以积极配合的,是吗?” 尤黎如获重释,连连点头,“谢谢医生,我一定会的。” 医生今天很忙,只让护士推他出去。 午觉过后,尤黎被推到了特殊的诊疗室,除了他之外还有七个人,八个小桌椅围成一个小圆,中间是医院洁白的空地板。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落座,等护士走后,互相熟稔地沟通起来。 医生还没来。 只有尤黎安静陌生得格格不入,在周围的窃窃私语,跟另外七人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古怪眼神里,他低着眼睑,开始期待医生的到来。 昨天和他交流过的丸子头也在这。 “他不是npc吗?怎么也在这。”丸子头声音没半点收敛,把她眼里的npc当成了透明人,和空气没什么区别,“被通知来这里的都是玩家吧?” 她左手边的方脸男说,“角落里不还有个npc,那个锅盖头,估计副本安排来当氛围组的?” 她右手边是个双马尾,眼睛咕溜咕溜地转,有些警惕,“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这副本也太安逸了,怎么一点危险性都没有?” 这是之前和尤黎交流过,自称老玩家的人,他默默往后推了推轮椅,总觉得自己误入了什么大型精神病聚集场所。 对比他们,他觉得自己还是算个正常人的。 双马尾的另一边是一位寸头,他抱胸道,“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出院通关,这几天积极配合治疗的那些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了。” 最后两人是一对夫妇。 中年男说,“反而我们这些不配合治疗的一直活到了现在,那些查房医生和护士发现我们没吃药什么都没说。” 中年女,“我觉得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应该不是让我们按照常规的方法出院,现在只剩下三天了。” “这么点时间,怎么向医院证明自己已经痊愈,拿到出院手续。” “副本里也没有亲朋好友能接我们走。” “逃。”双马尾很有经验,她坚决道,“只要能离开医院就会被判定成出院。” 寸头,“安全通道都是上锁的,我们不知道钥匙在哪,只能走电梯。” 方脸男,“电梯需要刷卡,而且有监控镜头。” 双马尾,“大门呢?我们现在没人去过一楼,只知道来往病人都是护士带着出入的。” 中年男,“虹膜认证?” 中年女,“或者指纹?” 他们的计划逐渐周全。 “我有道具可以帮我勘测出监控死角。”双马尾做着最好的补全,“白天人多,等晚上巡房护士落单的时候,我们可以劫持她拿走护士卡坐电梯。” “为了以防万一,可以提前把她的手砍下来,她的眼睛也可以挖走,如果怕有热量检测仪,把头砍了也行。” “不过时间要快,人死后很快就会发生尸冷,这个温度,最多两小时尸温就会变得和室温一致。” 丸子头恶寒一瞬,夸张道,“不至于吧。” 双马尾冷笑,“等你多经历几个副本就知道了,npc又不是人。”她眼里有戾气,“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 其他五个人都有些被震惊到,在一片沉重的气氛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说话。 “可是……” 是尤黎说的。 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六人的视线迅速看了过来,无一例外,全都紧紧盯着他,尤其是双马尾警惕的眼神。 尤黎被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说出了口,“护士们人都挺好的,除非必要,她们对待病人都很耐心,也很负责。” “二楼的护士长李丽红姐姐有一个两岁大的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很恩爱,三楼的燕玲姐快要结婚了,还邀请能出院的病人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一片死静。 丸子头表情空白,“不是,不是你怎么能听到我们说什么?”她在半空中挥舞着手指乱点着什么,“不对啊,我的道具失效了?” “没啊,系统显示正在使用呢,不是,他怎么能听到我们说话,他不是副本找来的托儿吗?不是npc吗?他怎么是个玩家啊?!” 尤黎语气弱弱的,“我没有聋。”他企图比划着什么,试图提出建议,“那个……” “我觉得杀人这个行为是不太好的。”他声音很小,反问,“你们觉得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我失忆了05 “我冒味问一句,请问你是在副本里失忆的,还是在副本外失忆的?” “副、本?” 尤黎很努力地想跟他们同频,“副本是什么?” 双马尾表情难以言喻。 丸子头凑过去跟她交头接耳。 两个人用尤黎能听到的音量窃窃私语。 双马尾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是不是智力有点问题?” 丸子头习以为常,“我理解不了他怎么是个玩家。” 尤黎并不生气,因为他觉得有病的并不是只有自己,被医院叫来坐在这的每个人都生病了。 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理解和包容,安安静静的,对视时还会笑一下。 双方鸡同鸭讲。 尤黎不认同他们嘴里的神神叨叨,但总归杀人越“院”的这个想法非常危险,他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丸子头他们一边质疑这人怎么是个玩家,一边奇怪对方明显站在npc那方的立场。 方脸男长相非常精英职场人,他犀利询问,“你是具体哪一天失忆的?” 尤黎想了想,“三天前。” “那不是我们刚进副本的时候?” “我们现在所在的精神病院就是副本。” “你的个人面板上应该有写的?副本通关条件就是在七天内出院。” “你看过小说吗?” “你知道无限流是什么吗?” “你玩过恐怖逃生游戏吗?” “你去过密室逃脱吗?” 尤黎有些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他开始频频看向门外,直到现在才体会到平时医生有多么辛苦。 “我知道的,你想说我们现在活在一个大型恐怖逃生游戏里,通不了关,出不了院,就会在这里死去是吗?” 六人一齐点头。 丸子头在半空中挥了一下,用指尖点着空气,“看,这样就成功召唤出来了。” 尤黎沉默片刻,“?” 丸子头说,“你也试试,看看你的系统面板。” 尤黎表情微怔,“系统?” 丸子头,“你不知道?不应该啊,你死之后你的系统面板会自动出现在你面前的啊,直到你手动关了它。” 尤黎反复重复,“我……死之后?” 双马尾,“这个游戏只有人濒临死亡的一瞬间才能进入,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他杀,也可能是重大意外事故,地震、洪涝、车祸……或者绝症死亡前,都有可能。” ……车祸。 车……祸。 尤黎的双瞳逐渐涣散,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两个问题连在一起,又在听见这两个字后,身体已经自发地开始颤抖,他用力保持镇定,深呼吸,“我的入院时间是在两个月前。” 他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去按住轮椅扶手,面色迅速失血苍白,眉间紧皱,在越发深的用力呼吸中,连颤动的眼睑都呈现出一种格外脆弱的痛苦。 “今天是我在这家医院待的第六十七天。”相反,他的语气在狼狈之下保持着一种意外的冷静,像在绝境中求生一般,虚弱道,“医生给我看过入院记录了,和你们说的七天后必须离开副本并不一样。” 又像是在自己说服着自己。 “下午好。” 诊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医生站在门外。 他微微一笑,友好地询问,“你们在聊什么?我可以加入吗?” 医生环视一圈,有些意外,语调都变得诡异般发冷,“我可怜的小尤黎,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你被欺负了吗?13号。” 六人一瞬间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们紧紧盯着还在捂着胸口,深深调整呼吸的尤黎,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 双马尾迅速开启了屏蔽道具,眼神里全是警告,“别对npc说出我们的计划。” 丸子头表情急切,“你相信我们,我们都是玩家,npc才是我们的敌人。”她语速飞快,“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们已经有八个同伴都死在他建议的电击疗法下了!” “没人知道留在副本却没死去的下场。” “尤黎,你叫尤黎是吧?” “你确定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吗?” 尤黎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医生已经在快步走近。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丸子头急忙大叫,“你看,我开了屏蔽道具,他是听不见我们说什么的。” 医生精准地看向她,“这位病人,我没有聋。”他微微一笑,“当然能听见。” 丸子头崩溃道,“有距离限制,他刚刚恰好走进来了!” 快瘫软在轮椅上的尤黎终于被人扶起,医生半蹲在他面前,“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 “呼出来——” “保持这个节奏。” “过度呼吸会导致呼吸性碱中毒,一旦你休克停止心跳后,我会立即推你进手术室采取一切手段对你进行治疗。” “我们医院有着全国最先进的急救设备,你会很安全。” “我是负责治疗你的主治医生,我不会让我手底下的病人发生任何意外。” “请相信我。” “这里是在室内。” “好,再接着努力,有没有感觉到你的眩晕状态好点了?” “没错,维持这个呼吸节奏,乖孩子。” 尤黎的病服快被冷汗浸湿透,他抓着医生的手臂,微微高仰起头,极度渴求着什么一般,发白的唇肉颤抖着贴上对方手上拿着的杯子。 露出的脖颈洁白,微微凸起一点的喉结不停地滚动,吞咽着医生喂过来的水。 医生速度平稳地喂着他喝水,不多喂一点半点,直到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才起身离开,把纸杯丢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医生。” 尤黎虚弱地叫住他。 医生转过身,微笑,“我在听。”他细心询问,“你有什么事需要告知我吗?” 尤黎安静片刻,好一会儿,他有些挣扎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他眼皮很薄,肤色很白,在光下透得能看清上面的血管脉络。 医生好像看出他的为难,“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护士们每晚查房可以改成两人一组吗?”尤黎睁开眼,有些迟疑,“昨晚我看见燕玲姐她好像有些害怕。” 他撒了谎,只静静垂下眼睑。 “女孩子在晚上两个人结伴一起走会比较安心一点,医生,你可以帮我和李护士长姐姐提一下这个建议吗?” “当然可以。” “谢谢医生。” 众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医生又给尤黎倒了一杯水,“如果你好点了,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心理性治疗。” 尤黎感受了一下,表示能坚持地点了点头。 “医院在给你们八人做每天的心理咨询时,发现你们都拥有程度较深的被害妄想症,其中,你们六人患有一定的幻想症。” “经常幻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坚信一些并不存在的事物,演化到最后,甚至会患上更加严重的精神分裂。” 那位一直沉默的第八人,锅盖头突然开口,他的头发遮挡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我爸妈怎么可能将我送进精神病院?都是因为你们,他们才会被你们这个假医院骗了。” “你们肯定想挖我的肾,卖我的血,” “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他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医生看着他,就像在看什么经典案例,“你们把医院、医生、护士都看作会加害你们的存在,你们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把阻挡你们的一切都视作敌人。” “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校园欺凌,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他的父母们辛辛苦苦把他送到了我们这里治疗,希望他能变成一个正常的,能感受到幸福的孩子。” 医生看向中年男和中年女,“你们是一对夫妻,只是不幸买到了烂尾楼,你们觉得世界是不幸的,不公平的,屡次爬上了天台,你们的孩子把你们送到了我们病院来疗养。” 接着是寸头和双马尾。 “你们有一定的暴力倾向,犯错后怕被报复,精神一度衰弱,被学校发现退学后,你们的妈妈都希望你们能在这里改过自新。” 再是方脸男和丸子头,医生一一说了过去,最后才到尤黎。 “我希望你们可以信任我们方舟精神病院,像信赖将你们送进来的父母以及亲朋好友。” “不再将治疗你们的医生和护士看作是假想敌。” 重复着那一句话的锅盖头徒然不再出声。 六人的表情都有些难以形容,因为医生说的他们在现实里的经历。 丸子头心有戚戚地吐槽,“我就知道这个副本结合现实的设定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快信了。” 医生继续说,“我们可以在脑海中树立一个虚假的敌人,他可以是任何人。”他举例,假设,“任何你觉得对你有危险性,会加害你,杀了你,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人。” “闭上眼,请尽情去想象。” 医生语气温和,带着诱导性。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这里是真实的,医院是友善的,他是你们虚构的,你们在幻想中可以无所不能,轻而易举地消灭掉你们的假想敌。”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们,你们是安全的,不再需要有什么人、事、物来保护你们。” “那么,你觉得他是谁呢?” 中年男女几乎默契地脱口而出,“是西装……” 医生耐心询问,“西装?” “……我们没有见过他。” “他可以不需要有脸。” 中年男女喃喃自语,“他很有钱,是投资商老板,每天都会穿西装……” 锅盖头也说,“手术刀……”他瑟瑟发抖,“他拿着手术刀。” 医生询问,“你觉得他是一个外科医生吗?” 锅盖头肯定道,“一定是。” 双马尾和丸子头都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没说,方脸男和寸头出了冷汗,有样学样。 医生看向尤黎,“13号?” 尤黎有些恍惚,听见医生在问他。 “他是谁呢?” 西装对应了这对夫妻买到的烂尾楼开发商形象,他们憎恨。 手术刀对应着锅盖头心底的害怕,怕自己的身体器官被无良外科医生贩卖。 那么他呢? 他心底想得是谁呢? 他害怕恐惧憎恨的是谁呢? 医生这么问自己。 尤黎心底一片茫然,又觉得有点怪异,就好像他们八个人此时正在医生的领导下,准备凭空一起造出一个本不应存在的人。 被这种负面情绪汇聚出的人真的能作为他们轻易消灭掉的假想敌存在吗? 而不是他们反被这个假想敌为所欲为地掌控? 医生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尤黎唇色发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医生……” 他心底藏着极深的恐惧,却并不知道恐惧的来源是什么,他失忆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人。 他怕自己真的是个精神病吗?他怕这个世界是假的吗?他怕医院的治疗手段吗?还是说他怕的是那场导致了他的丈夫死亡,自己因此得了应激障碍和抑郁症不得不进医院的车祸。 不是,都不是。 尤黎做了一个梦。 他大概是真的很累了,今天病发的精神损耗对他来说实在过大,医生还在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在让他去睡吧。 他听不太清,慢慢闭上了眼睛,趴伏在那小小的桌面上,蜷缩起的肩背单薄到可怜。 尤黎在梦中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周围的世界都带着一种模糊在黑暗里的灰冷。 好像人刚醒过来,在眨眼的黑晕。 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像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上帝般置身事外,可因为他离得这么近,又仿佛身临其境。 好像事故的主人公就是自己。 所有的人与物都像打了一层马赛克般模糊,他看不清,他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似乎有个人站在了路口。 有那么多人,但尤黎却一眼看见了他。 尤黎潜意识里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急促地呼吸,看着那个人走向了十字路口。 他想说别过去,别过去…… 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尤黎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却又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像是终于能迎接新生一般的如释重负,周围似乎有很多车,又好像是因为在梦境里,又一辆车都没有。 空无一人一车的十字路口中央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辆车子,它像是凭空出现,目标明确地撞了过去。 刺眼闪烁的红绿灯灯光,车流此起披伏的警鸣声,大片大片流出的血液…… 尤黎耳膜快被吵得破裂,他感同身受的剧痛,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息中,他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什么都听不见,感受不到了。 如同一滩死水般平静,恍惚。 他看向了停在路中央的车子,和正在开车的人对上视线,被黑雾遮挡住一般,他只能看见一双畅快又冰冷的眼,带着玩味般的邪恶。 是尤黎的眼, 是他的眼睛。 开车撞死人的是他自己。 尤黎突然呼吸不过来,他几乎要被自己梦杀死了,如坠冰窟的恐惧窒息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他真的是他吗? 他杀了谁? 谁杀了他? 他又在害怕谁? “尤黎,你梦到了什么?” “你在发抖,身体很冰,你在害怕吗?” “快醒来,告诉我,他是谁?” 有人在问他, 医生在问他。 “他是谁?” “……是我。” 尤黎快醒过来,他的眼皮在挣扎地跳动,眼睛在眼皮下转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终于从这个噩梦挣脱开来,睁开眼。 他重见天日般恍惚,看着医生痛苦地喃喃自语,“是我……医生,是我。” “是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我失忆了06 “乖孩子。” 医生很满意般奖励道,“只要你配合治疗,你很快就会出院的。” 尤黎的眼里泛空,他看着虚空的上方,轻声询问,“……真的吗?” 医生肯定道,“当然。” 尤黎茫然眨眼,“医生,我在哪?” 他正被横抱在医生怀里,因为瘦弱,单薄的身躯在高大的怀抱中蜷缩成一小团,双腿无力地垂落。 医生抱着病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你睡着了。”他说,“我们的团体性心理治疗结束了,但诊疗室还有其他病症的病人需要使用,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我只能先带你回去。” 尤黎问,“我的轮椅呢?” 他不是做轮椅来的吗?为什么现在是被医生抱回去的。 医生话里都是为病人的健康着想,“你的精神衰弱越来越严重了,好不容易睡着,轮椅的推动声会吵醒你。” 尤黎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安静地道谢,“这样吗……谢谢医生。” 尤黎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声。 医生询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尤黎有很多事想说,他想说自己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希望医生可以分解他的梦境,开导他的情绪。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一片无言。 医生把他抱回了病房就走了,护士已经将他的晚饭盒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尤黎很安静地吃着饭,他不爱说话,很多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安安静静的,吃东西的时候会放空大脑。 他想着很多事情。 他一边觉得那个梦格外离奇,一边又觉得这个车祸真实得他无法把它当作成一个梦。 尤黎甚至觉得梦里的那个主人公好像是他自己,发生车祸后躺在马路上静静淌血的感受,跟他记忆里觉得自己应该有过一次濒临死亡的感受一模一样。 可是医生不是说,发生车祸的人是他的丈夫,他只是旁观者吗?难道他爱他丈夫爱到已经全身心代入进那场车祸里了吗? 可是开车的人又为什么长着一双他的眼睛?是他开得车吗?是他开车撞死了他的丈夫吗? 那他为什么还这么感同身受? 这么爱他的丈夫? 尤黎吃完饭,把一次性饭盒和筷子都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拿出纸巾,认认真真把桌面擦干净了,还推着轮椅去了洗手间,漱了口,洗干净手。 洗手台和镜子都是正常高度的,他只能撑着轮椅努力站起来,因为不能久站,站不太稳,还得撑着洗手池的台面,低着脸,有些艰难地清理自己。 他面对着镜子,但因为低着眼,没怎么注意镜面,余光好像看见镜面里他的背后闪过什么人影。 好像有人路过了他的病房外,在房门上的那个透明窗口一闪而过,应该是来往的护士或者医生吧? 尤黎看着汩汩的水流,片刻,又觉得不对,他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镜面倒映出的那扇门。 玻璃窗后已经空空如也, 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医生和护士都是穿得白衣服的,可刚刚他似乎看见了黑色,白裹着黑,不太明显,像是西装外裹着一件白大褂。 所以尤黎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是医生和护士,那是谁呢? 是其他病人吗?可病号服都是蓝白条纹。 他看错了吗? 尤黎摇了摇头,觉得还是自己精神恍惚衰弱得太过,他没再深想,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久地看着。 想从自己那张脸上寻找出一点半点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迹象。 片刻,尤黎又静静地垂下眼睑,试探性地轻声询问,“你在吗?” 他想,他应该好好地跟自己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聊一聊了。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低沉,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说出来的话却全然相反,“我在。” “我一直在。” 尤黎试图学着那些病人说话,“我们在通关一个名字叫精神病院的副本吗?” 系统没有任何停顿,“是的。” 尤黎问,“我在这里停留了六十七天了吗?” 系统,“是的。” 尤黎问他,“你真的不是我的第二人格吗?” 系统,“当然不是。” 尤黎问,“那你是谁?” 系统,“我是04。” “我要怎么相信你呢?”尤黎有些为难,“别人的系统好像都是可以操作的面板,但你好像寄生在我脑子里的某种奇怪东西。” 系统好像在笑,“因为我专属于你。” 他的话语里好像在彰显着某种特权。 其他玩家都是普普通通的系统面板,只有尤黎的,是个可以真真切切,能实实在在沟通的gm。 只是他,是最特殊的。 低沉的男声像是贴在尤黎的耳畔,它极其诡异,反问着,“你是相信我的,不是吗?” “你没有向任何人告知我的存在。” 尤黎沉默片刻,换了个新话题,“我是第几次通关这个副本了?” 系统,“第十次。” “宿主,你是第十次通关该副本了。” 你确定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吗? 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一次失去记忆。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第十次失去记忆了? 丸子头的话又重新出现在尤黎的耳边,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股冰凉从脚底心窜过了脊背,直达头顶。 他神情有些痛苦。 尤黎一会儿在想自己是怎么失去记忆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会不会很疼?一会又在想他失忆了十次,大脑真的还是他自己的吗? 他的脑袋真的没有变成个漏洞破风的筛子,没有出任何的问题吗? 他好像回到了梦境里,站在了同一个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 前方一片迷茫。 是两下短促的敲门声叫醒了镜子里的尤黎,他回过神的一瞬,久站的双腿顿时恢复了存在感,让他控制不住地跌落在身后的轮椅上。 尤黎有些狼狈地往身后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护士姐姐,对方敲着门,“13号?是13号吗?” 尤黎点头,“是的,我是。” 护士推门进来,看着他的双腿目露关心,“你还好吗?” 尤黎摇头,“我没事。” 护士松了口气,“有问题一定要按呼救铃,我们护士站是24小时值班的。” 尤黎听着护士姐姐语气里的细心和照顾,又有些挣扎,他安静地点头,“我知道的,谢谢。” “对了13号,有你的家属来电。”护士像是想起什么,“可能是你的亲朋好友给你打过来的。” 她去推尤黎的轮椅,很热心肠地说,“你别动,我来推你过去。” 病人当然是不能拥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但是病院里的每层楼都在墙上安装了一个座机。 尤黎有些怔愣,“家属来电?” 护士说,“我看记录,外面有很多人关心你呢,以前你经常接到你家属的来电,只是现在你失忆了,应该都记不起来了。”她把尤黎推到走廊尽头的座机旁,旁边还有一个小册子,每次拨通电话都会记录在册。 上面的时间记载分明,后面还跟着病人的签名,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尤黎的签名出现了很多次,而现在,他又新签了一个。 每一个签名的字迹都一模一样,即使尤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能确定之前的那些是他自己写的。 护士很贴心地帮他回拨过去,“你稍等,你家人说会一直在电话机旁等你的,应该很快就接通了。”她贴耳听了一会儿,很快道,“好了,快接吧。” 尤黎有些愣神地接过听筒。 护士很贴心地帮忙关了外放,再走远。 尤黎语气有些茫然,对着电话“喂?”了一声,“你好?我是尤黎。” 电话那边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像是信号不好,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道语气有些夸张的男声,带着标准的美式腔。 “hey,mycutie?” 像在称呼自己的爱人,嗓音年轻性感,却不失魅力,带着些许久违的笑意。 尤黎面对这样有些亲密的爱称,有些无措,“……你是?” 电话那方的人似乎有些失落,很快,他就调整好了心情,语气里带着玩味和调侃,“宝贝,你连跟你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老公都能忘了吗?” 尤黎有些反应不过来,表情都空白了。 一时之间理解不了他死去的老公怎么会给他打家属来电的这件事。 他丈夫如果没死,为什么不是昨天打,前天打,而是今天打,今天才来联系他。 没有任何准备,完全出乎意料的一通电话,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就好像……对方前几天都不存在一样。 直到今天才能出现, 才骤然能露一个面。 一出现就急切地给自己名义上的老婆打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还在兀自说着,“你忘了我。”滋滋的电流声夹杂在其中,语气都变得有些阴狠诡异,又很难过一般,带着对爱人的控诉。 “我真伤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我失忆了07 尤黎对自己有个老公这件事一直没有实感,他习惯了独处,是个很难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如果他还有记忆,估计他记忆中的亲朋好友可能都寥寥无几。 要不是那场车祸的记忆太真实了,他的大脑失忆了,但他的身体还深深记住了那份恐惧。 估计尤黎都会怀疑自己真的有个丈夫吗? 这就好像是谁强加给他的关系,因为车祸遗留下来的情绪他相信了,因为他面对死亡的恐惧太真实了他相信了。 但当这个活在别人口中,虚无缥缈的人出现时,足以支撑的论据被完全推翻。 尤黎开始怀疑。 如果他的丈夫没有死,那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如果他的丈夫死了,那现在跟他通话的人是谁?是人是鬼? 他的幻觉幻听又加重了吗? 尤黎看了一眼自己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真实,有实感,是温热的,远处护士还在等他。 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听筒说,“你打错电话了。” 那边安静了好久,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片刻,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说,“你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你习惯独处,但你一直很想有个人可以静静地陪着你。” “你不需要我做什么,你只需要我存在。” 尤黎捏着听筒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垂着眼睑,像被人直戳进了心底,暴露在光底下的无措。 对方的语气就好像他们真的相爱过,通过老旧的听筒传过来的嗓音有些失真,里面的情绪却格外饱满,暧昧不清,浪漫又专一。 他继续说,“你有轻微的过度呼吸综合症。” “我们亲久了你会喘不过气,最多只能坚持五分钟,我就得松开你给你换气。” “有时候还得给你做人工呼吸。” “你的大腿内侧往上三公分有一个很小的痣,我亲它的时候,你会很敏感。” “宝贝,我很想你。” “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他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性暗示,过分恶劣地侵犯进了尤黎的底线,声线低得好像他真的在亲尤黎腿侧那个真实存在的痣。 但尤黎没有从这些换个陌生人来可以称得上性/骚扰的话听出玩味的情绪,而是似乎真的确有其事的认真。 “你没想起来我的声音,也没记住我的号码,这些都没关系,但你不能否认我。” “我会很难过的,亲爱的。” “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尤黎低头认认真真地掐了自己一把,是疼的,是真的,他没在做梦。 他的大腿内侧也确实有颗很小很小的痣。 他不说话,对方就自顾自地说,有种沉浸在话剧表演里的荒谬感。 “我手上……嗯……”他沉吟片刻,看清这次戴得是什么后,才说,“还戴着我们的结婚戒指,纯金的。” 这批次的玩家审美真差劲。 尤黎:“这样啊……”他认认真真地道歉,“我失忆了,记不起来你了,不是故意没听出来你的声音,把你的号码忘记的,对不起。” “医生说我好好配合治疗,就会很快出院,你会来接我回家吗?”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他说,“快了,就快了,我很快就会来。” “没有多久了。” 那边的信号好像很不好,传过来的话若隐若现,配合着失真和不断的电流声,带给人一种分隔两地的世界被电话线缓慢链接在一起的诡异感。 听筒里话音刚落,护士就朝这边看了过来,“13号?通话时间到了。” 男声又恢复了正常。 “晚安宝贝,你会梦见我的,是吗?明晚睡前记得在这乖乖等我来电。” 这话的语境实在有些不合逻辑。 他们明明隔着电线交流,对方此时却好像知道尤黎现在站在哪一样,说的是“在这”,而不是在电话座机前。 或者说就在此时此刻此地,跟他站在同一个位置,面对面地静静注视着他一般。 尤黎莫名有一种自己面前有人站着,他被什么阴冷黏腻的视线盯上的错觉。 它一样跟他握着听筒,看着他俯下身,贴在他耳畔充满爱意地笑着说,“祝你好梦。” 可他身前明明空无一人,整条走廊除了他就只有远处静静等着他的护士。 电话被挂断。 尤黎坐在轮椅上,他身高有些不够,把听筒放回去的动作对他有些困难。 护士帮他放了回去,准备将人重新推回病房。 尤黎却不怕疼一般,把手放在了正在转动的轮椅上,硬生生阻挡住轮椅前进的趋势,“护士姐姐,不好意思,你可以带我去找我的主治医生吗?” “我刚刚好像发病了,产生了很严重的幻听和幻觉。”他说,“我有些害怕。” 尤黎很有礼貌,“麻烦你了,谢谢。” 护士立即应下,担心地推着他前去。 已经按下去的诊疗室重新亮起灯,医生原本已经下班了,不得不重新打开了电脑,调出尤黎的档案记录。 医生,“我都打算待会儿查完房就下班回家了。”他看了看腕表,“不过还早,我们不着急。” 有些自责的尤黎松下一口气,“医生,我时常能听见医院里有惨叫声,还能闻见肉被电烤焦的香味。” “我知道自己有一定程度的幻视和幻听,我想问,一个人可以分裂成多个人格吗?” “我好像因为太过想念我死去的丈夫,分裂出了第三个人格来替代他。” 第二个暂定成他脑子里那个东西。 医生好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说好像,因为尤黎觉得那个眼神有些冷,医生从不会这么看他,像是越过了他,在看他身后的人。 可诊疗室里只有他和医生。 他身后空无一人。 医生询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尤黎将刚才的事复述了出来,他说话的时候很认真,但会习惯性地躲避人的视线,低着眼,突然看见桌面上摆着一个眼镜。 是医生的。 他有些出神,医生戴过眼镜吗?他怎么想不起来了,下一瞬,又从镜片反射出的光芒里好像看见了什么。 是一个人影。 一个半抱着手臂,倚靠在诊疗室的门边,漫不经心地看着里边的医生和他,身形修长,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着,有些反光,叫人看不清。 似乎也穿着白大褂,里面却是黑西装。 尤黎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轻声问,“医生,我身后有人吗?” 医生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当然没有。” 尤黎说,“可是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跟我身后的什么人对视了一眼。” 医生惊讶,“怎么会?我一直在听你说话。”他目露担忧,“你的幻觉又加重了吗?” 他的幻觉又加重了吗? 尤黎不知道。 医生,“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自己回头看一下呢?” 尤黎回过头,他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大开的门户,一个人都没有。 尤黎怔怔的,“医生,为什么我好像出现幻觉了,从昨天开始,从昨天你给我们做了心理治疗开始!” “……我好像看见你说得假想敌了。” “医生,为什么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尤黎质疑,“你们医院的治疗好像对我一点效果都没有,甚至还把我越治越差了!” “为什么还要把我关在这里!” 医生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什么?”他不同意道,“你今天吃药了吗?” 尤黎徒然安静下来,捏着轮椅的手有些发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发抖,是他的身体自发在发抖。 很普遍的躯体化症状。 医生按住他,“你没有吃是吗?” 尤黎的躯体化反应更明显了,他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在细微的发颤,呼吸都变得紧张,“对不起,医生,对不起。” “真可怜宝贝。” “别怕,我很快就会接你出院的。” 有人贴在他耳边说, 谁贴在他耳边说? 尤黎猛地侧脸往旁边看去,他身侧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人在说话。 他又幻听了吗? 医生问他,“你在看什么?” 尤黎喃喃自语,“医生,你听到了吗?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对我说话。” 医生,“你又幻听了对吗?” 尤黎对上医生的视线,又突然如坠冰窟般的冷静下来,颤抖地发现自己的这些动作有多么莫名其妙,有多么的神经质。 他急促地呼吸着,片刻,痛苦地闭上眼,挣扎地说,“……是的,医生,我又幻听了。” 医生低声询问,“除了这通电话,你今天还做了什么?” 尤黎怔怔然重复,“我还做了什么……”他声音很轻,“我跟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对话了。” “我跟我的第二人格说话了,医生。” “他现在也在我的脑子里说话。” 医生在说,“我说过什么?你已经被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渐渐同化影响了,你再和他进行交流,你的病迟早会越来越严重!” 系统也在说,“宿主,你不相信我吗?”他说,“你没有出现任何的幻听和幻视,他们都在骗你。” “只有我才是你能信任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我失忆了08 诊疗室明明没有人在说话,可尤黎却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赌起来。 好吵,好吵。 他该相信谁? 他能相信谁? 少年蜷缩在轮椅上,单薄的脊背痛苦地弯曲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地在无意识全身颤抖。 医生似乎半蹲在他身前,轻拍着他的脊背,“你还好吗?” 尤黎什么都听不清了,他身后好像有人俯下身来,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语气很轻地笑着反问,“我还以为你会把第三人格当成我,那我是你的第四人格吗?” 那个幻觉,那个假想敌又出现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你不相信你自己吗?怎么那么怕我?” 尤黎快将自己整个蜷缩在小小的轮椅上,僵硬的双腿弯曲着,他抱着双膝,捂着头把脑袋也埋进去,声音都在发颤,“你不是我,你不是我……” 少年没有穿鞋,他光滑的脚踝漏在外面,宽大的病服裤垂落下来,松松盖住他瘦弱的脚背,遮住上面的青紫色的血管脉络。 他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 医生突然拧眉呵斥了一声,“够了。”他警告性地看了一眼尤黎的身后,不太同意的一眼。 尤黎显然被吓了一跳,把自己缩得更紧了,有些仿徨的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医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也不想发抖的。” 以为是在说他。 医生按住他的肩,在哄他,“没事,没事了。”他有力地顺着尤黎的背,“别怕。” 尤黎身后冷笑一声,而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没有人再说话,他脑子里的东西也变得很安静。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有些惶惶然地抬起来,第一时间没有去看医生,而是往周围两边还有身后看去,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是真的没有人。 尤黎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害怕自己这神经质的一面在医生面前展露,有些不安地看向医生。 医生看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已经习惯了,见多了,没有任何的异样,“没事吧?” 尤黎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他摇了摇头,有些无措地把自己的双腿从轮椅上放了下来,宽大的病服重新盖住他的脚。 医生重新坐下来,“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但你也知道的,你不配合治疗的话,医院这边也没有任何办法。” “先回去睡一觉吧?” “你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尤黎很安静地点了下头。 医生看了看腕表,“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去查房,就不送你了。” “医生……”尤黎突然开口,他神情有些不安,犹豫又像求助般地开口,“我不想要护士,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医生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应答下来,“走吧。” “装什么好人。” 有人在冷嗤。 尤黎当作自己没听见,对这些幻听充耳不闻,他低着头,被医生推回到自己的病房。 等医生也走后,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个时间已经到禁止外出的时间了。 尤黎从被推进病房后就一直静静地坐在原地,没有动轮椅,也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学聪明了。 直到他确认周围再没有任何异样,才缓慢地推动轮椅,重复自己每一天的生活。 他该睡觉了,不好好睡觉的话,精神错乱会更严重的。 尤黎对着镜子洗漱,站在淋浴头下洗澡,他今天站得不是很稳,尝试了好几次,最后是推着轮椅搬了一个备用的塑料小椅子进来,慢慢坐在上面洗的。 他洗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往身后看一下。 他原本是不在意只有半扇门的浴室的,也不在意病房门挖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窗,方便医生和护士随时监视自己,说是为了确保病人的安全。 但现在尤黎总觉得有人在看他。 不是偷看,而是光明正大地看他。 看他有些艰难地坐在小板凳上给自己浇水,看他身上的水流一点一点滑落,看他给自己抹着奶白色的透明浴液。 热水冒着雾气,将整个浴室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朦朦胧胧的,尤黎喜欢将水温调得很烫,有些白净的软肉都会被过于滚烫的热水烫得泛红。 但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些滚烫是不是真的来自于落在他身上热水流。 尤黎撑着墙壁,突然间有些排斥地远离了那个小板凳,他缩在墙角的角落里,好像属于他的浴室被什么外来人侵占了一样。 但这又只是他的错觉,因为浴室只有他自己,空无一人。 他只好继续拿着淋浴头,给自己冲着身上的泡泡,因为有行走应激障碍,他站立是需要扶着墙,腿也不是很稳,在颤。 热水冲过尤黎腿内侧那颗很小很小的痣时,他突然感觉好像有个人就这么半蹲在他面前,探着头,钻进来去亲吻他腿间的那颗痣。 滚烫的触感,站不稳的双腿,热舞腾腾的视线,都给了他这么一种错觉。 少年捏着花洒,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墙角里,愣愣地低头往底下看。 他正好面对着半开的浴室门, 以及呈一条线的玻璃窗房门。 尤黎毫无征兆地在下一瞬抬眼时,对上了正在门外站着的医生的双眼。 医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像是因为要查房。 医生有些冰冷的眼神就这么直白地看了过来,没有丝毫躲避,他视线微微向下,像是在注视着尤黎的腿间,又像是在看着其他什么存在的东西。 系统的声线也变得格外冰冷,在尤黎的脑子里说,像是在极力忍耐,又像是忍无可忍,“让他进来。” “说你应激障碍变严重了,说你站不稳,让他帮你,扶你出来。” “别自己一个人再待在浴室里。” “离开这。” 在医生的注视下,尤黎腿侧那个痣散发出来奇异的滚烫好像确实消失了,他努力忽视着对方古怪冷漠的视线,安慰自己在医生眼里,病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尤黎不想麻烦医生,他身上的泡泡差不多都冲干净了,关了淋浴花洒,扯过墙上挂着的浴巾,盖住的自己身体。 扶着墙很缓慢地往淋浴间外放着的轮椅挪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地上的水突然变得又湿又滑了一般,墙上也沾满了水汽,让人扶不稳。 他每走一步都变得很艰难,应激障碍发作后的腿也格外不争气,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一般,过了好久,也只是在原地踱步。 尤黎不得不开口,“医生……”他看向门口处担忧看着他的人,求助道,“你可以帮帮我吗?” 医生推门走进来,片刻,他又推开了第二道门,走近了浴室,最后停在淋浴间前,为自己的停留做着解释,“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果然。” 尤黎扶住医生递过来的一条手臂,有些艰难地向前走着,他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堪堪用浴巾遮挡着身前,艰辛地坐在了轮椅上。 医生给他拿了一件宽大的浴袍,盖住他的身体,推他出去,把轮椅推到床旁边。 尤黎用浴袍裹住自己,“谢谢医生。” “注意分寸。” 他身后有人低声道,好像是医生在说话,尤黎回过头看了一眼,医生却只是在低头看着腕表,见他看过来,说,“我要接着去查房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尤黎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又点头,“我可以的。” 医生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尤黎自己,他等身上的水珠被浴袍吸干了,才开始去换衣服,换完衣服后就摸索着把自己挪上了床。 他盖上了被子,关掉了床头灯,准备入睡。 片刻,他又在黑暗中睁开眼。 尤黎虽然有轻微的精神衰弱,但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每天的入睡时间都不长,就算病房的门锁不上,外面随时有人可以透过玻璃窗看他,他也不会觉得不安心。 人的第六感是很敏感的,即使尤黎现在什么都没感觉到,但他就是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莫名觉得这件病房变得不安全,不属于他了。 甚至病房外都比这让他安心。 就好像这间病房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存在,他们躺在同一张病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要一起入睡。 并不是别人占领了他的空间, 而是他侵占了别人的地盘。 尤黎好像跟自己隔离开来,分裂成了两个人,原本在这间病房住着的不是他,而是病院原来的主人。 有个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人,正在跟他身形交叠地躺在这张单人床上的同一个位置里。 一开始是幻视幻听,后面呢? 后面是什么? 尤黎控制不住地深想,作为一个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病人深想,他不想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但身体本能在跟他提示着危机。 他做不到忽视。 尤黎在黑暗中坐起来,看着从房门窗口透进来的走廊微光,有些困难地在床边摸索到自己的轮椅,把自己搬了上去。 他决定把自己的床让出去,去护士站那里将就一晚,起码值班的两位护士姐姐是真实存在的活人。 现在是医院的门禁时间,走廊外空无一人,护士站在拐角的尽头。 尤黎一个人推着轮椅在昏暗的走廊上慢慢往前,他两边的病房门几乎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扇门半掩着,从里面透出微光,像是在给谁特意留着门。 尤黎收回了视线,又开始安静地推着轮椅,他的好奇心并不强,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探究欲望。 但他下一秒抬头,恰好和刚从自己病房里溜出来的丸子头对视上。 两人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丸子头毫不见外,“你也来了?” 尤黎不解:“?” 他们撞见不是什么巧合的事,医生护士们查完房后的时间点都在这个时候。 丸子头主动上前来推他的轮椅,“快快快,快进去,别被护士发现了。”她闪身把尤黎推进刚刚半掩的那道门里,“你早说你要来参加我们的夜聊。” “那我们就把地点定在你房间了,反正你走路不方便,又还是一个人住,都不用花费道具把其他npc迷晕了。” 病房里很热闹,尤黎今天下午有过短暂交流的六个人都在里面,除了被这些人称为“另一个npc”的锅盖头。 除了他们外,病房里还有原本住着的三个病人,此时此刻他们平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睡得很沉。 除了尤黎的病房外,其他病人的病房都是四人一间,都是大平床,不是上下铁架。 这里明显是双马尾这个自称老玩家的病房,只有她坐在了最后一张床上。 其他人要么倚墙靠站着,要么坐在地上,中年男和中年女的神情都有些惶惶不安,剩下的人神情都还算镇定。 双马尾看见轮椅立刻皱眉,“他怎么来了?” 丸子头说,“路上看见的,反正都是玩家,人多了也好交流线索,就带过来了。” 尤黎有些融入不进去,“你们这是在……?” 丸子头表情古怪,“我们每晚都会找玩家互相提供情报,除了你。” “我们都以为你是个npc。” 丸子头,“你小声点,我们虽然用了道具,但是也不能太大声,只要超过40分贝,道具就会失效。” 尤黎很安静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睡眠质量好的人,其实在正常40分贝的说话声下也根本不会被吵醒,这是什么垃圾道具?真的有效吗? 尤黎很想离开这里,不想加入什么奇怪又莫名其妙的大型病友交流会,他很困了,今天也很累,很想去找护士站的姐姐,问她们能不能收留自己一晚。 但是他只有一个人,对面有六个人。 尤黎安静下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中年女压低声音,不停地说,“今天下午的那个心理治疗绝对有问题,那个医生绝对是故意诱导我们这么说的。” 中年男也肯定道,“我们前几天的精神状态都很好,不可能今天才突然出现幻觉。” 寸头问,“你们看见了什么?” 其他人也都觉得今天下午的治疗流程有鬼,所以在医生询问时咬死了都没看过。 “医生,我看见了医生。” “不,是西装,他里面穿着西装。” 中年男中年女齐齐出声。 “他外面穿着白大褂,里面是黑西装,手上还有那个托儿说的手术刀。” “原本医院里是没有这个人的,我从没有看见过他,但今天的诊疗结束后,他就突然出现了。” 方脸男也说,“我们进到副本的前两天就探查过整个医院,不管是npc还是玩家,都不存在这个打扮的人。” 丸子头,“会不会是你们幻想出来的?我觉得医生很有问题啊,他说出口的话好像有什么精神污染一样,我面板上显示的san值一直在掉。”她推测,“说不定是医生对你们进行了催眠,只要你们配合,你们就会幻想出这么一个人?” “这些都是催眠和心理暗示下的幻觉,所以这个人之前都没有出现过,因为他不是真实存在的,医生不是说让你们幻想出一个假想敌吗?” “而现在你们也确实幻想出来了。” 方脸男,“不过你们确定你们看到的时同一个人,而不是每个人眼里都是不同的样子?” 中年女和中年男同时否认,“我们确认过了,特征都对得上,是同一个。” 丸子头猜测,“那接下来我们按照医生的话,把这个假想敌杀了,医院是不是就会判定我们痊愈了?然后就能通关出院。” 寸头说,“你觉得医生前三天都没发布过任务,今天会突然成为任务的发布者吗?” 双马尾分析,“不对,那个锅盖头不是我们的人,是npc阵营找来的托,手术刀肯定是副本安排的设定。”她猜,“如果按照我们自己来幻想,肯定是不会让这个假想敌持有武器。” “不然杀了他的难度不就加大了吗?” “反推,副本安排让他有了凶器,他绝不可能像医生话里说的,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能反杀掉他。” 中年男和中年女明显忧心忡忡,“那这样我们要怎么才能杀了他?”他们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杀人的话说出口没有半点犹豫。 双马尾和寸头对视了一眼,“如果我们不能确定他是真实存在还是幻觉里的人,可以再站出来一个人,给他加上一些容易反杀掉的特征。”她语调很轻,不停地看着所有人,“有谁适合?有谁愿意?” “毕竟我觉得说假话是没有效果的,必须是你真实所想的东西。” 安安静静当个旁听者的尤黎突然成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心,他跟这里的每个人都不熟,也没有和他们相处过的半点感情。 作为一个陌生又意外在半途加入的存在,既没有话语权,也没有人在乎他,几乎成了所有人心目中最合适牺牲的小白鼠。 尤黎只是病了,没有变成傻子,他虽然听不太明白,但能听得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话里的含意,他在这六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下几乎无所适从,片刻,才想起来什么,感觉到松了口气似的,配合着说,“我已经和医生描述过了。” “是在梦里说的,我也忘记我说了什么,他好像对我进行了催眠。” 尤黎撒着谎,有些不安地频频捏紧轮椅的扶手,低着头,看向地面。 他想离开这。 双马尾看向其他人,“还有谁可以?”她看向寸头露出一个笑容,“我觉得我们是最合适的。” “但你也知道,我是老玩家,如果我出事了,没有我的指引,你们之后很难靠自己通关,这样吧,我用一个保命道具跟你做交换怎么样?” “医生说我们有一定的暴力倾向,犯错后害怕被报复,我猜,你害怕的是被你霸凌过的同学是吗?” 寸头咬紧牙,“你先把道具给我。” 双马尾很大方地通过系统面板交易了过去,“收到了吗?” 寸头查看过后冷漠道,“他很年轻,还是个学生。” 众人静静等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双马尾有些失望地摊摊手,“看来得等你们下一次幻觉出现才能看见了。” 病友交流会再一次结束。 丸子头很热情,把尤黎推回了他想逃离的那个病房,房门还保持着大开的状态,里面还黑着灯,像个黑漆漆的洞口。 在迎接,又或者等待着尤黎的到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玩家们推了进去,对方还体贴地反关关上门,跟他说了一句晚安。 很细微的“卡擦——”一声,门静静合上,就好像尤黎被锁进了里面。 他和什么东西一起,被关在了这里, 被关在这间黑暗狭小的病房内。【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我失忆了09 尤黎睡得并不安稳。 他总会在睡梦里听见一些声音,有人起夜的声音,他床头放着的水好像被人喝了,但不是他喝的。 厕所门被开开合合,好像还有冲水的声音,沙发也发出被人坐陷下去的声音。 很吵,好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黎坐起来将灯打开,他在床头找到自己的药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一盒艾司唑仑片。 这是一板安眠药,含有镇静、抗焦虑、抗惊厥等安定成分,可以很好地缓解紧张恐惧的情绪。 “你今天吃药了吗?” “你没有吃是吗?” 医生的话仿佛又出现在他的耳边。 尤黎已经分不清这是他心里想的还是他的幻听了,他手指有些颤,拆了一片安眠药下来,静静握在手心里看着。 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在心里问自己。 他真的要吃吗? 他真的病了吗? 尤黎攥着那枚药片,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就这么坐在床上,近乎一夜没睡。 等他回过神时,天已经不知道亮了多久了,那枚药片早就被体温融化,干涸在他手心里。 护士在敲病房的门,喊病人们起床。 尤黎推着轮椅,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他倒映在镜子里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眼眶有些泛红,眼白处似乎还有些红血色,黑眸有些恍惚,面色跟唇色都犹如纸白。 一夜的失眠,精神衰弱下,肉眼可见的憔悴和脆弱。 尤黎洗漱完,就坐在轮椅上,照着透过栏杆的温暖日光,慢慢侧着脸睡着了。 他开始恐惧黑夜,只有白天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没有睡多久,又被护士叫醒。 “13号?13号?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我带你去找你的主治医生看看吗?” 尤黎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睑挣扎地颤动着,才从浓浓的困意中醒来,他犹豫了下,仰脸询问,“……我可以先去吃早饭吗?” “我好饿,身体好冷,想吃点热的东西。”少年的声音很低很轻,“护士姐姐,我好难受,好不舒服。” 带着很细微的哭腔。 很困,很想睡觉,又不敢陷入深眠,像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地时刻警惕周围的环境,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一杯牛奶就好了,我只要一杯热牛奶就好了。”尤黎的语气很细微,很轻很小声地提着不过分的要求。 他还是喝上了这杯热牛奶,只不过是在医生的诊疗室里,护士看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连忙把他带了过来。 医生给他冲泡了这一杯热牛奶,放到他的手心里,“你的脸色很差劲,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奶粉冲泡的牛奶跟纯牛奶不同,是带着轻微的甜味的,尤黎双手捧着那个杯子,默不作声地抿着。 他不说话,医生也就这么陪着他。 温暖滚烫的液体从尤黎的嘴里一路流进他的胃里,把他在黑夜里坐了一晚上的冷意都驱散了,僵硬的四肢似乎也从冰凉变得回温。 尤黎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整杯热牛奶。 医生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好些了吗?” 尤黎突然就哭了,他抓着还残留着余温,格外温暖的空杯子,整个人佝偻下来,弯曲着腰,抓着医生递过来的手臂,“……医生,我好难受。” 少年抖动的肩膀单薄,蜷缩在一起的动作让他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他把脸埋在医生的掌心里,眼睑都被泪水糊成一片,“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出院,我不想吃药,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有人待在我的病房里,他跟我住在一起,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睡不着,我整晚都睡不着,可是我好困,我好困啊,医生,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少年的脸深深埋了进去,被蒙住了大半,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撒落下来,又从人的指缝中溢出。 他身体也很瘦弱,哭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在猎人血腥粗糙的大掌里拼命着挣扎,却怎么也抵挡不了掌心在逐渐收紧,自己在被闷窒息的慢性死亡过程。 他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试图自救,反抗的力道却轻微薄弱到撼动不了一丝一毫。 “你以为他会心软吗?” “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哭都不知道换个人哭。” 他身后有人在说话。 声音变得比昨天年轻了一些。 “他跟着我,他跟踪我,监视我,我看不见他,但我能听到他,他刚刚又对我说话了,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哭声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医生说,“看来我们的心理治疗和药物辅助都对你不起作用,你的症状在一步一步慢慢加深了。” 尤黎无措地摇头,“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医院可能得对你进行物理干预治疗了,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很适合你。”医生语气温和,“别担心,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吗?” “正好,无抽搐电休克治疗需要对你进行麻醉,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尤黎惊惶地从医生的手心里抬起脸,“不要,不要电击我。”他苍白的唇因为被他咬过,洇出一抹很深的色泽,像是伤痕的印记,“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医生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跟你住在一起?你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尤黎喃喃自语,“他真的存在,他真的……其他人也看见了,不只有我看见了。” 医生针对尤黎不遵守病院守则,半夜和其他人聚集到一起的举动十分不同意。 他语气不好,拧眉道,“那是因为其他人也有妄想症,你们聚集到一起,你被他们影响了。” 医生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我们医院的监控是全天24小时工作的,你不放心完全可以自己查看。” 他调出监控记录,按了倍速,把屏幕完完整整呈给尤黎自己看,昨晚上的监控没有一分一秒的丢失。 甚至记录了尤黎半夜出病房,又和丸子头一起回来的录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再进出过他的病房。 “我今天一上班,护士就告知我你们昨晚半夜偷偷出去,在六号病房里汇聚到一起。” “你们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出院呢?” 尤黎被医生的反问逼得说不出话,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监控实实在在的摆在那,医生好像还因为他这个举措而生气了。 他捂住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医生。” “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太害怕了,想去找护士……” “可以了。”医生,“我没有在对你问责,医院不会限制病人的行动,我们也只能做到规范提醒,剩下的还是得靠你们自觉。” 他站起身,抽出一张纸,“你还记得你入院时签署的责任书吗?你当时说你可以接受物理治疗。” 上面确确实实是尤黎的亲笔签名。 “尤黎,你一直不配合治疗,我完完全全可以将你换到另一名医生手底下,但你现在还待在这间诊疗室内,完全是因为我身为一个医生,做不到看见自己的病人继续误入歧途。” “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相信我。” 尤黎捧着那张纸,有些恍惚。 医生好像抽了纸巾,俯过身在给他擦脸上的眼泪,叹了口气,“你要乖一点,不然我会很难做的,尤黎。” “你要听话,知道吗?” 几分钟后,尤黎坐在轮椅上,被医生往电疗室的方向推去,他出诊疗室的时候,其他玩家恰好也在剩下的诊疗室外排队做着今天的心理咨询。 医生推他的速度并不快,好像是故意让人看见一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跟上来的护士道,“准备对13号进行无抽搐电休克治疗。”一边用笔签着什么,“去药物室取麻醉剂。” 其他玩家看尤黎的眼神瞬间变了,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尤黎原本低着脑袋安安静静的,感受到他们如芒在背的古怪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回去。 丸子头看他的眼神格外惋惜,无声说了两个字,“走好。” 尤黎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说,他只能安静的,无能为力的,被推进了电疗室里。 被人从轮椅上抱到病床上躺下,被迫注射进麻醉肌松针剂,连上了心电监护仪,又被迫张开嘴巴,叫人往里塞进了牙垫,最后戴上了氧气罩。 药效发作后,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模糊,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陷入了深度睡眠。 尤黎好像躺在了一张柔软温暖的大床上,他没有任何被电疗的触感,周围很安静,再没有出现什么幻听、幻视。 他被人陪着,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尤黎醒过来时只有医生陪在一旁, 他视线模糊地看过去。 他睡着时医生就在这了,他醒过来时医生还在这,对方好像就这么坐着陪他睡了一觉。 周围只有仪器进行的电流声。 医生确认他恢复自主呼吸了才取下氧气罩,问他,“睡得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尤黎大梦初醒般,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思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睡得很好。 他没有任何被电击的感觉,好像医生带他来电疗室,只是简单、单纯地为了让他睡上一个好觉。 医生将他身上的电极片和仪器都一一摘下来,最后抱他到了轮椅上,“走吧。” 尤黎往身后看医生,他面色恢复了一些红润,眼里的红血丝也消退了,精神状态稳定了很多,轻声道着谢,“谢谢医生。” 尤黎,“对不起,我之前在诊疗室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医生,“没事。” 尤黎被推出了电疗室,那些玩家还在外面,不过现在只剩下了丸子头,双马尾,方脸男。 他们身边有几名医生和护士, 双方似乎在僵持着什么。 “不是,他怎么没死啊?”丸子头的声音从远处清晰的传过来,她脸上都是诧异,“之前进去一个死一个,怎么就他活着出来了?” “他看起来甚至比进去之前的状态还要好。”双马尾说,“不会是之前那些人犯了什么禁忌?物理性治疗是安全的……” 尤黎逐渐被推远,身后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电疗后他困倦的状态好像确实好了一些,得到了良好的休息,情绪也没有低落了。 跟前三天没什么区别的,他被医生推到了娱乐室,对方给他换了一本童话书,拿给他看。 尤黎还是坐在那个能被阳光直射的位置。 他显然一直没想过为什么这个位置从来只有他能坐。 童话书里得故事很温馨, 尤黎渐渐看得入迷。 直到有人突然坐在他面前,冷不伶仃地说,“刚刚只有我们三个人留了下来,因为我们都没有说出‘他’是谁,医生让我们在三个治疗里选一个。” “方志看你没事,他也选了物理治疗,不过不是电疗,他做完经颅磁刺激治疗出来后就失忆了。” 尤黎怔怔然地看向前方, 他面前坐着的是双马尾。 他突然开始急促的呼吸,后背在这一刻发麻,从做完电疗后到现在,尤黎犹如活在童话中的梦幻感在这一刻突然破裂。 他一直很害怕医生口中所说的物理治疗,怕电击是因为尤黎总是会闻到医院里有人肉被电焦的香气,但他最怕的还是“经颅磁刺激”。 尤黎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见这五个字,身体就会下意识油然而生一种极度的恐惧。 他听见双马尾继续说。 “他跟你一样,什么也不记得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我失忆了10 “你在里面到底做了什么才能逃过一劫?”尤黎被双马尾厉声逼问。 “我在里面……睡了一觉。”他语气艰涩,带着些反应困难的迷茫,尤黎说,“医生只是让我睡了一觉。” 紧跟而来的丸子头也不可置信,“我们所有人进电疗室全都有去无回,你就只是进去睡了一觉?!” 尤黎企图解释:“我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很困很累了,医生让我做电疗,只是为了让我精神状态好一些,能得到休息。” 双马尾脱口而出,“顺便利用你杀了我们一个玩家吗?” 无厘头的荒谬。 旁听的丸子头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毕竟就连尤黎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他自己那么特殊。 难不成这人在副本里真有一个老公可以帮他走后门?别开玩笑了。 她们一起出了娱乐室,强硬地推着尤黎的轮椅往方志的病房里走,方志就是方脸男,这个副本里仅剩的六位玩家之一。 尤黎紧紧抓着轮椅,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丸子头于心不忍,“我们只是让你去看看方志的情况,对比一下跟你之前失忆的情况有哪不同。” 她交流着情报,“我们也不想选,但医生威胁我们要是不配合治疗就会将我们从精神病院里除名。” 屡次不配合治疗,给医生添麻烦,增加了对方很多工作量的尤黎捏了捏手心,突然明白了今早上在诊疗室里,医生对他为什么会那么不耐。 “他当时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看阴沟里叽叽喳喳的老鼠,气死我了,还说医院里不需要我们这种病人。” “谁也不知道被医院除名的下场是直接通关失败还是在副本里消失,你知道的,没有人敢赌。” 他们三人停在方志的病房前门口,出乎意料的是医生也在里面,他在用钢笔记录着手上的病册。 看见他们过来,只是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直到看见后方的尤黎时,才顿了顿,开口道,“童话书看完了?” 尤黎后知后觉医生在越过他前面的两个人跟自己说话,他愣了愣,觉得哪里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回答,“没有看完,还剩一半,不过前面的故事很好看。” 医生的语气似乎在训斥,“没看完为什么出娱乐室?”他看了看尤黎旁边的丸子头和双马尾一样。 尤黎想起来医生对他和玩家们待在一起的行为十分不看好,抿抿唇,有些无措地不说话了。 双马尾回头看了他一眼,暗含催促,她们都知道尤黎是不同的,所以选择了让他开口。 尤黎眼神有些挣扎,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医生……我听说有人做了物理治疗后出现了后遗症,我想来看看他。” 医生反问,“后遗症?谁出现了后遗症?” 尤黎纠结地看了一眼半躺在病床上的方脸男,对方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催促,“医生,我的出院表还没填好吗?我的家人还在一楼等我出院呢。” 丸子头惊喜地开启了屏蔽道具问,“出院?什么出院?方志你找到通关方法了吗?” 谁料方脸男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看都没看她们一样。 双马尾面色难看,“别问了,他已经成了一个npc,被副本同化了,我们用了道具后他再也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尤黎看看双马尾这边,又看看医生那边,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医生,他不是跟我一样,也失忆了吗?” 他用力捏着指心,仿佛等待宣判般,高高屏起一口气,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失忆?我是医生,我怎么不知道他失忆了?”医生问方脸男,“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方脸男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到诡异,“我叫方志,我经过舟山精神病院的治疗治好了我的精神疾病,现在我的家人很快就会来接我出院了。”他说,“我很感谢舟山精神病院,也很感谢这里的医生跟护士。” 丸子头大声道,“不可能,玩家在副本里哪来的家人? 方脸男的眼珠子很黑,反问,“玩家是什么?副本是什么?我怎么可能没有家人?” 医生看着尤黎说,“你看,他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而且幻想症和被害妄想症都已经被治好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能出院。” 医生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到尤黎有一种被冰冷的软骨蛇缠上的错觉,一股恶寒从他的胃里冲到了他的喉口。 尤黎捂着嘴,猝不及防地干呕几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吐,但他不停发抖的身体告诉了他的答案。 他出着冷汗,眼前发黑, 反胃感让他的眼睛都泛着酸涩。 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你的身体之前一听到经颅磁刺激治疗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应激反应,它都知道害怕,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蠢得要死。”系统好像憋久了般冷嘲热讽,“副本进度越低对我的限制越大,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告诉你该怎么做,就不能自己长点脑子?” 医生收起钢笔,担忧地看着尤黎,“你的躯体化症状又严重了吗?” 系统在他脑子里说,“他的系统面板已经黑掉了,我检测不到任何存在的迹象,说明他的意识已经被副本彻底抹除了。” 医生也俯身走近,似乎想安慰地顺顺他的肩背。 尤黎猛地推开他,“别碰我!别碰我——” 医生的面色瞬间冰冷下来,他的眼神像看着什么极其不听话的小孩,阴晴不定。 丸子头冷汗都快跟着下来,“方志不是还要出院吗?医生你继续你继续。”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忙推着轮椅转身就走了。 双马尾紧随其后。 尤黎还在弓着腰,捂着嘴忍着强烈的反胃感,干呕感直到远离了病房和医生才逐渐消下去,生理性眼泪也被迫挤了出来。 丸子头有些于心不忍,“你不会真有什么精神病吧?怎么症状这么严重。”她主动交流着情报,“我有一次在游乐园里被拐卖的经历,所以我说出了我害怕的小丑面具。” 丸子头看了眼双马尾,“她说的也是年轻。” 双马尾一言不发,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面色不好看地说,“我又看见那个人了,他刚刚经过了走廊口。”她冷声,“我们之前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但刚刚,他戴着个小丑面具。” 尤黎下意识撑着轮椅,掩着面,费力地朝走廊口抬头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可以肯定他不是医生催眠出来的幻觉,他走路的样子很随意,对这家医院很熟悉。” “而且我们看见他出现的地点都很随机,就好像……” 丸子头接口,“他只是在医院里游逛,我们只是不小心跟他撞上了。” 双马尾皱眉,“这家医院不会有两个世界吧?表世界和里世界。” 尤黎还有些虚弱,声音近乎呢喃,“医生说,我们在梦境里对假想敌无所不能。” 二人见他开口都有些意外。 尤黎低垂着眼睑,下意识道,“他像是一个梦,一开始一团空,然后被我们八人渐渐的填充,变得丰满,立体,真实。”他很安静的,有些恍惚,神情上还残留着刚刚的难受,看上去有些痛苦,“我们害怕的,憎恨的,恐惧的具象化,在慢慢从梦境里走出来。” “在从属于他的世界里,来到我们这个世界。”尤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有些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股由骨髓缝里生出的凉意。 他之前看到的幻视,听到的幻听,感受到他的幻觉都是这个他们共筑出来的假想敌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对方要跟踪自己,监视自己,只盯着自己。 尤黎有些冷,他蜷缩起来一些,总觉得今早那场电疗带给他的美好在此时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医生不能再给他提供任何庇护,那个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的透明人又出现了。 他似乎无所不在,自己的四面八方好像都在传过来隐晦觊觎,又危险的视线。 尤黎好像不敌,低了低头,“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这样的。” 丸子头皱眉,“如果把这个梦境看作里世界,那我们岂不是早晚有一天会按照医生说的被拉进去任这个假想敌宰割?” 双马尾冷声,“没几天了,今天可是我们来这个副本的第五天,我可不认为我们真的能对他无所不能。” 三人重新回到了娱乐室。 尤黎行动不便,一般来说他会自己慢慢推着轮椅走,偶尔会有护士来帮忙。 他有些没安全感,今天是在人多的饭堂用着晚餐,护士帮他把饭盒拿了过来。 周围人很多,医院可不止有他们这几个病人,尤黎的身边来来回回都有人经过,他安安静静地用勺子挖着饭吃东西。 好像有人端着饭盒坐到了他的旁边。 尤黎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低着脸,视线也只能看到人的下半身,黑色的西装裤,长长的白大褂。 他呼吸忽地屏住,眼睑颤动着往上,之后是戴着白手套的一双手,正在把玩着什么。 尤黎有些眼花,他好像又出现了幻觉般,看了好几次才看清对方拿着的不是一次性筷子,而是一把锋利光滑的细长手术刀。 对方不紧不慢地侧过脸,他戴着一张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眼神冰冷,带着玩味般的邪恶。 几乎一瞬间将尤黎拉到了他极度恐惧,并且因此出现了行走障碍的车祸现场。 他梦里开着车的人也长着这么一双眼。 是尤黎自己的眼睛, 它熟悉又陌生。 发生车祸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被撞击到全身剧痛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会自己杀了自己?他真的被自己杀了吗? 他现在是不是还准备再杀他一次? 这双眼睛就是尤黎的梦魇,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他的全身。 但下一眨眼,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 周围依旧人声吵杂,只有尤黎隔离了人群一般,独自如坠冰窟,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猛地深呼吸一口气,仓皇地找着护士。 护士看他面色不对,匆忙赶过来,“13号,13号?你怎么了?” 尤黎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臂,唇色发白,“医生,医生……我要去找医生,我刚刚又看到了,又看到了——” 他慌忙恍惚的话语猛地停住,想起了今天在病房里医生看他的那冰冷至极的一眼。 “我,我……”尤黎找寻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语无伦次地仿徨无助道,“我不去找医生了,我要打家属电话,我要跟我的家属通话!他说过很快就来接我出院的,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 护士,“13号!” 尤黎猛地从无尽的梦魇中回过神,他浑身失力一般,瘫软在轮椅上,掩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快哭了,“有人要杀我,护士姐姐,医院里有人要杀我,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要出院,求求你让我跟我的家属通话好不好?” 一般来说病人出现这么严重的精神失控,护士应该第一时间去喊病人得主治医生过来,但尤黎就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没有人再管他。 护士径直把他推到了属于他那层的电话座机旁,因为尤黎的手一直在抖,还是护士帮他拨的号码。 对方好像跟尤黎一样就在电话座机旁一般,第一时间电话就被拨通了。 尤黎有轻微的过度呼吸综合症,他只能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将口鼻都捂在小小的空间里,人为地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氧气。 把自己身体控制不住的自发深呼吸用这种笨拙,可怜的方式控制住。 导致他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后都带着一股潮湿闷热感,一边急促的呼着气一边带着细微的哭腔,似乎眼泪都快从贴着腮肉的手指缝隙里流进大张的嘴巴里。 今天的信号似乎好了很多,话筒里的男声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实了许多,像他们的距离无端拉近了,但明明他们还是隔着个电话线在交流。 “怎么了宝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变好了,他丈夫的声音听着也不再失真,但尤黎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变得比他昨天听见的年轻了一些。 尤黎一边控制着呼吸,一边困难地说着话,“他们,他们说你出车祸死了,医院跟我说,医生也跟我说,所有人都这么跟我说,我还失忆了,他们说我失忆了。” 男声诧异,“怎么会?我只是出了趟国而已,昨晚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了。”他顿了顿,“而且……出车祸的不是你吗?亲爱的。” 因为车祸遗留下来的情绪,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太真实了,尤黎相信自己有个丈夫,但现在很显然,他的相不相信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两个论据了。 他必须相信。 男声问,“你不是因为出了车祸,留下了严重的应激障碍才进精神病院的吗?” 尤黎恍惚,又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真的吗?我是因为这个进精神病院的吗……” 男声在笑,调情般温柔,“当然,不然我怎么舍得把我的宝贝送进去。”他顿了顿,“没想到这个医院敢趁着你失忆骗你。” “我可怜的小尤黎,现在一定很害怕吧?我听到了你在哭,别怕,我在。” “我一直在。” 尤黎像看到了希望般,“你说你会来接我出院的,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出院?” 男声故意吊着人胃口一般,片刻才低笑,“今晚,我今晚就能来。” 下一秒,他的停顿让尤黎高高提起了一颗心,“不过,宝贝你知道的,我得收取一点报酬。”他轻笑,“我早就应得的报酬。” 尤黎的过度呼吸终于慢慢停止了,他说,“我有钱的,我有很多钱。” 男声似乎被逗笑了,“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他诱哄着般,想听到尤黎承认,“宝贝,你应该叫我什么?” 尤黎唇齿间都是自己咸腥的眼泪,他摇摇头,松开了捂着脸的手心,只低着眼睑,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被迫应酬一般,生疏地学着,“我……我是你的。” 男人似乎被他可爱到,“今晚乖乖在病房里等我,别乱跑。” 尤黎总算能松下一口气,但下一瞬,他有些怪异地闭了闭眼睛,好像有个人站在他面前,爱怜又珍惜的,舔了舔他沾满泪水的脸肉。 他捏着话筒的手一抖,迷茫地往空无一人的前方看过去。 听筒里的人道,“乖,晚安。” 尤黎下意识也说了“晚安”,但等电话挂了又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说晚安? 他今晚不是就能出院了吗?为什么对方一副他还会在病房里睡一觉的语气。 尤黎被护士推回了病房,他不安地在等,频频看向高悬的时钟,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直到查房时间到了,也没人来找他。 说会来接他的丈夫没有来,平时会来查房的医生也没有来。 尤黎的满心期待慢慢变得失望,但病房里安安静静的,给他的感觉很安心,不像昨晚,他能感觉到有个人跟他一同住着。 他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到床边坐着,频频看向病房门口。 把自己洗得又香又软又干净,完完全全就像个迎接着自己丈夫到来的小妻子。 但尤黎什么都没等到,直到了深夜,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不得不把灯关上,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半夜,尤黎突然惊醒。 他明明睡得很好,可莫名其妙就是在一瞬间惊醒了,直觉般连困意都快速消去,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自己半掩着的房门。 好像刚刚有谁进来了, 而他被这个人惊醒了。 他睡觉之前不是关好门了吗?难道是他一直在等人来接他,所以今天忘记了吗? 尤黎借着走廊传过来的微弱灯光,看了看周围,只有他,只有他自己,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他又躺下来,想重新酝酿困意,可心底隐隐的不安,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的一瞬又好像恍惚间,有人坐在了他的病床上,发出了“吱嘎”一声。 尤黎倏然睁开眼,却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没看到,只要他自己,可他却感觉好像有人躺在了他的病床上,喟叹着缓缓抱住了他。 他又出现幻觉了吗? 他真的有病吗? 尤黎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不敢乱动,他怕得要死,只能催眠着自己快点睡过去,明天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直到系统忍无可忍,在他脑子里冷冰冰地说,“有个人跟你睡在一起,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尤黎悚然睁开眼,他在黑暗里往自己旁边过去,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冷笑着说,“他都快插//你腿里了,你是蠢货吗?” 尤黎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他想说这里就他一个人,病房里就他自己,但是如影随形的注视却让他自动回想起昨晚枯坐一夜的痛苦。 他昨晚不敢出门,是因为他不确定房门到底锁上没有。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明明病房的门是锁不上的,但他昨晚莫名有种自己被关起来的错觉。 可现在房门是半掩着的。 尤黎躺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透着走廊微光的房门,他小声呼吸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屏住呼吸。 他动作很轻,很缓慢地从床上撑着坐起来了,摸索着找到自己在床边的轮椅,想把自己从床上挪过去。 下一秒,轮椅却诡异般被人推了一下。 尤黎骤然从床上跌落下来,他痛呼一声,眼泪都快掉出来,直觉般感受到身后的危险,没敢再回头看被推进黑暗里的轮椅一下。 忍着疼痛,憋着眼泪和呼吸,用手肘撑着地,拖着他有行走应激障碍的腿,近乎半跪半爬地把自己往半掩着的房门挪过去。 因为前所未有的狼狈,连眼泪滚在脸肉上,又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尤黎爬到房门的那一瞬间,病房门堪堪擦过他的指尖,就差一秒,就能将他的手夹断,下一瞬,就被无来由的风重重吹紧,“砰”一声合上。 尤黎安慰自己那只是一阵风。 下一秒,他几乎残废的双腿就被什么东西倒拎起来,攥着脚踝往身后的黑暗里拖去。 尤黎死死扒着地面,却还是阻挡不了那股大力,他近乎惊声哭叫,“不要,不要——”想回头看,却发现自己的身后仍旧空无一人,他囫囵呜咽着哭,“你是谁?你是谁,救救我,救救我,医生,医生——” 他想起医生今晚还没查房,下一秒却意识到医生今晚不会再来查房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我失忆了11 他惹医生生气了。 今晚没有人会来,答应会来接走他的丈夫也不会来,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要自救。 每个病房里都有呼叫铃,位置就在病床旁,只要他按下呼叫铃,护士站的护士一定会立刻赶过来。 尤黎几乎在用全身的力气跟拖着他脚踝的大力抗衡,但是病房太空了,他除了光滑冰冷的地面什么都抓不住。 他呼救的哭声并不小,但这间病房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世界里了一般,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尤黎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模糊的视线也被泪水糊满了,他好像被遗弃了一般,和这个他看不见的怪物彻底关在了一起。 好可怕,好可怕。 尤黎的指尖都快被地缝刮出血了,还是阻挡不了自己被一点一点往黑暗里拖去的过程。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般,“别反抗。”他冷声指导着,“它就是个疯子,也不会可怜你,你不想要你的手指了就继续抓着。” “乖一点,别挣扎。” 尤黎恐惧到不停地重复系统说的话,呜咽着哭,“我乖,我乖,我听话的,我松手了,我不乱跑,不乱跑。”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等死一般慢慢消停了所有的反抗,任由自己被往后拖去。 对方好像真的放缓了动作。 尤黎不知道它是想故意折磨他,欣赏享受他的恐惧,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他慢慢忍住了哭声,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在它放松警惕时立刻连滚带爬地用手支撑着,往他记忆里的病床位置挪过去。 摸索到病床的铁杆和床头柜,挣扎着爬起来在黑暗里四处摸索着呼叫铃的位置,身后变得诡异一般安静,但尤黎已经无暇分神理会。 就在这的,就在这的。 尤黎用力按了好几下呼叫铃,拼命拍着,按下去的一瞬间他全身都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软在地。 他在一片黑暗死静里,在床头柜前的地面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颤抖瑟缩着静静等着护士的到来。 耳边甚至还有时钟一分一秒地走动声。 好安静,好安静。 好黑,护士怎么还没有来, 过了好久好久了。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过去了都没有人推开尤黎的病房。 尤黎缩得更小团了,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他绝望地意识到今晚真的没有人会来了。 他能感觉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它没有走,没有离开。 它还在。 他刚刚的反抗还没有得到它的惩罚,像高高举起的砍刀,提心吊胆地等待落下的一瞬间。 “你骗我。” 有人突然贴在他耳边说。 尤黎下意识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一片虚无的黑暗,他用力捂住耳朵,闭紧了眼睛。 “你不乖。” “你还想跑。” “你以前就很会跑。” “丢下我那么多次。” “真是一点都学不会听话。”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跑?” 尤黎听不太清,它说话像隔着一层什么,像脸上戴着什么东西。 他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张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还有那对看他时没有任何怜悯,冰冷又玩味的双眼。 尤黎把止不住哭声的嘴巴都埋进腿肉膝盖里,直觉般不停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学,我学的。” 他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东西存在,连人说话的呼吸声,在哪个方位都没有任何触觉。 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尤黎捂住耳朵的手突然被握住,僵持了很久,他被看了很久,那股如芒在刺的冰冷杀意才慢慢褪去。 他感受不到任何触觉,却好像凭空有一股力叫他硬生生抬起了手。 他想挣扎,刚一动作,腕骨就狠狠一疼。 尤黎呜咽着不敢再动,他的两只手腕近乎是顺从地被高高举起,按在了头顶的床头柜上。 蜷缩并起来腿好像也被一股力道挤开,无力地高高架在了什么东西上。 就好像他面前凭空挤进了一个人。 尤黎的腿没有力气,他做不到任何的挣扎,但庆幸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挣扎,他没有再感受到疼了。 他只能无措地大睁着双眼,看着面前黑漆漆,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泪水还从眼睛里滚落,滑过两侧脸肉,再汇聚到下巴上滴落下来,啪嗒啪嗒,滴滴答答的。 可怜得要命。 他甚至感觉不到对方把他架成这个姿势后在对他做些什么事情。 系统能看到般,在他脑子里冷声说,“它在舔你的眼睛。” 尤黎脑中轰然一声,好像真的感受到有人用长舌舔过他掉着眼泪的眼球,瞬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它十分不喜欢他挣扎反抗的举动。 尤黎只能无能为力,瑟瑟发抖,自欺欺人地别过了脸,他恍惚地喃喃自语,“……是幻觉。” “是幻觉。” 他受伤的指心被舔舐,温热湿黏的触感一瞬即逝,又消失不见。 “是幻觉。” 他的脖子间出现了呼吸声,好像有人埋在他身前,控制不住的,深深地闻着嗅着他的味道,只有一秒钟,一秒钟过去又消失不见。 “是我的幻觉。” 似乎有柄冰冷的刀身贴上了他的脸慢慢滑过,能感受到一瞬间的高光和冷意。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刀尖在他身体上流连忘返,他却感觉不到分毫,直到肥大宽松的病服裤被挑开线头,割开了一道口子。 尤黎连刀抵在他身体上的哪里都感觉不到,他面前空无一人。 “这个世界是假的,是假的,快醒来,快醒——”他的嘴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尤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被那股力道弄得大张开唇齿,呜咽地哭着,晶亮的银丝吞不进去,只能流满了唇肉,再从唇角中流出。 像什么有味道的甜水。 他叫人吃着舌尖,甚至不知道在被人吃着舌尖,哭得再可怜都引不起任何的同情心。 尤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眼泪都快流干了,颤抖着身体维持着这个大开的姿势,他身体上的触觉维持了一段长时间的空白,好像现在只有他自己一般。 过了片刻,才骤然感觉哪里有被溅到了什么濡湿的东西。 尤黎颤颤巍巍地低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也再没感觉到,最后他终于被分开,哆嗦着的脸肉还被落下一个奖励般的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被做了什么。 尤黎松软地滑落在地,他维持着这个一动不敢动的姿势,过了很久很久,才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见再没有什么阻止自己之后,几乎恐惧般慌乱地爬进了漆黑又伸手不见五指的床底。 他极度缺乏着安全感,想把自己藏起来,又不知道藏到哪里,也逃不走逃不掉。 病床恰好靠着墙。 尤黎躲在床底的最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侧躺着几乎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小团。 但明明他都已经缩进这么可怜,这么小的地方了,那个无名的存在还要跟他争抢这一点空间。 它好像也跟着他钻了进来。 尤黎有种被抱住的错觉,他们一起挤在这个狭窄阴暗的空间里,对方比他还要可怜地弯曲着高大的身躯,却无论如何也赶不走般,怎么都会硬生生地贴上来,寻求渴求着温暖一般抱住他。 好像他们本来就该这么抱着, 这么浑然一体的抱着。 “好想你。” 有人在他耳边说。 尤黎闭了闭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受到了这句话里的难受,他心底空落落的,还残留着些恐惧。 他就这么看着眼前漆黑的空气,被人抱着在床底蜷缩了整整一夜,疲惫困到极致了也不敢睡着,就这么睁着眼,怔怔无神地望着前方。 直到太阳升起,外面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 医院十分的人性化,除了值夜班的护士基本都是早上八点才上班,医生刚在诊疗室坐下,替换了夜班的早班护士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尤医生?”护士只在没有病人的时候这么叫他,她面色焦急,“我刚刚去查房,却发现13号不在病房里,我和其他几个护士一起去找,最后发现13号不知道怎么爬进了床底。” “他好像变得很怕我们,一直缩在床底角落里,我们一靠近他就抖得很厉害,怎么叫他哄他都不肯从床底出来。” “我们也不敢强硬把病床搬开,怕他精神状态变得更差,您要去看看吗?” “还是像昨天一样不管他?” 医生在擦眼镜,他没有出声,片刻才站起身,“那就去看看吧。” 医生来到13号病房,半蹲下来弯腰往床底看过去时,一眼就看到了疲惫萎靡,十分没有精神,在角落里团成一团的少年。 因为地板有着灰尘,干净的病号服也变得脏兮兮皱巴巴的。 尤黎好像睡着了。 他好像又很容易被惊醒,察觉到床底外的视线后,立刻睁开眼睛看了过去,对上了医生垂在地的白大褂。 医生看了他片刻,才伸出手,“过来。” 尤黎警惕地看着他。 医生语气温和,“我不知道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在这地上躺着,很快就会生病。”他哄着人,“生病会很难受,你不是最讨厌生病了吗?” “先出来,换个衣服。” “饿不饿?还想喝热牛奶吗?” “要是睡不着,我们今天也不用再做电疗了,我让药物室给你开一针安定剂。” “梦里会很安全,什么都没有。” 尤黎过了很久,才带着残留的哭腔,哑声说,“不要其他人,假的,都是假的。” 医生让护士们都出去,他又对床底伸出了手,在心里倒数着三分钟。 三分钟后,他的手搭上了少年温热又有些瘦弱的指尖,医生把人从床底半拉半抱了出来。 尤黎刚出来的下一秒,医生的神情就瞬间变得冰冷,他盯着人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的病服裤,与开口上面早就干涸了的东西。 尤黎被他的眼神刺到,还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一般,只害怕地缩了一下。 同样能看见的系统发出了一声感同身受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冷笑,只不过只有尤黎能听得见。 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片刻宁静后,医生很快就恢复了温和,他似乎接受力度良好,也并不在意这些一般,“我们不换衣服了,去洗个澡。” “我帮你。”【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我失忆了12 热水很温暖。 医生调得水温很合适,有些偏烫,但又不会真的烫到人,让尤黎整个人都泡在了浴缸里。 他的单人病房很豪华,但之前由于双腿不能使力的原因,尤黎从来没有一个人泡过浴缸,怕自己在浮力本来就大的水里打滑出不来。 淹死在里面。 现在有医生的帮助下他可以很安全地躺在浴缸里,尤黎紧绷的神经慢慢变得平复下来,他在地面上蜷缩了一夜的冰冷也逐渐被热水驱走。 医生只是靠在门边静静地注视着他用毛巾抹着身体,像是怕尤黎出现不安全,刚刚扶着尤黎进浴缸的动作也十分恪守着社交距离。 在医生的陪伴下,尤黎变得困顿,他的眼皮子在上下打架,很快就变得昏昏欲睡。 他刚刚不敢从病床底下爬出来,是因为他隐隐觉得那个抱了他一晚上的人还没有走,昨晚他按了呼叫铃也没有来。 尤黎已经不相信外面那些哄他出来的护士了,但是医生不一样,之前他在浴室里出现幻觉的时候,也是医生帮他走出来的。 像个吃过亏又长了记性的小可怜,花了足足三分钟挣扎,才敢伸出手,慢慢搭住了医生伸出来的手,被抱出来后下意识产生了安心的信赖感。 如果医生不在尤黎身边,他反而可能睡不着,他不确定那个人走了没有,只有医生在,才会感觉到安全一些。 浴缸里瘦弱的少年已经在舒适的水温,安静的环境里睡着了,他歪着脑袋,把脸搭在了浴缸壁上,闭上的眼周还有哭过的痕迹,下巴有小半泡进水里,在波动的水流中显得起起伏伏的。 睡着也有些不安,鼻尖都是皱着的。 医生走到浴缸前逐渐半蹲下来看着人。 尤黎还很年轻,但还未长开的年轻眉眼,在倒映的水光中呈现出一种惊人的朦胧又模糊美感。 苍白的面色增添了一丝脆弱感。 医生俯身下来,把浴缸里的人抱了起来,他的白大褂瞬间湿了大半,但他毫不在意地先用浴巾将人裹了起来。 把人放到洗漱台上,仔细检查过少年的腿间洗干净了才慢慢给人擦干净身上的水珠。 尤黎好像很困了,被他这么弄都没醒过来,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下,又安心地睡过去。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总觉得自己耳边有人在说话,是噩梦,因为他听见了昨晚那个恐怖的夜晚里,贴在他耳边低语的人的嗓音。 自己的手脚也不受控制的抬起又放下,好像是医生在不紧不慢地给他穿衣服。 “我有没有说过注意分寸?” “他为什么每次都这么黏你?” “你该走了。” “怎么?你心疼了,你不是一直很大方?不管他在谁那里。” “昨晚死了几个人?” “死了一个,还剩下四个,让他们跑了,宝贝一直在等我,我只能先去找他了。” “结束了再过来。” “啧,行,让我来抱他去床上。” 尤黎随后就被塞进温暖的被窝里,有人在他面上落下一吻,随后离去。 他被那股贴近的冰冷气息弄得不安,下意识惊醒睁开眼,却只看见坐在床头椅子上看着他的医生。 好像过去了很久。 医生正在给他受伤的十根手指头做着包扎,现在已经包好了四个了。 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破皮,不管它的话估计睡一觉起来自己就好了,尤黎有些想缩回手,却被医生攥住,“听话。” 尤黎快对这两个字起应激反应了,他不再动了,安安静静地看着医生给他包扎。 医生,“另一只手。” 尤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递过去,手心平摊开,露出来的指心很嫩,也不怪这么简单就磨出了口子。 尤黎的十只手都涂上了药膏药水,用纱布包裹起来,他说了声“谢谢”。 医生把床头柜旁的餐盘端过来,上面是用甜热牛奶泡着的干果麦片。 因为不像昨天那么匆忙,只能用粉包冲泡,今天的牛奶闻起来就是新鲜香甜的。 医生拿起勺子,“张嘴。” 尤黎看了眼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十根手指,拒绝的话涌到嘴边,还是张开了嘴巴。 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宁静。 但一口又一口的甜牛奶热麦片进肚,尤黎看着舀勺子的速度恰到好处的医生,莫名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主治医生有这么多细致照顾病人的时间吗?他怎么感觉医生好像变成了他的陪护一样?好奇怪。 尤黎很饿了,他将一整碗都吃完了,麦片很饱肚,他在被子里的身体都热了起来。 医生问他,“吃饱了吗?还有什么想吃的?” 尤黎很好满足,他摇了摇头,“谢谢医生。” 医生也没强求,“想就跟我说。”他将碗放下,“要睡觉吗?” 尤黎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医生看出来他是想睡的,但是困意还没这么快上涌,“那我们来做一个睡前聊天,可以告诉我你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尤黎看着医生,想起了昨天莫名其妙被家人接出院的方志,片刻后,他眨了下眼睛,很安静地摇了下头,表达出了明显的抗拒姿态。 他不想说,不想跟医生倾诉了。 尤黎有些紧张地用指间抓着被缝,怕医生生气。 医生却很平静的,“那就睡觉。”他伸出手盖了下少年的眼睛,语气温和,“我陪你睡着。” 尤黎下意识为自己现在对医生的抗拒和怀疑而有些愧疚,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顺着那道声音闭上了眼睛。 进食后的困意很快上涌,没多久,他就在医生的指间下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睡着了。 医生等人睡着后看了下腕表,无声离开了病房,他的步伐有些匆忙,好像已经在这耽误了很久的时间。 离去前还让护士别让人来打扰13号病房。 尤黎一觉睡到了将近傍晚,黄昏时分才醒过来,他有些恍惚地在病床上待了很久,直到快落日了,才不得不把自己从床榻挪到一旁的轮椅上。 他不想再在天黑时待在病房里了。 尤黎洗漱完就有些茫然地把自己推了出去,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属于他的病房被不知名的存在侵占了,也找不到安全的人收留他。 他今晚要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过夜吗? 尤黎开始推着自己在病楼里漫无目的地走,直到他慢慢开始察觉出不对劲。 他怎么好像看见了好几次那些自称玩家的人,在医院里疯狂逃窜一般地跑。 单纯跑还没什么,精神病院里经常有精神病人乱跑乱叫,但他们身上还有着伤口,全都十分狼狈。 可其他病人和护士好像都没看见他们身上的血迹一样如往常做着各自的事。 尤黎有些不安,开始怀疑自己的幻觉是不是不止停留在那个假想敌上,而是开始出现其他人了。 他纠结片刻,还是调转了轮椅,往那群玩家在的病房过去。 先是他记得的双马尾六号病房,里面只有其他病人在,并没有看见双马尾,方脸男已经出院了。 尤黎不知道其他玩家的病房在哪,最终还是找了护士站的护士问的,中年夫妻住在七号病房,丸子头住在走廊末尾的十九号病房。 问到最后一个剩下的寸头时,护士诧异道,“他已经出院了。” 尤黎一怔,“出院了?” 护士翻了翻记录,“他昨晚半夜的时候就被家人接走出院了,这里还有当时值班护士的签名,但是出院手续有些耽搁,是医生在今天下午才办的。”她说,“医生以前从来没出过这样的纰漏呢。” “你刚刚问的那几个人在今早就过来找他了,但是没看见我们出示出院手续,非说我们半夜把人杀了,人死了。” “一直在闹着出院,质疑我们医院正不正规,还引起了其他病人的情绪失控,制造了不小的混乱。” “不过好在他们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匆忙跑了,医生没多久也过来维持医院的秩序,病人的情绪才被安抚下来。” 尤黎愣愣的,下意识问,“人死了?” 被谁杀了?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根本不信任这人会在突然之间被家人接出院。 护士否认,“人没有事,是被家人接出院了。” 还是在半夜里被人杀掉的,尤黎下意识想到了玩家们口中说的会反杀他们的假想敌,昨晚他好像也是半夜被惊醒的。 死了第一人后,第二个就是他吗? 它原本是想来接着杀了自己吗? 尤黎背后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寒意,他完全没发觉自己开始变得不信任护士,不信任她口中所说的,在半夜里被家人接走出院的说法。 他突然在想刚刚那些玩家们好像也在躲着什么一般,跑得非常快,是不是现在他们也在被人追着? 尤黎又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自己白天在病房里睡了几乎整整一天,没有被任何莫名其妙的东西再骚扰过。 他恍恍惚惚地来到了丸子头的病房门口,刚推开门,轮椅就被人迅速拖了进来。 “别出声,嘘——” “我们进厕所里,关门蹲下说。” 直到尤黎被丸子头拖进厕所里贴在门板后,丸子头在满脸后怕地坐在地上,“我还以为你一整天都没出现,你也死了。” 尤黎关心地问,“你受伤了吗?” 丸子头摆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还没找到我,倒是其他人,我看系统面板上他们的血条越来越薄了。”她无法理解道,“不是,这个副本的boss怎么这么超标?” “他简直没有任何弱点,我们道具都快用光了,他全身上下连个口子都没破。” “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出现,像鬼一样那个手术刀就突然朝我们刺过来了。” 丸子头惊魂未定,“幸好新手礼包送的道具多,不应该啊,那个老玩家说每个副本boss都有弱点,不可能是万能的。”她下意识,“又不是在做梦,怎么可能真的无所不能。” ——又不是在做梦。 尤黎突然怔了一下,在心里喃喃自语着这六个字,“不是幻觉吗……是梦?” 丸子头看他,“你不会还真信了医生说的,现在都是我们的幻觉?别开玩笑了,你要真信了看刀子砍你身上疼不疼,会不会死。”她皱眉道,“我们可没精神病。” 尤黎,“我可能有。” 丸子头,“……” 丸子头无奈,“我知道你有。” 尤黎声音很轻,“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 丸子头反问,“副本里的世界不是假的还能是真的?” 尤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又安静下来。 丸子头在空中操控了什么,看着系统面板,“待不了多久了,他们发消息说小丑往这边过来了。”她看着尤黎的轮椅,“等他找过来了你也跑不了,需不需要我帮你?你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轮椅先扔了。” 丸子头大大方方的,“我是怕你拖我后腿。”她说话很直白,“我带着你跑我也得死。” 尤黎挣扎片刻,“我不想回我的病房。”他认真地看着人,“我可以待在你这里吗?” 丸子头失神一瞬,有一瞬间色上心头恨不得把轮椅上的小美人扛起来一起跑了,她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最终还是放弃,“行,我帮你把轮椅扔到锁着的安全通道口前。” 这个时候是病人们在食堂用晚餐的时间,丸子头的病房里只有他们在,尤黎被藏到了衣柜里,不出意外,他今晚应该会在这里待一晚上,直到天亮。 柜门关上没多久,丸子头就推着轮椅出去,关上了病房门。 整个病房瞬间变得极为安静,冰冷的白炽灯透过柜门的缝隙照进黑暗的柜子里,尤黎抱着双膝,他体型很小,在狭窄的衣柜里也能蜷缩起来。 系统从他躲进柜门开始就一直在他脑子里说话,但屡屡开口,没说几个字就是冗长的一段沉寂嘈杂的电流声。 像被消音了。 尤黎把脸也埋进膝盖里,眼前彻底成了一片漆黑,感受到了系统在消音背后的忍无可忍和怒气,他试图跟自己的脑子说话。 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系统被消音的电流声,也发现他脑子里的这个东西不是说话少,而是说不出来,大部分时候只能闭嘴。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安抚,在狭窄静谧的衣柜里显得极为安静,“为什么我没有系统面板?” 系统,“因为你蠢,没有我早死八百回了。” 尤黎:“……” 尤黎试图讲道理,“可是别人都可以给对方发消息。” 系统冷笑,“你有我一个陪你说话还不够?” 尤黎安静片刻,换了一个问题,“那我怎么没有新手礼包?” 系统冷漠,“早用光了。” 尤黎有些可惜似的,“我之前怎么不给自己留一点。” 系统简短,“留了就死。” 尤黎:“……” 尤黎觉得跟他没办法交流。 但片刻,尤黎又开口说话了,“你可以不要在我脑子里说话了吗?你说不出来,一直被消音,会很吵,都是电流声,我听不到外面它来了没有。” 系统简直被气笑了,“我是为了谁?” 系统沉默片刻,不抱希望,但主动开口,“你认为昨晚的是谁?” 尤黎安静片刻,“是小丑。”他想了想,可能觉得这个代号还是不够,“是医生让我们一起幻想出的假想敌。” “医生说这是我们的梦,但不是的,小丑才是梦境里的主人?” 系统自动忽略后面的蠢话,“相信我了?”他像是总算解除了一点限制般,继续问,“不是幻觉?” 尤黎犹豫后点头,“不是幻觉。”他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很乖,“相信你的。” 系统又变得沉默。 尤黎还想跟他说话,他有些怕,在密闭黑暗又狭窄的衣柜里躲久了他的呼吸频率都有些变得不对,为了防止自己的躯体化反应发作,只能不停地转移注意力。 但他开口的前一秒,他的身体比他更快一步反应,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 尤黎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来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刻意压迫着他一般,十分有存在感,紧接着是很轻佻又极具威胁性的一声口哨。 系统在他脑子里突然说,“你看过别人养狗吗?” 尤黎不敢说话,埋着头跟脸,困难地呼吸着,在黑暗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骤然一声巨响,藏着尤黎的整个衣柜剧烈晃动一声,耳中是木板被捅穿,又被狠狠往下撕拉划过的声响,以及一道冰冷的声音,“滚出来。” 衣柜被利刃破开一道口子,外头的灯光照了进去,黑暗褪去的一瞬间,来人看见里面藏着的人时,动作顿时停了。 尤黎躲着人从上而下的视线,在急促地呼吸着。 系统还在说,“有些养狗的主人很没有责任心,没养多久就会把狗抛弃了,不止忘了摘项圈,连栓绳都不会解开。” 来人俯下身,紧紧看着角落里缩成一团,怕得直抖的尤黎,几乎把整个身体也挤进了这狭窄的衣柜里,良久,才低低笑了声,“在躲我啊?” “它被死死拴着,饿久了就没有理智了,对着生肉都会觊觎地流涎水。” “对付这种疯狗,第一步要给它抛骨头。” 系统这么说,就根本没教怎么让尤黎抛骨头,他视线都快被泪水糊满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害怕地抿着唇肉。 明明是记忆里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连说话的声音都在生疏地发颤,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天然的熟悉。 “……我,我饿了,想吃东西,你摸……摸我的肚子。” “你给我找点吃的,好不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我失忆了13 “刺啦——” 漫长的一声。 是手术刀被拔出来的声音,尤黎颤了一下,往里缩得更厉害了,余光隐隐看见面前人的白大褂上基本都是血迹和血痕。 跟昨晚和前几天不一样的是,对方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没有一闪而过或者突然感受到一瞬,而后又完全感觉不到。 就像一个变得越来越真实的梦。 对方半蹲下来,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很久,眼神称得上莫名地看着他,有些打量的意味,又像是在等。 但对尤黎来说,这个视线堪称死亡的凝视。 他不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自己刚刚说得话有没有什么用,他脑子里的系统是不是分析错了,还是在骗自己。 或者,骨头不是这样抛的,他的方式用错了。 死静。 尤黎忍不住抬起埋着的脸,睁开眼睛看过去,却骤然对上了人守株待兔般,一错不错盯着他的一双眼。 有些冰冷,玩味,意味不明的,就好像正在想怎么用刀子切割才会更有趣一些。 似乎对他说出口的话完全不为所动。 尤黎看着那张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恐惧扼住喉咙般,窒息感油然而生。 小丑对他伸出了手。 尤黎看着那只拿着手术刀,刀沾满血的手,上面戴着标准的外科医生防护白手套也几乎被染红。 他脸上的抗拒、害怕意味快从眼神里透出来,看上去很不情愿。 尤黎等死一般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才听见“哐啷”一声。 小丑把刀放下了。 尤黎睁开眼去看,看见他正在脱着自己的右手手套,足足有两层,外面是白的,里面是医用的防护手套。 看着不像是外科医生,倒像是冷冰冰的法医。 随后,这几根修长分明的手指就递了过来,尤黎反应不及的,被人挤进来,探进蜷缩的身体之间,冰冷的触感贴上了他肚子上的软肉。 小丑真的摸了摸他,从面具后传出来的声音隔着层什么,像迷雾一般,模糊,阴冷,“……想吃什么?” 尤黎愣愣的,好像有些反应不过来,声音很小,“……蛋糕可以吗?” 小丑没有回应。 医院里没有蛋糕。 尤黎有些紧张,他解释,“一直在医院里,我很久没有吃过了,可不可以……” 小丑静了片刻,“行,给你做。” 尤黎呼吸下意识屏住,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像在做梦一般无措。 “出来。” 尤黎没有动,他还有些警惕。 小丑等了片刻,像是不耐,俯身进去准备把他拽着抱出来。 尤黎下意识往角落里缩过去,躲了躲,没躲过,对方看他反抗的举动反而加大了力度。 他被不容反抗地拽了出来,腿使不上力,只能被拽趴在衣柜边缘,憋着泪,用手臂撑着,试探地看着人说,“我疼,你轻一点好不好?” 小丑顿了一下,低眼看着他。 片刻,动作放轻了。 “你听话就不用吃苦头。” 嘴上却依旧在冷冰冰地叮嘱。 尤黎被强迫地抱了起来,小丑单手抱着他,用另一没摘手套的手去把地上的手术刀捡起来。 尤黎有些害怕,离他那边手躲远了一些,身体很僵硬,生疏地抱着他的肩颈。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他明显是个好学听话的好孩子,照着系统的话,还能学会举一反三。 尤黎片刻才鼓起勇气,伸出手去摸了摸小丑的头,声音很轻,像是在打着商量,“你听话……我就听话。” 他的举动和语气都很稚嫩生疏,明明可怜巴巴的,在没有任何怜悯同情心的凶手面前甚至带着些可笑,但偏偏,正在抱着他往前走的人没有让他把手放下来。 小丑走路的步伐僵了一瞬,充耳不闻般,只把尤黎抱回了他自己的病房,放到那张柔软的病床上,离开前又重复着说了一遍,“别乱跑。” 是不容反抗的警告。 尤黎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跑。 他等小丑彻底离开了,紧紧提在心口的气才微微松下来,第一时间就想立刻跑走,但他的轮椅被丢在了安全通道口。 尤黎只能坐立不安地待在病床上等小丑回来,他有些紧张,频频看向时钟。 过了一个半小时,才听到门外重新传来声音,是轮椅咕噜咕噜在转,还有熟悉的脚步声。 小丑拽着他的轮椅踢门进来,手上格外毁形象地稳稳盘小蛋糕,微抬了抬下颔,“吃。” 尤黎即使有准备,也被踢门声吓了一跳,他看着面前那个挤满了奶油,还塞着草莓的小甜点,瘪着的肚子终于后知后觉响了一下。 他接过来,还说了声“谢谢”。 尤黎心里想这个蛋糕不会真的是对方做的吧,他不太敢吃,也不是很想吃。 奶油和血腥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和味蕾。 让尤黎隐隐有些排斥, 但是他饿了。 小丑还在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尤黎犹豫了一下,才端起来用叉子叉下一点奶油,抿了抿。 能补充身体能量的糖度有些高,但恰好到尤黎可以接受的水平线,味道意外的不错,不算太甜,很合他的口味。 小丑抱臂倚着床头柜,他也不做其他的什么,只是看着尤黎。 倒真浑然像只饿久了豺狼鬣犬,隐晦的贪婪又觊觎,怎么都看不够一般,看着他吃完了一整块蛋糕。 尤黎闻久了血腥味,也习惯了,蛋糕很好吃,他在刮最后一层奶油。 生疏地学着抛骨头这项新技能。 在小丑眼底下,把最后一层奶油刮得干干净净,在尤黎把盘子和叉子放下的一瞬间,小丑走过来对他俯下了身,像是终于要开始收取回报。 尤黎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去躲他。 小丑动作一停,盯着他,片刻才低笑着反问,“怎么?想利用我又不舍得讨好我?” “是不是还一边想着怎么哄我,一边想着怎么跑?” 明明是在笑,模糊又年轻的声线听在耳里,却有些狰狞,带着些冷嘲热讽。 对方看出来了,他的小动作在人眼底全部都一清二楚,尤黎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 小丑和他僵持片刻,看着他害怕防备的姿态,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以前说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一直一直在一起。” 小丑微眯着眼,“什么好听的话都跟我说了一遍,说这辈子也不想和我分开,不想离开我,也不想我离开。” 他低声,“说我们只有彼此。” 尤黎想辩解自己没有说过,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又不敢说出来,只能警觉地看着对方。 小丑看着他茫然的眼神,语气有些烦躁的,阴冷地重复着,又像是在警告尤黎,让尤黎知道,“我才是你的第一个。” 那张冰冷的,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贴上了尤黎的脸,他被人抓着手腕束在后面,不得不高仰起脸和脖颈,如同献祭的姿势。 冰冷的触感从他的面上尤黎到颈肉,又顺着往下,停到他的锁骨处不动了。 尤黎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只是被单纯抱了一下,他看着对方抵在他身前,又似乎在汲取着什么温暖的小丑,对方突然问他,“好吃吗?” 尤黎干巴巴地回,“好吃的。” 小丑又不说话了,也不动。 尤黎觉得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很难进行交流,脑回路根本不正常,比他还像个精神病。 他小声问,“……我们认识吗?” 小丑像是已经沉浸。 尤黎见他不理自己,又换了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丑话语不带停顿,“我们从小一起认识的。” 尤黎问,“……我们以前是朋友吗?” 小丑笑着低叹,“是啊。”他学着尤黎的语气,“是对方唯一的朋友呢。” 尤黎面对他的模仿,感觉到一股古怪的熟悉感,小心地问,“那后来呢?” 小丑语气诡异又玩味,“后来你把我关起来了。” “关在一个很小,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开始一直在等,等你想我的时候,后来等久了,我就想出去见你,等我终于能出去了,才发现过了那么那么久……” 小丑冷声说,“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把我忘了。” 那张小丑面具贴得尤黎更紧了,在他的颈肉间硌得格外难受,冰冷的触感蚀入他的骨髓,让他宛如被恶狠狠地攥住了咽喉。 对方不带任何的怜惜。 尤黎有些茫然,“我把你关起来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可能会这么坏,寻找着证据般问,“那我把你关在了哪里?” 小丑微微抬起来,看着他,隔着面具摩挲着他的唇肉,“关在了你的脑子里。” 尤黎理解不过来,他想偏脸去躲,觉得唇肉被磨蹭得有些疼,因为太用力了。 小丑不许他去躲,声线愈发地低冷危险,“你说我们永远会在一起。” “你骗我。” “……你骗我。” 小丑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 尤黎有种下一秒他的喉咙就会被咬穿的错觉,直觉的危险,第六感疯狂警铃大作。 训狗是很危险的,尤其是面对着一条早已失去理智的疯犬,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可能。 尤黎想挣脱开被控制锁住的手腕,又被更加用力的捏住,他有些吃疼,想掉眼泪,又硬生生忍住。 后知后觉他面前的人是没有任何理智的副本boss,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怜悯心。 甚至有可能已经杀过了他一次,给他制造出了严重的行走应激障碍。 尤黎想说话,刚打开嘴巴,唇肉前的小丑面具却恨不得挤进他的唇齿软舌里。 他被磕到了牙齿,不自量力地伸出舌去推,呜咽着,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隔着面具用舌尖慌乱又讨好地去舔了舔人。 冰冷的小丑面具下反射出他留下的水迹光芒,都是尤黎唇齿间软乎乎的口水,那份冰凉也都快被他的唇肉给贴暖了,沾上了他的体温。 尤黎舌头都快酸了,脑袋往后仰着,快倒在病床上时,小丑才堪堪冷静下来,往后退了退。 尤黎一有能说话的机会,立刻说,“我,我手疼,你抓得我手疼。”他挣了挣,“我是因为疼才躲的,没想骗你。” 小丑的态度游移不定,最后慢慢松开他。 尤黎眼巴巴地看着他,“我还没吃饱。” 小丑冷冰冰地不作为。 尤黎用指心捏着,扯了扯他的白大褂。 小丑狠狠深呼吸一瞬,站起身把空盘子端起来走了。 尤黎见他走远了,脚步声一不见了,立刻就从病床上爬起来,伸手去够自己的轮椅,慌乱地把自己搬到了上面。 一坐好就立刻把自己往病房门口推去。 他出去的一霎那就瞬间僵住了。 因为小丑根本就没有走。 他静静靠在放门口转角的墙面,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术刀,对着轮椅上僵住的尤黎缓慢地侧过了眼神,似乎笑了一下。 尤黎话都说不出来了,牙关在打着颤,在脑子里哭,“他怎么没走啊?” 到底是谁在骗谁。 系统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狗怕骨头跑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我失忆了14 尤黎被关起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耳中只有病房里的时钟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因为他的脑袋被捆住了。 让小丑死死固定在病床上,只能视线恍惚地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和天花板。 眼尾偶尔会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又顺着流进两侧的发间,宽大干净的束缚带绑在他的嘴巴上,捆进了他大张的唇齿间,除了含糊的“唔唔”声,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嘴巴合不拢,口水也咽不进去,只能顺着两侧嘴角流出,连被舌尖顶住的束缚带也被他含得湿漉漉的,要浸出水来。 病院里病人的病床是特制的。 他的双手双脚也被捆住,分别用四根束缚带和病床死死绑在了一起,身体上还有横穿过的三根,束缚带绕过了床板底下绑紧,让他彻底跟病床贴紧,融为了一起。 嘴巴里的是最后一根,一共是八根。 小丑在他身上用了八根束缚带。 尤黎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原本他是没有遭受小丑这么心狠管控的对待的。 第一次只是让他自己待在病房里,他用还想吃蛋糕的借口把人忽悠走了。 没推轮椅跑多远,就叫人抓了回来,一开始只是绑得一手一脚,但尤黎吃完蛋糕就找借口说他渴了,房间里没有热水,他想喝热水。 还最好不要太烫的。 小丑一走他就立刻挣扎着用一只手费劲地单手解开了束缚带,又去解脚上的,从病床上跌落下来,爬着去够特地被推远的轮椅。 因为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小丑一回来就看见尤黎在地上爬的身影,他冷笑一声,半蹲下来给地上的人把带回来的温水灌下去。 这次绑得是尤黎的双手双脚,但因为他不停地挣扎,在手腕被磨出红痕之前,小丑又往他身体上加了三根束缚带。 他彻底被绑死了,只能不停地呜咽着用声音呼救,最后连嘴巴也被堵住了。 尤黎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在心里一分一秒地默数着,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个年短暂的一会儿,他好像还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 小丑没有时时刻刻守着他,似乎很忙,没时间管他,但又会掐着点回来看他,固定陪他一会儿。 这时候尤黎被捆住的嘴巴就会得到解放,让人擦干净脸上生理性流出的泪水和口水,给他喂点水喝,喂点吃的。 尤黎对时间没有概念,只觉得小丑每次陪他的时间还挺漫长的,回来得也很频繁,似乎出去半小时,就会回来待半小时。 他病房里从另一个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让尤黎愈发地不安。 他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他的病房看他,好像所有玩家、所有医生、所有护士都消失了。 没有人经过他的病房前,发现他的困境,就连平时偶尔会在走廊经过的其他病人也没有。 好安静。 安静得像整座医院都空了,只剩下这间小小的病房,只剩下他和小丑在这。 尤黎又好像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什么嚎叫的声音,小丑在他睡着时也会静静地陪他,他再一次醒来时,对方似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尤黎的视线被固定住,只能感觉到他的腰腹好像被什么有重力的东西抵着,因为隔着束缚带他感受不清楚,过了很久很久,才隐约感觉出,似乎是小丑半伏在他的病床上,隔着层面具,眷恋地枕在了他肚子的软肉上。 好像只是短暂的歇息。 却没有真正的沉睡,因为尤黎听见了对方颇为沉重呼吸声,又带着一种古怪的沉浸,仿佛这片刻的宁静都是渴求已久的莫大享受。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的。 尤黎感受不出是医院本身的,还是小丑身上的,他嘴巴里的束缚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了开来,唇齿间却还残留着酸涩感。 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小丑撑起身,“醒了?” 一边伸手去拿着什么。 床头柜上放着很多平时医院里不给尤黎吃的甜食,都是他爱吃的,还有一杯刚放下来的热牛奶。 尤黎偏头躲过那勺递过来的热牛奶,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勺里的牛奶几乎阮洒在了他的脸上。 他两边的脸肉上还能隐隐看见方方正正的,横穿过的红痕,是束缚带捆久了留下的红痕。 那些掉下来的牛奶又从尤黎紧紧抿着的唇肉上四溢,滴滴答答地流到了他的下巴上,滑进了衣领里。 “我不想喝了。” 尤黎费力地想挣扎着,带着些哭腔,偏头去看一旁坐着的小丑,下一秒又被对方近乎被血浸透全身的白大褂吓了一跳,对方的身上似乎还有着血肉的碎片,也就只有脸上的面具是干净的。 他用力挣扎着,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你把我解开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不想,我不想在床上……” “我想去厕所呜……我想去厕所。” “求求你,不要让我在床上……” 小丑静了一瞬,解释,“……我忘了,没有不让你去,你别急。” 尤黎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丑在他睡着的时候换了干净的手套,手上是没有血的,他帮人解着束缚带,脱了身上的白大褂,只穿着里边不染血的西装,把人抱到了厕所里的马桶上。 尤黎不想让他看,但也知道说不动人,他只能去按了马桶的冲水键,借着水声的掩盖,呼着小口的气,用力控制着,断断续续地结束了。 在宽大的病服掩盖下擦干净,又被小丑抱到洗漱台前去洗手洗脸,出来时,尤黎趁机看了一眼时钟,后知后觉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 尤黎见他又要给自己上束缚带,竭尽全力地往后缩着,“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我想吃东西了。” 小丑反笑,“别把我当傻子哄,没用。” 反抗不够,尤黎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姿势,系统还在他脑子里评价,“狗比你聪明。” 尤黎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一个两个都说不过人,要急死了。 现在已经是副本的第七天了,那岂不是很快副本就要关闭了,那他留在里面会变成什么样?一辈子都被小丑用束缚带绑在这里吗? 小丑已经重新披上了血淋淋的白大褂,拿起了手术刀,“我一会儿再回来,乖乖待在这,别乱跑。”他语气阴沉,冷声警告,“你知道我生气的下场。” 尤黎很想问他自己被绑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能跑掉,只能眼睁睁看着上方的天花板,挣扎地“唔唔”着,却只能听见房门冷漠开合的声音和小丑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他隐约听见远处有哀嚎声响起一声,周遭又变得万籁俱静。 但很快,房门又被重新打开。 尤黎以为是小丑又故技重施回来看他,死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瞬,陌生又熟悉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你居然真的在这里,谁把你绑起来了?” 是丸子头的声音。 尤黎倏然睁开眼,眼睛里像看到了什么光亮一般,努力发出“唔唔”声。 丸子头棘手道,“你别着急,我先看看怎么解开啊,我这也没接触过医院的束缚带,之前连它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你等等啊。” 尤黎憋着泪点点头。 丸子头先给他解了嘴巴里的,莫名其妙看了会儿尤黎脸上宽大的红印子,又不自在地别开眼。 这张脸长得实在是不怪她临时圣母心发作,不死心地回来找了一下这小美人。 尤黎声音虚弱,“谢谢你,他刚刚走,可能没那么快回来。” 丸子头给他解着束缚带,“谁?” 尤黎憋了大半天,不确定道,“应该是副本boss?”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boss一副认识他很久的样子。 丸子头跟他通着信息,“我们刚刚在你病房附近找到了一具护士的尸体,拿到了她护士服里的工作证,本来想去一楼大厅,按照之前说得计划,试试能不能直接离开医院的。” 想了想她还是给了自己五分钟时间,回来试试能不能找到尤黎。 尤黎连忙道谢,“谢谢你。” 丸子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床头柜上剩得小蛋糕和甜食,甚至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这间安静整洁又干净的病房,诚恳认真地问,“你不会是用脸贿赂了副本boss吧?” 尤黎一脸茫然,“我不认识他。” 丸子头知道他失忆了,没有多问,“你在这个副本里待得最久,如果你知道什么线索,想起来了,之后有机会请你告诉我。” “就当作是我帮你的报酬了。” 丸子头总算把全部的束缚带解开了,“不过要不要跟我们走你自己决定,事先说明,我们不确保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出了医院副本会不会判定我们通关。”她语气复杂,“而且你待在这个病房里可能更安全。” 尤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丸子头把一旁的轮椅拖过来,奇怪道,“我之前不是把它扔到安全通道口了吗?它怎么在这?” 尤黎被她扶到了轮椅上。 丸子头看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被关了很久的样子,一边忙着在病房里查着线索,一边道,“待会儿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外面很不安全。” 她身上甚至也有着不少划伤,看起来十分狼狈。 尤黎紧张地问,“我能做什么吗?” 丸子头,“你看看你病房里有什么能用上的东西,通通带上。” 尤黎翻了翻,把剩下的药和那些可以捆人的束缚带都带上了,他的病房里除了这些只剩下吃的喝的还有穿的,什么都没有了。 丸子头翻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有些失望地推他出去。 外面的走廊很安静,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尤黎有些紧张地来回张望,怕小丑在这时回来,自己会连累别人。 但轮椅被推到拐角他就愣住了。 血,都是血,离开他病房的那条走廊后,其他地方都布满了血,地上还有很多尸体。 丸子头在他身后说,“小丑已经彻底有了实体,不会再突然消失了,但整个医院也都异化了,你看到的都是怪物的尸体。” “每个时间段都会有医护人员值班,我们是出逃的病人,不能被他们看见,否则就会直接红眼,其他病人npc也是他们的一员。” “整个医院都变得很危险。” “我们之中死了一个人,在逃亡途中被一个npc杀死的,如果不是小丑追着追着我们就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恐怕还会再死更多人。” 尤黎深呼吸,心脏在满地尸体和血腥面前跳得很快。 “所以我说你待在那会更安全。” “围绕在你病房周边的怪物都被莫名杀死了。” 丸子头继续说,“回去和离开的选择权都在你手上,但我提前说好,你的腿跑不动,如果遇到了危险,我只会顾我自己。” 尤黎很清醒地轻声道谢,“……谢谢你,谢谢你回来找我,还帮我解开了束缚带。” “你救了我,谢谢你。” 头顶白炽灯的光倒映在少年的眼里,让他的眉眼愈发漂亮得朦胧,脸上还残留着红印,眼神也很虚弱疲惫。 “我跟你一起走会连累你的。” 小丑发现他不见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抓自己,如果发现是她放跑的自己,小丑肯定会对丸子头很生气。 尤黎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我们分开走吧,这样小丑要追也只会追我一个人,顾不上你们的。” 他不带任何犹豫。 “你把我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会自己躲起来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我失忆了15 “你要一个人吸引副本boss的火力?” 丸子头沉默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她有些难以言喻地看了看尤黎搭在轮椅上的双腿,以及半遮掩在病服下留下来的束缚带红痕,甚至脸上都有受过折磨的痕迹。 她半蹲下来,在少年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能反抗小丑的可能,对方的精神甚至也很脆弱。 导致她和其他玩家一度不敢确认尤黎是npc还是玩家,要是玩家也只有一个可能,对方在现实世界里也有着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所以才会在副本里出现反应这么严重的躯体化症状。 “你不害怕吗?” 这个办法是绝对可行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尤黎对副本boss的特殊性,把他当作诱饵吸引火力,的确能让她们的安全得到很大的保障。 甚至丸子头之前也和双马尾一起,冷漠地想把这个小团体之外的玩家当作牺牲品去试验。 尤黎点头,“害怕。”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很坚定,“但是一码归一码,你救了我,我不能反过来恩将仇报。” “我叫陈双。”丸子头沉默一瞬,似乎拿出了什么,贴在尤黎的腿上,“算了,给你吧。” “这是我用我仅剩的积分买的道具,能让你站起来一段时间,可以推着你往前走,维持平衡。”陈双说,“走吧。” 她从来不觉得得到boss的特殊对待是什么好事,没有人能保证这不是另一种苦难,对别人来说不是另一种痛苦。 很明显,这是尤黎不想要的。 陈双,“我们单独走,地上有很多npc尸体,等出医院大门了再跟其他人汇合。”她犹豫了下,“但是如果小丑追上来了……” 尤黎看她的眼神很激动,也很感激,“我会拖住他的!” 他已经有经验了,肯定可以。 陈双扶着尤黎站起来,她看着小美人自己去扶着墙适应着道具,眼神慢慢变得慈爱,甚至有种有儿初长成的诡异感。 尤其是想到对方用得还是她的道具的时候,不怪副本boss,这谁受得了? 被道具推着走的感觉很奇妙。 尤黎看不见道具作用在哪,但他的双腿好像被拼接装了一套外骨骼般,被什么支撑着站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道具就会自动带着他的绵软无力的双腿向前。 这层楼的怪物基本都被小丑清理掉了,陈双在这搜查线索甚至比跟其他玩家在一起更安全,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具护士的尸体。 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尤黎一时之间从自己的记忆力搜查不出这是不是他认识的护士,深呼吸一口气后,找到了护士的工作牌。 陈双本想按双马尾说的,把头跟手砍下来,但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都凉透了,只能放弃。 二人一起朝电梯走过去。 只有凭借护士的工作牌才能到一楼大厅,但电梯的运作也可能会把小丑吸引过来。 尤黎在电梯里紧张地等着电梯下降至一楼,忍不住问,“副本还有多久时间结束?” 他以为别人的系统面板能看见副本倒计时。 陈双却否认道,“没时钟,不清楚离零点还有多久,但也没两个小时了,今天是最后一天,出不去的话副本就会关闭了。” 她看了一眼尤黎,“如果你能记起来你是怎么在副本关闭的时候还能待到下一次副本开启的,那我们就会有无数次试错的成本。” “虽然失忆了所作所为会重复上一次过副本的行为,但副本每次进入的玩家是不一样的,总会等到出有玩家能找到通关副本的那一天。” 尤黎看着电梯一层一层下降,“但是我……” 陈双说,“但也很痛苦,你之前应该很痛苦吧,不相信自己是个精神病,但自己的认知却跟全世界相反的。”她说,“这种听起来逆天但实际折磨的机会给我,我还不如待会儿就被副本清除掉。” 尤黎看着电梯门逐渐打开,静静地接话,“你们之前说这个副本很不合理,boss的能力很强。”他被道具推着往前走去,低着眼睑看路,又好像在想事情。 周围很荒凉,也很寂静。 老化的墙体,干涸的血痕,有年代感的设备,很符合异化后的想象,跟之前装修崭新的医院完全是两个存在。 因为是深夜,跟想象中白天熙熙攘攘来看病,有很多病人的一楼大厅不同,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只有大厅的服务台那静静坐着一个背对着他们的女护士,遥远的右手边走廊入口亮着“急诊”的红光。 昏暗白炽灯站在灰白的墙体上甚至有种惨绿的晕眩感,脏污的玻璃大门就在他们正对面,静静伫立在黑夜中。 透过大门,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对面。 陈双压低声音,“是的,整个副本都很诡异,线索很少,npc的实力呈几何倍碾压玩家,几乎算得上无解。” 尤黎的声音也跟着变轻,“但这只是一个新手副本。” “你们说新手副本会很简单。” “不应该是这样的。” 尤黎皱着眉,弓着腰,很小心地拿着手里塞满了束缚带跟药的袋子,贴着墙边走,因为坐着轮椅,他是没有穿鞋子的,只套了一层白袜,有些地方已经被地上的血液浸红了。 他一边小声说,“所以破局的关键一定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实力不对等也说明玩家们会被npc折磨得很虚弱。” “这个关键点一定是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它对每个玩家都会很平等。” “我觉得……我们现在走的,通往医院大门的路不太对,它太危险了。” 陈双忍不住跟着深想,她沉思片刻后看着前台那个护士的背影都有种悚然感,对尤黎会在这个新手副本轮回十次都没通关的事有些不可理喻。 她下意识反问,“你到底是怎么被关在这个副本里这么久的?” 尤黎为难地没有接话,片刻才,“我……” 他话还未出口,骤然一声巨响,二人瞬间看去,走廊的另一边倒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尤黎还能看见她背后收回来的那只手。 前台的护士瞬间扭过了头,阴森森地看过去,“医院晚八点不允许病人出病房,你为什么会在这?”她站起来,一字一句,“你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病院里不需要你这种病人的存在。” 几乎是下一秒眨眼,护士出现在前台的身影就来到了中年女面前,她尖叫一声,“道具,道具,我的道具——” 在护士弯下身去抓她的一瞬,双马尾从后面跑了出来,冲向了医院大门。 “跑——” 陈双当机立断。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大力带着往前跑去,他忍不住回过了头,护士不知道为什么没抓到她,中年女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大门没有任何的锁,但玻璃诡异的坚韧无比,双马尾怎么砸都没砸烂,她紧急之下,想起了什么,拿出了手上的护士牌。 “叮——” 大门自动打开。 陈双有样学样,拽着还在向后看的尤黎在护士回过头前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大门外的黑暗里。 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那名女护士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大门前,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在门外的身影,停在了门后,最后缓缓转过了身,去追还在医院里的中年女。 双马尾和陈双都松了一口气。 尤黎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未知的陌生更让人毛骨悚然,他有些怯步,在脑子里问,“出院判定成功了吗?” 系统静得像已经死了,从他跟着其他玩家一起出医院的路上他就很静。 尤黎摸不准他的态度,又小声问,“你在吗?” 系统冒出了一串消音的杂乱机械音,“……” 尤黎直觉般的安静下来,“……我觉得,我们这条路可能不太对,我们还要往黑暗里走吗?” 双马尾冷笑,“你怎么知道?” 尤黎不知道怎么向她们描述他的系统好像被他蠢到了,所以推测出这条路可能是错的。 他只能问,“那副本判定通关了吗?” 陈双在空中操作,片刻,“没有任何动静。” 双马尾指着医院大厅里挂着的时钟,“还有半小时到零点,你们走不走?” 尤黎朝陈双摇了摇头。 陈双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双马尾头也不回,“不走我走。” 她向黑暗里走去。 几分钟后,她又从黑暗里走了回来,双马尾面色难看一瞬,又重新向黑暗里走去,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迷雾一般的黑暗里,没多久,她又正面朝医院的大门走了回来。 而且诡异一般,直到走到玻璃大门前才回过神,永远都找不到正确的离开医院的路。 尤黎已经抱着自己的药袋蹲在了墙边的地面上,像个蘑菇,想给腿上的道具省省能耗。 陈双毫无形象地坐到了地上,跟他一起想着通关副本的办法。 现在的情况再明了不过,出院的判定没有这么简单粗暴,这条路显而易见是错的。 但双马尾没有死心,因为只剩下半小时了,时间越来越紧迫,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甚至还用了指路道具,却没有任何作用,面色也愈发难看。 最后双马尾也面如死灰地开始等死。 “会不会是要拿到医生手上的出院证明?”尤黎试探询问,他皱皱眉,“可是我们现在还能见到正常的医生吗?” 陈双沉重地摇头,“不可能,从进副本到现在,医生只给死去的人开出院证明。” 双马尾死气沉沉,“总不能真要我们死了才能出院。” 陈双释然道,“现在也快了,还有五分钟。” 尤黎安静地待在墙角,一边在心里倒数着,他默默离中途加入进来的双马尾远了一些。 双马尾注意到他的动作,阴测测问,“你是怎么在副本关闭的时候还没被副本清除的?” 尤黎摇了摇头,抿紧唇。 双马尾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告诉我,我身上的道具都给你,如果找到了通关方法,我一定回来带你通关。” 尤黎没有忘记刚才的一幕,“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双马尾去抓他,“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月!” 陈双拦她,“我忍你很久了。”她冷声,“老玩家怎么了?不把人命当命。” 她无语,“走吧你,跟有病似的。” “神经。” 双马尾额上青筋跳了跳,面目狰狞地正想开口,却骤然被尤黎打断。 “到了。” “五分钟到了。” 尤黎站起来,“已经零点了。”他看了看没有任何变化的周围,“副本没有结束。” 陈双和双马尾闻言一顿,随即立刻查看起了系统面板。 陈双难以置信,“真的没结束?” 双马尾大叫道,“不可能,系统面板是不会出错的,说是七天就是七天!” 陈双突然说,“我们怎么知道现在就是第七天,如果现在不是呢?”她说,“如果我们感知出问题了,或者这个时钟的流速是错误的,医院的白天和黑夜都是人为操控的……” 她语速很快,举了无数个例子。 尤黎喃喃自语,“不可能……” 双马尾急切反问,“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尤黎茫然道,“我的系……”他话音顿了下,突兀地改口,“有人跟我说……” 他恍惚间好像又听到了那些话。 “您已在该副本里停留了六十六天。” …… “我在这里停留了六十七天了吗?” “是的。” …… 尤黎呼吸急促,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事情,为什么系统当时没有被消音?为什么系统跟他说其他副本相关的事会被消音?为什么这两次却没有? 双马尾还在步步紧逼,“谁?谁说的?” 尤黎猛地回过神,慌忙道,“医院……医院说的,医生给我的病历当时写着我已经入院了六十六天。” “我也是那天前的三天前失忆的,刚好是你们进副本的时候。” 陈双皱眉,“医院又不是系统,他们当然能造假。” 尤黎想反驳什么,却不能透露他脑子里那个东西的存在,他突然想到什么,紧张地在脑海里问,“你在吗?04?” 系统的语气跟以往一样平静,“我在。”低沉的男声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你想问什么?” “我在这个副本里停留了多少天了?” “……” 沉静……又嘈杂。 消音了。 尤黎喃喃,“错的,是错的。”他轻声,“时间流速……” “我们感知到的时间流速是错的。” “它不是真实的,是假的。” 是假的。 尤黎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 他跟医生在诊疗室里。 “那你觉得谁想要杀你?” “世界?我觉得这个世界想要杀我。” “我想离开。” “你想怎么离开?” 我想怎么离开? 我要怎么离开? 我怎么才能离开? “尤黎?尤黎!” 谁在说话。 尤黎被人推着摇晃了几下,他倏忽间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浑身冒了冷汗,身体下意识的本能,让他扶着墙躬身下去,弯着腰捂着口鼻,急促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在害怕,他在害怕什么?他在恐惧什么?在怕自己隐隐猜到的结果吗? 于是身体本能先一步地开始应激。 陈双没想到他的应激障碍突发得这么严重,但因为他们现在还算安全,还有时间等尤黎镇定下来。 双马尾死气沉沉的表情徒然一换,“没多少时间了,我们现在不知道还剩下几天副本就会结束,得抓紧时间拿到医院的出院证明。”她看着还在躯体化发作里的尤黎,笑了笑,“你刚刚说得不错,现在我们确实见不到正常的医生了。” “但只要我们找到离开这个异化世界的办法,回到正常的医院里,还是能找到正常的医生给我们开出院证明的。” 双马尾转身走进医院大门。 陈双扶着尤黎,紧随其后。 大厅一片死静,中年女和追着她的护士都不见了,双马尾走得很快,明显提防护士杀完人后又回来。 尤黎呼吸逐渐平稳后,也推开了陈双的手开始自己走,“谢……” 陈双猛然推了他一把,“跑!” 医院有两个电梯厅。 护士突然从左边的电梯出现,她浑身上下都变得全是血,看着他们出逃的病人瞬间红眼。 双马尾比他们先一步到了右边的电梯前,但显然她不会等他们,电梯一开就自己钻了进去按着关门键。 尤黎被陈双那一推比她先一步到,反应过来后离开去推双马尾的手,按住开门键。 电梯门合上一瞬又重新打开。 陈双身后紧贴着护士。 双马尾咒骂一声,立刻推开尤黎,按了关门键,准备把陈双当替死鬼踹出去。 因为她的阻拦,陈双只能闪身避开,护士五指尖利,猛地拽住了陈双的手臂。 撕拉一声,鲜血喷涌。 陈双反身踹了一脚护士,最后一秒加速,闪身进了电梯,下一瞬,电梯合上。 她捂着手臂上入骨的伤口,倒在了电梯里的地上。 尤黎呼吸骤停,立刻蹲下身去扶她,“药房就在这,我,我带你去。” 陈双叫声惨痛,“我……不能跟你一起,声音会吸引npc过来。” 电梯在二楼就停了。 双马尾看都不看他们,正想转身离开,却顿时脚步一停,看着倒在电梯厅旁的中年女,“你怎么没死?” 尤黎扶着陈双出来,被走廊里惨烈的状况吓得倒退两步,陈双也隐隐不适地看过去。 中年女似乎是从另一个电梯厅爬过来的,地上有长长的血迹拖痕,她已经奄奄一息,“我听到……一楼的声音,知道你们回来了,救,救我……” 她离死就差一口气。 中年女手臂和腿都断了一条,“护士没,杀我,我,我有情报……交换,换……” 双马尾感兴趣地蹲下来,“我倒是有道具,不过你要我怎么相信护士不是听到了我们回来的声音,才抛下离死不远的你来追我们?” 她没注意中年女古怪的眼神。 “我……吃了药,医院给我们……开得药,我现在,除了我的伤口,医院是正常的,没有,没有异化……没有怪物,和血。” 中年女呼救声越发微弱。 双马尾眼神一变,片刻突然笑了,“真对不起,我一个治疗道具都没有。” 她冷血地盯着中年女在下一秒咽气,才转身走了。 陈双叫醒愣神的尤黎,“走吧,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甚至报复回去都做不到。” 尤黎忍着反胃感,扶着她远离尸体,“医生推我去过很多地方,我知道哪里比较隔音,我先带你去这层楼的娱乐室,就在附近的。” 陈双捂着没得到止血的手臂,忍着痛吟声,“走。” 他们在娱乐室里撕下病服的一角,尤黎学着给她绑在伤口的上方,暂时先止了血。 尤黎放轻声音,“我虽然失忆了,但是常识还在,我以前应该知道很多药的作用,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一边绑着结,一边说,“值班护士一般不会查什么都没有的娱乐室,只要隔绝了声音,至少晚上不会有npc发现你。” “小丑要追也只会先追我,你放心。” 陈双已经接近半昏迷的状态。 尤黎绑好结后,关好娱乐室的门立刻往记忆里的药房走,走廊很安静,地上都是血,他经过电梯厅时,中年女的尸体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白色。 尤黎扶着墙,面色苍白,尽量别过眼不去看,刚刚他没有独自一人时,害怕的情绪还没有应显。 现在他后知后觉,医院里现在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小丑可能还在地毯式地找他。 尤黎很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药房里是固定有值班护士在的,他躲在拐角看去。 药房里的女护士诡异般一动不动地看向前方。 尤黎又缩了回来,他蹲在地上想办法,比如引起护士的注意,让她离开,自己趁机进去。 他在脑子里问,“系统,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系统,“你自己想找死就别来问我。” 尤黎……尤黎只能想新的办法。 玩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就算有,他也做不到拿别人去吸引npc的注意,还有什么可以让护士不注意到他吗? 尤黎蹲了很久,又跟他说话,“我是不是挺笨的?” 系统,“怎么会?现在不挺聪明。” 尤黎低下头,挪远了一些,开始翻自己手里的袋子,把那些束缚带轻手轻脚地拿了出来,袋子里很多药,多得他要用一杯水才能全部吃下去。 他声音也很轻,小小的,“我胆子也很小,一直很害怕。” 尤黎开始拆药盒。 他听见药房里的护士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正在一步一步走过来。 尤黎在过道处缩得更小团了,他很害怕,很害怕,但还是按照剂量一颗一颗地紧紧闭着眼往自己嘴里塞着药,药很苦很涩,没有水,要干吞进去会划得嗓子很疼。 干吞进去要咽很多下,他的反胃感比当时有水的情况还要严重很多很多。 “但我真的……很想,很想回到正常的世界里,医生一直很生气我不吃药,我不乖乖治病。” “我知道我其实是有精神病的。” “这些药看起来也都没有问题。” “所以吃下去就当是在治病了。” 药物的作用十分明显。 尤黎莫名其妙地想流泪,只觉得嘴巴里好苦好苦,怎么可以这么苦。 他的情绪变得很低落,好像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但又像自己剥离了自己一般,那些情绪好像突然之间影响不到他了。 但身体的反胃干呕感都很严重,心率也在慢慢加快,头脑都感受到一股晕眩,模糊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好痛苦,好痛苦。 思绪和反应都变得很迟钝,脑子也转不过来了,能听到护士好像在对他说,“医院晚八点不允许病人出病房……你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 恐惧感几乎袭上心头,但现实里,尤黎却只是静静地蹲在原地,什么都没动作。 他很想逃,他的心里很想逃。 看向前方的视线却是木然怔怔的, 好像已经成为了药物的提线木偶。 好想吐,但是不能吐,要吃完。 他还没有吃完药吗? 为什么护士好像还在向他扑过来…… “刺啦——” 尖刀滑进人体的声音。 有什么液体好像在空中洒落。 “医院里不需要你这种病人的存……在。”随后,“砰然”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尤黎听不清,看不见,感受不到。 “我有没有说过别乱跑?” 有人在他耳边冷声说。 小丑把砍下来的头踢开,暴躁地扔开手术刀,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视线无比的冰冷。 他不紧不慢地摘着手套,像是在做着惩罚前的准备,“你为什么总是要跑?” “跑就算了,还敢被我抓到。” 小丑脱下了身上血污的白大褂,他解开西装扣,挽起衣袖,明明身形清瘦,底下的手臂线条却紧绷到青筋都隐隐在爆起。 十足十的暴力美学。 小丑半蹲下身,捏碎了尤黎腿上的道具。 想去用力掐住人的下巴,他摘下手套后暴露出的指根处戴着一个金戒指,“宝贝,你让我好找了一个小时。” “让我想想,我要怎么惩罚你呢?” 声音诡异的轻,阴沉又发冷。 下一瞬,小丑冰冷的指尖却被贴上来的脸肉和发丝蹭了蹭,柔软,带着点泪水的微湿。 尤黎在用脸轻轻蹭他的手,睁着看过来的眼睛在无知无觉地掉着泪,迷茫又泛着空。 小丑玩味地笑,“你真给我当傻子哄?”他用手背轻拍了拍少年的脸,警醒一般,声线愈发冰冷,“在这给我装。” 下一秒,少年温热又柔软的身躯贴了上来,小丑还维持着拍人脸的姿势,片刻才朝怀里主动靠过来的尤黎看去。 他的肩颈处埋着少年湿漉漉的脸肉,滴滴答答的泪水掉在他的颈窝处,抱着他,声音特别小,呼吸也很轻。 “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小丑气息骤然一停。 “你说,说今晚就会来接我,是不是指现在?我精神好像出问题了,感受不到正确的时间。” “我以为你骗我……对不起。” 尤黎抱得很紧,整个人都蜷缩进小丑半蹲着的怀抱里,生理性泪水在不停地掉,声线朦胧又茫然,“我刚刚好像想拿药……我拿不到。”他很委屈一样,“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带钱?你帮我买好不好?” “你说你是我丈夫,你会给我花钱的对吗?”他说话颠三倒四的,语无伦次,眼泪掉得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我好难受,我在哪里,你是谁呀?” “刚刚……刚刚有人欺负我。” 小丑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把手搭在少年的后背上,小心护着人搂着,声线也低下来冷冷问,“谁欺负你?” “跟老公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我失忆了16 像受尽了伤害自以为找到庇护的小动物,恨不得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整个塞进庇护所里。 即使它阴冷、潮湿,又危险。 随时都会有被深处的黑暗吞没的可能。 尤黎后面只是在哭,很安静地在哭,好像真的难受得不行,呼吸很微弱的,无声掉着眼泪。 小丑动一下,他就会受惊地蜷缩一下。 啪嗒啪嗒掉着泪, 把人抱得更紧了。 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丑被黏得很紧,他去打量着人,发现人只是跑出去不到两个小时,身上就变得脏兮兮的。 病服上被撕了一块布下来,破破烂烂的,裤腿沾满了血污,白袜上也都是干涸的暗色血迹。 小丑并不太熟练,把手放在怀里人的后背上时,还顿了顿,似乎有些生疏。 他顺着拍了一下,耐心询问,“谁欺负你了?” 尤黎不说话,只会哭。 小丑就去脱他衣服。 先是两个袜子,把一旁的白大褂翻到里面,去给人擦着脚上的血,有些擦不掉的就只能先放着,再去掀人的裤管,确认尤黎身上没有伤口。 等查到上半身的时候,刚一动,少年刚刚团成一团,被捂在肚子上的东西就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 袋子,束缚带,药盒,数不清的药板。 小丑去用指骨撬人紧紧闭着的唇齿,“吃什么了?嘴巴给我张开看看。” 他力气很大,动作也不容反抗。 尤黎奇怪的顺从,很乖地张开了嘴巴,还自己模拟了声音,用气音呼着气,“啊……” 他一张开来,脸上的眼泪都掉进了嘴巴里,但也没合上。 就这么轻轻张着给人看。 小丑冷硬的动作一顿,收了收力气,他凑近来,面具几乎贴在少年软烂又湿淋淋的唇肉上,被人的眼泪和口水蹭了面具上都是。 片刻,才闻到了一些苦涩的药味。 小丑离开来,把人的下巴合上,他又问,“身上有没有哪难受?” “哪疼,哪受伤了?” 他重复了一遍,问得更细致。 尤黎还是不说话。 小丑威胁,“不说就给你丢这。” 尤黎眼泪掉得更凶了,“……不要丢我。” “……不疼,但是好难过,全身上下都好难受。”尤黎去抓小丑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胃也好难受,好想吐,但是吐不出来。” “头也很晕,它好像坏掉了。” “不想说话,我不想说话……” 小丑不太熟练地给他慢慢揉肚子,“谁让你跟吃饭一样吃那么多,吃傻了都不知道。” 他缓下语气,哄,“就说几句,等下就不说了。” 尤黎看他给自己揉肚子,“她们说……吃药就会变好了,不会有血,它们好臭,我害怕,我吃药了就会回到正常的世界里。” 他脑子格外迟钝,看人的视线都有些模糊,很困,想一件事情会变得很慢很慢,好像忘记了很多,但说出来的时候脑子又会自己帮忙。 逻辑自洽又怪异。 尤黎说,“你看,我吃药了就回来了,看见你来接我了。” 即使护士分割两头的身体倒在少年身边,但他好像真的看不见它,也闻不到腥臭的血腥味了。 小丑徐徐善诱,“谁欺负我宝贝了?嗯?” 尤黎低下眼睑,有些迷茫,他有些痛苦地去用力拍自己的脑袋,“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小丑控住他的两只手,“好好,想不起来我们就不想了。” 药效发作得越来越厉害。 尤黎的眼前出现了重影,说话越来越含糊不清,“药,要拿药,要救人……” 小丑问,“什么药?你要救谁?在哪?” 尤黎困倒在他肩头上,闭上了眼睛,“好多血,要救……在,在王子和公主的地方。” 小丑拍着人的背,等他睡过去了,才单手把人抱起来,另一手捡着地上散落的东西,把药盒都收进袋子里,捡起了手术刀。 束缚带没拿。 小丑站起身把脚下的尸体踢开,不带停顿地转身进了药房,他的药理知识跟尤黎一样齐全,迅速拿了几样外伤止血消炎的药和纱布。 步伐没有半点迟缓,目标明确地朝着娱乐室走去。 陈双是被一阵巨响吵醒的,娱乐室的大门被径直推开,来人环伺一圈,就这么站在门口,随手把药丢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扔完就懒得再多待一秒,转身走了。 她最后才挣扎地抬起了眼,看清的一瞬就迅速清醒了起来,即使没有穿白大褂,也认出了那是小丑的背影。 有些匆忙,但boss的肩头却明显趴着什么人。 陈双想再看,娱乐室大门又被反弹回去合上了,从开始到结束三秒钟都没有,她不敢置信地看了地上那些她的救命药。 在有毒跟没毒之间来回徘徊,还是选择用了。 · 诊疗室的门被踢开。 小丑动作粗鲁,语气烦躁,“你开得什么破药,给他看看。” 已经结束工作时间的医生正在阖眼休息,听到后半句时才看过去,“出什么事了?” 小丑示意自己怀里,“吃傻了。” 医生似乎并不介意少年被抱在其他人怀里,他站起身,示意小丑把人抱过来。 尤黎被辗转到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他睡得很不安分,但药效的作用太严重了,困意几乎缠绕了他的全身。 下意识依赖地要张开手去抱人,但抬起的手臂一次又一次被打落,最后叫人控住两只手。 尤黎被放到了桌子上,身后靠在小丑怀里,面前站着医生,他无知无觉地睡着。 小丑攥着他两只手腕,不让他去主动去抱面前的人,“啧”了一声,有些不爽。 医生语气却没什么波动,迅速地翻着药袋里的药盒,确认每一板都是按剂量吃的后,又去拿了听诊器,“把他衣服掀起来。” 小丑没剩出多余的手,用刀尖把人的衣摆挑到脖颈上。 医生半俯身去听听诊器里传来的心音,很平稳清晰,他又去扒开人眼睛看了看,“嘴巴也掐开。” 小丑去掐尤黎的脸肉,迫使人高仰起脸张开了嘴。 医生用灯照了照,最后确认道,“睡着了,没出事。” 他端了杯水过来。 小丑意外地对医生接过尤黎,把人抱起来的举动没有意见。 只要不是尤黎主动, 他的态度称得上平静。 医生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并不介意小丑抱着人,也不介意少年主动蜷缩在对方怀里。 他给人慢慢喂着水,把尤黎嘴里残留的苦涩药味都用水冲下去,润着人干涩发苦的嗓子。 尤黎的睡脸明显越来越恬静了,睡得也更安稳舒适了,潜意识里也不会抬手去扒拉人,陷入了深度睡眠里。 小丑抱臂看着,“没事怎么成这样了?” 医生说,“两种效果结合在一起,副作用有些严重,他的精神受到世界转变融合的刺激,有些错乱。” “只是错乱而已,等适应期过了就会好一些,这两天盯着他定时吃药,既然开始吃了就别突然停。” 医生把人抱起来,让尤黎伏在自己肩头,“他脸上和身上的红痕怎么回事?你又用束缚带了?” 小丑转着手术刀,随口道,“有些不听话,一直想跑。” 医生的眼神这时才冷了下来。 小丑摊手,“我分身乏术,一边去追人,一边还要顾着他别被医院里的怪物弄伤了。”他冷笑,“我今晚可还没开张,还帮他救了个人。” 医生转身就走,“你是废物?” 小丑往病房的方向走,“我去拿点药膏回来。” 医生跟他分工明确,“再拿身干净的病服。” 小丑回来时,尤黎刚被放进浴缸里,少年身上沾到的血迹都融到了热水里,他的呼吸声很轻,一呼一吸的,睡着的身体显然很享受温热的水流。 小丑把药丢给医生,二人接替工作。 他半蹲下来,搂着尤黎,不让人沉进浴缸里,用指腹搓着那些泡不干净的血痕。 医生在查看药名。 最后整个浴缸的水都被血染得呈现出一种淡粉色,才换了淋浴去冲洗,直到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残留的血水了,才用浴巾给人裹起来。 小丑的黑西装大半都湿了,他把人交给医生,“他什么时候醒?” 医生在给尤黎的身体被束缚带捆绑后留下的红痕上着药膏,“正常睡一觉的时间,但之前要是已经补充过睡眠,等药效过了也可能随时会醒。” 先是手腕和脚腕,最后是脸,上完后又换了第二种药膏,给人涂哭得红肿的眼皮。 小丑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眼神意味不明,像在想着些什么,看了许久才说,“他现在很信任我。” 小丑半俯下身,用指背拭了拭少年还有些湿润的眼睑,明明动作是爱不惜手,语气却有些玩味,“本来只想骗来玩玩,没想到还有这种效果。” “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他低喃着,“最好能一直信任我。”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这个状态持续得更久一点?” 医生在给怀里的少年系着病服扣子,“有。”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解决完上半身,又来到了下半,“你跟他一起睡一觉。” 医生的语气也不咸不淡。 “做梦比较快。”【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我失忆了17 尤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梦, 梦里很黑,很暗,但有人陪着他。 他好像总是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身上总是会很疼,也有人笑他,是小孩尖锐的笑声。 他的耳朵总是被捂着的,有人说让他别听。 有时候眼睛也会被捂住。 他躲在自己的脑子里, 有人陪他躲着。 “你只需要听我说就够了。” “你只需要在心里想我就够了。” “你只需要看我,只用看我。” 回答的声音闷闷不乐的,又有些好奇,语气稚嫩,又带着天然的亲近,是尤黎自己的声音。 “……我要怎么才能看到你呢,哥哥?” “照镜子,看着镜子就能看到我。” 他好像变得很小,要站在小板凳上才能看见洗手台上的镜子,老旧的厕所很脏,镜面也很花。 他在看着谁? 他在看着自己吗? “我看不见你。” “我看见你了。” 尤黎很费力地往镜子里看,想看出些什么,又好像只有一片迷雾,他突然坠落,好似要醒来。 他醒来了, 他睁开眼。 视线里倒映着茫然的黑晕, 耳边是小孩嘈杂尖利的哭声。 “别怕,什么都没发生。” “转身,走回去,他们不敢动你了。” “你干坏事了吗?” “这也算坏事吗?那我应该是干坏事了,可我觉得对你来说不算坏。” “……那是好事吗?” “那应该是吧?随便。” 尤黎挣扎着,想真正地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在照镜子,撑在洗漱台上,高高地踮起脚。 摇摇欲坠的,好像很危险。 “我们真好看,我喜欢你。” “你会也喜欢我吗?” 镜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眨眨眼,只能看到梦的浓雾,他伸手去摸,什么都没摸到。 “你又受伤了?我去找药。” “……这里没有医生的。” “那我替你疼,你让我再看久一点。” “你还没回答我。” “喜欢,喜欢。” 他闭上眼,他陷入黑暗里。 他的口鼻眼都被捂住,耳朵也被罩了起来,触感也被封闭,像被关了起来,又像是保护。 尤黎拼命挣扎着,他终于睁开了眼,视线里是熟悉的天花板,少年躺在病床上,望着上方的白炽灯迷茫又无声掉着眼泪。 他很安静,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反应迟钝,连自己在哪的认知都不是很清晰,他刚刚梦到了什么呢?好像忘了…… 他叫什么名字呢?好像记不清了…… 他就这么躺着,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都维持着这个姿势。 好像想起来了, ……他叫尤黎。 少年终于动了一下,费解地往床边看去,有个人趴在他的床边,他看了一眼,又转回去了,回到了先前的姿势。 眼泪已经干涸了。 但尤黎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想掉眼泪,他的身体好像很难过,但情绪又从自身完全剥离了出来,他什么也不想干,也不想动,就想一直、一直这么躺下去,永永远远。 他的动作引起了一旁人的注意。 他身旁的人好像站了起来,去拿过什么,但尤黎一点都不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能感觉到有杯水贴在他的唇边。 “吃药。” 他被抱了起来。 尤黎喂什么吃什么,一颗药两口水,他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整杯,吃完后又开始犯困。 抱着他的人想松开他去放水杯。 尤黎攥住人的黑西装,手指只圈住那根套着金戒指的指骨,贴了上去,把脸埋进人怀里,开始无声无息地哭。 他自己都不说清自己为什么要哭。 抱着他的人从生疏到熟练, 最后慢慢顺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尤黎又睡过去了。 病房门没过多久就被人打开,医生走进来,“药喂了吗?”他看清后皱起眉,“我不是说了别让他睡觉?” 小丑举起双手,状似跟自己没半点关系。 他用眼神示意怀里睡着了还往他怀里黏,抱着他的脖颈,像个树袋熊自己挂在他身上的尤黎。 小丑摊摊手,“我管得着?” 医生冷声,“把他叫醒。” 小丑捂住尤黎的耳朵,没让人被吵醒,“嘘——” 医生语气越发冰冷,“他睡了整整两天。” 小丑没有任何底线和原则,“他想睡就让他睡,又不是没时间。” 医生容不下半点沙子,再三警告,“今天必须让他开始复健。” 小丑比了个手势,“我尽力。” 医生确认他开始叫醒尤黎才走了。 尤黎很没有安全感,从深沉的睡眠醒来后,又抱得人更紧了,又开始闹脾气。 小丑试图冷硬着语气,“又哭什么?” 尤黎眼睑湿黏黏的,主动贴在他冰冷的面具上,“……困,想睡。” 小丑静了静。 三秒后。 “那就再睡半个小时?” “你陪我好不好……” 小丑陪他睡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又半个小时,直到半天过去后,尤黎第二次吃药的时间到了。 吃完饭吃完药又开始新一轮的犯困。 好不容易尤黎才被哄下床,他站着,却抗拒再走多半步,“怕……怕,害怕……” 来回反复说着这几个字。 小丑,“怕什么?” 尤黎,“会疼,会很痛很痛。”他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我的腿生病了。” “我不能走,我一走就会死掉的。” 小丑沉默片刻,“不会,不会死了。” 尤黎问,“你会保护我吗?” 小丑停顿一瞬,“你在我身边就会。” 尤黎去圈起他戴着金戒指的手,“我们结婚了,不是本来就应该一直在一起吗?” 小丑以一个低俯的姿势,用面具咧着嘴笑的部分,去碰了碰尤黎的手背,阖上眼说,“是,我们本来就应该一直在一起。” 他半蹲下来,去看尤黎的腿, 用冰冷的指尖一寸一寸丈量着。 他们没给尤黎穿病服裤。 少年的腿很直,因为长时间的未走路,有些过白的瘦弱,脚踝处能看到隐约的血管脉络,匀称又漂亮。 站立的姿势让那颗被掩盖住的腿内侧小痣若隐若现,恰恰好半露在外。 “你的腿没有生病,它好好的。” “是它在害怕,还是你在害怕?” 尤黎感受不到害怕的情绪,他想他应该是害怕的,因为他的腿在发颤,不知道是在害怕走路,还是在害怕近在咫尺的阴冷气息。 小丑贴得很近,近到他冰冷的面具都快磨到人的腿肉上。 尤黎想了很久,他现在想一件事要花很大的功夫,怎么都想不明白,“……我不知道。”他抚着自己的心脏,看着虚无的前方,自言自语说,“这里好像被挖了一个洞。” “它空空的,所以我不知道。” 小丑指根处的金戒指跟他的手一样冰冷,没有染上半点人类的体温,但那一圈的硌感十分明显。 像一块烙铁。 尤黎想躲,但实际上他什么反应都给不出来,只迟钝地低头看着。 小丑说,“那是它在害怕?” 尤黎脑子很钝,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这个逻辑,于是只能接受,顺着他的话说,“它在害怕。” 小丑摩挲着,“它是我的。” 尤黎困惑,“它不是我的腿吗?” 小丑下一句就是,“你也是我的。” 他微抬眼,以一种从下往上的窥视角度,把尤黎整个人都揽在自己的眼中。 尤黎低头跟他面具后的眼对视。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他们的双眼却有种诡异般的熟悉。 小丑似乎在笑,尾音上挑着,音调却怪异得轻,“宝贝,别奇怪,我也是你的。” 尤黎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相信了。 冰冷的面具贴紧尤黎的腿肉,面具上微凸起的裂口吻了吻他颗不起眼的浅色小痣。 “我感觉它好好的,没有生病,也不害怕。”小丑诡辩般得命令,“你该试一试。” 他站起身,把椅子拖到床尾坐下。 “用它向我走过来。” 尤黎被药物剥离走的情绪就像被关在一个玻璃罐里,它们在恐惧在尖叫在发疼发痛,却影响不到他的身体分毫。 以它为前提下,他的躯体感受不到什么留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最重要的是,他极其诡异得相信了这个言论。 两个人本该是一体的言论。 于是尤黎试探着,走了一步, 下一秒就狼狈地撑住病床。 他快跪趴在地上。 小丑有一瞬间起身的动作, 片刻又坐了回去。 尤黎眼睛开始变湿,溢出水意。 小丑哄着人,“乖宝贝,别腿软。” 尤黎又撑着爬起来, 他一次又一次。 “你可以的。” “好棒。” “就快了,还有一点。” “没剩几步了,我们不哭。” “还有最后三步,一鼓作气。” “宝贝稳住,慢慢走,来我这——” 小丑张开双臂,像迎接着什么盛大的礼物,他语气带着满意的笑。 尤黎终于撑不住,硬生生往前摔在他怀里,狼狈得腿上全是刚刚磕到的红痕。 但总算可以走起来了。 “摔得疼不疼?眼泪掉得老公都心疼了,给我看看?”小丑解着领口,“一会儿就给你上药,道具治标不治本,以后别再用其他人的东西了,不然我会生气的,嗯?” 尤黎的眼睛突然被领带绑了起来,他看着黑漆漆的前方,“什么……道具?其他人是……是——” 他努力地在想。 甚至忘记了问上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眼睛遮住,尤黎还在想,他好像听到了开门声,但是又好像听错了。 他的腿被小丑分开, 有清凉的药膏敷上。 完全忘了小丑在把着他的腿, 那又是怎么空出手给他上药的。 尤黎隔着一层领带,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前方,他试探着用脸肉主动去蹭面前人肩颈,小声说,“不怎么疼。” “你不要生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我失忆了18 “上药为什么要把我的眼睛遮住?” 尤黎过了很久很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小丑用的理由拿出去骗小孩都不信,“怕宝贝看了会害怕。” 尤黎又开始想他这句话后面的逻辑,想着想着又困了,“……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可以了。” 这道声音也是从他的上方传来的,但是位置好像有点不一样,尤黎下意识想去拽蒙住他眼睛的领带,却被面前人止住了手腕。 “上完药了,睡吧。” 尤黎伸出了另一只手去拽,他这只手却被身后人按住,自己被把着的腿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放下来。 医生说,“乖。” 小丑说,“听话。” 是前后的两句话, 两道声线诡异得重合。 尤黎举了半天的手,按着眼上的领带,似乎歪了歪脸,有些困惑,过了很久很久,才茫然地放下手来,声音轻轻的,“好……” 甚至话音未落,就已经闭上了眼睛,靠在人怀里,呼吸平稳地睡过去了。 服药的天数越来越多,尤黎的情绪也越来越平缓,他困顿的时间也变得少了一些,但因为不想练习走路,他会经常装睡。 很多时候都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放空着大脑。 小丑叫他,他就当没听见,要叫好几次才会睁开眼睛,也不动,不说话,就用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人。 问为什么不想复健,一会儿说走路好累,一会儿说摔跤会疼,硬是逼着,一凶就会开始酝酿眼泪,称得上一言不合就开始哭。 哭还不是单纯地哭,会自己钻进人怀里抱着哭,用湿漉漉的眼睑和鼻尖去贴着小丑冰冷的面具。 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医生看着越发缓慢的复健进度,脸都绿了,语气越发冻人。 小丑不得不冷硬起态度,总算把尤黎每天走路的复健时间提升到了一小时。 虽然不提这一小时里尤黎可能连一百步都走不到,慢慢的,他开始总是望着病房的门外面。 他的精神错乱在逐渐好转。 “我想出去。”尤黎在今天突然说,喃喃自语着,恍惚地说,“……我想出去,不想待在这里了。” 小丑出乎意料地并未拒绝。 心理上的复健要比腿上的还要重要。 “出门可以,但宝贝得自己走。”小丑状似没得商量,铁了颗心般,“走不回来就爬回来。” 尤黎看着他,“抱。” 小丑冷声,“不抱。” 尤黎张开双手。 三秒后。 小丑认命地走过来俯下身,“五分钟,倒计时。” 他抱着尤黎在医院里走了快30分钟。 尤黎不关注周遭的人和事,他只是安静的,睁着眼睛,看着外面,像从来没有见过一般,新鲜的空气和不一样的景色好像给他空了一个洞的心脏注入了什么新的东西。 它们在填满着它。 直到他被放下来,放在一条干净整洁的走廊上,但为什么呢?他刚刚路过的所有走廊不都很干净整洁吗?又不是只有这里才干净整洁。 尤黎想不明白,他扶着墙,几天过去,他已经站得稳稳的,也能往前正常地走几步,虽然还是有些抗拒,但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他认认真真地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不想走了,低着脑袋像看着什么一般,怔怔站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 小丑半俯下身,看他怎么了,“怎么站着不动?” 尤黎,“好累,我渴了,想喝水。” 小丑熟练地哄人,“还没走完,宝贝等走完再喝?” 尤黎眼周开始慢慢变红,固执地重复,“要喝水。” 片刻。 “要喝什么水?牛奶要吗?” “苹果汁,要冷的。” 小丑解开自己的白大褂,披到尤黎身上,宽大的白大褂快把少年整个人都罩在里面,衣摆都垂到了他脚踝处的病服裤旁。 像是给他打上了什么专属的标记。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谁的, 仿佛这样就不会有没长眼的敢靠近。 “不准动,乖乖待在这,等我回来接着走,我的衣服也不准丢,乖乖披着,不然会有危险。”小丑说得更符合尤黎现在的思维方式,“有危险就会疼,不想疼就听我说的做。” “面包要吗?” “要的。” “还要吃饼干。” “行,等着。” 小丑速度很快,身形上一秒还在走廊中央,下一秒就会诡异般出现在走廊尽头,半小时的距离,他来回可能不用三分钟就解决了,其中有两分钟是在给尤黎榨冷的苹果汁。 还得加冰块, 不然就会哭。 尤黎看了一会儿他堪称瞬移的速度,迟钝地眨眨眼后,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低头向之前一样,看着地面,听话地等小丑回来。 他在跟脑子里的东西说话,“我已经把他支开了。” 系统指挥着,“往你刚才路过的那条走廊走,直走,右转,跟其他人汇合。” 尤黎问,“其他人是谁?”他说,“我不能动的,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系统,“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尤黎想了一会儿,他想不太清楚事,大脑自发封闭了一切负面危险的存在,但是直觉指使着他,让他扶着墙往前面直走。 尤黎走得并不快,但走廊很短, 他很快就来到了拐角处。 拐角外来来回回很多人,有些穿着跟他一样的衣服,有些穿着粉色的衣服,他们齐齐看见他,似乎在看见尤黎身上的白大褂后又不甘心地收回视线。 “在这些病人和护士之中,最前面有两个人,他们是跟你一样的玩家,看到了吗?” “看到了,玩家……” “能不能想起一些事?” “……我想想。” · 陈双已经东躲西藏了快八天了,按照现在虚假的时间流速,现在恰好是她受伤后的第九天。 晚上她会躲在尤黎告诉她的娱乐室里养伤,白天会避开众人寻找线索。 但诡异的是,小丑不见了, 这个boss就好像无故旷工了一般。 副本的危险难度一瞬间直线下降,病人和护士只要看不见玩家就不会发动攻击,她只需要小心不发出声音,避开这些npc,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包括那天离开的双马尾也跟她是同样的进度。 但陈双没有再发现任何的线索,她相信双马尾也是,除了小丑,一开始就消失的医生直到现在也没再出现过,就好像凭空消失在了第二层里。 医院里剩余的其他医生也都是普通的npc红眼状态,能开出院证明的似乎只有尤黎的主治医生一个人。 她们都找寻不到任何其他能回到最初正常的医院的办法。 除了那个死去的中年女说出口的话, 吃了药,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里。 但很显然,陈双和双马尾都半信半疑,医生之前的治疗除了那个特殊玩家那次外,无一例外都会导致人死亡。 吃他开的药,风险性太大了。 中年女还死了,现在只剩下三个玩家,根本找不到能求证的人,因此,她甚至迫不得已和双马尾互相通了好几次情报,一起行动。 陈双贴在走廊拐角,下一秒,她就看着走廊尽头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少年,披着一件不符合他体型的白大褂,有些缓慢地扶着墙走着。 但诡异的是,那些本该对玩家红眼的病人和护士都忽略了尤黎的存在。 双马尾跟她一起躲着,表情古怪,“他为什么没事?身上还披着医生的白大褂,他看见医生了?他做了什么?” 陈双当然不可能跟她一起分析尤黎的一举一动,她紧皱着眉,“不知道。” 因为精神处在长时间的高压之下,她们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饱,还东躲西藏,时时刻刻担心会被npc或者boss杀了。 面色都算不上好看。 双马尾前几天因为不知道夜晚能躲进娱乐室,甚至三天三夜没睡过了,之后几天也不敢休养生息。 她死死盯着尤黎,“会不会是药?” “那个药不会真的有作用?” 双马尾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一动不动,“我们找不到任何的通关办法,这是唯一的线索了。”她突然看向陈双,“你要吃吗?” 陈双冷声,“我不会吃,你也别想逼我。”她无声抽出道具,摆出一副警惕的姿势。 双马尾死死看着她片刻,才不甘心地别开眼,想得到解脱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疯狂的鼓动,她拿出一个药瓶,毫无征兆地把整瓶药都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倒进。 她再睁开眼时,阴沉发冷又充满血腥的世界浑然一片,光影都好像电影里有一幕出了差错般闪晃了几下,好像冷然的白光在缓慢褪去。 整个世界都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恢复正常,褪去了阴冷,血腥,它形成了一种虚幻间的美好。 陈双原本想提醒那个中年女被她害死,临死前说得话大概率有鬼,而尤黎在boss眼里又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不能当成例子。 但已经晚了。 双马尾已经冲了出去,“医生,医生在哪?我要找医生开出院证明,我的病已经好了!” 护士立马看向她,片刻,声音里充满笑意,“稍等,医生还没有这么快来,这位病人先来在这份出院证明表上,填一下你的个人信息,等医生查看过后,您已经痊愈的话,一定会马上为您安排出院的。” 看不出半点刚刚的红眼状态。 双马尾笑容越扩越大,看着护士拿着出院证明表朝自己走过来,“我要出院了,我要出院了?原来通关的方式这么简单,早知道,早知道早点吃了。” 她哈哈大笑,“区区一个新手副本。” 她的笑声太大了,站在路中央的尤黎也不由看过去,他还在和他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说话,“想不起来……但是她们好眼熟,旁边那个人我认识,叫,叫陈——” “我终于能出——” “跑——!!!” “跑啊——!” 陈双突然嘶喊道,“她拿着的不是出院证明表,是——” 三人的话齐齐一顿。 尤黎的话被打断了,他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有什么在他眼前突然飞溅开来,漫天喷洒的鲜血。 他看见护士拿着出院证明表停在了双马尾面前,然后“扑通——”一声。 尤黎的眼前突然发黑,视线里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只有从完整的切面断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是刺眼的红。 他睁大着眼,全身都呆立在原地。 “啪嗒——” 玻璃罐好像碎了。 那些尖叫的,恐惧的,被束缚住,被安抚住的情绪一下子全部被释放了出来,它们冲破了药物制成的壁垒,随着那颗“咕噜咕噜”朝他脚边滚过来的“头”一起,猛然涌向了尤黎全身。 那颗头还在张着嘴巴,尖声的笑还在持续,“出,出院了——” 而后戛然而止。 死静。 好像一瞬间,又只是一眨眼,尤黎恍惚地合了合眼睛,他再睁开时,眼前所有的鲜血淋漓都消失了,双马尾活生生地站在原地,那颗头还安安稳稳地安在她脖子上。 她在签着护士手上的出院证明表,最后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谢谢护士,我会回病房等我的家人来接我出院的。” 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但尤黎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他记起名字的玩家还在直直看着他的脚边,表情不忍心又有些惨痛,最后踉踉跄跄地捂着手臂,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赶忙离开了。 尤黎以为自己摔倒在地,他会冒着冷汗,惨白着脸色,一边捂着嘴干呕着,一边用不停地汲取着空中的空气,拼命呼吸着。 但没有,一切都没有。 所有崩溃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躯体化症状,他只是僵硬着,慢慢走回到了原地。 等待着小丑回来。 苹果汁很冰凉,被塞进尤黎了手中,他才表情一片空白地捧起来,看了水面很久,才抵到唇边,快喝下去时。 小丑突然弯下身看他,咧嘴大笑的面具在一瞬间靠近,近到这个苍白冰冷的面具只差一层空气就能贴上尤黎的脸。 分明带笑,语气却格外阴晴不定,意味不明地微眯起眼,语调阴冷又缓慢。 他只问了一句话。 “怎么突然不抱我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19章【VIP】 第19章 我失忆了19 别挣扎 捧着苹果汁的手骤然松开, 整个玻璃杯应声而落。 是人类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小丑稳稳伸手接住,他探究似地低笑着反问, “手抖什么?” 那张堪称惊悚的小丑面具放大贴近到恨不得钻进尤黎脑子里,看他在想什么。 下一秒,小丑就被人抱住, 尤黎踮着脚, 收紧手臂。 “抱了。” 这话说得好像他刚刚突然松开杯子,是为了腾出手去抱人般,不存在手抖。 尤黎埋在小丑肩颈上的脸用了些力气,埋得更深了些,躲着什么一般,藏着自己发白的脸色, 苍白的唇色。 他感受到小丑抚着自己的后颈,指根处冰凉的金戒指贴在他的颈肉上。 好想吐。 “可以不走了吗?” “……想回去。” 他感受到自己被小丑抱了起来。 好想吐。 “宝贝, 你连跟你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老公都能忘了吗?” “你的大腿内侧往上三公分有一个很小的痣,我亲它的时候,你会很敏感。” “别怕, 我很快就会接你出院的。” “今晚, 我今晚就能来。” “……我得收取一点报酬,我早就应得的报酬。” “今晚乖乖在病房里等我,别乱跑。” “真是一点都学不会听话。”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不会跑?” …… 好想吐。 骗子,骗子—— 都是骗他的。 干呕感强烈得几乎快从胃里涌上来, 但他的躯体化症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应出来, 尤黎只是僵硬地闭着眼。 小丑还在抱着他往回走,单手抱着,另一只拿着尤黎的苹果汁和小饼干面包, 一边道,“那在病房里练。” 从这句话里根本看不出来他之前还在让人走不回来就爬回来。 尤黎的回应很轻,只点了下头。 他又回到了那个对他来说堪称噩梦的病房,在小丑的注视下,扶着墙慢慢地复健。 “今天怎么走这么久?” 都不用人哄,自己就练习了十几分钟。 尤黎步伐僵硬一瞬,他背对着人,身后是如芒在背的视线,他面对着前方的白墙,放空着大脑找理由,“外面……大家都会走路,只有我不会,我也想学的。” 小丑好似轻易就信了,“想也不能走这么多,今天足够了,宝贝,过来我这。” 他伸出手。 过了很久,尤黎才转过身,他的动作很僵硬,仔细看还能发现带着抗拒,但因为复健走路得并不稳,并不太明显。 他停在张开手臂的小丑面前。 动作很慢,似乎很迟钝地弯下身,要坐进小丑怀里时又突然停顿住了,“我的饼干没有拿。” 小丑帮他拿过来,“要吃吗?” 尤黎接过来,又站直了,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饼干。 他没有胃口,也不想吃,但不得不吃,无意义地拖延着时间,吃完了饼干,又说自己要吃面包,吃完面包,就去抿苹果汁。 还想下意识说谢谢,想了想,他这几天好像从来不会对小丑说谢谢,又忍了下来。 要怎么才可以把小丑支开起码一个小时往上? “我想吃蛋糕。” 尤黎看着小丑说。 他尝试在眼睛里蓄满眼泪,明明只是想假装骗人,但心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般,假哭很快就变成真哭。 小丑熟练地给他擦眼泪,“哭就不给你吃。” 尤黎的眼泪慢慢憋住了,也不说话,就看着人。 小丑临走前把他吃完的垃圾也带走了,恢复了一下病房的整洁度。 出于前车之鉴,尤黎没有立刻就走,他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儿,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还屏住了呼吸,才敢往外面去看。 走廊外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小丑也不在,他被药物弄得神志不清的这几天,对方好像真的对他卸下了防备心。 尤黎身上还裹着小丑的白大褂,他没有脱下来,小丑给他这件衣服的叮嘱他还没有忘。 他走路还有点不利索,在扶着墙往刚刚遇见其他玩家的那个走廊走。 虽然现在副本里的玩家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他,一个是他还能记住名字的。 陈双还在。 双马尾死得太过惨烈,即使人品不好评价,陈双走了后还是在npc都离开后又回来了。 尤黎过来的时候,她恰好在帮双马尾收尸。 毕竟在副本里也没有什么条件,说是收尸,陈双也只是把双马尾的头捡了回来,重新按回了脖子上,用一件病服把它们重新缠绕安上。 但尤黎只能看见她半蹲在地上,摸着空气,不知道在干什么。 于是尤黎也走过来,他看着光洁的地面,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喃喃复述道,“我看见她签完了意向表,和护士一起走了。” “我听见她说有家人来接她出院。” “她还在这里吗?” 陈双试探地伸出手,在尤黎眼前挥了一下,“你看不见吗?” 尤黎说,“我看得见,我的眼睛是好的。” 陈双沉默下来,“她就在这,就在你脚下。” 尤黎闭上眼睛,他蹲下来,伸出手,克服着恐惧,但阻止不了脑海中浮现出他刚才在一瞬间看到的景象,怕摸到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又怕自己都什么摸不到。 只能深呼吸的,试探地摸向地面。 什么都没有。 尤黎如实道,“我没有摸到她的尸体。”他说,“我以为是药让我的大脑欺骗了我的眼睛,她就在这,只是我看不见。” “但好像不是的,大脑也会模拟触感,它可以让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摸到。” “但我刚刚穿过了空气,直接摸到了地面,所以不是大脑欺骗得我。” “就好像,她和我彻底隔在了两个世界,她永远地留在了那里,虽然我们又明明身处同一个空间。” 陈双下意识反问,“你也吃了药?” 她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轻微的声响。 陈双当机立断,“晚餐时间快结束了,那些npc很快就会回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尤黎瞬间想起身上的白大褂,他觉得就算被看见了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但以防万一,还是跟着陈双一起去了娱乐室。 陈双从书架深处拿出了藏起来的外伤药,她的伤口被抓得很深,但现在还没有彻底愈合,“我先上个药,对了,还得多谢你,我这辈子怕是都不敢再想副本boss还能有给我送药的一天了。” 尤黎愣了一下,“是小丑给你送得药?” 陈双给手臂缠着纱布,“你不知道?” 尤黎摇摇头,诚实道,“我这几天脑子吃坏了,今天才清醒过来的。”他说,“我刚刚逃出来了,想问问你有没有找到通关的线索。”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待很久的,在他来之前我就会离开,不会连累你。” 陈双表情难以言喻,“不是,你吃什么了?” 她以为对方过得还不错,没想到脑子都快被boss搞傻了。 尤黎说,“药,我吃了药。”他冥思苦想,“但是我的药好像跟她的不太一样。” 他的副作用太严重了,嗜睡,精神错乱,情感封闭,思维迟钝……但双马尾吃完药的状况好像跟他完全不一样,一样的只有一点,他们眼中的世界好像都恢复了正常。 尤黎详细地跟陈双说了自己吃完药后的负面影响,但他说了一堆,陈双看他的眼神却越发难以置信,“你在我受伤那天就吃了?” “那个被她害死的女的肯定是骗她的,这个药一看就有问题啊,那个医生都治死多少人了。”陈双一吐为快,“他开的药能是什么好东西?按他这种履历,在现实世界里纯纯就是一个黑心医生,坐八辈子牢特么都出不来。” 简而言之,狗都不信。 “她也就是走投无路了又没人当试验品才自己去上的,不然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你当时不会真信了那个中年女人的话?” 尤黎张了张唇,一个字都说不出。 被说的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笨。 陈双却说,“你家人一定把你保护得很好吧?” 尤黎愣了一下,片刻,“我没有家人。” 陈双直觉自己说错了话,说了句“抱歉”,叮嘱道,“你要是进下一个副本了,可别再这么容易相信其他人的话了,他们是人是鬼暂且不提,就算是人也能说鬼话。” “再说这可是副本boss开的药。” 尤黎想说医生给他开得那个药好像有点用处,起码他的躯体化反应减轻很多了,创伤应激障碍也好了不少,腿也学会走路了。 但是看着陈双讳疾忌医,恨不得医生当场暴毙的模样,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一句,“我可以看看医生开给你们的药吗?” 陈双从身上拿出来,“这个?” 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没有商标名,没有说明书,也没有刻着任何的字,纯粹一个装着药片的小白瓶。 一看就很假。 尤黎愣了一下,想起自己足足装满一整个药袋的药,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我的药跟你们的好像不太一样。” 陈双说,“但你们都相同地出现了幻觉?” 尤黎说,“可能是幻觉。” 陈双跟他交流着情报,“我有一个猜想,举个例子,我们把这个副本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生命危险只有医院那些异于正常世界的治疗手段,但我们就算不接受医院的治疗也不会出现任何事,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 “第二个阶段的生命危险来自于追杀玩家们的小丑,和异化的副本npc。” “现在我还在第二个阶段。” “但你在第三个阶段,你吃下了药,出现了幻觉,分不清生命危险,危机又加重一层。” “未知才最恐怖。” “你根本分不清你身边的人到底对你拿着的是刀还是笔,他下一秒是会把笔递给你,还是会用刀砍下你的头。” 尤黎有些困惑,“可是为什么医院的药要让我们出现自己回到最安全的第一阶段的幻觉?” 陈双说,“如果吃药也行不通,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之前的医生,去给我们开出院证明呢?” 通关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出院证明到底要怎么才能拿到手? “到底要怎么才能出院?” 陈双怎么也想不通。 这个副本走到这好像陷入了绝境死路。 现在是傍晚,黄昏的阳光从娱乐室唯一一个没有封上铁栏杆的窗户外照进,尤黎不知怎么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突然轻声说,“我在现实里也有一定的精神类疾病。” “我进副本的那天刚刚签完了出院手续,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了结束这一段治疗流程的这一天,我走在路上,想我要多久才可以到家。” “那天也是傍晚,但天色很暗,我没注意路况,只数着红绿灯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然后车祸就发生了。” 陈双气道,“这怎么能怪你没看路?明明是那辆车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失忆了?” 尤黎思维还有些迟钝,“我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些了。”他轻声说,“不过很多都很模糊,记不太清。” “我出院的那天其实病没有好,患有精神病的患者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痊愈的,因为治好了还会复发,它们反反复复,从第一次几个月的服药,到第二次复发长达两三年的服药,再到第三、第四……数不清多少次的复发。” “可能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到了终身服药的地步。” “但怎么可能有患者会一辈子都待在医院里度过,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的,我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开开心心地在外面玩。” “不想一直在医院里接受什么严格管控的治疗。” “我有很多次住院又出院的经历,在每次复发又结束这个阶段的治疗后,医生就会给我开出院证明。” “确认你的状态好转,不会再有自毁倾向,有了自我拯救的意志后,就会酌情让你出院。” 尤黎语气很轻,他低垂着眼睑,“副本里医院让我们选择的治疗手段都有危险,那么它是不是想让我们自救呢?” “通关方式会不会在我们自己身上。” 陈双顺着他的话深想,“我们要向医生证明自己病好了?不对,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好转?这要怎么证明?”她皱皱眉,“也没有什么挑战关卡,医生看着就像要我们都死了最好。” “向他证明等于找死,但出院证明又在他手上。”陈双深刻反省,“而且我还不够乐观吗?” 她对着尤黎露出一个八齿笑,“我多笑笑?这样够吗?” 尤黎茫然,“我也不知道。” 陈双轻松道,“不过总算有新思路了,现在看看怎么才能回第一阶段找到医生。” 尤黎点点头,“我不能再跟你待在一起了,小丑会来找我的,已经快到时间了,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陈双利落道,“如果找到线索了,我们就找机会留在娱乐室里,等另一个人发现。” 尤黎跟她约定好后,就离开了娱乐室。 他其实不知道藏去哪里,只能寄希望自己沿着走廊走,能恰好避开小丑来寻找自己的路线。 他披着跟他身形不符,快垂到脚踝的白大褂,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即使步伐不稳,慢得像个蜗牛,刚开始复健的腿根本支撑不了他这么久的行走。 完全忘记了头顶闪着红光的监控镜头,它们一帧一帧地记录下来少年行走的路线,从高到低,无时无刻不在跟随录像。 尤黎跟医生迎面撞上。 他是低着脑袋,贴着墙边走的,步伐有些迟钝,直到来到了人面前,差一步就要撞上去时,才从低着的视线里看见人,后知后觉地仰起脸,抬头去看。 尤黎有些反应不过来,“医生?” 他已经知道医生不是好人,也是副本boss了,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医生也跟着前进一步,“怎么在这?”他看了看腕表,“这个时间已经禁止外出了,你现在应该待在病房里。” 尤黎被先一步反问,不得不跟着他的话回答,“我……我想来找医生开出院证明。”他说,“医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医生移开视线,示意,“你站在了我的诊疗室门口。” 尤黎望向手边那个门,愣愣地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自己突然变成了好像无理弱势的那一方。 反而一直不见人影的医生出现变得理所当然。 医生推开诊疗室,“进来吧。”他说着,从桌上抽出一张纸,“你的治疗还没有结束,确定要开出院证明吗?” 尤黎根本想象不到出院证明可以拿得这么轻松,它近到只在自己眼前,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即使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个陷阱,也忍不住紧紧看着。 医生坐下来,拿起钢笔,“你今天吃药了吗?”他突然问。 尤黎表情有一瞬空白,控制不住地看着那张出院证明,看见医生用钢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见他不答,接着说,“没有吃是吗?先吃个药吧。” 医生停下笔,起身去药柜里挑选出尤黎应该服用的药,他倒了一杯温水,“还记得怎么服药吗?” 他重新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纸张上。 尤黎慌忙点头,“记得。” 医生的笔尖动了,“那吃吧,即使出院了,也要按照疗程服药。” 尤黎犹豫地看着桌上的药,这些药盒上的名字每一个他都很熟悉,除开副作用,的的确确每一类都是治疗他精神疾病的药。 他忍不住看着正半伏案,专注地给他写出院证明的医生,慢慢的,有些自我怀疑。 是他想错医生了吗? 他吃的药好像确实是对他的治疗有效果的,他的ptsd在好转,腿在复健,记忆在恢复,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下来。 医生之前对他的生气,也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吃药吗? 医生的笔尖停了,“怎么不吃?” 尤黎呼吸骤然一停,“我吃,我吃的。”他把手伸向那些药盒。 一盒一盒地打开,把药板全都倒了出来,好像只要医生能把出院证明写完,让尤黎做什么都可以。 医生的笔尖又继续书写着,“需要做个诊疗,确认你的状态,再跟你的家人通个话,达成一致后你在最底下签个名,就能出院了。” 钢笔已经写到了最末尾。 尤黎一颗又一颗吃着药,他喝着水,直到整个杯子都空了后,他有些恍惚,手开始发软,眨了好多次眼,才找准桌子在哪,把杯子放到桌面上,“我,签名,笔……” 医生把出院证明递了个方向,将笔放到他手边。 尤黎歪歪扭扭地抓起来,药效的副作用已经开始生效了,他很晕,但还是坚持着,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名字。 签完后终于整个人都精神一松, 笔从他的手中掉了下来。 医生好像站起来,来到他的身边,“我们接下来需要做个诊疗,乖,别挣扎。” 尤黎隐隐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挣扎抗拒着,“我不走……我签完了,可以出院了,我可以走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要填表的诊疗不是在这里就可以做了吗? 他的下半张脸骤然被捂住,能发出声音的口鼻迫不得已蒙在人掌心里,尤黎“唔唔”两声,半昏迷的他什么力气都没有,指尖只能无力地搭在医生捂着他脸的手臂上,想扒拉下来,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医生好像将他从椅子上拖抱起来, 正在朝诊疗室外走去。 彻底昏睡过去前,尤黎的耳边只能隐约听到最后一句话。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20章【VIP】 第20章 我失忆了20 只有你拥有我 可能医生都被隐瞒了过去, 尤黎的耐药性早就越来越强。 药物副作用对他的影响越来越轻,即使吃下去,也不会像之前一样, 一睡睡好几个小时。 从昏迷到恢复意识的时间很快。 尤黎眼睑颤了颤,隐约听到身旁有人,很快又重新僵硬地停止要挣扎着睁开眼的动作,他呼吸下意识屏轻, 反应过来后又迅速调整到正常睡着的呼吸频率。 他前段时间经常在小丑面前装睡,虽然是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但现在还有着身体本能的记忆。 他好像平躺在一张病床上,周遭有电子仪器的轻微发动声,有人在他的旁边摆弄着机器,隔着层空气, 用手指在他脑袋上不紧不慢地划分着位置。 似乎在考虑着下手的地方。 尤黎的鼻尖似乎还隐隐闻到奶油的气味。 “他脑子真不会被清除坏?这都第几次了。”有人说。 是谁在说话? 是医生吗? “不会,没事做就闭嘴。” 不, 这个好像才是医生。 他们的声线太接近了,只不过一个有些模糊,一个有些清晰, 如果不是在问答, 可能尤黎根本分不清还有两个人在。 “麻醉剂打重一点,他每次都很疼。” “麻药中毒会导致一定程度的意识障碍和极大概率的休克。”医生似乎忍无可忍,“他复健这么多天,到现在连走路都还不稳。” “今天有个玩家死在他面前导致他提前清醒也没看出来, 还让人跑了。” “他在你手上跑多少次了?” “说得好像他喊疼的时候你能忍住。” “我可不是最容易心软的那个。” 尤黎听了很久, 才听出来这是小丑的声音,他的脑海近乎一片空白,片刻, 才听到医生看了看腕表的声音,“禁食时间结束了,压着他。” 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骤然一凉,刺痛之后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注射进去。 几乎不过两分钟,他的意识又开始昏昏沉沉,隐约觉得有什么贴上了他的大脑,固定住后,仪器操作的声音缓缓响起。 小丑问,“要做几次?” 医生算着时间,“三次,每天三次,没剩两天了。” 疼—— 好疼—— 整个大脑皮层都在隐隐作麻作痛,筋脉一抽一抽的,仪器缓慢从侧面移到头顶,尤黎不知道哪来的意志力冲破了麻醉快发作前的药效,他费力地睁开眼,挣扎着扭动着头,眼泪从眼角溢出,又流进两侧的发间。 无力的手也缓慢抬起,往前想抓住什么,把自己从病床上挣扎起来,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医生好像早知道他会挣扎,说,“药效一会儿就会发作,你很快就会睡过去,别怕。” 尤黎张开唇齿,想说着些什么,下一秒,麻醉剂的药效迅速发作,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这么维持着微张开嘴的姿势彻底睡死过去。 …… 尤黎再一次醒来,他眼睑颤了颤,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身边还有人在。 “第二次了,麻醉药物不能摄入过多,也到该吃药的时候了,给他喂进去。” “为什么不能一次到位?” 小丑的语气有些轻微烦躁。 “副本设定,要按照经颅磁的疗程来进行,不然没有效果。” 尤黎的嘴巴被人撬开,有药丸塞了进来,而后是水流,他没有吞,但药丸融化在他嘴里,被喉腔下意识吞咽进去。 他被注射了什么? 他吃了什么? 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又一次疼痛。 因为这次喂得是药,尤黎这次清醒的时间多了一些,他听见耳旁熟悉的仪器操作声,后知后觉自己在做物理治疗。 他在现实里也做过,其实不算太疼,但因为整个脑袋都在隐隐作痛,堆积交杂在一起,感受会特别明显。 尤黎想把没有融化的药粉推出去,但下一瞬,医生把戴着手套的指尖塞进他的嘴巴里,挤开闭不紧的唇齿。 深入到内里,用了些力道,冷静地按了按他的舌根。 尤黎控制不住地张大开齿关,喉腔也跟着张开,药粉顺着含着的口水一下子被迫咽了进去。 他微微睁开眼,最后的意识只能看见医生湿淋淋裹着药液的手从他嘴里抽出来。 不想继续沉睡下去了, 不想吃药了…… 救,救…… 意识陷入混沌的黑暗。 尤黎第三次醒来,他近乎猛地惊醒,像坠入了深渊一般,带着睡前残留的惊恐骤然睁开眼。 他的唇齿间都是苦涩的药味,显得空气中甜腻的奶油香越发明显,他转了转脸,看向气味的来源,那是一个被人放在桌子上的小蛋糕。 因为放了太久,奶油都融化成一滩软绵绵的泡沫液体,看上去跟那股奶油香一样,腻得快要腐烂败坏一般。 因为他骗人了吗? 是在惩罚吗…… 他转到另一边,看见医生和小丑背对着他的身影,尤黎身体本能反应地下意识闭上眼睛,呼吸轻到几不可闻。 早该猜到的,早该猜到的。 他脑海中又想起先前他记在了心里的话。 “……别再这么容易相信其他人的话了,他们是人是鬼暂且不提,就算是人也能说鬼话。” 都是骗子,小丑是骗子,医生也是骗子,都是骗他的,出院证明也是假的,也是哄骗他的,医生一直能看见小丑,一直知道对方在跟着他,在他耳旁说话,知道自己的病房晚上还有其他人在。 他们是一起的。 根本不是他的幻觉, 他根本没有出现幻觉。 “副本快要结束了。”医生操控着仪器,“还剩最后一名玩家,你该走了。” 小丑拿起手术刀,“我去清理掉,等他做完剩下的几次疗程,彻底清除完记忆前,让我来陪他。” 他离开了。 医生拿起药,端了杯水,刚转过身就对上少年一双哭红的眼,他不为所动,“他刚走,需要我喊回来吗?” 尤黎的眼泪似乎下一秒就能掉出来,眼神仓皇又恐惧,“你们要清除我的记忆……” 好可怕,好可怕。 “你们又要清除我的记忆。” 他看着医生拿着药朝他走过来。 “……救,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我不要——”尤黎浑身无力,他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拼命往后缩去。 医生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好像醒得越来越早了,之前在装睡偷听我们说话?” 他停在病床前,“听话,过来。” 尤黎身后就是墙面,他无处可躲。 医生等了片刻,朝他伸出手。 尤黎突然抓住医生的手,去用滚满泪水的脸肉蹭他的手掌心,“不要,求求你,求你……” 他语无伦次,拼命想着什么,“医生,医生之前给我开的药是想帮我治病的是不是?”哭声带着泣音,慌乱又无措,“我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医生不动声色地要把自己的手抽离开来。 尤黎跟着他的动作,踉跄地扑倒在病床上,又爬起来颤着去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一边用自己湿漉漉的眼睑和唇肉去磨蹭,“我都乖乖吃了,我有好好吃药的,我听话了。” “你不要生气,你别生气。” 唇齿开合间,有几次都快把医生的手指也含进去,口水和眼泪都湿嗒嗒地沾在了人的白手套上。 医生语气平静,“我没生气。”他抬起人的脸,端详片刻后,用指腹去擦拭着尤黎的眼泪,“这几天确实很乖,今天也乖吗?” 尤黎拼命点头,“乖的,我今天好好复健了,走了好久好久的路。” 医生反问,“现在呢?” 尤黎带着哭腔,“现在也乖,我乖。” 医生,“那就把药吃了。” 尤黎开始用力地在哭。 拿着对付小丑那一套的眼泪战术在对付医生,但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医生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把药吃了。” “不吃,我不吃!” 尤黎哭出了声才后知后觉刚刚那句话不是医生说的,是他脑子里的系统说的。 机械音冷静又理智,一字一句地穿透他整个大脑,“听他的话,把药吃了。” “你的抗药性现在已经能把药效往后延起码30分钟再发作,做一次治疗需要十五分钟,忍着做完,还剩下十五分钟的清醒时间。” 尤黎跟医生对视片刻,在对方朝自己伸出手前,慢慢动作了一下。 医生平摊开手,“吃吧。” 尤黎只能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去够医生手里的药,抓着对方的手臂,低着湿透的眼睑。 唇肉抵到人的手掌心中,用齿关和舌把那些药片一点一点地吃了进去。 一边吃眼泪还一边掉,快把人掌心上的白手套都泡湿了,都是水。 医生,“躺下来。” 系统,“听他说的做。” 尤黎躺了下来。 医生,“闭上眼,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尤黎颤抖着呼吸,闭上了眼睛。 他咬住了嘴巴,但医生把两根手指塞进了他的唇齿中央,“含着。” 尤黎含着舌的唇齿看着嫩,实际上还是有了点力气,前几分钟就泄气似的把人咬出了血。 医生一动不动,任他又咬又撕又磨的。 尤黎一边忍着疼和哭,一边装作药效发作,慢慢松开了齿关,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他呼吸都变得逐渐平稳,很慢很慢地闭上了眼。 医生把手指抽出来,时间到后,他停止了仪器的运作,擦了擦手上的血和口水,去整理尤黎的药盒,片刻,出了治疗室往药房走。 去补充快被吃完的药。 医生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句,“别乱跑。” 尤黎听见脚步声远去后,立刻睁开眼慌乱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他浑身都没力气,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险些跪趴在地上。 系统突然开口,“你只有十五分钟,确定要离开吗?” 尤黎扶着病床站起来,“我可以走的,我可以走。” 系统,“我说的是离开副本。”他顿了顿,“如果这十五分钟内你找不到离开副本的通关方法,最好还是留下来。” 尤黎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他们要清除我的记忆。” 系统不疾不徐,“你知道没在规定时限通关副本,留在这里却没死的玩家是什么后果吗?” 尤黎下意识问,“什么……” 系统,“是消除,彻底抹除你的存在。”他说,“在副本里被清除记忆的后果你还记得吗?” 尤黎怔怔回忆起来,“是被同化成npc,这样副本就会判定我已经死亡了吗?”他摇着脑袋,“不,不要,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不会被同化。”机械音模拟的低沉男声仿佛贴在他耳畔道,一字一句,“有我在,你永远不会被副本同化。” 尤黎愣愣的,“别人也这样吗?” 系统好像在笑,“只有你拥有我。” 这句话就好像在说只有尤黎是特殊的。 “医生是在……帮我吗?” “不全是,他有私心。” “你不是游戏的系统吗?” “我是你一个人的系统。” 只有尤黎才拥有这项特权。 系统,“想清楚再走。” 尤黎,“我想清楚了。” “我可以通关的,我这次一定可以通关的。”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他离开了治疗室,他现在看上去狼狈得不行,还是说道,“不会再重新来了。” 系统,“不用对我发表演讲,医生快回来了,要走就快点。” 尤黎还是说了声小小的“谢谢”。 三分钟后,医生回到治疗室, 他看见了空空如也的病床。 刚刚还抱着他又蹭又咬,哭得满脸是泪,可怜得不行的病人现在有多远跑多远了。 医生转身去诊疗室调监控镜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30 第21章 我失忆了21【已修】 现在,去吻他…… 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能做什么?足够支撑他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直到药效过去吗? 为了以防万一, 他还得把线索留在娱乐室里,等陈双发现。 他之前好像听见小丑要去解决剩下的玩家了,他跑了, 小丑回来找他,陈双是不是就会暂时安全了? 陈双是玩家里唯一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尤黎不想看她死在小丑的手下,他很清楚,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两个人一起合作,通关的机会也会大一些。 他不想再无限期地待在这个副本里,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来自哪里,被人随意涂抹着过去, 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一次又一次地被清除记忆, 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从希望到绝望。 做不到死去,又像个傀儡。 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尤黎扶着墙, 即使麻醉的药效残留在体内, 他的双腿还没彻底复健,也依旧在往前小跑着。 没跑几步就会踉跄一下,堪堪摔倒又稳住,一直很努力。 他要留下线索, 然后藏起来。 医生一直对他不乖乖接受治疗、吃药的事容忍度很低, 小丑也是,但凡他有逃跑的举动就会很生气。 被抓回去他一定会面临很可怕的事。 系统,“头顶有监控。” 尤黎怔了一下, 下意识朝头顶看过去。 监控下,走廊里的少年仰起脸和闪着红光的镜头对视上,穿过屏幕看去,甚至能看清他眼里的迷茫。 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用监控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追着他的行踪,对他行走的路线,现在在哪,准备要跑去哪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尤黎莫名觉得自己在通过红光监控镜头和谁对视着,藏在镜头后的冰冷恶意在这一瞬间如影随形地缠绕上他,近乎让他霎时毛骨悚然,唇色发白。 他避着监控,低头匆匆行走着。 但尤黎每到下一个监控领域,原本该对着其他方向的镜头就会直直朝他转过来。 他的步伐被逼到越来越匆忙。 尤黎忘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找监控死角,脑海中的系统似乎说了什么,但一直被消音。 只有检查室和病房里是没有监控存在的,监控底下,尤黎钻进了检查室。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医生也推开了检查室的门,他环视一圈。 检查室空空如也,只有原本就在的其他npc医生和两名护士,这三名npc看见医生来了,立刻要推着设备离开。 准备清场。 他们离开前,小丑下一秒就踢开门进来,“人呢?” 医生,“就在这。” 小丑冷笑,“又跑了。” 医生的语气很冷静,“医院就这么大,他跑不出去。” 尤黎屏住呼吸,他捂住自己的口鼻,在这个漆黑狭小的空间里蜷缩成很小的一团。 为什么他们好像都不怕自己逃跑?笃定他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副本一样? 就好像通关的出口和方式根本不在医院里,所以才一点都不着急,根本不怕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出去。 小丑下一句话却让尤黎整颗心都提在了嗓音里,他呼吸都禁不住头脑一片空白地窒住,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颤。 “找到就杀了。” 踢柜门的声音在尤黎耳旁重重传来,他捂着耳朵哆嗦着抖了一下,面色发着白。 是害怕的,生命的危险比刚刚差点被清除记忆的危险带给他的刺激还要重得多。 小丑半蹲下身,打开着一个又一个柜门,语气轻微地上挑着,说不清是威胁还是来真的,玩味道,“反正也杀过一次了。” 他将检查室的床底掀开,语调阴冷。 “尸体总比活人要听话一点。” 他的声音在尤黎耳边逐渐远去。 几分钟后,小丑把检查室翻了一个空也没找到半个人影,他看向医生,“你不是说他在这?” 医生环视了一圈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连npc也离去,被彻底清场的检查室,“监控显示他进来了。” 小丑拿着手术刀,阴沉反问,“那人呢?” · 推车的空间很小,因为尤黎身形瘦小,才能躲得进去,他能感觉自己被推着往前走,小丑和医生的谈话声在逐渐离他远去。 他死死捂着自己口鼻的手这才猛然松下来,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瘫软在漆黑狭窄的推车里。 “他已经杀了我一次吗?”尤黎在脑子里问,“我是怎么死的?那个梦是真的吗……” 那个光怪陆离的梦,他在梦里看见的那双自己的眼睛,不是副本强加给他的梦境,而是现实里原本就存在的事吗?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场他进副本前的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车祸。 已经被药物压制下去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又涌现出来,尤黎开始呼吸困难,他想象不出来那场把他人生彻底打乱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只要一回想,想到这个可能,来自凶手对他的强烈的恶意就会在一瞬间席卷了尤黎全身。 “进副本的所有玩家都经历过死亡。” 系统答非所问,像是因为说不出口,所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尤黎这个问题。 尤黎安静了很久,他抱着双膝,蜷缩在正在移动的推车里,团在这个逼仄阴暗的空间中,轻声又有些茫然地问,“我会在这里死去吗?” 系统依旧答非所问,“他就是个疯子。” 明明没有回答,却好像给出了答案。 尤黎有些难过。 “在副本里死了的话,我会去哪里?” 系统答,“清除意识,彻底死亡。” 他说,“哪里都去不了。” “我的身体呢?” “会永远地留在副本里。” “它会被副本操控成为新的npc吗?” “无法回答。” “会成为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吗?” “无法回答。” 那就是……死了就真的死了。 尤黎安静下来,他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只是静静地等推车停下。 他知道检查室内没有监控,所以进去后躲在了护士平常更换器械和医护用品的推车里,下边的柜子空间很小,尤黎缩进去时因为太着急,还不小心磕到了腿。 现在还有些疼。 自从副本异化后,除了医生和小丑,其他npc都变成了只会对玩家红眼,按照程序运作的怪物,他穿着小丑的白大褂,npc忽视了他。 尤黎也在赌,如果护士不会推着车出去,那他刚刚就会被抓到。 他很害怕。 但如果推出去了,那医生再用监控找到他的去向就会变得很难,他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一点留下线索的时间。 就足够了。 推车停下,尤黎出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窄小的杂物间里,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他推开门,看了看四周。 通过墙上的标识确认出这是几楼,很快就通过电梯上到了活动室,陈双不在,活动室有笔有纸,尤黎撕下纸条,在上面写着字——医生开的医院证明是假的,不能通过这个方式通关,找其他线索。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塞进陈双平时放药的地方,因为防止被发现,这些都放到了高处,尤黎从踮脚的椅子上下来时,意识恍惚地晃了一下。 差点跌落在地。 药效开始发作了,他的眼前开始发晕,尤黎出了活动室,在心里给自己做着暗示。 不能睡,不能睡。 还得躲起来…… 尤黎强撑着回到了刚刚的杂物间,重新钻进那个铁柜子里,柜门被关紧后,他的眼前就重新恢复成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铁柜缝隙能看见一丝微末的光亮。 周遭很安静,堪称死静。 突然间,很轻的“啪嗒——”一声。 有什么滴落下来。 已经准备顺从药效睡过去的尤黎下意识睁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一滴一滴的,带着些诡异的腥臭味。 他情不自禁地仰起脸,朝头顶的缝隙看过去,在那一瞬间,成股黏稠的血液毫无预兆地霎那从缝隙里流进来。 刺目的鲜红。 尤黎下意识闭起了眼睛,没有用,他的眼睑被血液沾湿,鲜血滴在他的发上,脸上,唇间,铺头盖脸地把他整身都染湿。 他反应不过来地想往角落缩去,可铁柜里狭窄逼仄得不行,他躲无可躲。 就这么被黏腻腥臭的液体淋了满身。 尤黎近乎茫然地睁大眼,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声,想伸手去挡,却猝不及防和头顶贴进在缝隙上方的一双眼对上。 就好像外面有人正在紧紧贴在铁柜的上方,通过这个缝隙窥视了他很久很久。 尤黎被吓到,喉腔里挤出一声变调的惊吓声,他急促地呼吸着。 外面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怎么什么都没有听见。 那双眼睛移开了。 而后骤然一声“刺啦”声,有尖刀插进他头顶的缝隙里,来人正在将柜子的铁片硬生生撬开。 明明柜子门伸手就能打开, 对方却故意这么做着。 铁片焊接在一起的地方好像徒然变得脆弱不堪,尤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被尖刀翘起,上方流进来的鲜血越来越多,近乎快滴进他眼睛里,堪堪闭起眼皮才能躲得开来。 尤黎反应过来后,立刻挣扎着往外面爬去,晚了一步,铁片被彻底撬开的同时,柜顶上搭落着的人体器官哗啦啦全都倒落在他身上。 血,都是血。 小丑的手术刀上也都是血,他撑在推车上,俯下身,从上到下地兴味打量着人,“监控里显示你去了活动室,你是想去找剩下的那名玩家吗?” 好多血。 “她死了,被我开膛破了肚。”小丑语调诡异般得轻,“本来我没想去那找她,但看见你去了,所以我才去了那。” “你跟她是约好了在那见面吗?” “我说怎么这么巧。” 小丑玩味地笑,“宝贝,你怎么不睁眼看看?”他说,“我特地把她带过来成全你们。” “尸体有些难搬,不过这些也够了?” 他用尖刀挑起黏在尤黎身上的肠子。 “是你害死了她吗?” 尤黎大脑一片空白, 怔怔看着小丑的刀尖。 他害死人了吗? 是他害死的吗? “不是,不是……”尤黎的呼吸过度综合症几乎又要应激地发作,他拼命地想钻出柜子里,急促地呼吸着,“不是我,是你,是你!” 小丑把门堵死了,“你想躲,那不如就跟它们躲在这一辈子。” 受到的刺激太多,尤黎的药效都不见作用了,他拼命地想推开柜门,却推不开,头顶掀开的铁片又有小丑堵着,近乎无路可去。 他慌不择路,下意识想起自己精神错乱时,对小丑用的那些办法,那些又哭又蹭的记忆。 系统也在他脑子里说,“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想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尤黎在脑子里喃喃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做不到用那些办法去讨好一个杀人凶手。 小丑正在微眯起眼看尤黎的腿,视线阴冷地打量着,“不应该帮你复健的,还是坐一辈子轮椅好。”他“啧”了一声,在空中用手术刀比划着下手的位置。 “你的身体可不会被副本刷新,腿断了就是真的断了,再也不会有复健的机会了。” “割哪我都很心疼,怎么办呢宝贝?” 冰冷的刀尖贴上尤黎的腿。 尤黎蜷缩起来,“我不认识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没有关过你,我小时候没有什么玩伴,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他控制不住呜咽着说,“我现在没有失忆了,我的记忆回来了,我一直在生病住院的,出院了也没交过朋友,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根本不认识……” 他完全没注意到小丑的动作僵了一瞬,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恍惚觉得现在的小丑比刚刚的还要更危险,打量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 好像刚刚只是吓吓他而已, 现在却是终于想来真的了。 直觉般的第六感让他心里警铃大作,尤黎呼吸都快窒住,他在脑子里哭,问系统要怎么办。 小丑缓缓逼近,一字一句,“你不认识我?” 尤黎竭尽全力地躲着他。 小丑看着他的动作,和精神错乱时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上的动作完全相反。 精神清醒的时候有多远就想离他多远。 甚至明知道只需要贴上来亲他一下就可以消除危险也不愿意去做。 拒绝和他有半分的亲近。 “扯下他的面具试试。” “看看他的脸。” 系统在他的脑子里说。 尤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要求自己,但退无可退的自己只能依言照做,慌乱地把手指搭上去。 小丑看着他,却奇怪的没有阻止。 尤黎强忍着害怕,扯下那张惊悚感十足,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 看清的一瞬间,他浑身都僵住, 面具之下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这张脸长在对方的身上却根本不像尤黎这般无害,像是成年完全体的他,线条冷硬,因为冰冷的眼神和身上淋漓的鲜血,让他看起来诡魅危险到极点,让人根本不会认错。 是跟他一样的脸。 尤黎睁大眼,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小丑扯出一个极大的笑,好像终于等到这一刻般,“现在认识我了吗?” 尤黎的呼吸好像一下就变得很轻,根本眨不下眼睛似的,怔怔仰脸看着。 小丑伴随着滴落的黏稠鲜血做着自我介绍,“不认识也没关系。”他笑眯眯的,“以后你就不会敢忘了我了。” “我叫尤戈,你好,第……158次见面?” “不过现在不是在镜子里了。” 系统的机械声急促催使着,每一声都在诉说着现在失去理智的小丑有多么危险。 他在尤黎的脑子里下着命令,“做得到了吗?” “现在,去吻他。” 尤黎却只僵硬地睁大着眼,没有半分半毫的动作,在刀尖贴上他的脸上时他下意识躲了一下。 小丑低声笑着,“躲我?没事。”他说,“讨厌我也没事。” 小丑低俯下身,越发地逼近。 但比他更快的是,是尤黎挡住他手术刀的手,力道很轻,甚至在颤,都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小丑就停住了。 尤黎闭上眼睛,仰起了脸,他明明连亲吻都不会,只会笨拙又胡乱地用唇肉和湿泪去哆嗦地摸索着。 明明刚刚还在抗拒着,好像死在这个铁柜子里都不会学精神错乱时一样,去亲近小丑一分一毫,但在看清对方的脸后。 在看清这张脸的一瞬间后, 他却闭上眼贴了过来。 小丑只是停了一瞬,就掐着尤黎的后脖子,抓着人的后脑把他扯开,“亲爱的,你不会以为这招对我还有用吧?” 他阴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好像没有半分的触动。 但逼人的动作实实在在地停了。 小丑低低笑出了声,对着尤黎,看着尤黎的眼睛,却是在对另一个人说话,“跟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说,让他想点新的招数。” 系统却只是冷笑,“亲深点。”他说,“童话故事看多了,伸舌头都不会?” 尤黎还没想清楚为什么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系统会说话,存在他的脑子里,小丑却会知道他脑子里有个东西。 他只是笨拙地学着系统的指示去做,黏黏糊糊的,伸着湿软的舌讨好地去亲人。 眼泪的涩感和血腥味都被搅进这个吻里。 小丑看上去好像对他的亲吻根本不为所动。 系统却游刃有余地一字一句地教着,“说你还记得他。” 尤黎不太熟练地撒着谎,“我,我还记得你。”他没有记起来。 他笨拙地学着,无师自通一般,“你刚,刚刚没有摘面具,我,我没有认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错话了,没有忘了你。” “真的没有,不要把我的肚子破开,不要,不要——” 小丑反问,“什么时候说要把你的肚子破开了?”他冷声,“闭嘴。” 尤黎憋着泪,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小丑从那个狭小的柜子里一下抱起来,明明对方刚才还在说要把他关在这个逼仄的铁柜里一辈子。 尤黎的视线一下拔高后,他才看见杂物间大开的门,还有门外一个死去的npc护士。 npc被人开膛破肚,死得凄惨。 尤黎恍惚地眨了一下眼,npc的尸体和双马尾死去的时候一样,只被他看见了一瞬,又消失在他眼前,看不见了。 但他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看向小丑,试探着说,“你没有杀她对不对?我知道了,你刚刚故意吓我的,你猜到我骗你,还跑,很生气,才用那个把我推走我的npc来吓我是不是?” 小丑没理他。 尤黎兀自小声,“那你吓我好了,你别杀她好不好?” 小丑冷漠,“杀了,死得干干净净。” 尤黎束手无策,只能说,“那个蛋糕我看见了,奶油很香,我吃了一口的,谢谢你做给我吃。” 片刻。 小丑拿起自己的面具,“嘘。” 他比了一个手势。 尤黎一下子噤了声,眼睁睁看着小丑准备把面具重新戴上,听见对方贴在他耳畔,突然轻声说,“把这些好话留在床上跟我说。” 尤黎瞬间睁大眼睛,紧接着就感觉自己被小丑递了出去,一点提前准备都没给他,径直把他塞进了等候在门外的医生怀里。 小丑空出手去戴好面具。 医生打量着,“弄得这么脏。” 他给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尤黎用手帕擦着脸上的血和眼泪。 尤黎看见他下意识埋起脸躲避着,但因为医生的动作温和,反倒没有像躲小丑那样厉害,只是象征性地往后缩了缩。 小丑戴好面具,踢开门边的尸体,“走吧。”他看向尤黎,威胁性十足,冷声,“让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自觉一点,不该看的别看。” 系统诡异地不出声了。 尤黎好像感受到他压抑着的情绪,不敢再在脑子里乱说话,去烦系统了,他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好像亲了几下人后,生命危机似乎是真的暂时解除了。 因为医生的怀抱给他透露出一种稳定又温和的气质,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办法逃得掉,只能窝在对方的怀里,在心里想着自己还能做什么。 小丑比他高得多,用手术刀把尤黎身上沾着的人体器官都挑下来。 尤黎有些怕,不停地往医生的怀里缩去。 医生稳声,“别动。” 尤黎不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他对两个人都很怕,但好像医生的情绪又比小丑冷静一点,要好一些。 他想寻求庇护似得往人怀里躲,被阻止了之后,只能僵硬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无论选择哪个都逃不开接下来要面临的场面。 尤黎被抱回了病房,丢进了浴缸里。 小丑转身出去了,准备换身干净的衣服。 医生的动作不紧不慢,对受到过度惊吓的尤黎来说恰到好处,他闭着眼睛,全身上下都被洗了个干干净净。 惊慌的情绪都快被热水泡走。 让人换了身干净的病服,最后被放在了病床上,但尤黎还是紧绷着,他没有被换上病服裤。 医生在给他擦湿透的头发。 小丑在这时走进来,他搁下手术刀,一步一步地朝尤黎走过去,解着衣扣,“洗干净了?” 尤黎看着他的动作,紧张地提起一颗心。 小丑不紧不慢,“宝贝想补偿我,不如换个方式,履行一下你过去对我的承诺?” 尤黎又想说那句他什么都不记得的话,但想起系统之前教他说的,又憋下来,后知后觉地在脑子里哭,问系统要怎么办。 系统说他现在知道哭了,他冷声笑着,带着不易察觉的恶意,“你眼里只能看见一条狗吗?” 尤黎过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他眼睑颤了颤,呼吸很轻地屏住,药效虽然被吓得没什么作用了,但依旧让尤黎现在的反应很慢,他迟钝地看着身旁的医生。 医生给他擦干了头发,将浴巾放到一旁。 尤黎突然小声对他说,“谢……谢谢。”他闭上眼睛,鼓起勇气一般,拽住医生的白大褂,在小丑快走过来前,当着对方的面,主动把医生拉了下来。 少年仰起脸,近乎快亲在医生的面上。 快亲上的一瞬,尤黎落了个空,他闭着眼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想是不是医生躲开了,下一秒,他刚洗干净的脸上就溅上什么液体。 是熟悉的血腥味。 尤黎睁开眼的一瞬,看见医生的手抬起,去挡着身后的什么,下一秒,他的掌心却骤然被尖刀刺穿。 鲜血落下的一瞬, 尤黎被按倒在床上。 他身上的是小丑。 医生看着伤口,神情瞬间冰冷下去,“有病就去治。” 小丑看都没看他,“你没病?滚。” 尤黎睁大眼,反应过来的一瞬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看着的医生。 但下一瞬,他就和医生高高在上投过来的视线对上。 对方这个眼神就像在告诉尤黎,他清楚尤黎刚才想利用他,对他心里打着的主意一清二楚。 所以他对尤黎求救的眼神视若无睹,惩罚般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去处理伤口。 医生把他独自留了下来, 一个人去面对小丑。 尤黎以为医生会帮自己,但没有,他好像干了一件很笨很笨的事,还让小丑生气了。 他拼命往后缩着,开始哭。 小丑不为所动,“宝贝,我知道你想用他来刺激我,不过没关系,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喊他回来一起,怎么样?” 尤黎被吓到,惊恐地摇着头,哭得很厉害,“没,没,不要,不要一起。” 他的泪水快把脸肉都沾湿, 混合着医生的鲜血。 在哭。 “你弄得我好疼,刚刚一直吓我,还掐我的脖子,但是医生就不会。”尤黎掉着眼泪,“他刚刚给我洗澡,对我很温柔,还帮我擦头发。” 小丑玩味的视线慢慢变冷,他咬牙切齿,“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尤黎还在哭,“可是他就不会让我疼。”他断断续续的,“我之前……把你认错的时候,你对我就很好,很温柔。” 尤黎看着人,声音很轻。 他很小声,还带着点哭腔。 “我喜欢那个时候的你。” 小丑阴着视线没出声。 尤黎好像看见了希望,试探着,“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他还一边不停地掉着眼泪,“你现在就压得我好疼。” 尤黎学着刚刚他去亲医生的样子, 去亲此时在他面前的小丑。 刚刚还看起来半点用处都没有的亲吻,在此时此刻突然变成了尤黎手里的利器一般。 “你先起来好不好?” 片刻,小丑缓慢地把人放开了。 第22章 我失忆了22【5k营养液加更】 原谅…… 对比情绪犹如踩在钢丝线上, 十分不稳的小丑来说,非要选择一个人,尤黎更愿意跟冷静的医生待在一起。 最起码之前他跟医生还维持良好病患关系的时候, 医生根本不会对他动手动脚的。 但这两个副本boss之间明显是合作的关系,医生看起来也不会阻止小丑对他做一些过分的事,去帮助他。 尤黎只能尝试着利用医生去做对比,让小丑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 愿意跟他沟通交流。 好像是有点用的。 小丑松开他时,尤黎很小心地从他的身下往后退,用手肘支撑着,一点一点仰着往后磨蹭着,想爬出去。 没爬多远,就被直起身的小丑拽着脚踝拖了回来, 堪堪坐到了病床边。 被子都被跟着拖拽出,落了小半到地上。 小丑把手里的手术刀丢到一边, “想去哪?” 尤黎被那声清脆的响动吓到,眼睑都被残留的泪水弄湿了些,他颤颤巍巍地把腿并得紧紧的。 小丑把面具微微解开, 只盖住了上半张脸, 他缓缓倾下身,像是真的学了尤黎说得话,动作变慢,自以为温柔了一些。 那张面具做得格外逼真, 嘴唇几乎大笑着开裂到两边面上, 最边上似乎还撕裂出了伤口,用针线死死缝在了一起,它横着人的上半部分, 下半部分却还有一张漫不经心笑着的唇。 极其诡异的割裂和分异感。 让尤黎根本不觉得温柔,只感受到临死前被凌迟折磨,死又不能干脆利落地死去的提心吊胆感。 有人舔吻上他的唇。 尤黎闭紧了双眼,想往后躲,又不敢躲,他的唇肉都抿紧了,泪水一点点浸湿了眼睑。 对方修长的手指穿插在他的脑后,死死托住他的后颈,随后缓慢地收紧。 这份藏在人皮底下装出来的温柔没多久就被打破了,只克制了不过几分钟,尤黎就被逼着打开了的嘴巴。 托在他脑后的手往前,掐住了他的脸肉,让他不得不张开了唇齿。 他的眼泪在同一时间滚下来,流在面上,混合着刚刚医生溅射在他脸上的鲜血,一起融进他们的亲吻里。 但这又不像亲吻,更像一个野兽正在对他报复性的撕咬。 像是渴望已久,梦寐以求已久。 尤黎的嘴巴都要合不上了,睁开眼,眼前就是那张惊悚的小丑面具,闭上眼,就清晰无比地感受到自己咽不下,往外流的口水。 他终于忍不下去,“呜咽”着开始挣扎地往后退,但根本退不开,反而因为小丑托在他脑后的手在往前用力。 尤黎的唇肉被迫也跟着往前挤,脸肉也不得不贴上前面冰冷的小丑面具,他被冰凉感刺激到,于是泪水又接着不停地滚落。 他想用双手去推开,没动作几下,又被人单手攥着两个手腕,强迫性地锁在身后。 小丑把他的手往后拉着,尤黎就只能被逼着高仰起脸,嘴巴更无力地大张开,迎接着一切。 太深了,就好像他要在这个亲吻里,彻彻底底被什么给吞下去了。 熟悉的触感仿佛把尤黎拉回到那一晚里,他被看不见摸不着的生物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被强迫地摆出了一个来者不拒的姿势,迎接着黑暗里所有的一切。 最后瑟瑟发抖的,害怕地在床底蜷缩了一晚上。 好可怕。 尤黎在发抖,他被亲得发抖。 他在被一个跟他长的一模一样的怪物亲吻。 好可怕。 小丑却似乎根本不会有任何怜惜的情绪,他兀自地吃着尤黎的嘴,吃得越来越深,似乎从到心都愉悦地喟叹着,在不停的黏腻水声中低笑着哄,“宝贝,再把舌头伸出来一点。” “刚刚不是很会伸吗?” “现在怕什么。” 尤黎的眼泪不停地掉,他紧紧并着腿也被掰开,身上的软肉也都一掐一个印,叫人的手指都陷进去。 他被布料勒紧的边缘也感受到冰冷的触感探进,是那几根刚刚还在握着手术刀的手指。 小丑在舔舐尤黎眼皮上的泪水,“哭什么?之前吃药吃得认不清人了,老公都不舍得碰你。”他颠倒黑白地说,“委屈宝贝这几天了。” 他们相似的下半张脸紧贴在一起。 尤黎终于能找到说话的机会,他别开来,低着脸往下缩着去躲,手也在挣扎着,“我没跟你结婚。” 他忍着泪,慌张又无措,“只有,只有结婚才能做这个事的,你之前不是,不是说是我的好朋友吗?” 尤黎的记忆到现在才恢复了一点点,他甚至都没完全记起来,他在这个副本一次又一次轮回的记忆。 他只是慌忙地找着借口,想捱过去这次的危机,“你只是骗我,骗我们在同一个户口本上,这个不能算数的,别这样,别——” 小丑微眯起眼,“不是说不记得我了?” 尤黎拼命点头,“记得,我说了记得的,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小丑反问,“那宝贝没想起来以前说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吗?”他冷声,“我不是你老公那谁是?” 尤黎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我当时说的一直在一起,不是这个意思,是,是作为好朋友的一直在一起。” 小丑在笑,“可我明明记得,你以前说的是要做我的新娘,和我结婚。”他语调危险地变轻,“宝贝不会是不记得了,随口骗我的吧?” 他说过吗? 他以前说过吗? 他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尤黎不知道,他拼命地想,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小丑在一寸一寸地丈量着他的身体,“你的后颈到肩背处很敏感,从正中间由上往下,一摸就会开始发颤。” 他说着也这么做着。 尤黎狠狠打了个颤摆,腰背都不由得挺直往前,去躲人抚着他背部的指尖,眼睑又湿了一圈。 “你很怕痒,每次摸你的腰你都会受不了,会下意识躲我的手。” 尤黎蜷缩地弯下了身,溢出一声泣音,腰间的软肉被人打着转玩弄,哆嗦地发颤。 他熟知他身体的每一寸,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仿佛他们本为一体。 “还有这颗痣。”小丑半蹲下来,快跪在病床前,俯下身,冰凉的气息就这么掠过尤黎的腰腹,来到他一有机会就紧紧并着的地。 尤黎无措地看着那张小丑面具半伏下去,快钻进去一般,紧紧贴在他的软肉上。 他只能仿徨地伸出手去推人的脑袋。 “你很喜欢我亲它,不是吗?” 话音刚落,小丑像叼住了猎物一般,用不轻不重地力道去摩挲地吃着少年长着痣的那块软肉。 看他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能生嚼入腹。 尤黎怕得不行,但一并起来,就不可遏制地将那张小丑面具夹在里面,他用手去抗拒地推着,“我不好吃的,不好吃的。” 他是真的怕小丑把自己吃了。 小丑低低笑了一声,“不吃你。” 尤黎一看他松开自己,就蜷缩起腿,往后缩到病床上,“我不可能跟别人这么说的。”他憋着气,“我不习惯和别人接触,我有点怕陌生人,不会想结婚的。” 小丑,“我是别人吗?” 尤黎,“你不是。” 小丑愉悦地笑了。 尤黎下一秒就说,“你是我的话,你知道我的身体哪里敏感也不奇怪。” 他们那天做团体治疗的时候,他刚从噩梦中惊醒,就下意识对医生说了“他是我”。 尤黎也没有那么笨。 小丑跟他长着一样的脸,虽然看上去像是年长不少,身高也比他高得多,但副本boss模仿出他,复刻了他的身体,对这具身体知道的一清二楚也不奇怪。 还不排除对方甚至连他的记忆也共享的可能性。 尤黎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说自己是他小时候玩伴的话是真是假,又为什么对他这么特殊,死抓着不放。 他语气放轻,“我的记忆恢复得并不多,但我小时候的玩伴只有一个,虽然记不太清了,只能想起来一点点,但是那个哥哥人很好的。” 尤黎不想再假装自己还记得小丑是谁了,破罐破摔地回忆着什么,声音很小。 “他对我很好,有人欺负我会帮我欺负回去,有他在我永远都不会饿肚子,不会让我听见伤人的话,也不会让我看见害怕的东西。” “我受伤了他会替我疼,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我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他不会对我说那样的话的。” “你不要再骗我了。” 尤黎的眼神里带着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再精准无比不过地应付了现下的危机。 小丑静了片刻,他去抱尤黎,“怎么进得医院?” 尤黎说,“生病了。” 尤黎有些无措,小丑明明比他高很多,此时此刻却俯身下来,将他死死抱在怀里,面具也抵在他的颈肉处,明明也还在吻着他。 气氛却莫名好像跟刚才不太一样了, 但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丑抱他的力道很重, 重到恨不得跟他融为一体。 小丑在问他,“什么病?” 尤黎说自己记不太清了,“当时太小了,我没听懂,院长妈妈好像说我的脑子出了问题,要去看医生才能好。” “然后我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很久。” “回来的时候还用我所有的零花钱买了一个镜子,但是我从镜子里找不到他了。” 小丑片刻才道,“说得好像你以前在镜子里找到过一样。”他过了很久,才去亲吻尤黎,“算了。” 他说算了。 “原谅你了。” 原谅你忘了我。 原谅你亲手杀死我。 第23章 我失忆了23 别走 他被人抱了很久。 尤黎有些不自在地向后仰开, 低下脑袋看着半跪在病床前,把面具贴在他腰腹上,紧紧圈住他的小丑。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尤黎只是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下,莫名的,他伸手,有些犹豫的, 很轻地拍了下小丑的头,更像是安抚般地摸了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被触动,只能安慰自己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跟这个副本boss相处的办法。 尤黎的手刚搭上去没多久,就被小丑攥起手腕按倒下去,陷进身后柔软的床被里。 他呼吸颤了下,偏头躲开。 “能不能不要亲我了?” 请求般地轻声问。 尤黎说, “那些新娘、结婚什么的,都是你乱说的对吗?” 小丑静了片刻, 干脆利落地承认,“是,骗你的。” 尤黎试图跟他讲道理,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做这种事了?” 小丑直接问, “什么时候能做?” 尤黎委婉地拒绝道,“这些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能做。” 小丑说,“我们一直都是。” 尤黎说不过人,只能换了个方式, “那你等我愿意的时候好不好?”他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现在这样我一点都不开心,不会喜欢的。” 片刻,小丑才问, “还要我等多久?” 尤黎回答不出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小丑一副等了他很久的语气,也不可能说自己是在撒谎,还在想要怎么才能通关。 尤黎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害怕的时候?”他小声试探问,“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哭了,我们从这里开始好不好?” 见小丑不说话,他动手想去把身上的人推开,但力气放得很轻。 他一边推还一边用残留着泪水的双眼,安静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望人,明明已经处在了逆境下,却还摆出矛盾的示弱姿态。 推人的动作很慢,很小心。 推动了,尤黎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顺着他力道起来的小丑,他推开人后也学聪明了,松了口气后,觉得安全了也就没有往后缩,而是也跟着撑起身,坐了起来。 和小丑的距离保持得没有离得太远,也不会靠得很近。 危机解除。 尤黎彻底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是在被彻底清除记忆前去找通关线索,不知道陈双有没有看见他留下来的话。 会不会也给他留下了什么信息?他得找个办法再去娱乐室一趟。 尤黎想着很多事情,他绷紧的精神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一下上涌,混合着先前残留的些微药物影响,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轻了。 他看着小丑,看着对方露出来的半张脸,跟自己相似的半张脸。 心里明知道对方是副本boss,但莫名其妙的,跟在摸不着看不见对方是谁,蜷缩在床底整夜都没睡着的那一晚对比,尤黎现在却好像能睡着了。 他看着小丑戴着面具的动作,顺着困意和身体休息的本能,靠在床头上睡着了,呼吸都变得轻浅。 片刻,尤黎睡熟了后,小丑才俯下身将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躺了上去。 精神错乱的这几日,尤黎都是被小丑抱着睡的,身体比他本人更熟悉这个怀抱,被紧紧抱着也没有惊醒。 睡着比醒着要乖得多。 小丑把人往自己怀里压紧。 · 没有睡多久,身体得到补充加之药物影响过后,尤黎就醒了过来,一醒就发现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身体被紧紧压着,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床上还躺着别人。 是小丑。 他病房里还站着其他人,是医生,看准了用药的时间将新的药带了过来,现在正分着药。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应时地冷声问,“醒了?”莫名有种在问他怎么还能睡得着的语气。 医生的话和系统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头还疼吗?” 尤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动了一下,想从小丑怀里钻出来,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在睡,又把他压了回来,“头疼就再睡会儿?” 尤黎只好干巴巴道,“不疼了。” 医生被刺穿的手掌已经做好了包扎,“把药吃了。” 尤黎有些抗拒,片刻,他却奇怪地点了点头,“吃完药做完治疗后我可以再去看童话书吗?医生。” 医生看向他,“可以。” 从待在小丑怀里吃药,又被医生带去治疗室做经颅磁的一路上,尤黎从头到尾都很顺从,即使机器仪摆到他头顶上,固定住他的脑袋,全方位扫射时也忍着疼痛乖乖配合着。 副本里的物理治疗方式和现实尤为像,或者说就是建立在这个蓝本上,给玩家们营造出一种身处真实的精神病院的错觉。 尤黎紧紧闭着眼睛,抿唇忍耐着,等待这十五分钟的过去,他在现实里治疗自己的精神疾病时其实并不少做物理治疗。 甚至可以说有丰富的经验。 但副本和现实不同,虽然他并没有恢复前十次在这个副本轮回的记忆,但身体本能让他害怕副本里的这个仪器。 这是倒数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吗…… 十五分钟过后,他被人重新抱到轮椅上,因为治疗过后身体会有些发麻,走不稳,给他推轮椅的是医生。 尤黎用余光看见小丑拿着手术刀就准备往外离去,瞬间提起一颗心,下意识扯出人的袖角,“等等。” 不能让小丑离开去杀陈双。 有医生陪着,小丑放心道,“宝贝自己去看小王子小公主,我很快就回来。” 尤黎更加用力地攥紧他的衣服,“别,别走。”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最后无措地看着人,小声问,“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小丑动作明显一顿,最后收起手术刀,没有犹豫,“当然陪你,宝贝想看多久都行。” 医生自然地松开轮椅,嘱咐道,“最多看四个小时就必须回来重新做治疗。” 小丑比了个手势,跟医生不同,他俯身把少年抱了起来,踢开轮椅就转身走了。 尤黎回头时,还能看见医生留在治疗室内调试仪器。 医生和小丑的分工很明确,一个作为明面上的副本boss,维持医院的秩序,也只能通过医院特定的治疗方式去解决玩家。 小丑作为第二阶段才出现的boss,他不受副本限制,能做到随时随地去进行追杀。 只要他不让小丑离开,本不该在第二阶段出现的医生对陈双是基本没有威胁的。 到了娱乐室后,尤黎让小丑放他下来,对方问他要看什么书,他也只是摇头,说自己拿就可以。 他对娱乐室很熟悉。 尤黎紧张地在副本boss眼皮子底下找着另一个玩家有没有留给他线索的痕迹,他之前塞在高处的纸条应该被陈双看见过了。 因为摆放的书本位置明显变动过。 他记得之前那本书不在这个位置放着,几乎是明摆着的提示,尤黎立即去看娱乐室里还有什么其他书本变动过位置。 尤黎拿了大大小小十几本书,一本一本摆到桌面上,装作是自己要看,这些基本都是他印象中不是这么摆放的,甚至还没有拿完。 他用笨方法大海捞针着。 索性小丑对书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抱臂倚在门边,看着他跟个蜜蜂似的,勤劳地来回转。 尤黎硬着头皮,背对着人,装作感兴趣地翻了翻书页,这本没有,这本也没有,下一本也—— “怎么突然喜欢看起其他书来了?” 小丑在他身后突然问。 尤黎瞬间紧绷起拿书的手指,他合上书放回去,拿起一本格林童话,“我这就看了。” 他看着书里白雪公主的故事,回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一句话—— 找病历档案、支开医生。 九个字,前半句话很明显,档案里有他轮回十次,在医院住了六十七的记录,当然也可能有之前进过这个副本的玩家住院记录。 靠医院的出院证明来通关行不通,就只能找过往有没有玩家们通关的蛛丝马迹了。 后半句则是因为病历档案的存放记录在医生诊疗室的电脑里,尤黎刚失忆苏醒时看过属于自己的那份病历,但这个地方就属于副本boss的禁地。 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乱闯,被发现了显然不会有好下场。 更何况诊疗室只会在医生在的时候开着门,他得找个办法,让医生不在诊疗室的时间变得久一些,留给陈双空余的时间进行搜查线索。 白雪公主的故事尤黎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开始频频看向一边也找了本相同的格林童话,就这么站在书架旁翻着的小丑。 第三次就被抓包了。 尤黎用的理由还是很蹩脚,“我饿了。”他顶着小丑投过来的视线,“我不会跑了。” “我做了四次治疗了,这么久了只吃过药,你可以给我找一点吃的吗?”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带我去找医生。” 小丑俯身走过来,“想吃什么?” 尤黎被抱起来,他没有要求,“都可以。” 医生果然在诊疗室里。 尤黎被小丑带过来后,亲眼看见医生出去后,由护士过来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他辗转到医生的怀抱里,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小丑速度很快,因为尤黎空腹太久,只拿了面包和牛奶先饱点腹,才能吃其他的。 热牛奶的香气弥漫了整间病房。 小丑半弯下身,把温热的玻璃杯放到尤黎脸上,他堪称调情的,漫不经心地用杯口滑倒他唇肉边上,“烫不烫?” 尤黎却根本没工夫理他,他眼睁睁看着医生又要离开了,下意识往前伸出手,因为猝不及防,还有些往前扑的趋势。 小丑给他抵在唇边的热牛奶都晃了晃。 尤黎被溅出来的液体洒到面上,他下意识闭起眼睛,却没有躲开,而是用力抓着医生的白大褂。 他眼前就是近在咫尺的小丑面具,嘴里却颤颤巍巍地发出声音,重复着刚才对小丑说过的话,对医生说,“……别走。” “能不能不要走?” 第24章 我失忆了24 非自然死亡 医生留了下来。 但当尤黎一睁开眼, 就是小丑骤然冰冷下来的双眼,他呼吸下意识屏住,害怕出现上次的场景。 恍惚间都要以为溅到自己脸上的不是热牛奶, 而是之前的血液。 热牛奶的白色液体从他颤颤巍巍的眼睑下流下来,湿淋淋地从脸上、鼻尖往下掉,好像吓得要哭了一般。 尤黎能听见小丑气息变深的声音,他不敢乱动, 但扯着医生衣角的手指还紧紧捏在一起,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 小丑攥着玻璃杯的手背都起了青筋,但始终维持着这个姿势并没有动作。 他之前跟小丑说的话好像起了一点点的用,尤黎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想法,下一秒,他惊吓般睁大眼, 下意识别过脸往后躲去。 玻璃杯碎掉了。 尤黎第一时间躲开来,但是这样了, 他也记得不去松开医生的衣服,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小丑把玻璃碎片全都给用枕头挡住了。 看不清的速度,但还是没阻挡住牛奶溅了他一身。 小丑直起身把手上的玻璃碎片甩在地上, 溅湿的白大褂也脱下来扔在了地上。 尤黎茫然地抱着枕头, 害怕又无措地看着对方手掌上流下来的鲜血。 小丑的体温一直很冷,直到现在他才恍惚意识到对方的血应该也跟人类一样,是温热的。 他看见对方把干净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这件能把尤黎罩起来的衣服在小丑手上拎着就好像一件儿童服装。 对方冷冰冰地垂下眼, 用黑西装一圈一圈地给自己受伤的手掌缠绕绑紧。 如果不是身形修长, 衬着有些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完完全全可以用西装暴徒这四个字诠释。 “抬头。” 尤黎下意识跟着做,从枕头后面抬起了湿黏黏的一张脸, 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扯住衣角的医生就走了过来,给他擦脸上的一片狼藉。 小丑一言不发地踹开门走了。 尤黎刚想张口,就被医生用手帕擦到了唇上,慢了一秒,只能看见病房门重新合上。 他想将两个副本boss都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另外一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只用应付其余红眼的npc就可以了。 但是他好像惹小丑生气了。 尤黎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么做好像确实是有些坏。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副本会受到一些特殊对待,跟boss之间又有什么渊源,但利用别人的感情好像是有些不对。 可尤黎只想通关离开这里, 他对这没有任何的留恋。 所以什么都是能利用的。 尤黎安静地闭上眼,仰着脸,等医生给自己擦脸,尽量拖着时间,可等终于结束之后,他一睁开眼就对上医生从上往下投下来的视线。 不掺杂任何的情绪一眼, 却好像把他的整个人都看透了。 知道他所有的小心思, 清楚他打的所有小算盘。 尤黎下意识惴惴不安地低下眼睑,眼睁睁看着医生戴着白手套的手去解自己的病服扣。 他的病服也全湿了。 医生询问,“简单擦一擦?还是需要我帮你洗澡?” 尤黎看了看自己的腿,“我可以自己洗吗?我不会站不稳了。”他说完又想起自己要拖延时间的任务,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医生可以像之前一样的,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少年坐在病床边缘,脸上还有些干涸的牛奶印记,脖子到锁骨上还盈盈盛着一滩小窝,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 他仰着脸,迷茫的眼神好像无知觉一般,根本感受不到这个请求有多么不合时宜和暧昧,主动发起着邀约,要别人去看自己洗澡。 也意识不到这次的意义跟过去名义上的帮助和查房都不一样,是自己主动去邀请的。 直到尤黎开始背对着医生的脱干净衣服,站在冒着热水的淋浴底下,认认真真用水冲着自己的身体,还用热毛巾给自己擦完脸,一转身就看见好像在外面冷静完,抱臂倚在病房门前看着自己的小丑时,才突然感受到一种无所适从。 医生也在看他。 尤黎看着小丑背后大开的病房门,手指都快把手上热毛巾捏成一个团了,虽然知道不会有人敢经过,但还是小声提出请求,“可以把门关上吗?” 这样弄得好像他在做什么很不礼貌的事。 莫名给人一种门户大开着,谁都可以闯进来,正邀请着的错觉。 系统在他脑海里冷笑一声,好像在说他蠢得现在才知道这个方法有多笨多不妥。 尤黎后知后觉,现在好像有三个人在看着自己,他有些迟钝地站在热水底下,水流顺着曲线,从他瘦白、被烫得冒粉的脚踝滴落到地上。 “你可以不要看我吗?” 尤黎有些无措地在脑子里说。 系统又是一声冷笑,“其他人呢?” 尤黎说,“医生虽然是副本boss,但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不遵守职业操守的事。” 除了治死人之外,某些方面快比护工还要尽职了,而另一个副本boss已经踢门进来,在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系统不理他了。 尤黎回过神来才发现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侵入了原本的安全距离,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医生在摘手套,“诊疗室进去了吗?” 尤黎睁大眼,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医生继续问,“不是需要在我的诊疗室里查线索吗?”他不紧不慢,把手套放置在洗漱台上,走进浴室,“有没有查到什么?” “还是说时间不太够?” 尤黎快缩到角落里,“没有。” 他做着无力的反抗,却已经退无可退。 医生停在人面前,“不需要再做一些其他的事为那个玩家拖延一点时间吗?” 他询问,“需要我给你吗?” 尤黎忍不住看向外面的小丑,对方却背对着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在用刚拿回来的药,处理手上的伤口。 一圈又一圈地缠着纱布,即使只有背影和动作都看得出来几分漫不经心和随意。 医生,“站直了,往下蹲什么?” 尤黎禁不住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在角落里,又硬生生被这句话给阻止了。 医生似乎体贴地询问,“不想拖延时间了?” 尤黎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这个不上不下的场景几乎是他亲手造成的,自己把自己送进了这个陷阱里。 医生的问题没停过,他叹了口气,反问,“我给了你我很好糊弄的错觉吗?” 一直以来都这么想的尤黎拼命地摇头。 他利用了医生第一次,第二次还想这么做,却没想到连事不过三都没有,就被人逼到了角落里反省。 医生一句又一句,“想得到什么就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尤黎抱着那个一点用都没有的热毛巾,在角落里蜷缩成一个蘑菇,抿着唇肉,什么都不肯说。 医生俯下身。 尤黎并紧的腿肉间挤进同样冰冷的指根,他慌张地按住对方的手,十根手指都紧紧攥在人的腕骨上,指心都被坚硬的腕表搁住。 医生说,“要查什么?”他见人不说话,只是顿了顿,“有什么不能直接和我说的,需要来骗我?” 不听话。 尤黎被逼出了眼泪,他阻止不了人的手,几乎以为这是医生对他的惩罚了,因为辩解不了事实,只能摇着脑袋。 闷着湿热的呼吸,在快触到的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指和手心去挡,不停地把医生的手从自己的腿肉里往外推。 抓到空隙就想要从这个被人围起来的角落,从人的手臂下钻出去往外爬。 毫不意外地又被人拖抱回来。 医生故意一般,给着他逃离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放走他,却最后关头却又会硬生生把尤黎给扯回来。 一次又一次,数不清第几次。 尤黎终于受不了,呜咽着说,“档案,是医院的档案。” 他出声的霎那,这场像是折磨的惩罚就停止了。 医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乖孩子。” 尤黎浑身都湿漉漉的,他被医生不急不徐地穿好了衣服,擦干净眼泪,就好像这场逼问并不是为了从他口里得到答案,而是不满他的欺瞒。 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让他学会坦诚。 小丑语调放轻,玩味般问,“宝贝还饿吗?” 尤黎一个人都不想理。 但他不说话,那个面包还是被塞进他手里,听见人说,“多少吃点,饿坏了我会心疼的。” 这句话说得格外冠冕堂皇,因为小丑从开始到现在都在一边仿若无人地观赏着。 尤黎最后还是屈服在饥饿下,撕开了面包开始慢慢地吃,他低着脸,发现自己被抱出病房时有些不安地看着外界。 最后发现自己被医生亲自带来了诊疗室。 诊疗室很安静,没有其他人,时间已经拖得足够陈双能调查完了。 尤黎被放到了椅子上,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面前对着他的电脑屏幕,有些老旧,但里面储存着这家医院所有的资料信息。 医生问,“还有三分钟,看完之后得去做下一次治疗。” 尤黎僵着手不敢动。 医生没有管他,只看着腕表,“倒计时开始。” 尤黎确认他说的是真的后,才扑过去。 三分钟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就算他能看,能找到线索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他连怎么使用都没来得及搞懂,只能隐约记得之前医生给他看档案记录的操作流程。 光是想起来,重复操作都花了一分钟。 更不用说在海量的病人档案记录里,怎么从一大堆副本本身就有的npc档案资料里寻找出里面属于玩家的档案。 而且还是不认识的,之前分批进入过的副本玩家。 尤黎从上到下随机点进去之后发现这样的效率太慢了,慢慢的,一分钟过去后他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面存在一两个非自然死亡的病人记录,档案面是灰色的。 但没有道理,副本里死亡的玩家无一例外都是被npc杀死的,而这些死去的病人并不会被医院说明已经死亡,而是换了一种说法。 出院。 尤黎还没来得及想“非自然死亡”这五个字,就听见医生说,“还有一分钟。” 他为了缩短时效,只能尝试去搜索现在玩家们住的病房,以前批次的玩家是不是也住那。 他第一个搜索的就是自己的病房号数——13,界面转出来后,却诡异地只出现两道病人档案记录。 怎么可能?他在这个副本轮回了十次,但在他进这个副本之前不可能只有一批次的玩家进来过的。 尤黎点开第一个,跳转出来的界面显然是他自己,甚至还有清晰的入院照。 少年看着镜头,眼睛半弯。 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尤黎退出来,点开下一个,界面出来的一瞬他呼吸霎时屏住,因为上方的入院照赫然是他自己。 他直视着镜头,神情森冷。 是他,好像又不是他。 尤黎还想接着看,往下一滑的瞬间却只能看到大片的空白,什么记录都没有,姓名,年龄,病历,都是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就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他不死心地往后回头,却只能看见医生关掉资料的身影。 尤黎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原来他的感觉没有出错吗? 在他之前这间病房里确实还住着其他人,并且只住着这一个人,对方才是这间病房原来的主人,他那晚听见的声音也只不过是对方起居的声。 从始至终,后面到来的自己才是这间病房的外来者。 他是谁呢? 尤黎下意识看向正抱着他的小丑。 是小丑吗? 尤黎心里涌现出了很多个问题,想问对方为什么也是这个医院的病人。 他也生病了吗? 生的是什么病呢? 第25章 我失忆了25 还要我等多久 这次是第五次。 尤黎躺在治疗椅上, 时间恰好对上,医生叮嘱着他吃下了药,十五分钟的治疗时间过去后, 药效隐隐发作的同时,他也在治疗过后的疲惫后遗症里让药效催眠得睡了过去。 因为有些疼,睡过去后面色也有些苍白。 医生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随后用针剂给人吊了一瓶葡糖糖水, 补充一下身体机能。 尤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一丝冰凉的刺痛。 他想醒来,却陷入更深层次的梦境里。 他很久没有做梦了,因为副本里的疲惫,身体需要得到充分的休息,每次沉睡尤黎都会睡得很深。 这次好像是他的梦, 又不是他的梦。 梦里是他没见过的场景,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一团漆黑。 尤黎在黑暗里走了很久, 很久,他感受不到饥饿和困顿,所以一直在走, 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就好像是一个无边的牢笼, 这里只有一片虚无和无尽的黑暗。 好黑,太黑了。 他要往哪里走才能出去呢? 他被人关起来了吗? 尤黎迷茫地在黑暗里行走。 他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他越走越慌张,越走越无措, 越走越压抑, 越走越仿徨,越走越害怕黑暗。 尤黎开始变得怕黑。 他在黑暗里开始打着转,最后走累了, 只能坐在地上休息,他好像变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疲惫。 这片黑暗好像要吞没他,把他吃掉,让他消失在永久不见光的角落里。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消沉,尤黎顺从的,以为自己在黑暗里消失后,就会从梦里醒来。 他被黑暗彻底吞噬。 他睁开眼醒来。 却发现自己还在这片梦境里。 只是他好像已经不再身处黑暗中,而是以一种外来者的视角,没有实体,只是简单地跟随着,看着此时身处黑暗里的人。 这个人是刚才的他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因为他们同样地想在这片黑暗里寻找出路,但对方好像比他要矮得多。 像小孩。 尤黎只能看见一团阴影,因为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知道对方融在黑暗里,又好像独立出黑暗中。 他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一开始只是站立在原地等,等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在等谁。 明明这片像黑暗的牢笼里什么都没有。 尤黎恍惚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一年、两年、还是数不清的第几年……他开始拔高,随着时间抽长,但他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一片黑暗。 尤黎看着他,一开始只是看。 后来他想去抱抱他。 因为他好像等得很辛苦,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开始跟刚才的自己一样,在黑暗里寻找着出路。 尤黎跟他一起找。 他的身形越发修长,好像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却始终没放弃。 尤黎莫名有些悲伤,因为自己知道结局,这片黑暗没有出路,还会吃人。 却无能为力的,只能看着对方和刚刚的自己一样,步伐越发沉重,越发虚弱疲惫。 却和自己有些不一样。 尤黎能感觉到,他在真实地消失,身体上这缺一块、那少一块,意识也会一滴一点地被黑暗噬去。 变得空洞,苍白,透明, 最后彻底被消除。 抹去痕迹。 尤黎好像跟他感同身受,浓重的无力感漫上了自己全身,也跟着变得很难受很难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里重新归于寂静。 他消失了。 尤黎想救救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掉下一滴泪,慢慢变得汹涌的,在睡梦里也溢出了止不住的泪。 好痛苦。 他挣扎地想醒过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能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给他擦眼泪,摩挲着摘下什么,慢慢舐吻走他流下来的泪水。 尤黎莫名的能安心睡过去了,他陷入更深层的睡梦中,什么梦都不再做了。 他睡了很久很久才醒过来。 病房里只有医生在,尤黎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背,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青紫的针眼。 医生,“葡萄糖注射液,不是麻醉剂。”他顿了顿,“来吃点东西。” 尤黎安安静静地被人喂食着,还沉浸在梦里的情绪中,整个人都有些低落。 尤黎吃到最后,抿抿唇,“他去哪里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为尤黎主动去问人的下落而讶异,他看了看时间,没有隐瞒,“副本快结束了,他去收尾了。” 收尾?收什么尾? 还能收什么尾? 当然是解决其余玩家。 尤黎第一时间在想陈双在诊疗室里拿到线索后有没有找到通关的方式,找到了后会不会直接去通关,现在还留在副本里是为了想救他,还是还没找到通关方式,她会被小丑杀死吗?现在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又开始想救人的办法,又觉得这两个副本boss根本不像会手下留情的样子。 尤黎食不下咽,不抱信心地犹豫着开口,声音都很小,“能不能放她走……” 医生掀起眼皮看他,“找不到通关方式,最后的结局也是被副本清除。” “万一可以找到,她就不会被清除了。”尤黎说,“被杀死和因为不可抗力死去是不一样的。” 医生看了他半响,语气温和,“我说过了。” 说过什么? 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吗? 他想跟他们做交易,就得先让他们看见交易的价值吗?那他要付出什么呢? 刚刚在浴室里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尤黎低着眼睑想了很久,才犹豫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做了很大的挣扎般,最后才去牵了牵医生的手,往自己这边笨拙地拉了拉。 然后抬眼去看医生的反应。 医生没有反应。 尤黎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他像过去一样,捧起医生的手,把自己的脸往里塞。 用柔软的脸肉生疏地蹭了蹭。 挤压中,唇肉都不小心磨过中间的掌纹。 他只是蹭了蹭脸,圈了圈人的手,医生就叹了口气,“没打算要杀人,只是做给副本看。” 尤黎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医生把一件白大褂披在了他身上,“不信就自己去找。” “给你半个小时拦住他。” 尤黎忙不迭地从病床上下来,“谢谢,谢谢医生。”他小跑出房门外,第一时间就往娱乐室的方向跑。 陈双要去找他只会去那。 这一路很漫长,尤其是尤黎刚复健没几天,他不能走久,跑得幅度大一点了也会不协调。 医生跟他说没有打算杀人,小丑之前也只是拿npc的尸体来骗自己杀了剩下的玩家,后面虽然没有答应他不会杀人了,但至少没有那么凶了。 尤黎是想相信医生的话。 他跑得并不快,但因为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跟正常人一样往前跑,心跳也跳得很快,紧张地快呼吸不过来。 他推开娱乐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残留下来的血迹,尤黎呼吸一窒,他现在是看不见尸体的,他分辨不清楚自己是来晚了,还是没有出事。 只能慌忙四处看了一下,循着血迹往外跑。 心率快超负荷,尤黎的呼吸也快循环不过来,过度呼吸综合症也有复发的趋势。 他只能一点点的,循着血迹在医院里穿过一条条光滑的走廊。 白炽灯在头顶闪烁,消毒水和血腥味萦绕在空气中,血迹由多变得稀少,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到最后却变得越来越多。 “砰然”一声巨响。 是人体砸落在地的闷声。 还有一声隐忍的痛呼,急促的喘息,混乱的动静,尤黎穿过拐角,骤然见到已经快奄奄一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陈双。 相比她的狼狈,小丑堪称从容不迫地站着,手术刀往下滴着血,但他身上的着装除了沾染上血迹外堪称完美,没有凌乱。 武力值明明是十成十的碾压。 却犹如在戏耍,没给人个痛快。 陈双爬起来的同时似乎看见了跑过来的尤黎,她挣扎着躲开小丑的下一击,骤然往前一扑,但毫无预兆的,刀尖划开人体,刺穿进五脏六腑的声音。 尤黎刚看清局势,甚至没有来得及张嘴,他愣怔的,什么都没看清,只能看见大滩大滩的鲜血在医院光滑的地面上涌出。 他最后的一眼,是陈双斜斜朝他看过来的双眼,她几乎全身是血,大口大口吐出血液,却解脱一般松开了手里的道具。 她双唇蠕动,死死盯着尤黎,无声地不停在说着什么,一遍又一遍,直至血液都快流干。 ——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 她到死都睁着眼睛。 仿佛死不瞑目。 ……假的? 什么是假的? 死静。 小丑半蹲下身,片刻,才将尖刀抽了出来,静默地站在原地。 尤黎眼前发晕,发黑, 呼吸控制不住地变得急促。 又骗我,又骗我, 什么没打算杀人,都是假的。 都是骗他的。 还有什么是假的? 还有哪些是假的? 小丑转过身,看见他时顿了顿,片刻才甩了甩刀上的血液,朝人走过来。 尤黎刚被安抚下来没多久,总算不那么害怕的情绪重新反扑,他眼前是刺目的鲜红,心脏的极速跳动让他的大脑都吵成一团。 很疼,太疼了。 尤黎想后退,但刚复健没多久的腿在他的失神下毫无支撑力,他跌落在地,疼痛让眼泪溢出。 他无意识地掉着眼泪,神情受到惊吓后一片空白,只不停重复着,喃喃自语着,“别过来,别过来——” 小丑静了片刻,半蹲下来去抱他,又被人不停地推开,最后他有些烦躁的,把尤黎扛了起来,按在怀里。 少年的泪水和呜咽全都闷在他的肩头,小丑哄了人片刻,一点用都没有,最后无奈道。 “是她自己往我刀上撞的。” 第26章 我失忆了26 那错了也没关系 “人死了。” “我说什么都不听。” 尤黎被死死按在小丑怀里, 他其实挣扎了好几次,想逃离这个杀人凶手的怀抱里,却一次又一次被掐灭逃离的希望和动作。 应激后的泪水和冷汗从开始到现在也没停过, 全抹在小丑的白大褂上了。 他见证过四次死亡,一次是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次是没有过多交流的中年女, 一次是本身就漠视人命的双马尾。 现在是第四次,是帮助过他,给了他很多次线索,可以在副本称得上队友的陈双。 尤黎难以控制地深呼吸着,本来已经被药物平复许多的情绪再次全然崩了盘,溃败地导致他的过度呼吸综合症再次发作。 都死了, 全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他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刚进副本的时候,医生给他们做得那次团体性心理治疗, 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现在整个副本只有他一个活人了。 他被怪物抱在怀里,身上还披着另一个怪物的衣服。 另一个怪物说,“怎么死的?算了, 死了就死了。”医生, “怎么当着他的面下手。” 小丑在用指骨撬开人死死抿咬的唇肉,“没注意。”他低声阻止,“别咬。” 尤黎的口水和泪水几乎流了他满手。 “有点应激,先把他的呼吸控制住。” 尤黎的口鼻被人捂住, 他被剥夺了生命赖以生存的氧气, 窒息感涌上了全身,并且越来越剧烈。 小丑用力捂住他的口鼻,一边在哄, “乖乖别哭了,冷静冷静?”一边俯下身,用冰冷的面具贴上尤黎的眼,“你不想休克昏迷后被我们推去清除记忆,醒来后副本又重新轮回了吧?” 哄着没用,威胁却起了效。 小丑看着呼吸起伏逐渐微弱下来的尤黎,视线慢慢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捂住人口鼻的手. 他的手几乎全湿了,都是眼泪,松开后仿佛还残留着人惊惧又害怕的温热呼吸闷在里面的触感。 小丑久违的沉默,“不信我了吗?” 尤黎眼里还有些惊惶,他抗拒的,害怕地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去贴面上近在咫尺的小丑面具,好像已经被吓得失了智,哭惨了哆嗦着,“别杀我,别杀我呜,别……” 小丑静了静,去给他擦眼泪,“不杀你。” 尤黎对他的碰触都害怕,去挡着,用手背遮住自己,“不要撞,车,车,有车,好痛,呜好痛好多血,好冷,好冷——” 小丑将他抱紧了,按在怀里,顺着后背,“没事了,不疼了,抱紧点还冷吗?” 尤黎极力地想挣扎出来,“不要抱,别碰我,别碰,呜……” 他哭得太狠了,小丑哄了很久才勉强哄住,医生站起来,看着时间,“快到点了,给他做最后一次治疗。” 小丑看着被这一句话激得又要缩起来的尤黎,问,“不能再等等?”他说,“等他情绪冷静一点。” 医生在拿药,“喂点药下去,让他睡一觉。” 那些药刚被递到尤黎面前,就被人挥手打落在地,药丸掉了一地,向四周滚去。 医生很有耐心,直到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吃,我不吃,不要吃药……”尤黎往后缩着,但他身后就是小丑,再缩也只能缩到人怀里,医生递一次药,他就胡乱地挥着手打掉,眼泪拼命地掉。 医生按了按眉心,“把他给我。” 小丑快把人递到医生怀里时,动作顿了顿,“算了,再等等。” 小丑把人抱回来,“你先去治疗室调试仪器。” 医生的眼神骤然冷下来。 明明之前被打落了这么多次药他的神情都算平复,一直以来对于尤黎亲近谁,被谁亲近的事都不算在意。 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神颇有些审视的意味,视线从小丑移到还在哭着的少年上,片刻,看着人低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时才警告般说了句,“注意分寸。” 注意什么分寸? 他没有说。 医生走远了。 小丑哄了半天的人,怀里的人才慢慢停了眼泪,“吃药吧?睡一觉醒来就都过去了。”他见尤黎又开始发颤,顿了顿,“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没跟你说吗?” “不清除记忆你会死。” 尤黎无助地摇着头,好一会儿才说,“我,我可以再去娱乐室看看童话书吗?”他哭,“我就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儿,我乖的,我不乱跑了。” “我看着童话故事,吃药睡着的时候,会梦见里面的王子公主,就不那么害怕了。” 说话还有些语无伦次。 小丑看了他片刻,把人抱起来往娱乐室走,尤黎被放到他从副本一开始就在坐着的专属位置上。 外面恰好是白天。 没有被栏杆封上,却锁死的玻璃窗外阳光刺眼,尤黎舍不得移开眼,他又开始翻那本格林童话。 好像看了很久,又好像只看了一会儿。 尤黎看完了一个故事,他呆坐着,又好像累了,渐渐无力的,把脸埋倒进面前摊开的童话故事里,埋在自己屈起的手臂里。 无路可逃,不得不接受现实般,安静又难以抑制地慢慢痛哭出声,他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地重。 小丑想去给他擦眼泪,刚把手搭上去的一瞬,面前的少年就应激地往旁缩了缩,完完全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仿佛对他只剩下“害怕”两个字。 小丑把手里的手术刀放下,强迫地把尤黎的脸抬起来,他边捧着,边半俯下身,“有这么怕我?” 尤黎只是闭上了眼睛,任他给自己擦眼泪,过了很久才说,“……你去拿药给我吧。”他带着哭腔,喃喃自语着,“……我吃,我吃的……” 仿佛彻底失了神。 小丑看了他很久,像在看最后一眼,他摘下面具,捧吻着,在尤黎的眉眼上落下一吻。 他们相似的两张脸紧贴在一起,一张颤着湿漉的眼睑,一张冰冷却又诡异的虔诚,像带着他们要缠绵至死的错觉。 他说,“别怕我。” 别怕我。 娱乐室只剩下尤黎一人,他被松开来,然后眼睁睁看着小丑离去,给自己拿药。 被钉死在地板上的桌面放着三样东西。 一样是医院的童话书,一样是刚被主人摘下来的小丑面具,一样是还带着陈双鲜血的手术刀。 刀刃锋利,上面血迹干涸。 尤黎拿起了刀,他面上的仿徨无措与仓皇在他拿起刀的那一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眼泪停了,呼吸声也变得安安静静的。 好像从未哭过一般。 尤黎爬上了桌面,凑到了一旁的玻璃窗前,他指心还在颤,明明是第一次拿刀,还拿得是一把不知道杀过了多少人的刀。 却硬是逼着自己稳稳的,冷静地用刀刃划开锁死的玻璃窗。 医院的玻璃窗很坚韧,是特制的,怎么砸也砸不开,但在副本boss的刀下,让他像割豆腐块一般轻松。 陈双是自己往小丑的刀上撞得吗? 尤黎不知道,他没看见,没看清,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小丑。 他总是被骗,好像一直弄不清楚状况,也很笨,他生过很多病,但也住过很多次院。 生病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回到没生病的时候,这样就不用经历生病的痛苦了,因为没病发之前的生活每一天都会让人很有希望,不会痛苦。 但病了就是病了。 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他们也不可能再从异变的第二阶段、看似恢复正常但还身处在异变里的第三阶段回到最初正常的第一阶段。 那个好像没有危险,只是有点精神压力,还算正常的世界里。 病人治病的过程总是这样,他们起初只是在正常的生活里有些不大不小的压力。 这就好像副本的第一阶段。 慢慢的,压力变大,形成病症,病状逐渐恶化,恶化的病症再反噬到自身,伤害自己。 他们在无形的病症前无能为力。 不得不前往医院治疗。 在现实里,通过医院的各种治疗,尤黎会有自己得到了恢复,病好的错觉,他的情绪在药物携助会变得很难起什么波动,身体剥离了所有难受的情绪,也会自动忽略一些会让他感受到伤害的事。 他以为自己好了,但没有,他出院后还是需要不停地复检,不停地吃药治疗,这是一段很漫长很漫长的,跟病症互相对抗的过程。 医院同意他出院,只是因为他找回了对生活的希望。 玻璃窗被彻底划开。 但这里不是现实,是副本,副本里的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医院是假的,医生是假的,治疗也是假的,只有自己的意志是真的。 所以玩家们要怎么实现副本里对应现实的,病人由心而生、想自我拯救的意识呢? 尤黎看着手里的刀,他做不到把刀插进自己的心口里,那样会很疼很疼,但闭上眼睛迎接死亡还是做得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推断得正不正确。 在病历档案里看到的非自然死亡是不是这样想才是正确的,他得到的线索太少了,但错了也没关系,对比无期限的轮回,尤黎想,他选错了也没关系。 “系统,如果我选错了,猜错了,你会跟着我一起死吗?”尤黎怕自己会连累其他人,他有些迷茫不安地问。 玻璃窗外的风伴随着阳光吹进室内。 系统,“我只是一段游戏数据。” 尤黎半弯起眼睛,“那就好。” 那错了也没关系。 尤黎好像听见了小丑回来的声音,对方明明能轻而易举地阻止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看着他。 像是在等他回过头看一眼。 像尤黎梦里的“他”,“他”好像一直在等,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但尤黎只是把刀放下来,他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迎接着外面的阳光,向后倒去。 风声在耳边逐渐变大, 阳光也越发的刺眼。 向死而生。 第27章 我失忆了27 不怪你了 死亡的感觉尤黎亲身经历过一次, 并不好受,但这次却仿佛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陷进了柔软的梦里,摔在了云层上, 能感觉到自己的鲜血在流失,身体逐渐变得冰凉。 但是不疼,就好像在梦里。 做梦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纵身一跃,再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很短, 短到阳光刺了一下尤黎的眼睛,他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只能隐隐感觉好像有人跟他一起坠了下来,在空中抱住他。 最后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随后他就陷入了一片白茫之中。 尤黎是被唤醒的,他醒来后就对上手术室里刺激的灯光,迷茫地往旁边看了看, 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半支起来的躺椅上。 除了他之外,周围还有不少人。 尤黎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庞, 有中年男中年女,寸头、方脸男、双马尾和陈双,还有其他他不认识的玩家。 但紧接着, 有护士推门进手术室将他们连着躺椅陆陆续续推了出去, 留下来只有陈双和他。 陈双比他要早醒来,她一直没出声,有些悲伤地看着周围一具一具被推出去宛如尸体,始终没睁开眼的玩家们。 “他们都是玩家吗?”尤黎不明白自己是通关了还是没有通关, 因为他现在怎么还在医院的手术室里, 他出声问。 陈双看见他后松了一口气,“对,都是玩家, 我猜他们已经被副本清除了,只有我们醒过来的还活着。” 尤黎有些愣神,“那这里还是副本吗?” 陈双看了一下系统面板,“应该还是吧,我的面板没有提示我已经通关了。”她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我们离通关不远了。” “还是得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觉得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还说破局的点是玩家们都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还帮我空出了时间,让我去医生的诊疗室里寻找线索,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我们身处的副本是假的。” “我在诊疗室里查了很多人的病历档案,发现有一些病患被标上了‘非自然死亡’,但这个副本里所有被npc杀死的玩家,医院都会说他们出院了。” “这些病患是怎么死的?正常死去?那不可能是非自然死亡,被npc杀死的?那他们的病历档案里怎么不是出院了,只剩下一种可能,他们是自己选择死去。” “你之前和我说,出院的前提是医院觉得你还有自我拯救的意识,所以我想通这一点后,一直和小丑周旋,拖到你赶来,才主动撞到他刀上去找死。” “失去意识之前一直重复世界是假的这一点,万幸你看出来了!” 陈双吐槽,“这个副本也太难了吧,虽然它破局的方式很简单,但一般人谁能想到,谁有勇气去自我了断啊,它甚至还分了四层空间。” “第一层是我们刚进副本,世界还没有异变的时候,第二层是世界开始异变,医生引导我们用自己的精神压力具象出了第二个副本boss。” “第三层是我们以为接受了药物治疗后世界会恢复正常,也就是回到第一层,但没有,实际上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 “第四层就是现在,我们从虚假的副本里出来,来到了真实的副本。” “这里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明明过去了七天,为什么副本还没有宣布结束,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做梦啊,梦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当然不一致。” 尤黎慢慢听明白了,他轻声问,“那我们通关出了副本后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现实世界吗?” 也就是第五层。 陈双打了个响指,“宾果。”她又划动了一下系统面板,“我这里给出提示了。” “恭喜我们在舟山精神病院的新型催眠治疗里重新找回了对‘生’的希望,得到了医生的出院批准,本次催眠治疗圆满结束。” “其余病患玩家们还需要依赖医院治疗,请不用担心,舟山精神病院会对他们全力抢救,直到痊愈。” 剩余的玩家们永远要留在舟山精神病院的这个副本里了。 跟陈双的文字提示不同,尤黎侧了侧耳,在仔细倾听他的系统在他的脑海里说得话。 低沉的机械声和陈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尤黎问,“那等一下填得出院证明是真的了吗?” 系统没有回答。 陈双说,“是吧。” 她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进。 手术室的门被护士推开,紧接着是一名带着口罩,五官平平的医生走进,对方说话做事都格外像副本里复刻出的npc模板。 根本不像尤黎在虚假的副本里遇见过的那个医生。 负责他的主治医生好像是戴着眼镜的,因为他在对方诊疗室的桌面上看见过一副眼镜,但下一瞬尤黎就怔住了。 医生戴过眼镜吗?他好像从来没看见过医生戴眼镜的样子,医生长什么样……他好像也记不起来了。 不止医生,就连那些护士尤黎好像也回忆不起来了,跟他说过要请病人们参加她婚礼的燕玲护士,一家三口都很恩爱的李丽红护士姐姐。 她们的脸在尤黎的记忆里好像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一片空白,只记得穿着打扮和模糊的身影,但他之前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我姓李。”李医生说,“来填一下你们的出院证明,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亲戚好友,联系电话,座机号码……” 最先做登记的是陈双,她老老实实地说完,在问到自己患得是什么病时,她想都没想,如实道,“我没病。” 李医生看了她一眼,如实写下,最后把出院表递给她,“你可以出院了。” “带她离开吧。” 护士上前,帮陈双放平了躺椅,好让她能下来,她离开时对尤黎招了招手,“副本外等你。” 随后就跟着护士一起出了手术室。 最后才轮到尤黎。 “我叫尤黎,年龄18,家庭住址淮扬路18号,是建设在福利院旁边的那家小区,没有座机号码,手机号是14593311xxx。” “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可以填院长妈妈的联系方式吗?谢谢。” “我患有家族遗传的多重人格分裂症,以及精神分裂,会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还有一定的精神衰弱倾向,会失眠睡不好。” “谢谢。” 尤黎拿到了他梦寐已久的出院证明。 但下一秒李医生就说,“你的家人在医院大门那等你,来接你出院了。” 那张薄薄的纸随着这一句话的说出,在尤黎手里顿时显得格外沉重,他好像回到了虚假的副本里,玩家们死后却会被医院说是他们的家人来接他们出院了。 可他在现实里没有家人,更不用提这是在副本里,接他出院的人是谁呢? 为什么陈双却是自己离开的? 尤黎呼吸都屏住,他静静地看着自己被从躺椅上放下来,他站在了地上,虽然是在虚假的副本里复健的,但他的创伤后应急障碍的的确确消退了,双腿有些不适,却还可以自如地行走着。 他恍惚地跟着护士走出了手术室。 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的舟山精神病院都一模一样,走廊、灯光、道路、刺鼻的消毒水味都一模一样。 尤黎被带进了电梯里,他有些害怕,但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跟护士走出了电梯,他来到了一楼大厅,被带到了医院的大门前。 有一个人背对着他, 静静地在那等着。 身着白大褂,手上戴着腕表。 是医生。 尤黎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应激般死死把那张出院证明藏在了自己怀里,害怕被医生抢走一般。 等医生转过身看他时,他才恍惚一瞬,睁大了眼睛。 医生戴着银丝眼镜,姿态落拓,除了身形修长外,面容五官跟他却诡异的相似,因为神情冰冷,带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他看上去比小丑的年纪还要大一些,眉眼间是难以言喻的阅历和沉稳。 从上而下地向尤黎投过来视线。 尤黎呼吸快窒住,“你,你为什么跟我长得……” 医生远远望着他,“因为我就是你。” 尤黎说不出话。 医生走过来,脱下白大褂披在了他的身上,“你以前说福利院里没有医生,所以我选择了这个副本。”他说,“走吧,我送你出副本。” 太乱了,太乱了。 尤黎大脑一片空白,“可是我不是对你说的……” 医生,“你还没有记起我吗?” 尤黎有些艰涩道,“我以为是他……” 他看了病历档案,做了那个梦后,隐约有小丑是他小时候陪他的哥哥的猜测,他不敢确认,也不想相信他的哥哥会变得那么坏。 医生,“你可以把我看成理智的那一面,由于副本机制问题,他成为了由负面情绪组成的那一面,成为了玩家们由恐惧组成的具象体。” “我猜到我会心软——”他顿了顿,“算了,放你走就放你走吧。” 尤黎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有些头晕,眼前发着黑,眼睛很酸,鼻子也很酸。 他想起了小丑留下的三样东西,一样是童话书,一样是小丑面具,一样是锋利的手术刀,就好像全然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小丑放他一个人待着,把刀留下了,面具也摘了,即使回来后看见他要通关也没有阻止。 放他走了。 尤黎怔怔地问,“他跟我一起跳下来了吗?” 抱住他的人是小丑吗? 他没有事,那小丑会出事吗? 医生只是说,“不怪你了。” 不怪你的任何选择, 也不怪你忘了。 “以前不怪你,现在也是。” 第28章 我失忆了28(完) 我喜欢我的痛苦…… “恭喜宿主通关。” 在尤黎被医生推出去的那一瞬, 系统的机械声在他脑海中同时响起,在一片白茫之中,他能感受到医生在自己的额间落下无言的一吻。 随后医生的身影瞬间在他眼前逸散, 消失在一片白茫之中。 尤黎往前扑了个空,他还没问清楚,还没有问清楚那么厉害的副本boss会不会跟他一起坠亡,整个世界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一片白茫之中, 好像无处可去,孤零零一般。 “副本boss也会消亡吗?” 系统没有回答,又好似已经回答了,“新手副本‘舟山精神病院’将永久关闭。” “现为宿主发放通关积分奖励——35000。” “积分可在副本外用于系统商城消费。” “因宿主达成另类true end线——自那天起,在梦中缠绕病患们的梦魇消失了,舟山精神病院新型催眠治疗手段将永久不再启用。” “现为宿主发放积分奖励——50000。”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手术刀, 来自于梦魇的馈赠,它锋利无比, 足以切碎正在向你飞来的子弹,品质顶级。”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医生的白大褂x2,来自于副本boss的掉落物, 可以屏蔽怪物的注视5分钟, 品质尚可。”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医生的药,副作用严重,以免遭到反噬,请遵守医嘱积极用药, 切勿停药, 品质不明。” 副本永久关闭了。 尤黎花费了很久才听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记忆不太好,一直在缝缝补补的过程中, 导致他好像也变得格外迟钝。 记性很差。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小时候在福利院里一直陪他的哥哥,院长妈妈带他去医院治疗的过程,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医院的保护治疗下,他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跟哥哥相处的记忆,说过的每一个字,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被迫封存在他记忆的深处里。 包括他治疗的过程,他只记得自己日复一日地在医院里吃着药,看着童话书,重复那么一段从病房走到治疗室,再进去的路程。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 他都没有想起来。 直到过了很多很多年,尤黎上了初中,在闷热的教室里做卷子的时候,院长妈妈再一次将他带到了医院里,说他快十五了,要长大了,也懂事了,才把他的病历本拿给他看。 他患有基因遗传的多重人格分裂症,父母不想再延续家族的这段痛苦,把他遗弃在福利院。 其他小孩们说他是问题小孩,他的病会传染,都不跟他玩。 尤黎一直不记得自己治病的过程,去治得什么病,他们只是说他病了,要接受治疗,不然会很痛苦很难受,会被陌生人取代自己。 他不知道每一次进医院治病,都在一次一次地将自己新生出来的副人格杀死。 将自己唯一的朋友,小时候唯一会保护自己的哥哥关起来,关在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关了好多好多年,忘了好多好多年。 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哥哥正在被黑暗渐渐吞噬,慢慢杀死。 最后意志彻底消亡。 他进副本之前才出了院,那次他杀死的又是谁呢?他是怎么把他们杀死的?他不记得了,他忘了。 他想不起来任何治病的过程。 “我乖乖吃医生的药,会想起来我失去的记忆吗?会想起来我忘记的人吗?” “我要怎么才可以再见他们一次,想起他们。” 尤黎突然觉得好累,他的胸口很疼,但他却好像感受不到心脏在疼,他只是声音很轻,很轻,很安静地问。 他轮回十次的记忆在通关的这一瞬解除了禁锢,让尤黎重新想了起来。 其实每一次都没什么不同,除了每次进副本的玩家不太一样,有些玩家会对副本里的npc很坏,能利用的就更不用说了。 有些玩家即使对同一阵营的玩家也充满了算计,恶心满满。 尤黎在记忆里吃过很多次亏,尤其是两个副本boss都对他这么特殊,所以医生一直对他和其他玩家接触的行为不太喜欢,会生气他一次又一次地不长记性。 而他没有一次相信过医生,没有一次主动去吃下药治病过。 他站上过窗台要往下跳的次数也数不清了,小丑一开始不会把刀留下,慢慢的,他放下了刀。 再慢慢的,他把刀放下后会阻挡他要往下跳的举动,一次又一次。 直到第十次,小丑没有再阻止。 轮回十次都不能留你下来, 那不如就放手吧。 · 尤黎的问题没有得到系统的解答,他蜷缩在一片白茫之中睡了过去,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把自己蜷缩成了很小一团。 眼睑处还有干涸的眼泪。 等他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张大床上,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卧室的灯自动亮起,落地窗的窗帘缓慢向两边拉开,外面阳光明媚。 “这是系统空间,你有七天的休息和准备时间,最迟七天后前往下一个副本。” “由于你出副本后没有操作,我帮忙操作了一下,温度和湿度都在人体感到舒适的范围内。” “如果你感到不适,请和我说。” 尤黎的情绪好像自我封闭了一般,他什么都不想动,只是轻声应了一下系统,就把自己蒙回被子里。 两个小时后。 “你该吃药并进食了,补全自己的身体能量。” 尤黎梦游般爬起来,听着系统的话安静地进食完,补充了水分,再把药吃进去。 从醒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系统好像叹了口气,“要看看系统商城吗?” 尤黎过了好久才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如果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这个动作,但下一秒,系统商城的面板却在尤黎眼前打开了,排在第一名的就是“灵魂购买券”——一亿积分。 底下有一层小字——可以帮助玩家重回现实。 第二名就是金钱1000——1积分。 1:1000的汇率,只要花一万积分就可以在现实里成为千万富翁了,有关现实生存物品的无一例外都只需个位数积分。 直到道具一列,才能看到陈双说得那些道具,比如屏蔽npc听力道具,按照品质高低,分距离、按屏蔽的分贝差从高到低不等,都是一千积分起步。 再比如躲避监控死角的道具,按品质高低,使用时限,最高能售卖到五千积分。 尤黎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两个字——“身体”。 系统商城跳转出界面,小字——一具健康无损的身体,售价一亿积分。 好贵,他给哥哥买一具,不,买两具,是不是要花两亿积分?那灵魂购买券要买两张吗? “有可以复活副本boss的道具吗?”尤黎像重新打开了情绪开关,眼里也有了一点活力,他小声询问,“你不能回答我也没有关系的。” 系统说,“无可奉告。” 语气有些冰冷。 尤黎被凶了一下,他换了个问题,“那我可以帮他们买身体吗?” 系统毫不留情,冷笑,“你有钱吗?” 尤黎噎了一下,“……没有也可以努力的。” 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是副本里的boss,而不是跟他一样是玩家,但是不能打消尤黎愧疚,想补偿的想法。 他想做些什么,只要是他可以做到的,再怎么努力也没关系。 尤黎点了一下“个人余额”那里,想看看自己还有多少积分,等界面跳转冒出来后,他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那个数字——25485000。 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数了上面有几个零,甚至重重复复数了三遍。 “个、十、百、千、万……”尤黎有些茫然,“……千万。”他不太懂,“你在吗?系统发放积分的时候也会出错吗?我没有那么多积分的。” 如果没记错,他好像只有八万五的积分,但现在足足有两千万。 两千五百万!!! 在这巨额下,他通关副本赚来的八万五都快可以忽略不计了。 系统的机械声不包含任何情绪,吝啬多说半个字的冷漠,“我从不出错,这是副本boss靠‘舟山精神病院’赚到的积分。” 尤黎怔了一下,想到什么,声音很轻,“是小丑的吗?” 是小丑给他的吗? 系统,“无可奉告。” 尤黎碰了个冷钉子,但他脾气很好,或者说很钝感的,并不介意,“那我要好好攒起来,现在只剩下一亿八千万了!” 有了目标后他顿时充满了意志力。 尤黎,“我可以现在就进副本吗?” 系统的声音越发不带人情,“不怕死的话。” 尤黎安静了一下,“……怕的。” 他说,“但是我不想他再等我了。” 尤黎的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我还忘记了多少,是不是只有他在等我,但是我想起来一点了,就不能再跟之前一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去尽我自己能做到的去努力。” “我是生病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去治病才是正确的,因为病会让我痛苦。” “会让我异于常人,会让我得不到大家的正常对待,会让我享受不到其他普通人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可是我抛弃的,忘记的,曾经也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尤黎好像是在跟系统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喜欢我的痛苦。” 我接纳它,我本来就该接纳它。 因为那是我啊。 第29章 荒漠公路01 无人区 雨天, 黑夜, 一望无尽头的公路。 这是一条穿越了上千公里无人区的荒漠公路,没有天线, 不覆盖信号和网络,也没有路灯和摄像头,一旦进入联系不上任何的救援队,在里面发生了什么都无人知晓。 尤黎身后、前方是遥远望不到尽头的荒漠戈壁, 没有任何的人烟,左右两侧是绵延千里的公路。 寒冷萧瑟的秋风混合着瓢泼大盆的雨丝,周围很黑,他蜷缩蹲在路边,被淋得浑身都湿透了。 还有些冷,不得不紧紧抱住了自己。 “还要等很久吗?”尤黎呼出一口寒气, 有些难受地问,“我已经等了好久了, 还没有来吗?” “死在路上了吧。” 系统语调冷得像在杀人。 尤黎有点不敢跟他说话了,他安静地慢慢等,没等多久, 就听见远远传来的皮卡轰鸣声, 远光灯刺破黑夜。 他抬手挡了挡眼睛,有些被刺到。 尤黎有些费力地向远处望去,能看见是一辆纯黑色的大皮卡,线条野蛮得冷硬, 反应过来后, 又立刻站起来小跑到路边,挥着自己的双手。 他穿得单薄,松垮的毛衣和米白色的长裤, 浑身淋得湿漉漉的。 鼻尖被冻得通红,雨水顺着眼睑滑落,狼狈得不成样子,呼着微弱的寒气,即使是在雨中,淋得一片狼藉,也能透过雨丝看见少年眉眼间朦胧的脆弱。 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拼命地寻求过往人的帮助,几乎没有车辆不会为他停留。 单薄,毫无攻击性的小羊羔。 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都不会被人发现,拨打救援号码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人区——整整跨越一千公里,蜿蜒穿行在荒漠隔壁里的公路。 那辆全黑的皮卡像一阵雨夜里呼啸的风,带着刺耳的轰鸣,速度极快,毫不犹豫地略过了公路边的少年,不带任何停顿地向前继续行驶。 路过透明人一般, 速度缓都没缓一下。 还在挥着手的尤黎一下怔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他看着开得越来越远的全□□卡,认认真真地茫然询问,“副本给我的角色卡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那辆皮卡速度开始降缓,突兀地在路中间停了片刻。 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倒退。 没过多久,车子就倒停了尤黎前面,这是辆重型皮卡,尾箱全包,轮胎上面的挡板甚至高到了尤黎的腰间。 纯黑的车身上到处都是被沙土飞扬过的痕迹,留下的泥土印子不少,雨水往上淋着,泥水就往下掉在地上。 很吓人。 尤黎半天都没有动作。 车主人连车窗都没有降,不耐地按了下喇叭催促,鸣笛声贯彻了雨夜。 尤黎吓了一跳,慌忙地小跑上前,几乎要踮起脚才能够到车窗,他伸手拍了拍,声音在雨声里模糊不清,“我遇到了一点麻烦,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让我搭一下你的车?” 还隔着车窗,怕里边的人听不见,重复了好几遍,因为车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尤黎只能无措地又道谢又寻求着帮助,“等出了无人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片刻,车门才响起了开锁声。 尤黎费力地拉开重型皮卡的车门,攀了座椅边的台阶才爬上去,他浑身湿漉漉的,也很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车了,对不起。” 他坐稳了才有空去看主驾驶上的人。 是个穿着迷彩作战服,近乎全副武装的男人,作战头盔、面罩、防护镜一个不落,全身上下的数十个口袋都鼓囊起,装着机械零部件的可能性足足有百分之九十。 只有中间露出了零星半点没被遮起来的面部弧线,他单手把着方向轮盘,戴着迷彩色的半指手套,连视线都没投过来半分,冷声吩咐,“关门。” 这副打扮没让尤黎感受到害怕,反而是满满的安全感,他惊喜地问,“你是附近救援队的人吗?” 是官方人员吗? 这种角色npc在副本里也是正义那一方的存在吧,肯定不是坏人。 男人终于侧过一眼,“我不重复第二遍。”仿佛下一秒就会驱逐人赶下车。 尤黎连忙道,“我现在就关。” 尤黎有些费力地双手把车门拉上,真的太重了,他耽搁了一会儿时间,直线感觉到车里氛围的越发差劲。 当车门一关上锁死,彻底变成一个密闭狭窄不透风的昏暗空间时更加明显。 只有尤黎身上的水还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很快,他脚边就汇聚了一个小水滩。 他自觉麻烦了别人,有些坐立不安地低下了脑袋,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不弄脏其他地方。 太凶了。 尤黎都不敢呼太大口的气,“谢谢你,我叫尤黎,谢谢你愿意帮我。” 男人似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尤黎总觉得对方在看被自己弄脏的座椅,他在人眼里好像脏兮兮的,还要对自己诉说悲惨的经历,“我跟我男朋友——” 他话还说完。 车子骤然颠簸一下。 尤黎快撞到前方的中控台,他险险伸出手臂撑住,被安全带勒得有些疼,以为是轮胎碾过了什么大的石粒。 前方的路段不是很平。 尤黎顿了顿,“是来旅游的,想穿过这片很有名的无人区,但是我们在路上吵架了,他把我丢在了路边。”他小声说,“我淋着雨等了很久很久,就只有你经过。” “谢谢你救了我。”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荒漠公路’,请领取你的角色卡——被男友丢弃在路边的旅人,你在雨中等待你深爱的男友会回来接你,却久等不到,怨恨充斥了你的头脑,在极度的害怕、无助下,你等来了一辆能暂时搭你一乘的皮卡车……” “副本通关条件——离开荒漠公路。” “切记,请勿脱离人设。” 前景剧情过去后,系统又在尤黎脑海里述说了一遍,“现在,您正式进入‘无人区’。” 尤黎通过后视镜好像看见了男人作战服前的数字,好像是——019。 他捏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捏出一滩水了,有些无措地询问,“我可以开一下车窗吗?” 019说,“随你。” 尤黎得到回应后,扯住了自己的毛衣,然后脱了下来,毛衣底下还有一件白衣服。 他卷起毛衣,开了车窗。 因为荒漠公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所以尤黎大胆地伸出手,把自己的衣服拧了拧,勉强捏干净水后,虽然又淋了一点雨丝,但总好过之前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里面的衣服也被淋透了,紧贴着在身上,因为是白色,能清晰地透过布料看清背后的肩胛骨线。 布料半黏着,从后颈到腰背若隐若现,还能看见柔软的腰窝,关上车窗时,嘴巴里呼出的气还让车窗玻璃上起了很小一圈的白雾。 抱着拧好的毛衣转过身时,前方被遮挡住,只能看见锁骨往下一点,因为太冷,又被雨砸着,关节处的皮肉上都起了粉。 但也就只能被抱着的毛衣遮住前面这么一点地方,肚子上的肉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像一掐就能起一个印,不用被抱多久,就能留下人的手掌印。 尤黎想着要不要再把毛衣穿上,他刚想抖开来,一旁的人就说,“后面有衣服。” 尤黎怔了一下,抱着毛衣回头往后座看,确实有一个包,他说,“谢谢。” 他解开安全带,微微转过身去够,伸直了手指才只能扯到一点点带子。 这辆车太大了,后座也很宽。 一点都不像只是一个人开得车,让尤黎恍惚觉得这辆车上应该还要载几个人,载满了才合适。 尤黎扯过来,包掉到地上,他说了个“对不起”,又立刻捡起来,翻了翻,里面都是衣服,他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 又问,“我可以借借你的毛巾吗?” 019:“随便。” 尤黎拿出了毛巾,看见了什么,抿抿唇,“里面我都可以用吗?” 019:“能。” 尤黎愣了一下,还是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在别人车上换全套衣服,纠结了一下,因为裤子一直在滴水,最后他还是拿了出来。 因为019一直多余朝他这边看一眼,跟他说半个字都没必要的样子,尤黎也没有说能不能让他不要转过来,只是背对着。 先是上衣,他安安静静地用毛巾擦着自己,穿上了对他有些格外偏大的最后是鞋袜,裤子,湿成一团的衣服被他赤着踩在脚下。 他有些笨拙地拿出里面的那条干燥的作战裤,因为光线昏暗,裤子又都是口袋,他还辨认了一下前后,才找到正确的那面。 他的腿很白,很匀称,看不出任何长时间坐过轮椅的样子,脚踝和脚背处因为皮肤太薄,还能隐约看见底下的青色血管脉络。 用着别的男人的毛巾,在陌生人的车上,甚至只隔了一个手刹的距离,有些费劲地弯腰擦着腿上的水。 尤黎穿之前还用毛巾把座椅上的水擦干净,他提裤子的时候,才听见一直没出声,好像也没看过他一眼,给了他换衣服空间的男人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你男朋友知道你这么开放吗?” 挑衅冒犯到尤黎脸上的直白和粗鲁。 019把着方向盘,他好像肆意观赏了很久,却没露出半点痕迹,隐藏在护目镜和面罩之下,素质低下到极点。 像个军匪头子,蛰伏般尝完了好处,看够了,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地问了句。 用词粗暴又无礼。 “里面怎么不脱?” 第30章 荒漠公路02 擦擦口水 尤黎不会骂人。 他捏着作战裤的指心都掐红了, 面对这堪称粗俗的两个问题,甚至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还低着眼睑去看了看自己还没完全拉上的裤腰。 尤黎下意识问, “里面也要脱吗?” 019把着方向盘的手缓慢收紧。 尤黎抿唇,“可是我没有衣服换,脱了的话就没有的穿了。” 系统的机械声要冒出冰碴子了,“你听不出来他在侵犯你?” 尤黎反应了一下, 声音变小,“可是现在我在他的车上,还要等他带我出去。” 系统不出声了。 尤黎觉得系统可能又生气了。 他硬着头皮对019说,“你说话可不可以文明一点?” 019很突兀地短促笑了一下。 车子又一阵毫无预兆的颠簸,因为尤黎在换衣服,他安全带没有系, 往前一扑后,用手出去撑着, 刚刚还在拽着的裤子就往下掉。 019没有任何歉意地道,“真抱歉。” 尤黎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方便地先去把裤子往上提, 因为作战裤他不能完全套上, 只能用腿肉压着先坐下来,再去系安全带。 幸好019的包里还有根皮带。 尤黎研究了一下,才给自己带上,戴到最里面的那个扣才堪堪合适。 他不说话了。 019也不会主动出声。 车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因为里面是湿的, 尤黎坐得有些不舒服,偶尔会动一动。 慢慢的,他开始靠着一旁的车窗打瞌睡。 车子开了快一个小时了。 安稳下来后, 尤黎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总觉得车里的气味有些不对劲,有点难闻。 他低脸提起自己的领口,去闻了闻,轻轻嗅了嗅,觉得是对方的衣服有味道。 会不会019的衣服臭啊? 尤黎认真地想。 019注意到他的动作,“不想穿可以脱,我不介意你在我车上全/裸。” 尤黎慌忙放下手,“对不起。” 他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019说话好难听,尤黎胡思乱想着,他身上的衣服就是普通的皂角味,没有异味。 可是他总觉得空气里有些奇怪的腥气。 在车里昏暗的氛围下,冷气也开得很低,明明外面已经很冷了,车里却还维持着这么低下的温度。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需要低温保存一般。 尤黎因为019官方的作战服打扮而有些安心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有点紧张。 他用膝盖想都知道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什么,不然他在这辆车上睡一觉起来,车子岂不是就开出荒漠公路了? 他就通关了吗? 尤黎偷偷看一边的019,觉得对方人品虽然差,但作为救援部队里的人,尽管副本背景是国外,但职业素养应该还是有的。 遇到危险会保护他的吧? 尤黎有些冷,他把019包里的外套扯出来披到身上,厚重的外套很快就将身体捂暖。 他身上现在披着的都是黑的,只有露出的半张脸肉白白嫩嫩,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像在披着男友宽大的外套,呼吸轻轻软软的,靠着车窗浅浅闭上眼睛。 皮卡开得越发平稳。 尤黎迷糊地感觉到,中间好像有两次颠簸,他睡姿歪了歪,没有醒。 最后是被冻醒的。 尤黎回过神,发现车子还在路上往前开着,019坐在驾驶座上,防雨的作战服上却也在往下滴水。 他怔了一会儿,才看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窗打开了,身上的雨似乎是从外边打进来的。 019把车窗关上,“醒了?” 尤黎坐直,点点头。 019:“擦擦口水。” 尤黎呆了一下,面色潮红,手忙脚乱地去用手背擦自己的嘴巴。 他擦完后才发现自己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019是故意骗他的。 熟悉的颠簸动作, 车子拐弯停了下来。 019推开车门,冒雨下了车。 尤黎连忙趴在车窗上看他去哪里,余光发现一直漆黑的路边竟然有点光亮,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老旧红顶木板房。 很有国外红房子的建筑气息。 尤黎通过上面的英文词勉强辨认出这好像是家二合一的餐旅馆,甚至还能加油修车。 019像忘了他还在车上,一句话都没有问过,径直往里边走去。 尤黎鞋袜也湿了,他自己留在拔了钥匙,黑漆漆的车上很没有安全感。 自从上个副本出来后,他一直有点怕黑,现在也总觉得车上除了他之外,黑暗里好像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看着车窗外旅馆外亮着的温暖小灯,也想推门也下车,却根本没地下脚。 尤黎翻了翻019的包,把不合身的鞋袜给自己穿上,踩着重重的黑色马丁靴,费力地推开车门,爬了下来。 片刻才发现大雨里除了他好像还有人。 是旅馆的女员工,却不是金发碧眼的外国面孔,而是亚洲人,对方在尾箱那好像在给车加油。 019站在屋檐下,隔着大雨往这边看,他一身的迷彩作战服,带给人的危险性十足。 尤黎冒着雨,啪嗒啪嗒地踩着不合身的黑靴,把手心挡在头顶上,攥着衣领,往019那小跑过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 却诡异地发现女员工不知怎么蹲在了地上,好像在看地里的什么,但从尤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皮卡车身往下滴落的泥水。 尤黎又往前看,蒙着脸往前跑。 019站得笔直,半手按在腰后,漫不经心地看着雨幕,另一手拿着刚在旅馆里拿到的烟盒,在手里转着,似乎想透透气放松片刻。 尤黎往他那小跑着,雨丝砸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隐约听见身后响起一声穿透雨夜的尖叫。 尤黎吓得要绊倒在地,他回过头去看,发现那名在给车加油的女员工不知怎么擅自开了皮卡的尾箱,大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对方反应过来后,却并没有处在正常地慌乱中,而是捂住了嘴,想强装镇定。 油加满了。 但因为没人去拔出枪,黑水在油箱口汩汩地往外冒,019把烟盒收起来,大步朝皮卡走过去。 他越过了雨中还在愣神的尤黎,甚至连一眼都没施舍出去。 而是径直去把加油枪从油箱口拔了出来,扔在地面上,019回头看向已经往旅馆里面逃跑的女员工,他从腰间拿出什么,在雨中精准地对准猎物的后脑。 尤黎呼吸一滞,耳中听见“砰”一声巨响,他还没来得及去看清,鲜血就在空中爆发。 女员工砰然倒在地上。 019就好像顺手解决了一个小麻烦般,他在雨中看向还在愣神的尤黎,护目镜下看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和眼神。 019再次举起了手臂。 尤黎腿软地跌倒在地,泥水溅了他一身,在大雨中惊恐地想爬起来,也想往旅馆里逃。 下一秒,他眼前一片眩晕。 猛然一个后坐力。 等尤黎回过神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坐在车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间倒退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辆重型皮卡静静地在夜路中往前开。 019坐在他身旁的驾驶座上,把着方向盘,斜斜朝他看过来一眼。 因为尤黎在捂着口鼻,条件反射般惊惧地呼吸着,快往远离人的车窗那蜷缩成一团。 是梦吗?他又做梦了吗? 还是跟上个副本一样,他进入了梦里。 尤黎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掩着下半张脸,勉强把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冷静地去查看周围的一切。 发现跟他之前睡醒不同,019没有开窗,身上也是干的,没有淋上雨。 那应该是梦吧? 尤黎深呼吸着,“我做了一个噩梦。”他干涩道,“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回想起刚刚的那一幕,重新睡过去又睡不着,只能在心脏剧烈地跳动中,掩着口鼻装睡。 留了个警惕心。 他晕乎乎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受到熟悉的一下颠簸后,突然间感觉到车子好像停了。 身旁的019似乎推开车门下了车。 又到了那间旅馆吗? 尤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往车窗外看去,却发现外面一片漆黑,远光灯静静开着,只能看见周遭的荒漠。 他咽咽口水,往旁边看过去,却发现车门没有彻底合上,只是虚掩着。 怪不得他没有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刚刚到旅馆的时候,019明明是关了车门的。 尤黎借着后视镜往后面看,他只能看见019绕到了尾箱后面,雨声很大,冲刷着一切。 他听不见对方在做什么,也不敢擅自下车,怕被发现。 过了片刻,019才从尾箱后绕出来。 尤黎连忙闭上眼睛装睡,他能感觉到019上了车,坐上驾驶座,然后启动了车子,熟悉的颠簸过后,车窗被降下了。 他上一次睡着的时候,好像也隐约感受到车子似乎也颠簸了两下。 尤黎求证般,装作刚醒来一样,往一旁看去,发现019身上的作战服跟上次一样往下滴着水,车窗同样地半开着。 外面的大雨噼里啪啦打进来。 随后,019看见他醒了,把车窗关上。 是一样的,上次也是这样。 尤黎唇色发白,车子又开了一段路后,跟上次一样,拐弯在路边停下。 尤黎往车窗外看过去, 是那间熟悉的旅馆。 019径直开门下了车,往旅馆里走去,很快,尾箱后那名女员工又重新出现,往皮卡里加油。 尤黎连忙穿上了鞋袜,推开车门下了去,他小跑着到了尾箱后,确认那名女员工跟上次长得一样,是同一个人时,才确认时间好像确实倒退了。 尤黎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他只想避开对方的死亡,他冒雨走到了女员工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却发现那名女员工加油的手也在抖着。 跟上次不同,对方根本没往尾箱看去一眼,刻意地避开视线。 尤黎试探性地询问,“你是玩家吗?” 女员工顿时看向了他,片刻,微不可几地点了下头,对方的面色也隐隐发白,都是后怕。 跟他一样保留着记忆。 尤黎松了口气般,安下了心,他不敢查看尾箱里有什么,找到机会跟女员工互通一下线索也是可以的。 而且他能感觉到019还在后面看着这边。 面对绝对的武器压迫下, 也做不到任何的反击。 他要找借口留在旅馆, 绝对不能再上019的车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荒漠公路03 住一晚 …… 那名女员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尾箱的地面, 借着能遮挡视线的大雨和背对着019的视角,伸手指了指。 尤黎费力地在雨中睁开眼睛,浑身都要被雨浇透了, 幸好作战服防雨,但他匆匆忙忙的,没有拉拉链,也没跟019一样全副武装。 雨水还是会顺着他脸和脖颈流进身上, 冰凉透人,大雨的力度就像要把他砸进地里。 他什么都看不清。 冰冷阴凉的雨水顺着他的眼睑流进嘴里,连呼吸都要被密透的雨丝剥夺,在黑夜下的大雨中,在019的视线下。 尤黎装作作战靴太大了,快要从自己脚上松落的样子, 蹲下身提了提鞋后跟。 在这一瞬间终于看清了地面上的异样。 从车身上滴落下的泥水夹着一丝血红,暴风雨猛烈, 很快,这些血红滚落进泥泞的沙土中,在黑夜里消失不见。 这些混着鲜血的雨水是从尾箱的缝隙里流出来的。 他在车上闻到若有若无的腥味也是来源于此, 是人体流出的鲜血铁锈味。 他一直跟尾箱中的那具尸体和一个杀人凶手在同一辆车上待了一个多小时, 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隐隐的尸臭味。 可尤黎在车内冷气下,甚至毫无知觉地睡了过去。 大雨甚至洗刷了一切的罪证。 尤黎想捂住自己的口鼻,但他的手心全是雨水,紧紧捂住脸时, 也只是把雨水往口鼻里浇灌着闷进。 他重重呛咳一声, 却因为在雨中平复不了呼吸,复发的病症越发严重。 后怕到全身冰凉, 隐隐作呕。 不, 不对,还不能确认里面的是不是尸体,万一那个人还活着呢?只是受伤了,还有得救。 可是尤黎不敢赌,他看了一眼不敢在传递任何消息的女员工,从地上站了起来。 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攥着衣领,低着苍白的脸,朝019转过了身,在大雨中闷头跑了过去。 等进到没有雨砸下的屋檐下时,得到呼吸的尤黎才腿软地快半跪到地上,他扶着木板房的柱子,用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不让自己吸入过度的氧气。 好奇怪。 他上一个副本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为什么现在只是看见了一点鲜血,就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着,害怕和恐惧充斥了整个大脑,连手脚都变得变凉。 太明显了……这样太明显了,019还在身边,不行,不行…… 可是身体完全控制不住, 到底是为什么…… 沾满泥土和雨水的作战靴停在尤黎面前,019停在他面前,护目镜背后的视线让人捉摸不透,只是打量低视着快软跪在地面上,弯着腰,捂着苍白的脸,急促呼吸的少年。 尤黎求救般仰起了脸,他浑身都湿透了,眼睛都被雨砸得通红,湿漉漉的,看上去像在哭。 他伸出指心去攥住019的作战裤,捏得紧紧的,指尖都在发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前阵阵地发黑。 上一次他发作前已经回到原地了, 可这次不同。 油再次加满了。 女员工已经把加油枪塞了回去,019把烟盒收起来,跨过地面上的尤黎往外走。 他没有回头。 尤黎攥着他作战裤的手被带着往前一拖,他四肢酸软,在这个力道下彻底滚落在地,却松了一口气,不管他,把他扔在这里也是好的,他原本就想留在旅馆里。 他竭力地回过头去看,却发现019走到车前似乎注意到什么,往尾箱那看了一眼。 随后019看了一眼冒着大雨,背对着往旅馆里跑的女员工,片刻,他大步朝旅馆走回来,俯身单手把地上的尤黎捞起,裹挟着少年,朝皮卡走去。 尤黎控制不住,他害怕地挣扎,说一个字就得停顿很久,大口呼吸着,“我,我犯病了,我不能跟你一起走,我得留在这休息,不然我会死……我会死的。” 019的声音在雨中也没有被阻挡半分,漫不经心的,“什么病?” 尤黎被他单手揽抱在身侧,像在被流氓扛在肩上,近乎是头朝下的,给他本就岌岌可危的休克前兆带来了更大的刺激,他拍打着人,“放开我,放开我……” 意识越来越微弱。 “过度呼吸综合症……轻微——”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 原本是轻微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可以称得上严重了。 019:“好办。” 尤黎听见车门被拉开的声音,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被扔在了后座的车椅上,即使皮椅带着垫,也摔得头昏脑胀。 紧接着019也屈身进来,拉着他的脚踝,往车门这边拖了过来,粗暴地抬起尤黎捂住口鼻的手,摘下了自己的作战手套揉成一团,掐住人的脸强迫人把嘴张开。 几乎抵着尤黎的舌根塞进去, 阻挡了他用口呼吸的一切可能。 尤黎“唔唔”挣扎着,无助地挣扎往后躲,可后面依旧是死路,他贴在车门壁上,毫无力气地伸手往后去摸后面的车门把手。 手指全在颤抖着,没有力气。 019在拿着什么,暂时没有管他。 在尤黎拼尽力气去打开他背后的车门,身后突然悬空,他倒头往下栽去时,又被人硬生生攥着小腿拖回来。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是怎么被019发现的,只是从喉腔中闷出极度恐惧,因为被堵着喉咙喊不出声的呜咽。 所有的挣扎和抗拒都被武力镇压了下来,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绑了起来。 身上披着的作战服外套也在反抗中半褪了下来,甚至被皮带绑紧的松垮作战裤也在极力的挣扎中半掉下来,大片的腿肉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有019留下的指印 因为脚踝被麻绳一圈一圈绑紧,腿肉也只能紧贴在一起,靴子也被他蹬掉了一只,另一只半挂不挂地挂在脚上。 无力地被人绑着蜷缩在后车座里,动弹不了半点。 019绑人的方式很简单粗暴, 像要紧着时间却处理下一件事。 尤黎眼睁睁看着车门在自己眼前“砰”地合上锁死,他脸上混着说不清的泪水和雨水,“唔,唔呜——” 竭力地往车门方向挪动,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半爬起来,视线模糊地透过车窗看去。 下一秒,骤然“砰——”一声巨响。 熟悉的响声轰动着整个雨夜。 尤黎下意识闭紧眼睛,眼角溢出无助的泪水,身形因为害怕剧烈颤抖了一下。 那名女员工又死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熟悉的后坐力,尤黎睁开眼,发现自己重新回到那辆车上。 这辆重型皮卡静静地在夜路中往前开。 尤黎大脑滞停片刻,才猛然一个深呼吸,好像终于回到了现实般,哆嗦着清醒过来。 他语无伦次的,“系统,系统……我的角色卡,角色卡可以再念一遍吗?” 在脑海里后怕地问。 系统的机械声不带任何感情,“欢迎宿主来到副本‘荒漠公路’,请领取你的角色卡——被男友丢弃在路边的旅人,你在雨中等待你深爱的男友会回来接你,却久等不到,怨恨充斥了你的头脑,在极度的害怕、无助下,你等来了一辆能暂时搭你一乘的皮卡车……” 在极度的害怕、无助下—— 尤黎恍然,喃喃地问他,“是角色卡影响了我吗?我的情绪会被它操控对不对?所以我刚刚才会这么害怕,怎么都控制不住……” 但是他要怎么避免跟刚才一样的情况,能不能提前把这个情绪刺激出来? 尤黎的深呼吸慢慢平稳住,跟上次一样对019说,“我……做了个噩梦,对不起。” 他想了想,“我和我男友进无人区前了解了一些状况,中间好像会有一间可以停靠的旅馆,你可以把我放在那里下吗?” 尤黎咽着口水,小心翼翼的,“我想看看我男友在不在那里,我们到那里就分开吧?” 尽力粉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谢谢你的衣服,我……我给你留一个联系方式好不好?等出了无人区,我就把报酬都给你。” “而且……而且我有很严重的过度呼吸综合症,精神也很衰弱,要避免长时间的劳累,我不想给你添太多的麻烦,到时候还会连累你。” “你把我放在那里下好不好?” “谢谢你。” 019看着前方的路况,“我不需要金钱上的报酬。” 尤黎竭尽所能地去给出自己的空头支票,“那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能给你,等我出了无人区——” 019:“不是有旅馆吗?” 尤黎愣了一下。 019侧面看他,往后靠去,把着方向盘,“住一晚,我带你出去。” 尤黎有一瞬间的茫然,慢慢的,他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抿抿唇,怔怔地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男人。 干脆利落的身手,枪支器械上的压制,粗暴血腥的手法,再加上现在密闭锁死的空间。 019本就可以完全不用征求他的意见。 因为这里是在无人区,足足一千公里的荒漠公路,没有任何路况摄像,也没有信号覆盖。 这里荒无人烟。 不管是做什么事情,杀人还是放火,都能完美地被深藏在这片荒漠戈壁里,任何罪证都会被大雨和沙土掩藏。 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更别说这里是副本了, 尤黎毫无话语权。 尤黎僵硬地贴着背后的车门壁,恨不得有多远离019多远,“我要下车,放我下去。” 他声音都在发颤,牙关紧绷着,“停车。” 尤黎换来的是车门紧锁的声音。 019说,“开个玩笑。”从他的语气里却根本听不出这是在玩笑,“现在下去很危险,暴风雨,又是晚上,荒漠上还会藏着野兽。” 也听不出话里的劝诫是真是假。 “除了我,你等不到下一辆车。” 第32章 荒漠公路04 另一间 尤黎拉了好几下车门, 怎么都拉不开,他拍打着车窗,因为害怕, 角色卡驱使他做出的行为越发的不理智。 折腾大半天,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要下车,下车——” 他也不会开车,就算中控台在旁边, 他也不知道哪个是开车门的键,最后是019倾身过来,从作战服里拿出什么,捂住了尤黎的口鼻。 尤黎的脑袋被019的掌心死死按在车椅背上,脸肉都被勒出红痕,他踢蹬着腿, 双手用力去扒拉着捂住他口鼻的手,用指心去抠着, 拍打着,“呜呜”地叫。 眼睛很快就红起来,泪意溢出, 沾湿了眼睑, 又从脸肉滑下去,打在019捂着人的手上。 019:“没打算强j你,急什么?” 尤黎的眼泪掉得更汹涌了,被这句话刺激得越发地发哆嗦, “唔呜……” 他眼前发黑, 意识越变越模糊,挣扎的力度也慢慢变小,拍打019的手越发迟缓、没力气, 最后被手帕里的气体迷晕过去。 019松开手,少年的身体顿时软绵绵地往下滑,脸上沾满了泪痕,斜斜地往旁边歪倒下去。 尤黎最后的意识是019停下了车,跟之前一样,在中途推开车门冒雨下了去,绕到尾箱后。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直到下一阵熟悉的后坐力传来,尤黎再次睁开眼,还是在那辆车上——这辆重型皮卡静静地在夜路中往前开。 他猛地深呼吸一口气,还沉浸在被迷药迷晕的恐惧中。 发生什么事了? 是在他昏迷的时候,019又开去了旅馆,再次杀死了那个女员工,所以又重新回到了现在吗?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像上一次装睡,等到了旅馆,在女员工加油前把她带离开皮卡前,从头到尾都不接近尾箱,不让019起疑心可以吗? 尤黎深呼吸,“我……我做噩梦了。”因为害怕,他对019说话的语气不像之前一样没什么防备,而是不自觉地在颤着,“我之前跟男友进无人区前做了一些攻略,听说路中会有一个旅馆,我想去那……” “上个厕所。” 不能说他要在那住一晚。 “但我有点困,到的时候你可以叫醒我吗?”尤黎给自己找了借口后,才开始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因为回到的这个时间是他还不知道自己需要下车的时候,身上披着的019外套都松松散散的,也没有穿鞋子。 019没出声。 尤黎闷头给自己把作战服的外套拉紧,拿出包里不合脚的靴子穿上,等一切整理齐全后,确保一会儿皮卡一停,他就可以跟019一起下车。 他假装说了声“谢谢”,就紧张地靠着车窗装睡,平复下了呼吸,能感觉到019跟前几次一样,在中途停下了车。 冒雨下了车一趟后,没过多久,又重新上来,把车窗半打开,紧接着继续在前方开去。 尤黎稍稍冷静下来,去分析人的举动,他不知道019下去做了什么,但既然做出这些掩盖性的行为,那肯定是为了不想让他发现。 就像杀人灭口对019来说只是一个小麻烦,对方不在意顺手解决,但能不出意外也是最好的。 只要不让019知道他们知道尾箱里的秘密,这个死亡节点就会过去了吗? 尤黎没有再睁开眼睛,他一直等到第二次车停了,才装作因为车子颠簸而被晃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朝车窗外面看过去,“到了吗?” 019没有回答,径直开了车门下了去。 尤黎连忙也推开车门,跳下这辆重型皮卡车,他顶着大雨,费力地在雨中搜寻着女员工的身影。 看见后立刻踩着不合身的靴子,小跑过去,因为这次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跑过去时还能听见019对女员工说,“把油加满。” 女员工死了三次,面色比纸白,对019的恐惧压在眼底,僵硬地一步一步往加油枪走过去。 她面前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浑身快被雨浇透的少年,在大雨中跑过来,攥着不合身的外套领口。 “姐姐?”尤黎当着019的面说,“可以先带我去你们旅馆的厕所吗?我比较急,对不起。” 尤黎拉住女员工的手臂,“谢谢你,我比较怕黑,现在还下这么大的雨,你能带我去吗?” 女员工立刻反应过来,“厕所离得比较远,没人带不一定找得到,我带你过去吧。”她惨白着面色对一旁杀了她三次的019说,“这位先生,加油枪就在那,您自己操作一下,加一次油500,你把费用放到我们老板那就行了。” 她立刻要带着尤黎往回走。 女员工用得力气很大,似乎也十分紧张,尤黎被她拽得踉跄了一下,连忙跟上。 019在身后看着他们走远。 尤黎走远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019已经拿起了加油枪往自己的车子走去。 他赶忙低着脑袋,抬手挡着头顶砸下来的雨,等进了红房子的屋檐下时,才狠狠松下一口气。 女员工头也不敢回,“尾箱后面不是尸体。”她突然转过来死死看着尤黎,“是一颗头。” 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仿佛要瞪出来。 “一颗刚被砍下来的头。” 尤黎被吓了一跳,呼吸顿时屏住。 女员工,“断口不停地流着血,从尾箱的缝隙里流到了外面。” 只有头,那身体呢? 身体去哪里了? 尤黎问,“是谁的头?” 女员工摇了摇头,“没有线索,我不知道。” 他们一起进了去。 这是家公路上典型的汽车旅馆,一楼停车,二楼住宿,旅馆前有很大一片空地,房型呈一字排开,方便车子开进来加油。 等进了门,才发现前台特别破旧。 高瘦的男老板坐在那,也是亚洲人,看见他们进来时眼神变化一瞬,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去后面交流线索。” 他也是玩家。 女员工当真拉着尤黎去了旅馆后门的WC,“我叫何迟,你好。”她主动释放出善意,“我的角色卡就是荒漠里汽车旅馆的一名新上任的女员工,刚刚那个也是玩家之一,叫王览,他的角色卡是这家旅馆的老板。” “你反应很快,希望之后我们能一起合作。”何迟伸出手,“之前每一次轮回我和其他玩家都交流过的,发现玩家们都是留有记忆回到过去的。” 尤黎也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我叫尤黎,角色卡是被男友抛弃在荒漠上的旅客,说我会等来一辆能暂时搭我一程的车。” 他顿了顿,“就是刚才那辆,我不认识那个人。” 何迟,“那他应该就是npc了。”她问,“你跟npc待得时间最久,他有轮回的记忆吗?” 尤黎犹豫地摇了摇头。 何迟,“副本的通关方式是让我们离开荒漠公路,也就是驶出无人区,旅馆里是有车的。”她说,“我们最初已经有两名同样角色卡是旅客的玩家开车上路了,准备试试开到尽头能不能直接通关。” “但他们发消息告知我们,他们也会随着我们这边发出的状况陷入轮回,当务之急是把这一关过去,不能让那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点。” “这样下去永远都不是个头,别说通关了,我们不会被逼疯就算好的。” 何迟就是最明显的,她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面色难看,眼里都是红血丝。 毕竟每一次死亡的惨痛都是真实、会留在记忆里的。 “不能让019发现异样,起疑心,等他走了就可以了。”尤黎补充道,“他的作战服前面有个编号,是019。” 何迟,“暂时这么行动。”她说话的同时注意着音量,频频回头向后看去,“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尤黎也很紧张地点点头,因为角色卡,他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他。 等重新回到前台时,角色卡旅馆老板的玩家王览,此时恰好在把烟盒递给019。 尤黎深呼吸,硬着头皮走到019身边,他刚刚淋了雨,身上的衣服还在往下滴着水,湿湿嗒嗒的,脸上和脖子都湿漉漉一片。 他不停地深呼吸,控制不住地去绞着手指,“我打算在这住一晚,你好,请问旅馆还有房间吗?” 王览,“有,700美金。” 尤黎下意识伸手摸向裤兜,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忘记了这不是他的衣服,是019的。 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他要住在这的事没有提前跟019说过,也没有说自己接下来不坐人的车出去了,怕019觉出异样,还是费劲地找着借口。 “我可以赊账吗?我把联系方式留给你,等出了无人区,就把钱给你转过去。” “麻烦你了,我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不能疲劳出行,不能好好休息的话会非常难受。” 他说给旅馆老板听, 也是在解释给019听。 王览装作不耐烦地大发善心道,“行行行。” 尤黎立刻上前随便写了一个的联系方式递给他,二人心照不宣地收下。 直到有人突兀地把700美金压在桌面上。 019:“一间房。” 何迟和王览的神色一瞬僵硬。 尤黎还在呆呆地问,“给我的吗?” 019看了他一眼,全副武装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神色,“我也住。” 尤黎顿时僵住了。 王览迟迟没有动作。 019不耐地用指骨敲了敲桌面,“聋了?” 王览最后只能递了钥匙过去,“房间号在上面写着。” 019把钥匙在手上抛了抛,“还有。” 他伸出手,“另一间。” 另一间当然是尤黎的房间钥匙。 王览跟019僵持片刻,最后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迅速把另一间钥匙递了过去。 尤黎这时才反应过来,伸手要去拿,“那是我的房间钥匙。” 019把掌心的两条钥匙包起来,转身出了去,尤黎下意识想追过去,追了两步,觉得不对,王览是自己人,他回头再找人开一间不就可以了? 但已经晚了。 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019下一瞬就已经俯身把他扛了起来,像个强盗一样,抛着手上的两条钥匙,漫不经心地往楼上走。 因为楼梯建在外面,在大雨声的遮挡下,里面的人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等王览跟何迟等了片刻没见他们的另一个玩家回来,硬着头皮出去看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019和尤黎都不见了。 第33章 荒漠公路05 不能买 旅馆的房门被推开。 尤黎身上本就披得松松垮垮的作战服外套被人解开扒下, 丢在了地上,他不停地挣扎拍打着,都阻挡不住暴力的压制。 他止不住地哭, “不要这样,别……求求你。” 019将尤黎不合脚的作战靴也脱下来,最后是袜子,少年的腿都害怕地蜷缩在一起, 再怎么往上躲都只能往身后人的怀里缩过去。 连踢人都不会,只会摇着脑袋,泪水流了满面,想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但紧接着就是勉强被皮带绑紧的作战裤。 好好扣在一起的皮带被人三两下就解开,不管尤黎再怎么缩,戴着作战手套的手掌都能轻松钻进他的软肚上, 三下两除二,就抽出了那个皮带。 很快, 没有皮带支撑自己就松垮往下掉的作战裤也让019扯了下来。 扔在地上。 因为作战服防水,尤黎的身上倒是不湿,腿肉是干燥柔软的, 慌张无措地紧紧并在一起, 他胡乱去推人,想往地面上跳,怎么都挣扎不开。 019的力气太大了。 尤黎的眼泪沾湿了脸肉,眼睛都哭红了, “求求你, 求求你。” 嫩生生的指心死死捂着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服。 019抱着他走进浴室,“刚刚不是还很开放?” 尤黎快呼吸不过来,“没有, 没有的。” 他眼前发黑,看不清019在做什么。 下一秒,他脑袋上劈头盖脸地蒙上一条干燥的毛巾,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因为视线被遮挡,他拼命地摇头。 019却只是用毛巾擦着他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脖颈,动作不算多仔细,擦完之后才勉强给人擦了擦眼泪。 因为蒙在脸上的毛巾阻挡了空气的进入。 尤黎快被激起来的过度呼吸综合症慢慢平复下来,他颤哭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019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往外走。 毫无预兆地,他被人丢在床上。 床铺很柔软,甚至还弹了弹。 但尤黎还是被扔得晕头转向,他反应过来后慌乱地往床角缩,去扯脸上蒙着的毛巾。 视线睁开的一瞬,就只能看见019背对着他的背影。 尤黎艰难地呼吸着,眼睁睁看着019推门出去,而后他的房门被人从外反锁的声响传来,以及一声警告,“别乱跑。” 他呆呆地软坐在干燥的床上,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就被突然放过了。 尤黎维持着一动不敢动的姿势,没有听见019重新走回来的脚步声,才敢试探着动了动,他看着地板上被人脱下来,被淋湿的全套作战服。 好一会儿,他看了眼静悄悄的门,才伸手去够地面上的衣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湿漉漉的作战服重新穿在身上,踩着宽大的靴子,小跑到了门口就去拧门把手。 门被反锁了。 汽车旅馆的门很老旧,门把锁的样式也是圆润的锁头,只能用钥匙反锁,要解开也只能用钥匙,从里面是拧不开的。 但尤黎身上没有钥匙的,他拧了好几下,都拧不开,试探地用力拍打了一下门板,想看看能不能吸引来别的人。 如果是玩家的话,也可以帮他去楼下找旅馆老板王览开门,至于019说的那句“别乱跑”,尤黎已经完全抛在脑后了。 他怎么可能不跑? 可尤黎拍了大半天都等不到一个人来,他微微平复下呼吸,看了看周围,看见有窗户立刻小跑着过去,撑着窗台往下看。 大雨遮挡了视线,隔着一层窗户他什么都看不清。 汽车旅馆的后面也是停车场,前面住宿旅馆的廊道是完全暴露在空气大雨中的,从二楼推开房门就能看见室外。 走廊的防护拦只到腰间。 尤黎只能推开窗户,想看看外面,下一秒暴风雨就随着风打进来,他刚刚被人擦干的脸和头发又重新湿了。 只能笨拙地重新把窗关小一点,以免雨挡着视线,却奇怪地在停车坪里发现019的那辆黑车。 等等,他好像看见019了。 019冒着雨,半蹲在地观察着地面上的轮胎褶痕,在下面没有在二楼的视线开阔。 但二楼离得远,尤黎也不知道019在查看什么,而且按理来说这么大的雨,即使压出轮胎印,也会被雨水冲刷得模糊。 能在大雨中看清这一点肯定需要时间和敏锐度,但这次轮回,他好像也的确因为借口去上厕所,让019待在旅馆的时间更久了一些。 尤黎看着019顺着轮胎印往前,直到正面站定在那辆黑车前面。 这辆一模一样的纯黑重型皮卡车。 尤黎看久了才发现那辆皮卡车好像有些不同,它停在停车坪为数不多的雨棚之下,车身好像是干净的。 他透过大雨费力地看了很久,才确认这辆车确实没有往下滴落着泥水。 怎么会出现两辆一模一样的车? 尤黎忍不住想,这个旅馆里不会有着019的同伙吧?这种重型皮卡明显是改装过的,要达成一模一样的配置和外型绝对不会是巧合。 也不一定是同伙。 尤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作战服外套,019真的是附近救援部队的人吗?如果是救援部队里的人怎么可能每次都这么干脆地杀人灭口,车后甚至还藏着一颗人头。 他想起女员工何迟朝自己诉说的场景,有些害怕地不敢再回想。 会不会是—— 尤黎还想继续深想下去,却发现019已经干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大步流星地回身朝旅馆一楼的前台走去。 直到他再也不能从底下看见019的身影。 尤黎只能又小跑回去,不停地拧着门把手,重新拍打着房门想出去。 019明显警惕起来,准备去找一楼旅馆员工的那些玩家。 情况很紧急。 系统,“商城有□□。” 尤黎下意识小声问,“这个道具要多少钱?” 系统,“一次性的,一万。” 尤黎呆了一下,低着眼睑看了看紧锁的房门把锁。 太贵了。 他现在虽然有两千多万,但都是小丑给他的,尤黎不想花小丑的钱, 他自己通关一次,甚至关闭了副本,也才有八万五积分。 普通通关一次也只有三万五的积分。 一个一次性的钥匙就要花通关的三分之一积分,那他得通关多少个副本才可以攒到积分。 不能买。 尤黎抿抿唇,“不买。”他犹豫道,“我……再想想办法。” 系统不再出声。 尤黎又跑回窗边仔细看了看二楼到一楼的距离,跳下去会不会受伤,他还在犹豫的时候,一楼就瞬间爆发出一声“砰”然枪响。 不知道谁死了。 一阵猛然袭来的后坐力熟悉的传来。 尤黎又回到那辆车上——这辆重型皮卡静静地在夜路中往前开。 他睁开眼睛,还有些没回过神。 因为这次回溯之前他的情绪还算平稳,没有经历什么太刺激的事情,呼吸不算控制不住,也不用跟019解释。 尤黎有些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回到了这里,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确定是不是那名女员工死了,是不是只有那名女员工死了,才会重新回到过去。 但按理来说,如果出现死亡,所有玩家就会重回到上一个节点,那么他们刚刚那次轮回已经度过了第一个死亡节点——尾箱的尸体。 几分钟前的那场冲突是因为停车坪出现了一辆跟019驾驶的一模一样的黑色重型皮卡车而起的,因为这个死亡,所以回到的节点之前不应该是019发现这辆黑车之前吗? 那他们利用这个时间空段,在019发现前派玩家去把那辆黑车开走、遮掩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不让019发现,通关第二个死亡节点。 可是并没有,尤黎重新回到了第一个死亡节点前,为什么?因为刚刚他借口上厕所,让019自己去给油箱加油的举动并不能彻底消除019的疑心吗? 这不是第一个死亡节点的最优解? 那是什么呢? 尤黎有些慌乱,他很害怕,尤其是刚刚才旅馆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他对019的抗拒达到了顶点。 他偏向自己那边的车窗,蜷缩着别过脸,身体行为是下意识的远离,闭上眼回想着。 尾箱没有身体的尸体,从断口流下来的鲜血,顺着车缝混合着泥水滴落到地面上…… 那他上019的车前,他最初、最开始在路口蜷缩着蹲在地上等车的时候。 这辆重型皮卡停在他面前的时候,尾箱有在往下流混着泥水的血水吗?尤黎深呼吸,认真地回忆着。 ……好像是没有的, 只是纯粹的泥水。 那个时候尾箱的尸体还是完整的吗? 尤黎睁开眼睛,他抿抿唇,慢慢坐直了起来,这是他几次轮回里第一次没有睡着。 没有给019中途停车的时机。 第34章 荒漠公路06 回溯 在他上车的时候尸体还是完整的, 而019在到达旅馆前中途只下车过一次。 显然是下车处理尸体的,他把尸体的头割了下来,把身体抛尸在荒芜人烟, 不会让人发现的荒漠里。 但人头留在了尾箱中,断口流出的鲜血从车身的缝隙里流出。 第一次被女员工注意到,打开了尾箱被019杀人灭口。 第二次被019发现自己出了这样的纰漏,女员工的表现又格外慌张, 为了以防万一再次杀人灭口。 第三次是尤黎昏迷的时候,按理推女员工的死法应该跟第二次差不多。 如果把这个副本看成一个固定剧情,需要玩家作出无数选择的游戏,每一次选择都会导致死亡的结局。 它分成无数个小关卡,无数个死亡节点,死亡就会重新回到选择之前, 只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才能度过第一个节点。 下一次死亡回溯的时间节点才不会是做出第一个选择之前。 第四次是刚刚, 他们看似通过了第一个死亡节点,是因为第二个死亡节点做出的选择死去的。 但很明显,尤黎用借口和女员工远离尾箱的行为没有被副本判定成正确的选择, 因为019在看见尾箱流出的鲜血时, 依旧会起为了以防万一杀人灭口的疑心。 除非阻止019分尸的行为,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尤黎低着眼睑,异常安静,害怕019会跟之前一样, 为了方便分尸直接把他迷晕过去。 他的呼吸都在发颤, 别过脸看着车窗,不敢跟019对视。 大雨拍打在车窗上。 尤黎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车窗倒影里019的侧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正面。 对方在透过车窗跟他对视着。 尤黎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019,“你在怕什么?” 尤黎瑟缩了一下,颤着眼睑转过来,“没有……”在面对一个刚才差点把他扒光关在房间里的杀人凶手前,他的表情没有一点说服力,听上去声音都在抖,“你有点凶。” “我害怕。” 019反笑,“我凶?” 尤黎动着自己的脑瓜子,跟人虚与委蛇,“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我多了解你一点,就不怕你了。”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转移019的注意力,他不想再被迷晕过去了。 019靠在椅背上,“行,你跟你男朋友交往多久了?” 尤黎一时间回答不出来,不明白怎么从他了解019,变成019了解他了,“没有多久。” 角色卡给的背景一点都不详细, 他只能自己编。 “只有两三个月。” 019,“你们做到哪一步了?” 尤黎说不出来,聊天刚开始,他就已经不想和人聊天了,逃避似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019,“衣服有在他面前脱过吗?” 尤黎捏紧手心,好一会儿,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可不可以换一些问题?” 019像聋了,“被人吃过嘴巴没有?” 尤黎低着脸,眼睑都湿了,他点点头。 问什么答什么,乖得不行。 019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收紧,他问,“上过床吗?” 尤黎脸都憋红了,抿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019反问,“不是要跟我聊天?” 尤黎摇摇脑袋,“我不想聊这些……” 019漫不经心地问,“行,交过几个男朋友?” 尤黎想了想,“只有一个。” 角色卡也没有说他有过几个男朋友。 019跟查户口一样,“几岁了?成年没?”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去攥紧自己的衣服领口,指心捏得很紧,“成年了。” 019的评价极其没素质,“倒是能挨*了。” 尤黎身上的热气快冲到了头顶,被人说到这个份上都只会攥着衣领,连怎么扇流氓巴掌都不会,憋得快哭了,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 019还在问,“会流水吗?”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下流。 尤黎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水。” 019说了句什么。 尤黎没有听清,因为系统在他脑子里消了一下音,刺耳一瞬,他才听到最后两个字,“……下面。” 他跟着低脸往下看了看,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捏着衣摆的手指都起了粉晕,要气哭了。 少年用手背擦了擦微湿的眼睑,“可不可以聊其他的……”听上去还带着哭音,“我没有那个过,我不知道,不要问我了。” 019诡异地停顿片刻,护目镜下的视线转过来,因为有着遮挡,说不清底下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尤黎只能感觉到,他用手背擦眼泪的动作一直在被人看着,红着的眼睑,发烫的脸,从上到下都被人一一扫视过去。 他快把自己埋进宽大的作战服里,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和眼睛。 但作战服也是019的。 019,“你在勾引我?” 尤黎擦眼泪的手一下停了,有些不明白自己只是擦擦脸怎么就被人曲解了。 系统在他脑子里看不起般冷笑一声。 尤黎闷声问他,“这个npc的设定是出问题了吗?” 好像只会想脏事, 怎么这么过分。 尤黎拒绝了接下来的交流,他别开脸,用后脑勺背对着019,抵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但因为想让人知道他没有睡着,时不时就会抬起来回脸看一下019这边。 被人抓了好几次现行。 幸好一路顺利地到达了旅馆,019没有再中途下车,尤黎匆忙穿好衣服和鞋袜,跟着一起跳下了车,用上次一样的借口,让女员工带他去了厕所,避开019,和玩家交流线索。 “尾箱后面一开始是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的,他中途下车分尸了,只把头留了下来,刚刚我用了些……办法,没有给他中途停车处理尸体的机会,第一个危机应该已经解决了。” “刚刚你们发生了什么吗?那辆车处理了吗?019是顺着轮胎印看见那辆车的。” 女员工何迟面色一下变得难看,“我们只把那辆车用东西罩了起来,没注意到车轮印。”她语速飞快,“019提着枪问我们那辆车的车主人在哪,但我们的角色卡没说,王览和我都回答不出来。” “他逼我们把旅馆住客的册子交了出去,应该是想自己查,拿到手后就直接对我们动手了。” 尤黎猜测,“上一次的时候,他可能还是觉得你们可能发现了尾箱有尸体的事,所以才动手这么干脆的。”他说,“这次把册子交出去后,019应该不会再直接动手了。” “我被019带上楼后,被他反锁关在了房间里,等他走了,你们就拿剩下的钥匙救我出来可以吗?” 何迟表示没问题,他们交流完线索后并没有耽搁太久的时间,尤黎跟她从后门进来时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和上次一样的话术,请求旅馆老板,也就是玩家王览给自己开一间房时,019也跟上次一样,作出了同样的行为。 尤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房间钥匙再次被人抢走,他跟出去后,也像上次一样被019毫无预兆地扛起来,被人往楼上带。 但跟上次不一样,他知道019会放过自己后,这次没有挣扎,而是安静地蜷缩在人的怀里。 尤黎小声提着意见,“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扛着我?我的肚子会被压到,不舒服。” 019上楼的动作停了停,看了他片刻,换了个姿势,把人横抱在怀里。 尤黎被人抱进旅馆的房间,看着房门再一次在他身后被人“砰”得合上。 他还是有些害怕,捂着衣领的手一直在颤。 但在019伸手解开他衣服的时候,还是乖乖地松开手,听话地看着人给自己脱下衣服。 脱裤子的时候还主动抬了抬腿。 尤黎问,“可以轻一点吗?你弄疼我了。” 019扒他衣服的动作顿了下,片刻放慢下来。 尤黎又小声问,“可以快一点吗?” 019抬眼打量着他,“这么急?” 尤黎猝不及防被人问到脸上,大脑都有些空白,不知道为什么019会这么问他。 他的鞋袜也被人脱下来后,被人抱进了浴室里,跟上次一样,019给他擦身上湿得地方。 尤黎还是有些僵硬,半躲不躲的,慢慢等待着019把他扔在床上,转身出去的时候。 但下一秒,他在□□燥的毛巾蒙住头脸的时候,就听见019在自己耳边说,“腿并这么紧做什么?” “不急了?” 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指钻进尤黎的腿心,他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把自己蜷缩起来去推搡,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跟他想的剧本一点都不一样? 019问,“现在装什么纯?分开。” 尤黎无措地摇着脑袋,可他的脸还被毛巾蒙着,看不清外面的状况,十指往下紧紧攥着019的手腕,还是阻挡不了对方的趋势。 尤黎快哭了,“不是这样的。” 019:“哪样?” 尤黎哭,“你要走的,别……” 他眼泪都快出来。 019漫不经心地反问,“谁说我要走了?”他的指腹很粗糙,有着枪茧,很轻易就把少年的腿肉磨出红痕。 尤黎一直在哭,拼命地往后缩着。 019好像真的没明白人怎么前后态度这么大的转变,“哭什么?刚刚不是还在催我?” 尤黎终于被人扔在床上,只是被人摸了摸都留下不少指印,听见019说,“待着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比上次冰冷的三个字多了半句话。 等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后,尤黎才顶着哭湿的眼连忙爬起来,慌乱无措地开始穿衣服,等走到门边拧了拧时—— 发现019这次没有反锁门。 第35章 荒漠公路07 下次把人看好 尤黎的腿还有些软, 走路不是很稳,但他怕019真的会很快回来,扶着栏杆, 忍着些微的不舒服一路小跑。 大雨一直在被风吹进来,雨丝打在身上和脸上,栏杆上也都是雨水,他刚被擦干净的手现在全湿了。 其实019没有摸他的哪里, 但腿肉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粗糙的枪茧大力抚摸、揉弄过的触感。 刚刚抖着手自己给自己穿裤子的时候,甚至还能看见那里都被别人摸得起了红印子,他一直在哭,根本没听清019说他这么急、装什么纯、刚刚不是还在催是什么意思。 尤黎脸上还湿漉漉的,鼻尖很红,全是受到惊吓过后的泪痕, 就算穿上了裤子都感觉自己还在被人摸着,很不舒服。 下一楼的铁楼梯也是红色的, 暴露在大雨中,没有转弯,从二楼直直地往下到一楼的空地, 且只有这么一个楼梯。 019刚刚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按照上一次轮回的记忆,这个时候对方应该在查看停车坪的车轮印。 尤黎怕自己现在下去会直接撞上查看完后正往回走的019,但要是待在二楼,他没有地方藏。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字型走廊, 除了他刚刚开的房间, 他也没有其他房间的钥匙。 赌一把。 尤黎扶着栏杆往楼梯口小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虽然赌错了也可以轮回,但每一次经历的痛苦, 无数次地选错、重来、再回到原点,都是折磨。 尤黎冒着雨,快走到时楼梯口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呼吸顿时一滞。 看清后的下一瞬就松了一口气。 是女员工何迟。 何迟拿着钥匙步伐匆匆,看他下来时猛然一个刹车,“你怎么逃出来的?” 尤黎迟疑道,“我做了一些跟上次不一样的选择,他这次对我的防备心减少了,没有反锁门。” 何迟,“那这个钥匙?” 尤黎,“不能放在我身上。” 就019刚刚快把他扒光的趋势,放他身上很快就会被搜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刚刚尤黎没有直接提前一步把钥匙藏起来。 尤黎着急问,“旅馆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吗?” 何迟,“藏在哪都会被搜出来,等他拿到旅馆的住宿名册就会搜上来。” 尤黎,“那我们先下楼?” 何迟立即道,“等等,楼梯完全暴露在后面停车坪的视线下。”她顿了顿,“我等他掀开盖着车的罩子时才趁机从一楼跑了上来。” “一会儿019会通过便利店的后门进到前台,王览会帮我们拖时间,这个时候我们再下去。” 上一次019也是这么做的。 因为有了多次的试错经验,他们可以预测出019下一步的行动轨迹,减少了很多风险。 何迟屏气,“王览给我发消息了,走。” 尤黎立马跟上她。 他们打了一个时间差,在019走出时,已经绕了一大圈从侧面绕后到了停车坪。 说是停车坪也只支起了一个简陋的雨棚,大片空地都暴露在雨中,藏无可藏。 小跑过去的途中他和何迟交流了信息。 “房间里的窗可以看见停车坪的情况。”尤黎说,“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不要从后面走,再绕回去回前面。” 何迟,“了解,在你们来之前我和王览已经先一步查了房,但只来得及查到一半,什么都没查出来。”她很好心地提醒,“没时间了。” “我们加个面板好友?可以及时交流线索。” 尤黎还没说话,他脑子里就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没这个功能,加不了。” 尤黎想说些什么,不太敢说,只能不太熟练地说着谎,“时间不够了,下次吧。” 何迟只好道,“旅馆唯一的车已经被探路的两个玩家开走了,实在不行你就往荒漠里跑,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回来。”她劝,“别紧张,反正死了也可以回溯重来,总有一次可以找到正确的通关方法。” “这个副本还挺简单的,跟系统送福利给我们一样,走了。” 时间不够了。 何迟转身的时候,尤黎也抓紧时间往停车坪那辆跟019开得重型皮卡一模一样的黑车跑去。 这里019已经查过一次了, 回头再来的几率很小。 何迟说的话总让尤黎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就像他一开始知道尾箱有尸体时,心里的害怕被角色卡无数放大,但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又重塑轮回到上一次死亡节点时,他心里的害怕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小。 角色卡在这点下,对他的影响也变得越发轻微,因为他知道,选错了还有“存档”。 他们好像变得越来越不看重死亡本身。 雨势慢慢变小许多,在尤黎冲过去时已经变成了细细的雨丝,在昏暗的雨棚灯光下,雾蒙蒙一片。 尤黎跑得很快,医生给他做脑电波测试的时候,说过他不能做剧烈运动,否则会诱发他的过度呼吸综合症发作。 但时间真的太短太短了。 只要019打开第一个房间,搜查时走到窗口往下看,就能看见他。 雨丝连成一片,迅而疾地随着荒漠中带着尘土的风斜过,视线被遮挡得让人在黑暗中连前方的路都快看不清,尤黎只能远远看见雨棚内那盏等发出来的昏暗光晕。 他跑得呼吸不过来,像过了一会儿,又像过了很久,等终于跑进雨棚后也不敢停下脚步。 而是捂着胸口,用尽全身力气去控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时,往车后继续小跑,但当尤黎抬起脸的一瞬却浑身顿时僵硬。 血液一下从头冷到了脚底。 是019。 他静静站在车后,注意到有人跑过来的动静后不紧不慢地看过来,熟悉的护目镜和全蒙的作战面罩及头盔,黑色的作战服配着防弹衣近乎完美地隐身于黑夜中。 包在战术手套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上后腰,是随时要拔枪的姿势。 尤黎急促地呼吸着,一动不敢动地浑身僵硬着跟他对视。 019沉默地扫视过来。 下一秒,少年转身就跑。 尤黎甚至怕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滑倒在地,险险稳住后不顾一切地想往前小跑着。 “我不是他。” 男人说。 尤黎的步伐顿时一停,他已经小跑着离开了车后面,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的视线下,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个脑袋出车后。 呼吸也不太平稳,扒拉着车身,抿着唇,努力克制情绪,警惕地观察着人,仿佛只要一发觉不对就会立刻跑掉。 男人迈出半步,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彻底暴露在昏暗的灯下,他身上的作战服和019的近乎如出一辙,除了……颜色。 对的,就是颜色,019的是迷彩色,而对方身上就是全黑的,尤黎反应过来,不是019,就是019的同伙。 他们穿得一模一样,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辆车应该也是他的, 019找得就是这个人。 “我来自当地的比舍普救援部队,编号0579,代号L。” 尤黎本想趁人不注意慢慢缩回去,他的动作很小心,但听到这话时还是顿了一下有些狐疑。 L开始叙述,“一周前,我们侦察到有一伙通缉犯在逃亡中进入了比舍普区,救援部队派了大量人力去逮捕他们,直到三天前,才查到他们在伪装过后驶入了无人区。”他说,“我们派遣了先锋队紧随其后,但很遗憾,他们在荒漠中失去了音信,于是组织派我独自一人先一步前来侦察。” “为了不引起恐慌,消息暂时在封锁中,这是我的证件。” L从胸口拿出证件,摊开来给尤黎看了一眼,因为视线昏暗,又只是一扫而过,他只看见了确切无疑的四位数编号。 确实是0579。 “我猜测先锋队已经牺牲在了这伙通缉犯的手上,而他们伪装成了我们。” 尤黎下意识接话,“他的尾箱后面有一具尸体……但是只有一具。”他还是没完全放下戒备心,并没有从车后出来。 L向他走进。 尤黎紧张地屏住呼吸,但还是没有躲,眼睁睁看着L走过来,然后越过了自己。 “跟我走。” 尤黎下意识跟上去,但是他的步伐有些慢,处于信任又不是很信任的状态。 L的步伐在大雨中沉稳又冷静,“他不止在找我,也在找你,跟着我你最安全。” 尤黎看见L拔出了腰后的器械,他抿抿唇,深呼吸一口气,“他也有……这个。” L在前面走,“你对他似乎很熟悉。” 尤黎却莫名注意到L的战术靴上有些泥印,这很正常,这是在荒漠中,还下了雨,谁都避免不了被泥水沾上。 他的鞋子上也有,却没有多。 他又忍不住想,L就在雨棚的话,为什么019刚刚在这查看的时候没有发现L,对方之前藏在了哪里。 L的话却打断他的思路,“我猜他已经发现了我们。” 尤黎后知后觉,为了躲L,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躲在车的另一面,那面完全暴露在二楼的视野下,更不用提他现在和L已经完全走出了雨棚。 “他现在落了单,是解决他最好的时机,同时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你还有什么信息请一并告诉我。”L的逻辑清晰又有条理,尤黎下意识跟着他的思维顺下去。 “019的枪法很好,很准。” 旅馆的一楼只有几根铁杆支撑着二楼的建筑,前台便利店建在最左边,前方就是加油点,右面全是空地,没有修建房屋,只有孤零零的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身上的作战服也是他的,他尾箱的那具尸体并不想留全尸,想把身体抛尸在荒漠里。”尤黎想了想,“他的注意力很强,是通过被雨冲刷得只剩一点的轮胎印顺着发现你的车的。” “那具尸体应该是他的任务,身体对他是累赘,脸对得上,只有头也能验收。”L冷静下达命令,“要上楼了,你去前台躲一躲。” 尤黎很乖地听从安排,马上行动起来,立刻小跑着往前,从L的身后来到对方的前面,准备往左边跑。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在他经过L的一瞬间,他猛然被人捂住口鼻拦腰抱起来,带着大步向前走去。 冰冷的战术手套上沾着雨水闷在他的脸上,阻挡了空气,尤黎甚至呆怔了好几秒,才惊恐地睁大眼,他呼吸不过来,都是雨水,快要窒息般,只能无助地“唔唔”拼命挣扎着。 被泪水盈满的视线里恍惚看见似乎有人从二楼径直翻身跳了下来,干脆利落,稳稳落地。 下一瞬,尤黎脱离了人的怀抱。 L把他抛了出去。 尤黎在空中还没反应过来,重重被砸进另一个人怀里,粗暴随意的手法,让他吃疼地快掉出眼泪,晕头转向地抬眼,才发现稳稳接住他的人是019。 他看清的一瞬间,怕得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下去,无助地发着颤。 019似乎心情很差,把人抱紧了,透过护目镜,也能看出他的视线冰冷又低沉。 尤黎脸上都是湿漉漉的雨水,止不住地挣扎,他后知后觉019和L是一伙的,他被人骗了。 还被骗了个狠的。 让人玩得晕头转向, 自己主动往坑里跳。 尤黎的挣扎屡次被019压制住,他急促地呼吸呜咽着。 019始终一言不发。 L把器械收起来,越过他们,“下次把人看好。” 019,“谢了。” 第36章 荒漠公路08 巴掌 尤黎被019单手抱起来, 他想挣扎,却被人抬起手臂,被迫揽上了人的肩颈。 因为对方走得很快, 少年趴伏在人肩上甚至还有点上下起伏着被颠起来。 尤黎慌乱中看见大步向前走的019毫无预兆地按上腰间,下一秒就拔出器械,即使在雨中也能清晰地听见“咔——”的轻响,保险栓被瞬间拉下, 对准了L的后脑。 少年被吓到,惊慌地“呜咽”了一声,极力地向前躲着,即使并没有对准他,也怕得不行。 019却瞬间抬手把他往下摁在了肩颈处。 尤黎的脸都埋进淋过雨水的作战服里,他的呼吸声变急, 发着颤。 019的手掌却一直托在他的后脑处,用了些力, 即没让他抬起来,又始终没松开。 尤黎的呜咽声渐渐变小,下意识抱紧了019, 不敢再发出声音, 当作自己是一个人透明人般,尽量避免任何自己参与进去的可能。 他能听见头顶的019不紧不慢地说,“你不该停在这。” 也能听见L的步伐没有片刻停顿过。 L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动,格外平静, “出了点意外, 你也不该在这。” 019的手并没有放下,“什么意外。” “追踪我们的人进了无人区。” “几个人,解决了?” “解决了。” 他们一问一答。 尤黎屏着气, 害怕身后会传来砰然一声巨响,他的大脑还在一片空白地接受着讯息,只是凭借身体对危险躲避的本能。 发着颤抱着019的力度越来越大。 019,“尸体在哪?” L:“扔在了荒漠里。” 一片长久的死静。 L的步伐从未有片刻停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019看着他上楼,缓慢把器械重新拉上保险放了回去,摁着怀里人后脑的手也松开。 尤黎安静得不行,生怕自己引起这两人的注意,即使被松开了也不敢抬起脸。 就是披着别人冷硬的作战服,也能感觉到底下少年柔软温热的身体,胳膊瘦小,因为害怕贴得很紧,也抱得很紧。 019单手托着人,现在才有功夫管他,“跑啊,接着跑。” 尤黎被这一声吓到,应激般抱得更紧了,呼吸一直在颤。 他不说话,019也不再出声。 只能感觉到对方紧随其后,自己也被抱上了楼。 尤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这次019没有一进来就脱他的衣服,因为有L在,他能听见房门被“砰”地合上的声音。 本就不大的房间一下子挤进了三个人,尤其是其他两位还全副武装,尤黎只觉得呼吸都变挤了,这还是他写了欠款,赊账了700美金才换来的房间。 现在完全被强盗抢占。 L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任务完成了?” 019抱着个人,不好坐下,他应了一声,步伐往床上走。 但紧接着,L的下一句话就让尤黎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你尾箱后放着一具尸体,他是谁?” 尤黎的呼吸顿时一滞,瞬间察觉到头顶有视线扫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019说,“路上捡的。” “你在他面前动过手吗?” 这个动手显然是真刀真枪地动手。 L冷静地叙述,“他说你的枪法很准,还打算把尸身扔进荒漠里,只留下一颗人头。” 019抱着人的手臂用了些力气,“是吗?” 尤黎大气都不敢喘,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他刚刚几乎什么都跟L说了,万万没想到对方是骗他的。 019却起了下一个话题,“怎么不继续在无人区的入口接应我?” L语气平稳,“尸体不能扔在入口,被人发现的概率很大,我开了很久的车才找到地点,等到这加完油,时间上已经赶不及。” “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完成了任务。” 019接受了这个说法,“在这停一晚,等明天雨停了再出发。”他顿了顿,“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能遇见他们找过来。” 他们?还有人吗? 尤黎下意识想。 L突兀地沉默一瞬,“你随意。”他站起身,“我去解决你尾箱的尸体,车钥匙。” 019掏出来扔给他,“别扔在这附近。” 尤黎能感觉到背后有人走近,毫无预兆的,一只冰冷、裹满雨水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不是019的,是L的,L的手套是全包的战术手套,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害怕地向前躲。 这只手提着他的衣领,想把他从019的怀里拽起来,“他也得解决了。” 尤黎受惊地“呜咽”了一声,他拼命收紧手臂,无助地摇着脑袋,“不要……” 019迅速挡住L的动作,却沉默地没有出声。 L有条不紊,“他什么都听见了。” 尤黎被一点点从019的怀里分离开来,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不停地往前贴向019,声音都在颤,“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动我呜……求求你。” 最终还是没有阻止L的动作。 019抬手想挡,又不耐地放下。 尤黎整个人都被提起来,落进另一个人的怀抱里,他伸手去拉019,只来得及圈住对方的后两根修长的指骨。 他看得出来019把他带回来就是心软了。 在这上面少年仿佛就是天生的,精准地找到可以求助的对象,然后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L却根本没给他机会,甚至都没把人抱起来,尤黎一落到地上就拼命地想往后退,两个手腕却被人单手攥在一起,毫不留情地把他拽着往前走。 他后退的步伐踉跄了一下,近乎撞到L的后背上,磕得头晕脑胀,跌跌撞撞地被人拉着往前走。 “不要,我不走,呜救命……” 他哭得很厉害。 房间门被打开,尤黎的两条手臂像被人绑在了身前,L就是拉绳子的人,宽大的掌心锁住他的手腕往前拉着。 尤黎踉踉跄跄的,被拖着被迫往前走,他在脑子里哭着喊系统。 系统却没有理他。 以前他有危险的时候系统从来不会不理他的,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停地回头看向身后,房门却在他眼前被L合上。 L的速度很快,他走得不稳,要想不摔跤只能小跑着跟上。 快要下楼时,L却毫无征兆地俯身把他抱了起来,骤然腾空下,尤黎吓得哭声都停了,发现L只是静静托着他往下走。 019的车还停在加油的地方前。 他被L往那个方向带去。 尤黎反应过来后就不停地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骗子。”他眼泪不停地掉,手腕却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他想到L刚刚在停车坪骗他的话,骗完他现在又准备把他带去杀人灭口。 很奇怪的。 尤黎也不知道哪里奇怪,他浑身都在颤,用得力气越来越大,在挣脱开手腕的一瞬间,他抬手,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用力打了L一巴掌。 避开了护目镜,打在了战术面罩上,有东西隔着,只发出了一声重重的闷响。 尤黎的手都疼了,他急促地呼吸着,眼泪呆怔地停了,声音也吓得停了。 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又看着被他打得微偏过脸的L。 他打人了?他怎么会打人? 尤黎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人的经验,跟人吵架的经验都几乎没有,他嘴笨,说不过人就不说了,只会自己偷偷哭,就是一个受气包。 更别说扇人巴掌这种事,他从来都没做过,力道甚至这么重,他都听见声音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打人。 L的步伐停顿下来,片刻才缓缓侧回脸,冰冷又无机质的护目镜片透不出背后的任何神色,让人看不见底下人是什么神情。 尤黎只能感觉L的视线一直在看着自己。 好可怕。 尤黎现在已经不敢想他怎么会打人的事情,他怕惹怒了L,待会儿被杀人灭口都不痛快,虽然能轮回,但死前受到的折磨和痛苦都是真的。 他的手还停在空中,好一会儿,才大脑一片空白地收回来,带着残留的细微哭腔,“我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害怕,我没想打你,我不打人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对不起,对不起。” 甚至还跟人道歉。 L抬起手。 尤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片刻,才感觉到自己僵在空中的手被人按了下来。 L一言不发地继续往下走。 尤黎也不哭了,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动作,怕L对他做什么,但一路上L都没对他做什么。 走到019的车时,径直开了车门把钥匙插上,开了尾箱。 尤黎被人放在主驾驶座上,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L重新下车,绕后去了尾箱,似乎去查看后面的尸体了。 他咽咽口水,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又低下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打疼后,甚至起了点红的手心。 等车门再次被拉开上,他慌张了一瞬,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是019,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了来。 一打开车门就是呆呆坐在驾驶座上的尤黎,哭也不哭了,异常安静,看见他开车门,也只是颤了颤眼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变得异常乖。 尤黎被019抱下来,经过尾箱的L时,听见019说了一句,“算了。” L在查看尸体的面部,听见声音后,动作短暂地停了片刻,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注意音量。” “房间不隔音,我就在隔壁。” 尤黎不知道L在说什么,却发现019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没有任何退让,转瞬道,“要么你换间房,滚远点,要么忍着。” “我不介意有人听现场。” 第37章 荒漠公路09 祖宗 019头也不回地走了。 尤黎还在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好一会儿,他在脑子里小声地喊系统,“你在吗?” 系统, “在。” 尤黎,“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他的语气好像在控诉,又带着点试探。 系统,“没必要。” 只说了三个字。 尤黎有些懵, 他已经习惯了系统大多数沉默的时候,因为对方说话的限制很多,他恢复了记忆之后,就很少出现系统消音的情况了。 对方会用似是而非的词语和话点到为止。 这就好像是他和04的小秘密。 尤黎小声猜,“是因为就算死去了也会回溯时间点吗?” 系统,“……” 尤黎感受到系统的沉默, 不敢说话了。 系统,“不怪你。” 尤黎以为系统说得是真的, 他轻轻松了口气,又总觉得对方好像话只说到了一半。 他还没想清楚,就被019往怀里按了一下, 进到雨幕中。 会落在尤黎身上的雨大半都被019高大的身躯和怀抱挡住了, 他被带着上楼。 房间门重新被打开。 尤黎再一次看着房门被关上,他不敢出声,很安静地看着019再一次拿起了毛巾。 不一样的是,对方不再匆忙, 有闲心地浇了热水, 给他擦脸。 热毛巾敷脸的时候很舒服,空气穿过后带着湿热的水汽,让呼吸都变得绵长又没有负担。 但下一瞬, 盖住尤黎整张脸的毛巾都被人用手掌往下压,蒙住了他的口鼻,只仅仅留出稀少的空隙。 019的语气跟他随时能让人窒息的动作一样具有威胁性,“谁告诉你的?” 尤黎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019像是不耐,“说话。” 留给尤黎的呼吸空间更少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尤黎说话还带着一点泣音,被人用毛巾捂住口鼻都没有挣扎,透过湿热的毛巾传出来的声音又闷又小,“你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019,“尸体,枪,分尸,怎么知道的?” 尤黎又不出声了。 他解释也解释不出来, 只能当哑巴。 019,“不会是谁派你来故意接近我的?你还知道多少?目的是什么?” 尤黎在装哑巴。 019,“怪不得一直在勾引我。” 尤黎不明白话题怎么会从一开始那么的正经偏到这个地步,他想去扯脸上的热毛巾,手又被锁住,无措又着急地解释,“我没有。” 这三个字在听不懂人话的流氓面前,显然格外苍白无力,尤黎急得呼吸都快了一些。 他脸上盖着的热毛巾总算被人揭开。 露出的脸被热气蒸得都雾蒙蒙的烫,比刚才一直在哭的神情好了不知道多少,眼睑还有些湿,眨了眨,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兜头扔了一个干的。 019,“自己擦。” 尤黎试探地动了一下,见没有被阻止,才把手放到了毛巾下,悄悄扯下来一角,观察对方的动作。 019一看过来,他就立马乖乖地擦头发。 尤黎被抱到床边。 019,“脱衣服。” 尤黎擦头发的手一抖,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却根本不能从护目镜和面罩下看出对方任何的神情,他攥住自己的衣领。 “我们可能有点误会,我之前说了一些话,可能让你误导了,对不起。” “我保证,我不会乱说的,等出了无人区,我什么都不知道。” 尤黎不停地在想理由,又嘴笨,只能不停地说自己之前说过的,“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旅客,跟我男朋友吵架了,我一开始没想起来……” “外面张贴过你们,说了你们的作案手法,还通知说死了人,我想起来后猜到的。” 他把L对他说过的通缉犯那一套话术改了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能死马当活医地对019笨拙地叙述过去。 尤黎紧张地看着019。 019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态度模凌两可,“先放你下来。” 那是真的吗?L对他说的那些就是这个副本真实的背景?只是他的身份不是救援人员,而是嫌犯。 尤黎瞬间松了一口气,“等一下,我这就……”他身上都是湿的,要想上床肯定得脱衣服。 尤黎松开了攥着的领口,把宽大的外套脱了下来,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扔在地上。 拖鞋子和袜子的时候也是。 他十指捏着裤腰,裸露在外面的脚尖都缩进长长的裤管里,蜷缩在一起,指心都捏得发粉。 “我可以下来吗?” 019没出声。 尤黎又小声问,“那可不可以先不要看我?” 019哄小孩一样,“闭上了。” 他戴着护目镜,尤黎根本不知道019闭没闭上,硬着头皮,因为不方便,还微微抬手去撑019的肩膀,想把自己撑起来。 尤黎身体前倾着,脸都快贴到人的面罩上,毫无知觉地低着眼睑,认认真真给自己脱裤子。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很宽大,堪堪遮到了大腿,磨磨蹭蹭地换了好几个姿势,裤子总算从腿上掉下来了,最后还被脚尖勾了一下,不得不用了些力气去踢了踢才甩开。 尤黎看了眼不知道还在不在闭眼睛的019,自己往床上扑过去,想立刻钻进被子里。 下一秒,他的脚踝就被人拽起来往后拖,被人翻过身来,听见019语气很理所当然,“要我放过你,总得付出点代价。” 尤黎一直以来提起来的那颗心还是打破了,他用双手用力往下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死死遮住了前面,也不哭了,抿着唇别过了脸,紧紧闭着眼睛,眼睛迅速湿润起来,“什么,什么代价。” 怕得结巴了还是企图跟人谈判。 019把他的脚踝抬高,“藏什么,我哪里没看过?” 尤黎紧紧拉着衣服想遮,还是忍不住哭,“……不要看我。” “我没什么好看的,你刚刚答应我了,我们说好的,我们再谈谈好不好?我可以付出代价的。” 带着枪茧的粗糙指腹钻进来,在揉弄着他腿肉上的那颗很小很小的痣,是很浅很浅的淡色,长得位置不对。 偏偏在这里。 019的手被尤黎紧紧并着的腿夹住,他漫不经心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你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把你那个男朋友甩了。” 尤黎无助地摇着头,“不要。” 019冷笑,“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见他来救你?” 尤黎想往后缩,“他不知道,不在这里,我有男朋友的,我们不要这样,你想要什么?你们是不是很缺钱,等我出去后我把我的钱都给你。” 019松开他。 尤黎以为他答应了,慌忙往后退,想缩到了床角,回头一看才发现019在摘手套,伸手又把人抓了回来。 尤黎哭出声,“我……今天一直在淋雨,很冷,在路边蹲了很久,眼睛也有点疼,很难受,会生病……” 系统教他一句,他就说一句。 尤黎不知道和生病有什么关系,他很快就学会了举一反三,“这里没有药,生病了会变得很严重的,求求你。” 他被拖到床边。 019已经半蹲下身。 护目镜的冰冷硌着尤黎,相反,面罩下透出男人气息却是炙热的。 019,“他亲过你这里没有?” 尤黎一个字都没说不出来。 腿心都快叫019钻了进去,侵略感极强的鼻息透过面罩打在他颤颤发抖的腿肉上,烫得吓人。 尤黎哭,“亲过了……” 以为自己听话,就能阻挡人进一步的趋势。 他没发现他越说019的语气就越差劲。 系统看不下去,“没有的事别乱编。” 尤黎颤颤巍巍的,“可是小丑不是亲过我吗……”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系统又不出声了。 019,“还做过什么?” 尤黎摇头,“没有了。” 系统不理他了,尤黎只能重复之前学过的,“我真的很难受,我肯定生病了。” 019撑起身,站起来去摸尤黎的脑门,看人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没病装病的,仿佛全世界就他最可怜地看着自己。 尤黎吸着鼻子,拖时间,“能不能让我睡一觉?我好困了。” 虽然身体可以回到存档点,但是精神上的无数次轮回确实真的,尤黎至少七八个小时没有休息了,他的身体不累,脑子却变得迟缓地转不起来,困是真的困了,精神上也很疲惫。 是一定需要休息的。 019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跟腿,选一个。” 尤黎不明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小声问,“选什么?”他想到什么,又开始哭,“不要砍我的手。” 019看他哭了这么久,眼泪就掉出来几滴,直到现在才真心实意地怕疼起来,啪嗒啪嗒掉了好几滴眼泪。 他没说清楚,“选,不然都砍了。” 尤黎纠结了好久,闭着眼睛把自己的手举起来,“左手好不好?我只会用右手。” 他眼泪不停地流,好一会儿,没等到疼痛,只感觉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到床边。 他不知道019想让自己坐起来,被人一放下来又跟之前一样躺下去了。 尤黎眼睁睁看着019看了自己片刻,去拖了张椅子过来,又俯身把他抱起来坐在椅子上。 他被迫坐在019的身上,还没反应过来,手心就被人攥着按到什么东西上。 019,“给我摸出来。” 尤黎身上的热气快冲到了脑门,他湿着眼睑,想要挣开自己的手,“怎么摸啊,我不会摸……” 019看人又要开始假哭, 他低声骂了句,“祖宗。” 第38章 荒漠公路10 帮忙把门带上 “我不会……” 尤黎低着眼睑, 眼泪都从下巴上滴落,因为低着脑袋,恰恰好滴在他被人按着的手上。 啪嗒啪嗒的泪水又浸湿了019的手, 他面前这位小祖宗摆明了不乐意。 尤黎一直在往后缩着自己的手,都是抗拒,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的指心都不敢收起来,但手心被019用力按着, 快被底下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疼。 019,“结束了就让你休息。”他顿了顿,多补了一句,“这次不骗你。” 尤黎本来紧紧闭着眼睛,脸都快排斥成一团了,听到后小心翼翼地睁开, “真的吗?” 019应了一声。 尤黎又小声商量,“你可以自己来吗?我先休息好不好?” 连力气都不想出, 动都不动一下。 019气笑了,“行,你睡一个试试。” 他动了动手。 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别开脸, “呜咽”了一声, 根本没预料到会遇到现在的场景。 一眼都不敢往下看,颤颤巍巍地说,“不要这样……” 没有了阻隔后,尤黎的手心都快被烫化了, 他匆匆忙忙还是看见了一眼的, 极力地往后缩。 好丑。 尤黎觉得自己的手也脏了,他一直在哭,很嫌弃, 又不敢说出来,“我真的很困了,别呜……” 他的手心连一半都没包到。 无法理解019的怎么会是这样。 019,“没不让你睡。” 这样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尤黎一直不敢睁开眼睛,但他坐在人身上坐久了总是会累的,本来就很累了,又只能闭着眼睛,什么都不能做,很无聊。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尤黎觉得手酸。 直直坐着的少年就有些困地倒下来,眼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干了,因为鼻子有点哭堵了,没过一会儿就没动静了。 只微张着唇,发着轻浅温热的呼吸。 019低头一看,才发现人真的靠着自己睡着了,他把人往自己怀里压。 尤黎睡着的时候基本不会乱动,全身都放松软下来,贴着人。 被捏住鼻尖时还会用口呼气。 019玩了会儿人的嘴巴,用指腹抵着少年的牙尖磨了磨,发现人就算被他扯了舌尖也只是不高兴地湿了湿眼睑,看上去又要哭。 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他用了些力,迅速解决完之后,才抱着人去清理,给早就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尤黎洗手。 尤黎在睡梦中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了更舒服的大床上,他埋进被子里,很快睡得更深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 有些懵地发现自己还被019抱在怀里,坐在人身上,维持着他睡觉前的姿势,自己还在被强迫包着那个丑东西。 尤黎一下就不肯答应了,“你怎么这么久……” 他都睡一觉起来了怎么还没有结束。 “我的手好酸,它肯定破皮了。” “放开我,我不想了,呜好丑。” 019:“?” 尤黎不肯配合了,一直想抽回自己的手,还在脑子里问,“它怎么还会跳……我的手会不会被烫坏了?” 急得要哭了。 系统跟死了一样没人理他。 019很没素质,“你平时只有五分钟?”他一句比一句还过分,“还是没弄过前面,只给自己弄过后面?” “弄得时候多久会流水?” 尤黎一句话都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019气息变粗,“喷过没?” 尤黎摇着头不说话,他衣服下摆被掀起,粗糙的枪茧磨上他的脊背。 他怕得往前躲,却只能贴在019身上,“不要摸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019威胁似的停了放在人后背上的手,“不知道什么?” 尤黎哭,“我没试过,不知道。” 只会问什么答什么。 019,“五分钟长吗?” 尤黎拼命摇头。 等019的手从他背上离开后,尤黎才稍稍平复下来,不哭了,也不敢动,闭着眼睛任人怎么弄自己的手都不出声。 019,“除了我还见过谁的?” 他逼问,“谁不丑?” 尤黎学乖了,问一句答一句,“没有见过其他人的。” 019,“你男朋友的呢?” 尤黎用空着的手背擦眼泪,“都没有。” 019迫人的气势稍缓,气息低了许多。 像是问舒服了。 019又问,“不是说要睡觉?” 尤黎刚想回自己睡过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我没有睡吗?” 019,“睡了两分钟。” 尤黎有些蒙,可是他明明记得他睡了好久,现在精神一点都不疲惫,显然不是只睡了两分钟才有得效果。 尤黎很想认真地去想事情,可是有手上的干扰,他根本认真不起来。 只能闭着眼睛,等019结束。 等困了也不敢睡着,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最后手酸得不行了又想哭,一直在用自己的手背盖眼睛。 019清理完抱他去洗手。 尤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水下,被人抱着,认认真真地拿肥皂给自己搓得仔仔细细,连手指缝都没有放过。 皱着鼻子,是真的很讨厌。 019看他手都快被水泡肿了,不容分说地关了水,把人抱出去。 尤黎小声,“可不可以给我拿纸巾擦手?” 019抱着人来到桌子前。 尤黎见他不给自己拿,也不弯身,只能伸出手臂抱着019的肩颈,自己去把纸巾拿起来,擦完手上的水珠,又给自己擦脸。 等这位祖宗总算擦好后,019才把人抱到床上,“睡觉。” 尤黎想说他不困了,又怕019接着让他做不情愿的事,只能装睡。 时不时睁开眼睛,偷偷看一眼019在做什么,发现对方一直站在窗边往下望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尤黎突然听到一阵车声。 片刻,有人敲响门。 作战靴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很明显,尤黎偷偷拉下被子缝,睁开眼睛看去。 是L回来了。 019开门,“解决了?” 丝毫不知道身后躲在被子里装睡的尤黎被抓了一个正正着。 即使L带着护目镜,尤黎也能感觉出自己在019开门的一瞬间,恰恰好跟L对视上。 他懵了一瞬,立刻想装睡,又实在想多了解一些信息,又悄悄睁开来。 莫名其妙觉得L在往地面上看。 尤黎又偷偷拉下一点被角,刚刚只露了眼睛,现在露了大半张脸出来,也认真地往地面上看。 没有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 完全没注意到地上都是自己掉的装备,衣服、裤子、袜子也东一只西一只,鞋子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扔在地上的。 他乖乖地躺在019身后的大床上,脸上都是哭狠过的痕迹,看上去眼睛都要肿了。 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了。 L突然扶着门框往里迈了一步。 019迅速挡在他面前,“睡着了,就在这说。” 片刻,L才放下扶着门框的手,“解决了。” 019,“我刚盯着,没尾巴跟着。” 他边说边把门关上。 二人一起出了门,在外说着什么,门半掩着,没有彻底关上,尤黎偷偷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重新缩回去了,闭上眼睛想,L刚刚是去解决019尾箱后的那具尸体了吗? 019的车停在加油的地方,当时又在下着雨,混乱中尤黎根本没注意L什么时候把车开走的,后面雨好像是停了。 他睡沉了,也没听到L开车回来的声音。 尤黎想他应该是在睡梦中回到了跟019刚开始五分钟的时候,在他睡着的时候可能发生了什么,导致其他玩家死亡了。 而回溯过去的节点恰好是他跟019在那什么的时候。 会不会是有其他玩家看见L开车走了后跟了上去,一路隐藏得很好,但没发现019恰好在L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楼上注视着下方。 被两人发现了,最后杀人灭口了? 思路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会回到那个时候……尤黎现在还觉得自己的手没洗干净,也不知道这次危机过去了没,该不会之后一直没到新的时间点,每次回溯他都要回到跟019做这个的时候吧。 尤黎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又用被子擦擦自己的手,开始想自己明天要怎么逃跑。 还是说他可以继续跟着019行动? 反正副本的通关方式是离开荒漠,那刚刚好019的目的好像也是带着那个人头出无人区。 他要试试跟着019会不会成功出荒漠吗? 尤黎躲在被子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上次好像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如果之后也这样,好像…… 尤黎摇摇脑袋,又想其他的。 L刚刚突然进来的动作也好奇怪,他打L的那一巴掌也很奇怪。 那一瞬间的情绪不像尤黎自己的,他是有点生气自己被骗,但更多的是不敢反抗的害怕。 但偏偏就是打了L一巴掌。 像上次一样被角色卡的情绪影响了。 019再次推门进来。 尤黎听到声音,看见L还在门外站着,他犹豫了一下,想验证一下心里的想法,却不知道怎么尝试。 只能笨拙地先引起人的注意。 尤黎拉下被子,“我想上厕所。” 019回身看他,向他走过来。 尤黎像是害怕,捂住耳朵,“我听见了,但我不会说的。” 019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想听就听。” 尤黎被抱进去前注意到L一直没走,就这么在门外看着。 019抱他进厕所前还对L说了句。 “帮忙把门带上。” 第39章 荒漠公路11 这么想着我 尤黎进去之前说自己要上厕所, 进去后又说自己不想上了,要回去睡觉。 019,“上不出来也得上。” 尤黎最后一件裤子都差点被人脱了, 他死死捂住,“那你先出去,不然,不然被子掉地上会脏。” 019看了人一会儿, 才把他放下来,提着被子出去。 尤黎迅速小步跑到门口,把门锁了。 他怕019会直接闯进来,趴在门边偷听了一会儿,发现外面没什么动静。 尤黎不想出去跟人待在一起,他拖着时间, 慢吞吞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后, 还用吹风机把洗过的衣服和裤子都吹干了。 拖拖沓沓地总算出去了。 才发现019一直在门边等他,尤黎吓了一跳,下一秒就被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019给他擦了擦脚, 像是怕他会踩脏, 抬了抬下颔,“睡吧。” 尤黎睡不太着,但他被人盯着,也什么都做不了, 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也睡过去了。 所幸这次没有再中途回溯, 他成功睡到了早上。 天刚刚亮的时候,尤黎就醒了,他拉下被子, 才发现019就这么抱臂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椅子离窗靠得很近,像是为了随时都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便立即查看。 很显然,对方已经习惯了连入睡都警惕的生活,当通缉犯一定当了很久。 尤黎在心里猜。 他小跑着去洗漱,又从地上抱起放了一夜,已经干了的外套和裤子,避着019朝自己侧过来的视线,背着人穿上,又把鞋袜穿好。 019率先站起来,“跟上。” 尤黎跟在他后面出门下楼。 昨晚的雨很早就停了,现在的荒漠上也看不出任何下过雨的痕迹,土地干裂,即使是清晨,阳光也直射着地面。 但也因为是早上,气温并不高。 尤黎被带到了一楼的前台,这里除了是旅馆,也是餐馆,不过桌椅都是木的,摆在了外面的空地上,被日晒夜吹。 他发现路边的不远处还停着两辆没有见过的车,因为车窗被阳光反射,他看不见里面还有没有人。 只是这两辆小轿车前一辆后一辆地停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尤黎的观察被身旁打断。 019,“自己挑。” 尤黎问,“吃的吗?” 019在外面等他,尤黎确认他没有跟上来的想法,立刻小跑着进了去。 因为没有窗,也没开灯,里面很暗。 尤黎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熟悉又奇怪的腥气,还有潮湿的水汽,他借着门边照进来的日光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木地板好像被拖过,格外潮湿。 他回头看了看,019就站在门边,漫不经心地等着,让他拿了就快点出来。 尤黎在墙边摸了一下,把灯开了,视线骤亮的瞬间,他眼前闪过一霎苍白青紫的面孔。 他吓了一跳,倒退几步猛然撞进019的怀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女员工何迟。 对方的精神状态比轮回了四次,死了四次时还是差,满眼都是红血丝,像是一夜没睡,神色惨白,脸都有点肿胀。 迟缓地转过来,看向开了灯的尤黎,死死盯着,也没说话。 不知道昨晚的第五次回溯死了谁,不会还是她吧?所以精神状态才那么差的? 他不敢想象人在经历了数次真实死亡后,精神会不会崩溃,但何迟的精神明显不对劲。 而且扮作旅馆老板的王览也不见了,只剩下何迟一个人,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不知道昨晚那次回溯发生了什么。 还在出神,就听见身后019说,“没事。” 像是在让他别怕。 别怕的前提是有危险,019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有危险,尤黎想不清楚,他走进去,抱了点速食的面包。 他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钱,下意识看向019,又慢吞吞走到何迟面前,“你好,我可以向昨天一样赊账吗?” 他真正想问的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之前能看出何迟人很好,也会积极跟他交流游戏里的线索。 尤黎紧紧盯着何迟的一举一动,怕对方隐晦地给他提示时自己忽略过去。 何迟却只是僵硬地道,“可以。” 她刚开口时甚至没控制好音量,沙哑得难以入耳。 019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将一叠美金放到上面,里面还包含了昨天尤黎赊账的700大洋房费。 这里的物价贵得离谱。 在以前寂静中。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尤黎下意识看过去,他刚刚看见的那两辆停着路边上的车开了车门,每辆车下来了两个人。 一共四个人,都才睡醒一般,被日光照得睁不开眼,三男一女,他们都很默契,像是互相认识,径直往旅馆这走来。 尤黎听见其中有一个人说,“我们怎么会在这?” 有人接话,“怎么又回来了?” 四人走进旅馆,看见全身武装的019和尤黎这两个陌生面孔时,又很默契地齐齐没出声。 最后是两声轻响。 019用指骨叩了叩桌面,“收银。” 尤黎后知后觉这些美金是对方给他用的。 何迟这才开始清点,她的动作不太熟练,在杀了她数次的杀人凶手注视下,更是不停出错,等清点完后,额上都是冷汗,找回了剩余的钱放在上面。 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019把钱收起来,等尤黎把东西都抱起来,提着人的后衣领走出去。 尤黎被他往外拖着走,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就这么乖乖被往外拖,跟着走。 019把他拖到木桌前,让他快吃。 尤黎吃得心不在焉的,很想加入里面的何迟等五个人,他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想买牛奶,“可以再给我十美金吗?” 有些不好意思地向019要钱,对方给了,还给了一沓,尤黎没有细数有多少,他乖乖收起来,仔仔细细放在口袋里。 虽然它们可能来路不干净,但钱本身是无辜的,该花还是要花。 尤黎小跑着进了去,他凭借直觉问,“你们是昨晚开车去探路的人吗?” 剩余四人一向懂了他的身份,但都很警惕,“你跟外面那个npc是什么关系?” 尤黎语塞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说法,“我被绑架了,他怀疑我发现了一些线索,不让我走。” 跟上个副本不一样,他学聪明了,也没有忘记医生的话,没有对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玩家暴露出跟npc有些特别关系,而是有所保留地撒了一些小谎。 尤黎,“我知道这个副本的大概背景了,作为交换,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昨晚找到路了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是一名稍矮的男人走向前,“你先说。” “这里叫做比舍普地区,这片荒漠也被包含在内,他们身上的武装应该是从附近的救援部队抢过来的。” 尤黎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 有人问,“就这么多?” 尤黎有所保留,“还有一些。” 四个人的站位很明显,偏矮的男人指了指一边有些圆润的胖子男,说,“我们昨晚开车深入荒漠里,想寻找出去的路,但不管开了多久,怎么都开不出这个荒漠,为了保险,我们在油箱还有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因为回溯了太多次,精力消耗得太大,我们后半夜就地休整,今天一早却诡异又离奇地回到了我们起始点。” “一睁开眼就又看见了这个旅馆。” 剩下的两个人也说,“我们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最先往一侧公路上驾驶,但这个公路像是没有尽头,跟他们一样,不管开了多久都看不见出路,我们也决定原地休整。” 他们说,“同样,一早醒来就发张自己又回到了这个该死的地方。” 有人猜测,“会不会是油太少了?不够开到尽头?我们下次多备点油箱。” 何迟听了这么久,像是现在才回过神,“可以试试。” “但一觉醒来回到原点的事明显是副本机制的问题,我不认为一直往下开就能通关。” 尤黎说,“他们是正被比舍普地区逮捕的通缉犯,还有同伙,三天前在逃亡中进入了这个无人区。”他想到什么,“我偷听到他们的同伙在无人区的出口处接应他们,如果是这样,那应该还是能开出去的?” “他们后备箱的那具尸体是他们在无人区外杀的人,好像是任务。” 胖子,“雇佣兵?强度这么高的就算被逮捕到,也会先考虑招安他们。” 尤黎摇头,“我不知道了。” 有人说,“那危险就是避开他们,在开出去的这一路上成功活下去?” 胖子,“这是悖论,因为我们只要一死就会回到可以改变死亡命数的时间节点前。” “我们一直都不会死,没必要担心怎么活下去,无非是试错成本昂贵一点。” 尤黎注意到何迟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一瞬不自然的僵硬,她蠕动了一下唇,想说些什么,又没说。 他突然问,“王览去哪了?” 何迟扯出一个笑,“他去休息了。” 尤黎又问,“我可以问昨晚发生了什么?第五次回溯的时候。” 何迟木然地叙述,“我跟踪了他的同伙,回来的时候被019发现了,又死了一次。” 跟昨晚尤黎猜得一模一样。 怪不得何迟的精神这么差。 尤黎不知道说什么,只笨拙地安慰道,“辛苦你了。” 一直以来都是何迟在付出试错成本。 尤黎,“我不能待太久,一会儿他们就会走了,我会跟他们一起,看看上他们的车,能不能通关?” 他说,“你们要有人偷偷跟在后面吗?” 说不定是只有跟着019的车才能开出无人区。 四人面面相觑,“不如兵分三路吧?” 胖子,“我继续往荒漠里开,他们待会儿换另一边公路。”他说,“何迟跟着你和npc。” 话音刚落的一瞬,尤黎的耳边顿时出现一道尖叫破音的女声,“凭什么又是我去送死?!” 何迟的声音沙哑得快漏风,“每次都是我,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她骤然变了一个样,完全没有昨晚跟尤黎友好交流线索的神情,尖声嘶吼道,“要去你们去。” 尤黎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往门外看,怕019被引起了注意,但他刚刚刻意躲着门,就是防止019从外面看见他跟其他人交流的场景,现在反倒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匆匆去拿了瓶牛奶还有水。 一瓶是给019的。 然后拿出019给他的钱,小跑回去准备付,但下一瞬,何迟突然把尤黎手里的全都大力拿了过去,急声道,“他过来了,快走。” 尤黎回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来的019,又匆匆忙忙看了一眼何迟。 很奇怪的,他好像从人的眼里看见了一丝贪婪,又迅速消失不见,尤黎又觉得不对,这是在副本里,副本的钱又带不出去。 他会不会是看错了? 尤黎来不及地小跑出去,把水塞进019手里,“我不知道给你买什么,挑了好久。” 019脚步一顿,抛了下水瓶,“这么想着我?” 尤黎才发现L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来了,看上去他们快出发了,从这里还能看见停车坪停着两辆一模一样的车。 一辆是019的,一辆是L的。 尤黎下意识问,“我们要走了吗?”他跟L对视了一眼,好像对视了一眼,他不知道L有没有在看他。 对方站在不近不远处,静静望着这边。 尤黎鬼迷心窍一般,笨拙又直白地开口,问019,“我能不能不跟你坐一辆车?” 019抛水瓶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尤黎控制不住地小声问,他抱着019给他买的吃的,指了指L。 “我可以坐他的吗?” 第40章 荒漠公路12 你可以给我一点钱吗…… “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还一直问我很奇怪的问题。” 尤黎的声音很小, 说着说着就停住了,“我说我不知道,让你不要问了, 你也……”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后,一下子就呆住了。 019笑了,“接着说,别停。” 尤黎又开始装哑巴。 不是第一次了, 太奇怪了。 他还没有想清楚,就听见019说,“不说了?” 尤黎很安静地摇摇头,“我说完了。” 他声音不大,但说得都是实话,跟019对比, 现在不会伤害他还把他当空气的L,确实比随时都可能会骚扰他的019要好。 019, “人不就在那,怎么不试试自己走过去?” 尤黎抬起脸,“真的吗?”他没听出人话里的威胁, 以为对方同意了, 犹豫地迈步就朝L走过去。 下一秒就被人拦腰抱起来。 “你还真敢去。” 他头顶传来019冰到极点的语气。 尤黎被放回原位,019让他待着别动,他就坐下来吃着没吃完的面包,一边装作好奇, 实则观察着便利店前台里玩家们的身影。 但离得太远了, 没听到他们说什么。 只能看见几个人似乎在安抚何迟的肢体动作,没一会儿,何迟就上楼了, 应该是去休息,留下来四人中唯一的一个女人,替换了何迟的位置。 其他人拎着一些吃食走出,胖子单独坐上了之前的车,剩余的两个男人组队也上了之前的车。 像刚刚跟尤黎说得一样去加油,备油箱,准备像昨天一样开往不同的方向。 尤黎发现019暂时没有动作,好像也在注意那三人的动作,L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进了便利店,买了些什么。 他有点着急,因为三人备油箱的速度很快,在L利落地从里面踏出来时,就已经开车上路了,想去问他一会儿要被带走了,谁跟着他和019的车后面。 尤黎去拽019的作战服,“我们不走吗?” 019,“急什么?” 尤黎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又不敢多说了,他看见L在往这边走过来,似乎也看了一眼这两辆车驶离的方向。 片刻,他听见两人毫不避讳他的交谈。 “开进荒漠里的那辆车,朝的方向是我昨晚抛尸的地方。”L说,“正常旅客不会往沙漠里开,以防万一,你跟过去看看。” 019反问,“我?” 尤黎在安静地偷听信息。 L语气冷静,“这是你的任务。”他说,“我只是接应你,甚至还帮你收了尾,处理了尸体。” 019看了一眼低着脑袋坐着一声不吭的尤黎,随口问,“尸体扔哪了?” L说,“只有大概方向,往里开了一个半小时。” 019敲桌,“把东西拿好。” 尤黎怔了一下。 L静静道,“他要是趁乱跑了,让消息泄露我会亲自杀了他。” 019一言不发。 尤黎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019作了决定,“我跟上去看看,你看着他。” 他们三言两语决定了他的去留。 尤黎被留了下来,跟L待在一起,他看着019上了车,跟着荒漠里的车轮拖痕往深处开去。 L始终站着,从上往下看了尤黎一眼,“跟着。”说这话时,他的手还危险地微按在后腰。 尤黎抱着019给他买的牛奶和面包,小心跟上,他有些担心,但想了想那几个玩家的初衷只是想试试一直开能不能开出荒漠。 粮食、水、油都备好了。 尤黎像在做思维导图,从锚点开始一层一层往下分析,每一层不一样的选项都是一种可能会达成的结局。 第一层是他们会不会碰到尸体,就算碰到尸体,这几个玩家中途下车查看的概率也很小,他们很有可能会发现不了,因为目的是一直往前开。 就算下车发现了那具被抛弃在荒漠里的尸体,被019解决了,也不会真正的死去,而是回到死亡节点之前。 那这就算第四个死亡节点,他们死去了会回到出发开车进荒漠之前,或者在荒漠里遇到尸体之前。 如果没遇到尸体,019也有可能会跟着他们一路往下开,可能会很晚、或者一天都回不来。 但019也有可能最少开一个半小时,看他们过了尸体会在的区域范围,就不会继续跟下去。 但来回也最少需要三个小时。 尤黎得出结论,他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查线索,刚刚太匆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问这四个人的角色卡是什么。 三个小时后019随时会回来,时间不多了。 尤黎把没吃完的面板和牛奶都放进作战服的口袋里,跟上L的步伐,走在人后面。 发现前台替换了何迟的那个女人也在注意着L的一举一动。 L走进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里死过人,是吗?” 尤黎的呼吸一瞬屏住,瞬间和L一样看向了前台收银的女人。 那女人也是一脸茫然,反应过来后立即秉持着人设,“说话要讲证据,客人你千万别乱说,传出去了可就没人会在中途停在我们旅馆休息了,一个个都怕我们杀人越货。” L换了一句话,“昨天在这的人不是你。” 女人道,“我家那名女员工身体有点不舒服,上楼休息了,我这不来替班了。” 尤黎注意到L询问的方式相比之前不算警惕,因为对方刚刚用来威胁他按在后腰器械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开来。 L继续问,“旅馆是你开的?” 女人摆手,“是我和我男人一起开的,我们过了海,没太多成本,索性来这里做生意。”她说,“这餐馆能开得起来还是靠得我这手艺。” 这是一家夫妻共同经营的汽车旅馆,看着虽小,但五脏俱全,能加油,也有便利店,还是家小餐馆。 王览的角色卡是男老板,那这个女人的角色卡应该就是兼任旅馆厨师的男老板妻子。 尤黎整合得出信息,安静地听下去。 L环视一周,“昨晚在这的男人去哪了?” 女老板有问必答,显然知道了npc的大名,生怕自己回答的一个不顺心就会被对方爆头,体验一下死亡的感受。 她在复述何迟说过的话,“他也去休息了。” L继续盘问,“刚才的那三个人是谁?” 女老板,“那是其他来我们这住宿的客人,都是过往的旅客,是组团来的。” L反问,“三个人两辆车?”他逻辑清晰,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既然组了团,怎么开往不同的方向?” 女老板额上出了冷汗,“有辆车是我们旅馆借他们的,这也是我们的收费项目,交了押金,不怕开走不回来。”她迅速道,“这个……至于为什么分两辆车,应该是为了看看荒漠里的风景?” L按上后腰,“你在说谎。” 女老板注意到他的动作,警铃大作般,“这,他们是在探险,探险!” “想试试能不能从荒漠里开出去,另外一队的人时间紧急,就直接走正常路线处无人区了。” L问,“他们是旅客,你是旅馆老板,今早你为什么从他们的车上下来?” 女老板语塞,好半天才想出理由,“毕竟是租出去的车,不放心,跟上去看看他们人值不值得我们把车租出去。” L不再问了。 女老板顿时松了一口气。 尤黎看着L摘下了全包的作战手套,先是半蹲下来看了看地面上潮湿的木板,用指腹探了探,又站起身特地看了柜台一会儿。 又将手套带上,皮靴踩着地面发出厚重的声响,几乎将整个店面走了一遍,不冷不淡地侧过来看了尤黎一眼,就往后门走。 尤黎慌忙跟上。 L就好像真的在勘察现场,这是什么意思?真的死过人了吗?可是怎么会死人呢?难道死的是npc?这是固定的需要解锁的剧情关卡? 尤黎不怀疑019和L的能力,就019一个人来说,作战能力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警惕意识绝对是非常强的。 L可能真的发现了什么? 但他的有个猜测还没有得到验证……不能保证L和019一样厉害,对方说的是正确的,所以依旧存疑。 尤黎跟上后却发现L只是在后门看了一会儿,没有做其他的什么,他等得有些无聊,也认真努力地去看后门接着的停车坪有什么异样,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说是停车坪也只是在荒漠里建了个围栏,在看着旅馆的那一角搭了个雨棚,沙尘很大,即使昨晚下了大雨,被阳光直射的土地都干裂开,有些地方也只是微微湿润。 尤黎因为饿肚子,又重新拿出刚刚塞进口袋里的吃的,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塑料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L似乎被他吵到,回过头看去。 尤黎有些紧张,慢慢停下了吃面包的动作,怕人不给自己吃了,他问,“你要吃吗?” L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又冷漠地转回去。 尤黎感受到了被人主动拉开的距离感,主动把吃东西的动静变得越发小了。 他注意到L不再管他,而是往停车坪走去。 尤黎小步跟上,把吃了没几口的面包又塞回去了,但L只是绕着停车坪走了一圈,最后到雨棚边微湿润的边缘,紧接着又走了回去。 因为L迈得步伐很大,尤黎得很努力才能跟上,他口袋里转着的牛奶盒也在跟着他小跑的动作,上下乱动着,有点不舒服,还很累。 他跟着L又回到了店里,原本观察着这边的女老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位。 尤黎跟着L的步伐,从前门出了去,看见L转身似乎准备往同样二楼的楼梯走,似乎要准备回房间了,他有些局促地问,“一个面包我吃不饱,我可以再去买一个吗?” L的步伐稍停,跟他说了019离开后的第一句话,“去吧。” 尤黎脸上的表情更为难了,“我没有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说过的,就是莫名其妙的,他伸出了手,朝L摊开手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眼睑,“你可以给我一点钱吗?” 他跟L一点都不熟,问019要钱的时候,甚至是019帮他付了第一次尤黎才敢问的,最初他拿了面包的时候,第一句话还是问旅馆能不能赊账。 但现在,他就是好意思地朝L伸出了手。 019给他的都被何迟拿走了,尤黎想到在何迟眼里看见的对金钱一闪而过的贪婪,又觉得有些奇怪。 但在L真的往他手里放了一沓美金后就什么都没想了。 尤黎,“你等一等。”他小跑着回了便利店,买了两份夹心面包,又买了瓶牛奶,一看就是他的口味。 L还站在原地等他。 尤黎只给自己留了一份夹心面包,剩下的都还给了L,跟只给019的那瓶水不同。 L手上被人塞了柔软的面包和甜牛奶,被找零后剩下的美金也统统被还到了他手上。 尤黎说了声“谢谢”,他说,“我给你也买了,剩下的钱也都在这里了。” L看了他片刻,只取走了吃的。 剩下的美金又回到了尤黎手里,他下意识想还回去,“我用不上的。” L平淡道,“跑路费。” 他说话跟019不一样,019一开始是对尤黎爱搭不理的,但L是没必要就不会多说。 L原地等他吃完了面包,用完了早餐,才领着人上楼,等到了这两个相邻的房间时。 尤黎后知后觉地问他,“019说要你看着我,那是我到你的房间……” “还是你来我和他的房间?”【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荒漠公路13 一万营养液加更 最后是去了L的房间。 跟他和019的不同, 里面一点杂乱的感觉都没有,像是没有人住过,被子都叠得很整齐。 尤黎在喝牛奶, 快进L的房间前,他突然想到什么,“我把我的东西也拿过来吧。” 他的牛奶被他塞进L的手里。 是很下意识的动作,甚至没有说可不可以帮他拿一下, 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把牛奶塞给了别人。 L拿着喝了一大半的牛奶盒,上面的吸管上还留着人咬过的牙印,不是多好的习惯。 他看了片刻,又移开,看着尤黎推开和019房间的门,进去后从里面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是昨天裹着尤黎全身, 当着L的面,被019抱进洗浴间的被子, 他还对折了一下,因为太过厚重,抱起来后快挡住尤黎大半个人。 少年后仰着, 有点找不着路, 只露出了上半张脸,搬家一样,把自己的窝搬到了L的房间。 这床厚重的被子凌乱地扔在L的床上。 尤黎搬完后又回去拿了自己用过的牙刷、毛巾等日用品,一一放进了L的洗浴间里。 第三趟的时候拿的是昨晚自己喝剩下的水, 原本的房间被这么一收拾后空多了。 尤黎关上门, “可以了。” L看他不等自己,又要进房间时,终于出声了, “等等。” 尤黎回过头,“怎么了?” 他看见L手上的牛奶盒时想了起来,自己好像确实随手塞给了人。 L低眼看着,他面前的人很理所当然地说,“我喝不完了,你可以帮我扔掉吗?” 尤黎仰着脸问,“会不会有点浪费?你可以帮我把它喝完吗?” 几乎是明示的关系模糊话语, 但少年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认真。 L最终还是把牛奶盒扔进了垃圾桶。 尤黎跟着他进了房间,在床上坐下来时,被雾蒙住的一样的大脑才骤然清醒过来般,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奇怪的事。 那个牛奶盒的吸管头甚至都被他咬遍了,他居然当着L的面,让人喝他剩下的东西。 尤黎呼吸有些困难,低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有些懵,又抬起来看了看L。 他在脑子里问系统,很认真的,“我好像被催眠了,干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而且之后可能还会做更奇怪的事,尤黎隐隐有这个预感,他小声问,“你们这个游戏是正规的吗?” 系统,“……正规的。” 尤黎,“可是019对我做了很奇怪的事……” 系统更正,“游戏是正规的。” 尤黎,“可是男朋友的设定是你们角色卡上面的。”他推理了一下,“这个npc就是我角色卡上面的男朋友吗?所以我才控制不住自己。” “好像被催眠了一样对不对?” 尤黎想找公道一样,“我就是会被角色卡影响,会对他做很奇怪的事。”他声音却很小,很显然,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控诉根本得不到回应,“一看就很不正规。” 为什么角色卡安排给他的男朋友是一个逃犯,这个npc好像还仗着全副武装,自己认不出来,所以也装作不认识自己。 不会是那种骗了他,把他玩得团团转,最后丢在荒漠里的,很恶劣的坏人人设吧。 现在重新遇见了也只把他当陌生人,没有任何的在意,说灭口就能灭口。 他的角色卡好像还把他影响成了一个恋爱脑。 尤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说,“系统,你可以再读一遍我的角色卡吗?” 系统,“欢迎宿主来到副本‘荒漠公路’,请领取你的角色卡——被男友丢弃在路边的旅人,你在雨中等待你深爱的男友会回来接你,却久等不到,怨恨充斥了你的头脑,在极度的害怕、无助下,你等来了一辆能暂时搭你一乘的皮卡车……” “副本通关条件——离开荒漠公路。” “切记,请勿脱离人设。” 尤黎捕抓到几个关键词,他深爱的男友、怨恨充斥了他的头脑、极度的害怕和无助…… 角色卡里这些表达出情绪的词汇就是他受到影响的根源。 深爱有了,那怨恨呢? 怨恨什么时候会出现? 尤黎莫名注意到系统的最后一句话——请勿脱离人设,他一开始以为是角色卡会影响玩家,让玩家变得逐渐符合人设。 但这句话却又像是一句警告。 警告的前提是因为犯规了会有惩罚。 可是除了在019和L面前,玩家们显然没有再私下遵守过角色卡的设定,要说ooc,肯定早就ooc了,很显然,不遵守人设不会受到惩罚。 这是提醒吗? 那又是在提醒什么呢? 尤黎注意到L跟019不一样的地方是,对方并没有把椅子摆在窗边,一听到动静就会清醒,在入睡中也随时保持着警惕。 L的床上还是有睡过人的痕迹。 但现在L却作出了和019一样的举动,对方把椅子搬到窗边坐了下来,目的都是为了方便观察,但不像是019保持着警惕的意识。 更像是预料到什么,从容又沉着地等待着什么发生,在守株待兔。 尤黎跟了L一路,却根本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他的注意力控制不住地放在L的大长腿上。 这样还不如跟019待着,起码他还能做到自己想拒绝,他拒绝了都这样了。 尤黎控制不住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细微地动作引起了L的注意。 尤黎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不让L看见,莫名的心虚和内疚。 他的神情太过明显,根本藏不住事,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L突然站起身,“起来。” 尤黎有些茫然地站起来,看着L走过来,提着他先前抱过来的被子,放到了空着的桌面上。 尤黎不明白地问,“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被子。” L吐出一个冰冷的词汇,“脏。” 尤黎一下怔住了,下意识解释,“不脏的,我睡觉前洗过澡了,不脏的……” 他不知道L为什么会觉得脏,他都没有嫌弃对方睡过的床就坐了下来。 正常人也不会嫌弃这个。 L只是说,“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 尤黎觉得L像个谜语人,他想了一会儿,试探说,“019昨晚没有在床上睡,他在窗边坐了一整晚,没有盖过这个被子。” 不是说他,那只有昨晚在房间里待得另一个人了。 L重复,“他在窗边坐了一整晚?” 尤黎点头,他不知道L为什么问这个,但下一句就听见对方说,“睡觉之前。” 尤黎没听懂,困惑地看着人。 L补充,“你们做了什么。” 甚至不是问句。 尤黎背在身后的手一下收紧了,他摇摇头,不自觉地低着眼睑,“没有做什么的。” 他后知后觉L为什么在说他房间床上的被子脏。 尤黎呼吸都变慢了,声音很艰涩,背在后面的手指都快绞成一团,眼睛不受控制地酸起来,“我们没有做什么。” 听上去下一秒就要哭了。 昨天明明是L把他拦下来扔给019的。 尤黎说,“……被子不脏。” L服输,“我拿回来,你坐。” 他始终冷静如一的语气里莫名多了一分克制与隐忍。 尤黎没有听出来,他抱过来的被子又重新被人放回来,自己坐下后也不说话,闷了起来,像是在单方面和L冷战。 时间很快就过去。 尤黎哪里都去不了,甚至靠在床头睡了一个午觉,最后是被有人经过门外的声音响起的,他第一个想法就是019回来了吗? 仔细一听却发现并不是,经过的脚步声很虚浮,不像作战靴那么厚重,对方的体重应该不大。 是何迟吗?她昨晚一夜没睡,为什么今天上午休息了这么短的时间又下楼了? 何迟的精神状态明显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 尤黎有些蠢蠢欲动地想下楼探查情况,他站起来找了个借口,主动跟L搭了话,“我想吃东西。” L起身带他下楼。 刚一打开门就感受到外面扑面而来的热浪,跟有着冷空气的房间内不同,正中午的荒漠是最热的。 但昼夜温差也很大,昨晚和清早就十分的冷。 只有中间的一段路是热的,便利店里也有冷气,他们又回到了前台。 尤黎听见女老板抱怨着什么,说空气里怎么有股臭味,怎么找都找不到。 何迟依旧站在收银前,她只休息了一会儿,精神状态没有变得多好。 尤黎又拿了点速食,有些忐忑地当着L的面和何迟搭话,“你没有睡好吗?” 有L在,何迟强颜欢笑,“睡不着。” 就这么简单的两句,L给他买完后,尤黎又被带了上去,他一进门就看见他早上给L买的面包和牛奶,还被人放在桌上一点都没有动过。 因为出了神,L转身关门时他都没停下脚步,晕头撞向地正面撞进人怀里。 尤黎控制不住地抬头问,“你不吃吗?” 尤黎有些无理取闹的,“是因为那是我买的吗?” L关门的手臂一直没收回去。 就好像他正被L揽着, 让人夹在门板和身体中间。 他们靠得很近。 L正低下来看他。 尤黎猜,“还是你不想当着我的面摘下来它们?”他指L身上的全副武装,声音很轻,“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脸?” L既没出声,也没拒绝。 尤黎当他同意了,他抬起手试探地去触碰L作战服上的领口卡扣,因为不太熟练,怎么弄都弄不开。 解着别的男人的衣领, 十指都快紧张地打结了。 尤黎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L的身体逐渐紧绷起来,气息也变了。 表面上却始终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尤黎努力了很久,终于解开了,他扒开L作战服的领口,把手伸进陌生男人的衣服里。 笨拙地伸着指尖,要踮起脚来,不稳地快往前靠在L的身上。 想找到面罩的底部,然后掀开来。 手指上上下下乱动了大半天,却不小心碰到L的喉结,尤黎一开始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有些懵懂地用手指往下按了按。 直到手底下硌人坚硬的触感,在他的指心下,微不可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尤黎的动作一下僵住了,他慢半拍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很离谱的举动,呼吸一下变得困难,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回过神后发现L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住了他,手臂揽在他的后腰,另一手按住了他作乱的手腕。 力道却不重。 像是阻止,又像是推着尤黎往下一步继续,在鼓励他。 尤黎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是继续还是到此为止,他就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是作战靴踩在木板上的声响。 好像是019回来了。 尤黎甚至能听到019推开了隔壁的房门,片刻,像是没找到人,又走到这间房间前。 一门之隔的距离, 他背后的门板被人敲响。 尤黎抽了抽手,没抽回来。 他呼吸越发紧张,也没有经历过,但也害怕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现在的局面是怎么造成的。 尤黎只知道L用了些力气, 从始至终都没放开他。 第42章 荒漠公路14 很忙 尤黎被人抱起来, 双脚都离了地。 他有些蒙,不知道L要做什么,不敢出声, 只是赶忙把伸进人衣服里的手拿了出来。 明明捣乱的一直是他, 现在茫然的也是他。 下一秒,L抱着他把门打开了。 一片死静。 尤黎听到一前一后两道沉重的气息,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甚至能感受到身后019的视线直直地看过来。 如芒在背。 尤黎下意识往L怀里躲,这份亲近的主动全然落在二人眼中,还没等他躲进去,身后一股大力就把他拦腰从L的怀里提了起来。 耳畔骤然响起一声笑,他的脸被019捏住,身体被直直捆在人手臂里。 就像在说他胆肥了。 L微侧过身, “他的东西,记得拿。” 尤黎一瞬呆住了, 眨眼之间的,他的眼睛迅速酸红了起来,要掉眼泪了。 由于情绪的影响, 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L就是他的男朋友, 就会导致他不受控制地跟随着角色卡的设定,对这个所谓的男朋友做一些不像自己的事情。 尤黎不敢相信他的男朋友会把他送到别人手上,虽然是假的,只是副本安排的一个坏人。 怪不得会把他扔在半路上。 他怎么会跟这种人谈恋爱? 副本设定得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人渣。 尤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奇怪情绪, 他就是想哭。 019一言不发, 提着怀里的人转身离去。 房门砰然被他踹上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尤黎吓得眼泪都停了,呼吸打了一个颤摆。 019把人抓回来后才发现整个房间空荡无比,“被子呢?”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其他的情绪。 像是暴风雨前的死静。 “被我拿过去了。”尤黎说了实话, 声音轻轻的,像是还在不高兴,被坏情绪影响了,有些闷,下意识说,“我睡了一个午觉。” 019,“顺便洗了个澡?” 尤黎,“没有洗澡。” 019将人提到浴室,“东西呢?” 尤黎乖乖地回答,“也被我拿过去了,还没有来得及用。” 019气笑了,“我要是回来得晚了,那你就用了?” 尤黎小声辩解,“都是睡觉前的必需用品。” 他说的睡觉显然不是那个睡觉。 019半掐半抬起人的脸,从后低头看他,“你还要跟他睡觉?” 尤黎脸都被人揉成一团了,说话有些模糊不清,下意识的,“不可以吗?”他说,“我们昨天也一起睡觉了。” “明明是你让他看着我的。” 还倒打一耙。 019隐忍着深吸一口气,“都是你主动的?” 尤黎在被掐着的同时茫然地点点头,他没什么心情,很低落的,也不想和019说话。 被盘问了一会儿,就低下眼睑不配合了。 不高兴上了。 然后又被人掐着捏了下脸。 尤黎问,“你可不可以不要捏我的脸了?”当真像个祖宗。 019闭了闭眼,把人放到床上,转身出了去。 很忙。 房门又被人“砰”地合上。 019大步走向L的房间,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掌下一瞬就按住后腰,毫无预兆地卸下抬起。 黑洞似的圆口直直对上了门边的L。 L连动作都未变过,不躲不避,直直地看过去,语气冷淡,“在里面。” 019威胁般,“没有下次。” L说,“那就别把人往我这放。” 下一句话透过不隔音的走廊,传进尤黎耳朵里,坐实了他心里对这个副本给他安排的男朋友的所有坏印象。 “我一向有求必应。” 装饰过的话语掩饰不了底下冷然的潜意。 保险栓骤然被拉下。 019像个强盗在定规矩,“他可以,你不行。”这个冷冰冰的警告显然危险性十足。 019环视一圈,在桌子上看见没被人动过的夹心面包和牛奶,一看就是某个人会买的东西时,跨步拿了起来。 把不属于这个房间东西一一提起。 019进房间前把一路没拉上保险栓的器械重新上了保险,才打开房门。 坐在床上的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床厚厚的柔软被子砸懵了个劈头盖脸。 他原本还是闷闷不乐地坐在床边的。 下一秒就像个小企鹅一样,“啪”地让被子砸进床上,躺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找不到方向地往下把自己从被子里扯出来。 慢吞吞地去拽被角。 好不容易从里面出来后,发丝都有些凌乱了,看019在把他放过去的东西重新拿回来后在一一归位。 他有些蒙,不敢问为什么019要把自己给L买的早餐拿回来,怎么还抢别人的吃的。 又不敢说出来, 告诉019他拿错了。 尤黎安安静静地缩在被子里,片刻,又扯起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在脑子里跟系统闷闷地说,“除了吃药的时候我会被副作用影响,变得没有精力,其他时候我很少会不开心的。” “谈恋爱好麻烦,谢谢你们让我体验到这段感受,我可以和他分手吗?会不会被判定成不遵守人设?” “可是是他先对我坏的。” “一直被情绪影响也不能推理线索,我可以和他分手吗?” 系统,“请勿脱离人设。” 尤黎,“不能分手吗?” 角色卡上写的人设他必须要遵守, 并且不能作出任何改变吗? 系统又说了一遍,“请勿脱离人设。” 尤黎小心问,“可以分手吗?” 系统不再作任何提醒。 尤黎有些茫然,又若有所思,“以后要是我成功赚到积分,带着哥哥出去了,生活里还是不要出现其他人的好。” 他很认认真真的说,完全没注意到系统诡异地沉默,又不理他了。 尤黎现在对谈恋爱这三个字的印象很差劲,他把自己埋了很久,才被019挖出来。 露出来的脸都被闷得有些发红。 019逼问,“上午做什么了?” 尤黎摇头,“没有做什么。” 019,“不说就脱衣服。” 尤黎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 尤黎想了想,“我找他要了点钱,又买了一个面包。”他一字一句地复述,“他说旅馆好像死人了,问了女老板很多问题,还去停车的地方转了很久。” 019根本不关心死没死人,“我说的是你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做了什么。” 尤黎声音变小,“没有做什么。” 019把他抱起来,粗糙的指腹毫无征兆地钻进他的衣领里,枪茧磨过的触感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疼。 尤黎终于知道怕了一般,死死拉住下摆,“不要脱我衣服。”他有些慌乱地说,“真的没有做什么,我坐了很久,然后睡着了。” “然后,然后他把我抱出来给你。” “就没有了,他在窗边一直坐着,没有理过我。” 尤黎快哭了,“不要脱。”他双手都去抱住019的手臂,摇着头,“我们说好了,就一次的,没有了。” 019反问,“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 尤黎很认真的,“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要生气?我就算和其他人睡觉也和你没有关系。”他想跟人讲道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有男朋友的。” “要管也是我男朋友才能管我。” “你不可以脱我衣服。” 019把他的手腕阻挡反锁住,气压极低,“你气死我算了。” 尤黎挣着自己的手腕,下一秒他被人带到窗边,019掐着他的脸,让他的视线直直对着往下,停在停车的雨棚那。 虽然仅仅是二楼,但呼啸的热风也把尤黎吓到,他呜咽一声,“不要把我丢下去。” 019,“还念着你那男朋友?”他冷声,“他把你丢在能耗死人的荒漠里你也还念念不忘?” “再在我面前说一次,就把你扔在旅馆里,让你跟底下的尸体待在一起。” 尤黎本来想说自己原本就想一个人留在旅馆的,听到后半句话时又怔怔地睁大眼,瞬间捕抓到019话里关键的三个字,他有些蒙地顺从着人让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是今早L绕着走过的地方。 雨棚离后门很近,出门转个弯就到了,如果L没有说错“这里死过人”的话,那…… 尤黎想起来自己中午下去时听到的女老板一直说很臭,但怎么都找不到是哪里传来的臭味。 荒漠里昼夜温差很大,昨晚一夜都很冷,从今早开始,一直到正午,气温却直逼惊人的40度。 “昨晚的确死了人,那里就是埋尸点。” “他没说错,想跟我走就把你对象换了。” L查了一早上都没确认的事,就这么轻轻松松被019告知到尤黎耳里,他被人重新抱起来,但因为在想事情,没有说话。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干裂的土地被雨浇得泥泞,很容易被挖开,所以尸体被人埋进了吃水最多、因为有阴影挡着,较晚干涸的雨棚周围。 尸体经过一早上的高温蒸发,尸臭味透过泥土传了出来,被风带进紧挨着后门的收银台。 那死得人是谁? 是谁杀的? 尤黎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019,但是玩家们要是被019杀死,不是都会回溯吗? 那被019杀死的其他npc吗? 好像也不是。 昨晚019好像没有出去过,对方在窗边坐了一夜,应该是夜里听见动静,围观了整个杀人现场,但因为自己就是个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逃犯,这场杀人案又跟他无关,所以并不在意。 019还在问,“换不换?” 尤黎还在想事情,呆呆地问,“换什么呀?” 019语气不耐,“把你那男朋友换了。”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说,“房间好像不隔音,你可不可以说小声一点?” 会被L听见。 019聋了一样,“跟他分手。” 他说,“听到没。” 第43章 荒漠公路15 什么男朋友 尤黎是想分手的。 他不想再被那种莫名的情绪影响了, 但分手了会不会被角色卡认定为脱离人设? 要不要试一下? 尤黎有些犹豫,“可是……他都不在我面前,我说不了分手。” 他要当着L的面跟人说分手吗? 019的耐心低到极致, “你单方面甩了他也算分手。” 这也算吗? 尤黎没有谈过恋爱。 “可以吗?”尤黎动摇地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把声音放得很小,像是怕被隔壁的人听见,“那好吧。” 那现在他算是分手了吗? 尤黎想, 他把L甩了吗? 下一秒,尤黎骤然腾空,他整个人都被019托抱起来,倒吸一口气后下意识紧紧靠过去,完完全全是怕自己掉下去才用腿夹住了人的腰。 对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手,他的后脑被人用力托控住, 往下摁去。 隔着面罩就要被迫跟019亲上。 尤黎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别过脸, 很突然的一下,近乎是磕撞到019的护目镜和面罩下,脸肉都起了红凹陷进去。 没叫人吃到嘴巴, 但亲到了脸。 尤黎的眼睛一下红了, 用力用手推拒着人,往后摇着脑袋,“不要。” 但因为被019的手按住,怎么缩都缩不了, 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近在咫尺的气息。 019低声, “你男朋友亲你一下都不给?” 尤黎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男朋友? 什么你男朋友? 尤黎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快哭了,因为019托着他腿的手一直在往上摸他, 他上面要躲,下面也要躲,声音都忘记要控制得小一点,不要被隔壁听见了,“我没有说分手了你就是我新的男朋友。” 尤黎下意识把手背起来,挡住自己的嘴巴,别开脸,闭上眼睛去躲。 019这次吻到了他的手心上。 尤黎想并紧腿都没有办法,因为刚刚是环着019腰的姿势,他拼命解释,“不要摸我,我没有说把你换成我男朋友,没有说的,不要摸……”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019的动作顿了一下,反问,“你钓我?” 尤黎不明白什么钓不钓的,他不停地重复,“我没有答应你。” 他怎么可能主动答应和一个对他这么粗鲁,一点都不好也不喜欢的逃犯交往? 尤黎不敢说出来。 019把他的手腕锁住,尤黎挣不开,呜咽着躲开,快进一步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是L。 是L敲响的门! 尤黎瞬间看向门。 “救救我——唔。” 尤黎的嘴巴被人捂住。 019语气很差,“滚。” L像什么都没听见,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有事。” 尤黎发出闷闷的呜咽呼救声,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流进019捂着他的指缝中。 L又敲了敲门,频率不快不慢地叩响。 尤黎被放了开来,他感受到019手松的那一刻,立刻挣扎着从人的怀里跳下来。 019胸腔起伏一瞬,兀自深吸一口气。 尤黎已经慌乱无措地小跑到门口,把门一打开就钻了出去,瑟瑟发抖地扒着L的衣服,躲在人的背后。 019一回过头就是这场面。 尤黎还在平复着受惊的情绪,在L的身后发出杂乱的哽咽呼吸声,死死抓着人的衣服不敢松开。 L从始至终都没动过。 019大步走过来,“让开。” L语调平静,“作派别这么难看。” 019顿时掀起眼皮,“你说什么?” 他冷笑,“跟你有关系吗?” 尤黎快贴到L身上了,很想说跟L还是有点关系的,但他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低着眼睑哪里都不敢看,眼前只有L冷峻的背部。 019,“你最好真的有事。” L说,“停车的地方有尸臭味。” 019不耐烦,“所以?” L继续道,“已经引起怀疑了,你后备箱的那颗头应该也开始腐烂了,有它的一部分。”他提议,“把尸体挖出来掩盖过去。” 他身后贴着的脑袋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每一下都撞在L的背上,又不敢出声表达同意,只敢做出这些肢体动作。 怕是眼泪都擦到L的作战服上了。 019,“过来。” 这句话显然是对尤黎说的。 尤黎装不在,一动不动的。 019语气缓和下来,“不动你。” 尤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从L身后探出半张脸,呼吸不稳地观察着019,但因为对方全身上下都包得很严实,看不出任何的情绪,犹豫了好久才敢从L的身后出来。 但明显排斥向019走过去,手都没从L的作战服上松开,还在抓着。 019让出一个侧身位,“进去,别乱跑。”他说,“窗也关了,别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做噩梦。” “胆子这么小。” 尤黎拒绝,“我可以的。” 他想知道死的人是谁。 尤黎排斥,“不要把我关起来。” 019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口。 L最先离去,尤黎没反应过来,因为扯着人,也被带了一下,最后因为还有些后怕,还是跟着人走。 没走一会儿就被019拦腰抱起来,被迫松开了手,才被放到地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尤黎被夹到中间,一步一步地下着楼梯,很快,他们到了停车点,果不其然,女老板已经找到了臭味的来源,不停地在雨棚附近绕着走。 女员工何迟不知道去了哪。 L走近问,“另一个人去哪了?” 女老板见到他们瞬间警惕起来,老老实实地接着伪装,“她脸白得像死人,干点事全搞砸了,”她面上出现了一丝嫌恶,“毛手毛脚,拿钱不做事就算了,还没安好心,怕她死这,赶她上去了。” 女老板说完明显愣了一下,面上的嫌恶渐渐转变成一丝尴尬与不解,她跟何迟并不熟,但话里的那份嫌恶却是由心而生的。 对一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 女老板皱起眉琢磨。 尤黎想说什么,但因为019和L都在,他又安静下来,只是说,“这里有铁锹吗?” 女老板连忙道,“有有,仓库里。” 019命令,“去拿。” 女老板敢怒不敢言,没一会儿就把拿了工具过来,铁锹很干净,像是被清洗过。 L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找定一个位置,干脆利落地下手。 女老板看他的动作,不敢置信道,“底下不会埋着什么吧?” 尤黎点头,“你今天闻得臭味应该是尸臭?尸体就在底下,不知道谁杀的,死得是谁。” 女老板立刻就拿着铁锹也跟着挖了起来。 不用角色卡“害怕”情绪的加持,尤黎本身面色也有些发白,也是怕的,但他趁019不注意,自告奋勇地也拿起一个铁锹。 铁锹的铁片挺干净的,木棍上却全是陈年的灰,沾了一手。 尤黎就算是害怕,也跟着人一起去挖尸体了,还没走到就被019提住衣领,“干什么。” 尤黎说,“我想知道是谁死了,凶手是谁,不能就这么让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代入了现实,“就算是没有人说,我也会找人一起把尸体挖出来的。” 不管是为了线索还是其他的什么。 019松开了他, 尤黎很努力。 在他挖尸体的时候,019把放着人头的那辆车开到另一处停下,像是给他们腾了个位置出来,又像是为了掩饰散发出异味的尾箱。 停完车才推开车门向这边走来。 他们挖得很快,但最后怕铁锹伤到尸体的完整度,尤黎扔了开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现在正好是最热的时候,但全身在阳光下还是快反光的白,根本不怕晒黑。 他主动蹲下来,用手去挖着土。 刚刚用手背擦脸上,杆子上的灰都蹭到了眉眼和额头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 他最先挖到尸体的手。 青灰色的白,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尤黎唇色发白,但还是坚持了下去,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看到手了!”他推算,“脸应该在那里。” 女老板立刻跟着去挖尸体头部上的土,尸体的脸渐渐浮现出来,骤然,两声尖叫混合在一起。 下一瞬,尤黎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何迟推倒在地,“你们在做什么!!!” 女老板情绪崩溃一般尖声悲怮,“王览——!”她脸上的神情完全不像刚进入了这个游戏,和玩家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天,真实得像真的死了丈夫一般,嚎啕大哭,“谁杀的你?谁杀的你!谁杀的——” 心痛到无以复加,连神情都扭曲了,眼球凸起,双目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平时就不安好心,我好心招你来,供你吃供你喝,你和我老公勾搭上就算了,是不是你杀的——” 何迟面色惨白,突然尖叫道,“你们两口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来指责我,明明是他一直在对我动手动脚,死也活该!” 仿佛在一瞬间都不受控制地配合着角色卡进入了情景剧的演绎中,跟戏本中的人一样荒谬。 尤黎还维持着被推倒在地的姿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尸体脸的一刻,他也陷入了极度的惊恐,控制不住地害怕。 仿佛从来没见过死亡和尸体,第一次看见身边人死了一般。 尤黎想控制住,却控制不住。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所有的一切都很奇怪。 明明玩家们只认识了不到一天,不足24小时,上一个副本里不管谁死了,其余玩家的表情连变动都少得可怜。 还有那些话,她们的角色卡是什么,也包含着具体的情绪词和前因后果吗?不像他们说的只是单纯的,在荒漠公路里开旅馆的夫妻和旅馆里的员工。 在女老板失狂地把目标转移到尤黎身上,尖声质问甚至要动手时,从远处走来的019没耐心地举起手,手中的器械对准了她——“砰”一声巨响。 一霎寂静。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熟悉的后坐力,他重新回到了那个不大的房间,时间回溯到了他被019抱起来举高的时候。 他惊魂未定的,还没反应过来。 王览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了没有回溯?是何迟杀的吗?角色卡是怎么回事? 尤黎回想着那段被系统说过三次的话。 他是男友丢弃在路边的旅人,在雨中等待他深爱的男友会回来接他,却久等不到,怨恨充斥了他的头脑——那最后……他会被“怨恨”操控,不自量力地去对角色卡里的男朋友下手吗? 他会想杀死L吗? 第44章 荒漠公路16 怎么这么软 在尤黎还在急促地呼吸, 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时,019的面罩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对方炙热的气息快深入到他的衣领里。 是一种很糟糕的姿势。 偏偏尤黎还沉浸在害怕的情绪中, 被人托举着高仰起脖颈,瞳孔放大着望着上方的空气,仿佛眼前还是刚才让人恐惧无比的死亡场景,鲜血四溅, 女人迅速发白的面庞,逐渐向下倒去。 害怕的情绪被无限得放大,再放大—— 因为不均匀的呼吸,少年的全身都在不停地发抖,瞳仁像罩着层雾,细微地发颤, 无知无觉地望着上方。 是尚且青涩的漂亮。 尤黎被放在了窗台上。 粗糙的面罩从他的耳颈往下磨砺,柔软的皮肉都被磨得起了红, 在对方不停地一路往下深入时,尤黎在急促的呼吸,他在越发急促的呼吸, 快要休克般, 眉眼都生出几分痛苦。 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对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不能像上次一样去阻止,去拒绝,去抗拒呼救, 自然而然不会再得到任何人的及时敲门。 直到尤黎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才得到拯救般,被人反手横过后脑肩背,绕到前面, 用力罩住了口鼻。 男人的半指手套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隔绝了大量的氧气来源。 跟医生引导着让他平复下来,调整呼吸频率,阻止尤黎过度呼吸的方式不同,019的动作简单又粗暴。 人为掐灭了人过度呼吸的源头。 尤黎快要窒息般,他汲取着019掌心里可怜稀少的薄弱空气,恢复了一点频率后,019的手才会分开一点,不管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都在控制着他呼吸的主动权。 少年的手指都渴求般扒拉上人捂着自己口鼻的手,从019的掌心里闷出几声渴望得到拯救般的喘息。 是发作得最严重的一次。 连自己的腿正在被人一点点拉开都不知道,男人滚烫的指腹以及掌心上隔着的半指手套钻进了衣摆中,肆无忌惮地从上往下摸索着少年柔软发颤的身躯。 019,“怎么这么软?还被谁摸过?”他掐着人,又揉又捏,“你跟你前男友交往的第一天也装哑巴?” 尤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兀自地把自己从快要休克的境地里拔出来,呼吸频率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呼吸过度了会休克, 空气少了又会窒息。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掐着揉着,本就什么都没有,单薄的前面,快在019的掌心中被挤压成小小的一团。 被枪茧磨得细微发疼,身体下意识躲着。 019自顾自地评价,“不是很喜欢喝牛奶,以后多喂你喝些,嗯?” 尤黎呼出温热的呼吸,意识都快要放空了,似乎很快,似乎也很慢,他的呼吸快要平复时,骤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女声尖叫。 旅馆的隔音没有多好, 起码防不住大喊大叫。 是在一楼传来的,那两个玩家在回溯过后现在才反应过来。 前往二楼的楼梯发出剧烈的踏动声,有人从一楼冲上了二楼,而二楼的走廊似乎也有人要跑下去。 二人在过道中相撞,继而又变回刚刚轮回前一霎的那一幕。 尤黎好像听到了尖刀刺破皮肤的割裂声,有人在这次的争斗中抢先拿到了武器,下一瞬,是房门被踹开的声音。 他眼睛骤然睁大。 很闷,是隔壁,是L的。 尤黎晕乎乎的,发晕的头脑好像这才清醒过来,过度的惊吓让他没有了力气,他的口鼻依旧被019捂着,但已经放得很宽松。 呼吸频率也慢慢被强制调了回来, 发黑的视线慢慢恢复了清醒。 话一出口却是细微的哭疼,微弱的,哽咽的,完全是下意识的,身体自发的挣扎和求助。 019已经伏身完全钻进了尤黎的衣摆里。 冰冷的防目镜贴着他的皮肉,粗糙的面具布料磨蹭着尖处,原本威胁性十足的气息此时全闷在了尤黎前面的衣服里,烫得他不停地往后躲。 但后面是悬空的窗台。 躲也不敢躲得太厉害,只能硬生生原地不动地承受着,用手指去推019的肩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敢小声地哭。 仅有一门之隔,丢不起这个脸。 外面一片混乱,L踹开房门后,瞬间阻止了两人的互相搏斗,隔着门都能听见保险栓拉动的声音,瞬间什么“一定是你杀得他”“他活该死了”的杂乱声一下安静了下来。 还能听见L冰冷的语气,质问道,“谁死了?” 仅一门之隔,L在外掌控局面,阻止二人的自相残杀,019事不关己般,在里面专心致志地忙事情。 尤黎的手都不知道怎么去推人,慌乱中大致寻找到019埋在他衣服里的位置,推着人的头,“外面,外面出事了。” 019应了一声。 没有后续了。 埋在尤黎衣服里的人快隔着层布料把他在人手中拢中一团的柔软吃了进去。 尤黎不停地掉眼泪,“疼呜……” L在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语调不知为何有些迅速,从女老板颠三倒四嘶吼中理清关系,询问道,“你们三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用枪指着,“说。” 枪口下是个人都能冷静。 女老板语无伦次,喃喃自语,“你跟你结婚十几年的丈夫在荒漠中开了一间旅馆,无人区里只有你们二人永久地驻留在此,你们相依为命,犹如一体。” “但有一天,一位穷困潦倒的女孩倒在旅馆门口,你的丈夫于心不忍,聘请她为店里的员工,质疑与不安令你成日杯弓蛇影。” 枪口指向了何迟。 何迟面色惨白,也跟着喃喃自语,“你穷困潦倒,我穷困潦倒,准备在荒漠里来一场最后放纵的旅程,却晕倒在一家旅馆前,这里的老板收留了我,他时常盯着我,我认为他别有用心。” “他的妻子也怪异地盯着我,但为了生存,我只能强压着隐忍。” L问,“死得那个人呢?” 何迟重复,“王览的……谁都不知道。” L继续问,“那是你杀的他吗?” 何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昨晚在一楼查线索的时候,他突然扑过来对我动了手,我下意识……我以为时间会回去,所以动手很干脆,反正不会有人死的,但没有,我等得他尸体都凉了,我第一次杀人,我只能把现场打扫干净,把尸体埋——” 何迟口里突然涌出鲜血,她双目俱裂,低头一看,尖刀贯穿了她的胸口。 女老板不停重复,“我的命……我的命……你杀的,你杀的——” “哐啷——” 刀被拔出来,掉落在地,女老板像是这时才清醒过来,她尖叫一声,“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回溯,对,只要有人死了就能……” “我们杀别人不行——” 她捡起刀对准自己,最后一秒却停了下来,哀求着还举着枪的L,“杀了我,对,你杀了我就可以了,快杀了我。” 反正疼也只是疼一下。 L听完了这些在正常人耳中的胡言乱语,最后却只是重新扣上了保险栓,像是跟019一般得知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 女老板痛哭一会儿,最后又情绪崩溃,控制不住地重新跑下了楼,撕心裂肺地去挖着楼下的尸体。 二楼重新恢复成一片寂静。 “砰——”一声巨响。 L一脚把门踹开了,他举枪进来,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被人抱着坐到了窗台上的尤黎,双手高举着,被脱到一半的衣服困卷住了双臂,想挣脱开,却因为脸都被上衣布料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怎么都挣不成功。 019埋在他身前,一手揽着人以免少年掉下去,面罩已经往下来到了人柔软的肚子前。 因为没有衣服遮挡,前方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人底下,被人掐红揉过的指印还大咧咧地横在上面,颤巍巍地晃着,摆着。 抽泣的呼吸让最上方半抖不抖。 匀称又捎带稚嫩的少年身躯完完全全映在了L的眼底,包括在刚刚被人肆意玩过的所有痕迹。 因为看不见脸,只能听见衣服蒙住的背后传来微弱压抑的哭声,尤黎像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被人发现。 但他怕得直抖动着呜咽,动弹不得地拼命地摇头,“不要……求求你,救——” 听见有人踹门的巨响,被吓得惊声哭出来,颤着想往前缩起身子,“是谁,不要看,不要呜……” 一副来得再晚一些就要被人j完了的样子。 第45章 荒漠公路17 我愿意亲你 “有事?” 尤黎听出来这句话是019问的, 他不知道进来得是谁,只能听见来人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的脚步声,从熟悉的作战靴中分辨出似乎是L。 他能感受到被踹开的房间门户大开着, 外面夹着沙尘气味的热风吹进来,身后也是大开的,没有任何遮挡。 只要有人往上看就一览无遗的窗户。 尤黎被迫半举着被衣服绑住的手臂,视线里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隐隐感觉到来人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着他。 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 蒙在衣服里的少年下意识偏过脸,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任由着来人快把自己上上下下看光了,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尤黎松松垮垮的作战裤也被抽出皮带,不合身的裤腰早就半掉不掉的,他的腰肚到腿根都露在了外面。 一眼过去都是白。 “听到了点动静, 进来看看。” 直到来人说了话,尤黎才发觉L离他有多近, 几乎就站在身前的距离。 019半直起身,“跟你有关?” 直译是没关系就滚。 蒙在衣服里的尤黎又哭了一声,因为有人正在把手放进他滑下来的裤腰里, 带着枪茧的指腹钻进去, 摸上了他的腿。 是半指手套的粗糙触感。 019丝毫不在意一边站着的L。 他整只手都快深陷进少年软绵绵的腿肉里,用力收紧,缓慢搓揉。 L语气意外地冰冷,“我听见了求救声。” 019言简意赅, “刚谈, 胆子小。” L诡异地沉默了。 019问尤黎,“跟我哭呢,是不是?” 尤黎被人当着别人的面乱摸着, 快哭了地摇头,“没有。”他刚刚回溯,犯了病才没有第一时间纠正019的。 没有答应分了就换人谈。 019深入的手被人紧紧夹住,他也不在意,“出了什么事?” L示意他看门外狼藉流了一地的血,“无关紧要,死了个人。” 019,“不会妨碍到任务就没事。” L作了决定,“能出发了。” 他们的交流中夹杂着少年微弱的哭声,一会儿呜咽着说救命,一会儿求着人放过他,一直在让人的手能不能不要动了。 019,“等那些车开回来再看看,最迟晚上就走。”他说,“给我点时间解决解决。” 要解决什么,言下之意很明显。 019说不介意L看现场,就是真不介意。 他又开始让尤黎选,“上次用了手,这次用腿?” 尤黎不停地摇头,“呜我不想,救救我……” 也不知道在向谁求救。 尤黎心里只想,上一次也是L打断的,那这次可不可以也成功得救?他想拒绝,但因为身后的悬空,一动不敢动。 019,“不想用腿?” 即使蒙着衣服也能看见里面的少年在拼命点头,“不想,不想。” 019很干脆,“行,那我们去床上。” 尤黎不知道对方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了,又开始拒绝,“不去,不要去。” 019低声下气对着面前的小祖宗,“哪里都不准用。”他哄着人玩,“那用你的嘴弄?” 这道题有点超标了。 尤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大半天都没想明白,呜咽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019气息一下变重,“真愿意?” 他下一秒就把人抱起来往身后走,转身就撞上了旁观着的L。 019,“你没事干把门口的尸体扔下去?这么热的天待会儿尸臭了。” L的视线微朝下,看着因为终于离开了悬空的窗台,后怕地正在全身发抖的尤黎。 019已经绕过去,心情很好地顺口道,“走的时候关个门。” 尤黎手臂上半绑着的衣服也终于被扯下来,他得见天日一般,劫后余生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只能看见L站在原地的背影。 发现对方的手里还拿着枪,此时仿佛什么都听不见般,正在把枪重新收起来。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了床边,他没有时间注意那么多,打着商量,“那我们亲完……亲完就到此为止了好不好?” 019问,“亲什么?” 尤黎很紧张,“你刚刚说的。”他说,带着什么都不懂的茫然,认真地想把自己救出来,跟眼前的流氓做着交易,“我愿意亲你。” 019听懂了。 “不是接吻。”019的动作随意又带着暗示的,把怀里抱着的人往下压,隔着几层衣服也没有消除存在感的贴上,低声漫不经心地解释,“是把这个塞进你嘴里。” 即使背对着都能听见身后的少年在反应过来后,当即怕得哭出了声和拼命挣扎地动作。 还真让尤黎跳下了地,他第一时间本来想往L那里跑,跑了没几步就反应过来对方并不靠谱,不仅不会保护他,还把他往外面送,是个渣男,当即转身往门口跑。 房门半掩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点在外流淌的鲜红血液。 但一点也足够了。 尤黎混乱中并没有思绪去理清楚刚刚发生的什么,但也瞬间想起来外面有着尸体,控制不住的害怕情绪从油然而生。 无措又仓惶,只能拼命去克服着。 硬是跑到了门口,还被松松的裤子绊了好几下,下一秒就被人拦腰抱起。 019,“跑什么?”他说,“什么叫亲完就到此为止了?” “刚跟我谈就想跟我分手?” “一边说愿意亲我,一边趁我不注意就跑。” 尤黎在扒拉019横在自己身前的手,眼泪不停地掉,“我没有,我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才答应的。”一边哭一边急得在乱说话,什么会惹人生气的都说了出来,“那我不跟他分手了好不好?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019反问,“答应了又想反悔?” 他说,“不行。” 尤黎注意到L正往门边走过去,似乎要走,跟他和019擦肩而过时,他瞬间伸手拉住人,“别走,不要走。” 019的声音瞬间更差了,“拉谁呢?” 尤黎哭,“求求你救救我。” 019把他扯着L的手拿起来,终于没心情了,对L说,“赶紧滚。” L语调冰冷,“够了。”他说,“现在立刻走,等出去你想怎么做都行。” 019停了动作。 尤黎哭声渐小,他觉得L这句话有点奇怪,但又找不到奇怪的地方,也不敢作出任何的动作打扰正僵持着两个人,怕019重新动自己。 突然间,019侧了侧身,“有车来了。”一瞬间的事他就分析出了结果,“车声不小,是重型车。” 尤黎被抱起来,还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扣上了裤子。 019捡起地上的皮带给他绑紧。 有正事要处理时他瞬间收回了一切的不正常地举动,甚至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显然不是拎不清的人。 刚才把人放在窗台上时估计也在一心二用听着门外的动静,如果是别人踹得门,还没进来的一瞬间就会被019用器械对准门口。 反倒L还停在了原地几秒才跟上去。 推门的一瞬,看见走廊的尸体是尤黎吓了一跳,他缩在019怀里,哪里也不敢看,呼吸又控制不住地有些急促。 角色卡对他的影响直到现在有机会遇到这种鲜血淋漓的场景,才再次一一显露出来,也让尤黎反应过来,他被影响得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每一次死亡后迎来的回溯真的不需要任何代价吗?尤黎闻着鼻尖的血腥味,控制不住地把脸埋得更深了。 有些混乱地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又在心里做决定,不能再这样子了。 他以为那次之后019对他不会再动手动脚了,跑也跑不掉,所以才决定暂时虚与委蛇地待在人身边,想试一试跟着019的车,能不能直接开出无人区。 现在尤黎知道怕了,才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放在一个坏人身上有多么不可控。 019看人主动朝自己贴过来,抬手扣紧了片刻,等远离了那具尸体才松了力道。 尤黎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回想起一开始积极跟他交流线索还很友好的何迟,但看见尸体的一瞬,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呼吸都停滞了, 不可控地害怕。 019几步迈下了楼梯,看见马路上驾驶来的车后,随时按在后腰的手放了下来。 那是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色重型皮卡。 尤黎过了很久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他被人抱在怀里,眼泪还没干,后怕地不敢动,只敢胡乱看几眼,看见那辆高速行驶着的车时,才回想起来019之前跟L交流时说过一句话“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能遇见他们找过来……” 那辆车不会是019和L之前说过的接应者?他们?不止一个人吗? 第46章 荒漠公路18 Eucalyptus…… 这辆新驶来的重型皮卡不同的是, 它后面还拖着一辆小轿。 尤黎被放了下来,他腿还有些软,一半是被人摸的, 一半是被吓的。 站不稳,倒退了几步。 019拉住他的同时,尤黎感觉到自己的身后还有人扶了一下,L半抬了抬手, 帮忙稳住后就收了回去。 于是尤黎被拉得向前靠, 又撞进019怀里。 尤黎被019身上的防弹衣和各种装袋的零碎拆卸部件撞得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被人揽着往前走。 不像被刚谈恋爱的男朋友抱着, 倒像是被流氓绑匪挟持着的人质。 尤黎呼吸有些急,他认出了那辆车是早上被玩家们开走的那辆,三个男玩家, 胖子独自开进了荒漠里,剩余的两个重新加满了油, 也踏上了出发的旅程。 但现在这辆车被拖了回来。 车头甚至都被撞得凹陷进去,车灯一闪一闪的,后视镜掉了一个, 侧面全都是深黑的擦痕。 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严重的车祸。 尤黎被人带着往前走, 他没什么力气,全程是被动叫人拖着往前的,脸上还都是残余的泪痕,让人一看就知道之前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 重型皮卡停在路边后并没人下来, 019却习以为常地拦腰抱起来尤黎, 拉开车门把人塞进了副驾驶,边问,“出什么事了?” 019的动作比第一次把他扔上车绑起来的举动轻了不少, 但也让尤黎快摔倒在座椅上。 他狼狈地爬起来,抬眼一看就对上四处正朝他投过来的探究视线。 少年愣了一下,顶着满脸的眼泪,连忙后退着想朝车门缩去,但他身后就是大半个身体探上来的019。 尤黎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那些视线。 车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跟019和L一样全副武装的人,有迷彩的,也有一身黑的,一眼看过去都是大大小小的器械,大咧咧随手摆在车里各处的角落里。 长有半人高的,小的也都随身携带在身上,重武器上的武力压迫危险感十足。 他好像进逃犯窝了。 隔着作战面罩和护目镜尤黎都能感觉到他们底下如狼似虎的视线,有打量的,有冷漠的,也有威胁性十足的。 “绑起来扔那辆车上。”主驾驶座的人往后一靠,跟尤黎刚认识019一样,打量完就多余再看任何一眼,收回了视线,“别弄脏车。” 尤黎没有看清他的编号,他缩在座椅和019之间,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后知后觉对方好像是在说自己,说他脏。 不配待在这辆车上。 019闻言朝怀里看去,用指腹给人擦着泪水,冷笑,“我看是你嘴脏。”他说,“他不是人质。” 后座上还有两个人。 一个倚着车门,“怎么回事?” 019,“不用管。” 一个抱臂靠着座椅,“出了点事,找过来了,路上遇见了辆车,拦下来问了问有没有碰见你。”他说,“但他们很警惕,像是认识我们,我们还没动手他们就先攻上来了。” 玩家们明显是因为跟019一模一样的车和装扮才警惕的,也在前几次回溯中知道019一言不合动手的行为,以为这些人也是,所以提前下了手。 尤黎在心里猜,他不敢发出声音,只敢悄悄听着,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点。 男人问,“你跟他们动过手?” 019,“不认识,半句话都没说过。”他说,“按理他们不应该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车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主驾驶座的人拔刀,“问问就清楚了。” 他推开车门下了去。 尤黎吓得攥紧身后019的衣角。 019哄他,“没事,你自己先玩一会儿。” 尤黎不敢乱动,眼睁睁看着019关上了车门,把他一个人和一群逃犯们关在了里面,他怕得紧贴着车门,回头扒着车窗,很想下去。 后座上的两人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也跟着下了车。 019和他们三人一起往那辆接近报废的小轿车走进,L却始终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尤黎后怕地独自一人坐在车里,他扒着车窗,试图按了按门锁,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门,见好像没人管自己。 立刻跳下了车,车门也不关就准备跑。 下一秒,离他最近的L瞬间冲过来掠过他往地面上一扑,尤黎耳边是紧随而来的“砰”一声巨响,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被人裹挟着往地面上一滚。 后知后觉,刚刚有人对着他开枪了。 是L救了他。 019瞬间暴起夺过了同伴对准人的器械,让对准人的管口偏向了车门,巨响过后的一刹那他不顾滚烫的管口,五指收紧一拔,立刻抽了出来反手握紧,阻止了下一声巨响的响起。 他的半指手套被撩得焦化,掌心烫出了鲜血,音调却前所未有的冷,仿佛毫无痛觉,“你他妈开什么枪!” 那人语气很差,“我只对准了车门。”他说,“他什么都听见了,跑了就只能死。” 019冰冷着嗓音,“我说了,他不是人质。” 尤黎头脑一片空白,其实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回溯的时候019也用管口对准了他,但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就瞬间回溯到了原点。 他们都很像,没有任何的同情感知心,只要事情出现意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宁可错杀都不能放过。 回溯了不知道多少次,后来019才没有对他再出过手。 他好像被人抱了起来,是L抱起的他。 尤黎缩成一团,他应激得一直在颤,刚刚才停了的眼泪,现在无知无觉地在流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都在发抖。 L把他抱在怀里,低沉着声,“没有对准你,应该只是想警告一下,怕碎片弹到你才把你拉过来,有没有摔到?” 刚刚全程是L垫在了底下, 尤黎一点伤害都没受到。 但只有惊吓也足够了,尤黎听着耳旁L冷静诉说的语气,却给不出任何的反应,只能感觉到对方好像一直在顺着他的背,把他按进怀里,尽量平缓着语气地问,“有没有受伤?” 过了很久,近乎失声的尤黎才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他很安静地埋进L的怀里,只能从背部看出来还在发抖,听不见远处019他们商量对峙的话语。 被人抱着走近了,才能听见一点半点。 尤黎太怕了,他听都不敢听,不停地往前缩着,想躲避身后那些人看过来的视线。 因为害怕,连呜咽声都不敢发出来。 死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少年急促的、细小的呼吸声,带着微弱的哭势,全身发着抖,埋着头缩着脸往男人怀里挤进去。 站着的有一个算一个,五人的视线包括L自己,都直直投在了尤黎身上,看着人瑟瑟发抖的背部,听着一点一点变得浓重的鼻音,时不时泄露出一下呜咽声的哭音。 气氛不知什么时候有些诡异地变了。 “胆子怎么这么小。” 不知道是谁说的, 但尤黎听见了。 一句话都能吓到他似的,他极力蜷缩着,连脸都没露出来,藏得严严实实的,捂着耳朵,温热带着水汽的呼吸都闷在L的衣颈处。 下一秒,有人从后伸出了手,扯出了尤黎捂着耳朵的手,要从L怀里抱走他。 尤黎受到惊吓,哭声快变了调,也不去捂耳朵了,对L前所未有的依赖,拼命地用手臂去抱住男人的脖颈,“不要,不要杀我,救命——” 被扯得露出了藏起来的脸,紧紧闭着眼睛,怕得要命,一点都不敢睁开眼睛看,唇色也在发白,脸上全都是泪,呼吸很急很急,一下又一下。 019,“松手。” L没有动作,片刻,才说了他第一次跟019开口说的话,冰冷着语气,“把人看好。” 尤黎以为是在说自己,抖了一下,被迫从这个人的怀抱里辗转到下一个人的身上。 丝毫不知道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诡异地看着他。 019掌心被撩伤了,弯曲着指骨去给人擦脸,但像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几下就给人脸都擦红了,片刻不得不放下手,只说,“没有说要杀你。” 尤黎听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的声音,他被019抱着,身后是站着的L,剩下的三人往这边靠过来。 尤黎听出是019的声音,角色卡放大的情绪让他快被医生给的药安抚下来的躯体化症状近乎要再一次发作,意识不算很清晰。 019退后半步,“你们处理。” 他们刚才不知道商量了什么, 019很利落地把枪还给靠过来的人。 那个人收起来,收回看着尤黎的视线,俯身把轿车里被绑得严严实实,被撞得全身是伤还半昏迷的两个玩家拽出来。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又是几声打斗声,他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过头,却发现是其中有一名玩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解了绑,故意在这一刻瞬间反击。 但三两下就被人制住,被全副武装的人空手压制得反抗不了半点,本就严重的伤口撕裂出血,奄奄一息,最后给了个痛快,让人利落地抹了脖子。 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同样是玩家,尤黎一瞬间就明白对方想作什么,只要死在npc手里,玩家们就能回溯,对方不想再受疼痛的折磨,索性故意寻死,想回到遇见这伙人之前,改变这个结局。 每次有玩家死亡后回溯的时间节点,都会选在能让玩家提前避免死亡的时间前,比如第一次,尤黎回到了可以阻止019分尸前。 比如第二次,何迟和王览回到了可以阻止019发现那辆L的黑车之前。 比如第三次,何迟回到了她跟踪出发分尸的L之前,选择不再跟踪寻找线索,避免了之后被019发现杀死的死亡结局。 最后是刚才,女老板回到了发现他们出发挖尸体前,她是因为看见了尸体才情绪不受控制对尤黎动了手,所以被019了解了。 回溯到了尤黎没有发出呼救声,引来L让019过去挖尸体前。 尤黎莫名有些奇怪,可是npc的行为不是固定的吗?只要没有玩家们干预,每一次回溯019的行为轨迹都大差不差。 为什么到L这里却变了? 尤黎理出了一个逻辑关系,如果L本身就想找019挖尸体,那不管他有没有呼救L都会敲响019的门,除非L一开始就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呼救,才找过来用了这个借口阻停。 但是那两个玩家发生车祸前的时间节点是什么时候,如果比何迟死亡的时间早,那会回到何迟还活着的时候,这样就也能避免何迟的死亡了吗? 尤黎意识还在乏空,视线有些虚无地望着前方,还在恐惧的情绪之中,他什么都感知不到地怔怔想着,直到一股熟悉的后坐力传来。 他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里,自己正坐在悬空的窗台上。 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019伏在自己身前,粗糙的面罩质感。 外面是女老板喃喃自语,不停地说自己“杀人了”。 他们回溯到了何迟彻底死亡的时候。 而不是那两个玩家遭遇车祸,撞上逃犯,对他们出手前的时候,回不到更早之前能改变死亡结局的时间节点前。 尤黎面色有些发白,那之后不管再怎么回溯,那两个玩家都避免不了死亡了吗? 可是他们一被npc杀死不就会立刻回溯吗?不管是第一次还是无数次,他们都会回到何迟死的时候。 改变不了死亡的命运,却又不能真正的死去,只能陷进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无限循环的死亡之中。 彻彻底底的死局。 尤黎瞬间发颤,他没有力气支撑,全身松软下来,猝不及防就要后仰着往悬空的窗台倒下去,却被019霎时环住。 衣服也被人穿好。 019打量着他不对劲的面色,低声下气地问,“吓到了?”他说,“没事,不会让你摔下去。” 尤黎从一次比一次更严重的情绪中抽离不出来,他小声呢喃着什么,反反复复地念着。 019俯下身才听见他在说着一个英文词——Eucalyptus. 尤黎在问,“他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刚刚看见的一个编号,是刚刚对着他开枪的那个人的编号。 是一串他看不懂的英文名。 019,“是桉树。” 尤黎,“……桉树?” 桉树的气味像是广袤粗犷的森林大地,还在希腊语里有着神圣的意味,寓意着希冀。 这个副本像是给了玩家重生去改变命运的希望,但现实却是他们在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过程。 犹如地狱般,永永远远都摆脱不了。 第47章 荒漠公路19 救人 第几次了?尤黎记不清。 这是回溯的第几次了?尤黎数不清。 他们的回溯有没有超过十次?加上之前的回溯有没有超过二十次…… 尤黎忘记了。 他的记忆陷入了崩塌般的混乱中, 每一次相似又不同的经历,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戛然而止的死亡。 时间陷入了无序之中, 它变得毫无意义。 尤黎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被019抱着放在窗台上的时候。 但上一秒好像才有人刚在他面前又一次地死去,鲜血的迸发那么的真实,但在无数次的回溯中,死亡却一次比一次变得虚无迷离。 他们真的死了吗? 019好像分开了他的腿, L好像又一次踹门进来。 他们真的没有死去吗? 难道这不等同于死去吗? 他又一次被019触碰上身体。 一次又一次地回溯让尤黎已经习以为常,慢慢的,他变得不再去反抗,像是已经知道了既定的结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找不到任何去改变的希望,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回溯中发现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也得不到任何的意义, 无论做出什么都改变不了会回溯到原点的结局。 尤黎从一开始只是想看看这些玩家们会怎么跟这些逃犯们掩饰,但发现无论他们说什么, 这群人逼供完只会给他们一个下场——死。 于是他也跟着一次又一次地回溯,他开始学着去救人,去阻止他们的死亡, 去求019和L问他们能不能不要杀人, 能不能放过他们。 但剩下的Eu三人根本不会听他的。 尤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面临死亡,无力感几乎从心底涌向了全身。 他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休息过了? 尤黎记不清。 那两名玩家是不是已经疯了? 尤黎不知道。 尤黎毫无知觉地掉出了眼泪,他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掉眼泪,过了很久, 才发现是被烫的。 他的视线有些晃, 身体也在晃。 无意识地发出细小的颤声,却提不起任何反抗的精力,因为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等同于默许的同意态度,019一次比一次地更过分了。 有好几次L踹门进来时,他的腿根处都紧紧夹着男人滚烫的欲望,被人恶劣地从下往上挤进。 019旁若无人般,“腿怎么也这么软?” 尤黎被撞得快往窗台上跌落下去,尽管没有进去,又被人横在背后的手臂揽住,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他的哭声细微地变了调。 粗糙的面罩抵在尤黎的脸肉处, 他被人隔着布料磨着唇缝。 019的手掌摁在他的背部护着。 尤黎又倒下来,没有力气地靠在他的肩上,后知后觉地笃定道,“有人……进来了。” 他隔着019,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人做着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走进来的L,明明视线在晕乎乎地晃,靠在019肩上的脸也一下又一下地上下磕着,但还是怔怔地和人对视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般。 “……你又来了。” “等下会有一辆车,我……上次,上次发生了什么,最后好像是Eu动手的……不对,好像是02,也不对,上上上次才是02,刚刚是095杀的吗……” 尤黎用气音自言自语,说的很小声。 019都不听清在胡言乱语念叨着什么,他只是抬手把人的腿并得更紧了,重重撞进去,“念什么?说给我听听。” 尤黎快悬空地掉下去,又被扯回来。 他重重撞在019身上,却还在出神地自己跟自己说话,“……要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人……” 019沉下去,粗大的指节触着少年滑腻的大腿肉,肆无忌惮地上下摩挲着,他的气息很重,听见怀里人微弱温热的呼吸声。 他抬手去给尤黎擦着眼泪,俯下身凑耳去听,才能听见少年唇缝中被撞得不稳,发出来后有些支离破碎的气音。 019漫不经心的,“救什么人?” 尤黎固执地重复,“……救人。” 车子来的时候也没结束,是L推门离去的,等尤黎被019抱着从窗台上下去时,腿上只是被人简单地用纸巾擦干净,没有冲洗。 身上和房间里都是男人浓烈的气息,不用靠近都知道刚才被发生过什么。 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这次进来的却不只有L。 尤黎已经记住那三个人的编号了,一个简化为Eu,一个是02,一个是095,在刚刚他和019消耗的那段时间里,这群人处理完下面的事后找了上来。 跟前两次一样。 Eu率先走了进来,他视线划过房间里衣服还有些凌乱的尤黎,片刻才移开,“换个房间。”边评价边转身就走,“难闻。” 尤黎明显能感觉到静默着的那两个人都诡异地看了他两眼,L一如既往什么都没说。 他站着不动,被019抱起来。 019在给他喂水,“渴了没?” 尤黎低着眼睑没给反应。 全副武装的四人利索地走在最前面, 隐约能听见身后几句。 “不理我?生气了?” “不喝水喝牛奶吗?” “弄疼了?跟你男朋友说句话,嗯?”019低声下气地哄着人,“被人看见了不高兴?” 尤黎一个字都没吭。 019话都快哄遍了,但最后不得不低下头,隔着面罩抵上人的眉眼,逼着人看他,彻底没办法地问,“祖宗,哪不舒服?” 02听不下去了,“能不能赶他滚?” 095踹开一间门,“就这间。” Eu问L,“他什么时候精神出现问题的?” L浑身冰冷,率先进了去。 019终于搭理他们一句,“出什么事了?” 02把事情复述了一遍,说L下去时认了一遍,那两个被他们逼停绑过来的男人按理来说不可能会认识他们,“刚把他们绑出来,就发现他们疯了。” 019,“真疯还是假疯?” Eu,“试试不就清楚了。” 少年被放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 019靠着床柱,了解着状况。 其他几人在房间里四散地随意坐下来。 尤黎突然说,“我要去厕所。” 房间里静了一瞬。 019俯下身,“干什么?” 尤黎声音放得很小,“洗……” 到底洗什么只有019能听见。 尤黎被抱进厕所后,他把019推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能从逐渐关小的门缝里,感受到外面几人直直看过来的视线一一被单薄的门板隔绝。 厕所外五人的气氛很安静,寂静到只能听见洗手间里放着细小的水流,少年好像在里面洗着手,洗完手了水也没有关,去开了花洒。 也不知道脱完衣服没有。 019,“?” 他用指骨叩了叩床柱。 刺耳的声音有一瞬重合。 019,“还有事吗?” 意思是没事就滚。 Eu随口问,“你们这怎么死了人,出什么事了?” 02同意,“底下还有个女人抱着具尸体哭。” 他们的谈话伴随着细微的水流声。 L却一瞬站起来,毫无征兆地朝浴室走去,瞬间用了力气硬生生拧开了门把锁,踹开了门。 里头潮湿的水汽一下冒了出来。 从019的视线能很清晰地看见他刚交往上的小男朋友爬上了洗漱台,也根本没有在洗澡,不仅骗了他,还把通风的高窗推了开来。 此时一条腿都跨在了外面,眼睁睁看着就要往下跳。 二楼并不高,尤黎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了很久,才想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先忍痛跳下去,然后把那两个玩家救出来,让他们赶紧开车逃走,别留在旅馆里了。 但很显然,他被L发现了。 L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迅速跨过来,扯住尤黎的手。 019瞬间也跟着起身,气势一下变了。 Eu看戏般,随意地往后一靠,“你两真谈了?看着不像,不会是把人强j了才逼得他跳楼吧。” 三人都不嫌事大。 02,“怎么L看着比你还了解你小男朋友。” 095,“这种没人性的事你也做的出来?” 019骂了句“滚”。 尤黎浑身都僵住了,坐在上面一动都不敢动,片刻,他却感觉到L的手好像有一瞬松懈。 他脑海里传来系统的声音,“跳。” 尤黎什么都没有想,他急促地呼吸着。 他很信任04,信任到只要系统说一句话,他会就去想这里会不会藏着通关的线索。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任何迟疑,趁着L松懈的一瞬间,跟着脑海里的那道声音往下跳,立刻踢开人往后仰。 “疼痛屏蔽道具已启用。” “瞬间痊愈道具已启用。” 系统无机质的机械声响起。 尤黎滚落在地,他身上除了沾到一点泥土之外什么都没感觉到,甚至跳下去的一瞬间还能听见L冰冷至极的语气,“没抓稳。”他跟019说,“赶紧追。” 019低声骂了句什么,越过一群看戏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尤黎爬起来,他几乎连滚带爬的,冲到旅馆一楼的前台里,他知道前几次019没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把人绑在这先不处理,等问完019后才会动手。 绑着两名男玩家是难以割断的尼龙麻绳。 尤黎语气慌乱,“刀,刀在哪里?” 系统,“手术刀道具已启用。” 尤黎的手里骤然出现了小丑那把锋利的刀,他找到前台躺在地上的那两名玩家,手术刀很锋利,轻轻一划,麻绳瞬间断裂。 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塞进一个男玩家手上,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跑,快跑。” 救他们就等于在救自己。 那是一个车钥匙,019那辆车的车钥匙,是尤黎趁机摸的。 那两个男玩家被折磨得精神不成人样,现在眼里却迸发出希望一般,什么都没说,拼着身上的伤口立刻爬起来就往后门跑。 他们跑出后门的时候,019恰好从二楼翻身一跃而下。 没有时间了。 尤黎又爬过去,慌慌张张地给一旁也被绑起来的女老板解绑,只来得及说一句话,“把尸体埋起来。” 他们看似经历了很多次轮回,加在一起时长很多,但只在这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反反复复。 女老板前半个小时在被角色卡控制着在挖尸体,挖完尸体后就抱着尸体嚎啕大哭,还没等情绪冷静就会被一起绑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 车子启动的声音响起的一瞬,019从后门踏了进来,他跳下来的第一方向就是往后面的停车坪走,没找到人后才顺着脚印找过来。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拦腰抱起,他眼睁睁看着女老板被解绑后立刻跑走了,似乎也是想学那两个男玩家一样想开车赶紧跑。 她的角色卡是旅馆的老板,车和钥匙都有。 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尤黎被留在原地,手里的刀已经被系统收了起来,怕被019看见直接被上缴了。 但没有办法,能救人的只有他,他不去救人,自己就要一直陷进轮回之中,因为何迟和女老板被角色卡操控后的争执,回溯点停留在何迟死的时候,也不能刷新。 他只能尝试着能不能利用019的心软去把这个死局继续往下推下去。 他骗了人,还偷了东西,放走了玩家。 尤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019会有多生气,他怕得闭上眼睛,呼吸急促,以为自己会受到惩罚,甚至做好了面对疼痛和死亡的准备。 就算他被019杀死了,回溯也只是回溯到他死前的这一刻,因为是他放走了人,才会导致019有想杀他的想法。 回溯点只会刷新到他放走玩家们之前。 等下一次回溯,他再想怎么让自己逃跑的事就好了。 但什么都没有,尤黎只听见一句很简单的话。 “有没有哪伤到?” 尤黎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019一眼都没看远去的车,只是紧紧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重复问这一句,“有没有哪受伤?” 过了很久很久,尤黎才摇了摇脑袋,很安静的,“没。”他不敢说太多,近乎视死如归地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明明自己也很害怕,怕得一直在抖。 019头一次这么耐心,“全身上下,有哪疼?” 尤黎摇头,他全身上下只有被荒漠里的泥土蹭得变脏的痕迹。 019见问不出来,开始查看人身上有没有伤到的地方。 下一秒,听到车声响起,也瞬间从二楼跳下的其他人跨步走进来,显然都没想到尤黎跳下来是为了救人的。 在他们眼中,尤黎除了听他们叙述了一段话,应该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人绑在哪,也不会提前准备解绑的用具。 Eu提枪走进来,定定看着019怀里的人。 尤黎毫无预兆地跟他对视上,看见他手里的器械,呼吸霎时窒停,眼睁睁看着漆黑的洞口对上他的双眼。 Eucalyptus是最开始对他开过枪的人,尽管是对着车门开的,L还扑倒他护住了,但也在尤黎心底流下了恐惧。 尤黎的瞳仁都在放大地发颤,面临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般缠绕上全身,明明做好了准备,临到头才发现自己还是面对不了。 他想通关,想赚很多很多的积分。 但是好难,真的好难。 因为在地上滚了一圈,尤黎脸上也灰扑扑的,泪水流下来后都出现了一条条白痕。 因为不敢发出声音,从喉腔里挤出的是带着微弱哭声的呼吸,很急促。 尤黎偏过脸,用手背去捂住枪口对上的眼睛,声音轻得在发颤,“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眼睛?”他在哭,“打脑袋好不好?” 片刻,枪声到最后都没响起, 只能听见器械收起来的声音。 Eu低声骂了句什么, 尤黎没听清。 第48章 荒漠公路20 奶油味 “你当我死了吗?” 019一字一句地问。 Eu冷冷把器械塞了回去, “能让他跑了,你跟死了也没区别。” 02和095一起走进来,“怎么说?追还是先处理?” L走在最后。 处理是处理什么, 显然很清楚,三人的视线直直朝019怀里抱着的人看过去。 尤黎遮着自己的眼睛,没有感觉到,他只能隐约察觉到019的情绪似乎很压抑。 019很明显也在生气。 但气的不是他放走了人, 而是尤黎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019抱着他随手拿了包湿巾,抽了出来给脏兮兮的尤黎擦脸,“脱衣服。” 尤黎眼睑都在颤,捂着自己的眼睛哭,“杀人还要脱衣服吗?” 019,“检查你受伤没, 把手拿开。” 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怕伤势没得到及时处理, 他的耐心越发地低。 尤黎脸上被湿巾擦得灰一道白一道的,好在没看见什么擦伤,他背着眼睛的手也被擦干净灰, 被人放在椅子上。 他偷偷睁眼睛去看, 发现019半跪在他面前,用手掌托起灰扑扑的鞋子,问,“脚疼不疼?有没有扭到?” 尤黎呆呆的, 想说什么下一秒就看见Eu拿着麻绳不耐烦地走了过来, 毫无征兆的,他的眼睛被黑布绑紧,视线一瞬被遮挡变得漆黑。 刚刚捂着眼睛的手也被人强硬地提起来, 绑在椅子背后。 未知是最可怕的。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惩罚,即使现在019真的在帮他检查伤口。 尤黎的手在抖,呼吸一直在颤,能感觉到麻绳在一圈一圈缠绕上自己的手腕,绑得很紧,他的眼泪流出来,浸透了眼前的黑布。 又从黑布下流下来,划过脸颊。 好像有人在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是刚刚一直靠在门口处的02和095吗? 有人在低声说,“有一没二,先把他绑起来,免得坏事。” 尤黎不知道是谁在说。 他们漫不经心地商量。 “跑了两辆车,有辆车的尾箱还装着任务,不能让他们跑了。” “谁去追……” 少年的呜咽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尤黎能感觉到自己的鞋袜都被脱掉了,应该是019在拖着他的脚心仔细察看,碰了碰他的脚踝,用力去捏了捏,在试他会不会疼。 但下一瞬,麻绳就把他的双脚也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说话了。 尤黎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身旁的动作声,他也什么都看不见,无助地一直在哭。 在察觉到自己的衣服下摆也被掀起来时,顿时想往后躲,但因为全身都被绑了起来,只能偏过脸,“我没有受伤,不疼的,不要看……” 没有人回答他。 尤黎甚至不知道还是不是019在检查他有没有手上,他只能感觉到自己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 粗糙的指腹一点一点从下往下,丈量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少年哭得一直在颤,甚至从他身上还能看见之前019玩过后留下的红印跟指痕。 颤巍巍的腰窝旁也留下了男人的掌印,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被人掐着这里顶进腿根的场景。 “真的没有受伤?” 尤黎不停地摇头,“没有,没有!” 他的作战裤也被打开,松松垮垮地滑落下来,被麻绳绑起来,被迫并着的腿肉上还能看见一些红痕和指印。 包括只是简单擦过,但依旧留下来了浓重的男人气味,现在散发出来,弥漫在狭小闷热的空间内。 出了点汗,还有些潮湿黏腻。 裤腿被人抬起来,仔细看了看膝盖,白白净净的,确实没有任何的伤痕,全身上下都检查完后,尤黎才听见有人开口。 “下次还敢往下跳吗?” 尤黎睁着眼睛望向前方,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闭紧眼,张嘴就要回答,“不——” 一个圆润铁直的硬管口就挤进他的唇缝里,撬开了唇齿,抵着他的舌根往里按。 尤黎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他甚至能闻到一些火药味。 以为这个器械要在他的嘴里被启动,眼泪瞬间拼命地往下掉,不停地往后仰着脑袋,用舌头去推,甚至还能听见模糊不清的泣音,在喊救命,“求求你,呜求求你——” 含着水声。 但冰冷的管口没有任何心慈手软地往里塞进去,快直达尤黎的舌根,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没扣保险栓,也不会动手。” 尤黎甚至不知道是谁在说,他现在突然后知后觉的,这五个人的音色十分的相近,光凭声音他根本听不出谁是谁。 除了L的语气平静偏冷之外,其他三人和019说话的方式和习惯简直如同一辙。 他不知道是谁在说, 听不清是谁在说。 “它从你嘴里掉下来后很有可能会因为受到地面的撞击而走火,谁也不知道子弹会钻进你身体的哪里。” “三、二——我松手了。” 尤黎立刻恐惧地乖乖吃住,他怕,怕真的从他嘴里掉在地上后,器械走火打到自己身上,怕得牙根都在颤,却根本不敢松口。 连吞个口水都不敢,哭都只能听见“唔呜”的呼气吸气声。 “下次还敢往下跳吗?” 有人重复地在问。 尤黎含着管口拼命地摇头,安静地空间里只能听见他啪嗒啪嗒掉眼泪和凌乱的哭声, “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尤黎说不出话,一下又一下地吸着鼻子摇头,呼吸都快不畅。 “男朋友让你改,你改不改?” 尤黎终于知道是谁在问,他点头,发出模糊的两声哭音,像在说自己“改的”,会改的。 019,“没有下次。” 尤黎不住地点头。 他点完头就没有然后了,像是有人踩着作战靴踏了出去,又好像听见有车声响起,像处理完他就去追人了。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像一个人都没有。 尤黎好像被遗忘在这里,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整理好,大片大片地露在空气中。 从高到下,一眼望过去就能让人看个全。 裤子的拉链依旧大开着,凌乱地从中滑落开,紧紧并着的腿根一直漏在外面。 安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时不时抽泣一声,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慢慢的,又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怎么在不让器械从嘴里掉出去的同时,去吞分泌出来的口水。 尤黎一直在尝试去挣被绑在一起的手腕,他吸着气,慢慢的,眼泪停了,只留下脸上干涸的印记,变成在脑子里哭着问系统要怎么办。 系统语气冰冷,“往下跳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来问我?” 系统好像也生气了, 尤黎不敢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尤黎又说,“谢谢你给我的道具,我以后会还的。” 系统,“不是我。” 尤黎回忆了一下,“可我没有买道具……而且我也没有在商城看见过这些道具,它们用积分也买不到的。”他说,“不是你给我的,那是谁的?” 系统,“狗给的,自己想。” 尤黎吸着鼻子,“……我想不到,是其他玩家给我的吗?我要怎么去找——” 系统打断,“没必要去找。” 尤黎没听懂。 他突然回忆起来系统很久之前也说过这一句话,也是这三个字——没必要。 尤黎还没深想,突然间,有人扣住他不停挣扎的手腕,用力攥紧。 尤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旁还有人在,下意识被吓得骤然短促惊叫一声,带着还没平复下来的哭声,全身都抖了一下。 嘴里的管口都差点松的掉落在地,又颤颤巍巍地去咬紧。 他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有人制止了他挣着手腕的动作,阻止了麻绳继续摩擦红皮肉。 下一秒,他也不知道是谁,有人强硬地掰开了他的腿。 尤黎从喉腔里挤出一声呜咽,哀哀地在哭,急促地呼吸着,模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像在说不要。 可他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眼睛也看不见,只能在一片黑暗中任由着腿根处挤进的指腹动作。 睁着眼睛,隔着层黑布看着前方看不见的人,干涸的泪水重新溢出,一滴一滴地在流。 因为被麻绳绑得很紧,是硬生生分出一点才叫人肆意地钻进去的,紧接着一阵冰凉,湿润的触感。 尤黎哭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对方在拿湿巾给他擦,他想到Eu说的那句难闻,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有味道。 应该是没有的。 因为粗糙的面罩质感碰上尤黎的耳颈,透过这层后是男人存在感十足的稍重气息。 俯身下来,快钻进尤黎的脖子和衣领里。 尤黎很害怕,抗拒地偏过脸去躲,在脑子里哭着问,“他在干什么啊?” 系统冷冰冰的,“被狗味熏到了,洗洗鼻子。” 这个形容很像尤黎被人圈了地盘, 腿心处叫人沾满了标记过的气味。 尤黎的腿被擦了个干干净净,空气中都变成湿巾清新的味道,对方好像还很仔细地半蹲下来查看。 面罩粗糙的布料感抵上尤黎的内侧腿肉,快要被人钻进去欺负,他拼命并紧,带着微弱的哭气,呼吸不匀地快背过去。 检查完了,才被人放过。 他好像在被人解绑,背在椅后面的双手松开的下一瞬,就重新被人绑在身后。 绑好后像是时间紧,也没帮他整理身上的凌乱衣服,尤黎就这么被绑着扛起来,倒在人的肩颈上。 他“呜唔”地在叫, 却始终没得到人的回应。 尤黎想说话,又不敢松开嘴,含着管口,眼泪都掉进人的肩颈里,眼睛上的黑布也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被防起来,不知道去追玩家的人都有谁,又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从哪去追的。 什么信息线索都得不到。 不知道被扛着走了多久,好像只有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尤黎突然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人扔在了车的后座椅上。 座椅上还坐着其他人,尤黎撞到了另一具硬朗的身躯上,被抛出去的悬空感让他下意识张开口,失声一般大口地呼吸,混含着一声细小的惊叫。 管口霎时掉落下来。 尤黎大脑一片空白,瞬间逃避似的闭上眼,等待着尘埃落定一般,在等器械失火的剧烈巨响。 他等了很久很久,连呼吸都滞停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等到,只有器械掉在皮椅上的声音。 保险从始至终都是扣上的, 那个人是骗他的。 随后是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车子很快启动,尤黎被抱起来,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松松软软的。 尤黎含在嘴里快化了,才吃出那个是面包的味道,那个人见他不动,又掐开他的唇齿,低头去看他嘴巴里吃了没有。 这群人的耐心都一样地低到极致。 “他不吃,拿个别的过来。” “019从哪绑来的,怎么这么麻烦。” “扔过去了。” 尤黎脸上被泪浸透的黑布在动作中被蹭掉了一点,他隐约能看见一点视野。 因为要给他喂面包,面前人把手套也摘了,他让人掐着嘴,捏着脸,被逼着吐出了唇齿中以为他不爱吃的,还被他含化的面包糊糊,湿湿的一团。 都吐在了对方的手上。 用手接完,扔了,又给尤黎用纸擦嘴,擦干净后又塞了个新的面包块进去。 尤黎含着他喂过来的东西,呆呆地不敢动,只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气。 还没缓过来。 于是又被人掰开嘴吐了出来,反反复复地喂食了好几次,最后让人伸着两根指头,撬开齿关,从他嘴里拿出含软的面包片,又扔了,又塞了个新口味。 是奶油味的, 尤黎这次吃了。 第49章 荒漠公路21 是谁 奶油的, 夹心的,草莓的…… 递过来一口,尤黎含着咬, 他吃得很慢,糊着泪水,用臼齿一点点地咬化了吞下去。 吃相很安静,很乖。 最后被人奖励地塞了一枚糖果, 尤黎含着那颗糖,他吃糖不习惯去咬,而是含化了咽进去,被人抱起来的时候因为嘴里有东西,说不出话,发出细小的, 带着哭气的呼吸声。 发现对方只是在给自己穿好衣服的时候,又把眼泪吞了回去, 低着眼睑,借着蹭掉黑布后露出的一点视线往下看。 松松垮垮的作战裤重新用皮带被人系紧,上衣的衣服摆也重新被人拉好, 座椅旁似乎还有一件作战服外套。 尤黎看了好久, 才发现那是他的那件,019借给他的那件,后来白天变热,一直放在了房间里, 不知道是谁又拿了过来。 给他穿衣服的动作并不规矩, 带着打量,带着作战手套的手很散漫地搭在尤黎身后。 尤黎很小心的,在对方把手伸到他衣领处整理时, 低了低脸,隔着层黑布,用湿漉漉的眼睑去蹭人的手背。 呼吸一直在打颤,仿佛只要人有一点动作,就又会不动了,再找其他方法。 但那只手一直没动过。 直到蒙着眼睛的那层黑布彻底被蹭了下来,尤黎在合了合被蒙了太久而有些模糊的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醒。 他看见了身旁人的编号。 是Eu。 把掉在地上那柄器械也被Eu拿起来,重新放回后腰,尤黎眼睁睁看着,一下就明白了,把管口塞进他嘴里威胁他的那个人也是Eu。 虽然只是吓他的,但尤黎依旧怕得一动不敢动,下一秒,他就屏住了呼吸,因为捆着他腿的麻绳被解了开来。 Eu在给他穿鞋。 尤黎不适应地缩了缩,观察着周围,车上除了他只有三个人,L和019都不在。 他知道他被绑起来的时候,给他检查身体,看他有没有受伤,生气他往下跳的是019。 但是尤黎不知道是谁在最后用湿巾给他擦腿,把他扛上车的,他被扔上来的时候撞到了人,那Eu应该是从始至终都等在车里的。 之后他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关车门声。 尤黎也不确定副驾驶的02和主驾驶座上的095,是不是和Eu一样一直在车里等着。 但是他只听到了一声,只有一次关车门的声音。 不确定有没有重合。 如果没有,那是L把他扛上来的吗? 尤黎低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腿,呼吸有些难受的,总觉得自己现在穿好衣服和没穿好衣服都没有区别。 这些人已经把他看完了。 尤黎吞了吞眼泪,又想那现在019和L应该是去处理逃跑的玩家们了,可是…… 他在想事情,有些出神。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麻绳一圈一圈掉落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一声轻到能被人忽略的气音,在努力维持镇定地谈判,“车门上锁了,我下不去的,我手疼……我的手可不可以也松开?” “我不捣乱。” Eu笑了,“没说不给你松。” 尤黎看着他。 尤黎试图套话,“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Eu,“拐去卖了。” 尤黎吓得面色一白,又找到了漏洞,“我们要离开无人区吗?019他们不一起吗?”他试图回头,想趴到后挡风玻璃上看身后还有没有车。 没有,一辆车都没有。 荒漠上的视野极佳,尽管道路弯曲,尤黎也没有看见后面还有车跟上来,太远的地方他就看不见了。 没人拦他。 Eu,“这么想他?他刚刚看着我把枪塞你嘴里,可什么都没说。” 02倚着车窗,透过后视镜看着,“你是自愿的,还是他强j的你?” 095在开车,参与不到这场很明显十分没素质又流氓的交流里。 尤黎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把这两个字说得这么轻轻松松,简简单单,019也对他说过一次,然后就把他弄昏迷了。 他脸上还残留些哭过的痕迹,紧紧贴着车壁,怕了。 Eu坐得板直,说出的话却不堪入耳,“怕什么?我对你没性趣。” 尤黎摇摇头,不想说话。 02在弄着什么东西,细碎的组装声响起在车内,他漫不经心的,“我们轮流守。” Eu,“行。” 他们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再多说其他。 守什么,尤黎不知道,他只看见了02手里体型不小,随着组装一点点完善的器械。 这些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早有预谋地做着提前准备。 尤黎却什么都不知道,他缩在车壁上,很快,刚刚对他说没性趣的男人就把他抓了过来,“没时间看着你,睡觉。” Eu抬掌,托着人的后脑往下按。 尤黎坐在他身上,隔着防弹衣,毫无预兆地被迫埋进人的肩颈上,很莫名的,他从Eu抬掌摁着他后脑的动作感受到一丝来自他人的古怪熟悉感。 019也经常对他这么做,就好像现在抱着他的人不是Eu,是019。 过了好一会儿,Eu的怀里才响起一声,弱弱的问话,“你可不可以去洗一下手?” 尤黎说,“……不要摸我的头发。” 在嫌弃Eu曾经用手接过他吐出来的面包糊糊,片刻,尤黎听见一声气笑的短促音色。 很凶。 Eu,“再出声把你扔下去。” 尤黎却认真地问,“真的吗?那我说话了,你把我放下去吧。” Eu按着人的手都用了些力气,却没有动作,像是拿人没办法,只能这么口头威胁几句了。 又过了一会儿。 尤黎很难做一样,“你去洗一下手好不好……” Eu掐起他的脸,态度差劲,“洗过了。”他重新换了个方式去威胁,话语里都充斥着危险的信号,一字一句,“不睡就把你脱光了绑起来轮。” 说话很厉害,掐着人的力气一点都不大。 尤黎坐立不安的,被吓唬到,不出声了,在车身的摇晃中,他慢慢地趴在Eu的肩头睡着了。 他很累了,回溯了很多次,身体不觉得,实际上已经快十几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精神处于很疲惫的状态。 尤黎的呼吸很绵长,睡姿也很乖,他睡着不会乱动,睡着的时候是什么姿势,睡醒了还是什么姿势。 但有人怕他身体会麻,时不时就摆弄着换个姿势抱他。 Eu和02第一次交班时,尤黎被吵醒了,他从这个人的怀里辗转到另一个人的怀里,即使他们给他松了绑,也不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原因,把他看得非常紧。 尤黎有些不熟悉,他跟02没什么交流,但很奇怪的,他不会觉得有很强的不适应和陌生感。 095一直在开车。 大部分时候车里都很静,只有尤黎的呼吸声在静悄悄地响着,睡得很香。 他被吵醒了好几次,有时候看是Eu在开车,有时候是02在开。 他看着正午的阳光变成黄昏似的傍晚,落日又变成漆黑一片的黑天,最后一次醒来他发现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雨夜下重型皮卡的车速依然很快。 因为大雨又是黑夜,周围的可见度很低,尽管开着远车灯都看不见太远的地方。 尤黎意识不清地想,一千公里需要开这么长吗?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开最多十二个小时就能出去了,更不用提,他们不是从起始点出发的,而是从起始点往前一两个小时开到了中途旅馆,从旅馆继续往下开。 他们开了多久了? 尤黎把手撑着面前的防弹衣上,回头去看车前的仪表盘,发现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了。 他们接连不休地开了十二个小时的车,却依旧在荒漠里,怎么都开不出去。 车里的三人好像都没有觉得奇怪。 所以跟着npc出无人区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吗?尤黎有些失望,他之所以一直等着没跑,就是因为想看看跟着019能不能出去。 现在结果出来了,却止不住地迷茫。 常规方法不能出去, 那还能怎么通关呢? 尤黎甚至不知道他们不会在这条路上一直永永远远地开下去,不过很幸运的是,他中途醒过来的时候都记着,发现没有像之前一样睡着睡着就陷入了新一次的回溯。 说明那三名玩家到现在还没有被抓到,没有死在npc手底下,才不会出现回溯。 “可以放开我吗?我睡饱了,不想睡了。”尤黎轻声问,现在看着他的人又变回了Eu,对方直接打断,“不行。” 尤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把自己看得这么紧,明明光靠他没有逃跑的能力。 但下一刻,骤然传来的剧烈撞响和冲击让整辆车瞬间在马路上漂移打转,如果不是因为重型皮卡的底盘足够稳,立即就能侧翻进荒漠里。 瞬间的天旋地转让尤黎明白了——是因为有危险,他们早预料到会有危险。 玩家里怎么会有人敢对boss动手? 是谁—— 是谁? 第50章 荒漠公路22 有点笨 电光火石, 雷霆大雨, 震耳的轰鸣撞击声。 “砰——!!!” 尤黎用力捂住耳朵,全身都在发抖, 他经历过严重的车祸事故,已经被药物压制过,很久都没经过刺激而复发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这一刻又涌上了全身。 他很害怕, 在天旋地转中眼睁睁看见02戴上了全钢化的机械外骨骼手套,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秒,一拳把被撞过来的车辆顶死的副驾驶车门砸开。 防弹玻璃乍然轰碎—— 堪称非人的武力值。 下一秒,02猛然踹开了整面车窗,碎片哗啦啦落在了全副武装的作战服上,骤然间从窗口翻身而过, 跳到了准备再次启动撞击过来的车身上。 第三秒,他举拳砸开了车前的挡风玻璃。 尤黎在晕头转向中用余光看见了一切, 愣愣地发现朝他们撞过来的也是一辆一摸一样的黑色重型皮卡。 整个荒漠里只有三辆,一辆是尤黎在坐的,一辆是019的。一辆是L的。 撞过来的这辆又是谁的? 095车技很好, 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加速撞了出去, 避开了车后不顾车前的02,继续追尾撞击过来的车辆。 猛然拐弯降了速。 在这短短的一瞬,Eu抬掌把尤黎重重按在怀里,推开车门, 车子还没停稳就抱着人跳了下去, 他怀里传来一声吓呆的惊呼。 光听就能听出来要怕死了。 但Eu抱着人稳稳落地,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在地上,他落下的作战外套被人劈头盖脸地罩在头顶, 挡住了砸下来的大雨。 Eu往外套里塞了点东西,随口道,“自己待在这玩,别凑过来。” 尤黎慌忙把挡住视线的外套扒拉下来,看见095开着车,越过他们,把朝这边撞过来的黑车猛然顶了回去,加大马力让这两辆车远离了这个角落。 尤黎怔怔看着,脸上被淋上的雨像他在掉眼泪,Eu抬掌,隔着作战手套给他擦了擦。 他听见Eu问,“会不会开车?” 尤黎摇头,愣愣地说,“我不会。” Eu收起手,“左边刹车,右边油门,出事了自己跑,听到没。” 尤黎怕得直点头,“听到了。” 很乖。 Eu本来要走了,又抬掌给人擦了擦眼泪才转身离去,大雨中视线渺茫,除了远光灯底下,什么都看不大清。 直到轰鸣作响的车辆撞击,让远光灯扫过来,在尤黎被刺了眼睛的同时看见Eu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把重型的器械。 02已经弯身,从前挡风玻璃钻进了车身里,从动向不定转着弯最后又在大雨中熄了火的黑车里可以猜出,他们在抢夺着车辆的控制权,并且已经开了打。 095借着敌方车身熄火的同时,一路不停地把黑车撞击到远处。 战场拉得离尤黎很远。 黑车渐渐没了声息,暴风雨中L推开车门踏下车,他的面罩已经被鲜血浸透,混着雨水滴落在泥土里。 Eu扛起重器械,对准的一瞬猛然扣下。 隔着老远尤黎都能听见不绝的机关声,他屏住呼吸,不敢再看,闭上眼睛的前一秒隐约看见L诡影一般,滑身进了车底。 尤黎整个人都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在作战服外套的底下,听着外边不绝于耳地“砰砰”声。 等到外面声音平息,只剩下大雨砸下的声响时,他才敢颤着手把外套扯下来,艰难地呼吸着,抬起来看一眼。 一切都近乎尘埃落定。 暴风雨中两辆车近乎侧翻过去,子弹掉了满地,L手上拿着一柄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长刀,横穿过Eu的整个胸口。 隔着老远尤黎都能看见地面上大滩大滩混杂在雨水中的鲜红血色,还有从L身上汨汨不停流下来的血液。 尤黎怔怔看着L静静从地上站了起来,直起身,转身朝他这边一步一步走过来,距离拉进的同时,他看清了L快被洞穿成一个筛子的身体,就这样,还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一步一步稳稳向他走来。 尤黎反应过来后,慌忙抱着手里的外套,大脑一片空白地小跑过去,眼睁睁看着L走到一半,猛然半跪在地上,武装服在此刻沉重得像累赘。 L伏身,半摘下了面罩, 片刻,又抬手合上。 尤黎眼睁睁看着地上又多出一片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他声音发紧,连忙蹲下来,“你,你有没有事?” “我有好多积分的,我给你买药,我可以给你买药,你等一下,你等……” 他慌得声音都在抖。 尤黎眼泪快掉出来,颤着手指去捂L身上的伤口,“你有没有道具可以治伤啊?” L低哑着声音,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沉着平静,“没事,不用治。” 尤黎全身上下都快被大雨淋湿了,“那怎么办,你死了不就白杀了吗?”他怔怔地问,“这个副本可以杀npc的吗?” “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你会来,很早就做准备了,轮流望风,就等着你动手。” “他们猜到你是假的了,一直在等着你自投罗网。” 尤黎深呼吸,注意到L的面罩也在往下滴着血,“那两个道具是你给我的吗?谢谢你,我帮你买药,用积分还给你。” 尤黎刚被绑上车时,就猜到L也是玩家了,但是他不知道L会这么做。 L抬手阻止,“不用,等。” 等什么,尤黎猜不出,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和L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甚至觉得L的通关操作离谱得吓人。 尤黎小心翼翼地问,“刚开局你就把真正的L杀了吗?你就是我角色卡里说的男朋友对不对?我之前猜出来了,但没想到你是玩家。” 因为不敢相信真的有玩家能开局就反杀一个boss,伪装成npc,甚至套出了副本的背景和信息,不着痕迹地透露出给他。 其实019最开始看见旅馆停着L那辆车时肯定是怀疑的,但当时逃跑的尤黎被L拦了下来,被L抓回给了019。 019最初才放下了疑心。 尤黎一回想就顺清楚了他得到的副本信息好像都是来自于L透露给他的,019最开始和L交谈时,L从没有主动交涉过信息。 一直都是019先问,L再作的反应。 怪不得他之前被L拽走说要去解决的时候,系统面对他的求救没有出声,后面也只说了一句“没必要”。 因为系统根本不担心他会出事。 尤黎有些着急,但又被L说不用管,只能心急的,干巴巴地跟着一起等,“为什么你现在才动手?” L给出回答,“跟着他们出不去荒漠。”他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尤黎后知后觉对方也在等,一直跟在后面,等十二个小时过了,等到本应该出无人区,他们却还在无人区里的时间抵达,确认npc对通关方式没有任何用处,才从蛰伏已久的状态暴起,动了手。 “这群人离开得很迅速,给出的说法是会在无人区的出口接应我们,让我们尽快解决完逃离的玩家,带上任务赶过去。” “能猜测得出不久后应该会有正式官方的救援队抵达,最快只会是后天。” 不然Eu他们不会选择在今天进无人区来接应迟迟不到的019,按照他们得思维去算预留的离开时间,那最早只能是后天。 “想脱离无限的回溯,避免无意义的死亡,这些npc必须得解决。” 尤黎下意识,“可是019还在追他们,他们死了也会回溯的。”他说,“这是一个需要boss对抗的阵营本吗?” L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 暴雨中骤然响起一声轻微的“砰”一声。 尤黎眼睁睁看着子弹从L身后射过来,穿胸而过,他不知道是三个人里的谁没有死透,谁开得这一枪。 下一秒,猛然一个后坐力传来。 尤黎睁开眼,周围很安静,他发现自己被Eu抱在怀里,黑车在马路上迅猛地往前开着。 外面下着熟悉的暴风雨。 回溯到了能改变死亡结局的节点之前,那应该是L起了杀心,对boss们动手之前。 他牙根都泛起了酸,下意识捂住了耳朵,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车子会被撞击的声响。 接下来跟上一次没有任何的变化。 尤黎又被Eu放在了一旁,他这次敢睁开眼睛看了,眼睁睁看着L这次有了经验,比上次解决地更加迅速,但还是避免不了重伤。 长刀也是运用的道具。 第三次,时间再次回溯。 尤黎突然间发现自己现在被02抱着,他有些蒙,怀疑自己记错了,可看了看外面,又发现大雨依旧在下。 第四次L死亡时,他猜出来L每一次的死亡都是他故意没有下死手,是故意被杀死的。 第五次,尤黎已经习惯自己被人放在路边了,这次他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在黑夜下,他缩到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密集的枪声结束,甚至是有些无聊的,认真地翻起了外套。 发现Eu往里面塞了个车钥匙,还有一些小面包,还有瓶牛奶,是真的让他自己在一边儿待着玩。 但L结束的时间却并没有加快,因为可用的道具减少了,时间是可以回溯的,但经历过的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用过的道具没了就是没了。 尤黎甚至能看见那柄长刀也变得缺了口,但凭靠着经验,02和Eu、095的弱点逐渐被L摸透。 第六次,第七次……第十次。 尤黎再一次从车上醒来,他恍惚发现,天亮了,车外不再是黑夜。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甚至以为黑夜过去了,现在是第二天的早上。 后面又反应过来,时间是回溯的,那应该是倒退的,怎么可能会往前。 尤黎看着车窗外的落日,他想清楚了什么,后背在泛着深冷的凉意,一阵一阵地在发麻,经过了漫长的十次回溯,到第十一次时,看见了天空明显的变化。 他才明白L真正想做什么。 对方在这一路上有无数次动手的提前预准备,但每一次L都没有动手,而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故意放任自己在快成功时死去。 让回溯点一次比一次地提前。 拿着和所有人一样再简单不过的角色卡,开局直接反杀碰到npc,套来副本背景信息,摸透整个副本线索,人为操控回溯时间点,无数次地单刷boss队。 那L究竟想回到哪个回溯点? 尤黎猜不到。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比起别人来说, 好像是真的不太聪明。 有点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荒漠公路23 长大了 倒数第二次是尤黎刚被绑着抱上车, Eu还在给他喂面包时,车子刚走没多久,但也开得离旅馆足够远。 019往荒漠里追去, 是完全相反的路线。 战斗得依旧只有四个人。 尤黎还没有被松绑,Eu就跟以往的每一次回溯一样,抱着他跳下了车,让他自己在一边待着。 因为时间紧迫, 尤黎这次很可怜。 他眼睛上甚至还蒙着黑布,双手和双脚都被绑着,衣服也没整理好,孤零零地蜷缩着躺在荒漠的土地上。 呼吸间都是沙尘和火药相撞的味道。 只有一双耳朵能听见,看不见发生了什么,这次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因为太多次的回溯,他都快要对炸裂的爆破枪声和撞击声脱敏了。 但还是有些担心。 这就像是一场无止尽的折磨, 就连尤黎每次都只在边上旁观都有些受不了了,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血腥和战火。 每一次轰鸣都是一次惊吓。 精神状态都有些岌岌可危的,更不用提深陷其中的L, 对方经受的每一次战斗, 每一次死亡,每一处伤口都是真实发生过并且存在的。 但L就好像失去了痛觉这个感官,他每一次的状态都没有下降一分半点,甚至因为经验的叠加越发游刃有余, 摸透了对面三人所有的战斗路数。 虽然避免不了重伤, 但在能用的道具被迅速消耗减少的状态下,依旧维持住了不停歇地往下继续回溯的过程。 铁血又冷硬的手段, 足够缜密周全的计划。 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 但只有尤黎知道L已经不停歇地持续了十几个小时刚复活又死亡的状态。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Eu他们没有记忆,面对队伍里这名卧底已久,还反杀了他们其中一个队员的外来者也依旧按照过去每一次的计划执行。 不会感到任何的疲惫。 这几人早就起了疑心,但因为他,玩家们带着任务跑了,时间又紧迫,于是让019独自去善后,而他们先行离开无人区,不管L去追哪个方向,只要一动手,都做好了反杀的准备。 但尤黎猜L应该是一个资历很深的玩家,对方的积分和道具一看就很多,随手还送了他两个,不像他,一个积分都不敢花。 有资本和boss对打。 最后一次回溯回到了最初点,何迟刚死的时候,L刚盘问出了这两人的角色卡。 尤黎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依旧被人抵在悬空的窗台上,019正揽着他,半俯下身,漫不经心地隔着层面罩摩挲着他的唇肉。 他呼吸瞬间一滞。 这次L依旧没有开门进来。 尤黎后知后觉,上次陷入死局,陷入不停歇地回溯之中时,L并不只是冷眼旁观,什么都没做,而是在等。 他一直在等。 没有下一次回溯了,因为最早只能回溯到何迟死的时候,为什么L要选择这个时间点?等一下Eu他们就会带着那两个已经被绑架的玩家过来…… 尤黎突然灵光一闪。 是因为要救人,L是为了去救人,为了知道场上剩余玩家的角色卡信息。 确保万无一失。 “……想不想我?” 直到有人在他耳旁问了这么一句,尤黎才有些蒙了地回过神,他发现019在他出神的时候没有再对他继续深入地做什么。 但明明上一次,上一次他没有说拒绝,019就好像一直能做下去一样…… 现在为什么变了? 019见他不出声,又低低“嗯?”了一声,他有着枪茧的粗糙指腹露在半指手套外,指骨修长有劲。 尤黎迷茫地眨了一下眼。 019一点反应都不给人留,凭空托起他来,往上掂了掂,像在打量着什么。 明明有冰冷的护目镜阻挡,尤黎也能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在长久专注地看着他。 语气有些莫名的。 019稳稳接住被他掂起来的人,古怪地短促笑了声,道,“长大了。”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被人隔着面罩落下一吻。 那一吻落下的同时,旅馆下传来通天的火光和轰鸣声,019却根本不为所动。 L动手了。 尤黎在一寸一寸地被人摸着,但019这次摸他却仿佛不带任何的情/色,一点也不轻浮。 就好像单纯是为了看看他。 看看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尤黎有些害怕,极力地想往后缩着。 等019看完他现在跟过去有哪不一样了,尤黎眼看就要掉眼泪了,突然间被人捏了捏鼻子。 在逗他一般。 他有些呆地停止了挣扎的动作,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019。 019低下了头,隔着面罩伏下身。 尤黎的鼻尖贴上了冰冷的护目镜,他隔着漆黑的镜片,距离被拉得不能再近,贴得很紧。 他仿佛间好像看见了后面的那双眼,在跟他无声地对视,强烈又诡异的相熟即视感在一瞬间朝尤黎袭来。 护目镜往往上移。 尤黎的鼻尖隔着层布料,磨蹭上人的鼻梁,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近在咫尺的鼻息。 滚烫,炙热,发重发沉。 019在问话,“怎么怕车?” 尤黎眼睑都在发颤,很无所适从的,不明白为什么下面在打架,枪声都要密集地冲上天了,他为什么还被人抱得这么紧。 用力得尤黎快呼吸不过来。 尤黎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什么……怕车啊?” 他看不见019的神情都能猜出对方现在应该在拧着眉,明明耐性很差,现在却出奇地又重复问了他一遍,“撞车了怎么不躲?” 正常人面对撞车的反应要么僵硬,要么第一时间去保护自己,但尤黎却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捂住耳朵怕得全身都在抖。 尤黎没想明白为什么019会这么问,为什么会知道他刚刚经历过撞车,他只是下意识去回答,“我出过车祸,流了好多血……” 很不安的。 “好像是死掉了。” 019抱着他的力度在慢慢收紧,他又问,“淋了多久的雨?” 尤黎被抱疼了,想挣扎,却反抗不了,只能任由自己被又重又深地按进另一个人的怀里,骨头都在生涩地作响。 好像要被人摁揉进血肉里, 永远也不再分开。 尤黎的鼻音变闷了一些,呼着难受的气音,瑟缩地摇着头,“不记得了。” 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奇怪,是面对陌生人下意识的反应,挣扎,没有任何的信赖,眼睑变湿,吸着气,“放开我……” 抗拒地要哭了。 019却只是在按揉尤黎推拒的手腕,上一次回溯的时候,这里还在被麻绳绑着,他还在盘问,“除了车祸还有什么?” 他问,“还有没有在生病?” 尤黎说话都要呼不过气了,无力地被按住后脑,脸都快被人挺直的鼻骨顶陷进去。 眉眼都缩在一起,懵懂又脆弱。 019哄他,“说了男朋友就给你放水。” 尤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但因为快透不过气了,还是听话地说出来,“腿……腿之前站不起来了。” 019问,“还有呢?” 尤黎,“一直在吃药,复健。” 019,“腿断了?” 尤黎摇头,他很费力地抬手,捂着胸口,“我怕,一想到就会喘不过气,然后很用力地去呼吸,医生说犯病得太严重会休克。” 019,“……还有呢?” 尤黎很迷茫的,“失忆了算不算……我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医院说记不起来对我好,不然我的躯体化症状会变严重,不会好。” 019俯下身,隔着面罩,隔着人捂着胸口的手背,低吻下去。 他吻了吻尤黎的心脏。 019,“什么躯体化症状?” 尤黎很乖地说,“会发抖,头疼,想吐,吃不下东西,睡不着,出很多很多的汗。” 019抵着人手背的面罩一直没挪开。 尤黎像是能感受到他低沉的情绪,声音很小,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好点了,医生给我的药很有用。” 019过了很久才问,“怎么没有看见你吃?” 尤黎不知道该不该说,“昨天吃过了,今天还没有到时间。” 看似过了很久,但今天只是这个副本的第二天而已,尤黎进副本前就吃过医生的药了,他对面前这个有点奇怪的npc隐瞒了自己吃药的时间是在副本外。 019一直抱着他不动。 尤黎很不安的,他发现楼下的动静好像停了,有人在上楼。 他不知道上来的是谁,他猜是L,但是L现在一定伤得很重,要怎么才能跟019打。 他一边又觉得019现在的状态很奇怪,就好像他知道楼下正在发生什么,也知道了Eu他们那边过去发生过什么。 即使回溯过。 尤黎在猜Eu他们死了对019有没有影响,这个副本的boss是怎么组成的,会不会也跟上个副本一样? 尤黎推了推伏身不动的人,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019古怪道,“在考虑要不要给你放海。”他评价道,“这么会让男朋友心疼。” 什么又放水又放海的。 尤黎有些紧张,因为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停了,有人正在开门,隔着门都能听到外面黏腻的鲜血流下的声响。 外面的人连个门都踹不开了。 这场较量还没开始就已经能预见胜方。 门开了,L缓慢走进来。 尤黎的呼吸已经停了,他害怕地闭上眼,有点不敢往下看,已经猜到这场回溯可能要失败了。 但最后,他感受到的只是落在他眉眼上的一吻,面罩摩挲过的粗糙质感,同时还有一声干脆利落,震耳欲聋的巨响。 是枪声。 第52章 荒漠公路24 别怕,我在 枪声响起的一瞬。 尤黎的最后一眼是019微侧过头, 用没被作战头盔罩住的正前方迎向飞来的子弹。 下一瞬,他的眼睛被人捂住,什么都看不见, 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眼睑扫过前方掌心的触觉。 脑海一片空白。 只感受到空中有什么喷涌而出,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019的掌心很烫, 半往下,又捂住了尤黎的口鼻。 尤黎的呼吸被局限在很小的一片空间,他的心脏好像也随着那一枪的响起而停滞了跳动,闷闷的坠痛。 他迷茫地眨了下眼,感受到怀着自己的力道慢慢变松,最后他被人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环着他的眼, 不让他看。 挡住了一切血腥。 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弯腰想去环住人, 但是太重了,怎么都扶不起来。 他颤着眼睑,想挣开挡住自己的视线手掌。 019, “别怕, 我在。” 尤黎听见他逐渐嘶哑暗沉的嗓音,托抱住自己后脑的手,一字一句。 像在哄小孩。 但尤黎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只是无意识地掉着眼泪, 泪水浸透了019的手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哭。 他只是听着很耳熟的话,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过往的记忆。 好像过去也有人这么对他说,低着声,说不会有事, 让他别害怕,说…… “你活着,我就活着。” “所以我会一直都在。” 019短促地笑了声,重复道,“别怕。” 尤黎好像是第一次承受这么重的重量。 019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半跪在他身前,永久地抱住了他。 这次抱得却一点都不紧。 尤黎能感受到身前的体温在迅速地下降,他想去看看人的状况,却被L从019的怀里提了起来。 L手上的保险栓还没有扣上,“会用吗?”他把器械塞进尤黎手里。 尤黎拿着那把烫手山芋,被L拉着往前走,他不住地回头,想看向身后,却只能踉踉跄跄地跟着人,直到再也看不见。 尤黎说了实话,“我第一次碰,不会。” L在剧烈地喘息,强撑着意志,语气依旧冷静得恐怖,“枪口对准,再扣动扳机。” 尤黎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器械还要对准谁,他怕走火,连力气都不敢用,器械沉甸甸的,好几次都快险些脱手。 根本不适合拿这么危险的东西。 但L已经快把身体的大半重量支撑在尤黎身上,他重重扶着栏,又撑起来。 很显然要支撑不下去了。 尤黎不得不慌忙去扶住他,“他们还有人没死吗?” L在领着他下楼,作战靴踏在木板上的声响格外沉重。 一楼已经一片狼藉。 冲天的火光,侧翻的车,马路上众多凌乱的黑色拖痕,鲜血混着弹壳,记忆里绑着玩家们的那辆车也被殃及池鱼,侧翻到另一侧。 里面的玩家伤上加伤。 还算完好的只有尤黎和后面还在挖着尸体,没有进到战场的女老板。 等来到那辆车前时,L已经重新站直,除了身上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弱势,身着重作战服的身躯威慑力十足。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能让人想起他刚才一挑三位boss,震撼人心的场面。 那两名男玩家眼里都是忌惮和胆寒。 尤黎举着器械的手很颤。 L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把保险关了,当着他们的面再拉开。” 尤黎有些生疏地照做,他是没有碰过,但这两天这群人在他面前用过的次数他都快数不清了,小心翼翼一点,还是隐约会一些虚张声势的操作的。 他已经猜到L想做什么了。 副本boss都死完了,这个副本也还没结束,说明要么是真的要等救援队来,要么是真正的通关方式还没有找到,跟boss们抗衡停止无意义的回溯只是第一步。 虽然L停止回溯的方式比较暴力,是把boss们都直接解决了。 那两名男玩家瞬间道,“你想做什么!” 他们现在也清楚了,玩家之间的互相残杀不能依靠副本的回溯时间复活,死了就是死了。 王览和何迟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L命令,“对准。” 尤黎对准了。 尤黎侧耳听了一下,用自己的话跟他们说清楚了L卧底的大致过程,最后转述,“我们猜这是一个要玩家们跟副本boss对抗的阵营本,玩家们之间应该是不形成竞争关系的。” “现在还有一个副本boss没死,你们刚刚听到的那声枪响,是他反击过后跳下二楼跑了,估计拿了武器后,很快就会杀回来。”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L让他骗他们,应该是为了消除玩家们的戒备,让他们知道现在他们还得依靠L去反杀boss,玩家们之间不存在对抗竞争的关系,而是该齐心协力通关。 消除他们的戒心,把信息套出来。 “我们想知道你们的角色卡信息是什么,他是四个人里实力最强的,以防万一,看能不能通过副本设定,找到风险性较低的反杀办法。” 又是拿枪指着人, 又是晓之以理。 经历了这么多次回溯,都还没有真正地互通信息,把自己的角色卡全部暴露出来,始终各自防备的玩家们还是说了。 “我叫钟洪,我们三人是驴友团,有一天,我提议来无人区探险,咨询过当地的旅馆后,我开车带着他们进了荒漠。” “但我发现三人中,我似乎是隐隐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另一个道。 “李良,我也同样,我们三人是驴友团,他提议来无人区探险,我确实跟胖子的关系更好,胖子很喜欢探险,但也很听人劝。” “这是他角色卡的一部分,和我说过。” 尤黎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有了?你的角色卡里没有说有什么讨厌的人吗?” 李良,“没有,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尤黎犹豫地看了L一眼。 L微颔首,“没人说谎。” 尤黎又拿出了小丑的那把刀,蹲在地上给他们解绑,因为前挡风玻璃已经碎成四分五裂了,这两个玩家直接从中控台这爬了出来。 L低声,“走。” 尤黎立刻拿回自己的刀跟上。 钟洪,“等等,不是说要解决boss?” 尤黎紧张地看向L。 见L没说什么,尤黎才说,“boss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原地等救援队过来救我们出去,应该就能通关。” 李良半信半疑,“救援队?” 尤黎又说,“这也是我们猜的。”他想起什么,“你让她把尸体埋起来试试。” 尤黎指了指后门还在挖着王览尸体的那位女老板,这句话他在给女老板解绑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 尤黎用余光看见L已经转身离去,他不得不加快了语速轻声道,“根据她的角色卡,她现在的情绪过激应该是因为丈夫不明不白死了。” “但她已经报了仇,可以试试给王览整理一下遗容,好好安葬,不行的话可以再尝试立个碑,看看这样能不能摆脱角色卡的操控去做出不合理的行为。” L已经走得很远了。 尤黎小跑着跟上,他很小心翼翼地把器械的保险栓扣上,因为事情一件跟着一件,他现在又去担心L的身体还能不能撑下去。 直到再次路过大开着的房间门时,尤黎才骤然回过神,下意识往里看去。 他眼睛还有点红,眼神怔怔的。 等看过去时,却发现019身上的作战服好像被撩出了火星子,晃过了一眼,却又消失不见,只剩下被烧焦卷曲的布料。 但是房间里明明没有火。 现在待在火里的不应该是Eu他们吗?是因为车辆碰撞而燃烧起得火,为什么019好像和他们一样,也在火里被烧一样。 尤黎反应过来后,下一秒就想往房间里跑,他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但他动作的瞬间,等在隔壁房间门外的L就拽伸手住了他,“进来。” 尤黎被L拉了进去,关门的前一秒,他还在愣愣地往外看着,有些着急地对L说,“着火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卡住了。 因为L猛然扶着墙跪倒在地, 血液不断地从他的面罩后流出。 身上的伤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尤黎看着都觉得疼,他束手无策,什么都忘了,连忙蹲在地上要去把L扶起来。 太重了。 尤黎脸都红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把L扶起来了半个身子,他很无措的,“你可不可以也用点力气?”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 L胸腔重重起伏片刻,“在外面等着我。”他缓过劲,推开尤黎,独自进了浴室。 尤黎被关在了外面,但他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等在门外,隔着扇门站着。 怕L出了事自己来不及反应。 尤黎在门外很着急,“我可以帮忙的。” L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尤黎只能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他甚至没有听见L任何的忍痛声,只有深沉的气息,还有刀割过血肉,子弹被挑出来的声响,独自一人清洗伤口,用道具消炎上药。 再怎么苟延残喘, 都没让人看见任何的狼狈。 尤黎小心翼翼地贴着门,不说话了,没有再吵人,就这么很安静地等着。 突然间,很轻的动静被他听见,像是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被搁在一旁。 过了很久,尤黎才意识到那是护目镜被摘下来放到一边的声音。 意识到L血污的面罩此时应该也被摘了下来,露出了他一直没见过的正容。 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尤黎在心里想。 第53章 荒漠公路25 睡吧 尤黎在系统商城里挑挑拣拣, 只找到一个加速伤口愈合的低级绷带,就这样,一个还要卖两万积分。 也根本找不到L曾经给过他完全止痛和伤口瞬间愈合的道具, 也不敢想那两个道具会有多么珍贵和难得。 也正是因为L把这两个道具给了他, 系统才会让他跳。 尤黎觉得有时候帮他做抉择的系统还是很好说话的,他在脑子里很认真的,决定跟很好说话的系统砍砍价。 “我过一次副本才拿到了八万积分, 你们物价标得好贵呀,而且赚积分的方式还很危险,劳动力这么低廉,会不会有点不太合理……”尤黎声音很轻,说了很长一通话,“这样下去, 当人们的压力到达了临界点,很容易导致这种社会模式崩盘。” 系统打断, “有话直说。” 尤黎安静了一会儿,有些窘迫地小声问,“可不可以便宜一点?” 系统冷笑, “你以为自己在逛菜市场?” 尤黎眼前的系统商城瞬间被切断, 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慌了一瞬,“我买的,不要关。” 系统, “有便宜的。” 尤黎眼睛一亮, “是什么?” 系统商城重新在他眼前冒出来,整个界面都变成了黑白色,满屏的殡仪道具。 最顶上就是一具棺材。 系统, “你可以选择给他收尸。”低沉的男声不带任何感情,极其冰冷,“只要一积分。” 尤黎:“……” 他发现系统一点都不好说话。 尤黎最终还是选择买了一个绷带,增益效果是能加速伤口百分之二十的愈合速度。 他拍了拍门,“你还好吗?” “我买了一个道具给你。” L在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死了。 系统偏偏还在说,“焚化炉也只需要一积分。” 尤黎有些担心的,他又拍了拍门,怕真的出事了,下意识就去拧门把手。 汽车旅馆的建造很老旧, 洗浴间不能上锁。 门被打开的一瞬,尤黎下意识进去,下一秒就撞到正好出来的人身上,鼻子也恰恰好磕到了,瞬间一股酸涩。 尤黎捂着鼻子抬起头,发现L正好将面罩重新覆上,他的视线让疼痛刺激出泪水的变得模糊。 不清晰的轮廓有一种诡异的熟悉,匆匆略过的一眼格外光怪陆离,让尤黎什么都没看清,他只隐约觉得,L的神情应该是完全陌生的冷漠平稳。 根本不像个人,像披着人皮的野兽、怪物,一具正在行尸走肉的冰冷躯体,诡翳强大到宛如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痛感不会影响到他行动的分毫,理智压制了一切的感性,比系统还像个机械。 尤黎只记住了自己的鼻子真的好疼,他愣了一下,举起手,“我给你买了一个道具。” 还有些紧张,“你有没有事?” 少年捂着撞疼的鼻子,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但掩盖不了眼睛里面的担心和着急。 L低眼,跟他对视片刻,“我没事。”他问,“很疼?” 尤黎没想到L会问自己,他摇了下头,把道具塞进对方的手里,“你下次用。” L的速度很快,他身上的武装服也换了新的,之前那套破成窟窿的鲜血淋漓地放在架子上,光是现在这个形象,完全看不出他刚才重伤倒地的模样。 尤黎让他下次上药的时候用上这个道具。 L收起来,“先出去。” 尤黎让开来,他的视线因为有L在前面遮挡,看不太清,洗浴间的门被人重重合上。 但光是L转身出来时的一瞬也够了,里面好像变成了什么凶杀现场,被刀子剜出的血肉混合着子弹血淋淋地放在托盘上。 数都数不清。 尤黎的视野彻底被遮挡住,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系统会直接让他给L收尸了,对方现在还活着,还能稳稳站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L的动作有些缓慢,他无声坐下来。 尤黎看着他完全想象不出他挺拔的坐姿下带着多么重的伤势,走近了才发现对方似乎终于撑不住了,在休息。 因为覆着面,尤黎甚至猜不出对方是陷入了伤后高热的昏迷中,还是只是单纯阖上了眼,在恢复长时间高度战斗后疲惫的精神。 这样了都没躺在床上。 而是把床留给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尤黎没有意识到,他原本想问些什么,现在也不敢再吵了,只敢在脑子里问系统,“万一伤口感染导致发热了怎么办?” “商城里有没有体温计?它贵不贵?我扶他去床上休息会不会弄到他的伤口……” 很着急地在一边团团转,但又不敢打扰人。 系统一句话都没理他。 尤黎只好蹲在L身边,用气音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尤黎很小心地碰了碰L,他告诉自己要去照顾伤者,看一下人的体温是不是正常的。 周围很安静,房间了只有他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正在昏迷的L,他也连续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很累。 “你的角色卡可以告诉我吗?” “它有没有说你为什么要把我扔在马路边?” 尤黎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他怔怔地低下眼睑,发现自己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冰冷的器械。 沉甸甸的,就这么横在他的手心里。 它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它不是应该在L的身上吗? 尤黎愣愣地去看L的后腰,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从L身上拿得这把枪。 他控制不住地深呼吸,手有些发抖。 冷冰冰的器械没被拿稳,突然从他手里砸在地面上,尤黎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蹲下身去捡,再抬头时发现L似乎被巨响吵醒了,正朝他看过来。 护目镜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像在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尤黎下意识地把它往身后藏,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想说什么,却发现L只看过来一瞬,又失去了意识。 只留下他呆呆地捧着那柄抢不知所措。 尤黎怕得在发抖,伸出手去推他,“你可不可以不要睡,我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别睡……” L仿佛陷入了深度昏迷。 尤黎叫不醒他。 尤黎想离开这里,又放心不下伤者自己一个人,他把危险的枪支丢进洗浴间里,一眼都不敢多看里面的凶杀现场。 牢牢关紧了门。 尤黎跑到和L的对角线处,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紧张地抿住唇。 周围很安静,很安静…… 安静到尤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尤黎脑子里有些乱,好像突然间就所有人都死了,Eu他们死了,019也死了,L深受重伤,突然间就变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很不安地独自缩在角落里。 底下的玩家们也各有各的伤势。 尤黎抱着自己的双膝,时间过得很慢,他不想让自己睡,但没撑多久就睡着了。 他再次睁开眼,是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用力到尤黎在疼痛中苏醒。 尤黎有些蒙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立在L身前,被他丢进洗浴间的器械又诡异般出现在自己的手上。 现在它被人直直举起来, 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L的护目镜。 尤黎呼吸都停了,手颤了颤。 L站起来,顶着胸膛前的管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尤黎也跟着一步一步地后退,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L把他逼得退无可退。 尤黎不自觉地松开了手,看着那把沉重的器械瞬间掉到L的身上,被L伸手接住。 这声闷响把他不算太清醒的意识砸醒了。 尤黎怔怔地通过护目镜和L对视,“不是我……”他反应过来后,倏然间,一股极深的恶寒直直从尤黎的背部窜到了他的头顶,扩散至全身。 反胃、想吐…… 好恶心。 尤黎的唇色失血得苍白,怔怔地站在那,瞳孔扩散般变得无神,“怎么办……” “我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 “我好像……” 他好像—— “想杀了你。” 尤黎把之前跟人说过的,但L没听见的话又说了一遍,并且这次他下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结论。 他在为自己无意识做出的行为而害怕。 尤黎见证过很多死亡了,但他只是旁观都接受不了,害怕得直发抖,没有做噩梦都算好事。 从小到大,活到现在,即使进入了游戏里,尤黎对别人做过的最过分的事就是扇了L一巴掌。 他怎么会想杀人呢? 他怎么可以会想杀人呢? 从小到大的教育都在告诉尤黎,这是不对的,这是错误的,它违反了道德、人伦和法律。 他不想杀人,但他却对自己的同伴动手了,好恶心。 尤黎全身都在发抖,他挣扎着想捂住自己,无助又语无伦次的,“我刚刚不在这的,我在那里,在墙角睡着了,不是我,不是我——” “我把枪关起来了的,我躲你躲得很远了,我不想,我不想……” L抬起手。 尤黎瞬间闭上眼去躲,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他看着很担心人,但只有自己知道。 他还是很怕L,在见证过对方不近人情的屠杀方式后,恐惧是埋藏在心底的。 但L什么都没做,他抬手只是把器械重新收回去,只是重重把他拉过来,“你不想。” 他说,“我知道,别动。” 尤黎仿佛听见了L伤口崩裂的声音,他瞬间停下了一切挣扎的动作。 尤黎想起来L现在做得每一个动作都很困难,但L此时此刻却只是无声地把他护在怀里,仿佛知道他在害怕。 抬起手,一下又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尤黎怔怔地抬起脸,近在咫尺间,是L滚烫到不正常的气息,不是他想象中的冰冷得不像人。 重伤后的高热昏迷是很危险的。 尤黎颤巍巍的,“对不起……” 因为愧疚,因为之前L救过他, 因为自己刚刚拿枪指着人。 因为现在L不顾伤口撕裂, 还在承接着他所有的坏情绪。 尤黎慢慢的,很听话地不动了,很奇怪的,他对L的害怕好像在无形中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在这个充满血腥的怀抱里。 L问,“你相信我吗?” 尤黎颤抖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心,声音很小地“嗯”了下。 “我相信你。” 他对L说。 尤黎的手被捆了起来,像之前Eu他们绑他的时候一样,又有点不同。 绳子的结并不紧,不疼。 “等我恢复体力了再放开你。” 好一会儿,被人绑在床上的少年才茫然的,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他被绑起来的全程都没挣扎过,也没掉眼泪。 因为内疚和信任, 很乖地任人摆布。 L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尤黎只能听见背后传来人重重倒下的声音,像是一直在强撑着做完这些事,把他安顿好后才卸下这一份劲。 什么都没做。 尤黎听见背后的人不稳又沉重的气息,鼻尖都是对方伤口崩裂后的血腥气,过了不知道多久L才沉默地调整过来,缓慢地抬手从背后环住他。 “没事了,睡吧。” 第54章 荒漠公路26 装的 尤黎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他还好, 被绑上车后还睡了一觉,虽然中途被吵醒了好多次,没有睡好, 但也算休息了。 但其余玩家包括L都是实打实得没有休息过,一方在被019追,奔波逃命,一方在埋藏跟踪Eu他们的车。 时间上看似没过去多久, 但在不停的回溯中,精神上可能将近两天两夜都没有得到休息,并且都受了伤。 汽车旅馆前一刻还在战火冲天,现在却万籁俱静,都体力不支地在处理伤势,休养生息。 从天亮到天黑, 再从天黑到天亮。 尤黎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小会儿, 发现外面的天色有些灰,并且在逐渐变亮时,才确定这是早上。 他发现自己手上也没被绑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松开来, L好像中途去处理过一次伤口,桌面上放着用完的绷带道具。 尤黎被他抱得很紧,整个人都陷进身后的怀抱里,两个手也被人攥在掌心里, 应该是以防万一, 怕给他解绑了控制不住会出意外。 他听着身后近在咫尺的平稳气息,都害怕L这么用力伤口是一点都不疼吗? 尤黎很小心地动了一下,想爬出去。 下一秒就被人条件反射地重重摁了回去, 他晕头转向地砸倒在床上,觉得L现在还以为他意识不清醒,连忙说,“我醒了,你可以不用看着我了。” “谢谢你。” L嗓音低哑,还带着浓稠的睡意,很难想象刚刚尤黎只动了一下,他就从黑暗中醒来迅速作出了反应。 片刻,他简短地问,“去哪?” 尤黎懵了一下,“我把床让给你。” L说,“不用。” 尤黎还在被他抱着,很为难地说,“可是没有什么必要的话,我们睡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好?” 声音也轻轻的,怕吵到人。 “虽然我们的角色卡是一对,可是我们才刚认识,也不是很熟,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不要抱着我了。” 不是什么能在一张床上抱着睡觉的关系。 L停顿一瞬,反问,“不熟?” 尤黎似乎完全忘记了他对L不熟,但L对他都快熟透了的事。 他的全身上下哪个地方没有被L看过,甚至被019摁在窗台上插进腿里的时候,L都在一边看着。 仿佛副本boss一没就翻脸不认人了,急着忙着要撇清关系,也不管名义上的男朋友还身受重伤,听上去就很没良心。 气氛有些凝滞。 尤黎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他感觉不出来,只好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我去楼下拿点吃的上来。”他试探地把L环着他的手缓慢拿开,自认为很有责任心,认真道,“出副本之前我都会照顾你的。” 这下拿得动了。 尤黎从L的怀里爬出来,他下了床,本来想去洗漱,但推开浴室门前又想起昨天那副凶杀现场。 L半撑起身,下了床,“等着。” L越过刚刚还在说要照顾他的人,过来推开浴室的门,顶着伤势把满是血污的洗浴间清理干净,血团扔进了垃圾桶掩盖着。 大部分鲜血都被抹掉,又用淋浴把随处可见的血痕冲进了下水道里。 L转头就看见尤黎很听话地在门外等,他顿了顿,“进去吧。” 尤黎进去洗漱了。 等他出来时,发现L正半摘下作战手套,给手掌上撕裂开的伤口重新上药,看见他一声不吭地迅速处理完,“想吃什么?” 尤黎下意识说,“面包就可以了。” 他要求不高,随便对付几口就行。 L站起身,要往外走。 尤黎连忙拦住他,“你不要动了,你的伤……” L语气平静,“没事。” 尤黎很担心,但也只能跟在他后面,无措地在脑子里问,“他真的没事吗?” 系统不留情面地揭穿,“装的,死撑着而已。” 尤黎看着大步走着的L,看不太出来。 他从楼上往下看,突然发现昨天冲天的火光已经熄灭了,那两辆重型皮卡爆炸了好几次,此时烧毁得不成样子,很不用提里面的尸体了。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房间里的019,但这次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尸体不见了。 尤黎一惊,立刻叫住L,“他的尸体不见了。” L步伐没停,问,“有烧焦过的痕迹吗?” 尤黎仔细去看,“有的。” L言简意赅,“应该和车里的几个一样,被副本判定烧没了。” 尤黎有些茫然,“可这里没有火……” L却没再说下去。 尤黎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楼下,忍不住猜测昨天019那些奇怪的话,还有死去后跟Eu他们一样,同样在火光中消失的尸体。 这几个人有时候给他的感觉也很奇怪,说话的方式,做事的行为习惯,还有一些小动作,都很相似。 就像…… 同一个人。 上个副本的小丑和医生也是同一个boss的不同面,那这个副本也是吗?看着有很多实力不相上下的boss,但其实都是同一个吗? 尤黎这么想着,下一瞬却顿住了,旅馆外的公路上凭空多了一辆车,他想了一会儿,“那个好像是昨天那名单独开进荒漠里那位玩家的车,我记得你还让019去追了。” “你当时是故意支开他,查线索的对不对?我的角色卡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 “上面说我们很恩爱,但你在半路把我扔下来了,我怨恨你。” 尤黎很认真地道歉,“那天我对你做了一点奇怪的事情,对不起。”他说,“但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是因为角色卡的设定影响了我。” “我对你没有其他想法的。” L的步伐瞬间停住,片刻又接着往下走。 尤黎陈述的方式和昨天那两名玩家一样,只把角色卡上的关键点挑出来说了,他分析,“不知道那名玩家的角色卡是什么……” “等等,那辆车旁边是不是还有人?” 是昨天的钟洪和李良那两位男玩家。 尤黎直觉出事了,他小跑下去,“我去看看。” 他还没走近就听见两个人争吵的爆发声,甚至隐隐有动手的趋势,而一旁停得车也有些地方凹险进去,侧门的玻璃全碎了,车门彻底被压进座椅里。 匆匆撇过去一眼,猛然看到了一具只剩下骨头的半截残缺的身体。 尤黎的呼吸顿时滞住,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罩住了他的眼睛,是身后的L。 L说,“我去处理。” 尤黎抬手坚定地把L的掌心扒拉下来,摇摇头,“没事的。”他说话的声音还在颤,“只是因为角色卡,我有点害怕,我上一个副本已经见过了的。” 他们这边说着,另一边旁若无人的争吵。 “他怎么死的?人出去是好的,回来就死了,尸体都没留全!” “我怎么知道,前天我们进荒漠里找路不是还好好的,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提议的要进荒漠探险?如果不是因为你——”李良的话骤然被打断。 “好好好现在来怪我了,是我绑你们来的吗!”钟洪重重咒骂一声,“别挡着我去看他的死因,我可不想跟他一样死在副本里。” 哪里有些奇怪。 尤黎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知觉地争吵,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代入了角色卡的副本里。 又变了。 何迟被女老板杀了的时候,尽管女老板被操控情绪,事后也会清醒过来,但现在的钟洪和李良却好像已经将玩家的身份和角色卡融合了,在怪异中自我找到了逻辑的平衡。 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实则波涛汹涌。 谁也没看出来胖子是怎么死的,因为尸首不全,死状太惨,又不在第一案发现场,车身又被破坏得七七八八。 尤黎克服着恐惧走近查看,L跟在他后面没有阻止,但只是单纯站在那,什么都没做都威慑力十足。 钟洪和李良的争吵一下停了。 车门被外来者撞得凹陷进去,玻璃也碎了,尸体身上的安全带还绑着,说明第一下就被一击毙命,尸身发出的腐烂味很重…… L言简意赅,“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一天。” 尤黎猜,那很可能昨天上午刚出发不久就死了,在019追踪完离开之后,何迟死亡之前,他突然很无厘头地道,“副本boss跟我说过,荒漠里是有野兽的。” 在第一天他进副本的时候,哭着说要下车,019说现在下去很危险,暴风雨,又是晚上,荒漠上还会藏着野兽。 尤黎的记忆力在不吃药的时候都很好。 尤黎喃喃自语,“他好像是被野兽吃进肚子里,才死掉的。” 他求证似的看向L。 直面尸体的刺激还是太大了,尤黎已经忍不住躲在L后面,不停地深呼吸,控制着自己呼吸频率,但尽管嗓音还在打颤,还是努力地给出自己的推断。 L做出最终的判决,“车身上有爪印,尸体上也被啃得只剩下大半骨头,推断很合理。” 李良立刻道,“那他怎么没有回溯?”他神情有些癫狂,“他又不是被玩家杀的,是被副本里的怪物杀的,他怎么没有复活?” “因为……这种死亡是合理的。” “是符合角色卡的人设的。” 尤黎怔怔地抬起来看向L,“就像王览被何迟杀,是因为他对何迟做了一些玩家不会做,但角色卡里的人设会做的事情。” “导致何迟对王览动了手,何迟被杀是因为那个女老板作为王览的合法夫妻来说,她帮王览报仇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而他死了,死得合理。” “是因为你……”尤黎看向钟洪,“你提议说要进荒漠里旅游,而他的角色卡上本身就有探险这个行为,你还咨询过旅馆。” 尤黎记得很清楚,“你说你是三人里被排斥的那一个……” 就像一个设定好的剧本,按照剧本上描述的人设,玩家们像被剧本操控的傀儡,不得不遵守人设,符合剧情逻辑地走下去。 但凡出任何一点意外,导致剧本进行不下去,都会重新回溯到意外发生之前,但如果没有出现意外,被操控遵守人设后,一旦死亡就是符合角色卡逻辑,被副本判定为真实不可改变的。 他们像提线木偶,往一个既定的目标,不得不往一个注定会死亡的结局走。 这个副本不止是个阵营对抗本,玩不过boss就得陷入痛苦一般无限回溯的折磨,玩家们之间的角色卡还会引发内斗,导致真正的死亡,谁知道他们疯掉或者死光之前,到底能不能等来真正的救援队。 这个救援队还是L结合了副本背景线索去猜测的,没有确切的时间。 可避开死亡的方式也很简单,不遵守人设,等到救援队到来,就可以离开荒漠。 但在刚进入副本,没有危机意识的情况下,怎么会有人想到那一段简短的文字会有这么大的操控力,并且影响会随着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回溯加深,也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去保持意识清醒的方法。 尤黎话说到一半就停了,忍不住深思下去,但他停在这里,他能想到的,L当然也能推理到。 可其余两个玩家就不一定了。 钟洪和李良爆发了争吵。 李良愤怒道,“你咨询过荒漠里的旅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荒漠里有野兽?” 钟洪,“你怀疑我故意报复?是,我就是怎么了,谁知道他会死!”他阴狠狠的,“那个旅馆可没说会死,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们过来好大赚一笔,故意说得不清不楚……” 尤黎忍不住退了两步,去拉L的手,“你能不能把他们绑起来……”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因为L被他这个力道扯得身形微晃,虽然迅速稳定了下来,但也让尤黎知道系统刚才没有骗他。 L现在虽然伪装得滴水不漏, 但确实强撑着一口气。 第55章 荒漠公路27【三合一】 【1w5营养…… 这场爆发式的争吵愈加激烈。 从口头上的争执上升到动手交锋, 在女老板听到声响加入进来时达到顶峰。 混乱的尖叫声,再加上男声的咒骂。 “一具尸体而已,有什么值得叫的。”有人扯起女老板的头重重撞在凹陷下去的车门上, 逼她死死盯着胖子被啃食过的不完整尸体,李良恶狠狠道,“他的死跟你也脱不了关系。” 钟洪面目扭曲,“对, 都怪这间旅馆。” 女老板遭受重击后第一句话却是,“你们发什么疯?!”她尖叫地问他们怎么了。 尤黎想上前,“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有些着急地想上前帮忙,却被L不动声色地拉住。 尤黎下意识抬起脸,怔怔地跟L对视着。 L反问,“不是说要照顾我?” 是的, L现在很虚弱,他已经帮玩家们解决第一重困难了, 解决甚至单刷了所有的boss,沦落到现在重伤的地步,让所有的玩家都免于回溯的折磨。 尤黎刚刚还想让L去把这些被角色卡操控的玩家绑起来, 避免大家自相残杀, 可他却忘了L现在本来就伤势严重。 L已经做得够多了。 尤黎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带L远离这里,不让重伤的L受到殃及,伤上加伤。 尤黎想清楚后,正想仰起脸点头。 但L的护目镜被强烈的光照反射, 让人正面直视都困难, 他语气冰冷,“你已经帮过他们了。” 第一次摆脱无意义的回溯是让019在中途没有下车分尸,让何迟避免了不停地死亡。 但当晚, 何迟就把王览杀死了。 第二次是尤黎不顾会受伤,自己从二楼跳了下去,用道具把被boss绑起来的三个玩家解绑,但当时没有一个人回头带他走。 女老板也毫不犹豫地驱车离开了。 在这之前他们陷入回溯的原因是女老板把何迟杀了。 甚至昨天女老板还被尤黎提醒过,把王览的尸体好好埋起来能摆脱角色卡的情绪影响。 现在的确是成功摆脱了。 因为她成功杀了何迟,角色卡上对何迟疑心的情绪影响消失,因为被提醒埋好了王览的尸体,角色卡上夫妻相爱的情绪影响消失。 副本boss被L解决,回溯的折磨也随之停止,女老板接下来只要等着救援部队的抵达,就能成功通关。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胖子死了, 这份罪责还被怪在了她头上。 李良,“胖子离开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一起去找线索,自己留在旅馆!你分明是故意的。” 女老板的面部被碎玻璃磨得鲜血淋漓,“我为什么要害他!” 李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了何迟,你杀了人还怕多杀一个吗?” “凭什么别人死了你还好端端活着!” 女老板为自己做着辩护,“我也不想杀何迟!我迫不得已,我跟胖子根本就不认识,我没有理由害他啊。” 李良瞬间把矛头对准了钟洪,“那就是你!” 女老板抓准时机拉拢钟洪,“他疯了,我看他解决了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们一起把他控制住。” 钟洪思绪一转,立刻同意。 在这荒诞又怪异的场景中,L的情绪冷静得没有任何波动,“只要玩家之中开始死人,哪怕只是死一个人,谁都不能避免被波及卷入。” “自食恶果。” 何迟杀王览的时候可能真的抱着能回溯、能死而复生的念头,又在被角色卡影响下,下手没个轻重。 但谁知道王览真的死了。 像堆叠起的层层多米诺骨牌,只要倒了一个,毁灭性的崩坏就会从这一个起始点开始辐射影响周围的人。 因为出现了死亡,情绪呈几何倍地被破坏,再被递增放大。 如果在一开始就能去阻止,现在所有人都能很轻易地去保持冷静,但已经晚了。 L在一字一句地教着人去适应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他语气平静,“我不阻止你,你可以去,我也能帮你。” “但你要想清楚。” 话是这么说,攥着尤黎的手劲却没有松开半分。 尤黎明显是害怕的,从L的视线下,也能看出来在余光中四溅的鲜血,耳畔中不休的争执下,少年的呼吸又变得有些困难。 但下一秒,他体力不支地被人扑倒在地。 女老板摆脱挣扎后立刻就远离跑走了。 但李良明显没想放过她,钟洪见她出尔反尔也怒了。 女老板为了自保很快就盯上了L后腰的枪,并且把这两人都引了过来。 尤黎眼睛都闭得紧紧的,再害怕也出力保护住了L,躲过了这一次误击。 他头晕眼花地带着L在地上滚了两圈,“我知道的,你误会了,我不会让你去帮忙的。” “我自己也不会去,我不笨的。” 尤黎又赶快爬起来,去扶起L,要带人走,但女老板的目的性极强,死死盯着那柄枪。 在尤黎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堪堪被他扶稳的L利落地把枪扔了出去,并且道,“你的刀呢?” 尤黎看着那把枪被钟洪抢先一步拿了起来,对准往这扑来抢枪的女老板和李良扣下了扳机。 很明显,他想杀的是李良。 但是没有对准。 那把手术刀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系统放进了他的手中,他下意识抬手去挡。 L故意一般,在教他,“停。” 尤黎也跟着不动了。 他怔怔的,视线都好像在这一瞬放慢了。 仿佛又听见了他第一次通关副本时,系统在他耳边说的话。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手术刀,来自于梦魇的馈赠,它锋利无比,足以切碎正在向你飞来的子弹,品质顶级。” 它锋利无比,足以阻挡任何向你飞来的子弹。 小丑的手术刀足够坚韧锋利, 没有让尤黎受到任何的伤害。 第一发子弹结束,第二发总算对准了,枪口对准了李良,子弹进入的却是女老板的身体。 李良用她来挡完枪后,立刻翻身,“你果然想杀我和胖子。” L把枪扔完后就没有再管身后,干脆利落地提起尤黎,转身就走。 尤黎恍惚地看着手中的那柄手术刀,他的视线里好像只剩下这一把刀。 刀尖被光照反射锐利的光芒。 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挪不开眼了,脑海种都变得有些泛空,什么都很难去看见,什么都很难听见。 身后好像隐约响起不绝于耳的枪声。 明明枪声这么大,快要贯彻耳膜,但听在尤黎耳里却好像离他离得非常遥远。 明明荒漠里的阳光一望无际地照在头顶,他却突然觉得好冷,好黑。 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个雨夜。 很冷,很黑,酸酸涨涨的奇怪感觉霎时填满了整颗心脏,很古怪的,他拼命地想对抗它,却怎么都阻止不了。 只能任由周围的声音越发地远离自己。 有什么驱使着尤黎不由自己地动作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完全靠着本能去行动。 ……这很正常, 这没什么不对的。 没什么不对的…… 直到呼吸困难,窒息的痛苦蔓延上全身时,尤黎才骤然清醒过来。 死静。 有什么滴落下来,尤黎颤了颤眼睑,才发现那是血,血液从L被手术刀洞穿的手掌心滴落下来,雨丝一般,打在他的面上,流进他的眼里。 劈头盖脸地浇灌下来。 尤黎视野中都是黏腻稠红的一片,他怔怔的,发现自己被人摁贯在地面上。 周围很安静,钟洪倒在不远处,胸口正中间被子弹贯穿,显然是李良杀的。 尤黎隐约回想起来,刚刚……刚刚好像李良杀完了人后半清醒过来,非说L是故意把枪扔下的。 L原本要走了,在李良神志不清地继续动手时,他被人推到一边,眼睁睁看着L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轻微的响动之后,L在确认人死了后,才脱力跪倒在地。 但下一秒,刀尖举起从后对准了他。 只是一声细微的风声,L就瞬间暴起,但伤势让他慢了一步,只得抬手阻挡。 手术刀足够锋利,毫无阻隔地刺进。 是谁举得刀? 尤黎想不起来了。 他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看见举刀的人是谁,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L和他了,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尤黎呼吸困难,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呼吸这么困难,眼里除了刺目的红还泛着黑晕。 他拼命地去呼吸,用力到眼泪都快掉出来,想说话,却挤不出任何的声音。 人在极度缺氧之下会出现一定的意识和视觉障碍,所以过了很久很久,尤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是他对L举得刀。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了。 L半跪在地,手掌心很宽,用虎口往下摁时,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脆弱不堪的脖颈拧断。 护目镜后的视线冰冷地往下看。 少年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眼睑颤着,眼泪混着鲜血溢出,血污让他的脸变得很脏。 但阻止不了他发出细小的呜咽呼救声。 眼中也带着茫然,迷茫地连自己做了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都不清不楚,无措的、用力的,挣扎地去拍打男人宽大的手掌。 尤黎发现自己脖颈上的手一会儿收紧,一会儿又缓缓松开,漫长的时间下,他控制不住地张着唇,泪流满面地去汲取着空中的氧气。 泪水和血液混着滴进他的齿关,黏稠成一团往咽喉里倒灌,吞不进去地又重新往外溢出。 满嘴都是咸腥的血味。 尤黎的世界中好像只剩下鲜血和尸体了,没有人不会对死亡害怕,看起来像反复的折磨让恐惧感更加深入骨髓。 害怕自己的脖子下一秒就会跟上一个人一样,□□脆利落地拧断。 害怕自己会在变得越来越稀少的空气中窒息而死。 害怕疼,害怕永无止尽的鲜血。 怕死。 没有人不怕死。 直到尤黎发现L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暴起了,像是在忍耐,重重地喘着气,以非人的意志力把手半抬了起来。 给了尤黎一点活命的空间。 尤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含着吞咽着泪水和血液的声响,其他顾不上吞不进的,又从嘴里流出来,呛住一般哭声都变成气音了。 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跑,惊慌失措地从L半跪着的身下钻了出去。 下一秒又被人残忍地拖了回来。 这一切一切的变故都太突然了。 尤黎惊叫声都快挤压得变了调,混合着呼吸的气音和微弱的呜咽,“不要,救命,救命……”他像小动物在悲鸣,呼救,“我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呜不是我,我不想,我没有——” 他光知道L现在重伤了,不知道L就算重伤了,光靠一只手都能控住他,对比落差得惊人。 尤黎伸手去抵挡,不堪一击地想保护自己,嗓子发疼地重复,“对不起,对——” 他看见L抬起手,下意识闭上了眼,怕得止住了一切的声音。 泪水溢出的同时听见耳边刺啦一声响,是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大片大片的鲜血霎时涌出。 尤黎的鼻尖几乎全都是血腥味,他失声地哭喘,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点都不疼。 刀子没有落在他身上。 尤黎睁开眼,在一片血红中看见刚才把手掌心的刀拔出来的L,然后对方把刀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L命令,“动手。” 动什么手? 什么动手? 对谁动手? 尤黎笨得把刀送到了他手上,他都不知道怎么凭自己去杀人,而是把刀扔了。 他本来就不会杀人。 刚刚还在说自己不笨。 L低眼看他,看人哭得上气都不接下气了,再一次把刀捡起来,稳稳放进人的手心,一字一句,“你不杀我,那就是我杀你。” 尤黎还在从他的身下往外爬,不停地摇头,“我不想杀人,你也不想的,我知道的,你只是控制不住,你把我绑起来,不行……”说到一半又很聪明地补了一句,在哭,“你再把你自己绑起来,这样我们俩都好好的,都可以通关。” L问,“我怎么把我自己绑起来?”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在刚把你绑起来的时候,就失去理智对你动手?” 刚刚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L用力攥紧被刺穿的手掌,用疼痛去保持理智,哑声道,“过来。” 尤黎已经快跑了,又被人拽回来,他哭出声,“别这样,别……一定可以有办法的。” L低低说了句什么,“我不会……” 最后的那个字却诡异般模糊了音。 尤黎怎么都听不清。 他又在脑子里问系统要怎么办。 系统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也是命令,“动手,还能怎么办。” 这群人好像从来都没把人命当回事。 尤黎想通关,但通关的前提不应该是这个,他做不到践踏在别人的生命上去活,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L叫什么名字,但L帮了他这么多。 他们昨天还在一起睡觉,说了很多的话,还给L买了道具,怕他的伤势变得严重…… 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活生生的一个人慢慢变冷,鲜血不停地流出。 他以后都见不到L了。 尤黎体验过死亡的感受,那一点都不好受,他杀了人,手上死过人,鲜血永远都洗不掉,即使在副本里不会受到惩罚,他也会永永远远地记住。 他甚至不理解L为什么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他活,这种二选一的难题在自己也参与进去的情况下,不是都会选自己去活下来吗? 但是L选他活。 他选他活。 L把人摁在怀里,托起他的后脑,“别哭。”他破了个口子的手掌心已经攥到最紧,却快要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语气深处都是隐忍,“我有我的办法。” “不会有事。” 尤黎满脸的血和泪都被人用指腹在擦拭着,但怎么都擦拭不干净。 L在问他,“相信我吗?” 尤黎费力地去呼吸着,哭声渐渐收起来了,视线模糊地去看着面前的L。 L只是静静看着他。 尤黎被他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好像天大的事在L这都不算事,他过激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变小,尽管还是在发抖。 但尤黎还是莫名的,无措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给出了昨天一样的答案,“相信你的。” 于是L攥起了他握着刀的手。 手术刀很锋利,它轻易穿过了防弹衣和武装服的阻隔,对准了人的左胸,一寸寸深入进去。 血液几乎流了尤黎满手,他呼吸都停了,全身上下都发起了抖,躯体化反应严重地重现出来,反应过来后,又用力去呼吸着。 过度的呼吸让他的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但L抬起了被刺穿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口鼻,这只手也在流血,尤黎被血液糊了满脸,呜咽着,呼吸间似乎L的鲜血都涌进了他的口鼻里。 终于,手术刀的深入停止了。 L抬手抱住他,将人颤抖的身躯拥入怀中,低声,“没事了。” 他问,“疼不疼?” 尤黎反应过来L在问自己脖子上刚刚被掐得疼不疼,他用力摇头,“不疼,不疼的。” 他哭得要背过气去,“好多血,好多血……我怕你疼,为什么……” L说,“没事,不会有事。”他像在说临终前的遗言,还都是和尤黎有关的,“等不到救援队就试试自己开车能不能出去。” “别一直待在这,都是尸体,水和油都准备好了,开副本boss的车,你不是从他身上摸到钥匙了,还记得放在哪吗?” L的话语中好像包含着什么尤黎不懂的隐秘情感,它们难以宣之于口,在看似平稳的语气下暗藏深涌。 尤黎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才能感觉到一点。 但只有一点也足够了。 尤黎用力点头,“记得的。” 系统在他脑中突然说,“让他死之前把系统面板调出来。” 尤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还是跟L说出来了。 系统很快道,“可以了,死吧。” 尤黎哭得没空理他了。 这次换尤黎去用力抱紧了快倒下去的L,小丑的刀已经被收起来了,他用手无力地去捂人汩汩流血的胸口,眼泪不停地掉。 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L了。 L最后在他耳畔低声道了一句,“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长大。” 又是这一个词。 019对他说的是长大了。 L却完全相反。 尤黎甚至不知道他们这句话里的含意,他抱着L慢慢冷却下去的身体,跟昨天抱着019时一样,心底闷胀似的疼。 鼻子很酸,眼睛也很酸。 今天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尤黎挣脱开L捂住他口鼻,帮忙控制他呼吸的手掌,深深地把脸埋进L的身上,眼泪不停地涌出。 L整个人的重量都撑在他身上。 太沉,太重了。 尤黎的身上也都是L的血,他把自己埋进了这个冰冷的怀抱里。 系统,“你还要抱多久?” 尤黎抽着气,“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他了。” 死静。 尤黎还在说,“他人怎么这么好。”很认真地在问,“他肯定没有骗我的,他肯定有办法,肯定没有死的,我以后肯定还能见到他的对不对?” 一片死静。 系统的回答也很平静,“死透了。” 尤黎抽抽噎噎地更厉害了,很认真的,“我不信,你说的肯定是假话。” 过了一会儿,尤黎又来问他,“一积分买个棺材,你说过的。” 系统没有任何人情味,“不卖。” 系统又不理他了。 尤黎不知道待了多久,他脱离L的怀抱时很困难,因为对方抱得他很紧,很用力。 天已经快黑了。 尤黎想把L的身体搬到车上,带着一起去副本,但因为太重了,怎么都搬不动,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了才一个人摸索着去找车。 他的腿也麻了,走路踉踉跄跄的。 黑夜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旅馆的灯光细微地亮着,但这间旅馆现在横着数不清的尸体。 尤黎后知后觉,现在好像真的是无人区了,贯穿了一千多公里的整个荒漠,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黑夜中只有混杂着血腥的尘土风声。 尤黎不会开车,也没有学过。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里,问了系统好久,才摸索着找到远光灯的按键,不停地重复左边是刹车,右边是油门。 幸好车子停得位置很远,在停车坪那,也没有路障,都是荒漠,只是要对准公路开还是很困难。 系统的人声教学比导航还像导航,“点火,检查档位,放手刹。” 尤黎问要怎么点火,档位是什么,手刹是怎么放的。 磨蹭了半小时,尤黎放弃了把L的身体搬上车的念头,怕对方跟着自己一起出车祸。 车子歪歪扭扭,好不容易地横冲直撞地上路了。 尤黎第一次听系统说这么多的话,好像把这辈子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 系统,“你在干什么?” 尤黎呆呆的,“转方向盘。” 系统,“我以为你在揉面饼。” 尤黎用力到发白的手指轻了一点。 系统没有放过他,“你当它是陀螺吗这么转?” 尤黎开始慢慢转。 系统,“我还以为你想用车跳个芭蕾。” 尤黎很认真地问,“这样是可以的吗?” 系统:“……你不想死的话。” 他冷静道,“踩刹车放慢速度。” 尤黎很听话地学。 车子猛然往前扑了一下。 系统忍无可忍,“那是离合。”他说,“离合松多了会熄火。” “重新起步。” 系统,“要左拐了。” 尤黎听出他低沉的声音里温度快降到了冰点了,紧张之下,不小心按到了转向灯。 尤黎在系统说话之前立刻出声,“我把它关掉?是按这里吗?” 系统平静道,“不用。”他说,“你下车。” 尤黎懵了一下。 系统,“去吹灭它。” 尤黎在巨大的压力式教学下慢慢学会了开车。 系统拥有上帝视角,看他开得跟在开船一样,左晃右晃,不像在路上,像在海上。 尤黎很努力地在学会开直线。 幸好他不需要停车,也不需要学什么倒车入库,压线不压线,红绿灯也不用看,就这么在黑夜里慢慢开着。 他一天都没吃东西喝过水里,身上还都是干涸的血痕,后视镜里倒映着脏兮兮的一张脸。 尤黎开着开着就困了,熄火后很累很累地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睡着后是被饿醒的,他简单吃了一点东西,喝了一点水。 又开始漫无目的地往下开。 他的精神状态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差,好像回到了上一次刚出副本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蜷缩在系统空间里,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尤黎不知道自己开开睡睡了多久,只觉得这条路好像漫无尽头,他往回开,好像也开不到原点了,往前开,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车外是一尘不变的风景,永远的荒漠,永远的公路。 系统,“你今天吃药了吗?” 尤黎很安静的,“我有点困了,睡醒再吃吧。” 他爬到副驾驶上,蜷缩着在座椅上睡过去了,衣服也皱巴巴的,大片大片的血干了,捂着肚子,因为很久没吃东西了,有点饿,但提不起力气去吃东西。 所以打算先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了。 尤黎再次醒来时,是被吵醒的,好像有人在敲他的车窗,他迷迷蒙蒙地看过去,以为自己在做梦。 有人在敲主驾驶座的车窗。 尤黎怔怔地看了很久,下一秒就推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去,跑到人面前扑了过去,眼泪说掉就掉。 决堤的泪水把脸上干涸的血迹都冲刷出一道道的血污。 对方好像僵了一下,才把他拥过来。 尤黎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看见小丑倚在车门旁,漫不经心地朝车里的他看过来。 虽然打扮有点奇怪,没有穿那身西装了,也没罩着白大褂,而是利落的武装服。 他晕乎乎地想是不是因为到了其他的副本,所以要扮得合群一点? 尤黎动作间是毫无顾忌的亲近和依赖。 这几天来回在崩溃边缘的情绪,在看见可以信赖的对象时瞬间崩塌倾泻而出。 尤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他无声汲取着这个怀抱里的温暖,过了很久很久才喃喃自语地轻声说,“死了好多好多人,都是血,我的身上也都是血,好多尸体,他们全死了。” “我还杀人了,我杀人了……” 对方低下来,眼皮半垂着。 他们极为相似却又是两种感觉的两张脸贴在一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打断,“杀谁了?这么厉害。” 尤黎深呼吸,“我想把他带上来的,我搬不动,我也不会开车,好不容易学会了。” 他浑然不觉自己脸上的泪水晕开了血迹,整张脸都糊在血污里,脏成了一团。 “我开了好久的车,好饿好渴,但是只有面包可以吃,我不想吃面包了。” “它变得好难吃。” 吃多了就变得难吃了。 尤黎完全忽略了对方身后还停着一辆车,他只是在哭,脏兮兮的眉眼被自己朦胧的泪水中洗净,慢慢变得清晰几分。 跟面前低下来看他的人相似又不想象。 跟尤黎的柔和不同,对方的身上还能闻到一丝硝烟与火药味,武装服光是看着就威胁性十足,完全陌生的神色充满了挑衅与侵略性。 不像好相处的性格。 但此时他却愿意伏下首,认真耐心地倾听着,“还有呢?” 宛如同一人的不同体,此时此刻,他们的脸却贴在了一起,暧昧不清的。 少年脖子上还带着残留的红痕、宽大的手掌指印,很瘦,很白,血污顺着脸的线条流进了领口,身上也都是血。 神色仓皇又无端的脆弱,喃喃着。 “我在路边淋了好久的雨……雨好大,夜里好黑,还被人绑起来了,绳子好粗,磨得我手很疼,他们绑了我好多次。” “好多人都在看我。” “但是他不听我说话,一直没停。” “……好多人在看,好多人。” 尤黎仰起了脸,他闭着眼睛,“哥哥,我好害怕,我一直好害怕。” 他说完的下一秒却听见古怪的一句,“你喊我什么?” 尤黎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哥哥?” 他看见面前人的神色一下变了,骤然黑沉下去,咬着后槽牙,“把我当成谁了?” 尤黎的鼻子被人捏住,呼不过气,还有些疼,他后知后觉好像不是梦…… 好像是真的。 019一字一句,“我他妈头七还没过,你就给你男朋友找外遇?” 第56章 荒漠公路28 怎么……怎么爬啊…… 不是做梦, 那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尤黎这两天都没有来得及吃药。 医生说不可以随便停药,现在是副作用出来了吗?不然什么头七,什么外遇, 什么男朋友……他怎么听不懂。 “哥哥?”尤黎茫然地又喊了一声,“是你吗?我出副本后都想起来了的。” 019定定看着人,片刻,他笑了下, “想起什么了?” 尤黎紧紧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他面上的血污和眼泪都糊了过去。 让019的侧脸划过一道明显的血腥,血水顺着他的下颔线划下,平白添了几分漠然的危险意味。 明明他们的脸诡异得相像。 尤黎有种在照镜子的错觉,他的视线被血水糊住,有些迟钝地感觉不出来这份冷意。 但因为面前的人是自己。 他毫无保留的信赖。 即使是另一个不同性格的自己, 但他们有着小时候共同的记忆。 “我之前把哥哥忘记了,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去医院治病是在让你消失。” “还会把你关在那么黑,那么黑的地方。” 尤黎仰着脸, 把颤着的眼睑抵在019低下来的眉目上, 泪水一滴一滴地无声滚落。 他们的眼睛那么得相像, 此时此刻面对面地看着对方。 “对不起,我做错事了……那里好黑,我做了一个梦, 好像梦见你在里面时的样子了, 真的好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看着自己一点点变虚弱,最后死去, 会不会很害怕,很绝望……”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把你关起来,没想你消失,没想把你忘记。” “哥哥一直有在保护我,我知道的。” 心脏闷闷的在疼,一股酸涩感由内而外地笼罩了尤黎全身,刚出副本那几天,尤黎很消沉,因为他一直在想,一直在模拟那段时间对方被关起来的感受。 他只是做一个梦就受不了。 那哥哥当时又在想什么? 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忘记了。 在尤黎看不见的地方,一直以来保护自己、陪伴自己,说要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人,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被遗忘。 除了他,整个世界上谁也不记得他。 可最后连尤黎自己都忘记了。 “另一个哥哥——” “另一个?” 尤黎认认真真的,“医生哥哥和我说,哥哥最后放我走了,你是不是和我一起跳下来了,系统提示副本消失了。”他又要开始哭了,流着眼泪,“你没有出事的对不对?哥哥疼不疼?” 019琢磨着那三个字,“跳下来?” 总算知道跳楼的这个坏毛病从哪学得了。 尤黎深呼吸地点头,用气音“嗯”了一下,轻声说,“你以前就一直在替我疼,没有哥哥在,我在福利院里很少能吃饱饭,其他小孩也不跟我玩,他们会笑我,讨厌我。” “只有哥哥不会笑我,会跟我玩。” “会保护我,喜欢我。” “我都想起来了的,哥哥不见了之后,我后面一直都有在想你,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尤黎情绪有些崩溃,“我总觉得自己少了什么,好像没有人会陪我说话了,没有人会在我无聊的时候理我了,我一直在想自己少了什么,想了很久很久,每天都在想。”他颤哭着,“我也想你的。” “但是院长妈妈和医院里的医生们都不坏的,他们也只是想帮我治病。” “但我没有想扔掉你。” 019诡异地问,“每天都在想,想出了什么?”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问,有些茫然,“……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他摇了下头,脑袋也变得有些疼,“忘记了。” 019有些古怪地笑了下,光站在那,周身的气势都骇人地沉了下去。 他不紧不慢地盘问。 “想出了我是吗?” 什么意思? 尤黎没听懂。 019退后半步。 尤黎还拽着他的衣服,下意识跟着过去,他仰着脸,跌跌撞撞地倒了一下,追了过去。 又把脏污的脸埋进对方的武装服上,“哥哥后来没有事的是不是?系统提示你消失了,你没有消失,你来这个副本找我了。” 尤黎问完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笑。 他以为是面前的人在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脑子里的系统在笑。 019始终沉默着。 尤黎晕乎乎地抬起脸,突然间从他身后看见了一辆武装车。 019自我介绍着,“你可以称呼为我Eu,Eucalyptus.” Eu.尤。 Eucalyptus. 尤加利。 02。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成02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03,04…… 尤黎怔怔的,脑海中似乎又回想起之前自己的问话,但那句话他是问019的。 “Eucalyptus是什么意思……” “是桉树。” “……桉树?” 广袤粗犷的森林大地,在希腊语里有着神圣的意味,寓意着希冀。 犹如地狱的恩赐。 019训话一般,“站好。” 他点了根烟,塞进嘴里。 尤黎被他拂开,勒令一边站着去。 荒漠里静了一根烟的时间,019的情绪明显冷静下来,他没有对着人抽,而是半侧过身,此时头都没回就说了一句,“你敢跑试试?” 他背后,想往自己的车上爬的尤黎瞬间停住了,脸上还带着没哭够的痕迹,不管不顾地接着往上爬。 拿了瓶水,让系统把药给他。 尤黎咕咚咕咚把一次的份量全吃了,他吃完后还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眼睑上沾着的血污也用水擦干净了,等了一会儿,估摸着药效发作了,才敢转过头。 没有消失。 不是梦,不是幻觉, 是真的。 尤黎有些晕,在脑子里问系统,“他是019吗?他没有死吗?” “为什么你们的副本boss都和我长一样的脸?上个副本也是这样。”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你们的副本是不是出现bug了?” “不是说会有救援队吗?” “他就是救援队吗?” “这个安排好不合理,你们的门锁和钥匙怎么可以是同一个人?” 就像是矛和盾本身,副本的通关难题和通关方式都系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们这个副本是合规的吗?有没有内测过,其他玩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副本boss的权力都这么大吗?” 上个副本的小丑为什么死了就消失了? 尤黎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系统,“合规。” 尤黎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慌得快问了108个问题,也没回过神,有些乱,他紧紧贴着车门,眼泪也还没有干,无措地看着前方。 是很警惕的姿势,一个不对劲就能跑。 他隐隐有种错觉,019刚刚好像是故意不说他认错人了,甚至可能还在套话。 但尤黎的哭都是真心实意的。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张脸。 019死的时候尤黎是伤心难过的,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死亡他都会伤心难过,更不用提019再坏,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 那么多次的回溯,加在一起都不知道多少天了。 更重要的是那几句似是而非,好像在安慰他,又让尤黎觉得很熟悉的话。 他心里会也跟着闷闷的难受。 他现在确认了好像所有的npc都是同一个人,尤黎倒退着那天019死前有些古怪的话,他猜测019一开始跟其他人应该是没有共同记忆的,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被设计好的npc存在,符合着副本设定的程序逻辑来推进。 直到Eu他们有人死了。 有人被L杀死了。 像是作为本体存在,其他人死去后,意识会重新回到唯一的boss上,聚拢后再重复清醒,那回溯呢?现在已经清醒过来的boss,019是不是也跟医生他们一样,对每一次的回溯和轮回,现在都有着记忆? 那现在019是作为什么身份出现的? 真的是救援队吗? “过来。” 尤黎没有动,眼睑还是湿的,在颤。 019把燃着的烟头在车身上按灭了,很没素质地随手一扔,“不想出去了?” 尤黎迷茫,“去哪里?” 019说,“出荒漠。” 出荒漠,离开无人区。 通关,出副本。 尤黎,“你的脸……”他抿唇,“为什么跟我一样?” 019,“上车跟你说。” 尤黎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车门,有些犹豫,片刻,还是磨蹭地绕远了,挪到了后座的位置。 车门锁了。 019,“这边。” 尤黎只好硬着头皮去到他身前,开他一旁的副驾驶车门。 这次车门能拉动了。 尤黎爬上了车,坐在了座椅上,019帮他把车门关了,他眼睁睁看着019上了另一边。 车门再次关上的一瞬间,很细微的一个响动。 车门被锁死了。 019把着方向盘,往后靠了靠,走流程一般,“我是救援队的人,搜查逃犯,你见过他们吗?” 尤黎僵硬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019说,“你遇见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他说出这种话和见了鬼没什么区别。 尤黎好一会儿才抿抿唇,配合着,“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019笑,“行。” 车子开了很久,车内的气氛一片死静。 只有尤黎压到最小的呼吸声,带着很轻很轻的残留的一点哭音,偶尔还会吸下鼻子,抽下气,他很紧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途频频望向车窗外。 发现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在019的驾驶下仿佛真的有点变化了,这好像真的是在往通关的路上开。 尤黎开始扒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往外面看,生怕错过一点通关的线索,又怕人会出尔反尔,会反悔。 直到车身很突兀地停下。 尤黎看着前方的路况,好像没什么不同的,他听见019说,“从这下车,你再往前走三步路,能看见城市,手机信号也能恢复,” 就通关了吗? 尤黎屏住呼吸,“真的吗?” 019目视前方,“嗯。” 尤黎很小心地去开车门,他怔了一下,又用了点力气去开,没有开动,锁了。 他又去开,依旧是开不动。 尤黎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余光看见019把着方向盘,听见对方的语气不冷不淡,提醒,“这边。” “从我这爬过去。”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尤黎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的声音,他不死心地去拉车门。 尤黎又在小声问系统了,“你们的游戏真的是正规的吗?其他玩家通关也要这么做吗?” 换成其他玩家现在已经干脆利落地被副本boss送走了,有多远滚完多远。 系统,“……正规。” 尤黎发颤,“怎么……怎么爬啊?” 019什么都没说,只是往后靠了靠。 尤黎很为难地闭了闭眼睛,他深呼吸一口气,动作有些拘谨地跪坐起来,蜷缩在车门旁做了会儿心理准备。 才撑着座椅,很小心地看着路线。 争取自己不碰到人。 但019那么大一个人横在那里,他要想过去,只能跨过去,还是跪着跨过去。 019偏偏动都没动一下,横在方向盘的手都没松开过半分,眼中像是根本没有其他人。 尤黎被他的手阻挡住,钻进了这个狭窄的空间后,想回头都困难,他小声求着人,“你挡到我了,让一下吧。” 019微抬手。 尤黎越过去,想去按车门。 在他的指尖堪堪按到,车门半开时,尤黎大半个身子已经快探到外面了,身后,019抬起的手却不紧不慢地伸过来。 硬生生把尤黎整个人残忍地拖了回来。 第57章 荒漠公路29(完) 亲一下 019的手掌托着人的脑后, 往下施力,“我说你能走了吗?” 尤黎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他身上。 尤黎的腰后抵着硌人的方向盘,前方是近在咫尺的019, 他被人压迫在这个前后动弹不得的空间里。 身前就是迫人的气息, 烫得惊人。 尤黎下意识想往外挣扎,他拼命地伸出手去够车门,下一秒, 半开的车门被大力关上。 很重的一声响, 贯彻了人的耳膜。 尤黎被震得头昏脑胀,他还没反应过来,兜头一瓶水对着他整个人淋下。 拧完一瓶接着还有一瓶。 浇得他霎时透心凉。 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呼吸都被哗啦啦的水盖住,呛住了气息进出的口, 他被迫张口呼吸着,脸上的水又流进唇舌里。 偏头去躲也躲不掉, 眼睛都被淋得睁不开,视线模糊间还带着一股被刺激到的轻微刺疼。 “去哪玩了把自己弄得这么脏。” 尤黎脸上的血污顺着水流蔓延进脖颈中,他的身上也都是血, 手臂上到处都是血迹。 更不用提衣服了, 衣服上的血甚至都干了,在水流的浸透下又流淌出血色的印记。 019仿佛只是单纯想给他冲干净。 车上备着的水源都用来给尤黎洗澡了,一瓶接着一瓶,冲脸淋下。 尤黎怎么躲都躲不开, 他抬手去挡, 用手背无力盖住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呼吸的气音带着微弱的呜咽声, “你说送我出去的……” 他的脸被冲洗干净了,却不可避免地囫囵吞咽下一些水。 水流顺着他,从他的身上再浇湿到019的身上,尤黎的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的。 019利落地承认,“我不守信用。” 亡命之徒哪来的信用可言, 尤黎被骗简直合情合理。 通关口就在三步之遥,但他却被人恶劣地按在车里动弹不得,尤黎拼命地往外挣扎,车厢内都是水流的滴答声和他不停的哭音。 019停手得很突然,俯下身吻过来时也很突然,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指掐着人的脸。 尤黎的脸肉都被挤出他的指缝之外,被迫吃疼地顺着抬起来,泪水滚落下来。 尤黎本来就被水淋得呼吸不过来,现在被人吻得更加透不过气了,快要窒息了。 他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也不会换气,只能抬手推着伏在自己面前的脑袋,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哭喘声不断,嘴巴里都是别的男人的气息。 残留的尼古丁气味冲得吓人。 说是亲,不如说是尤黎快被人狼吞虎咽地吃进胃里。 因为窒息的前感,在这个深入到舌根快进喉的吻里,尤黎只能拼命地抓着空隙去汲取着缝隙中的氧气,别说闭上嘴了,恨不得把齿关张得不能再大。 因为闭上就会死。 尤黎推不动,用手去无措地拍打着人的背部,肩,指尖无力地推着,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眼前冒着一阵阵黑晕,整张脸都脖颈都缺氧地烫红了。 眉眼上都是朦胧的水光,呼吸微弱的。 他们相似的面容紧贴到一起, 让尤黎一种成年体的他在亲自己的错觉。 用力到他们快融为一体, 诡异到极致的紧密感。 尤黎恍惚间以为自己要被啃噬殆尽了,他的手慢慢垂下,蜷缩地勾紧019的衣角。 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只留下快让人听不清的呜咽声和迷离的水声。 019半抬起身,给了人一点喘气的空间。 尤黎近乎双眼涣散,半闭着眼睛,全身无力地瘫软在方向盘和人身上,不停颤抖着呼吸,连哭都忘了,泪水无知无觉地流下。 少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连口水都忘记要咽下去。 三秒后019又俯下身。 尤黎根本没有缓过来,又被迫陷入新一轮的呼吸困难中,他颤哭出声,“不要……别亲我了,我呼不过气,救——” “等,等一下。” 不管他怎么求人,都没叫人放过,而是被反反复复地折磨着,每次能呼吸的空隙都只有三秒钟。 让尤黎无时无刻不陷在极致的求生欲望中。 直到他彻底地适应,习惯。 会在三秒的空隙中费力去呼吸着,在接下来的亲吻中会顺从地张开嘴巴,也不做其他的什么,不去抗拒了。 乖乖地承受着。 019总算放过人,把他抱起来。 尤黎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枕在他的肩处。 少年急促又带着哭喘的呼吸声就贴着019的耳侧,温温热热,一听就好欺负得不行。 019给了人三分钟。 尤黎又被抬起来,他慌张之下用手去推人的脸,因为手小,手心都抵在男人的口鼻上了,指心也才够到019的眉骨上。 用力到发了白,力气都还是软的。 尤黎后仰着,手臂都伸直了,他偏过脸,不稳地说,“不要亲我了。” 019埋在他的手心里,反问,“这么快就不行了?” “怎么,谈了这么多好哥哥,他们没教过你?经验不应该很丰富吗?” 尤黎被问得有些蒙,后知后觉,“没有谈。” 019望着他,一字一句,“那我算什么?” 尤黎莫名觉得这句话问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像在一语双关,可是他不明白底下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他的回答不是说之前都是剧本,也没有说之前说过的,他本来就没有答应跟L分手了要和019做男朋友。 而是问。 “……你是谁?” “我认识你吗?” 光这么听很有撇清关系的歧义。 尤黎又赶忙说,“我说过的,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019评价,“把我也忘了。” 尤黎慢慢放下手,低着眼睑,有些紧张地看了一会儿人,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反应。 慢慢的,慢慢把自己贴了过去。 失去记忆的人在还记得人面前好像总是站不住脚,内疚自己忘记的,对另一个还怀念过去的抱满歉疚。 尤黎用双手去捧起那张熟悉的脸,他身上湿漉漉的,脸也湿漉漉的,把自己的鼻子贴了上去,面对面的,很认真地在看,“你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019掀起眼皮,和他对视。 尤黎猜,“你认识我,我把你认错了,所以你刚刚在跟我生气吗?”他声音很轻,很小,“你不要生气。” 说话的同时鼻子还贴着人。 眼睑上有水珠滚落,划过脸颊。 尤黎,“对不起,我吃了药,做过很多次治疗,很多东西,很多事,很多人都忘记了。”他说,“但每个人对我来说都是特殊的,你肯定也是。” 019问,“他呢?” 尤黎有些犹豫,“哥哥很好。” 019的面色一下冷了。 尤黎语气带着坚定,“可是你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以前认识,我想把你记起来。” “以后再也不忘了。” 019情绪表达很直观,也很粗暴,他漫不经心地搂着人,“你记。” 尤黎坐立不安的,悄悄跪起来一点,“你给我一点点提示,让我想一想。”” “你说我长大了,我们是小时候认识的吗? 019应了一声。 尤黎又问,“你说我还有没有在生病……你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在生病了吗?” 019把指腹探进人背后的衣服里,“还有呢?” 尤黎的衣服都湿了,黏在身上,他身上冷,对方的手又是烫的。 尤黎只能往前靠去躲,也不鼻子对着鼻子了,快把自己的脸贴了过去,“你知道我生得是什么病吗?” 019说,“知道。” 尤黎的眼睑颤了颤,他轻声问,“那……你也是我吗?” 019吻他,“是。” 尤黎慌里慌张地用手背挡着自己的嘴巴。 019亲在他的手心上,片刻,吻上人的指尖。 尤黎的指心都快被吃掉了,只能无措地缩回手,不让他吃,“医院里给我治病的时候,会把我一些相关的记忆都封存起来……你,别吃我的手指了。” “它又不好吃。” 尤黎的指心都留了一个牙印,都红了,他低着眼看了看,把那根手指包在最里面,藏起来,不让人看。 019古怪地问,“你去治过多少次病?” 尤黎想了想,“六次。” 019笑了,“还挺热闹。” 尤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热不热闹的。 019盘问,“你现在想起来几次治病经历?” 尤黎回答,“就一次,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019,“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尤黎抿抿唇,“他们都是哥哥。”他想起来后又有些难过,垂着眼睑。 019不留情面地拆台,“他要是跳个楼就能死了,这种话也就能骗骗傻子。” 尤黎呆了一下。 019的手摸到人的后脖颈,“你信我跳个几层楼就会死吗?” 尤黎抿抿唇,很艰难地摇了下头。 别说019了,L他都不信。 019,“他死了就是他废物,你难过什么?” 尤黎有些难以理解,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那他是不是没有事?” 019气笑了。 尤黎不是傻子,他感觉出来现在气氛不对了,只能把喜悦憋在心里,什么以后还能见面吗、什么时候能见面、怎么找人的话题通通都不问了。 他连忙转移话题,很小心地问人,“那你……也是因为我生病治疗才消失的,一样进来了这里吗?” 尤黎垂着眼看他,很怕他说是,他心里又有些难受,觉得自己好像又对不起了一个人。 还没缓过来的呼吸又有些滞停,像被一块石板压着,喘不过气。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019随口,“嗯,都是因为你。”他说,“总要给我点什么补偿才公平。” 最后两字带了点重音,不像在说这件事,像在意有所指说其他的。 尤黎声音很轻,茫然,“什么补偿?” 019做的比说的更直接。 尤黎被人抬手往下按,毫无征兆地坐了下去,他惊慌了一下,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隔着那么多层衣服还能这么传热。 尤黎想挣扎的,但想到019刚才说的,又顿了一下,最后抿紧了唇,很听话地抬起手,抱住了面前的人,紧紧闭着眼睛。 他把脸也深深地埋进对方的肩颈里,颤着呼吸,什么都不敢看,也什么都不想管。 019问他,“这次用什么?” 尤黎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下半张脸都蒙了起来,摇着脑袋往后缩,眼泪说掉就掉。 他哭得很厉害,上次就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尽管就一句话,但也已经成了心理阴影,很抗拒。 “不要用我的嘴巴。” “没说要用。” 尤黎不相信地看他。 019,“亲一下?” 过了很久,尤黎才颤颤巍巍地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来,唇缝也并得紧紧的,很怕托着他脑后的手会突然把他整个脑袋往下按。 直到019真的只是来亲他。 尤黎才糊着满脸的泪水,打开了一点齿关,让他亲进来。 亲着亲着就又开始像之前一样,呼吸困难,换不过气,没力气地趴在019的身上。 尤黎被人托着往上坐了坐,坐到人的腹肌上,衣服也被半扒下来。 身后就是让他害怕的来源。 019什么都没动他,只是在吻。 尤黎小声呜咽着,很多时候都在说能不能等一等,让他呼气。 019的指腹在过了不知道多久,探进布料里去简单地触着人,也不知道他摸到了什么,气息变重,低眼看着快软倒在他身上,意识模糊的人。 低声咬着字,“湿得这么快?” “不是说之前没有过,是第一次?” “不会是装纯来骗我的?被人*烂了才找我接盘。” 尤黎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没有……不要说。”他抬手去捂019的嘴巴,想挡住这些从来没有听过的污言秽语。 019吻他的手,“那是第一次流*吗?” 什么水不水的,尤黎被这些难听的话弄得快哭背过气去,“没有,没有流……” 019给他看证据,“那这是什么?” 尤黎哪里会懂,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低着眼睑,颤哭着摇头。 019说,“亲一下就不行了。”他很流氓地点评,亲昵地喊了两个字,带着沙哑的音色,“宝宝真是天赋异禀。” 尤黎被他抱起来,没素质地对准腿间。 尤黎一下子就哭了,徒劳地拿手去挡,“不要,好脏的。” 019最后去亲他,一边吻人一边重新启动了车身。 尤黎还在急促地呼吸着,意识还在迷离中,就听见019和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合。 “不是因为你,我自愿的。” “恭喜宿主通关。” “没什么值得你去难过。” “现为宿主发放通关积分奖励——35000。” “等我来找你。” “宿主成功达成副本通关条件——离开荒漠公路,这是一个雨夜,暴风雨交杂之下,你跟你的男友在车里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你被他赶上了车,扔在路边。” “你深知这条足足长有一千多公里的公路贯彻了整个荒漠,这里是无人区,他不回来接你,你只能在原地等死。” 系统的机械音照本宣科地在尤黎的脑子里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但你很幸运,你在雨中等来了一辆车,车的主人心地很好,把你送到了中途唯一一家的汽车旅馆稍作休整。” “你在这里重新遇见了你的男友,还碰见了三位同样来无人区探险的旅客,以及经营着旅馆的一对夫妻,和一位女员工。” “但第一天晚上,旅馆的男老板就因为猥亵,被女员工误杀致死,尸体被藏了起来。” “你一无所知。” “第二天早上,三位旅客中的其中一人在同伴和女老板的建议下,独自前往荒漠探险。” “第二天中午,女老板发现了自己丈夫的尸体,在寻找真凶的过程中,她失手错杀了女员工。” “当晚,你们却收到了胖子的求救,他在荒漠中遭遇到了野兽杀死了,他的同伴急匆匆找过去,却只带回来了他的尸体。” “他把这归结于女老板和另一位同伴的过错。” “三人的争执中,女老板不小心被误杀,你躲在了你男友的身后,避免争波。” “你的男友前去帮忙,却不小心和其中一人把另一位同伴杀死了。” “你眼睁睁他们争论对错,看着你的男友恼羞成怒下,意外让最后那名旅客失去了生命。” “你知道你的男友脾气向来不好,不然也不会把你丢在路边,你不敢相信你的男友会杀人,怕被灭口,转身就逃,为了防止你会说出去,你的男友追了上来。” “新仇加旧恨,你失去了理智,把刀捅进了他的心口,鲜血迸发的一瞬间,你后悔了。” “冷静下来后你等在原地无所适从,定时来附近搜查的救援队恰好在这时路过旅馆,封锁了现场,将你带离出了这个诡异的荒漠。”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上,每个人的角色卡都各自进行了一段符合人设的剧情续写,最终在尤黎的视角下结合出了一段完美的在读剧本。 系统的长篇大论尤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兀自蜷缩在地面上,甚至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呜咽声。 最后只听到系统冷冰冰的一句话,“去洗澡。” 尤黎身上脏兮兮的,发现这次一出来就是浴室,浴缸内甚至还备好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他舌尖都快被人亲得收不回去了。 一直在地上缓着。 三分钟过后,尤黎头顶的淋浴毫无预兆地浇下热水,把他弄湿得猝不及防,他哭了一声,“我这就洗的,你等一下不可以吗?” 系统没再给出任何回应。 尤黎好不容易才把外面的脏男人留下的脏东西冲干净后,才脱掉衣服,泡进浴缸里。 他看着水面里的自己,用倒影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又觉得水脏。 擦了好久才后知后觉019最后说的那三句话,什么是自愿的,不是因为他…… 还有那句等我来找你。 019要怎么来找他? 他可以来找他吗? 尤黎蜷缩起来看着水面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从自己的脸上找不出任何跟对方相似的神情,看着看着又好像真的回忆起了什么。 但又不是很清楚。 像在飘着的水面一样,让人看不清,只有不停地回想着019的身影,才愈发地清晰。 尤黎洗着洗着,闭上眼做了一个很长久的梦。 梦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没有躺在浴缸里了,而是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他让系统打开商城。 因为这次是靠L通关的,除了三万五的通关积分,尤黎什么都没拿到,他看了一眼数值根本没变的积分。 甚至还给L买了一个两万块钱的治疗道具,只赚到1w5的积分。 尤黎很认真地算了一笔账,被这个天文数字砸得有些晕。 那现在他是要攒三亿的积分了吗? 第58章 过去 谁都反悔了 这次的七天不比上次, 尤黎有在按时吃药,没有再出现上次情绪低落,什么事都不想去理会的情况。 他这两天在上网。 上得是系统的网。 尤黎的系统面板控制权还是在04手上, 他发现对方经常和他玩消失,说一两句话就不见了,好像很忙。 但有事要找的时候,系统还是会出现的。 还很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管家, 除了调控湿度和温度,一日三餐各种日常,如果尤黎不想动,系统甚至可以帮忙把他搬到这个房子的任何地方。 尤黎趴在床上,脾气很好地说,“我吃完药了, 你可以给我看了吗?” 像在问大人自己可不可以玩手机。 “求求你了。” 出现在尤黎眼前的是面板上的系统商城,其他功能在他有需要的时候系统会给他看, 前两天他在很角落的地方发现了个人页面那里,除开积分余额和道具展示介绍外,还有一个“+”号的提示。 点进去一看才发现是好友列表。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没有头像的名字——L。 尤黎瞬间想起来L死前, 系统曾经让他要L打开系统面板, 当时是为了加好友吗? 他那时还问系统,“为什么我想加其他人好友的时候,你都说没有这个功能,可是现在又有了?” 系统, “不重要的人没有这个必要。”他说, “加了好友之后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概率会提高。” 所以从来没有答应过让尤黎自己加好友的请求,像在帮他筛选,直到现在也只筛选出一个人。 可是尤黎明明感觉系统好像不是很喜欢L, 连个一积分的棺材都不让他买。 但现在尤黎看着列表里的L,又觉得系统好像即使再怎么和L水火不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对L的某一方面认同。 是实力吗?因为L很强,人也很好,跟着他一起进副本很好通关吗? 尤黎把一个枕头垫在身下,认认真真地发消息,“你今天好点了吗?” 发的是语音。 但对面一条都没有回。 尤黎已经从L会不会真的死了的悲伤中,慢慢转化为一点希冀,每天都会问L的伤怎么样了,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如果看到了可以回他一下,回一个字也行的。 问完后会不安一会儿,缓过来后就会去看玩家论坛和世界频道等聚集地。 这里的功能很齐全,五花八门的,无论是道具交易,还是公会招募,积分排名…… 尤黎看得眼花缭乱,半知不懂,只浏览通关经验贴这一个入口比较多,但免费经验贴很少,他这两天都快看完了。 更多得都会在页面底下看见一个xx公会出品的标志——如果想要知道很多,欢迎私联。 玩家们之间自发形成了一种口封,三缄其口后造成了很严重的消息壁垒。 但尤黎不在意,他看得更多的是怎么才能赚更多的积分,搜索栏框上已经填满了怎么才能赚更多的积分、积分、积分获取、积分途径……各种各样的关键词。 每次搜索都会看见一些很眼熟的字眼。 比如说积分排名top前三的公会。 第一就叫天启,被游戏官方直接代理,最俱权威的代表。 尤黎现在已经记住了,他要点进经验贴的时候,又看见了这个很眼熟的字眼,这几天无论是哪个聚集地都会随口讨论的一件事。 他点进去,看了看。 “有没有人知道天启公会这两天怎么销声匿迹了,找上门的生意都不做。” “无论找他们公会成员做什么交易都被拒绝了。” “内幕消息,他们好像在准备哀悼会。” “哀悼会?谁死了?” “那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唯一被天启认证的S级大佬,进了个副本,出来后就身受重伤还用了一个替身道具才苟逃出来的,现在还没醒。” “今天愚人节?” “哈哈,这种不真实的小道消息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你看谁信。” “真小道消息……人在副本里把几个副本boss屠了几十次才出来的。” “……艹……这还是人吗……” “他对副本boss的怨气这么大吗?” “这都还没顺利通关,还用了道具?” “本来能通的,好像出了什么意外。” “天启准备人真死了就给他们的爹风光大葬。” 尤黎看到这就停了,因为系统把他的面板关了,勒令他该到点顺应药效睡觉了。 他很听话,也因为副作用有点困了。 医生的药在作为道具存在后,没有了副本世界的负面影响加成,副作用已经减轻了很多,和平常在现实世界吃的药没什么不同,并且效果更好,更出奇。 他睡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论坛上说的那个人怎么这么像L,对方真的不会出事吗…… 尤黎这几天都在做相同的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阳光的午后,他坐在医院的凳子上,光照从铁栏窗户站起来,分割成细细碎碎的光晕,照在他身上。 院长妈妈还给他买了一瓶牛奶,目光怜悯又可怜的,说他要快快长高。 等长大了就好了。 像一句徒劳的安慰。 尤黎其实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觉得长大会很好,对她的话充满了憧憬和希冀。 总觉得长大了好像一切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长大了就轻松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和痛苦。 但事实是长大后会面临新的困扰,小时候的痛苦在身体里扎根生长,并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的病一直一直没好, 长大了也还是没好。 那段时间尤黎的记忆力断断续续的,很多时候他都在沉睡,被人赶去沉睡。 他问,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总是会说没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和院长妈妈话里的意思大同小异。 但尤黎浅薄的世界里,还是明白好像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但当时的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严重,因为一切的痛苦都被另一个人承担了。 尤黎的生活变得很简单,他只需要吃饭,睡觉,听福利院的老师讲课,写作业,玩。 就像院长妈妈说的,他还那么小,哪里会懂什么,每天能按时上厕所,不逃课,乖乖完成作业,就已经很厉害了。 尤黎总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好像知道。 在长达几年的漫长的陪伴时间,尤黎被保护得很好,而对方却好像符合着院长妈妈说的话,在快速地成长。 福利院欺负他的小孩变得尤为听他的话,很服管教,他每天醒来都会在自己珍藏的铁皮盒里寻宝。 今天是一颗糖,明天是一个巧克力,后天可能是一个杯子蛋糕…… 像奇迹,每天睁眼都会受到另一个人送来的惊喜。 尤黎会问他哪里来的钱钱,会不会有人说他们干坏事才得来的。 对方让他不用管,反正拿来养小孩够了。 直到院长妈妈突然有一天又带他去了医院,说是医院里的医生会给他讲一堂课,让他要认真听,听不懂要乖乖提问。 尤黎答应了,但他很快就被赶跑。 那堂课尤黎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想起来,因为那不是属于他的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好像还是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阳光细细碎碎地洒下来。 “我会消失一段时间。” 有人在他身体里突然说。 “院长妈妈出远门的时候也会跟我这么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应该很远。” “你也不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小尤黎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身体里的人沉默片刻。 “会想我吗?” “会的!” 稚嫩的声音,语气却很坚定。 他好像笑了,“那就足够了。” 小尤黎问,“你为什么要出远门呀?” 他回答,“因为我不能在。” 这句话太复杂了,听起来跟上一个问题毫不相关,小尤黎理解得很困难。 他换了个简单的描述方式,“我在的话会把你很珍贵的东西抢走。” 小尤黎,“很珍贵的东西?比杯子蛋糕还要贵吗?” 他说,“还要珍贵。” 小尤黎的铁皮盒里都是他的宝藏,有甜到塞牙的糖果,福利院老师给的小红花,还有一面很小但很清晰的镜子…… 他觉得里面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不用你抢的,我可以把我所有珍贵的宝藏都给你。”小尤黎的声音很急,“能不能换你不出远门……” “我所有的糖和小红花都可以给你!” 他沉默了很久,“不行。” 小尤黎被拒绝后有些打击到,“它们很好吃的,老师还说小红花可以换奖励,我很快就集齐了,我每天都很乖——” 他说,“不行。” 小尤黎捏着椅子,低下了脑袋不说话了。 另一个人却好像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别怕。” 他说,“在你的眼里我可能消失了,你感知不到我,但我会一直都在。” 因为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小尤黎声音很小,他听不太明白,却只执着一个问题,“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呀?” 他说,“等你长大了,我回来。” 他们做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结果的,虚无缥缈的约定,抱着某种侥幸。 时间久了,说不定会磨平一切的伤痛,忘记很多痛苦,等不等的说不定就变得不重要了。 小尤黎不知道长大的定义是什么,是成为大人吗?是变得懂事吗?是变得很厉害吗? 他信以为真。 “我会等你的!那我们说好了。” “谁都不能反悔。” 这个约定没有被任何一个人遵守成功。 谁都反悔了。 第59章 皮影戏01 琼筵不醉玉交杯 深宅大院, 月下红灯高挂。 高门前人挤着人,锣鼓喧天。 石狮过道中摆着一木长桌,其上静静横着一扇绸布制的屏风, 纯白如雪,灯笼晕红的黄光影射在上。 来宾们纷纷往最前处挤,面上俱都一片喜色,人群嘈杂, 来往恭贺。 只有一行不符气氛,神色怪异的人落在最后面,他们此时都变了一个样,最简单的就是变长了的黑发,还有身上的长裳。 尤黎低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些许松垮, 披在外面的绒褂更是宽了许多,只不过面料精美, 花式锦簇,寓意一看就很吉祥。 明明做工精细,但轻轻一扯就会撕裂, 像是纸糊的, 布料很是粗糙简陋。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身边的玩家除开他一共有五位。 两男三女。 他们的衣服样式花纹都差不多,像是一套出来的, 一眼就能看出都是同伙。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 “走,去看看。” 尤黎连忙跟着他们往前挤,他很怕自己身上这件质量不好的差衣服在人挤人中被扯坏了, 幸好屏风后走出一名小厮样的人影。 此人也穿着红,满面喜色,长长作了一个揖,“诸位,诸位莫急,今日林府大婚,好戏即刻登台,准保众贵客瞧个痛快!” 宾客们格外捧场,重重道了个“好”字。 不知从哪传来唢呐声,响彻了黑夜。 纯白的绸布屏风后,登时出现两个巴掌大的人影,在红灯笼的照映下,披着一身的红,左为新郎官,右位新娘。 眼瞧着就是一对新婚夫妇,惟妙惟肖,宛似真人,是难得一见的皮影戏。 “欣逢吉日良时。” 悠悠戏腔唱起。 “得厚承天佑。” 皮影戏里的一对良人朝天而拜。 “佳偶缔良缘。” 新郎用秤秆挑起盖头,皮影精细地甚至能看见新娘用筷子捻起盘中干果,双方互给对方喂食。 寓意称心如意,相依相偎。 “琼筵不醉玉交杯。” 两个小人手中互拿着红瓷杯,长饮下交杯酒,新郎卸下高帽,与新娘一同俯身弯腰吹熄灯烛。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绸布上映着的昏黄灯影霎时一灭,四周骤黑下来,那方唱罢,这方刚起。 尤黎耳中的嘈杂就没停过。 宾客们大笑抚掌,一边看着皮影,一边笑言,“这皮纸剪得跟真人似的。” “林府不愧是作皮影起家的,这手艺传到现在也是独一份儿。” “这新娘花轿也快到了吧?” “快快进去。” 小厮向左伸出了手,弯腰示意,“诸位请从此进,将礼放下,示贴而过,府上好酒好菜招待着,讨各位一个吉祥。” 众人提礼的提礼,出示请帖的出示请帖,纷纷鱼贯而入。 系统低沉的男声静静响起。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新婚’,前景剧情——林府大婚,大摆三天三夜筵席。” “副本通关条件——请宿主在三日后离开林府。” 有请帖才能入府,才能参加这三日的筵席。 但尤黎摸遍了全身上下,都没找到自己的那份请帖。 眼看宾客一一减少,周围快没人了,玩家们纷纷聚到一起,“你有请帖吗?” 众人都道,“我身上也没有。” 其余玩家们也跟尤黎一样,快把全身上下摸遍了,也没找到请帖。 尤黎低头寻找的同时,动作霎时一停。 天黑月圆,此时却并不像往日的深夜一般寂静,而是喜乐震耳,宾客们欢聚一堂,但随着人群减少,此时此刻却显出几分冷清。 朱门两侧上是高挂着的红灯笼, 红光映出地面上的人影。 尤黎低着眼睑很认真地在数, 一、二……六。 五个玩家加上他一共是六个人,影子数量没有出错,但…… 尤黎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大门前静静站下红灯笼下的那位小厮,和依旧在排队进府的宾客们。 但这些“人”都没有影子。 在尤黎看过去的同时,那位小厮也抬起笑,瞬间扭头看过来,“这位客人,你的请帖呢?” 尤黎呼吸骤停,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是其他玩家的声音,“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出声的是一名瘦高的男人。 这次问的人是一名女人,“不进去怎么参加筵席?”她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文。” 从她向左排列,是两名女性,一个叫何琪,一个是王韵,她们显然抱了团。 瘦高男,“副本的通关条件并没有说一定要让我们参加筵席,只是让我们三天后离开林府。” 他旁边的男人很健壮,看上去经常健身,“他说的有道理,我们在林府外待满三天不就自动通关了?” 苏文冷笑,“你们敢耍这种小聪明,你觉得副本会出这种纰漏吗?” 王韵很冷静地道,“来了。” 何琪悠悠伸手一指。 经过了两个副本,这次的玩家们没有新手。 尤黎顺着看过去,阴暗的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顶红轿,轿前两列是穿着喜庆的童男童女,轿后两列是吹锣打鼓的乐队。 乐声由远及近。 宾客们已经都进了去,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门前只静静站着一位小厮,这顶花轿的必经之路上,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喜乐声响彻死静的黑夜,诡异至极。 尤黎只不过一眨眼,这顶花轿就突然从远处闪现到他们的近前,也瞬间让人看清了童男童女裸露在外的青灰皮肤,和他们脸上遮着的红布,挡住了眼睛,却依旧没有分毫出错,呈直线般往他们这走。 显然不是活人。 所有人俱都一惊。 随着花轿的抬近,众人都感受到一股如影随形的阴冷在慢慢攀附上全身,森冷的寒气由脚底到头顶深起,剥夺走了身体所有的热量。 好冷,好冷。 尤黎控制不住地全身都在发抖,他眼前泛起黑晕,突然变得看不清前方的视线。 生命力都好像在被逐渐靠近的花轿慢慢吸走,变得迅速衰弱下去,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也在逐渐变得苍白,往青灰色过渡。 身体慢慢僵硬,他们身为活人,此时此刻却出现了尸僵的反应。 难以想象他们在花轿彻底经过时,还没有进入林府后的下场,会不会也变得和这些童男童女们一样,生却犹死。 但他们没有请帖。 瘦高男当机立断,立刻想硬闯。 门前守着的小厮阴测测地扭过头,他重复地问,“这位客人,你的请帖呢?” 他的头近乎扭到了九十度,双眼凸起,没有眼黑,只有眼白。 瘦高男暗骂一声,紧急停了动作。 健壮男紧跟着就想往花轿来的反方向跑,但他怎么都走不出去,鬼打墙一样被局限在了林府门前的空地。 死死看着那顶花轿越靠越近。 何琪,“他们不是活人。” 瘦高男脾气很不好,骂道,“还用你说。” 苏云冷冷看他一眼,“我们挡路了。”她说,“你们听过阴兵借道吗?” “它是民间流传的一种灵异事件,原是指在夜晚的森林或者田野中可以看到有军队在路上行走,这种时候,生灵都要避开。” “现在也差不多,我们挡了鬼花轿的路。” “要贴着墙,闭上眼,等它们过去。” 苏云第一个向朱门两侧的高墙走去,面对面贴上墙根,死死闭上了眼。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眼,立即有样学样。 王韵见到角落里那位长得怪漂亮的少年还出神地站着一动不动,立刻伸手过去拉了他一把,“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啊。” 尤黎被她扯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被迫贴到了墙面上,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顶花轿已经来到门前,却诡异地伫立在朱门外一动不动,最往前的童男童女们不怕烫一样,手捧着燃烧着的金铜火盆。 他们明明贴着墙站了,深入骨髓的阴冷却依旧没有消失,从外到内,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离心脏已经不远了。 “不对,不对。”尤黎声音很轻,他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刚刚盯着花桥看了太久,尤黎受影响的程度是最深的,他的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几乎是在用气音在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身上的衣服跟他们好像差不多。” 跟那些迎花轿的童男童女差不多, 花纹,样式,如出一辙。 “系统提示的通关条件是让我们三日后离开林府,没有说让我们参加筵席,我们身上也没有请帖,有没有可能,我们本身就不是被邀请而来的客人。” “而是被聘请来的下人。” “刚刚皮影戏里……新娘有跨火盆,现在它们捧着火盆一动不动,是不是就等我们……” 瘦高男像墙头草一般,猛然冲过去,硬着头皮要从童男童女的手中接过火盆放到地面上,刚触碰到的一瞬间,他身体内的阴冷瞬间消散,大喊,“对了,这次对了。” 下一秒他就爆了一声粗口,“这他吗是真火啊,这么烫。” 瘦高男想赶紧抢夺过来放地上。 童男童女们却出声道,“错了。” 错了,哪错了? 苏云和何琪转过脸,瞬间跑过去抢着活干,把童男童女手上捧着的红绸抽开,要铺放在地面上。 她们一路铺,刚刚拦着他们的小厮此时此刻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 瘦高男此时才搬得动火盆,他立刻跑着放到了门槛前的地面上。 健身男和王韵一起把红绸的另一头铺到了花轿前的地面上。 做完这些后几人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缺了什么? 新娘该下轿了。 少年是最后才来到花轿前的,他的肤色很白,手指很细,似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摸索着找了好一会儿,才碰到花轿前垂下来的红布,弯下腰就要去掀帘。 尤黎手指都快僵直了,阴冷下只剩最后一口气,不得不撑着轿杆。 他不重,很轻,把重量压上去,做工精美如亭台楼宇的花轿也仍旧停在路中间,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彻底掀开,尤黎身上的阴冷才迅速消逝,他很害怕,虚弱地想闭上眼,看都不敢看。 但奈何花轿就在眼前。 尤黎颤着眼睑闭上的动作霎时停了,怔怔地望着里面,他突然发现轿内空空如也。 一片红绸中只剩森冷的阴暗。 花轿内的木台上只有红烛静静燃烧着,缓缓滚下一滴泪。 什么都备好了,宾客,筵席,酒水,花轿和喜乐,此时此刻红绸都铺满了地面,火盆也摆了上去,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花轿里没有新娘端坐在内。 第60章 皮影戏02 七尺三棺柩 “花轿, 花轿……” 尤黎面色苍白,说话都结巴了。 轿子里有人可怕,没人更可怕。 健身男和王韵离得最近, 立刻道,“花轿里怎么了?” 尤黎看向他们,深呼吸一口气,“是空的。”他唇色发白, “……里面没有人。” “鬼呢?有鬼吗?” 王韵突如其来的一问。 青石板砖铺就的宽道上,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黑夜中只静静停着一顶大红花轿。 轿顶和轿身做成了亭台楼宇的样式,足有三米高,镶金嵌玉,良木作雕, 用红绸点缀,远望去犹如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古朴典雅, 却因为层层压下来的厚重屋檐,过分深重的层高,让人止不住地生出几分窒息感。 像一个竖起来的七尺三棺柩, 一座专门为新娘打造的小屋子, 坐进去,嫁进去,好似一生都要被锁在里面。 锁在这个看似繁复的梦里,被金银玉饰的重量裹挟住身, 被高高的门槛挡住脚, 一被抬进了这林府的深宅大院,这辈子就被困住。 再也出不来了。 往后一看,童男童女和喜乐队近乎绵延数里, 八抬大轿,排场恢宏,由此可见这场婚事的被看重。 花费了多大力气,专门为新娘打造出了一隅金囚笼。 尤黎攥着被自己的手掀开的帘布,薄薄的一层红绸光滑如缎面,宛如人皮肤感。 是顶好的料子。 尤黎望着近在咫尺,贴到眼前却空空如也的花轿内,止不住地发颤,“什么……什么鬼?” 他们三人都挨得很近,只不过王韵和健身男蹲在地面上铺压着红毯。 此时此刻,唯有尤黎独自站在花轿前。 “这群红妆队一看就不像活人,你按理,推一推新娘怎么可能会是人?”王韵紧咬牙关,打了个寒颤,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仔细看看花轿里面。” 尤黎趴在轿杆上,闻言,撑着把自己扶起来,即使怕得脸色惨白,也还是睁开了刚刚忍不住紧闭上的眼睛,探头认真仔细地往里看去。 他小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花轿内,眼前就是本该是新娘端坐着的红长椅,脸侧就是还在滚滚往下落着红泪的烛火。 “人看不见鬼……不是很正常吗?” 王韵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 “会不会只是你肉眼看不见,但她实际上就端坐在你的面前。” “你闭上眼仔细感受一下,里面到底是没人,还是……” “有鬼。” 骤然一股阴冷从尤黎的心底四散,不同于刚才副本强加在身体上,能让生命力流失的冷,而是他实实在在地害怕。 全身发冷发抖。 如果他眼前真的有鬼,尤黎现在探进去的深度,那么他足够和花轿里的这位新娘隔着层红盖头,脸贴着脸了。 尤黎攥着红布的手指一下蜷缩地收紧,指心用力发白,呼吸一瞬变得困难。 但他还是跟着照做。 尤黎闭上眼,努力地深呼吸着,去静静感受,待在这个花轿里静静感受,这个窄小的空间里除了他还有没有另外一“人”。 那份由内心而生的阴冷在时间的流逝下却没有消失。 尤黎后知后觉,那好像不只是来自于心里的,还有身体上的。 门前的小厮尖声催促,“吉时即到——” 是在作催促。 “怎得还未有新人下轿?若是误了时辰,家主怕是会怪罪我等下人们。” 下人们这三字显然不是在指他自己。 而是苏云扮作下人们的这群玩家们,眼见吉时快到,刚刚“阴兵借道”时从身体消散下去的阴冷又重新死灰复燃,蔓延上来。 由此可见吉时到时,新娘还未下轿的后果。 玩家们的职责在接二连三迎来的事件下仿佛已经清晰,他们是被林府因大婚聘请来的下人,要做的就是一件事,确保此次的新婚万无一失,流程不少地进行下去。 行将踏错一分一毫,怕是都等不到三天后逃离林府的任务开启,就直接通关失败,只会是一个“死”字。 已经把红绸铺到林府门槛前的苏云和何琪此时起身催促道,“怎么回事?还有什么没做?”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瘦高男在吹着被火盆烫伤的手,呲牙咧嘴道,“干活啊,磨磨唧唧的。” 健身男面色难看,“是花轿里他吗根本就没新娘。” 王韵还在催,“怎么样?你感觉到了吗?” 尤黎软趴趴地倚在轿杆上,全身蜷缩起来,好冷,真的好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一次的还没恢复过来,重新袭来的阴冷感让尤黎全身失了力气,听到问话也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我觉得里面应该是没有人的。” 说到“人”字是还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如果里面有新娘,她迟迟不下来,要么是吉时未到,在等候,要么是她自己不情愿。” “但哪有轿子抬到门口了才不乐意的道理,要跑肯定早跑了。” “刚刚那个npc特意说吉时将到,这么催我们……用的语序也很奇怪,他说的是怎么还未有新人下轿……” 而不是新人怎么还未下轿,这句话的前置条件是新人还坐在里面,是一对一问新娘的。 尤黎说一句话就要停一会儿,“我觉得花轿里什么都没有的可能性比较大。” 苏云一行人已经凑了过来,“没有新娘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吧?” 健身男道,“我们不会还要去找落跑的新娘吧?这能上哪去找?我们又离不开这里。” 何琪,“新娘会不会藏身在这群童男童女之中?” 众人纷纷猜测。 瘦高男,“说不定真的要我们凭空变一个出来,你们三个女的坐上去试试呗。” 他指了指苏云三人。 王韵咬牙道,“你疯了!” 瘦高男耸肩,“新娘总不能是男的吧,也就你们三个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坐进花轿后生死难料,在这种灵异恐怖本玩家独自走单线的后果,绝对板上钉钉一个死字。 瘦高男这个提议无异于推她们三人去舍身取义地送死。 阴冷还在向全身蔓延, 时间不多了。 何琪咬咬牙道,“我试试。”她不屑地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也好过大家一起在这干站着等死。” 但等她一脚踏上轿门,阴冷侵蚀的速度反复迅速加快了,她险而又险地收回来,连连退后,瘫倒在地,“不行,我一踏上去就感觉到生命力在迅速流失,san值也在疯狂下降,它在排斥我。” “这顶花轿在排斥我。” 健身男,“你别不是不想坐,说谎骗我们。” 瘦高男附和。 苏云看了眼何琪,突然弯腰向花轿走进,如出一辙的一脚踏上又迅速退了回来,“不行,你们都试试,如果我们中没有一个人可以,就在童男童女们之间找。” 王韵看了她一眼,也下定决心上前,很快,她退了回来摇了摇头。 苏云又把目光投向瘦高男,“该你了。” 瘦高男骂了一声,“凭什么我们也要——” 苏云猛地拿出了道具,将刀口对准他,“你去不去?” 瘦高男欺软怕硬,很快就服了输,结果也是一样,连滚带爬地出了来。 健身男试了后的下场和其他几人也一样。 六人之中只有尤黎没有去试过了,缓过来的何琪已经不抱希望地开始观察喜庆的童男童女红妆队们。 苏云问,“需要我扶你吗?你看上去身体很不好,应该常年吃药吧,我在你身上闻到了很淡的药味。” 她说了那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 轮到你了。 尤黎立马把自己撑扶起来,“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他有些紧张,请求道,“我刚刚看了花轿很久,被侵蚀得很严重,如果我没有力气出来了,麻烦你把我拖出来,谢谢。” 尤黎原本是一手抱着双膝,一手扶着,蜷缩在轿杆下,他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但人又很有礼貌,仰起脸,认真地恳求道谢着。 少年的眉眼在红灯笼的照映下也看不出怪异,反而添了一分朦胧漂亮。 因为不想拖大家后腿。 即使很虚弱疲惫了,也撑着一口气往花轿里探去。 尤黎原本就在花轿前,他撑着里头的梳妆柜台,把脚踏上时,倏然顿了一下。 很怪异的,他身上的阴冷在迅速地消失。 跟其他所有人反而加重的虚弱感都不同,那抹静静燃烧着的红烛带给了尤黎前所未所地温暖。 尤其在阴冷感侵蚀过的前提下, 他几乎要被诱惑着往花轿里坐进去。 仿佛这顶花轿一直在静静等着那,候在这,只为了告诉尤黎一件事情。 其他人都不行,只有他可以。 只有尤黎可以。 尤黎很不自然地卷曲了一下手指,他没有忘记在精神病院里轮回的十次副本,玩家们都是很难可信的,医生……甚至是04都从没有同意他把系统的存在告知给任何玩家过。 但晚了,他本来状态就不好,也不会演戏,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实在太困难了。 王韵立即道,“是你。” 尤黎张了张唇,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他不知道花轿为什么要选自己,但是现在肯定不能被其他人推着坐进去。 后果一定会很可怕很可怕, 他可以预料到。 尤黎的第六感驱使着他下意识退了几步,面对着众人亡羊补牢道,“不是我。” 他心里很紧张,在花轿的恐惧下,和本该是同伙的队友们瞬间齐齐朝他看过来的压力下,不停地想着办法。 不能坐进去,不能进去。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尤黎呼吸急促,余光看见什么,下意识扫过去,“我们有新娘的,就在那。” 他伸手一指。 那是最初在林府宾客们前上演的皮影戏,木桌,绸布,后面的新郎官和新娘等道具皮纸静静地躺在那。 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个解题思路。 苏云当机立断,“快去拿过来试试,时间不多了!” 健身男看起来笨重,速度最快,他几步跨过去,没有立刻下手,观察了几眼小厮的态度,见对方并没有阻拦,才立刻下手,把新娘的那个皮影拿了过来,瞬间扔了过去,“接着!” 王韵伸手接住,立刻丢进花轿里。 新娘的皮影纸落进花轿内长凳的一霎,红烛登时闪了闪,远处骤然吹起一道阴风。 掀起的红帘霎时被吹落下。 “吉时已到,请新娘落轿——” 喜乐顿时一响,锣鼓喧天。 阴风从四下而起,红帘再次被吹气,缓缓飘荡中,有“人”从里弯身探出。 一袭正红色的新娘服从花轿内不紧不慢地飘出,鸳鸯长摆落地,红盖头落到肩背上。 新娘不急不缓地被童男童女们扶着,向敞开的大门走去,跨过红绸上静静摆着的火盆。 玩家们早就闪去远处,让出了一条道。 小厮抬手,低声道,“你们还不进里面去伺候着。” 众人纷纷送下一口气,总算能进这林府大门了,这关就算是过了。 苏云琢磨道,“皮影戏里的新娘原来还真的能变成真新娘子。” 何琪有些后悔,“刚刚找请帖的时候没仔细看,看来整个副本的关键就在那上面。” 健身男和瘦高男体力好,已经遥遥领先,先一步迈了进去。 王韵是走在最后的,新娘跨火盆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诡异地定了定睛,发现新娘抬脚时,裙摆之下却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就好像此时此刻只是一身大红的衣裳架子在无声无息地飘着,进行着这徒有其表的仪式。 等等,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六人之中,少了一个人。 有一个人不见了。 王韵正想出声问,却毫无征兆地对上了小厮阴测测看过来的眼神,“你们几个若是挡了夫人的进门路——” 后半句不用再说。 王韵只能压下一切疑惑,赶忙跟上大部队,她的最后一眼恍惚还能看见静静摆着的花轿又被八人抬起,紧随其后似乎也要跟着进府。 浑然不知在她转过头的下一秒。 花轿里突然惊喘出一声微弱的气音,被掩盖在重重唢呐声下,突兀地被折断,像是骤然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随后垂下来的轿帘被细瘦的手指从里攥住,整面红绸都被他扯向往后。 能看出里面的人似乎拼命地挣扎着想出来,手都扒在轿门上的边框了,指心发白,背上青紫的血管脉络若隐若现,脆弱不堪。 明明很努力很用力地在想挣脱出来了,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看不见的东西不可抗力地扒了下来。 又被死死拖进了轿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皮影戏03 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对的, 明明是对的。 题就是这么解的! 皮影戏里的新娘服都活了过来,跨了火盆,npc也发话可以进府了, 其他人都走了,都走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拖了进来。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尤黎拼命地想挣脱出去,却屡次被一股强制的力道死死禁锢在花轿里的红椅上。 明明花轿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谁?是谁? 是鬼吗? 尤黎慌乱地扭头, 他胡乱地朝四面八方看过去,目之所及却都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 连头顶都是正红的轿顶。 红烛摇晃着,继续落下滚烫的烛泪。 尤黎想呼救,想大声的呼救,却被堵住了喉咙,一点声音都打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离他远处,而自己被关在了一群不是人的怪物之中。 被锁在了一个窄小的, 摇晃的小房子里,不知道自己要被人抬到哪里去。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呼救。 震声的乐耳下, 掩盖了一切的异常, 徒留下喜乐融融又荒诞诡异的欢闹。 他被所有人抛弃,遗忘。 尤黎不顾一切地想往外跑,他伸出手,又被抓回来, 急促地惊喘呼吸着, 眼泪在巨大的绝望下不停地掉落。 不要走,不要走,救救我。 没有人能听到。 尤黎连囫囵的哭声都被人咽进肚子里, 挣扎中,身上刚刚一直在小心翼翼维护着,像纸糊作的衣裳也撕裂了开来。 划破了几个很小的口子。 但因为动作太大,小口子又变成裂开的长缝,东一道西一道的,长发上的绑带也松散开来,发丝连着眼泪一起糊在了脸上。 看上去就像一个乱糟糟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但干净,漂亮。 少年裸露在外的肤色匀白,偏偏自己还意识不到这是个什么情况,想不透,摸不清。 在极度的惊惧下,呜咽着求救。 鼻子都哭红了。 他被这个诡异的花轿困住。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在急剧地靠近。 尤黎在意识到的一瞬间,立刻朝反方向爬去,远离了刚刚还想拼命逃出去的轿帘。 但无济于事,那股阴冷还是在迅速地袭来,眼看就要穿过薄薄一层轿帘,侵入进花轿里面。 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 尤黎无措地往后躲,捂着自己蜷缩到了红椅上,紧紧贴着后背的轿木,恨不得把自己往那个角落里整个塞进去。 衣裳也破了大半,衣不蔽体地抱着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凌乱的长发掩盖不住底下露出的皮肤,能清晰地看见一直在发颤。 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像是小时候在家睡觉,把自己躲进被子里,不发出声音,蒙住自己的眼睛,什么都不看,就可以不被鬼看见。 他害怕,很怕很怕。 从刚开始进入这个副本就很怕,没有影子的宾客,不像活人的红妆队,童男童女裸露在外的青白皮肤,深夜里阴间出行的花轿。 突然活过来的正红色嫁衣。 好歹前两个副本一开始的时候大家看上去还是活人,都是活生生的,可以正常说话,正常交流的活人。 但现在尤黎都不知道自己周边诡异的一切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错了,是扔皮影戏里新娘进去的提议者下场都是死吗? 做这一步的人都会死吗? 这难道不是正确的进门方法吗? 轿帘被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风吹起。 尤黎终于看清了要进来的东西是什么,是刚刚那件活过来的嫁衣。 尤黎忘不了刚刚里面这里还仿佛塞着一个活生生,他们看不见的魂一样的场景。 下意识认定是里面的脏东西要对他下手了。 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是会失声的。 尤黎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地望着前方不符合常理的诡异一切。 大红色的嫁衣缓慢倾倒, 朝他裹挟了上来。 森冷,阴湿,宛如人皮般滑腻。 绫罗锦绣,一层一层地披在尤黎身上。 仿佛当真有一个与他相敬如宾,往后都会和他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携手共白头到老的人在不紧不慢地给他穿衣。 尤黎的最后一眼是朝他脸上蒙过来的红盖头,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和湿了满面的泪水。 红布上织着鸳鸯戏水,绣着珠玉,很快就被他的眼泪浸湿成深红色,在昏暗的烛火下瞧不出什么。 若是凑近了瞧,仿佛都能闻见盖头下小新娘子潮湿的水汽以及滚烫的热泪。 一呼一吸的。 花轿不知何时停了,过了很久很久,鼓乐声混杂着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传到尤黎耳边。 “这都已经到了正堂,新娘怎么还未下轿?” “这花轿怎么还抬过了门?” “入府前新娘不就要下轿跨火盆吗?怎的现在又坐回去了?” “怕不是体恤小新娘子走远会累,特意抬进正堂前的。” “那都到了堂前了怎么还未下来?这戏上可不是这么演的,错了,错咯。” 又是这一句话,尾音的两个错字仿佛拉长变了调,尖细到要贯进脑子里。 熟悉的阴冷感再次传来。 尤黎瘫软在花轿里的椅木上,他被迫动了动,下一秒就腿软地跌落在地,已经被吓得浑身失了力气。 眼泪都还没干,就不敢耽搁地连忙做出了动作,扶着轿门,最终还是顶了新娘子的身份。 不得不出了去。 尤黎怔怔地站在轿子前,他眼前是刺目的红,低下头也只能看见自己曳地的红裳。 蒙着盖头,甚至不知道周围看着他的有多少人,有什么人,是不是“人”。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话语。 “新娘怎么站着不动,我们还要做什么?”是瘦高男的声音。 “你傻啊,它们都摆出来了,去拿啊。”另一个男玩家的声音接着响起。 听到活人的声音后,尤黎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想开口说自己被抓进来。 下一瞬就听见王韵说,“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们少了一个人,那个长得怪好看的小美人,没了。” 何琪,“我都没注意,他不会犯了什么忌讳死了吧。”她说,“好可惜,都没看见他怎么死的,不能参考他的死法避开来。” 尤黎全身的温度霎时降下去,指尖冰凉,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匪夷所思的逃生后,人在劫后余生下寻找自己的同伴,想得到一些安全感几乎是人类下意识的本能。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种话,难免会让人感受到无力深重的绝望。 但尤黎只能又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他们本来就没有救自己的责任。 这样也没有错。 苏云,“有机会查查尸体在哪,找找线索。”她顿了顿,“该到牵巾礼了。” 瘦高男,“这是什么?” 苏云,“刚刚皮影演了很长一段,不过都是正常中式结婚的必备流程,我的公会是对民俗灵异副本做研究的,对这些很了解。” “牵巾礼即是夫妻二人同牵一根红绸,结成同心结,绣球在中,也叫月老红线。” “一根红丝绸,二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牵手到白头。” 苏云走过去,把同心结从童男童女们的手中拿过来,把红绸的一端举了起来,“您请。” 她还没发现嫁衣下换了个芯子,不再是刚才的空空如也,对待副本npc甚至很有可能是boss的动作恭恭敬敬的。 双手捧上,还弯了腰。 嫁衣下的小新娘子一动不动。 尤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伸手接过这端红绸,但下一瞬,绣球就掉落在地。 因为另一端没有人牵,中间的绣球自然垂落下来,但新郎官的缺场却没有引发任何宾客的不满。 玩家们呼吸齐齐一滞,生怕因为绣球落地坏了吉祥,破坏了大婚流程,他们说死就死。 瘦高男还低声叫道,“不然我们这就跑回去把新郎官的皮影拿过来?” 健身男,“我去。” 王韵,“不用,这些npc没人说我们错了。” 何琪,“接下来呢?那是什么?”她上前拿到手里,翻来覆去地过。 是一本正红金封的小册子。 “三书六礼里的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书,大婚之日,要当众宣读迎书。”苏云道,“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身上的异样消失了。” 帮忙扶了红绸绣球,逼人的阴冷感已然消失,剩下的人忙自己该干的事。 尤黎低着眼睑看着自己的鞋尖,他没有身旁玩家们的急切感,因为已经感受不到那份阴冷,有些犹豫要不要说自己不是什么新娘,和队友们相认。 但此时此刻破坏进行着的大婚,下场显而易见的,很有可能直接死路一条,所以一动都不敢动。 尤黎只能硬着头皮站下去,又忍不住想要真的成亲了,会不会有什么自己预料不到,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和一个连样子都不知道长什么的npc在游戏里成了亲,会不会之后在这个副本里就会因此拥有奇怪的系统身份判定,那个npc会不会就此缠上他,对面是人是鬼呢…… 而且对方直到现在都还没现身过,排场说是看重这种婚事,主人家本身的态度又看上去格外轻视。 再说了…… 不能破坏大婚,要让新婚按照皮影戏上写的进行下去,现在他要是不逃跑,等一会儿真的拜了堂成了亲,坐实了新娘这个身份。 之后他却不履行新娘的职责,会不会直接被副本判定成出错,还没等到三天就会面临通关失败死去的结局。 小新娘子呆呆地站在那,脸上的眼泪还未干,鼻子也发了闷,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今晚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要洞房吧…… 趁还来得及,他真的不试试能不能跑吗? 第62章 皮影戏04 人团 尤黎悄悄抬起红盖头想往外看。 他没有抬太高, 垂落下的锦帘遮挡住了他大半面容,视线透过缝隙能大致看见外面影影卓卓的景象。 金玉珠串下只露出少年隐约的一点肤色,完全露在外的只有一点下巴, 细看还能发现上面还有些水泽。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挑着红盖头的手指都带着朦胧的韵味,有些白,细细的。 没有玩家注意他。 至少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 毕竟他们刚刚并没有亲眼见证嫁衣底下没有人。 尤黎静静地屏住呼吸站在原地。 玩家们正聚到一起研究迎书,而一旁的宾客们已经隐隐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们面色阴沉,数百张不一致的面孔围绕在一起。 像盯着什么异类一样盯着他们。 批判挑剔的视线,虎视眈眈的眼神,仿佛他们只要一出错, 这些“人”就会冲上来把他们撕碎,充满了压迫感。 尤黎隔着珠帘一一望过去, 面色又白了几分,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感。 这是一座正正方方的深宅大院,厚重古朴, 他一直以为这个副本的重心是“林府”, 是迟迟不见身影的“新郎”。 但现在看,却好像是这群宛如炮灰的npc宾客。 就好像他们此时此刻成为了皮影戏上被观赏的戏中人,这些宾客们都是看客。 要是他们演错了半步,让这出戏搞砸了, 宾客们一个不满, 就能将戏台子掀了。 绝对,绝对不能出错。 “这上面写得都是古文象形字,这要我们怎么念?”瘦高男道, 他盯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读了出来,“吉时迎亲,合什么大吉——” 他已经足够警惕,一个字都没发出声音,只是嘴唇嗡动了几下,想让队友们看清,用唇语表述,让同伴回答他的问题。 但下一瞬—— “错了,错了。”宾客们骤然变了一个面孔,满面的喜色霎时消散不见,死气沉沉。 上百双眼睛死死地往这盯了过来。 瘦高男的惨叫毫无征兆地发出。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一旁还在观察着周边的小新娘。 尤黎被这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惊到,下意识看了过去,下一秒,他挑着盖头的手指彻底僵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背部,直直进到心里。 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细微发抖。 好可怕,好可怕。 瘦高男的整个躯体都被折叠在了一起,像凭空出现了一只他们看不见的大手,把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拥有着五脏六腑的人。 揉成了一团。 他的惨叫声还在嘶喊发出,从声音都能听出来承受了多大的剧痛,却根本阻止不了自己被像一张纸般,压榨着全身的血肉和骨头,扭曲,碾碎,变得没有一个人样,揉成了一小块。 尤黎急促地呼吸着,眼前仿佛都能看见鲜血淋漓地炸开,内脏器官被挤出,骨头都穿破了人皮刺出来的画面。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偏偏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诡异。 没有鲜血,人体内的各种器官,白骨与湿黏的血肉都消失了,仿佛这只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里头装的都是空气。 但瘦高男的惨叫还在耳旁没停过。 除了苏云的其他两个女生都在尖叫,健身男也被激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大口破骂。 最终,惨叫声慢慢消失,骤停。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只剩下一张人皮的瘦高男被揉成一团,像个纸团一般从空中掉落。 死静,一片死静。 这个纸团还在骨碌碌地转,它滚到了尤黎的面前,被他曳地的嫁衣撞停。 那张扭曲的脸恰好朝上,直直朝红盖头下的他看过来,恰恰好的对视。 甚至称不上对视。 因为人的眼珠已经被碾碎成一团黑糊糊的皮,甚至第一眼都看不出那是什么,像一张有韧性的,瘪了的葡萄黑果皮。 盯着看了很久,才能发现那是一对眼珠子。 尤黎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动作,连自己在哪都感觉不到了,头脑空白地维持着对视的举动,连闭上眼去避开都忘了。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这一双眼睛。 像腐烂掉的葡萄皮。 这是第一次,他直面了这个游戏的恐怖。 医院的副本就算人死了,也还有一具身体活着,被npc杀死的时候,很多时候他连尸体都见不到。 更不用提上个副本了,一枪过去,子弹进到人体里,也只是迸射出一些鲜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诡异到极致的死法。 跑吗?还要跑吗? 还敢跑吗? 尤黎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极度的恐惧扼住了他全身的动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海中反反复复循环着刚才见到的一幕。 勉强还保持住理智的苏云道,“别念,念错了就死,去找礼生。” 礼生就是主持婚礼的司仪。 “刚刚皮影戏演出时,只有那个看门的小厮在一旁,戏是他唱的,去找他在哪。” “在这。” 王韵把迎书塞进了那个小厮的手上,危机暂时解除,迎书后面是一串很长的礼单。 唱礼声不绝于耳。 其余人又赶紧往正堂前的地面上摆好两个蒲团,以拜天地。 王韵转过头,却发现新娘似乎还站着原地,但下一瞬,童男童女就齐声道,“拜天地,拜天地——” 还在挑着盖头的小新娘子似乎颤了一下,手中的盖头松落下来,把面容重新遮得严严实实,他跟随着童声动了一下,越过脚底的“人团”。 踉跄着往前走,近乎是软倒在那蒲团上的。 跟最开始走出来的新娘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王韵皱了皱眉,怎么看起来好像在发颤? 不能出错,不能出错,不能—— 尤黎倒下后又扯着自己没有任何力气的身体跪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而是跪了下去。 是一个标准不能再标准的叩头跪礼,抬起时,还能看见对面空空如也的蒲团。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眼前的一片红。 是红盖头罩下来的颜色。 他跪下去,好像又被人牵起来,童男童女牵着他手上的红绣球,扯着红绸,领着他往前走,走去哪,尤黎也不知道。 他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不能出错。 不能…… 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弯弯绕绕的,在这个深宅大院里越绕越深,越走越往里,越走越难走出来。 “嘎吱——” 有扇门好像在他面前开了。 尤黎被推进去,他全身都是软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踉跄地被童男童女们嘻嘻闹闹着推向前。 这里是哪里? 他不知道。 周围都有谁, 他不知道。 尤黎除了一片正红和脚下的地什么都看不见,被身后一双又一双小孩的手推着往前,耳边都是孩童四面八方的嬉笑声。 天旋地转,跌跌撞撞地往前。 最后倒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尤黎一动都不敢动,他只是听着,听着那些嬉笑声逐渐远去,又是“嘎吱”一声。 房门重新阖上。 重归一片死静。 他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被留在了哪里,被关在了哪里,仿佛彻底与世隔绝。 甚至不知道自己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事了。” 有人说。 尤黎迟缓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识别出是脑子里的系统在说,他已经被吓傻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止不住的委屈和刚刚被压下去的惊恐重新冒了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像个孩子一样大哭着。 隔着红盖头,把脸埋进喜被里,呜咽声都闷在了里面,惨白着脸,一下又一下地抽噎着深呼吸。 “我对了,我明明对了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我对了为什么还要拖我进来。”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肯定出错了,这个副本肯定有bug,我明明对了。”尤黎反反复复地在脑子里去说,“呜你为什么要给我挑一个这么恐怖的灵异副本。” 低沉的男声在他耳畔静静响起,明明只是在不带感情的回答,却又像极了在哄人,“没有出错。”系统说,“副本不是我能挑选的。” 尤黎也觉得怪别人不好,又去怪自己,“那是随机的吗?我怎么运气这么差,我好倒霉好倒霉。”他哭,“我怎么这么倒霉。” 系统只说了四个字,“不是随机。” 系统又问,“还过不过副本了?” 尤黎断断续续的,“我哭,我哭一会儿也不行吗?” 但他也知道系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催他,下一个吉时肯定快到了。 尤黎也不敢摘红盖头,他把手伸进去,用手背给自己擦眼泪,擦也擦不干,还把盖头弄得干一块儿湿一块儿。 他不知道自己会等来什么,是人是鬼,还是其他的什么,也不敢跑,只能坐着。 当真像个小新娘子一样, 乖乖等着自己的夫君回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尤黎等得泪也干了,坐得腰也酸了,甚至昏昏欲睡,不知不觉靠在了床柱上,直到他似乎听见了一声很轻微的推门声。 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尤黎很警觉,他睁开了眼睛,立马望向了前方,眼睑还是湿的,意识到了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朝他靠近后,控制不住地想往后缩。 紧紧攥着嫁衣的手一直在颤。 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可以避开? 要怎么才可以不死,起码死得不像刚才那个人一样那么惨。 尤黎能看到的视线很少,他整个人在床柱旁缩成了一小团,隐约感觉到仿佛真的有人停在了他面前,但他却好像只感受到一阵风拂过。 来人在他面前站了许久,仿佛在打量,片刻,才俯下身,伸出了手。 尤黎狭窄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跟他同样式的曳地红袍,长袖落在他的身上,快盖住他。 尤黎紧紧盯着那只朝他伸出来的手,闭上眼想躲,下一秒却怔住了。 因为对方只是轻轻用手掌抚住他的侧脸。 不同于019常年握枪,已经有了枪茧的粗糙,而是指尖光滑如玉,温润的触感。 是人的温度,活人的温热体温。 他听见他说,“让夫人等久了。” 尤黎屏住了呼吸,等了好久,才敢睁开眼睛,对方好像一直在静静等着他缓过来,片刻,他松下一口气,确认了。 是活人,可以沟通的活人, 这就好,这就好。 尤黎抬手想掀盖头看,却又被人不容置喙地止住。 来人道,“我有些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夫人不若给夫君一些提示?” 接下来,接下来…… 尤黎下意识跟着他的话回忆皮影戏里的一幕幕,“你,你给我掀盖头……?” 来人笑了笑,“对了。” 尤黎面前的人直起身,他看着对方抬手拿过什么,直到略过他盖头底下,才能被他看见。 那是一柄细长的木质秤杆。 颜色偏深,深木上雕着繁复的如意花纹,虽细长,却能看出厚重耐用的质感。 很结实。 但这柄细长的秤杆并没有向上去挑起他的盖头,而是向下,钻进了尤黎的裙底。 细细长长的一根,不紧不慢地掀起了床榻上乖巧坐着,哭了满脸泪水的小新娘子的衣裙。 尤黎似乎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那根细长愈发深入,他才慌乱地按住自己衣摆,“错了,错了,不是这里的!” 他不知道怎么说,说要掀的不是自己的裙子,而是盖头,又觉得有点怪怪的。 尤黎又抬手想去掀头顶的盖头。 下一秒,被人不轻不重地用秤杆斥责了一下腿肉,他刚成亲的夫君笑吟吟的,嗓音温润如玉,语气却带着些许森严。 “没规矩。” 像在训妻。 第63章 皮影戏05 盖头该谁掀 很细微的疼。 细长光滑的木杆抽在腿上, 像给了尤黎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这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疼,当场就让他呼吸都滞住了。 相比于教训, 这更像是某种隐秘的房中情事。 因为秤杆原本已经探得够深了,那一下几乎落在尤黎腿心边边的肉上。 很细微的响声。 尤黎刚刚的衣裳已经破了,嫁衣也只是简单地披上来后,也没管里面撕裂开的衣服。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木质的冰凉。 这点冰冷也像是责罚。 让尤黎应激地并紧腿, 死死压着自己的裙摆,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奇怪的事情,连背后象征着什么意味都不懂。 但还是觉得有点耻辱地掉了一滴眼泪。 刚被抬进进府大门的小新娘子被迫学着成亲后的规矩。 “盖头应该谁掀?” “……” 寂静之下只能听见尤黎吸气的轻微声响,他死死抿紧唇,不想说话。 但那根秤杆还正危险地抵在深处。 僵持了片刻之下。 盖头底下才传来少年吸着鼻子深呼吸的声音,“……你。” 他刚成亲的夫君语气和缓, 细声问,“我说了几次了?” 静听之下却带着几分威严。 尤黎声音很轻, “两次了。” 他耳畔响起四个字。 “事不过三。” 紧接着又是冰冷的二字。 “打开。” 在说尤黎并紧的腿,他夹着那根细长的木杆,指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裙, 被逼得细微地发颤, “……不可以。” 听上去又要哭了。 他夫君道,“夫人刚过门,总要学些府里的规矩,听话, 夫君不想你吃苦头。” 尤黎试图并开一些, 他控制不住地抖,细声细气地哭,“什么……什么规矩……” 他真正想问的是他会吃什么苦头, 可是尤黎不敢问。 那柄秤杆像在掂量着什么物件,又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两下,他听见他面前的人笑了笑,“比方说,这里以后只有夫君发了话,夫人才能合上。” “夫君没有说,夫人就得在榻上乖一点儿,对我张开腿。” “做夫君的小囗囗。”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尤黎觉得自己耳朵都脏了,019都没有说过这么过分的词,他呼吸断断续续的,眼泪瞬间大把大把地掉,“不要,不要,我不跟你成亲了,本来就不是我想成亲的……我不想的呜。” “我才不是,不是什么——” 尤黎说都说不出口。 他哭狠了。 尤黎缩起来往后退,连滚带爬地避开人,路都没看清就要往外跑,被还勾着衣裙的秤杆绊了一下,几乎要扑在地面上。 好险又险地稳住了。 身后的人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往门上扑,始终一动不动,好似丝毫不担心。 也不怕他跑了,像在静静等着他自己回来。 尤黎拉开门,他没看路,差点又被门槛绊了一下,扑了出去后,扶着门又往外跑。 盖头不敢掀,只敢掀起一半,提着衣裙,往长廊外跑。 跑的时候还得小心地扶着盖头,不让它掉了,那个人刚刚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对的。 盖头得夫君掀。 他自己掀下来了,就不合规矩,就是错的,下场一定会很可怕。 尤黎拼命地往前跑,去哪里都好,反正现在宾客们不在了,大婚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他找到他的同伴们就好了。 挨过这三天,就能离开这里。 可是他一直跑,一直跑,跑了很久很久,依旧在这条长廊上,两边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尤黎一回头,就还能看见自己刚刚跑出来的大门,雕花木门永远在他背后静静敞开这,昏黄的烛光带着暖意,从内透出。 周围很黑,头顶依旧是高挂的大红灯笼,亮起的红光仿佛都带着一分血色,死静。 连虫鸣声都听不见的死静。 只有尤黎急促地喘息声,他不是跑不了步,而是不能跑步,医生说过,他跑久了病症就会被理发出来。 可是尤黎依旧一直跑,一直跑。 这条路跑不通,他就换一条,费力跨过了长廊的护栏,提着衣摆跳进院子里,四面八方地路他都跑了一遍。 没有用,没有用。 越跑尤黎越冷,他被困进了永无止尽的鬼打墙了,他晕头转向,明明没有动了,天地却像在他眼前转动一般。 天旋地转地辨认不出一个方向。 突然,尤黎眼看着离他最远的一盏红灯笼熄灭了,紧接着是一盏又一盏。 无尽地黑暗与阴冷逐步朝他迅速袭来。 眨眼间就黑到了他的眼前,孩童的嬉笑声在尤黎的四周凭空响起。 “新娘子跑了!” “新娘子跑了——” 尖细,森感,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惧。 毫无征兆的,所有的灯笼一瞬被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彻彻底底将尤黎笼罩住,他什么都看不见,仓皇地原地打转着,睁大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片黑,“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哭着喊着倒退,最后腿软地跌倒在地面上,控制不住过度的呼吸,捂着落满泪的口鼻,蜷缩撑在地上,不停地退着。 因为没有手了,盖头一瞬掉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重新盖住了他的脸。 尤黎快要窒息了。 可黑暗里尖细的孩童音还在靠近,还在离他越来越近,嘻嘻哈哈着,“在哪呢在哪呢在哪呢——” 最后骤然在尤黎耳畔炸开。 “在这——!!!” 尤黎瞬间死死捂住耳朵,哆嗦着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把脸紧紧地埋进膝盖里。 他被吓得从喉咙里挤出一下呜咽的叫声。 “错了,错了,错了——” 它们还在绕着他笑。 像是有一群小孩手拉着手把尤黎包在中间,绕着他边笑边转。 可尤黎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阴冷深入骨髓,冰冷的泪水滚落他的脸。 少年全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黎不知道在黑暗里的地面上蜷缩了有多久,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耳边的孩子嬉笑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他的发颤到现在也还没停下,手脚发麻地冰凉,因为全身的血液都冷了。 连跟系统求助都忘了, 不敢呼吸,不敢动。 连自己要做什么,在哪也不知道,尤黎只是急促地深呼吸着,大脑一片空白地睁开眼,他突然发现远处好像有一点亮。 即使他快把脸埋进长长的嫁衣里都能看见,那点亮透到他怀里,被他看见。 尤黎抬起脸。 亮着的依旧是那座静静在远处敞开的木门,它始终在那,始终伫立在他身后,一动不动。 温和又残忍地只给了尤黎仅此一个选择。 小新娘子在外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衣服破破烂烂的,沾了好些泥印,像在地上滚了一圈,灰扑扑的。 但万幸,盖头还在脸上。 尤黎怔怔站在门边,听见熟悉的笑声,温声关怀着,“夫人去哪了?刚刚怎么突然跑了出去,好让夫君担心。” “……我迷路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迷茫,还有细微的哭腔,说话时还能听见“啪嗒”一声响,一滴泪从他的下巴上砸在地上, “找不着出去的路。” 像是跑去了外面,在外面撞多了南墙,磕破了头,摔了个狠跤,吃到苦头后总算学乖了,会乖乖回来找夫君做主了。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迷路?”他夫君好似在无奈地摇头低笑,“过来。” 过了很久,尤黎寻着声音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吓傻了一般。 有人将他揽在怀里,俯身拍了拍尤黎衣裙上的尘土,低声训斥道,“弄得灰头土脸的,还敢不敢乱跑了?” 尤黎摇了下头,“……不敢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低低小小的,仿佛还带着一种还没回过神的惊魂未定。 现在做什么说什么都像是下意识的。 “以后出门要记得跟夫君说。”他面前的人轻声叮嘱,一字一句,“夫君同意了,夫人才能走,知道吗?” 尤黎吸着鼻子,“知道了……” “盖头该谁掀?” 这是他第二次问。 这也是尤黎第二次答,“你,是你掀。” 他刚成完亲的夫君语气低下去,轻轻笑了,徒然带上些森冷的意味,“看来夫人还是没学会府上的规矩。” “该喊我什么?” 尤黎眼睑颤了一下,又掉了一滴眼泪在地上,但不同于上次,他这次乖了许多。 声音也细细小小的,带着温热的哭气,很听话地学,“夫君。” 很乖。 他面前的人奖许一般,抬手伸进尤黎盖头底下,用指尖给他擦着脸上的水迹,说,“抬起来。” 尤黎抬起脸,让他擦泪。 一时之间只有红烛燃烧的细响, 还有尤黎发颤的呼吸声。 “夫君有些忘了还要做什么,夫人能再给夫君一些提示吗?” 尤黎的脸还在他手上,一动都不敢动,很听话地答,“要和夫君喝交杯酒。” 他笑了笑,“接下来呢?” 尤黎,“和夫君……洞房。” 再不想说也会说出口了。 短短几个时辰,尤黎就学到了三条规矩——见人要喊夫君。 夫君说能出门才能出门。 夫君说要张开腿,就得张开腿。 第64章 皮影戏06 不像陌生人 尤黎脸上的泪被擦得很干净。 对方给他拭泪的手法很温柔, 像对着什么一尊易碎的玉,又半俯下身,将他跑脏的外裳褪了下来, “夫人答得很对。” “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尤黎还有些紧张,下意识攥了一下衣领,看见人给自己脱衣的手顿住时,瞬间就松开来。 不敢出声, 很安静地让他弄,在盖头底下低着眼睑,看着人摆弄自己的动作。 他夫君的动作很轻,指尖的温度很暖和,房内烛火影影卓卓,暖炉熏得很足, 一点也不冷,仿佛当真在体恤地照顾自己年纪尚轻的小新娘子。 很奇怪的感觉。 “是不是你……”尤黎只说了前半句, 后半句还没有说完,他不敢说完。 他夫君询问,“夫人说什么?” 尤黎最后也只是摇了摇脸, 不出声了。 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在脑子里问,“刚刚是不是他故意吓我的?那些东西都是他操控的?他是这个副本的大boss吗?” “可是他有活人的体温,这个副本不是灵异主题吗?其他npc都是鬼,只有他是活人, 好奇怪。” 这本身就很奇怪。 尤黎一开始还觉得他要成亲的对象是个人, 一定很好说话,但看似最平静没问题,反而是最大的问题。 凭什么所有npc都是鬼, 只有这一个是人。 “但我跑出去确实也违反了规定……” 那些小孩都在说他错了。 系统不是没回答他的话,只是被消音了。 尤黎声音很困惑,“那他吓我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让我喊他夫君吗?” “你们的npc都好奇怪。” 系统,“知道奇怪还喊?” 尤黎很小声,“可是我不敢不喊。” 尤黎问,“可不可以不跟他洞房,怎么办……” 系统的机械声格外不近人情,“没办法。” 尤黎呆了一下。 这是系统第一次这么说,之前在第一个副本的小丑和医生面前,或者是019,Eu他们还有L在的时候,系统都没这么说。 很奇怪的,他从系统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点毛骨悚然的意味,不是对系统的,而是对他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正在不紧不慢给他整理衣裳的人, 他刚成亲,还没见过面容的夫君。 他面前的人似乎感觉他的僵硬,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了?” 尤黎控制住自己想倒退的本能,一个字都不敢说,很小心地摇了一下头。 系统还在说,他语气很冷,但并不是针对尤黎的,很有敌意,“被狗咬两口,忍忍就过去了。” 尤黎觉得有哪里奇怪,至少系统在嘲讽小丑和019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不像对陌生人的。 像认识。 “夫人有些分神,是夫君太过无趣了吗?”尤黎身前突然响起一道些微低沉的嗓音,对方淡淡笑着,不知何时贴到了他的耳畔旁,静静地问。 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偏偏让尤黎感觉到了一丝冷意,他几乎下意识颤了一下,受惊地往后退,寻着声音,隔着盖头茫然地看过去。 他夫君直起身,不紧不慢地盘问,“在想谁?” 尤黎屏住呼吸,“没有在想谁。” 他笑了下,“在我面前说谎。” 尤黎立即摇头,打死不认,“没说谎。” 他刚成亲的夫君不讲一点人情面儿,翻脸比翻天还快,语气徒然带上些许森严,“没吃够教训?” 尤黎光听这声音就想抖,死静之下,他说话时的颤根本掩盖不了,快哭了,“对不起……” 他夫君一句一句地问,“说谎了吗?” 尤黎点头,“说谎了。” 他说,“还有呢?” 尤黎不知道还有什么,他想了好久,才想出对方想听到什么,“我不应该对夫君说谎,对不起。”他控制不住地深呼吸,“我是分神了,但是我可不可以不跟你……不跟夫君说在想什么。” 他笑,“为什么?” 尤黎犹豫了一下,声音很小,在试探,“我不想说。” “好,夫君知晓了。”他给出了一个尤黎出奇意料的答案,循循善诱,只是听不出喜怒,“只是以后?” 尤黎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话走,“不可以跟夫君撒谎,不能骗夫君……夫君问什么,就要答什么。” “不想说也要跟夫君说。” 已经不用人教,就自己在学了。 红烛在闪。 尤黎被奖许般抚了抚颊侧,听见人道,“好了,该喝合卺酒了,这么久过去了,怕是酒都凉了。”又问,“夫人应当未曾饮过酒。” 尤黎点了下脑袋,看着面前人起身去拿了酒杯过来,他小心地抬手,怕那个小小的酒杯在自己手上摔了,用双手捧着。 对方轻声问,“那便只喝一些?” 系统突然出声,“让他倒满。” 尤黎很听话地跟着说,“夫君可以倒满吗?” 他夫君“嗯?”了一声。 尤黎很慌,却不敢乱编瞎话去撒谎了,只是抬起脸,隔着层布看人,底下垂着的珠玉串碰撞到一起,清清脆脆的,“谢谢夫君。” 话落,他听见另一只酒杯被斟满的声音。 尤黎看不见,抬高手的动作有些笨拙,“夫君,你在哪里?” 不过好在还会开口问。 他总觉得对方是故意迟迟不掀他的盖头的,现在只能听着对方的命令动作。 “手再抬高一些,停。” “就在这吗?” “就在这。” 红烛又滚下一滴热泪的同时,尤黎的手微微倾斜着,他的视线被遮挡,有些怕倒错方向,但另一人缓缓扶住他的手,无声告诉他正确的方向,随后交错过来。 他们二人如出一辙的婚服曳地,金线作织的大红色与此同时也交叠缠绕在一起,如倾如诉,缠缠绵绵。 尤黎绕过人后,把这只小小的红瓷杯抵在自己嘴巴上,先是闻了一下味道,在脑子里问,“要喝吗?” 系统,“喝。” 尤黎得到答案后就没有任何犹豫地一饮而尽了,吞得太快,进了肚子里后才感觉有一股火烧感从他的舌尖一直烧进了胃里。 很烈,很浓,很刺。 但合卺酒就得是这种纯酒,寓意才最好。 酒精起效得很快,尤黎脑子顿时有些昏胀,他没有骗人,他没有喝过酒,医生也说不让他喝酒,毕竟又是吃药又是治疗的,多多少少还是得戒口,更不用说住院的时候,吃得都是清淡一点的饭菜。 这是第一次喝。 第一次喝就是和陌生男人的交杯酒。 “……夫君。”尤黎声音听起来也晕晕的,他说,“我喝醉了。” 在很乖地报备。 有人把他手里的瓷杯搁在桌上,“夫君知晓。”他面前的人俯下身。 尤黎毫无征兆地被人隔着盖头吻上。 尤黎有些抗拒地后退,但他被人隔着层薄入蝶翼的光滑布料吃到舌头,含住了舌尖。 那一点晕湿在吻中缓慢地扩散。 由正红变成了偏暗的深红。 吃得皱巴巴的,湿意还在静静扩散,因为隔着东西,吻得并不深。 尤黎意识朦朦胧胧的,从019那里学到的亲吻技巧,现在都忘光光了,也不会换气,难受得又轻轻闷着几声呜咽,发出抗议。 推着面前的人,“不给坏人亲。” “我是坏人?” 很轻的一声笑。 尤黎推人也没力气,还自己往人身上倒,被他现在彻底成了亲,就差最后一步洞房的夫君扶住,搂在怀里。 尤黎现在的思维格外迟钝,说话也慢慢的,“你是坏人,你说我坏话了,不可以说我坏话。” 他夫君道,“只是榻间玩笑话。” 尤黎抿抿唇,有些困,“你说话好奇怪,我……怎么听不懂。” 弯弯绕绕的。 “那便不听了。” 尤黎被抱起来,他听见耳边人道,“腿分开。” 刚刚还困的少年呼吸一下乱了,眼泪条件反射地掉出来,应激地想到一些很害怕的事情,因为慢了一点,还听见人继续淡淡反问,“夫人学不乖吗?” 尤黎趴在人颈间,呼出的气黏腻,带着眼泪的湿意,“我乖。” 他把腿分开。 虽然醉了酒,但学到的规矩快刻进了骨子里,不敢不听。 嫁衣垂落下的衣裙再次凌乱,不过这次并不是那柄秤杆去挑开的,而是人的指尖。 也不知摸到了什么,他温声询问,“夫人怎么连衣裳都不会好好穿?” 像在问尤黎这么大人了,怎么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好,里面破破烂烂的,该不该露的都能被人摸到,就敢在外面乱跑。 尤黎回忆了很久,不太记得了,跟人告状,“我的衣服好像烂掉了,穿了一件新的衣服。” “撕拉——” 很轻的声响。 “那便不用穿了。” 尤黎底下的衣裳散乱一地,只留件嫁衣的里子松松垮垮披在身上,什么都遮不住。 他很迟钝地顺着低头看了看,“夫君在给我脱衣服。” 抱着他的人道,“要说什么?” 尤黎想了想,说话都快模糊,“谢谢夫君……帮我脱衣服。” 少年被抱到榻前,他耳边一直有个人在说话,过了很久,尤黎才捋明白,用自己的话去学着问,“夫君,我明天可以出门吗?” “可以。” 尤黎听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也没有人在吵了,他彻底放松下来,“困,夫君……我困。” 尤黎呼着温温热热的气,全身都得酒意熏得烫起来,像泡在热水里,要睡过去。 听见人问,“但夫人不是还有事情没做?” 尤黎想了一下,迟缓地说,“还有什么事情……洞房,和夫君洞房才能睡觉,洞房是什么?” 他教着人,“说清楚。” 尤黎眼睑湿黏黏的,晕晕地抵在人身上,他现在连洞房代表着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这个词,能说清楚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才整理好语序,“你什么时候能和我洞房呀……” 像在说。 夫君,什么时候可以挨*呀? 第65章 皮影戏07 停灵三日,后大殓 尤黎像晕在水里, 浮浮沉沉。 有人在水里接着他。 因为被摸得不舒服了,还蜷曲起来,呼吸在慢慢变得绵长, 又被弄醒。 即使过了这么多让人胆颤心惊的副本,他也让人养得很好,坐多了轮椅的腿长出了些肉,一掐进去就陷一个印。 腿心很热。 不舒服地并紧, 夹住人修长的手指时,像在用腿给人暖手,很快就让他夫君的手染上这点温温热热的柔软烫意。 他耳畔响起不紧不慢地一声,“嗯?” 尤黎在晕晕沉沉间被吓得睡意跑了几分,他躺在榻上,被教得很乖了, 把并拢的腿又分开一些,“夫君, 洞房。” 他催促,很想很想睡觉了。 他面前的人笑,“夫人不是不知洞房是什么?” 尤黎有些茫然, 迟缓地摇了下头。 他刚成亲的夫君, 将手从他的腿滑到了柔软的小腹,被绵软的腿肉捂到温润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尤黎的肚子上。 尤黎的耳边突然很吵,很刺耳的声音,像是机械拉长, 他捂了下脑袋, 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吵。 好像一直有个人想和他说话,还发出很奇怪的刺耳音不让他睡觉。 但很快,面前人就拉回了尤黎的注意力, 因为对方正缓缓揉着他肚子上的肉。 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尤敛道,“让夫人给夫君怀个胎儿如何?”他说,“明天,这里就能大起来。” 边说着,指腹边停在了一个很标准的位置。 尤黎脑中骤然响起一道让他毛骨悚然,快刺破耳膜的尖锐警声,他被吓到一般,不知道是被脑袋里的吓到,还是被面前人听不出喜怒的温和音色吓到。 他好像呆住了,呼吸都滞住。 尤敛一语定之,“这就是洞房。” 尤黎说话很慢,“你可以给我拿点东西吃吗?我今天还没有吃东西。” “我吃了东西,肚子就会变胖了。” “夫君不要往我的肚子里塞奇怪的东西好不好……” 尤敛却说,“夫人又分神。”他语速不疾不徐,半笑着问,“学人说话不好,需不需要夫君帮帮你?” 听着却有一种诡异的莫测感。 尤黎有话就答,“夫君……帮我什么?” 他的思绪被酒精绕得很乱,一开始本来想喝完酒就能借醉睡过去了,第二天就会好。 但是一直有人不让他睡。 尤敛意味不明地笑,“夫人现在会不会觉得很吵?” 尤黎有些晕,但确实很吵,他点点头。 下一秒,他的耳朵被人捂住,只能听到面前人近在咫尺的缓声,“听不见就会好。” 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尤黎的世界变得万籁俱静,他耳中只能听见夫君的说话声。 其他的什么,再也没听见了。 尤黎被抱起来,他的肚子又被人按上,他潜意识里想躲,觉得怕,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怕。 “夫人体弱,让夫君很是怜惜。”尤敛像是察觉到少年害怕的情绪,温声哄道,“不用夫人生下来。” “到时取出让夫人吃下去,补补身体。” “它在那,总会有些用处。” “夫人不是饿了吗?” 尤黎莫名打了一个冷颤,他怕得不知所措,醉了酒连往哪里躲都不知道,只是小声唤,“夫君,夫君,夫君……” 颤着,在发抖。 下意识向刚刚救了他的人寻求慰藉。 尤黎蒙着盖头,看不见,他叫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 “夫君在这。” 这四个字像在这一瞬间死死刻进了尤黎的心底,深入骨髓,这辈子都再也忘不掉。 尤黎迫不及待地贴上去搂抱着人,快抱上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埋了进去。 眼泪掉了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迟钝地想起来,“夫君好像还没有掀盖头,我还看不见。” 尤敛依着他,环着人看似在哄,只是语气难辨喜怒,低低笑,“夫人,夫君不吃软,也不吃硬。” 少年潮湿的泪在他肩颈处捂出了温热的水汽,微弱不稳的呼吸声就贴在耳侧。 偏偏现在无人吃这套。 “不过盖头是该掀了。” 那柄细长的秤杆这次总算被人正经地拿在手上,探进了尤黎的盖头底下。 珠玉串碰在一起,一颗又一颗。 在深夜寂静地响起。 红盖头被挑起一角,很缓慢地露出了底下尤黎有些茫然的脸,饱满的唇缝里还携着泪珠,抿碎了往嘴里咽,一张口就带着湿黏的气,“谢谢……夫君。” 意识不清醒了还记着规矩。 最后是盖头还未被掀起就叫人落下一吻,这次亲得很深,绵长进尤黎的心底,让他飘飘忽忽地像踩在云朵上。 这种舒服感像丝线一般让人察觉不到的缓慢缠绕,让尤黎越陷越深。 抵死缠绵。 原来吃嘴巴可以这么舒服,跟之前一点也不一样,之前尤黎都很难受,要么哭得很难过,要么喘不过气。 现在他都快睡过去了。 尤黎倒在人身上, 被放开时已然昏睡。 办法还是凑效了。 翌日,尤黎一醒来就睁开眼愣愣反应了一会儿,瞬间立即坐起来掀开被子就去看自己的肚子,隔着衣服看还不行,还要彻底掀起来去看。 尤黎伸手摸了又摸,很认真地掀起衣服看自己的肚子,很小声地问,“我好像没有胖,他是不是吓我的?” 不仅没有胖,经过一晚的时间沉淀,还瘪了一些,一看就知道该填饱它了。 系统的嗓音像冰一样冷,“没有。” 尤黎莫名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系统,“去吃饭。” 尤黎有些迷茫,还是答应了。 有点像L和Eu他们打架的时候,他被人赶到一边儿自己玩,眼睁睁看着双方互相虐杀了十几次。 他刚成亲的夫君早就不见了,昨晚好像也没跟他睡在一起,榻上的外侧是凉的。 尤黎刚踩到地下,就发现一边就有洗漱的物什,铜盆里的水都是温热的。 外间也都摆好了热食。 尤黎昨晚没看见自己夫君的脸,现在想找人也找不到,他看着偌大的寝房,四处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后,上上下下搜了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没搜到什么,摆放都很合常理。 书房也都是该用的东西,皮影戏的道具什么,牛皮纸,宣纸,刻刀,裁剪甚至还有一些芦苇和高粱桔。 没什么活人的气息。 一切都是该摆那就摆那。 尤黎收拾好后,换了新衣就出门了,打算去找昨天怎么都找不到的队友。 踏出门时还有些害怕,最后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走向那条他走向无数次的长廊。 成功了! 他走出去了! 尤黎立刻往外小跑起来,果然跟他成亲的那个人有关系,对方不说他就会鬼打墙,对方同意了鬼打墙又消失了。 肯定有问题。 尤黎跑了很久,但林府空得很,直到渐渐地他听见了一些响声,他寻着声音,往那边绕过去。 因为远,听不太真切,中式宅林又格外绕圈,尤黎迷路了几次,以为自己又遇到鬼打墙了,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找到后,才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昨晚他成亲时的正堂处。 却极其诡异地发现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在摆着,那些宾客们大鱼大肉,吃得满手肥油,红光满面,笑呵呵着往肚子里塞。 酒吃完了重新倒,菜吃完了重新上。 没有少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觉得疲惫,没有一个人在中途停下来过。 尤黎就这么看了很久,越看那种诡异的冷意几乎从背部卷上的他的头皮。 突然,他身后出现了一道声音,“他们从昨晚吃到现在,一直没停过。” 是苏云。 “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我就一直守在这里,想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把肚子撑破,肠子什么时候会露出来。” “很可惜,我没等到。” 尤黎听着有些想吐,看了一眼那些宾客们还在大快朵颐的样子,不适地移开眼,他有些紧张。 因为—— 苏云,“你昨晚去哪了?” 尤黎很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昨晚的经历告诉他们,最终想起医生的话,还是摇了摇脑袋,“抱歉。” 苏云眯起眼,不过很识相地没再追问,只是道,“你如果发现了什么情报可以告诉我。”她作为交换道,“王韵、何琪后半夜撑不住去睡了,我觉得这里安全,在这守了一夜。” 跟一群诡异的npc们待在一起居然在她这算安全。 尤黎问,“那你们肯定试过,现在可以出去吗?” 苏云说,“出不去,那个男的在新娘被送走后去试过了,走不出去,鬼打墙。” 尤黎说,“只能等三天后了吗?” 苏云,“应该是。” 尤黎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能透露的说出来了,“我昨天也遇到鬼打墙了。”他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林府大婚,新郎却不在场?” 尤黎很认真地说,“这些人对这场婚姻明明很重视。”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新郎的代称有些奇怪,像认识,“为什么他昨天会不在。” 苏云,“你昨晚见到了?” 她话音刚落,有响声又传来。 王韵、何琪走了过来,健身男走在最后,她们也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尤黎等人到齐了才对苏云说,“我觉得他也不是活人。” 王韵,“你昨天怎么不见了?” 何琪,“谁?谁不是活人?” 健身男凑过来听。 苏云却道,“你见过他。” 尤黎避而不答,“我昨晚自己去找线索的时候碰到了新郎官,远远看着就不像活人,很可怕。” 他不得不说着谎,说自己夫君的坏话,有些心虚,对方光是手都修长如玉,身量也高,肯定长得也不可怕。 尤黎紧张地败坏自己夫君的名声,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在造谣,“他……他走起路来看不见起伏!而且很古怪,一身红,看着就很像鬼。”他说,“我遇到他后就鬼打墙了,用了一个道具才逃出来的。” 王韵说,“不是人……” 尤黎也跟着想,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在想着那三个字,最后才跟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联系在一起,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以前住过院,并且经常住。”他说,“病房里不只有我,经常有人来又有人走。” 语速不快,但能让所有人听清。 “停尸间里的遗体被家人领回去后,从办葬礼到下葬,最好是要在三天后。” 何琪,“三天,也是三天。” 王韵问,“这倒是没想过,为什么?” 尤黎问,“你们听过停灵吗?” 苏云给所有人解释,“埋葬前暂时把灵柩停放在某处。” 人过世后切勿立即下葬, 少则停灵三日,后大殓。 第66章 皮影戏08 小纸人 “没有实证。” 几人在听完苏云这个专门研究民俗副本的公会玩家和尤黎昨晚单方面的见闻后, 多多少少都有些皱起眉。 何琪很快找出了漏洞,“你昨晚独自不见踪影,今天早上又突然冒出来说新郎已经死了。”她实事求是, “不是不相信你,是我很难去信。” “毕竟昨晚你在哪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究竟有没有见过新郎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最不幸的……” 何琪黑白的眼珠转过来,死死盯着尤黎, 缓缓道,“我们甚至不知道你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毕竟你突然消失了,我们所有人都要做任务才不会死,但你居然没做任务也能活。” 她说,“我很难相信我们现在……” 何琪转了一圈, 看向所有人,“我们五人之中, 有没有夹着一个披了人皮的鬼。”她面色难看,“装成我们的模样,用着我们的脸, 把我们推入火坑。” 她看着尤黎, “或许,你昨晚见到新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被杀死之后你失去了这部分记忆,以为自己还活着。” “但已经死了。” “关键时刻会被不由自主地操控, 在我们的背后下黑手, 你甚至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活人,还是具行尸走肉的尸体。” 这不是对尤黎的指责,而是合理的猜测, 但依旧让尤黎忍不住怀疑自己,又觉得哪里奇怪,他想着那几个字。 披了人皮的鬼、行尸走肉…… 如果他死了,他会不会是死在被拖上花轿的时候?还是死在自己怎么也走不出的鬼打墙那。 王韵看尤黎一脸不知所措,略有些奇怪地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尤黎茫然地低着眼睑看了看自己,“我是什么样子?” 衣服都好好穿在身上, 看起来没有哪里奇怪的。 苏云沉默片刻,参与进讨论里来,“你的眼睛和嘴都肿了,还有些红印,像是被什么擦到过,被粗糙又锋利的东西刮红了。” 尤黎又低眼看看自己,但意识到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更加迷茫了。 他浑然不觉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模样。 哭红的眼睛,有些肿起来的唇,脸上有些细长的红印,像是经历过什么很凄惨的事,遭受过凌虐一般。 肤色很白,白皙得能在光下透亮。 不过也是漂亮的。 半束起来长发,松松垮垮垂在身后,被长袍大袖一裹,像是从画卷里跑出来的小书仙,乌发雪肤,未长开的眉眼在光下晕得朦胧,不似真人。 像一尊玉,已经有些破损的玉。 他脸上怎么会有伤?自己昨天也没有受到伤害,尤黎不清楚,他觉得和他刚成亲的夫君看着也不会像趁他睡着时弄他的坏人。 他抿了抿唇,“有镜子吗?” 过分白的肤色,脸上明显的伤痕,让人一看就很难相信尤黎昨晚平安无恙。 “副本里谁会带一面镜子?要带也是带道具,怎么可能给你用?”健身男大大咧咧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猜测已经有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就是找证据?” 苏云,“那就找。” 五人开始在偌大的林府里转悠起来,那些宾客们还在大快朵颐,根本没有理他们。 仿佛昨晚的婚事一过,这些看客们就开始各种喝彩起来,吃席吃得还是两份席。 一边是喜,一边是丧。 何琪,“这么大,怎么找灵堂在哪?” 苏云说,“我研究过相关,古时的大户人家若遇丧事,会把死者的棺木放到本宗族的祠堂。”她想了想,“林府这么大,家底深厚……正堂用来成亲,祠堂用来办丧。” 尤黎忍不住问,“那祠堂又在哪里。” 苏云,“南,一般设在府邸南边。” 王韵,“东边日出西边雨……又要坐北朝南,那南面就是这。”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走吧。” 健身男,“居然在最里面。” 第三个副本的队友尤其靠谱。 尤黎吊车尾跟在四人后面,当了个不一定能断得上后,坠着的小尾巴。 因为他跟四人中间隔了有一道距离。 尤黎虽然不相信那套自己或许不是人的说法,但也怕那种可能性的发生,不管是不是自己做的,他都不想害别人。 所以自发离远了一些。 除了正堂有人,宾客们,和依旧站在花轿前的童男童女,轿夫和提礼的已经不见了,酒和肉吃了就会诡异地自发重新出现新的。 入了后院,林府的其他地方就空得像一个名副其实的鬼宅。 加上园林植被又多,一阵阴风袭过时,冷得人寒凉直冲头顶,仿佛天色都暗了几分。 尤黎总有一种自己会跟昨天一样随时被掳走的错觉,因为这次也在最后,还是会跟上次一样无人发觉。 他很想走近大部队里,但最后还是没有上前,自己一个人很安静地在后面走。 不想因为自己让别人受到伤害。 从正堂穿过一道道拱门,走过一条条长廊,因为有着明确的方向,苏云还拿了一个专门用来指方向,不会被任何磁场扰乱的指引向道具——品质顶级的道具出来。 这次没有再像尤黎早上自己一个人乱跑时迷路了好几次。 五人顺利找到了“南”院。 门拱上远远高悬着一处古朴厚重的牌匾,上书一个颇有韵骨的“南”字。 苏云收回道具,加快步伐,“找到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但林府家大业大,单独一个南院也大得吓人,亭台楼榭,假山流水,堪称鬼斧神工。 苏云,“我们两个人一组,我和王韵。” 王韵有些意外,“行。” 何琪主动道,“我跟他。” 健身男没有异议。 尤黎很主动的,“我自己就可以了,没关系。” 五人在南院大门出分别, 一队负责一个方向。 苏云和王韵往直线走,直直往里,何琪和健身男往左,尤黎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右手边。 他有些屏着呼吸,走得不快,因为很不安,也很警觉,每次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抬起脸静静观察着周围。 在迈过长廊后,深呼吸后推开了第一道房门,像从地底传来的诡异“嘎吱”一声。 尤黎在雕花木门外注视了好一会儿,里面不是灵堂,就是很普通的一间寝房。 像是南院的仆役住的。 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尤黎的目标直奔那面铜镜,他拿了起来,有点怕在这种诡异的地方照镜子会招来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还是翻了过来。 铜镜被打磨得光滑细腻,足够将尤黎此时的面貌照得清清楚楚。 少年细白的手指攥着这面铜身,低着眼睑往镜子看过去,因为铜镜泛着黄,镜面倒映出一张稍显朦胧的面孔。 犹抱琵琶半遮面,别有韵味。 墨发长至脚跟,有些瘦小,宽袍大袖,十足十一张未长开的美人面。 有人似乎在他身旁噙着笑,细细看着。 尤黎浑然不觉,他只觉得镜子里紧贴着自己的倒影右旁好像有些模糊,他以为是镜子脏了,还用衣袖包着手指,很仔细地去擦了擦。 擦不干净,是铜镜本身没有被磨干净,才变摸糊了吗? 如果尤黎能看见,在铜镜里倒影出的真实画面便是两张如出一辙的美人面孔贴在一起。 因为同样的宽袍大袖和墨发,即使一个显得还未长开,一个身长玉立,他们也同样像得出奇。 距离近得仿佛快要吻在面上。 尤黎很仔细地端详起镜子里自己,是有些红痕,看起来不太明显,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消下去? 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脸上有红印的地方,不疼,但那个红印因为他轻轻的一搓好像又变重了一些。 尤黎抬手的时候袖袍滑落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好像也有一圈红印,像是有人用力圈过自己的腕骨留下的。 能看出一些指印。 但明明昨晚那个和他成了亲的夫君抱他的时候,不管是在醉酒前还是在醉酒后,都没有用过力。 连吻都温和绵长得不行。 尤黎把镜子放下,他想到什么,立即就跑去把大开着的门关上了,寝房内一下变得昏暗。 他开始有些不太熟练地去解自己的衣裳,从系带到里层,一层一层地脱落,长长的亵裤也踩在赤着的脚下。 繁复的衣袍一层又一层地掉落,从肩滑到腿,再堆叠在他的脚边,长发半掩半遮住一半露在空气里的身体。 尤黎低着眼睑在看, 他也在看。 尤黎昨晚被人环着的腰,揉过的肚子肉都浮现出印子,腰还好,肚子上有些地方因为揉得多,已经泛青了。 他又弯腰看了看自己的腿。 昨晚被人用秤杆不轻不重训斥了一下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变得青紫。 光是看着就可怖无比。 他全身上下东一块紫,西一块青,还没被怎么样,就让人弄得破破烂烂。 尤黎觉得自己像是要坏掉了。 不然怎么会别人只是抱自己一下,他就会起红印子,脸上微肿的眼睛和嘴巴也让他很奇怪。 尤黎昨晚是哭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哭太久,至少没有整夜整夜地哭,夫君也只是亲了自己一会儿,这个技法亲一小时都不比019亲十分钟来得破坏大。 怎么可能一整夜过去了,红肿都没有消。 他好像真的坏掉了。 尤黎捏了捏自己,他很紧张地盯着看,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那个地方就肿了。 而他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像是一张脆弱不堪的小纸人, 轻轻一撕就会裂开了。 碰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合该被人养护着。 第67章 皮影戏09 扎彩匠 尤黎看了铜镜里的自己很久, 很认真地对比着脸上那些红痕。 尤黎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他早上用帕子擦脸时,帕子蹭过脸面后留下的印子。 仅仅只是擦个脸而已。 尤黎又蹲下来,他去扯被自己堆在地面上的衣裳, 很用力地去扯,甚至因为互相受力,反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让十根手指头都变得有些红肿。 但不疼,一点都不疼。 因为换作平时, 尤黎用得只是正常力道,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就算用再大的力气也不会觉得疼。 衣裳没有烂。 跟昨天一点都不一样,昨天尤黎刚到这个副本时,身上穿着的是跟那些送嫁的童男童女一样的制式的衣裳。 那些衣服一扯就碎。 刚刚他也看见了,其他的玩家们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很多个口子,但这些人昨晚明明没有进行什么剧烈的打斗或者活动。 可今天尤黎穿得这身衣裳是好的, 扯不烂,粗看会觉得它和玩家们的衣裳一样精细, 要细看才能感觉到衣服布料的柔顺。 就好像是有人特地为他准备的。 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一幕,预料到尤黎被粗糙的面料一蹭就会起印子的这一幕。 尤黎松开手,已经确认了。 昨天只是衣服, 今天就是身体, 明天会是什么?会不会是从体内到体外。 他们到时候该不会走一步路,跨得稍微大一些,或者用力挥一下手就会撕裂吧? 皮肉撕裂开,露出里面的血和肉, 更严重的会不会造成骨裂, 甩个手就会把手臂甩出去了。 尤黎越想越冷,脑海中幻想出来的画面让他唇色都有些泛白,晃了晃脑袋, 才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有些慌地给自己套上。 因为慌忙,他的动作幅度也有些大,不该露的该露的全暴露在空气中。 从上往下看过去,一览无余。 尤黎隐约觉得有哪里奇怪,就好像自己在被什么看着,等他细细感受时又发现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堪称风平浪静, 诡异得出奇。 尤黎匆匆忙忙系上衣裳,快跨过门槛时,他突然凭空踉跄了一下,步子晃大后,刚刚松垮系上的细绳又松了开来。 他有些奇怪地低下眼睑看了一眼,这回很认真地把它系好了,怕再掉。 系完后就顺顺利利地跑了出去。 他还没搜索完这边的庭院,但现在这件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尤黎先往苏云和王韵在的方向跑了过去,刚一出庭院又穿过几道拱门后,才发现一座威严森森的高大祠堂就立在不远处。 黑深的沉木,纯白的挂饰。 林府家主的灵堂就在眼前。 尤黎看到的第一眼就被震慑得走不到道,这所灵堂建得太过压抑和古朴,它静静伫立在那,高大得仿佛要顶天立地。 连明媚的阳天都显得暗了下来。 浓稠的诡翳感笼罩了所有见过它的人的全身,尤黎莫名的,从心底抗拒踏进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苏云和王韵就在里面。 她们显然也都承受不住,总觉得阴风阵阵,哪里就会冒出来点东西来,即使灵堂内燃着通天的白烛。 一边面色发白一边警惕地寻找线索。 灵堂内灯火通明,点着成百上千根白烛,蜡泪在底座堆积如山,威压压的灵牌位碑几乎一眼看不到头,都是进府的祖先。 很有祠堂的感觉。 而正中间就摆着一副偌大的棺椁,周围都是祭奠之物,正前方就摆着两个跪席用的蒲团。 棺木未被封死,但没人敢去查探,甚至所有人都绕着它走,人人避而远之。 就是因为它没有被封死才这么提心吊胆。 谁知道里面是空着的还是有人,若是空,那尸体跑哪去了,若是有尸体,会不会突然掀翻馆盖朝他们袭击。 王韵,“你怎么来了?” 另一边还在翻找的苏云也走过来,“这就是灵堂了,我确认过了,上面那些灵牌我一个一个看过去,空着的那个灵位应该就是林府家主,因为还未下葬,所以灵牌还没放进祠堂里。” “你的猜测是对的,林府家主早就死了,这场婚事是当作喜丧来结的。” “是冥婚。” 尤黎还在怔怔看着那座棺椁,移不开眼,林府家主真的死了,那昨晚在他面前宛若活人的人到底是谁。 和他成亲的夫君是人是鬼? 尤黎有些难以呼吸,直到被人唤醒过来。 王韵问,“你没事吧?我们在问你怎么突然急急忙忙跑过来,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尤黎恍惚回过神,他说,“你去找找他们,发现了一件事,让他们回来,我们一起验证一下。” 王韵和苏云对视一眼,“我们三人一起去吧。” 尤黎答应了。 他们一起去了左手边的院子,找到了何琪和健身男,尤黎一直很安静地观察众人的面貌,他也很紧张。 怕自己是特殊的,他总是特殊的那一个,但未知更让人可怕。 “你们看一下身上有哪里有没有伤,最好可以脱衣服看,可以看得仔细一点。” 健身男不同意,“这衣服质量这么差,真脱下又穿上,我都怕我没衣服穿,一撕就烂。”他说,“我能肯定我没受伤。” “昨晚我们睡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干,互相监督着,能出什么问题?” 苏云看了尤黎一眼,“行,我去看看。” 何琪是个警惕的人,“那我也去吧。” 王韵跟着大部队走。 健身男熄了火,不得不跟着去。 时间有些久,因为衣服不管是穿还是脱都得小心翼翼,但四人也都发现了问题所在。 苏云面色难看走了出来。 何琪奇怪道,“我的身上有伤。” 王韵,“我也有。” 健身男也觉得古怪地承认了。 尤黎把自己的猜测都一一说了出来,等都复述完后,有队友一起承担压力,一下子放松了不少。 尤黎慢慢平复下来,急于自证道,“你们可以相信我,我昨晚真的没出事,我能肯定我还是我,出问题的地方就在这里。” 苏云突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她说,“林府家大业大,能看出财力雄厚,他们家主死了,为什么灵堂设置的怎么冷清,少了很多东西。” 健身男,“这有哪奇怪的,等会儿,你们找到了灵堂?在哪?” 五人一起回到了灵堂。 比起如山高的灵牌匾位和烛蜡而言,棺椁的摆放实在过去简单,对比分明。 苏云,“你们听说过纸扎人吗?”她说,“我们公会里各种各样关于民俗的职业都比较齐全,有位大师在外曾经以做纸扎人卖生。” “扎纸人又被称为扎彩匠。” “扎鬼纸,扎来鬼纸祭阴阳。” 她见众人一脸茫然,便道,“说通俗点就扎个纸人去给死者陪葬,多是用来祭祀亡人之用,最经典的例子便是始皇的兵马俑。” “古时的富贵之人死去后,陪葬品必丰盛无比,金银珠饰一一不缺,残忍一些的,还要活人陪葬。” “后来因为生生把人活埋太过失去人性,这种习俗就变了,变成扎个纸人来给自己陪葬。” “手艺好的扎彩匠能把纸人做得犹如活人。”苏云说,“只是这里面也有诸多忌讳。” “我了解得不算多,也记得一两条。” “比如切勿给纸人点睛。” 王韵说,“这我知道,古有画龙点睛之故,给纸人点睛也是同义。” 尤黎想到一个令他背景发寒的猜测,他问,“是怕它们点睛后就活了吗?” 苏云看了他一眼,“是。” 苏云道,“能验证的办法只有一个,我们把眼睛遮住,去试试能不能走出林府的大门。” 何琪,“不是还没满三天,这可行吗?” 健身男,“不试试怎么知道,真等三天后,我们那时候走不走得动还难说。” 王韵,“现在不找就只能坐着等死。” 尤黎轻声问,“我可以一起吗?” 他一直被排斥在外,现在还是开口了。 他也想通关。 王韵,“为什么不行?” 苏云,“走吧。” 他们一起齐齐迈过了门槛, 四人走出灵堂大门。 苏云一行人步伐不停地往大门走去,要遮住眼睛的办法也很简单,布料现成的,一撕就能下来。 他们多撕了几条,叠在一起使用。 昨夜就已经自己一个人试过能不能离开林府的健身男,今天又准备再试一次。 他把布料死死绑在脑后,眼前视线顿时一片漆黑。 苏云,“你一直走,一直走……” 她忍无可忍,“往前一直走,不要拐弯!” “路是直的。” 健身男道,“我蠢吗?我看不见路是直的?这不是在走?” 但实际上的他却僵直着手臂,诡异地一直在原地打转。 这是王韵突然拉住了何琪,面色古怪,“你有没有发现……” “我们之中又少了一个人。” 第68章 皮影戏10【已修改】 为一人祈福之用…… 尤黎一直在走, 一直在往前走, 他的眼前是苏云他们的背影。 苏云和王韵在低声谈论着什么,何琪和健身男隔得有些远, 不怎么说话,但还算和谐。 他落在最后。 从南院的灵堂到正堂大门的距离他忘记要走多久了,尤黎只觉得自己似乎一直走了很久很久,他好几次想开口搭话, 想融入大部队里,却因为一直听不清苏云和王韵在低声说着什么。 也听不清何琪他们偶尔说的一两句话。 走了有多久了? 他不记得。 尤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他望了望四周,但周围的景色随着他的走动一直在变,和他来时的路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在脑子里小声唤。 “系统?” “我在。” 这个副本里系统的话变得很少,但不管尤黎什么时候喊他, 他都能得到回应。 尤黎又有些安下心。 天色渐渐变暗了,他出来时, 是早上,因为林府很大,这么来回走个两三次, 基本上天就要暗了。 但尤黎一直没觉得饿, 他也不渴。 黄昏袭来时,尤黎才隐隐觉得不对,虽然从最南面到最北面是要走很久,但也不至于快天黑了都走不到。 他发现前面的苏云他们也没有发出疑问, 甚至一直没有回头看过自己半眼。 尤黎觉得不对, 他快速上前几步,想叫住他们,却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和苏云他们的距离并没有拉近。 慌乱, 诡翳的阴冷霎时直窜了全身。 尤黎怔了一两秒后,立刻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他被宽大的长袍绊了好几下,快扑倒在地了,也不顾稳住身形,呼吸急促地想追上面前的苏云他们,“我们好像遇到鬼打墙了,别走了,别走了——” 他急急忙忙的,想提醒所有人。 却猛然发现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 苏云他们依旧在维持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速度往前走着,尤黎拼命地跑,拼命地追,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们。 他能看见的只有他们的背影。 尤黎猛地停住脚步,他呼吸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又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跑。 想跑回去,离开这里。 但一转头,心里就瞬间冰冷下去,指尖都发白,堪称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管是往前,还是往后,还是停止不动。 苏云他们的背影都保持着跟他同样的距离。 这些背影像什么脏东西, 死死缠绕在尤黎的周身。 尤黎站着不动了,他僵硬着看着前面人的背影,想看又不敢看,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突然对他回过头。 如果回头看他,那这四人露出的脸又是怎么样的脸,还是苏云他们吗? 怎么办,天快要黑了。 尤黎换了任何一个方向,他往四面八方走过去,都改变不了这个现状。 怎么办,怎么办…… 他孤立无援地被困在一个脱身不了的险境里,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他缓缓地把自己的眼睛阖上,抬起手,摸黑着,试探地往前走。 一步,一步,又一步…… 在视线的一片黑暗中,尤黎伸出去的手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僵冷的触感霎时从他的指尖传向了全身。 不知道摸到了什么。 尤黎瞬间缩回手,踉跄着倒退一两步,他猛然睁开眼,大口惊喘着,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但一睁开眼时却发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 尤黎剧烈地呼吸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原地缩了很久,根本不敢起身,自我心里安慰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平复了很久,才开始动作着,自己一边跪爬着往前,一边半伸出手,往黑暗里探。 他不敢站起来,只敢用这个姿势。 衣裳坠在地面上,松松垮垮的拖成一个长摆,尤黎拖着它们,静静在黑暗里往前。 他艰难地试着物,只能看清楚眼前的一点空间。 很快,他触摸到刚刚摸到的坚硬东西,尤黎大着胆子,伸平手,用掌心去丈量着,很平稳却很僵硬的触感。 好像是一堵墙。 但是又有些滑,很冰,尤黎凑到近前,屏住呼吸,颤着眼睑,很认真地去看。 不是墙,是门,一道高大又古朴厚重的木门,一股恶寒笼罩住突然尤黎的全身,他不敢置信地碰了又碰,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爬过来的地方。 他在黑暗里急促地深呼吸着。 这是灵堂的大门,此时它不知道为什么合了上去,刚刚祭祀用的烛蜡此刻没有一盏亮起,全都熄了。 他身后不远处就摆着一具放着死人的棺材,甚至还摆着成百上千座亡人的灵牌位。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走出过灵堂的大门,它一直在这,自以为是地在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但实际上是一直在原地。 在原地踏步,在黑暗中打转地生生走了一两个小时,不是鬼打墙。 是鬼遮眼。 尤黎全身都发凉,他背靠着灵堂的厚重大门,无力地跪坐在地,终于撑不下去地脑子里哭,“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求你了。” 听上去快哭了,但只是带着些微弱的哭气,拼命在忍着,只是很小声的,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系统音质冰冷,“说什么?说你笨?” 尤黎听出来系统在说他走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对劲,他忍不住,眼睛有些酸,闷闷的,“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系统,“不是你求我的?” 尤黎吸了口气,“那我不求你了。” 系统语气稍沉,刚刚还在冷嘲热讽,现在却在不紧不慢地出着声,“不会有事。” 他语气低沉,明明是机械音是冰冷的触感,此时却意外地因为平稳而有了些许温度。 “不用怕。” 尤黎很好哄,他自己在门边蜷缩了一会儿,很快又大着胆子爬起来,去摸门上有没有门把手。 在他站起来的一瞬,远处突然有一烛蜡倏然亮起。 黑暗里骤然有了微弱的烛火,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很一小片地,但也很黑。 让人的视线影影卓卓,看不太清。 离得太远了。 亮起的地方是和尤黎呈对角线的距离,他在大门的中央,那根烛蜡却在最远的角落里。 林府的祠堂大得出奇。 尤黎很紧张地贴着门,他死死地往后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好像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一个人的侧影。 不知道是不是人。 对方长身玉立,身量很高,静静站着,繁复的衣袍曳地,挽着宽袍大袖,墨发未曾用任何玉冠竖起,任由青丝垂到地面。 他不紧不慢地托着盏灯,用修长的手去护着微弱的灯火,姿态自如。 仿佛这件事已经做过成百上千次。 白蜡在根根燃起。 这人明明在这么远,他说话时,声音却犹如在尤黎的近前,不疾不徐地问询着话,“夫人今日出门在外,可还过得舒心?” 尤黎唇色发白,死死贴着墙,他已经知道他的夫君不是活人了,不管是不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可怖到了极点。 一句话都没说。 尤敛笑,“看来夫人已然乐不思蜀,连到了夫君跟前都这般不情不愿。”他语气未变,依旧温和,“怕是规矩还有的学。” 却让尤黎毛骨悚然的冰凉,再开口时,已经变乖了,发着冷,屏着气,呼吸很微弱,“……夫君。” 尤黎的臼齿深处都在森冷地打颤,带着哭气,“没有……想着夫君的。” 尤敛“嗯?”了一声,“时时刻刻都在想?” 尤黎不停地点头,“想了,想着的。” 他耳边骤然传来一声轻笑。 “想着还往外跑。” “夫人不该去我的棺材前,为夫君守灵吗?” 守灵也是一种民间习俗,也称守夜。古时人们认为人死后三天内会归家探望,因此子女得守候在灵堂内,等死者的灵魂归来。 守在亡者的灵床、灵柩或灵位旁,每夜都需有亲友伴守,直到遗体大殓入棺为止。 尤黎深呼吸,“夫君不要生气,我不知道,我这就去的,我现在就去。”他摇头,“我不知道要这样做。” 尤敛,“那怎么还不去?” 尤黎快哭了,“我看不见,夫君,我不知道棺材在哪里,太黑了,等一下好不好?”他说,“等灯全都亮起来了我再去。” 他的夫君只给了他三个字。 “爬过去。” 尤黎呼吸一滞。 “夫人刚刚爬去门边时就极为聪慧,怎么此时就不会了。” 尤黎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伸出手往前,在黑暗里摸索着,他不知道棺材前的蒲团在哪里,其实他夫君说得也没有错处。 蒲团在地上,要想在黑暗里找到它们,就只能在地上用手去摸。 尤黎迈了两步,还是蹲下来,一点一点地去用手探了,他不停地深呼吸,听见人问他,“夫人可知夫君点得是什么灯?” 尤黎问什么答什么,“不知道。”他很乖,“夫君点得是什么灯?” 尤敛笑了一下,“长明灯。” “这成百上千数以万座的烛蜡皆是长明灯,夫君每日都会前来,一盏一盏将它们燃起。” “燃了一年又一年,已不知过去多少岁月。” 尤黎愣愣地问,“它们是作什么用的?” 尤敛语气很淡地答,“祈福。” 古往今来,长明灯多是在佛寺燃起,香客捐赠香火后,可点一盏长明灯,由僧人看守,常年不熄,可为自己祈灯,也可为他人祈灯。 也有用在陵墓之中,维持墓中的灯火通明。 但这望不到尽头的长明灯却是生平罕见,让人难以想象,它们皆是为一人祈福之用。 “你也该拜一拜了。” 尤黎还在愣神间,就听见一直没说话的系统此时却开了口,也是如出一辙的话,“照他说得做,拜。” “快拜,别等他反悔了。”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他夫君的命令,带着些不容反抗的意味。 “跪好。” 第69章 皮影戏11 被谁教过了 尤黎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乱转了一会儿, 实在找不到那个蒲团在哪里。 他茫然地撑坐在地面上,看着远处的那一点微凉的烛光,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 犹豫了很久,还是静静地说,“我找不到。” 少年宽大的衣袍快铺了一地,静静坐在繁复之上时, 像被锦簇包围,可周身却是一片深沉的昏暗。 仿佛被浓重的黑和极贵的布料圈养在一块很小的地方,画地为笼。 尤黎抿起唇,抬起头望人,有些怕,但还是喃喃地喊, “……夫君。” 不得不求助。 尤黎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此时此刻面上的迷茫和无助有多么明显, 这些情绪全部都对着一个人去释放,去祈求。 让人不心软都难办。 尤敛,“夫人莫急。” 他这般说, 脚下却一动不动。 尤黎还是怕他的, 这种怕是莫名的,因为他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是人,是鬼?会不会他不听话,就会毫无缘由地对他动手…… 尤黎呼吸都屏住了, 但让他在偌大的祠堂里摸黑去找一个小蒲团实在太难了, 他只能乖,很乖地去求。 下一瞬,倏忽间有人碰到自己。 尤黎骤然颤了一下, 瞬间回头往后看去,连连惊恐地往前爬,“夫君,夫君……” 他身后什么都没有。 刚刚却突然出现一只手扶住了他。 尤敛,“夫君在,莫急。” 他依旧不疾不徐地在点着白蜡,甚至不曾回头看尤黎半眼,仿佛独身事外一般。 尤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夫君,我找的,我这就去找。”他以为是对方生气了,刚刚是惩罚他的手段,现在仓皇着地摇头,拼命躲着身后的东西,“不要呜……我去找。” 还是哭了, 直到身后有人稳稳扶住他,尤黎心跳都快停了,他甚至滞了片刻,才猛然惊喘出声,死死地就要往前走。 但被拖住,他跑不动。 尤黎蜷缩着要往地上倒,又被轻轻扶住。 他身后人道,“夫人。” 耳畔熟悉温和嗓音,瞬间让尤黎怕极了后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他整个人松软下来,差一些就要腿软地要滑到地上。 但他看不见的人始终稳稳托抱着他。 尤黎大口呼吸着,无力地靠在人身上,被那个诡异的,他看不见的存在搂着慢慢往前,带着哭腔和刚刚流下的泪水,“夫君?” 似乎有人抬起手,在给他擦泪。 尤黎只能听见对方道,“莫怕。” 很莫名的,就这一句话,就这简短的两个字,比任何效果都有用,仿佛他夫君此时说的话都变成了金科玉律。 尤黎控制不住的,有些安心。 尤敛道,“就在前方。” 尤黎的泪慢慢不掉了,他点头,“好。”他没忘,“谢谢夫君,我跟着夫君走。” 即使这样说了,尤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身后依旧黑漆漆一片,又转回头,那个修长的侧影依旧立在远处,静静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被半托半抱着,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他没什么力气,用的是靠在人怀里的姿势。 走得并不快,但也没多久, 他看不见的夫君就停下了步伐,尤黎能感觉到身后人的身量比自己要高,轻而易举就环住他。 走近了,尤黎才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蒲团,他不知道对方环住自己要做什么,但很乖,一点都没有动。 仿佛身后人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靠得近了还能听见他紧张地屏住呼吸的声音,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两个副本后,又被人对着做了很多他怎么哭都不会停的事。 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 尽管还是有些茫然,也觉得这个姿势贴得太紧了,尤黎整个人都像被包在人怀中。 过分近的距离,带给他浓重的不安。 眼睑轻轻颤着,偏过脸,想抗拒这份暧昧,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呼着潮湿的气。 尤敛自然能察觉,他道,“夫君不碰你。” 尤黎想回头看人,但他知道自己看不见,又忍了下来,紧张地低下眼睑。 发现自己的手被抬了起来,摆出一个格外虔诚的姿势,然后虚虚对着蒲团跪坐了下去。 身后人同他一起,也缓身跪了下来。 尤黎跪坐得歪歪斜斜的,上半身还靠在人身上,他又去看依旧在点燃着白蜡的人影。 忍不住去想,若是对方真的过来了,同他跪坐在一起是什么画面。 尤其是对方的发尾甚至逶迤曳地。 祠堂内有很轻的檀香味和香火气,尤黎安静了好一会儿,等下一步,但身后人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尤黎声音很轻,“夫君……” 尤敛嗓音微沉,“禁言。” 尤黎不说话了,他只是有些茫然的,就这么坐在人怀里,在黑暗中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成千上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去掉,花费得时间极长。 慢慢的,他开始去看远处那人的动作。 看人不紧不慢,熟练至极,不曾出半分差错的动作,但很割裂的,尤黎此时此刻又被同一人环抱着,对方平静的气息就在他的头顶。 尤敛一动不动。 尤黎瞧火瞧了太久,眼睛都有些发酸,他看着那个角落里的光慢慢亮成一片。 黑沉的祠堂也在变明。 他等着等着,又有些累了。 此时已入深夜。 尤黎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绵长,他靠在身后人的怀里,静静地睡了过去。 他也不敢睡沉,维持在一个很容易被惊醒的状态,对方也不管他在做什么,这么不专心也无关要紧。 仿佛剩余的事都交给了他夫君去做,而他只用静静坐着,休息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尤黎是被摸醒的,他瞬间反应过来,堪称惊慌地往后缩。 下一秒就被刺眼的光亮照的不得不闭上眼睛,分泌性的泪也溢了出来。 尤黎闭上眼后才发觉自己的腿被人用手一寸一寸地丈量着,从下到上,每一寸都没有被放过,还不时伴有按压的举措。 像在看他的腿好全了没有。 尤黎有些不安,他等眼睛好一些了,才敢睁开眼,烛蜡的火并不亮,是昏黄的,但成千上万加在一起,就显得视觉里异常恢宏。 黑压压的祠堂浑然变了一个样,但莫名的,这里的气温尤其低,即使这么多烛火也依旧不冷不热。 尤黎甚至来不及去反应自己的腿为什么会被这么做,他眼睛都忘了眨,静静仰着脸看着四周的一切。 不敢相信这是一人完成的。 直到他突然回过神,才怔怔地发觉此时有一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尤黎是跪坐在地上的,他要很努力地仰起连,才能顺着对方的衣袍往上看。 这个姿势让他完全陷进了身后他夫君的怀抱里。 身后的是瞧不见的,虚无缥缈,又真实存在,面前的是能瞧见的,如出一辙的同一人。 一前一后,尤黎浑然有种错乱感。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去看面前人的容貌,从没有这么认真过,尤黎怔怔的,他以为是幻觉,又因为移不开眼,只能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尤黎呆呆地问,“……你是谁?” 尤敛半蹲下来,“夫人怎么连夫君都不认识了?” 靠得太近了。 尤黎下意识往后缩,但他身后有人,下一秒他就听见耳畔响起另一人的嗓音,“莫动。” 明明是同一个语气, 却出自两个不同的方位。 尤黎被包在最中间,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躲不开,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呼吸都快滞住了。 尤敛道,“夫人将我认成谁了?” 尤黎颤着眼睑,一个字都不敢说。 尤敛笑,“不肯说也罢。” 他进一步。 尤黎下意识缩着往后退。 尤敛道,“夫君说过,不碰你。” 但尤黎腿上的手已经量到深处,他呼吸混乱,有些呜咽,“不要摸了。” 正前方就是一座肃穆的棺椁,再后就是整面墙的灵位,周围还有黑压压用力祭奠的花圈。 尤黎接受不了这个场面,他仰起面,想去看人,泪水又被烛光刺得溢出,“你明明在碰我……” 他只能听见面前人徐徐道,“夫君不曾动手。” 尤敛是没动手,他只是静静看着。 尤黎又听见身后人道,“夫人身骨易碎,切勿使力。”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别乱动,说得不碰他也只是因为碰不了,所以换了一个方式碰。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丈量的方式也只是点到即止,但尤黎还是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看面前满面墙,威严森森的灵位。 等量完了,尤黎下意识想松一口气,又被吻住,对方侵入他的唇齿间,吻向深处。 快亲到舌根处了。 尤黎控制不住地张着唇齿,泪水一滴一滴地滚下,因为吻着他的只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有触感但没实感的空气。 甚至能瞧见他被迫张大的唇舌是怎么被搅动,黏腻的水液如何顺着臼齿淌在唇上。 甚至被吻得洇湿的舌尖都能瞧得清清楚楚,是怎么被弄得吐出来的。 半粉地搭在唇齿上一点点。 从上到下,几乎展露无疑。 没有任何的隐私。 尤黎被弄得闭上眼睛,他去吸鼻子,吸气,哭咽着,被一旁静静欣赏看着他的人,刺激得手指发白地用力,紧紧攥着身后的人。 根本承受不住。 这张和他相似的脸,另一个浑然不同的自己,就这么立在一旁,看着他凌乱又不堪入目的一面。 尤黎被亲得受不住,已经控制不住用嘴巴去呼吸,吞咽着溢出的水液。 顶着满脸的泪,听见他夫君语气轻缓到诡异地问了一句话。 尤敛,“夫人好生熟练。” 他温声,缓缓询问。 “被谁教过了?” 第70章 皮影戏12 很会 尤黎被亲了好几次了, 再笨也学会怎么在被亲得受不了的时候怎么用鼻子呼吸。 尤其是在019那里。 昨晚被亲的时候他不难受,今天呼不过气来,本能地让自己好受一些。 尤黎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明白对方在问他和谁接过吻,他哪里敢说,偏过脸极尽全力地抗拒着。 又动不了半点,只能让人看着自己是怎么被亲的, 视线没有任何遮挡下。 能看出他嘴巴里很软,被吻得嫩粉的舌也很软,退着缩在齿关后面,胆颤心惊地躲着入侵者。 水也很多,包不住了还会流出来,弄得下巴上湿津津的, 混着晕人的香火气,让人恨不得钻进他嘴巴里亲。 潮湿的水汽和发烫的体温, 让空气中都变得有些闷热,全都是尤黎身上的味道。 细细的,闻不出来的香, 又热又带着湿气。 尤黎鼻子很难受地皱着, 眼泪呜咽着掉,不肯说话,又想让人轻一点,只会摇头。 尤敛道, “还不肯说?” 尤黎拼命地摇头, 他抬手想捂自己的嘴巴,不想让人看。 这个字没有说完。 因为尤黎骤然捏紧了手指,闷着不说话了, 他的眼泪突然间一下子成水地掉,很难受一样,从哭声里发出一声很细微的,带着颤的叫。 尤敛道,“夫君昨夜说过什么?” 尤黎紧紧蜷缩成一团,藏在衣袍底下的腿绷紧地并着,眼泪掉得很厉害,温热的呼吸从嘴里冒出。 他什么都听不见。 尤敛俯下身要将人抱起来,“罢了。” 语气间像是松了口。 过了好一会儿,尤黎才听见好像有人在问他,脑子里是低凉的机械声,系统在问他,“怎么了?” 尤黎谁都不想说,在外面哭,在脑子里也哭,但一个字也不肯说。 系统问了他好几次。 尤黎觉得他是故意的,系统之前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这次就不知道了,还要在他这么难受的时候故意来问他。 尤黎还在被看不见的人亲着,他夫君抱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他视线都糊着一片,出了很多的汗,腿酸软又无力地垂下。 受不住了还会蜷一下。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将深色的木地板洇湿了一小块,让木纹更为黑沉。 系统的语气冰冷,但还是在哄人,“怎么了?” 尤黎这才在脑子里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清楚,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有奇怪的东西,钻进来了……” “它钻得好深,好重,呜在,在我的肚子里……一直,一直……” 没有说完。 是一团感觉不到的空气,因为变成个小纸人的尤黎经不起折腾,用了一个诡翳不知道怎么半到的办法,这团空气又细又长,像是水流渗透了进去,进到深处后才汇聚着出力。 但尤黎什么都不知道,他哪里会懂,只会觉得又奇怪又难受,用手心抱着自己的肚子,颤着越来越酸软的腿根。 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说好酸,好难受,让系统救救他,问要怎么办,说自己的肚子胀胀的,说衣服也被弄湿了。 束手无措,慌乱模糊,闹得很厉害。 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被他名义上的夫君用奇怪的东西弄着,还一边在给外人细致地说着感受。 小猫一样,鼻子也哭湿了。 系统正准备开口。 尤敛却在此时俯下身,不紧不慢地吻了人一下,动作很温柔。 潜进去的那团气却骤然一个很深的力道,而后豁然被冲散。 尤敛微抬了抬手,操控着停了。 尤黎在人怀里骤然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系统的声音。 系统的语气沉到极点,机械声无比清晰低缓,近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一一长明灯,来自于???的馈赠,作用未明,或许你可以试着对它祈求,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有一定概率愿想成真。” “品质???” 尤黎听到了两处消音,他嗡鸣的耳膜被刺了一下,意识不清地哭求,“我不想……不想要道具了,不想要了,呜不要了,还给他,还——” 尤黎被两个人同时吻着,浑然不同的触感,他模糊中快要错乱,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了,不明白自己说了这么多声了,系统怎么还不还回去。 尤敛侧耳听了一会儿,询问,“夫人不想要什么?” 尤黎还在说,“求,求求你……我不要了。” 尤敛吻他,漫不经心地低笑,“夫人求夫君有用些。” 尤黎脑子里一片死静,他听见这句话,像听见最后的求生之道,抬手就去抱人,哭湿的脸蹭过去。 学着之前蹭小丑的时候, 有过经验,很会。 湿黏黏的气也呼在人脖颈间,他们相似的两张面孔紧贴在一起,一边平静至极,一边哭花了整张脸。 “求求你,求求夫君。” 尤敛道,“夫人求我,夫君总是不忍心的。”他动了动指尖,“好了,没事了。” 尤黎一下子就找到了该对谁哭的正确对象,把别的什么都忘在了脑后,用力贴着人,他也不说话,只是惊魂未定地平复着呼吸,眼泪也没停。 很安静很安静。 尤敛抬手,不轻不重地顺着人的后背,他的气息甚至从始至终都未乱过一分一毫。 尤黎没有力气,身上很软,像滩水一样伏在人肩上,但他抱着人的手臂始终紧紧的,恨不得把自己挂在人身上。 当个透明的树袋熊。 尤黎吸着气,平复完后立刻贴着人道,“夫君不要生气,我会想起来的。” 听上去很熟练,经验格外丰富。 满满都是求生欲。 尤敛问,“想起什么?” 尤黎,“想起你。” 三次了,再笨都会了。 尤黎很急地说,“我吃药治疗的时候,忘了很多事情,很多都想不起来了,不是故意忘了夫君的,我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他说,“你不要生气,别生气。” 尤敛却道,“嗯,夫君知晓。” 反应跟预想的不同,对方一笔带过,好像真的毫不在意,从态度和语气都极其的轻描淡写。 尤黎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很小心的,“我会想的。” 尤敛看他一眼,“不用想。” 尤黎被放在那张棺材上,他虚虚撑着自己,不敢真正地坐下去,毕竟这可是别人的棺材板,还是自己夫君的棺材板。 他身上湿湿的,被弄脏了怎么办。 尤敛,“坐。” 尤黎慢慢松开手。 尤敛抬手,他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件衣裳。 尤黎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有东西触碰上自己。 尤黎吓了一下,但很乖地没有动,他知道是谁,所以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坐在黑色的棺椁上,四周都是明火,身后就是各式的灵牌,然后一件一件让人脱了衣服。 尤黎颤颤巍巍地低着眼睑,细白的腿弯到一起,紧紧并着,赤着的脚也踩在底下的棺材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竭尽全力地把该遮住的都遮住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说,“我有些冷,可不可以不要脱完?” 尤敛将新衣披在他身上,“那便不让夫人冷。” 尤黎脑子里又响起系统的声音,他快忘记系统还在了,猝不及防被吓了一下,听着对方不带任何情绪道,“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一件能保暖的衣裳,没有使用限制,品质尚可。” 温暖的触感一下子围绕上他全身,触感很奇妙,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件单薄的寝衣,但尤黎却像陷进暖乎乎的绒毛里。 尤黎很配合地要把自己的头发拿起来,却被人挡住,“夫人莫动。” 他夫君手上凭空出现一束红发带,很快,他的长发束了起来。 系统,“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不会掉落的发带,品质尚可。” 尤黎身上一直乱糟糟的,衣裳早就跑乱了,还湿了,头发也不会束,被风吹得很乱。 他坐在黑沉的棺材木上,露出来的肤色被衬得很白,像一尊剔透的玉,浑然天成,每一处都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没有哪个地方是不匀称的。 怔怔看着自己被人装点着。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长命锁,激发后有3s抵御时间,激发后冷却时间为三日,非消耗品,品质顶级。”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如意镯,佩戴后运气加成百分之一,品质顶级。”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响铃环,佩戴后能扰乱敌方百分之一的注意力,品质顶级。” 尤黎的脚上被套上一个一动就会“叮铃叮铃”响的半金脚环,寝衣没有系,还垂着。 尤敛不紧不慢地把自己的新婚夫人装扮成一个称心如意的模样,随心所欲。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一件装饰用的衣裳……” 尤黎被披上一件长袍,但从始至终,他中间的系带都没有让人绑上,他很乖,直到看见尤敛手上新多出来的一件小衣裳,要往他脖颈上挂去时,才推拒着往后缩,“不要穿这个。” 快哭了。 “能不能换一件,夫君,求你了,我没有那个……不用穿这个。” 尤黎低着脸,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尤敛语气缓慢,“过来。” 尤黎动作一下就停了,他颤着眼睑,挣扎着僵持了一会儿。 尤敛,“在等我过去?” 尤黎跪在那个硕大的棺椁上,因为馆盖是有弧度的,他怕摔下去,不得不用手撑着,很慢很慢地小心爬了回来。 因为衣裳没穿好,动作间还会露出过分白的肤色,幅度大一些,就能让人看全了。 尤敛等他过来,才抬手给人系上。 这次尤黎没听到任何的道具提示,他低着脸,耳根和脸上迅速地泛上了红,眼睛很快就又湿了。 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夫人日后同夫君在一起,总要习惯的。”尤敛语气很轻,却他话里的意思却像给人判了死刑,仿佛在说尤黎以后都会待在这个副本里。 永远做他相爱的夫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皮影戏13 求我有用些 刚刚得到的道具在一瞬间变得烫手山芋, 尤黎一个都不想要,他现在轻轻动一下,脚上的半金镯环就会颤一下。 这个声音他听不见。 但系统说是响铃环, 那它就是会响的,并且这个响声其他人都听不见,就连佩戴者,他也听不见。 只有尤敛可以。 只有他夫君能听见。 尤黎身上的每一件道具, 都像被人打上了什么特定的标记,刻上了专属的名字。 尤其是那件小到不能再小的衣服。 尤黎死死用手心拽着下摆,想遮住下面,但那件小衣服只到他的小腹上,就遮了一半的肚子,反倒是紧紧并着的腿根, 在他努力想遮掩的细白手臂下隐隐约约。 又在腿上寄了一个什么都遮不住的布。 底下镂空着,就这么简单围了一圈, 轻而易举就能让男人的手伸进去,没有任何阻碍地摸个彻底。 红绳在尤黎的腿侧被系好,他低着脸看着, 呼吸都快滞住了, 眼睑很湿。 动都不敢动,怕它们会掉下来。 好奇怪的衣服。 因为坐着的姿势,少年腿心中间还垂下了一点半透的纱帘,影影卓卓, 叫人瞧不清楚。 透红色的, 衬得周边的腿肉白得快发透。 尤敛俯下身要去将人抱起来。 尤黎骤然向后一缩,“没有穿好。”他说完还记得添一句,要哭了, “夫君。” 尤敛没有丝毫停顿。 尤黎被他抱起来,坐在人手臂上。 尤黎很刻意地去让自己离远了,但还是阻止不了那些垂下来的纱帘碰到他夫君身上。 甚至上面粗糙的锦绣偶尔还会不小心蹭过去,摩挲到他夫君的面容上。 底下盖着的是少年带着一点起伏的身躯,很温热的气,细细的香。 那是一件很软,很小的肚兜。 垂着一点纱帘,绣着的花纹很是繁复,鸳鸯戏水的神态仿若真切,锦鲤祥云无一不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意外。 那两个祥云隔开来,环绕在鸳鸯旁,就那么恰恰好地绣到了一个很巧合的位置。 绵软的云端底下,就是少年清瘦没有什么肉的地方,但抱着的高度也恰恰好。 随着走动,偶尔会隔着粗糙又单薄的绣面,不小心地会摩挲到人的面上。 尤黎颤颤巍巍地撑着人的肩,一点地都不想让自己的那里会埋过去,去压到人脸上。 很奇怪,哪里都很奇怪。 这件衣服真的很小,很多都是纱帘,在布料还残余的地方,恰好又到了他夫君的鼻息前。 对方平稳的气息全都钻进那很小的空气里,让尤黎不得不弯下腰去躲,弯腰了又控制不住身前的云前进。 进退两难地被卡在中间。 尤其是他底下只是围了一块很薄很小的布,只能堪堪遮住他腿根。 尤黎难受得不行,很想下来自己走。 相反,他夫君气定神闲,神色自若,连气息都未乱过一分。 尤黎充满了不安全感,他从没有觉得这么见不得人过,他也不是没有在别人面前没穿过衣服,但那个时候他都觉得是正常的。 在医院里病房没有门是正常的,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是正常的,系统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知道也是正常的。 但是现在…… 尤黎终于忍不住,很没骨气地问,“我可以下来自己走吗?”他不停地补充,“我跑得很快的,可以跟得上夫君,也不会乱跑。” 尤敛脚步顿住,“夫人急切,夫君也不好推拒。”他道,“不若这般,今夜就在此处歇息。” 这里?这里要怎么休息? 尤黎的目光扫过那一具棺材,面色顿时白了,像之前一样紧紧地抱过去,“我不自己走了,我不困,我刚睡醒的,一点都不着急。” “夫君,我跟夫君走。” 尤敛微侧过脸,避了一下,他手上不紧不慢地松开来,“夫人不必将就。” 尤黎拼命摇头,快被吓哭了,“求求你,我不想睡在这里,不要让我睡里面。” 尤敛,“夫人早些习惯,也是幸事。” 尤黎一点一点地往下坠,但他不肯松手,被教得很乖了,慌忙地说,“夫君,夫君抱。” 尤敛掀起眼,静静看了他片刻。 尤黎屏住呼吸,仿佛看见了希望。 毕竟在过去这招无往不利。 尤黎哭,“夫君不要生我的气。” 尤敛轻叹一声,“夫君未曾生气,只是还是夫人提醒了我。”他道,“昨夜夫人说不想怀上胎儿,夫君体谅你,却琢磨不出新法子。”他将手放在人肚子的软肉上,“想了又想……” 尤黎屏住呼吸,浑身都在打颤,一直哆嗦着问系统要怎么办,在脑子里哭着说,“你们,你们的副本还可以生孩子的吗?你不是说它是正规的游戏吗?可是这样已经侵犯到玩家的人权了,我——”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为肚子上骤然感受到一股凉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尤黎身上的青紫迅速痊愈了起来,进了这个副本过一天比一天变得过分苍白的肤色好像也慢慢恢复如初。 似乎在脱离脆弱不堪的纸人状态。 他在这个副本变得更加真切,宛若常人,但在所有人都不像正常人,只有尤敛一人像常人的状态下,这显然不是什么很好的意味。 彻底失去纸人的身份,连通关状态能不能被副本成功判定都犹未可知。 到时候就真的永远都留在这里了。 尤黎唇色发白,尽管是半知不懂的他都明白这个举动底下的意思,只能不停地去拍尤敛的手,推拒着,“不要,不要……” 在脑子里哭得更厉害了。 系统,“不会怀。” 尤黎骤然重新松软下来,惊魂未定地深呼吸着,果不其然,在他身上的青紫痊愈到一半时,抱着他的人动作停了下来。 尤敛缓声,“罢了,夫君心软。” 这句话从谁嘴里说出来都可信,除了他。 很厚重古朴的一声。 尤黎霎时被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他怔怔看着,看见黑沉的棺椁缓缓被移开。 他还被人抱在身上,但以他这个高度,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很黑很黑,黑得里面像是一座无底洞的深渊。 而他好像就在悬崖边,下一秒就会失足跌下去,永远也上不来。 尽管隔着那么远,他能感受到刚才棺材里跟刚刚往他肚子里钻的凉意如出一辙,甚至更加黏稠深沉,像一团沼泽。 尤黎呼吸都怔住,他突然听见系统在他耳边消了一句警示作的音,而后就是骤然在他耳边响起的冰冷,“跑——” 特地发出的重音。 尤黎慌忙回过头,他这次不挣扎了,顺从地从他夫君身上下来,落在地上的一瞬间,立刻转身就往门外跑。 系统在他脑子里道,“道具已被激活,已扰乱地方百分之一的注意力。” 尤黎磕磕绊绊的,头都不敢回。 系统,“运气成功加成百分之一。” 因为祠堂的主人方才要准备出去,黑沉的大门早就半开,现在又被人从里重重一推,门又打开了些许。 威严深重的祠堂里瞬间跑出一个长发凌乱的少年,他衣不蔽体,全身上下都青青紫紫的,像被什么弄过,走路都不稳,满面是泪。 系统,“已启用道具,屏蔽怪物的注视五分钟——倒计时00:04:59、58……”” 尤黎跑得过快了,甚至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重重地往地上扑。 下一瞬却像被什么东西裹住,停滞在了离地面还有一层空气的时候,只能听见一声很短促又被紧紧捂住的闷叫。 系统语气愈发冰冷,“已激发长命锁,宿主将有3s无敌时间,三,二——” 尤黎倒在地上,因为离地面很近,倒是一点都不疼,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一……抵御时间过,自动进入三日冷却时间,倒计时71:59:59、58……” “请问宿主还要用道具吗?” 三秒倒计时倏忽间转瞬即逝,尤黎在空中被裹挟着迅速往里拖去。 他在脑子里哭,“用的,用的。” 系统一字一句,“启用手术刀。” 瞬间,一柄尖韧锋利的手术刀直冲而去。 比在尤黎的手里威力大多了。 但尤敛从始至终都没回过半刻的身,他长身玉立,静静站在祠堂正中央。 墨发跟衣袍交缠着袭地。 那柄手术刀在他侧面躲过后,瞬间扎进了祠堂的灵位上,整个刀刃都穿了进去,停在刀把上。 尤敛甚至在笑,“夜深了,夫人莫要乱跑,以免撞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他又问,“夫君昨夜说过什么?” 尤黎在被拖着往门里去,他动不了,说不了话,全身都好像被控制住,只能颤着眼睑,惊慌失措地想。 说过什么,说过…… 说过只有夫君同意了才能出门。 尤黎想点头,说自己记得,知道的,但他动不了,凑得很近了才能听见他凌乱带着哭气的呼吸声。 在问系统要怎么办。 又觉得系统好像从没这么做过,偏偏这次例外,他只能听见耳边传来低冷的机械声,“屏蔽怪物的注视五分钟——还剩下一分钟,倒计时00:00:59、58……” 尤黎被抬到了人身前。 系统,“……35,34——” 尤敛抬起手,侧耳听着什么。 铃、铃…… 他的视线停在虚空中,没有注视到尤黎身上,手却精准地抚上人的脸,半笑了一下,“晚了。” 他说的晚了是指尤黎还在发着颤的脚铃。 在偌大的祠堂内“铃铃”作响, 想让人不听声辨位都难。 “夫君说过……” 尤敛不紧不慢地笑。 “求我有用些。” 第72章 皮影戏14 要夫君抱 “3, 2——倒计时结束。” “道具已失效。” 在系统冰冷的机械声落下的一刻,尤黎的人影缓缓在空中显现出来。 他动不了,但是身体在自发地颤抖。 尤敛看着他, “还有吗?” 却好像不是在跟他说话。 尤黎被人抚着脸,擦着不停溢出的泪水,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呼吸都窒了一瞬。 什么还有吗? 他不止一次这么觉得了,但上个副本里019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脑子里会有人说话,不知道之前他还过了一个副本。 但是医生是知道的,可医生从来没有主动明说过。 尤敛等了片刻,不紧不慢地俯下身,“既然没了,那便不等了。”他遮向尤黎的双眼, “夫人怕羞,接下来的事不宜让外人瞧见, 夫君也并无这个喜好。” “只能委屈夫人片刻。” 尤黎睁着双眼,他颤了下眼睑,明明是在看正前方, 视线却徒然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 他失去了视觉。 尤敛无异于将话揭到了尤黎脸上, 和医生不同,像坐在赌桌上,不是赌徒,是无所顾忌的开盘人, 稳操胜券的庄家。 不管是副本外还是副本内的线索从来没有任何的隐瞒。 他玩得是明牌。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 他只能听见系统冷不丁地笑了,是骤然沉到底的语气,但因为时间不多, 只能一字一句道,“副本不会出错,我也不会。” 话音刚落,倏忽间一片死静。 尤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失去了视觉后又失去了听觉,只能感受到有人轻抚让他的耳,然后又松开手。 他不停在脑子里喊系统。 但是一片寂静。 以往随时会回应他的系统此时此刻消失不见了,他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好像被遗弃在了这个副本里,被斩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 系统、副本、游戏,一切能和外界联系上的东西在这一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份恐惧几乎直入心底。 他以后会不会也一直这样,看不见,听不见,永永远远地待在副本里,再也出不去了。 没有任何人能来救他。 系统不行,他也不行。 尤黎全身都在发抖,他望着上方的双眼无神,泛着空,瞳孔颤着微微扩散,眼泪拼命地溢出。 他现在甚至说不出话,动不了。 好像全身心都被掌控在另一个人手上,五官被剥夺,支配身体的权利也被剥夺。 不能视物,不能出声,不能听,不能动,他的身体仿佛不是他的,是别人的。 是他的夫君的。 夫君允他看才能看,夫君让他听才能听,夫君同意他说话才能说话,夫君说能走才能走,夫君要他动才能动…… 他好像不再是他自己的。 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所有物,对他拥有着绝对的支配和掌控权。 直到尤黎突然从空中坠落下来,他跌进另一人的怀里,能动了,因为看不见,听不见,尤黎连自己的哭声和说话声都听不见,他只能凭借直觉地朝人贴过去。 睁着眼,一片茫然地掉着眼泪,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摸着,摸到人了就用力抱过去,“夫君,夫君,我错了,不要……夫君,呜夫君。” 只会喊夫君了。 尤黎没有任何的安全感,他听不见他夫君有没有回答他,有没有出声,只能在一片安静和黑暗里哭,“求求你,求求你。”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双手碰到了他夫君的哪里,他只会把自己贴过去,把自己的脸用力蹭过去,用湿漉漉的眼睑和鼻子磨着人,很乖很乖地一遍又一遍说,“夫君,夫君……” 尤黎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没有用,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不管他怎么哭,怎么粘人。 对方始终一动不动,气息自如,不紧不慢地抱着他往前走。 然后松开了手。 尤黎骤然在空中坠落,他又被什么东西托住,好像陷进了沼泽里,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沼泽……沉,他在棺材里。 他被放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棺材里。 尤黎猛然哭得更厉害了,他拼命挣扎着,双手向上胡乱地摸着,摸到他夫君要收回的手时,慌忙地死死抱住。 他用自己的脸去蹭他夫君的手,把湿黏的眼泪全磨了上去,用鼻子、唇、眼睛去贴,往里埋,“夫君,不要,不要……夫君抱我,夫君抱抱我好不好?” 那人静静反手抚了一下他的侧脸。 尤黎好像看见了希望,他抖着唇,眼泪不停地流,“要夫君抱,夫君呜……” 下一瞬,他夫君残忍地松开手。 尤黎还在往里陷,他摇着头,要求降低到很小的一点,“夫君……夫君说要陪我的,陪我——” 他往里陷的动作停住了。 他上个副本已经被骗过了,019说自己说话从来不算话,尤黎不知道尤敛说话算不算话,他只是在哭。 不停地哭。 直到他被人抱住。 尤黎哭声一停,然后哭得更厉害了,死死往他夫君怀里埋,用力抱着,不敢松开半分手,蜷缩着让自己成了一个别人怀抱里的一小团,本能地埋在人颈窝里。 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就连那天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被不知道的东西操控时都没有这么怕过。 这种恐惧是即将快失去自我的恐惧。 他不再属于他自己。 他变成了别人的东西。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 尤敛抬手不紧不慢地轻拍着他的背。 尤黎看不见,猝不及防被人触上来时还颤抖了一下,要往前躲,感受出来是夫君的手时,又松了下来,很听话地不动了。 他被人缓缓吻住。 尤黎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唇齿,好像现在塞给他什么东西都会乖乖地含进去,不敢吐出来,会承接受着所有的一切。 被人玩着舌根,还会湿黏黏地挤出几个字,哭咽着,“……夫君。” 尤黎的所有举措都很青涩,接吻也不太熟练,换气也只学了一半,只会笨拙地张开嘴巴,用湿漉漉的舌尖去舔人。 因为奔跑,身上披着的白色外袍也滑落了一半,露出了一半的肩背。 很瘦,有些青紫红肿的痕迹横在上面,仿佛才刚结束事后。 白袍下是半遮半掩的红。 被人系上的肚兜晃晃悠悠的,又软又薄,贴过去时什么都隔不住,底下围着的那块布也松松垮垮,空落落的。 挑起来就能直接触到,很方便。 尤黎失去了感官后,对什么都很敏感,当冰凉温润的指尖触到他腿,缓缓往内轻抚着时,他瞬间抖了一下,颤着要往上躲。 他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会摸到他的哪里,会不会更进去,自己等下又会接受什么,只是手,还是别的什么…… 猜不出来,看不见,听不着。 除了承受别无他法。 他还记着昨天说过的,夫君让他张开就得张开,也不敢动,颤着腿肉让人触着。 被吻得不能再舒服了,都不敢往里动一下。 他们睡在棺材里,浓到黏稠的鬼气黑压压一片,让尤黎整个人都陷进去,阴冷潮湿黏腻,他只能拼命地往他夫君怀里躲。 被亲得吸不过气了也不怕。 身后的手已经落到他的腰处环着,尤黎的呼吸在亲吻中慢慢平复下来,很奇怪的,他觉得哪里不对,因为对方就好像在安抚自己。 不管是吻,还是举措都很温柔。 但暴风雨前的宁静才会叫人格外忐忑不安,提心吊胆,就好像这些都是在做着准备。 尤黎被包围着,他好像被很黏稠的东西裹挟着,呼吸都好像能把它们吸入进去,通过肺腑往全身扩散。 身体的外面也被包裹,如果他能看见,就能看出来他原本在尤敛手下好上一些,没有持续又迅速变回原样的肤色和青紫,此时在慢慢变淡。 不过速度比先前极为缓慢。 看上去花费的时间和工程都不算小。 尤黎慌乱的呼吸在一点一点变得平复下来,他终于有时间空出精力去想,想系统说得那句话,即使他现在还在被人轻吻着。 系统说副本不会出错,他也不会。 可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系统和他的联系被人为切断了,被副本boss切断了,这个情况肯定称得上重大事故了。 按理来说副本boss也在副本掌控之下,副本在游戏的掌控下,那系统就相当于监管人。 但现在副本boss直接切断了系统和玩家的联系,如果副本没有问题,也不是系统的问题,没有任何一方面出了bug。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是玩家本身出了问题。 是他自己出了问题。而副本boss的这个行为是合理的,是在规则之内的,那他能出什么问题呢? 他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尤黎想到了自己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像纸人的身体,想到了刚才自己被人操控时动都动不了的画面。 很好猜的,一定很好猜。 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刻意隐瞒过,但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下一瞬,尤黎被人吻了吻眉眼。 在尤敛落下的吻中,少年无神的眼眸突然迅速睁大,泪水在一瞬间凝结,骤然滚落下来,他发出几声颤哭的叫,刚刚还在走神的意识现在得到了教训,又开始哭着喊夫君。 尤黎紧紧捂着自己发酸变软的肚子,有什么东西钻进来了……像是一团气,细水长流一般,在深处凝结成团。 和棺材里的凝结成沼泽般的黑如出一辙,这团说不清摸不着的鬼气钻得好深,好深…… 仿佛能直抵他夫君方才抚摸着,说要他怀的地方。 第73章 皮影戏15 十年,百年,万年 好像过去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短短片刻,棺椁里一直传来闷哭的呜咽声,里面的人反反复复地说着几个字。 不停地说自己不要怀。 捂着酸软的小腹, 腿根都被打湿了,眼泪不停地掉,双眼无神地睁着,看着前方喃喃重复这三个字。 反反复复, 被吓傻了一般。 有人吻去他的泪。 尤黎失去所有听觉的耳中终于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叹息,“不会怀。” 但他现在能听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尤敛抬了抬手,抚着人的后脑,不轻不重地顺着人,“夫人莫怕,夫君说不会就不会。” 他轻声哄了许久, 才见一点成效。 话是不说了,但只是发着抖, 蜷缩成很小的一团,于是尤敛抬了抬手,让里面的物什停了, 又抚了抚人的双眼。 尤黎眼前的视线缓缓变得清晰, 他看清面前人的一瞬,飞速地往棺材的角落里退去,紧紧地贴着背板,很安静地蜷缩成一小团。 很警觉很仓皇地看着人。 尤敛撑起身过去, 他越过去尤黎就越往角落里缩, 甚至在人碰到他时,连滚带爬地往棺材里对角的角落藏过去。 像受惊的小动物。 无处可躲,却又不可放弃。 尤敛顿了顿, 看了人片刻,半抬起手,“过来。” 尤黎把脸也埋进自己怀里,不停地摇头,“我不过去,不过去。” 声音里还带着微弱的哭腔,甚至底下还能看见濡湿的一片,沾着一丁点水液,些微晶亮的腿肉。 棺椁里一片沉静。 静得越久,尤黎的呼吸越是急促,他连头都不敢抬,只兀自含着哭音说,“我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尽量弥补你。” 尤敛听了片刻,“弥补?” 尤黎埋着点了下头,“我知道在我想不起来的过去,你肯定为我付出了很多,但是……” 棺椁里很大,但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现状,不管尤黎再怎么躲,都阻止不了尤敛只一个动作,就能把他拽着拖过来的举措。 还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它缠绕住尤黎,把他整个人拖着往那去。 尤黎近乎扑倒在人怀里,他说到一半的话止住,呼吸都停住,颤哭着抬脸看人。 尤敛问,“夫君说过什么?” 尤黎很想讲道理,他不敢,“夫君说……说让我过去就得过去。” 尤敛,“错了。” 尤黎摇头,很轻的,“那我不知道了。”他很努力地想进行沟通,“你说过那么多,我记不住的。” 很显然,他面前的人跟小丑和019都不听,并不好糊弄过去。 听话和卖乖都没有用。 尤敛笑,“夫君说不用你想起来。”他抚上人的侧脸,缓声道,“过去的也不重要。” 尤黎跪坐在他怀里,仰脸看他,毫无征兆地被轻吻住,听见人道,“想起来也好,不想起来也罢,都没什么不同。” 尤敛最后几字极轻,却听得尤黎有些背脊生寒,他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是他会一直,一直永远地留在这。 所以过去不重要了。 这就足够。 “夫人日后在此处,十年,百年,万年,记下来的会更多。”尤敛道,他看着人,也只看着人,“夫君不看近,只看远。” “与此时、此刻。” 尤黎身上的寒意很慢地褪去了,他看着面前那张和他完全相似的脸,心底生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面前的这个人知道他的所有过去,了解他的所有喜好,也清楚他的极限在哪。 刚刚尤黎是很难受,他蜷缩着,觉得肚子很酸,一直在抖,他从没有体验过这么奇怪的感觉,很奇怪,黏糊糊的,也很害怕。 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的加剧,越来越害怕。 但尤敛停手时却恰恰好地卡在尤黎的极限点,多一分,就会是适得其反。 尤黎被放开的一瞬,绝对不会是往棺材里躲,而是往棺材外跑。 现在也是,对方甚至只用一句话,就帮尤黎卸下了很沉重的负担,他眨了一下眼,有些难过。 尤黎总是会觉得自己好像欠下了所有人很多很多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还。 要努力多久才能还得上。 但他没有想放弃的想法。 尤黎声音很轻,“我在外面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家人,会偶尔挂念我的只有院长妈妈,还有那些负责治疗我的医生们,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来陪你,我不在乎这些。” “但是……不止你一个人在等我。” 尤敛很缓慢地笑了,“是么。” 尤黎还在很认真地问,“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没有意识到方才从始至终都未合上的棺椁此刻在他的头顶缓缓合上,让尤黎感觉到异常的是棺材里慢慢黑下来的光线。 他迟钝地抬头望去,却只能来得及看见最后一丝光线,而后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尤黎只能听见耳边传来的温声,在学着他说话,“那我也求求夫人……”有人在黑暗里环住他,耳鬓厮磨般在他耳畔处低笑,“陪陪夫君吧。” 灵堂里灯火通明。 翌日,天光大亮。 让身为纸人的他们遮住眼睛的办法根本行不通,所有人都尝试了一遍,用了任何有指示方向作用的道具,但无一例外,他们忙碌了一整夜,一次又一次每个人都在原地诡异地转圈,根本走不出大门后,健身男摘下眼罩,破口大骂一声。 苏云从王韵那得知他们队伍之中有个人又不见了后,当即四处搜寻出来,她环绕一圈,本想立刻去找,视线却不知不觉停在了还在大吃大喝的宾客们身上。 她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很诡异的地方——正堂前的门槛上。 随后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何琪,“真的要去找吗?都快入夜了,很危险吧。” 健身男,“说不定他会跟昨天一样,又自己回来了。” 王韵皱眉,“刚刚的线索还是他提供的。” 健身男冷笑,“不还是没出去,有用吗?” 苏云却开了口,“不一定没用。”她道,“用脑子想想都知道通关办法能有这么简单,肯定有鬼。” “我们身为陪葬的纸人,就算‘画龙点睛’活了,也要作为给主人家陪葬的物品,被困在这个宅子里。” “怎么可能是遮一对眼睛就能出得去的?” 王韵面色难看,“难不成得让我们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她话一出,全场一片死静。 健身男当机立断,“你们有没有可以替代的道具去试试?”他说,“一个道具和一条命你们不会选不出来吧?” 所有人都没出声。 健身男,“放心,我不抢,能成我就自己挖了自己的眼睛出去。” 何琪,“你疯了?你过了这次副本,以后的副本怎么办?难不成一直瞎着?” 健身男,“我去大公会借点积分去商城修复。” 王韵,“这种道具品质能到顶级了,我们怎么可能会有?” 众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苏云。 苏云是他们四人中资历最深的老玩家,她持相反意见,“画龙点睛的含义是龙画上了点睛,更像活的。” “同理,我们成了活的纸人,是因为我们被画上了眼睛,如果我们连眼睛都没了。” “会不会真的变成一张任人宰割的纸?” 苏云话落又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们也可以去尝试。” 王韵,“再查查线索吧,要不要再回灵堂看看?” 何琪,“那通关方式到底是什么?摆脱陪葬纸人的身份?” 健身男耸肩,“怎么摆脱?” 苏云,“我就不去灵堂了,我想再在宾客这里搜查一些线索,你们自便。” 她说完就异常反常地一个人离去。 一反昨天的结伴同行。 何琪定定看了远去的苏云一会儿,也道,“那我也自己去找找线索吧。” 王韵和健身男面面相觑片刻,最终他们二人结伴去了灵堂。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苏云才开始原地搜查,她走进正大鱼大肉,吃得满面油光的宾客们之中,略过端酒上菜的童男童女。 一直走到正堂的大门前。 就在她即将要踏进去时,所有宾客瞬间齐齐转头死死盯着看过来。 苏云立刻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后退一步。 宾客们之间又重新恢复了热闹。 苏云退到了两日前新娘子停在正堂门前的位置,她看了看周围,蹲下身,双手摸到了一个卷曲柔韧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揉成拳头大小“人”——是已经死去的瘦高男,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过去活着的证明。 这些天它一直被掩藏在宾客们的餐桌下,因为鬼怪在这聚集,没有玩家会不知死活地靠近。 但现在苏云为了验证什么似的,她蹲下来,捡起了这个“纸团”,用手去捻着这张“纸”的触感。 她顿了顿,悄无声息地把这个纸团捡起来,连爆出的眼珠皮都没放过,塞进了身上。 因为警惕,对周围的一切尤其敏感,她感受到远处有人经过时,迅速抬起眼看过去。 却瞬间惊愕住。 耳边响起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声,“说起来新婚第三日是新娘子的回门日。” “不过也是可怜,新娘子自小无亲无族,这回门也不知要回哪去。” 有童男童女道,“林府便是夫人的新家,自然是要回此处去。”他们道,“你们瞧,家主不正在带着夫人游府吗?” 远处的亭台楼宇上正是一袭红袍的二人,一高一矮,因为是侧背对着,从正堂这瞧不清二人正面。 只是稍矮的一人被另一人牵着往前走。 这新娘的背影在苏云看来有些眼熟,她眯着眼,看向新娘头顶后围着的白布,位置差不多在眼睛处。 像个看不清路的瞎子。 所以遮着眼,抬起手,半摸索着被人牵着往前走,似乎也听不见,另一人俯身下来同他说话时,此人也一动不动。 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很听话地跟着走,偶尔身体会僵硬地抬起来,高举起手,主动投进自己夫君的怀抱。 二人看上去恩爱异常, 全然不像新婚夫妇。 苏云面色难看,新郎官不是死了吗?棺材都摆灵堂里了,怎么现在又活了?不是说冥婚吗?陪葬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副本的boss到底死没死? 还是说已经死了,现在被他们看见的只是鬼凝聚出来的实体? 苏云不敢耽搁,怕被boss注意到,捡完东西就赶紧离去了。 尤黎能感知到自己被带了出去,却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他闻到一些酒宴香,猜测到了正堂,想出声呼喊,但现实是他主动踮起了脚,投入他夫君的怀里。 仔细看还能看出他动作有些不自如的僵硬,说话也并不自然,会突然间卡壳,又续上。 “夫君……不想牵手了,想抱你。”少年用自己的脸肉去蹭着人,慢慢地把自己的唇仰起来,凑过去,“还想夫君亲……亲我。” “……想夫君了。” 他很乖地张开了嘴巴。 “想一直,一直和夫君在一起。” 第74章 皮影戏16【三合一】 2w营养液加更…… 像一个任人摆布, 乖巧无比的玩偶。 尤黎被抱起来的时候,他的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双眼无神, 瞳仁雾蒙蒙的。 失去了所有视觉后,眼前一直是一片黑。 仿佛被人关在了一个小房间里,只能感受到外界传来的触碰、亲吻、拥抱…… 但只有尤黎自己知道,他眼前还亮着一点光, 是泛着白条的蓝光,很有现代的科技感。 是系统商城。 他昨天喊了很多次系统都没有喊出来,但默念商城两个字就能看见这个屏幕。 这个以前只有系统操控才能让他看的屏幕。 跟之前有很大的不同,很多功能都是灰的,除了之前看见过的,他都不能用。 甚至能直接从系统商城跳到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主界面, 占据最中心的是他的系统面板,但除此之外还有…… 还有监管中心、管控中心…… 尤黎不小心点进去看过, 骤然在他眼前转换亮起的是一棵密密麻麻贯穿天地的流光世界树,这颗树上贯彻着游戏里所有的玩家,枝桠分岔的底部是一个一个正在流动播放的屏幕。 里面是每一个玩家正在通关副本的画面。 甚至还能具体监管到任意一个副本, 人类站在它面前, 宛如渺小的蚁类。 尤黎几乎能想象到系统操控时冰冷的神情和漠然的身影,他震撼到呼吸都忘了。 但它是灰的,尤黎只能看见它,却操控不了它, 也碰不到它。 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看见的甚至只是冰山一角, 因为尤黎被操控着身体,他想要自己的手指点到屏幕上要费很大的力气,要等很久, 才能等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但大部分时候,他想要做一些不过分的小动作,比如抬手摸索着前方,都能得到很小的自由。 问题是隐瞒。 怎么才可以不被注意……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不专心。 尤黎不受控制地往前,缓慢又僵硬的,他湿着的眼睑都在颤着,但相反,他的动作很主动,很主动地埋在人身上蹭了蹭。 他闭上了眼睛,但尽管闭上眼睛,还是能在脑子里看见商场的界面。 要逃跑肯定要屏蔽他脚上的道具,尤黎把目光投在一个他早就知道,但一直忽略的道具上,是第一个精神病院副本里陈双用过的道具——用了该道具后,副本里的npc听不见玩家对话。 最基础的只要500积分。 品质顶级的需要两千积分,作用是——使用后副本npc听不见玩家发出的声音,限制:40分贝以下。 只需要两千。 这是一个很鸡肋的道具,正常人的说话声基本都在40分贝以上,尤黎不知道脚上的铃铛响起来的声音有多大,他已经看了那个道具很久了,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巧妙的时机。 他买了一个分贝检测仪。 因为没有任何的道具加成效果,纯纯属于现代工业加工物品,和上个副本的棺材一样,只需要一积分。 使用后闭上眼睛也能看见检测时的数值升降。 他看不见,听不见,不知道身旁人有没有在说话,只是一直紧紧看着数值升降。 尤黎发现对方偶尔会同他说几句话。 明明他听不见,却还是会低声和他说话,就像明知道他不愿意,却心甘情愿自欺欺人。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大部分时候数值是一直在40分贝以下的,会随着动作有波动,但不会太大。 尤黎提着的一颗心慢慢放下来。 使用一次的时间是半小时,尤黎点了确定购买,他买了一个,还有最重要的,他不知道怎么才可以让自己不受人控制。 尤黎低下眼睑,他装作自己困了,倒在人肩头上,呼吸变得绵长。 身旁人似乎察觉到,放在他后背的手变轻了一些,缓缓拍着,像在哄他入睡。 尤黎心底突然有点发虚,他往前埋了埋,把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装睡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被抱去了哪里。 对方身为副本boss却好像什么事都不用做,他一直待在人身上。 尤黎试着偶尔动一下手,转转脑袋,换个姿势,呓语几声,都没有遭到阻止。 他装作不舒服,很慢地睁开眼睛,难受地似乎呼吸都不顺畅,“……抱着睡觉不舒服。” 声音很小,还带着一些刚睡醒的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着“夫君”两个字。 仿佛天生就会怎么骗人。 尤黎等了片刻,才感觉到自己被放下来,他身后是一张床榻,而后他夫君也睡了上来。 将他搂在怀里,分贝检测仪又跳动了几下,对方似乎在跟他说话。 尤黎不知道这样做的乐趣在哪,他又听不见,为什么还要跟他说话,“夫君……” 他很紧张,呼吸都在抖。 尤黎说,“不舒服,底下有东西硌着我,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新婚夜的床榻上向来都是要洒干果上去的,他现在睡的是第一晚入睡的那间婚房,被子底下还有着硌人的触感。 他记得从床榻上下来,往前是一张圆木八仙桌,穿过里间,有道屏风隔着,然后是正堂,再往后就是那道雕花木门。 尤黎被放到一边,那是一张椅子,他能感受到抱着他的人正缓慢抽身离去。 少年似乎很困,他闭着眼睛,歪头在躺椅上睡去,半蜷缩起来,分贝检测仪在他不动的时候慢慢降下去。 尤黎开启了屏蔽道具,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被自己骗过去,是不是在背对着他捡床上的干果,但检测仪一直有波动。 他深呼吸着,手动开启了“医生的白大褂”——屏蔽怪物的注视五分钟。 躺椅上的少年瞬间凭空消失。 尤黎很小心地爬起来,他的动作不敢太大,摸索着方向,他一点一点顺着摸到了八仙桌、屏风……到了外间。 最后是那道雕花木门。 他上一次从这里跑出去遇到了怎么走都走不出的鬼打墙,那这一次呢? 尤黎屏住呼吸,他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不知道往哪里走,选了一个方向,一手扶着墙,一手在空中往前摸索着,顺着墙一点一点地慢慢往前走。 没有人阻止他。 成功了吗? 他成功了吗? 尤黎屏住的呼吸又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他压抑到了极点,急促地捂住了口鼻,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回头看了很久。 尤黎浑然不觉他身前此时此刻就站着一个人,衣袍和墨发纠缠着坠地,近在咫尺般,快触到他的面上。 但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尤敛没有发出任何的气息,他静静垂着眼,漫不经心地轻声问,“夫人怎么不接着跑?” 尤黎听不见,他也看不见。 他以为自己望着远处,实则他心里怕的人,心虚愧疚,想着的人,现下就站在他的面前,悄无声息地同他对视着。 尤黎声音很轻的,“对不起。” 尤敛不紧不慢地问,“夫人同夫君道什么歉?” 尤黎茫然地看着前方的一片漆黑,他眼睛里有点酸,所以他眨了下眼,用气音很慢地和空气说,“好像又要让你等我了……” 他说完很安静地自己待了一会儿,才重新转过身,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尤黎很顺利地离开了,他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人在静静看着他,他越走越远,越行越远…… 走了不知道多久,尤黎才发现自己的眼前似乎起了一点亮光,越离得远,听觉和视觉就会开始慢慢地恢复。 视线从模糊缓缓变得分明。 尤黎说了两声话,只能听见一点大概,连风声都听不见,很突然的,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些杂乱的音。 他只能加快地跑,拼命地跑。 “系统?04?你回来了吗?” 尤黎在脑子里不停地问。 “滋滋”的电流声一直在传来,它慢慢组成模糊的音频,对方从未停止过说话,一句又重复一句,冷静又沉着。 直到这句话慢慢变得清晰。 “我一直在。” 从未消失过。 可以听见了! 尤黎停了下来,他很着急的,“我买了一个屏蔽道具,只花了两千积分就跑出来了,你还记得我们过第一个副本是别人给我用的玩家说话时可以屏蔽npc的道具吗?” “不过我把医生的道具用完了。” 又有些低落。 有种和对象分开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报备一遍的即视感。 系统顿了片刻,“我知道。”尽管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他也还是夸了一句,“嗯,很厉害。” 尤黎有些茫然,“你知道?” 系统,“我说过,我一直在。” 尤黎想了想,不确定道,“所以他屏蔽得不是你,是我?” 系统冷笑,“他试试。” 尤黎试探地提出问题,“他这么做是合规的吗?” 系统,“合规。” 尤黎的质疑得到了确切的解答,只有他和系统知道,这是对方给他的一个线索。 尤黎猜,“所以他也算钻了规则的漏洞对不对?是我的身体有问题……所以才能被副本boss操控。”他问,“可是我都听不见你说话了,为什么还能看见商城的面板?” “换成其他玩家,他们失去了视觉也还能看见系统面板吗?” 系统,“商城的影像直接作用在大脑皮层,玩家并非通过视觉察看。” 尤黎问,“那你呢?你和我说话的时候……” 系统,“辅助功能,面板才是主体。” 尤黎,“可是……”他声音很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觉得你才是。” “你不在的时候我好害怕,听不见你声音的时候我一直在喊你,可是一直没有人回应我。” 尤黎刚才说自己过副本的时候不是说的“我”,而是“我们”。 他说,“你以前都会在的。” 尤黎低着眼睑往前走,他在脑子里慢慢地说,声音很轻,“我胆子小,但你在的时候我会觉得也不只有我一个人。” 系统嗓音低沉,“升级了一下功能,下次不会了。”他说,“这次出了缺漏,可以弥补你,有什么想要的?” 尤黎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选吗?”他很小心地问,“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积分?” 声音很小。 尤黎,“我还差八千万就可以买——” 系统语气极其冷漠,“无法操作。” 尤黎,“……好吧。”他问,“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回答不能被消音。” 系统,“问。” 尤黎在为什么他过得每一个副本,副本的boss都是他和关于系统之间的一个问题纠结许久,他低着脸,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尤黎,“你有实体吗?” 系统沉默片刻,“有。” 他一直以为系统只是一段编码出来的数据,但有时候对方的说话习惯太像真人了。 这个问题已经验证了尤黎的想法。 “那如果我能看见你就好了。” 说的是真话,他仿佛天生就会怎么哄人开心。 系统没有任何犹豫,“会的。”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尤黎在偌大的林府里转,准备往正堂走,他记得刚刚被他刚成亲的夫君带出去时有经过那里,昨晚他的队友们也都打算蒙眼看能不能出去。 因为有些迷路,怎么转都没有走到原先的地方。 他脑子里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多看看周围有没有熟悉的地方。” 尤黎觉得哪里奇怪。 以前他迷路了系统从来不会这么体贴地提示他。 尤黎抬起头看向周围,他的视线骤然顿住,反应过来后迅速地藏在柱子后。 他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是本该死去的瘦高男。 但现在对方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面前,转眼不见,尤黎呼吸都停住,他在原地藏了很久才敢出来。 尤黎凭借直觉问,“那是谁?” 系统,“现在你要去哪?” 尤黎,“我想找其他玩家互通一下线索。”他说,“你不想要我再向之前一样走同样的方向对不对?所以你才那么问我。” 他和系统有着诡异的默契。 尤黎猜,“但是你一开始没有说,现在才说,刚刚那个人是很关键的信息。”他想了想,“正堂应该没有人,所以你不想我往那边去。” “那他们会在哪里?”尤黎一个一个地猜,“这里这么大,他们不可能一寸一寸搜过去,线索最全的地方只有……灵堂了。” 系统没有出声。 很简短的两个字,挑起了尤黎昨晚所有黑暗的回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棺材里,狭窄,密闭,被人操控着全身。 整夜、一整夜…… 那个东西都没有出来。 尤黎甚至发不出任何的哭声,他被迫说了很多自己都不敢再听的话,眼泪都快流干了,才被放过睡了过去。 对那个棺材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尤黎瞬间摇头,“我不想去那里。” 系统,“前走,左转。” 尤黎不知道目的地是何方,但他很信任地跟着往前走,再直走,再左转,向右,往前—— “你怎么在这?” 有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尤黎回过头,发现是何琪,对方看他的眼神很警惕,上上下下打量着,“你怎么……” 他一瞬间读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没有其他原因,他和何琪之间的肤色对比实在太大了,这个女孩已经白得像一张纸,一眼望过去都叫人惊悚,尤其是对方的身上肿胀紫印也有不少,甚至外露的手臂上已经有不少撕裂开的皮肉。 没有血流出来,里面干瘪,只能看见里面暗红色的萎靡絮状物。 何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第三天了,负面状态又加重了,我们现在动作大一点,身上的皮都会撕裂开。”她盯着手上的伤口,“它原先没这么大,是被我撕开的。” 何琪边说边上手演示着,“你看,我轻轻一撕,我的皮就从我的身体上撕下来了,像不像在剥水果皮?”她说,“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了验证猜想,又多撕了几道。” 她底下都是干瘪的血肉,血肉膨胀成絮状物,包在又细又长的骨头上。 何琪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它们就飘在了地面上,“我们的身体里也已经被异化成纸人了。” 如果现在有个进度条,那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70以上。 尤黎倒退两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些东西,他不安地看着越走越近的何琪。 对方阴着神情,“但是你怎么不一样?” 尤黎的肤色已经快变回正常,他身上的青紫也都消了,异化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任何的踪迹。 何琪说,“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消失不见,你昨天发现了纸人的线索,我们得出摆脱陪葬纸人的身份才能走出去。”她说,“把你得到的通关线索说出来。” 尤黎倒退几步,努力镇定下来,“昨天你们没有走出去吗?” 何琪,“蒙上眼睛后只要往门外走,无一例外都会在原地打转。” 尤黎问,“现在有几个玩家?” 何琪皱眉,“不就我们五个。” 尤黎说,“可是我刚才看见了第六个,你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因为触犯规则死去的男玩家吗?”他顿了顿,“我刚刚看见他了。” “但他的肤色是正常的。” 何琪不信,“怎么可能。” 尤黎很着急地说,“我没有骗你,我刚刚真的看见了,其他事情我不能给你一个解释,我用这个线索和你做交换。” “不管你用什么道具检测我说没说谎都没有问题,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何琪看了他片刻,“跟我来。” 尤黎被她带去了正堂。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 快要入夜,都是喝得膀大腰圆的宾客们和童男童女,尤黎跟着何琪走进它们之间时,他的发现自己只要经过那些童男童女,它们都会战战兢兢地弯腰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因为他走在后面,何琪并没有注意到。 尤黎被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这是两天前,他被迫套上新娘服,停下来不敢迈进去的地方。 何琪蹲在地面上,用双手不断寻找着,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道理,如果瘦高男的人皮还在这里,那尤黎说的就是假话,如果不在了…… 何琪面色难看,“不在了,居然不在了。”她突然回头问,“你在哪看见他的?” 尤黎,“离这里很远。” 何琪自顾自地说,“也是,这里人来人往,怪不得……怪不得她突然说她要留下来……” 尤黎迷茫,“谁留下来?” 何琪,“他走路的姿势,或者其他动作,和你两天前看见的一样吗?” 尤黎茫然,“我不记得了。” 何琪,“他看见你了吗?他是不是走得很快?没有多停留?他的身高身形有变化吗?” 她问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在尤黎要回答时又突然说,“算了。” 何琪突然死死盯着手上的伤口,片刻,她抬手把自己的皮撕了一段下来,在她的身体上像纸一样薄和细撕的皮,彻底被撕下来暴露在空气中后,瞬间变得像人皮一样柔韧细腻。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要这么通关。”何琪笑声清脆,她说,“走吧,看在你提供的线索份上,我带你杀其他人。” ——杀人? 杀什么人? 尤黎看见她阴狠的眼神,僵硬地一个字都不敢说,在对方视线的逼迫下,不得不转过身往回走。 他余光看见地上的影子,瞬间屏住了呼吸。 地面上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影子对他的影子高高举起了双手,手上还拿着又细又尖的匕首。 尤黎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反应地准备去躲,又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因为系统在他脑子里说,“她不敢。” 是的,是系统让他来的。 系统不会害他。 尤黎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恍恍惚惚地抬头,骤然看见所有童男童女都扭过了脖子,死死盯着这里。 何琪面色惨白,她的手缓缓放下来,最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npc护着你?” “这个副本既然把通关方式设置成这样,就不可能不允许玩家们自相残杀。” “一定是你。” 何琪脸色难看,“算你好运。” 她手中的刀没有放下,急匆匆地攥着匕首,寻找下一个猎物。 尤黎怔怔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同伴突然变得对他刀剑相向,但他一直害怕的npc们刚刚却保护了他。 他深呼吸一口气,先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想了片刻,才终于明白何琪说不在了的意思。 尤黎没有时时刻刻和玩家们待在一起,反应没有那么迅速,迷茫地问,“她为什么会想杀我?留下来的她又是谁?” 他想不明白。 系统引导着他,“你看见了什么?” 尤黎,“已经死去的男玩家。” 系统,“不见了什么?” 尤黎,“他的尸体。” 系统,“是尸体吗?” 尤黎,“不是……是皮,是一张被揉起来的人皮。” 尤黎说,“她刚刚问了我很多那个男玩家的特征,她不相信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本人。”他看着稀少的线索,一步一步地往下推,说出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今天早上,那些玩家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去正堂寻找线索,一部分去了灵堂,还有一部分在府内自由寻找,这个人就是何琪。” “她刚刚说了独自两个字,那么现在灵堂有两个人,而独自前往正堂寻找线索的人,她是故意留下来的。” “她猜出了什么,把掉在这里的人皮给捡走了是吗?” “她把人皮披到了自己身上,成了已经死去的男玩家,她不敢让人发现这个隐秘的线索,所以行色匆匆。” 尤黎蹲在地面上,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玩家们一开始来到这个副本,通过了成为陪嫁仆人的任务,顺利进入了林府,所以我们的身份从路过的看客变更成了陪葬的纸人。” 要验证这个说法很简单。 尤黎对近处的一个童男童女招了招手,“小朋友?你可以过来吗?” 其中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跟前,她顶着发白的瞳仁,惨白的肤色,和青紫的手指甲,好奇地看着尤黎,却不敢看太久,“夫人唤我有什么事?” 尤黎比出一根手指,“我想要一点你的头发,不疼的。” 小女孩背过了身。 尤黎很小心地从她的身上撕下了一点头发,是的,撕,像撕一张纸一样撕了下来。 他说,“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尤黎看着童男童女们离开的背影,“它们也是陪葬用的纸人,不是活人,也不是真的鬼。” 所以通过第一个任务的玩家也是了。 但在那个情况下,玩家们只能硬着头皮去通关,这一条路线是必经的。 尤黎说,“所以我们会在接下来的三天内一点一点被异化成纸人,纸人是走不出林府的,要摆脱纸人的身份,就得把自己重新变成活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恢复正常的手,“但我现在不是恢复正常了,是被同化成副本boss一样的存在了,对不对?” 那个棺材里面的东西看着就很奇怪,钻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也很奇怪,不可能靠那种东西恢复成活人。 系统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尤黎继续猜,“通关的方式就是找到一张人皮给自己披上,让纸人玩家伪装成活人,掩盖成功身份后,才能顺利离开林府。” “我猜我们离开的时候,还得混在宾客们里面,等三天三夜的筵席结束,宾客们纷纷起身离去的时机。” 尤黎看着自己的手,很安静地说,“但人皮在自己身上时会被异化成纸张的状态,只有剥离脱落后,才会变回成人皮的状态。” “但这个男玩家是意外死的,这张人皮已经被人捡走了,剩余的人都还活着,她刚刚想趁我落单,杀了我,用我的皮通关。” “所以她现在准备去杀其他人?” 尤黎立刻站起身要往外跑。 系统,“去哪?” 尤黎呆呆地回答,“……阻止她杀人,是我把线索告诉她,让她猜出通关方式的。” 他脑海中的机械声不带任何人类的情绪,“不死人怎么通关?” 这次进来的玩家只有六个,自相残杀的方式成功后能通关的玩家只有三个人。 但尤黎做不到。 他不可能会去杀人。 系统给出了一个不让他为难的解决办法,“等,等他们打完了,消耗完道具和力气,你去捡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尤黎不停地摇头,“不行。” 系统语气冷漠,“那你就留在这。” 尤黎呼吸顿时一窒,他听出来系统有些生气了,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要留在这。” 系统不再出声。 尤黎自顾自地说,“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他往外跑起来,“我先去提醒他们,再去找其他的线索。” 系统,“没时间了。” 尤黎怔了一下,他听见系统在他脑子里莫名说了一句,“抬头。” 他怔怔顺着抬起头。 尤黎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黄昏的一片天,要落日了,又要到晚上了。 系统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 尤黎心底却生出一股剧烈的不安,把他压得快要喘不过气,像顶着一块很大的石头。 他知道身下的人在哪,在灵堂。 但尤黎此时此刻却迈不出一步脚,他一往那个方向走,腿根都在不自然地打颤发抖。 腿肚子都软了,很酸。 不敢,一点都不敢。 但尤黎下一秒,却骤然往前走去,他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以为是自己恍惚了一瞬,想着还是得去提醒其余玩家们。 所以下意识走了出去。 一步,又一步。 尤黎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他在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向着灵堂的方向走。 他心跳和呼吸迅速地加快,恐惧几乎达到了顶点,心里抗拒得不行,但还是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那个方向走,往他夫君在的方向走。 等到了祠堂大门前时,黑夜正好落下,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而尤黎以为在这里的玩家们没有一个在,过去了那么久了,说不定自己走了,说不定被赶走了,整个南院空空如也,只有头顶挂着的数顶八角白事灯被风吹得晃起。 灵堂的门轰然向内打开。 他夫君这次站立在不近不远处,端着一烛蜡,细细观赏着,熔化后的蜡液烫在他手上也不曾动过分毫,仿佛失去了痛觉。 尤敛半抬起眼看向此处,“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日后要小心些。”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尤黎僵硬地站在原地。 知道他跑去了哪里,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知道他经历过发生的一切,那他跑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知道? 他真的是靠他自己跑出来的吗? 一个两千积分的道具真的可以屏蔽品质顶级的道具发出来的异响吗? 如果他是被放跑的,那对方是不是同意了,同意他说的,真的给了他一个机会。 摇曳的灯影倒映在他夫君的面容上,明明暗暗,没有明确的界限,尤敛垂眼用指尖挑着烛火,滚烫的蜡液顺着线引,在他手上燃烧。 他静静瞧着,长身玉立,许久未曾动过。 仿佛平日也在此处站习惯,看习惯了。 等了许久,才等来归家人。 尤黎低着眼睑和他僵持着,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声让步的轻叹,听见他夫君道。 “夜深了,白日再出门罢。” 第75章 皮影戏17 不舒服 这次没有再被操控, 是尤黎自己走进来的。 他屏着呼吸,望着远处,扶着打开的门, 很慢地一步一步走进去。 有些紧张地看着人。 但尤黎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过眼,有些发怔的,他其实很好哄,也没有什么脾气, 是很好欺负,像一个面团,被人怎么揉都不会生气。 可是面团捏紧了也是实心的。 尤黎抿紧唇,来到人身边,他望着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孔,又低了低眼, 看对方沾满滚烫蜡液的手,出乎人意料问了一句, “……你疼不疼?” 声音很轻,很小。 尤敛抬了抬手,他手上的蜡液凭空消失不见, 瞬间恢复成修长如玉的模样。 尤黎看他将那盏长明灯放下, 又去燃了一盏新的,动作间不急不缓。 他身后的灵堂大门倏忽间合上。 尤黎下意识回头看去,他呼吸又紧了一些,但很快, 在对方专心无比的动作下又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种时刻。 不管是和小丑、医生还是和019, 都没有现在清醒着处在一个空间里无声陪伴的经历。 明明很安静,都没有出声,却莫名有一种奇怪的联结默契点。 尤黎亦步亦趋地跟在人后面。 灵堂里的香火味仿佛浸透到了木质深处, 历史悠久深长,尤黎走近了,还能闻见对方身上久待此处,沾染上的沉檀香。 厚重古朴,定神静心。 尤黎像坠在人身后的尾巴,他还得小心不踩到对方拖曳出的墨发和长袍,试探性地开口,“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尤敛道,“敛。”他叙述道,“此字有二意,一为贪婪、横征暴敛,二为约束,克己复礼、修身养性。” 尤敛问,“夫人觉得夫君是哪一类人?” 尤黎猝不及防被问,想了好半响,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克己复礼?不像。 尤黎想到昨晚棺材里的时候,很快就把这个倾向排除了。 横征暴敛?也不像。 尤黎扪心自问,他是没有耐心一根一根燃起上万长明灯了。 尤敛缓声道,“兴许都有。” 尤黎被这四个字弄得有些不安,他小声问,“今晚我还要睡棺材里吗?” 尤敛只说了两个字,“莫怕。” 尤黎还想再说些什么。 尤敛道,“夫人想从我这讨个机会。”他漫不经心地勾唇,“夫君给了,但生意总不是白做的。” 尤黎提起一颗心,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问,“那我要在棺材里待几天?” 尤敛没有任何隐瞒,徐徐道,“三日。” 今天是第二日。 尤黎刚开始进副本还能感受到一些饿意,但在他慢慢变成纸人的过程中,饥饿感已经消失了,如果他变成活人的方式是正常的,那尤黎现在跑了一天,还没吃东西,早就该产生饥饿感了。 但没有,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只要躺进这个棺材里,棺材里的东西会慢慢钻进他的身体里,钻进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缝隙,浸透同化,彻彻底底地改变他。 这个过程只需要三日。 三日后,他还没有找到通关方法,就出不去副本了,尤黎不想杀人,就算去捡漏,他也要对已经两败俱伤、奄奄一息的队友们下手。 这个行为更可耻。 这个副本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副本的结局也不是只有一个,他还记得他在第一个副本里打出了另类true end线结局,多拿到了五万积分。 但第二个副本只是正常通关,所以只拿到了三万五积分。 有不一样的通关结局,就一定有不一样的通关方法。 尤黎,“我答应你。” 他想了很久才点头。 不答应也没有办法,现在能得到他白天出门的机会,已经很不容易了。 尤黎不敢提太多的要求。 “那……”尤黎说话声越发地轻,他几乎是在用气音问,指心都捏得发白,带着奇怪的闷,“你可不可以不要给我塞奇怪的东西……” 尤敛道,“不舒服?” 尤黎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挤出几个懵懂又迷茫的字眼,慢吞吞的,“好奇怪,不想要那样。” 他哪里知道什么是舒服,什么是不舒服,怎么才算舒服,没有人教,疼了都怕是会觉得是正常的。 这两日也只会抱着肚子和人哭太酸了。 尤黎仰起脸看人,不想说但只能和人描述着那个奇怪的感受,希望对方听完后就能放过自己,“很难受……” 他去扯尤敛的手,低着脸,将对方的手指按在自己肚子的下方,小腹上的软肉处。 因为迷茫,不知世事,所以说话和动作都带着一种纯粹的直白。 “这里会怪怪的,很酸。”尤黎摇摇脸,又重复了一遍,“不想那样。” 尤敛仿佛很用心地在感受,他用指腹再向下触了触,“夫人可有感受到痛意?” 尤黎抿紧唇,“没有的。” 医院、福利院包括学校,教给尤黎的生理知识都很浅薄,他能知道正常的是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甚至这一部分都半知不解,似懂非懂。 发现那里被奇怪的东西钻进去后,还会在脑子里哭着问系统自己会不会被感染生病。 尤敛也问,“找不出病因。”他笑吟吟的,“那该如何是好?” 尤黎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很突然地侧了侧耳,仿佛听见了什么,瞬间眼睑全湿起来了。 系统的科普简单又粗暴。 尤黎甚至都没有听完,大脑自动模糊处理了,很快就意识到对方做的事情和019对他做的事情一样过分。 是不对的。 尤敛问,“听见什么了?” 尤黎拼命摇头,“没,没有。” 尤敛直起身,“夫人不想,那今日就罢了。”他张开手示意。 尤黎提起的一颗心骤然松了下来,他没有挣扎,主动走过去叫人抱了起来,下一瞬却被人附耳低语。 “只弄一个时辰。” 尤黎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力,他看着自己又被抱去那个棺材里面,呼吸都快停了,熟悉的触感很快就遍布全身。 尤敛道,“不过……” 尤黎一下抬起眼看他。 尤敛笑,“夫君说过,我没有让人旁观的兴致。” 尤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脑子里问系统,说他失去了视觉,系统是不是也会看不见。 系统语气冰冷,“只能看到数据。” 什么数据尤黎也不知道, 也没有权限知道。 尤黎没有拒绝的选项,他声音很小,很难受一样,“只弄眼睛,只遮眼睛好不好?”他说,“我不想听不见。” 虽然现在系统更改了功能,即使他的听觉被屏蔽了,也不会隔开和系统的交流,但那种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很不好受。 尤敛片刻后才抬手。 尤黎眨了下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视觉没有任何的变化,他还是能看见眼前的一切。 尤黎在脑子里问,“系统?你还能看见吗?我怎么没有变化?” 系统语速很快地说了几个字。 尤黎一个都没听见,全被消音了,他有些茫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他来这个副本的第一天,他喝完交杯酒后,晕过去的时候即使听不见系统说话了也还能听见他夫君说话。 那现在也是一样。 所以昨天对方都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尤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刚刚还觉得对方很好说话,现在也不敢再有这个想法了。 尤黎把自己埋起来,闷着晕湿的眼睑和热气,抱得人很紧,他不说话。 但很乖,脑子里教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不管尤敛怎么问,指尖触到他的哪里,都只会学三个字,不舒服、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 还是不舒服。 尤黎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不舒服了,然后慢慢地就不说话了,在脑子里也憋着不说话,偶尔才会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呜咽。 坐在厚重冰凉的棺椁上,很缓慢很缓慢地侧倒下去,紧紧蜷缩起整个身体,又叫人抬起赤着的细脚踝。 数据显然没有画面来得那么直观透明。 系统片刻沉着语气问人,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尤黎一直发出很微弱的呜咽和吸气声,听上去呼吸都难以控制,难受得不行了。 说了这么多遍不舒服,总算得到了教训。 被冰冷的机械声哄了好几次,才从唇舌间吐出热乎乎,湿津津的几句话,这些话仿佛也被烫过,带着一种黏稠模糊的音感,滚着湿汗的哭咽。 “不要舔……” 说不全话。 “求求你。” 整合了好几遍才能得出一个结论——被人钻进了舌头。 第76章 皮影戏18【已修改】 只听真话 尤黎近乎趴伏在整个棺木上, 侧躺着,衣裳已经完全滚落开,露出里面的一点红。 是他带着乱跑了一天都没有脱下的小衣服, 布料很软,纱帘松软凌乱地垂在他的身上。 雪白一片。 眼睑上坠着泪,紧紧蜷缩在一起,两条细长的腿都快绞成一团了, 脚尖一直在颤着。 尤黎脖颈间已经泅出了一点细细的汗,打湿了上面挂着的小衣服,让横在颈间的那抹红变成稍深的一片。 泪眼模糊地低脸去看,也只能看见自己腿心里露出的一点墨发,偶尔会看见一些人的面容和眉眼。 那是一张跟他相似的面孔。 尤黎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错觉,一些凌乱的, 仿佛是他自己在赐予自己,自己在操控自己…… 说不清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但莫名的耻感会在那一瞬间笼罩他的全身,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一直攀岩到整个后背,再一瞬炸裂开,蔓延到他的整个脑后。 仿佛灵魂都被剥开裸露, 毫无保留地卖给了别人。 跟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冷鬼气不一样, 这次是有温度的,异物感强得发指。 尤黎囫囵地说着胡话,在喊“脏”。 哪里会脏,腿是白的, 干净的粉, 捂得发烫后闷出些微的湿意,又细又软的香在过高过热下,若隐若现地直往人鼻息里勾。 不知道做了什么。 尤黎下意识踢蹬了一下, 他的脚心在发烫下也是粉的,纤细的脚踝被人握着,踩在人的肩头上,先是踢了踢人。 颤得厉害了,脚尖又不小心地蹭过尤敛的侧面,胆子很小,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尤敛被他的小夫人踩了一下脸,一个没看住,钻得够深的信子从黏腻潮湿的软地分离。 叫人从棺材上滚下来,跑了。 尤敛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缓缓抬起面,半张面都在往下滴水。 几缕墨发也被浸湿,蜿蜒垂下。 片刻后才站起身,他回过头去看连滚带爬就要跑离的人,问话的语气带着不宜察觉的森冷,“夫君准你动了?” 尤黎赤着脚在偌大的灵堂里胡乱地跑,踉踉跄跄的,腿都是酸软的,倏忽间,他全身都诡异地骤然失去了力气。 四肢无力,被抽空了一般往地上跌落,又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接住。 尤黎睁着视线模糊的眼,他掉得泪让他眼前的一前都变得朦胧不清。 他动不了,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声带都张合不开,连话都说不出,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连血液的流动和呼吸都好像不受控制。 好可怕,好可怕。 尤黎听见他身后的人似乎在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漱了口,才向他走过来。 脚步不急不缓,却让他的一颗心都吊了起来,堪称惊恐地看着自己被人温和地抱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只是不受控制,可能变成了对方手底下的一具傀儡,但是尤黎没有想象过自己的整具身体都是别人的。 心脏的跳动,呼吸的进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处血肉和经脉甚至骨髓,都被人控制着。 他动不了,没有一处地方能动得了。 尤黎软得像一摊水,被人抱着,只能听见人问,“夫人为什么跑?不舒服?” 他想说不舒服。 但他控制不住的,动了动唇齿,将将要吐出两个字,在心里不停地喊——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舒……舒服的。” 尤黎呼着温热又模糊的气,瞳孔都涣散成一片,脸被泪水浸湿透彻。 尤敛一句又一句地问,“先前为什么说不舒服?” 尤黎滚着泪,“我……撒谎。” 尤敛,“对夫君也撒谎?” 不要说了,救—— 尤黎的泪掉得更凶了,“有人教我,教我说不舒服。” 尤敛低笑,“用这种拙劣的手段破坏我跟夫人间的感情,夫人以后莫要再学了。” 尤黎含糊地用鼻音“嗯”了一声。 尤敛道,“为什么跑?” 尤黎呼吸越发急促。 尤敛抬了抬手,轻声道,“不急,夫人身子骨弱,慢慢说。” 尤黎的呼吸在他的病症发作前自发地变轻了,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危险,他徒劳地张了张唇。 尤敛俯下身来,垂着眼皮,“夫人同我成了亲,和夫君便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存在,任何事都能对夫君道明。”他温声,“若是夫人怕羞,不想让外人听见,那便悄悄同夫君说。” 这算什么悄悄话? 但尤黎也只能发出细小的气音,呼着热气,动了动唇,“太……舒服了。” 不可以—— 尤黎视线泛空,眼泪都掉进唇舌里,“夫君……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不要说了。 尤敛教着人,缓缓纠正了他夫人错误的说法,“这便是舒服。” 尤黎用鼻音很轻地“唔”了一声。 尤敛便吻了吻他的眉眼,漱口显然就是为了现在用上的,“夫君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他不紧不慢,“从前不想计较,但也不知外人都教了些夫人什么错误的念头,成日让夫人往外跑。” 尤黎有些迷茫的,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尤敛笑,“除了夫君,有没有其他人对夫人做过越界的事?” 尤黎双眼惊惶地放大,“没——有,有的。”控制不住地说了实话。 好奇怪,为什么要问这些? 他被盘问着过去详细的所有事件,如果尤黎能恢复自由,怕早就拼命摇着脑袋,不想回答这些过分的问题了。 但现在,他只能乖乖地出声,一个谎都说不了。 尤敛问,“他们对夫人做了什么?” 尤黎还在脑子里对系统哭,一边说这个副本的boss怎么什么都知道,连他过了副本遇到过其他人格都清楚,一边又说游戏副本肯定出bug了,让系统快点救救他。 到处求着人。 但现实里只能无能为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亲我,摸……摸我的腿。” 尤敛把手抚上去,似笑非笑,“夫人未婚前就不知检点,夫君好生气。” 阴冷的鬼气又钻了进去。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又要问,又要生气,尤黎真的不敢再往下说了,可尤敛还在问,“还有呢?” 尤黎下意识地道,“会一直……抱我,还会让我摸奇怪的东西。” 他憋得脸都红了,泪水不停地掉,从他看着人的眼睛都能看出来里面全都是“求求你”三个字。 尤敛接着问,“没了?” 尤黎,“还……还有的。”他说话声都带着去不掉的鼻音,“会掰开我,把一个很丑很烫的东西塞过来,磨得我的腿好疼好疼。” 像在外面受欺负了,跑回家跟自己的夫君抱怨哭诉,要个说法。 尤敛,“跟夫君比呢?” 尤黎,“夫君……不让我疼。” 尤黎的手也没酸过,腿也没并得僵过,就含过一些的奇怪东西,他自己也有些被问得恍恍惚惚,觉得好像对方是要好一些。 尤敛将人抱了高些,低吻过去,“夫君对你好吗?” 尤黎很轻地点了下脑袋,又很快地清醒过来,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人道,“夫君都没有让你的腿站不起来过。” 尤敛反问,“夫君不好吗?” 尤黎几乎瞬间就回想起来他最初到灵堂,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从上到下抚过整条腿的时候。 原来那个时候摸他是这个原因。 尤黎神色都呆了,他被吻到深处,被吻得晕头转向,从来没有被亲得这么舒服过。 他睁着眼睛,含着泪,看着面前和他如出一辙的面容。 尤敛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冷脸,他的眉眼是温润平和的,有些时候很难让尤黎生出一些过激反抗的情绪。 跟冰冷恐怖的小丑面具不一样,和冷漠覆着面的019也不一样,他们即使露出底下和他一样的脸,神情也多是冷硬。 尤黎被亲得晕乎乎的,连什么时候脱离了控制都感觉不出来,像是被磨得生钝的软刀子吻着,因为不疼,侵蚀得再深也都没有过分难受的触感。 只有冰冷的机械声在他脑子里出现时,尤黎才能恍恍然清醒一点,他后知后觉,对方并非不吃软也不吃硬。 尤敛只听真话。 系统消音过几次后,此时此刻冷静得过头,“趁他心情好,问问他有没有其他通关的办法。” 尤黎有些听不懂,“问他?” 问副本boss要怎么通关? 这怎么可能? 尤黎在脑子里说,“这是可以问的吗?他会跟我说、会回答我吗?” 系统,“会,他不一样。” 尤黎很乖,他很快就开始学,“夫君给我一些提示好不好?” 尤敛垂下来的墨发还半湿着,他仿佛很好脾气地半笑着,“夫人要什么提示?” 尤黎屏住呼吸,紧紧看着人,说,“我们遮眼睛出不去。” 他等待着回答, 尤敛道,“错了。” 尤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真的和他说了,但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这两个字底下的含意,他说出了和之前的玩家一样的说法,“治标不治本,要挖眼睛?” 尤敛道,“纸人点睛而活,若没了眼睛——” 尤黎怔怔地说出后半句,“就死了?” 这条办法本就是错的,没了眼睛并不能摆脱纸人的身份,而是彻彻底底变成死物。 难道通关办法只有那么一个吗? 必须要玩家自相残杀吗? 尤黎,“没有其他的办法……” 尤敛,“夫人不是想通了?”他掀起眼皮,仿佛在看着远处,“怎么不同他们一起?” 尤黎深呼吸,“我做不到。” 尤敛缓缓笑了,他话语未尽,意味深长。 “那就再想想。” 第77章 皮影戏19 从不食言 天微微亮时, 尤黎被放走。 灵堂的门大开着,半梦半醒的少年被人放落在地,他们二人的衣摆交缠拖曳。 快分离前, 稍矮的人还踮起脚,仰着脸去讨亲,说话声很慢,“夫君, 我……会早点回家的。” 他似乎还有些不舍得走,有些难过地耸拉着眉眼,在说着什么话,要凑近了听才能听到。 “夫君赶我……走。” 尤敛俯下身去听着,笑,“夫人不是自己想要走的吗?” 尤黎有些茫然, “我?对……好像是我要走的,我为什么……”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尤敛直起身, “夫君从不食言,去罢。” 尤黎被人推离开。 少年一边走,一边还会时不时地回头, 似乎在不舍, 他的表情也很困惑,偶尔会侧侧耳,嘴唇无声地动几下,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夫君对我这么好, 才不会骗我, 你怎么可以乱说别人的坏话。” 尤黎在脑子里跟人争论。 系统语气降到了冰点,“你被他*傻了?” 尤黎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有多难听的话,很抗拒再和他继续交流, “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系统,“你还记得你在游戏副本里,正在找通关方法吗?” 尤黎越走离灵堂越远,从他的背影看,他好像歪了下脸,在仔细思考对方话里的意思。 在迟钝又缓慢地回忆。 过去的事好像一瞬间变得离他很远很远,它们像罩上了一层雾,让尤黎怎么看都看不清,只有和夫君相处的记忆鲜活如初。 他睡了一觉醒来,似乎忘记了很多事,被改变了很多东西。 在鬼气黏稠到快要溢出的棺材里又待了一夜,尤黎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同化改变了很多,他的肤色已经完完全全趋向正常的状态,身上的青紫和红肿都消得差不多了。 他很努力地想,很用力地想,才想起一些零零碎碎的句子和混乱的画面。 夜很长。 尤黎昨晚被教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一根杆子,一根细长又冰凉的杆子。 那根杆子在他的肚皮上来回比划着,从腿心直直往上,衡量着长度。 杆子好长好长。 “能进到夫人这里。” 有人在他耳边低语。 能进到他的喉口。 尤黎被吓得满脸都是泪,恐惧感几乎无以复加,他心里一直在拼命地哭,让人不要塞进来。 但现实里他安静乖巧地像一只玩偶,分着腿,顺从地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半遮半掩的小小一件围布下。 粉处方才被人钻进了半截信子, 此时很是松软,湿黏黏的, 趁得杆子的冰凉愈发骇人。 “夫人未婚前就不知检点……” 他还记得那句话,还记得自己的胡言乱语,什么话都和人坦白地说了出来。 一边又是对方训话般地轻声问,“塞进了哪里?是夫人的这里吗?” 尤黎拼命地摇头,“没有,没有——” 说得是实话,所以成功哭了出来。 那根杆子却还威胁地抵着,配合着人低笑着,在他颈侧耳鬓厮磨,些微森冷玩味的语气,轻声低语,“夫人日后要学一个新规矩,要记着。” “这里只有夫君可以入。” 这几个字像刻在了尤黎的灵魂里, 他不能忘,不敢忘。 尤黎不停地点头,说自己记住了,他说了很多保证的话,现在回想起来都带着一种糜烂的残忍色彩。 他想起来他自己说的话…… “夫君……不让我疼。” “想一直,一直和夫君在一起。” “……想夫君了。” “……” 他跟夫君刚成亲,喝了合卺酒,约定以后都会一直相爱地在一起。 ……是这样吗? 尤黎蓦地停住脚步,他面色惨白,扶住檐下又高又宽的梁柱,神色之间都带着一种痛苦又迷茫的仓皇。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新婚’,前景剧情——林府大婚,大摆三天三夜筵席。” “副本通关条件——请宿主在三日后离开林府。” 低沉又冷静的男声在尤黎耳边不间断地响起,冰冷的机械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的提醒和警告。 尤黎慢慢蜷缩地蹲到地面上,他捂着口鼻急促地呼吸着,出了很多很多的汗。 但唇色的苍白和眼里的挣扎是真的。 昨天就已经有点不对劲了。 尤黎低着脸,扒开衣服看了看自己的领口,里面是一角又软又小的布料。 他怎么可能会穿着这个东西跑一天都没有想起来要脱下它?他宁愿就披着一件衣服,都不会穿这些奇怪的衣服。 可尤黎昨天就这么好好地戴着它从始至终都没有生出要把它脱下来的想法。 尤黎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慌慌张张地猛的推开一道无人的房门。 他背着门,重重地把它合上。 手忙脚乱地开始拽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没有任何调理的撕扯,眼泪很不争气地从面上滚落,鞋子和袜子踢到一边。 把那两件被汗洇湿了一点的小衣服踩在脚下,脚心不小心碰到后,又慌慌忙忙地推开。 最后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现在连件衣服都害怕。 怪不得昨天早上会放他走,怪不得昨晚会给他通关提示,因为所有事所有人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尤黎就像一个巴掌大都没有的小人,他再怎么跑再怎么攀,也都在人的掌心中。 对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合拢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困在里面。 他的身体被控制了。 他的言行被控制了。 他的思想也被控制了。 因为有十成十的把握和成算,才不会在乎偶尔张一张手掌,让他看见从指缝中透出的一丁点光,一丁点逃离的希望。 但万一……万一他可以, 万一他就是成功了呢? 尤黎怔怔地抱起自己的衣服,“我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成为了他的夫人,身份更改了,所以我的思绪也会变成这样吗?”他很慢很慢地把它们穿上,“可玩家们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份亲事中的送亲者。” “他为什么可以控制我?” 系统没有回答他。 尤黎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对方会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可以操控他的行为,操控他的思绪,他就好像对方手中的提线木偶。 对方向他灌输什么,他就会相信什么,成为什么。 就因为这是一个灵异本吗? 不,不对,不是这样。 对方即使不在他的身边,也都知道他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碰见了谁,看到了谁,和谁说了什么话,又做了什么…… 不止他,昨晚也是。 他在问通关提示的时候,问到了其他玩家,尤敛抬眼看向远方时,就好像他身在灵堂里也能注视到玩家们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小丑都无法做到,有人可以比在自己的梦里还要强大吗?还要像个全知全能的神吗? 尤黎推开门,有些发怔地走出去,“他真的死了吗?他真的是鬼吗?” “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尤黎抬起脸看向了副本里的天。 这片天明媚又阴冷,照下来的光晕眩着他的双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却让人感受不到暖意。 今天是第四天、三天后了,宾客们该结束三天三夜的筵席,离场了。 尤黎看着光太久,有些目眩神晕,视线也变得模糊,他跌跌撞撞地往正堂跑。 时机就那么恰恰地好。 尤黎跑到时,何琪自挖了双目,他呼吸骤然一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怔怔地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一切。 林府的门大开着,陆陆续续有宾客们在往外走,健身男和王韵都在,但苏云消失了身影。 何琪手里是自己鲜血淋漓的眼珠子,黑黝黝一对,被她拿在手心里,睁着空洞血红的眼眶,直直望着前方健身男和王韵道,“你们昨天说是去灵堂查线索,后来不见了,消失了一整夜,现在我和你们说我们查到的线索,你们又不信。” 王韵白着一张脸,“我们昨天鬼打墙了一整晚,今早才成功走出来的。” 何琪耸肩,“爱信不信,我话就放在这,昨天的猜测是真的,苏云已经通关了。”她把玩着手上的眼珠子,“我现在也要走了。” 健身男也被眼前这一幕激得紧皱眉头,半信不疑,“你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挖了眼睛,和宾客们一起走出去,成功出了林府通关了?” 何琪转身就走,“多说无益,走了。” 不对,不对—— 昨晚尤敛明明说纸人点睛而活,没了眼睛就彻彻底底变成一张纸了,怎么可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通关? 难道他又被骗了吗?尤黎对他夫君的信用度一向降到了零,此时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看着何琪转身混进宾客里,走向大门的场景。 对方步伐自如,一点事都没有。 尤黎已经在想象自己也要挖眼睛的场景了,应该是不疼的,他们现在已经失去了痛觉,但……他现在已经快失去纸人的身份了,还会没有痛觉吗? 他很怕疼,不敢挖自己的眼睛。 尤黎还没决定,就听见“嘶”的一声,还有什么软烂的东西被捅破挖出的黏腻声。 他抬起眼,看见了健身男从自己眼眶里伸出来的手指,“妈的,也没痛觉,出去后补一对——” 健身男话没说完,全身迅速变得纸一样青白,像漏洞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了下去。 他空洞的眼眶爆裂到极致,甚至能看出里面的不敢置信和惨烈的不甘。 被骗了。 何琪转过身,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原地,她手里的眼珠子消失无踪,漆黑的眼球还在脸上,欣喜若狂地丢了手里的几个方状物,嘀咕道,“几个一积分的投影仪就能骗到,之前怎么通得关。” 她疯了一般去撕扯健身男身上的皮。 第78章 皮影戏20 皮影人 人皮被剥离开后, 露出了底下血红色的肉,不断有絮状物飞在半空。 肉质干瘪,暗红, 仿佛已经腐烂。 何琪的动作非常迅速,几把小刀加在一起,就将健身男的皮从头盖骨到脚完整地剥了下来。 她披在自己身上。 那层柔韧的皮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在她身上延展开,牢牢将她裹紧, 内部仿佛还有人肉组织湿润又黏腻的触感。 仿佛还带着上一任主人的体温。 她的脸也被包裹住,彻彻底底变成了健身男的模样,并且是健身男处于正常状态的外型。 一边的王韵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因为太过超出常人理解的一切,她面色煞白,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会导致玩家们之间出现这么惨烈的互相残杀状况。 何琪很好心地提醒她,笑嘻嘻地道, “这才是正确的通关方法,苏云捡了第一天死去的那个男玩家的皮,一大早就跟着宾客们离开林府通关了。”她顶着健身男粗犷的脸, 说出口的话却是清甜的女声, 耸耸肩道,“我可没骗你们,我确实是亲眼看着她走出去的。” “可惜我打不过她,她身后还有公会罩着, 不然让我准备一个晚上去骗蠢货, 也有点太侮辱我了。” 王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个人死,一个人活?” 何琪摸着身上的皮, 反问,“你想跟我抢?” 王韵冷笑,“我抢不过你。” 何琪,“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她看向四周,“不过我们之中不还有一个人一直没出现吗?” 王韵想到什么,又惊又疑,“他还活着。” 何琪,“我昨晚还见到他了。”她转身混进宾客们里,“这个线索还是他告诉我的呢。” 王韵看着她走向通关大门的背影,冷静下来后有些疲惫地环绕一圈,“他在哪?” 何琪摆摆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一步一步向着林府大门走。 没有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去,没有被鬼罩眼原地打转,而是顺顺利利的,迈过了大门门槛。 至此,“新婚”副本已经通关二人。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尤黎蹲在一根高大的柱子背后,死死捂着口鼻,蜷缩成一小团,费尽了全部力气不让自己被发现。 危险,很危险。 副本里现在就剩下了两个人,一个他,还有一个是王韵,只要一暴露,难保对方不会像何琪一样骗他。 尤黎经不起骗,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下不了手,刚刚被何琪剥皮的就不是健身男,而是他了。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被发现。 一定还有其他的通关办法的。 尤敛既然说了让他再想想,肯定不会只有这一条路,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快想,快想,快想—— “走了。” 尤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系统在和他说话,他问,“她走了吗?” 系统应了一声。 其余玩家的踪迹不在被消音的范围内,只要不是太过明显的相关提示,都不会被屏蔽。 尤黎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正堂的确没有了其余人的身影,只有童男童女和三三两两的宾客还在。 而健身男已经萎缩成薄薄一片,像人体被塞进了液压机底下,成为了一张被压缩机压成一滩的纸,没有鼻子眼睛任何能直观看出是人的器官,只有一片腥红。 尤黎的整个后背都泛起了寒意,这股恶寒直窜进他的心底,让他止不住地反胃。 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下场,他以为变成这样吗?到了最后都没有找到通关方法,通不了关,他也会变成这样吗? 要么一天比一天变得很像纸人,要么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尤黎望着四面八方,他不熟悉的建筑,压抑感十足的四合院,被包在四四方方的屋檐下的天,没有任何生气的青白npc们。 不会感受到饥饿,也不会感受到困倦和疲惫,他每天睁眼见到的人只会是另一个自己。 被迫抛却了所有。 他还没有通关多少个副本,还没有赚到很多积分,甚至不知道小丑是不是还躺在冰冷的楼底下等他,和019做的约定也还没有生效。 尤黎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不能留下来,也不想留下来。 但回过头看,又仿佛看见了灵堂里每日每夜都在点长明灯的身影。 他要救一个人,就必须放弃另一个人。 他要做一个选择,就要放弃选择里的另一个选项,他甚至找不到能选择的选项在哪里。 尤黎有些低落地垂下了眼。 系统催促他一声。 尤黎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他走到健身男的身旁,屏住呼吸看着地上的那一张肉纸。 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那些絮状物,像是羽毛。 尤黎收集了一些包在衣袖里。 那些童男童女在做着善后的事,收着桌上的酒菜,一边藏不住好奇地看着府里新来的夫人。 尤黎一转身就对上一个视线,他犹豫了下,招了招手,这些童男童女长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辨男女的方式也就看谁头顶扎了两个小辫。 它们肤色青白,眼底一片漆黑,眼珠是白的,唇是紫的,但动作自如,表情生动宛若活人。 尤黎分辨了很久,才从那个蹦蹦跳跳朝他走过来的小女孩中看见对方的头发缺了一块。 是昨天被他扯下一块头发的那个npc。 对方人小鬼大,做事行礼规规矩矩,“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但从她泛空的眼白里还是能看出她只是一个活过来的纸人空壳,只会按着npc的设定去行事。 尤黎跟她大眼看小眼,吞吞吐吐半天,“你……”他犹豫了一下,“你能不能抓几个宾客过来给我看一看?” 小女孩表情有些机械的扭曲,似乎在挣扎分辨,最后她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道,“主人说,夫、人说的,我们都要照做。” 这句话的重点在“夫人”二字上。 如果是普通一个玩家提出这个要求, 下场是什么恐怕就不好说了。 玩家让npc去抓npc的先例寥寥无几,尤黎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 他有一件需要确认的事情。 童男童女们每个人都随机抓取了一个宾客,牵着这些npc向尤黎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这些npc排着队等一个玩家验收。 实属诡异。 尤黎莫名有一种自己狐假虎威的错觉,他走上前,给每个神情空洞的宾客们都扯了一些头发下来,也和童男童女们一样是纸片的材质。 他神色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纸张。 片刻突然转身向外跑,跑到一半又因为自己不认路会迷路停了下来。 尤黎气喘吁吁的,“带我去——”他说出了那两个拗口的字,“寝房。” 小女孩道,“好的,夫人要去哪间寝房?” 尤黎有些不适应地道,“我和夫君的……寝房。” 小女孩走上前,“夫人请随我来。” 他不单走是正确的,这些npc会保护他,就算中途遇见王韵也没关系。 从正堂走向寝房的路很远。 过程很长。 在漫长的时间中,尤黎望着廊外的亭台楼宇,思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飘得很远,他低着眼睑看了一下依旧表情空洞却挂着笑的小女孩,轻声问,“你多少岁了?” 小女孩,“请夫人放心,我的使用年限还有很久很久哦。” 使用年限? 人不会这么称呼自己,只有物品才会,就像在回答纸人不会轻易损坏。 尤黎,“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小女孩,“主人在,我们就在了。” 尤黎换了另一种方式问她,“你们办了多少次婚礼了?” 小女孩,“已经上万次了,我们没有出过错哦。” 这个副本已经进过上万批次的玩家了吗?尤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会数数,每一批次的玩家按最少来算,在这个副本里待三天就能通关结束。 那起码也过了上百年之久。 但尤黎从出声到现在也才成年,作为他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为什么存在的时间年限比他还要长久。 他的时间观念和意识一瞬混乱。 系统仿佛看出他的不解,解释道,“副本内的时间流速不等于外界即现实的时间流速,而系统空间不存在时间概念。”他说,“它连接无数个时空。” 尤黎似懂非懂,“那副本里的时间流速……” 系统,“从它存在的那一刻、被投放进副本的第一批次玩家开始算起。” 尤黎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他旁边的小女孩道,“但是夫人是第一个夫人哦。”她顿了顿,推开门,“到了。” 小女孩伸出手,全是眼白的眼珠子转过去,“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尤黎,“没有了。” 她背过手,又蹦蹦跳跳地飘似的轻盈离去,光看着背影都有一种诡翳感。 尤黎推门进去,他目标明确地去找第二天早上,他在这里发现的那些制作皮影戏的工具。 尤黎拿出自己刚刚收集的健身男死后身体里的絮状物对比,玩家变成纸人后,血肉絮状化后的状态也十分像芦苇。 他们最初的表层猜想是玩家们都是冥婚背景下,送亲后会陪葬的纸人,所以他们出不去。 但现在他发现离开的宾客们也是纸做的,尤黎想起来刚入副本时,在林府大门前的红灯笼下上演的一出皮影戏。 仿佛一开始就错了,都错了。 他们到底是陪葬的纸人, 还是皮影戏里的皮影人? 第79章 皮影戏21 夫君在,莫怕 这个副本的通关方法并不难, 所有玩家的身体变动都很直观明显,一目了然。 难就难在这个副本的通关人数是固定不动的,最高只有百分之五十, 一个玩家的通关必然踩在另一个玩家的尸体上。 和舟山精神病院、荒漠公路的副本都不同,前两个副本操作得好,自杀的难度容错率并不低,上一个副本甚至存在只要开局扼制住被角色卡操控的情绪, 不让玩家们之间出现死亡后就能全员通关的可能性。 但反之,只要开始了,就只能活下来一个人。 而这个副本把所有的矛盾和通关难度都完美转移到了玩家身上,刚进副本的惊险也完全由设定机制和小npc操控。 副本boss在里面是完全隐身且不用出面的。 如果尤黎只是一个普通玩家,从进副本到和队友自相残杀完出副本,他恐怕都不会见到副本boss半个影子。 尤敛仿佛根本不在意玩家的来来去去。 他们像是路过来求主家借助的客人, 从头到尾能接触到的只有低级的门房。 副本boss连面都不用露,一只手就能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甚至通关方法后的真相,都是玩家们自以为的表层真相。 只有尤黎。 只有他被留了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他自顾自地对系统说, “我们刚进副本的时候就有提示了对不对?” 系统并未回答他。 但尤黎不需要系统回答, 他只是需要有个人可以倾听,他不断地回想,不停地回想一开始那些npc们说得话—— “诸位,诸位莫急, 今日林府大婚, 好戏即刻登台,准保众贵客瞧个痛快!” “新娘怎么还未下轿……” “这戏上可不是这么演的,错了, 错咯。” “错了,错了!” 尤黎不知道现代婚礼和古时的烟亲嫁娶有什么区别,但不要紧,就算是他什么都不懂也知晓,结婚当日,最重要的怎么会是宾客们有没有“瞧个痛快”,婚礼的流程有没有“出错”,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婚事的两位主人吗? 尤黎一个字一个字地怔怔轻声念,“……今日林府大婚,好、戏即刻……登台。” 林府门前的那场戏不是演得给宾客们看的,而是给玩家们看的。 他们的身份不是在进入林府时从路过的看客变成了纸人,而是在这一瞬间,从玩家变成了戏里的皮影人。 所以他们不能出错。 所以“新婚”的流程不能出错。 一旦出错就会砸了戏台子,从而被周围的看客们扑食而空。 所以当时的所有npc们都在念着“错了、错了、错了——” 所以他们一错就会死。 所以…… 尤黎低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他宛如常人,没有任何异样的十指。 所以副本boss才能够操控他。 因为操纵皮影的捧杆在尤敛手上。 整个林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上演,玩家们在他眼中宛若蝼蚁。 他站在无可企及的高处,随手拨弄棋子一般,了无趣味地纵观全场。 尤黎像是西洋棋幻化出来的小人,被他放在手里来回把玩,还没对方半个手指大。 棋子的体积和人对比的大小, 就是玩家和副本boss的差距。 他们又好像是对方手中的沙砾,偶尔有沙尘从指缝间落下,也引不起对方分毫的注意。 哪有人会在意蚂蚁的一举一动? 没有办法了吗? 尤黎把自己的所有猜测都和系统说了,他有些茫然,“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系统,“有。” 尤黎眼睛一亮,随即又低落下来,“你不能说给我听。” 系统却道,“你第一个副本是怎么通关的?” 尤黎想了想,“我……”他嘴边还徘徊着那两个字,被019教训过一次后,不太敢想了,“跳楼。” 系统循循善诱,“还有呢?” 尤黎茫然,“哥哥和我一起跳了?” 系统顿了几秒,“然后。” 尤黎回想着,“副本永久关闭了。”他有些茫然,“可是019说……” 019说副本boss没那么容易死。 哥哥还在的话,那为什么副本会关闭?是因为梦魇不在了吗?因为其中一个副本boss的缺失,所以导致副本出现了重大漏洞,不得不关闭了? 所以他才达成了另类true end线。 这只告诉了尤黎一个讯息。 副本并不是坚不可摧。 尤黎,“副本是可以被摧毁的吗?”他说,“它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bug产生无法弥补的漏洞,从而导致副本关闭?” 系统,“无法理解宿主的诉求。” 尤黎眼睛一亮,立刻换了一种说法,“如果副本崩塌关闭了,我们这些还留在里面,不能再进行通关的玩家怎么办?” 带着一些不太熟练的质问语气。 尤黎模仿着坏语气,“这是你们副本准备不完善的原因,后果不需要我们玩家来承担吧?” 系统语气隐隐带笑,“当然。” 他们之间有些难以言喻的默契。 尤黎放下一颗心,这两个字就足够了,不需要问其他的,他也不贪心—— 系统,“鉴于玩家的游戏体验会因此受到影响,还会酌情向玩家们发放补偿,请放心。” 尤黎觉得有点不切实际,他很小声地问,“真的会给我吗?” 系统,“空口做梦?” 脱离服务后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尤黎呐呐地不敢再问,他仔细地想,“……那怎么才可以摧毁副本。” 系统仿佛等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语气都带了些舒意,冷笑道,“都在棺材里躺了这么久就差下葬了。” “给他烧点纸钱送他去死吧。” 尤黎愣愣地问,都有些结巴了,“哪,哪里来的纸钱?” 系统嗓音冰冷,“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纸人。 遍地都是易燃物。 尤黎呼吸都停了,但很缓慢的,他的心跳愈发快,愈发剧烈,他看起来很安静,眼睑低低的,却冒出了一个很让人不敢相信的念头——一把火烧了整个副本。 系统在让他放火烧副本。 尤黎有些发怔,“怎么烧?” 真的可行吗? 尤黎下意识问,“哪里能有火?”他下意识抬头看天,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白日却熄了。 还有哪里…… 尤黎下意识在心里念系统商城,但他翻遍了都没有找到火源。 现代危险物品是禁止购买的,包括枪支弹药和火种,即使是拆卸开的零部件也不行。 还有什么地方有火?还有…… 还有—— 尤黎转身猛然推开门,他朝南边跑过去,灵堂还有火,灵堂的长明灯是常年亮着的,烛熄了就会换新。 少年跑动的身影很显眼,宽大拖曳的外袍被风吹起来后,让他看上去更加清瘦,长发也被穿廊而过的风吹起。 只要是经过的人,没有人会不注意他。 王韵也是,准确来说,她无法忽视她通关的最后希望,她找了很久,不确定对方这么久不见死了没有。 甚至觉得人死了也好,她捡了对方死去的皮,就能直接通关了。 她没有何琪的心狠,也没有苏云的心细,也很难做到去和玩家自相残杀。 但副本里的残忍会同化每一个人。 尤黎在撞见人后步伐没有停下,他急匆匆地侧过脸看了一眼,光让他的眉眼都染上朦胧的晕层,又跑过,“我找到其他的通关办法了,请你相信我。” 请你相信我。 王韵出手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她甚至没有思考自己被骗的可能,小孩怎么骗人?又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问,“什么通关办法?” 最后又看着尤黎跑远。 灵堂的门静静大开着,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但等尤黎跑进去时,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漫天的烛火和无尽的灵位。 尤黎甚至还拜过它们,即使他不知道这是为谁点的长明灯,他怕烫,用衣袖裹在手掌心去捧起一根白烛。 但衣裳很厚,隔冷保暖,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烫意,后知后觉地想,衣裳也是别人给他的。 这烛火也是别人的,而他要拿这火去烧人家的宅子,甚至第一步烧得就是尤敛的灵堂,易燃物除了帷幕就是祭奠用的花圈。 做得属实有些过分。 尤黎把花圈一个一个搬了出去,还是觉得放火烧人的棺材不太好,他把花圈聚集到一起,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白烛。 微小的火苗在上随风摆动,似乎下一秒就会熄了,他很小心地用手护着。 系统看他呆呆盯着面前堆成一团的花圈,站了半天也不动,低沉道,“心软怎么做得了事?” 他语罢。 尤黎却仿佛受惊一般,忽然回过头向侧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方才却好像有一个人,贴在他耳畔静静同他说话,和系统问他的语句完全重合在一起。 可尤黎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捧着白蜡烛的手都在发抖,深呼吸一口气,颤着眼睑闭上了眼。 在这之前没人敢这么做,尤黎是第一个,尽管他是被教唆的,他深呼吸一口气,烛火从他手上掉落,骤然掉进了花圈里。 尤黎跑开的同时回头去看,几乎是眨眼的事,在他眼前乍然间—— 火一瞬间冲天冒了起来。 系统说得是对的,林府遍地都是易燃物,楼台玉宇,假山流水,檐下挂着的八角灯,火似乎一瞬间被风起得很大。 直直往天攀去。 仿佛天与地被什么连在一起,有无数的丝线密密麻麻地连着整个副本,火顺着它们迅速地往上攀岩。 像要把天也给烧了。 尤黎仰头去看,像之前一样仰脸去看,他呼吸都停了,仿佛忘了躲,心跳愈发地快。 天际间什么都没有,他却好像看见了一双手,一双无形的、连着无数丝线,能随意掌控它们的手。 沉甸甸地往下压在整个天际间,要将人都压得透不过气,窒息而死。 宛若神祗。 尤黎以为祂会动,因为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就会危及己身,祂却从没有动过。 他莫名想到刚进副本时,因为触犯了副本规则,凭空出现像捏死了一只蝼蚁,将玩家碾压成团的那只无形的手。 他烧得是副本…… 还是谁? 他真正要烧得是他吗?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尤黎呼吸急促,他快喘不过气来,站在漫天的火光中看起来那么弱小,悬殊那么得大。 他不知道,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最开始的火源扑进来一个人,尤黎把他自己赚的积分都用来买了水源,放火的是他,现在要救火的也是他。 已经很勇敢了,全力地在挽救,一点害怕都没有浪费时间地表现出来。 直到尤黎跌跌撞撞地在火光里扑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夫君方才说过。”尤敛环着人,低笑地轻声道,“夫人心太软,怕是会成不了事。” 尤黎已经完全吓傻了,他看见人的一瞬间,眼泪无知觉地掉下来,只会反反复复地拼命重复,“我不知道烧得是你,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以为,以为只是在搞破坏烧一座宅子……” 尤敛低叹,“夫人想烧多少烧多少。” 尤黎好像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全身都在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尤敛吻他,“夫君在。” 尤黎在这个细水长流的吻中忽然感受到一股凉意,像是风依旧在吹过来,他恍恍然睁开眼,呼吸有一瞬停了,然后是猛烈地反扑。 他身处漫天的火光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烫意,就像他深处在燃着数万根长明灯的灵堂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闷热感。 而是刺骨的寒意。 那火窜到一定程度就停了,看起来猛烈燃烧,视线都出现焦晕,却没有呛鼻的黑烟,所有事物都完好无损。 像被控制住又停留下来的一个假象。 尤敛道完后半句话,“莫怕。” 尤黎浑身都在抖,甚至颤栗得更厉害了,他好冷,好冷好冷,骨头缝里都在冒着寒意,脑海里却仿佛只记得那几个字—— 夫君在,莫怕。 第80章 皮影戏22 激怒他 这是一个灵异本, 副本boss连火的温度都可以控制,区区一把火怎么可能烧得成功? 假的,都是假的。 都是骗他的。 尤黎脸上还带着仓皇的泪, 他刚刚真的很怕很怕,怕自己烧了人,呼吸都带着一种闷痛,连着僵直的十指, 滚进心底里。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记不清和对方的过往了,这三天以来都带着一种茫然又惶恐的情绪和人相处着。 就好像习惯了。 习惯了每个副本都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习惯了每次都处在被动方,习惯了自己可能在记不清的过往里欠了很多很多东西,所以现在还回去都是应该的。 每次害怕完, 也不怪别人。 尤黎不知道那股闷痛酸胀感是从心底的哪里生出来的,它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但那一瞬间的难受就这么奇怪地出现了。 扑进冲天的火光里时, 都没考虑过不自量力这四个字,只想着要救火。 头脑一片空白,拼尽全力地去救火。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做这些的时候, 从放火到救火, 他夫君都在一旁看着,直到最后才出现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环住他,告诉了尤黎一个事实——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一切的挣扎, 一切的努力, 一切的不放弃,都没有用,有什么一点一点朝尤黎压垮了下来, 他好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却生不出任何取暖的想法。 无力感覆满了全身。 尤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要在这个吻中病症复发而窒息死亡,像快要死去的困兽。 溺死在这个从大火中接住他的怀抱里。 他的喉间挤出了微弱不成调的呜咽声,嘴巴里甚至还塞着别人的东西,应激一般地吞咽着。 藏在里面的臼齿在打着软颤,被缓缓吻进的尤敛察觉到,他顿了顿,笑了一下。 似乎觉着很是可爱。 尤敛用指尖替人拭着泪,“夫君很高兴,夫人选对了。”他张开手,捂住少年的口鼻,缓缓收紧,温声哄着,“好了,没事了。” 明明他有能让尤黎一瞬平复下呼吸的能力,却还是选择了这个方式,人为去控制对方复发的病症。 在他手里逐渐减少变得稀疏的空气仿佛带着一种残忍的窒感。 要凑近了听,才能听到尤黎像求救般的呜咽呼吸声,仿佛坠在悬崖边上命悬一线的人。 放了火又后悔,怕它真烧起来,现下没真烧起来,又忍不住崩溃绝望。 连在脑子里问系统怎么没有用都问不出口,他怕没用,也怕有用。 系统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出了些状况外的问题,给我点时间。”他利落解释,“卸载一下刚升级的功能。” 尤黎急促的呼吸在系统平静的语气下很慢很慢地安下心来,他有些茫然,还在发抖,但很轻地在脑子里“嗯”了一声。 系统,“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尤黎声音很低,愣愣的,下意识地回答,“他在这个副本里这么厉害,又基本不在玩家面前出现,所以你没有之前那么清楚是吗?” “只有人才会出错,你不是AI对吗?” 系统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但没有答案也是答案。 系统只说,“不会很久。” 尤黎又迷茫地安静下来。 好像有些应激,在现实里本能地发不出声音,也不太想说话,他的呼吸平复下来,但情绪却带上一种钝化。 后知后觉,为什么自己还在发抖? 一只手探进尤黎的后脑发间里,抚着他的后颈,不动声色地按揉着。 少年乌色的长发落在那只温润如玉的手上,穿插而过,衬得尤敛原本常年不见光的偏白肤色愈加苍白。 他的手型修长得惊人,骨相也很美,从大袖长摆中探出,为了应景,檀色长衫层层叠叠,如云罩雪般逶迤在地。 墨发在暗红衣摆上蜿蜒,还能瞧见几缕反了光勾金嵌丝。 如瀑青丝下,缓和下来的眉眼昳丽稠艳,神仪邈绝,这张脸凑过来,尽管半阖着眸,却能看出他们的面容相似。 尤黎同他鼻贴着鼻,他的眉眼还未长开,眼睑还晕湿着,细微地发颤。 但也能看出如出一辙的惊人感。 很让人难以想象这两张相似,又带着一点细微的气质差别,让人直观地感受出来他们判若两人的脸贴在一起时窒感。 偏偏两位主人公还不觉得。 王韵跟着跑过来后,因为冲天的火光看不清视线,只隐隐约约瞧见火源中似乎有两个人,她只来得及看清这么一眼。 甚至没这么看清,只一个侧影,边缘诡异地模糊,光是远远看着都感受到一抹森然,明明周围大火肆虐。 她倒吸了一口气后眼前瞬间一黑,鬼罩眼一般,往前走了两步再看,却发现自己早就远离了南院。 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驱赶,她的后背霎时间漫上让人胆寒的阴冷凉意。 那个该不会是这个副本的boss吗?怎么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是谁?不会是哪个经常消失不见的玩家吧? 王韵没看清,却也觉得很棘手。 她第一次遇上这种副本,从头到尾,玩家们见副本boss一面都算奢侈,不需要把这个副本摸透,通关方法就这么直直白白地摆在那——要么别人死,要么自己死。 无人能独善其身。 · 尤黎的躯体化反应激化了出来,叫人哄了许久,情绪才猛然反扑,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硬生生挤出来,喉腔里都是囫囵的呜咽,“不想烧你,但我想走。” 尤敛温声,“夫君知晓。” 尤黎,“不想,不想看不见,不想听不见,我怕的,我怕。”他像个孩子一样哭,“有夫君陪,也怕棺材,不想睡、睡里面。” 尤敛吻他的泪,“夫君躺了这么些年,只是一张落脚地,没有其他物什。” 尤黎抽着气,说话都让人听不清。 尤敛俯下身,附耳去听,才听见人在哭着说,“夫君不要睡,不要睡那里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反反复复地说,“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了,为什么总是要吓我,为什么?” 尤敛原本想出声,下一瞬就垂眼望人。 尤黎面上都是湿乎乎的泪,又用自己的泪眼紧紧地去蹭人,哭气从他说话的唇齿中溢出来,一梗一梗地抽着,“我好怕你出事的,我真的好怕。” “你不要出事,不要用这个吓我。” 尤敛望了他片刻,低低喟叹一声,细细去吻了下人,片刻又停了,问,“不是夫人想走吗?” 他等着下一句。 尤黎却没有再说了,他说不出任何自己不会走、不想走的话,只是在掉着泪。 尤敛叹了一口气,等了片刻,他在等尤黎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见人动静渐渐小了,于是抬手给人擦拭着泪。 他边动了动指尖,漫天的火光瞬间停歇,而后一寸一寸消逝,偃旗息鼓。 只不过几个眨眼,周围瞬间恢复原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宛若神迹。 尤黎呼吸都停了,移不开眼地怔怔看着,还没回过神就听见脑子里的系统说,“结束了,激怒他。” 结束了?什么结束了?刚升级的功能卸载完了吗?为什么要卸载?有什么用? 激怒?怎么激怒?谁? 尤黎抬眼和面前的人对视上。 他其实能感觉得到,尤敛从没有真正对他动过气,做的一切都有着目的,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尤黎都不知道对方外露的情绪到底是真是假。 他要发脾气,他要怎么发脾气?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很突然地抬手去推人,眼泪半干着就仓皇地转过身往外跑。 还没到五步的距离,却怎么都跑不了再远,又是熟悉的鬼打墙。 尤黎背过身,尤敛不紧不慢朝他伸出手,示意他过去。 他不过去。 外面走不远,尤黎就跑进里面,灵堂里的东西很多,他推倒的第一件东西是厚重的棺材盖板,因为是重重伸手撞过去的。 盖板瞬间变得很轻,轻飘飘就被尤黎推了出去,然后在离开他手的一瞬间,骤然翻转滚落在地,发出轰然的响声。 尤黎怔怔地转过身,尤敛依旧站在门外,半垂着眼皮,神色如常,见他看过来,也只是散漫地回望过去。 没有任何阻拦他的举动。 仿佛尤黎要做什么,砸什么,都会纵容着,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抬手去推旁边点着的众多繁繁长明灯。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滚烫的触感。 烛蜡犹如墙倒众人推一般纷纷然然在尤黎的手下滚落在地,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他自己甚至还会被吓到。 很着急又很笨拙地做了更多的努力。 高高摆着的牌位也被尤黎挥落,他踉踉跄跄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那些牌匾像一座山一样朝他压倒过来。 又四散而开,掉落在地。 任何一块木头都没砸在他身上。 尤黎竭尽全力地搞着破坏,想惹人生气,却反倒在过激的情绪和行为中,让刚停歇没多久的病症又开始复发。 他呼吸急促的,眼前都有些发晕,但也知道没多少时间,不能耽误了。 于是抬起手准备去狠狠拍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不要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尤敛才在这时动了,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动,阻止了人自己伤害自己的行为。 尤黎的手不受控制地停下,听见在自己猛烈的呼吸中,身前是朝他靠近的步伐声,他怔怔地抬起眼看过去。 意识却好像在这一瞬间剥离,从身体里离他远去,视觉和听觉都在变得模糊遥远。 尤黎最后只听见有人叹了口气,对他说话时的嗓音轻得仿佛落不到实处,“睡罢,夫人该歇息片刻了。” 睡一会儿…… 困意从尤黎的全身蔓延。 他好像确实需要休息了。 尤黎想闭上眼,但他最后的意识却似乎在缓慢地睁开眼,最后的画面似乎是尤敛一寸一寸冰冷下去,周身漠然又诡翳。 带着极低的森冷感,几乎让人汗毛倒竖的神色,只一眼就能让人窒息胆寒。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 尤黎眼前骤黑下去。 他的五感在这一瞬间被剥夺,意识也被安抚,即将要沉睡不清下去,被迫陷入了缓和情绪的睡眠之中。 好像有人说了一句话,熟悉的冰冷。 ……是谁在说话? 好像是他在说话。 他的声带不受控制地开合,是他完全陌生的语气,仿佛还没完全适应,带着诡异生疏的非人停顿感。 “我、们,谈——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皮影戏23【二合一】 平安顺遂,无病…… 尤敛长身玉立, 缓缓露出一个笑,“这么久不见,越来越狼狈了。” 系统冷嘲热讽, “多谢。” 功能没有进行升级前,玩家被剥夺了五感会出现和系统失联的状况,这种屏蔽是双向的,监管断联后, 上传到游戏后台的副本数据显示会出现不清晰的断层。 换一种说法,也就是可操作空间。 尤敛只笑笑,云淡风轻道,“举手之劳。” 但归根结底,需要谈判的人不是他。 这四个字纯粹是膈应。 系统冷冷盯着他,说了几个字。 尤敛的表情一瞬收了起来, 他半眯起眼,眼神无波无澜, 神色平静到诡异。 他们显然都不是会任由情绪操控的人,再怎么剑拔弩张的局势,在正事面前都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一致对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系统离开的时候干脆利落, 仿佛再在这个副本多待一秒都会被沾染上什么晦气东西, 甚至没有打算再等答复。 谈判最重要的一点是清楚对方的底线在什么位置,但不需要有任何考虑,这些人包括他自身都很清楚——他们的底线无一例外,有且只有一个。 · 尤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落了, 他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另一边灵堂的门大开着,从西斜下的光照射在沉木上。 他睡得很沉,醒来后意识还有些晕晕沉沉, 不太清醒,但适度的休息好像总会抚平一些情绪,先前过激的呼吸和心绪此时此刻都仿佛变得离他很远。 尤黎愣愣地把自己撑起来,发现自己头顶还垫了一个蒲团当枕头,很简陋。 跟上次他说困了,被人抱进寝房里睡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不太像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 尤黎抬起脸看过去,才发现不止他一个人在。 灵堂还是先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牌位散落了一地,白蜡也乱糟糟地滚成一团,棺材盖已经被放回去了,维持着先前半开的置位。 尤敛背对着他立在一侧,不紧不慢地把地上掉落的物什一件一件捡起来,归复原位。 每做一个动作,地上滚落着的白蜡都会被他曳地的墨发和暗红衣袍拖拽往前。 已经把他夫人闹脾气弄乱的现场恢复了一小半了。 尤黎光看着就有一些束手无措,本来把这里弄得乱糟糟的也不是他的本意。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来之前没做完的事,一边问系统自己还要不要继续,一边又在脑子里有些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让他生气……” 系统,“不用,结束了。” 结束?什么结束了? 系统说得话简短,不能说更多,只能靠猜才能明白里面的含义。 尤黎茫然地眨了下眼,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幻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样的努力才可以通关。 仿佛只能认命了。 尤黎爬起来,他的脚边也滚落了很多蜡烛,他蹲下来,捡起一个还有另一个,捡起另一个还有更多。 零零散散地抱了一大堆,静静地朝人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对方的动作,不太熟练地学着把那些蜡烛也放回原位,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尤敛直起身,他动了动手指,长明灯便凭空被鬼气运上最高处,兰膏明烛,层层堆积后便是无边的震撼。 尤黎不明白,对方明明有一瞬间将他们恢复原状的能力,为什么还是选择俯下身亲手去捡。 好像他一直以来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尤敛拥有能让四面八方的长明灯一瞬燃起的办法,却还是选择亲手去做。 这三日的每一日都不曾落下过, 仿佛过去的每一日也都是这般。 尤黎和他打着商量,“你不让我走,那能不能让剩下的那个人离开?”他说,“这样好像对她不公平。” 就好像六个人里凭空少了一个人,只剩下五个玩家,多出来的那个玩家组不了队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对手,本身就是不公平。 尤敛看他,“路线早就定下,该怎么走,便只能怎么走。” 他抬手,去抚人的侧脸。 尤黎下意识颤了一下,但不敢躲。 尤敛笑,“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他道,“夫人可曾想过为什么放火无用?” 抚着他眉眼的手修长温润,尤黎也仰脸看人,他顺着这句话去想,想不明白,就摇了摇头。 尤敛的指尖也跟着轻晃,他笑了笑,轻声吐出几个字,“假火怎会有用。” 尤黎骤然一僵,瞳孔微微放大。 是,没错,整个副本都是一场正在上演的戏,那戏里的火怎么不能跟人一样,都是剪出来的?怪不得会没有温度,怪不得也可以被控制,怪不得燃烧不起来…… 尤黎不由自主地问,“那真火在哪里?” 尤敛反问,“为夫不早就给夫人了吗?”他笑,“才拜完没多久,记性怎么这般差。” 尤黎当然没有忘,他以为当时尤敛让他跪好,只是单纯地拜一拜,他没有想过这一拜的后面还有这层含义。 这个道具不像其余的几个给他的那么轻松。 那盏长明灯的确早就给他了。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让系统给他拿出来,他眼前顿时有了一些光亮。 这点光亮很小,火苗也很小。 没有烛身,只是单纯的一团火,还没有手指大,它就这么静静地停在空中,停在尤黎的眼前,缓缓燃烧着。 尤敛静静垂眼,移开抚着尤黎侧脸的手,用手不紧不慢地将它拢在手心中。 它仿佛还记得自己的上一任主人是谁,火苗眷恋地攀附上去。 尤黎急急去推开人的手,“不要摸,烫。”他还记得尤敛说这个火是真的。 但他想错了。 尤黎去推的时候,手一靠近才发现这团火也是没有温度的,他顿时怔住,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 这团火很顺利地来到他手心上,但尤黎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灼热感。 尤敛低笑一声,“还想不明白?” 尤黎摇了下头。 尤敛像在教着什么不太聪明的小孩,耐心十足地一步一步引导着,“夫君从哪拿出的它?” 他的姿态和语气都很熟练,仿佛同样的场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上百次,在尤黎想不起来的记忆里,他也是这么教的。 尤黎有些迟钝,“这里?” 尤敛道,“这是哪?” 尤黎,“这个副本里。”他很快就道,“所以它燃起的火也是假的?” 尤黎又不明白了,呆呆地问,“那真火从哪里来?” 尤敛颇为玩味地缓声道,“从天上来。” 尤黎下意识转过身看向外面,却什么都没看见。 尤敛在他身后道,“为夫说过,长明灯是作祈福之用。”他不紧不慢道,“我在这等了许多年……” 尤黎的脑子里好像又响起系统介绍这个道具时说得话——或许你可以试着对它祈求…… “日也想,夜也想,便只能寻求一个寄托之物,也不管有用还是无用。” “最后所求的虽落了个空,它却浸染了我的力量。” ……说不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罢了。”尤敛轻叹一口气,“也不算全然无用。” 尤黎心里念出最后一句——有一定的概率愿想成真,他有些不太敢相信,不相信只是一点力量,却让系统为这个道具标的品级是来源不清的三个问号。 那本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具棺材也同这长明灯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待在里面的日子多了,阵法汇聚,这些力量能慢慢让夫人变成和夫君一样的存在。” “这么一想,是不是没有那般怕了?” 尤敛像在把所有事掰碎了,揉细了给他灌进去,像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人徐徐道,“夫人不是拼了命地想走,怎么还不许愿?” 他呼吸顿时一窒,控制不住地下意识去想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被骗了太多次,已经不敢再轻易地去信、去尝试了。 像关了太久的小雀,让人捏着毛绒绒的细弱脖颈,哀哀叫唤了许久,也改变不了被人来回在手心把玩的命运。 这双手徒然松了松指缝,堪称善心大开地给了他一点喘气的空间,都像是假象。 让人不敢信,也不能信。 已经被吓怕了,教乖了。 尤黎只摇了摇脸,他怔怔地停在原地,没有任何的动作,只能听见身后的人好像叹了一声。 尤敛慢慢走过来,“先前想夫人留下来,用的手段狠了些。”他俯下身从后执起尤黎的手,半握起来,原本还要说得话没了下落,定定瞧了片刻,才突兀地笑了笑,低低说了八个字。 他贴着尤黎的耳畔说,太过近,反而让清晰的话语变得很远,过了很久,尤黎才反应过来那八个字是什么,值得人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吐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里的“老”字并非白头到老之意,而是生死与共。 “罢了。”尤敛又说了一遍这二字,他道,“为夫舍不得。” 尤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了出来,却不敢问,也知道不能问。 但很想、很想问。 尤黎陷入一个檀香悠长沉厚的怀抱里,有人拥着他,教着他,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他听了很多遍很多遍的话,“莫怕。” 但他突然就止不住地发抖。 像是身体早一步比他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有浓稠的气丝丝缕缕从尤敛的指尖溢出,和棺材里的如出一辙,它们汇聚到一起,钻进尤黎的手心里。 系统的机械声在他耳边清晰可闻,不带任何温度,“道具——长明灯,已被激活。” 尤黎的呼吸莫名变得极其困难,他盯着手里的火光太久,视线都开始被刺得发晕。 眼里只能看见一旁执着他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火光的影子倒映在上,影影卓卓地飘动着。 尤敛在教着他。 语气不急不徐,明明嗓音极轻,却仿佛能贯彻人的全身,直击到灵魂深处,再不近人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冰冷往下刻。 祂说,“天降大火。” 于是——天降下了大火。 尤黎眼前迅速漫上一层黄晕,他抬起脸,惶惶然之间以为是日落了,夕阳西下,天都变成了橙黄色。 直到滚烫灼热的高温来袭,他才后知后觉,那是火光映得天边都发起了黄。 尤黎张了张唇,说了一句话,但他却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喉咙艰涩发紧到只能发出气音。 他茫然地问,“为什么?不是不让我走吗?” 尤敛不知为何,笑而不语。 尤黎只自顾自的,好像很难受很难受,“你想让我留就让我留,想让我走就走……” 他身后人俯下身,气息缱绻地吻在他的耳颈处,像在道着歉。 尤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心里有奇怪的胀痛,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的迷茫的痛苦,闷闷的,细细的,原本只有很小一点,然后慢慢地在他的心底扎根发芽。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一说我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有个npc和我说,她和我说这个副本已经启动过上万次了。” “每次都是三天吗?有时候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多几天?我算了算,是不是得要一百年那么久了……” 尤黎说了很多话,他身后的人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他铺垫了很多很多,才问出了那一句最想问的问题,“长明灯是给谁点的……是我吗?你求的是……是什么?” 他没等到回答。 尤黎有些困惑,“你怎么不……”说话。 他转过脸,却一瞬僵住。 瞳孔一瞬紧缩又放大,然后迅速地开始全身发抖,明明周围热得要命,冰冷的寒意却直直从他的后背窜进了尤黎的头顶,蔓延至全身。 尤敛浑身上下都在融化,他像是在被剧火烤着,半张面都被烧毁了,滋滋冒着腐液,化脓滴落,再焦化落灰。 他的神色却半分不动,甚至隐隐还带着笑,眉眼平和得半边像神佛,半边却宛如鬼相。 像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人。 在火灾里死去的大部分人在被烧死之前,都是被呛死的,死人不会感受到被火燃烧焦化的疼痛感。 但灵堂并未有任何的火燃起。 没有人会在活生生被火烧着的时候,表情不动分毫,甚至和寻常并无不同。 他的喉咙都被烧穿,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血液汩汩冒出后又迅速被烧干。 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过声。 尤敛直到现在才开口,“是。” 声带硬生生被拉扯后发出的嗓音嘶哑发虚,他低声叹了叹,抬手去抚了抚人的发。 他的手只剩下半边白骨。 尤黎牙齿都在打着颤。 “这长明灯为夫每日每夜都会点。” “所求不过三件事,望我心挂之人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可尤黎的病从始至终都没有好过,不平安也不顺遂,最后还出了车祸,怕疼怕痛,连站起来都不会了。 尤敛望着人,缓声道,“只是无一字如愿。”他道,“夫君时常想,你在我身边待了六年,从未出过波折。” “不曾疼过,不曾苦过。” “偏偏我一走,似乎世间所有的苦难就都给了你。” 尤黎面色惨白,说话都在抖,“怎么灭火怎么灭火,怎么……”他扑过去,明明之前一直在怕,现在面对被烧成这样的一具躯体却仿佛不怕了,他在哭,“不要烧了,不要烧——” 他颤着指心去摸人那些烧焦的伤口,想去用自己挡火,但他连火在哪都不知道。 尤敛垂眼看着,轻叹一口气,“阴阳相隔,夫君纵有千般万般之法,也只能如隔水相望,护不住你。”他道,“于是我总是想……” “夫人在我身边就无事了。” 尤黎不想听,他去捂人的嘴,“你不要说了,别说了。” 裸露出的声带让每一个字的振动都是触目惊心。 尤敛却在笑,“罢了,为夫无能,留不住你。”他抬手,温和地去捂住尤黎的眼,“会吓到你,走罢。” 尤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他似乎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得见了,他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去看自己的手,近乎哭喊着说,“不要烧,不要烧了,停啊,快停——” 系统的机械声冰冷响起,“道具已进入冷却时间,倒计时:167:53:26。” 整整七天七夜。 像是一块巨石,将人压得彻底绝望。 尤黎突然开始说之前没说完的话,“你想让我走就走,你想让我留就留,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难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哭,“你教我怎么去杀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知道的?” “我会疼的,我也会痛的。” 好痛,真的好痛。 心脏像塞了一大团棉花,硬物感梗在其中,被血液泡得膨胀涨大,密密麻麻的丝絮连在里面,现在它们被人硬生生地往外扯。 它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被抽筋剔骨的痛。 他被人教着亲手去杀死另一个自己,怎么能不疼,怎么会不痛。 尤敛微笑,“会记着夫君吗?” 尤黎僵了好半响,浑身都在冒着冷,仿佛动一下骨头都会咯吱咯吱地响,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尤敛将他拥进怀里,顺着背,慢声哄,“好了,既然不想走,那便再陪夫君一会儿。” 尤黎在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情绪突然一下崩溃爆发,他扯下挡在他面前的手,费力地睁大眼去看,“我不怕,我不怕,你让我看看好不好?你让我看。” 尤敛动作停了,不语。 片刻,尤黎的眼前才重新恢复视线,他看了人许久,看了这张同他相似,现下却宛如修罗的面孔许久。 十指连心,他的十根手指头好像都在发疼,尤黎好像一下没缓过气来,顺过来后骤然狠狠哭着,囫囵不清地问。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他生下来就有病,为什么没有人跟他玩,为什么他总是在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分离?为什么,为什么? 从他的哭咽声中听不出像样连续的问话,好像只是在狠狠地发泄,情绪彻底崩了盘。 但他面前的人却仿佛清楚他在问什么。 他让人环住,被轻声哄着,“因为我们阿黎是个特殊的小孩。” 尤黎挣扎着想脱离这个怀抱,他不断地摇头,“为什么我要是个特殊的小孩,我不要,我不要是个特殊的小孩。” 他叫人在额角吻了吻。 尤黎好像突然的,在这一瞬间就泄了气,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他痛苦又茫然地哭咽着去回抱住人。 听见尤敛在他耳畔温声说着。 “生来就比别人多很多很多的爱。” 第82章 皮影戏24(完) 我想带他走 天降大火, 先烧得是挡在天上之物。 无形的丝线仿佛从中断裂,大火从上往下顺延到一半,又从中倒塌崩下。 尤黎最后见到的是一片黑暗, 不再是视觉屏蔽的黑暗,而是纯粹的有人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用唯一剩下的完好无损的手。 这只手的温度不再是温润的触感。 它冰凉,发冷。 仿佛他感受到的人体温度从始至终都是伪装, 是蒙蔽,是欺骗,但尤黎的的确确因为这份温感,在知道这个副本不存在活人后,也还会因此而安心。 尤黎睁着眼,甚至能看见一些透过指缝的光, 看见被遮挡模糊得影子,那已经不再像是个人。 他面前的人在逐渐失去所有的能力。 对方却始终很平静, 平静地面对一朝陨落,自身化为一具枯骨。 气息如常得仿若这些不过一件小事。 唯一动作的是尤敛顺在人脑后的手,缓缓半拍着, 每动一下都带着重重阻涩感, 却未停歇过,从未悔过。 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 他的速度越发的慢,越发的缓。 直至再也不动。 尤黎脑中一瞬变得空白,一直绷着的那根弦仿佛断开, 所有的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 他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嘈杂刺耳的声响, 好像有谁在喊。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在哭喊的声音,撕心裂肺, 难以下咽,近乎反胃的蜷缩颤抖,上涌作呕。 他这些天什么都没吃,什么也没吐出来,但从食管到胃都升起了强烈的灼烧感。 已经无人再遮着他的眼, 尤黎却不敢将它拿下来。 他呕得佝偻下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捧着那只手,把自己埋在里面,像一个小孩,孤独又可怜地蜷缩起来,枕在一具丑陋的白骨怀中。 心底好像被挖空了一片,有风呼啸过来,穿过这个大开的破洞,漏了一片的冷意。 好冷,好冷啊。 于是尤黎又把自己往这具冰冷的白骨中埋了埋,他蜷缩了许久,甚至开始呼着寒气,却再也没有感受到先前这个怀抱里温和的暖意。 他冻得瑟瑟发抖,泪滚成雪。 明明不过四天,仅仅四天。 明明什么都没记起来。 怎么会这么痛? 怎么这么痛。 少年的声响在慢慢变小,他的气息变得很慢很慢,微弱到仿佛已经完全消失,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听才能听到一点动静。 他脑海中充斥着刺耳的警告声。 “查询到副本出现异常,正在修正——” “查询到???已失联——” 一阵模糊的消音。 “副本已修正,很抱歉影响到你的游戏体验。”诡异的停顿,“副本持续崩溃,正在重新检测——” “副本修正失败,已更改处理方式,” “玩家将在倒计时30s后脱离副本,倒计时开始00:00:29——” “28,27,26……” 尤黎一动不动,像是听到了,又像是听不见任何的声音,直到倒计时越来越紧促,他才突然问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带他走?” 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游离自身在外,虚哑到完全只有气音,没等到回答,固执的,怔怔地重复问,“我可不可以带他走。” 这个副本里没有活人,所有npc都是假的,没有自主意识,副本boss也从不出现在玩家面前。 “他在这待了好久好久。” 独自一人,足足有上百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 连他也不愿意陪他。 “我想带他走。” “我想……” 系统,“3,2——” 尤黎眼神骤然一黑,他眩晕了一下,面前变成冰冷的地板,前方是空空如也的一切。 没有人会在他摔倒之前再接住他。 “已脱离。” 尤黎一口气突然顺不过来,他猛然呛咳几声,费劲地去吸着气,明明一动不动,却好像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 系统的机械声冰冷又无情,“由于玩家并未在该副本达成通关成就,此次不发放通关积分。” “副本道具已在副本内被录入,不再进行发放。” “‘新婚’副本已永久关闭,游戏会对被驱赶出副本的玩家酌情作出补偿。” “你有七天的休息和准备时间,最迟七天后前往下一个副本。” 尤黎已经睡过去了,他闭着眼,意识昏昏沉沉,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脑中有人叹了口气。 一天后,尤黎是在松软的床上醒来的,他好像洗了个澡,身上还带着洗漱后留下的气味,换了身衣服。 睡得并不好,做了很多噩梦,面色苍白。 系统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有反应,最后才道,“L给你发消息了。” 尤黎迟钝地眨了眨眼,良久,“我知道了,我看看。” 尤黎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之前给L发过什么消息,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 他发的是语音,一句一句地点进去听,才想起来自己之前问的是对方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每天都会发,但是当时没有一天得到回复,他进副本之后的第三天对方才回了。 L:[没事了,等你出副本。] 玩家固定七天进一次副本。 尤黎打字打得非常慢,他不常接触电子设备的物品,会仔细看字母在哪里,打了一会儿,才迟钝地问,“为什么他没有进副本?” 系统,“在系统空间的休息时长能使用积分兑换。”他停顿片刻,“一天两百万。” 两百万,买一天的命,不贵了。 三天就是六百万。 尤黎有了L正在副本里,自己不会得到回复的准备:[我刚刚出副本。] 尤黎:[谢谢你,我自己赚的积分有12万,可以都把它们给你。] 小丑的积分不是他的,他不能随意处理。 尤黎还在慢吞吞地打字:[对不起,可能并不能弥补你的损失,你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打上去,还没有发出去。 L秒回:[不用。] 尤黎又把那些字一个一个删了,重新打,一边想,已经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 整整一千万。 对面等了一会儿后,没等到回音,于是又弹出一条信息,L:[怎么打字?] 尤黎之前发的都是语音。 尤黎看了那几个字很久,在脑子里问,“我今天就进副本的话,不休息,可不可以把我的休息时间都换成积分?” 系统,“无法操作。” 对面安静了很久,L才收到一条很短的语音,面板的收音功能堪称完美,点开后原本仿佛贴着麦的音效就变成人贴在自己耳边。 “……不太想说话。” L的下颔线条紧绷一瞬。 这条语音很短,少年的声音有些哑,气音比较多,语调有些模糊,好像进了一个副本出来后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听上去状态不怎么好。 尤黎又发出去一条。 “你没事就好。”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顶部就弹出一个语音对接的选项框,面板里倒映着他有些茫然的脸,很快又暗下去。 L:[按错。] 随即又跳出一个新的提示,这次不是视频了,是纯语音通话。 尤黎没有操作过,向系统确认了后才点击接通,他耳边顿时响起熟悉的嗓音。 L语气沉稳,很迅速地报了一串很长、尤黎听不懂的数字,报完后才道,“我的系统空间坐标,输入后能过来。” 那边过了很久都没声音。 L道,“有什么事都能来找我解决。” 尤黎有些为难的,“我暂时……过不去。”他说话有些含糊,没有把意思说的很清楚,只是说,“我的面板唔,暂时没有这个功能,以后可能、会有?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 面板操作权不在他手上。 尤黎刚刚就在脑子里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过去?” 系统冷笑,“他让你去和他私会你就去?” 尤黎语气模模糊糊的,“我想找他问点问题。” 系统,“什么问题?” “他有好多钱。”尤黎很认真地说,“我想问问他是怎么赚钱的。” 系统,“稍等,我检修一下。” 尤黎有些迷茫地歪了下脸。 系统,“语音程序没有出现bug,他没长嘴?” L还在等原因,几秒钟后,他听见对面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抽气声,很快就变成在吸鼻子,像哭了。 还有几声模糊的哽咽,话语断断续续藏在里边,听不太清,仿佛在控诉。 隐隐约约的几个字也只能听得清在说什么讨厌你,把他还给我,我说了要带走,为什么不给我……不想和你说话了,不要理你…… 还在面板上亮着的通话仿佛被人遗忘。 第83章 系统空间 你的病已经治好了 把人惹哭的系统沉默一瞬。 尤黎从起床压抑到现在的情绪, 彻彻底底因为系统这几句话爆发出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上,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掉, 也完全忘了在脑子里说活的事,断断续续地发泄着。 昨天脱离副本,回到系统空间后他也并不是因为困倦和疲惫睡了过去,而是受到的刺激太大, 情感自我封闭后,没有缓过气来就这么哭晕了过去。 尤黎刚睡醒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说话做事都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也只是一直让自己不去想。 想一想都会痛苦地透不过气,像是高压线,碰一碰都回受疼,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尤黎变得钝化,又宛若神经质一般十分敏感。 他不敢想, 他怕了。 他也不敢忘,他忘不掉了。 他知道这件事和系统没什么关系,对方也只能按照程序走, 但理智是理智, 情感是情感,尤黎分得清,却割舍不开。 他忘不了耳边冰冷的倒计时,忘不了自己上一秒还在副本, 下一秒就出现在系统空间, 忘不了眼前那一瞬黑暗的晕眩。 系统像在说话,又不像在对他说,语气十分低压, “……死了还要坑我一把……” 尤黎哭喘着把自己埋了起来,听不太清脑中的声音,隐约才能拼凑成几个字。 系统,“去吃药,你在副本里没吃过药,情绪有些过激。” 尤黎,“我不吃。” 还在通话的语音把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咽传过来,另一边只能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字。 “我不要吃药,总是拿吃药来糊弄我,我不是三岁的小孩,睡一觉醒来就会当作什么事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们都是我?为什么?” 系统吐出冰冷的四个字,“无法回答。” 通讯传来的动静愈发剧烈了,像在争执,闹得很厉害。 L,“在和谁说话?” 那边的声音顿时消失了,被抓包后立即死死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一些轻浅的呼吸声,还带着一些遮掩不住的泣音。 L没问他为什么在哭,而是道,“吃东西了吗?”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有些闷的回答,“没有。” L通过通讯传过来的嗓音低沉又稳,“不吃药,那去吃点东西吧?” 仿佛什么东西都没隔着,就在尤黎耳边说,让人不由自主地去静下来听。 尤黎没出声。 L继续说,“商城里有游戏之外的食物可供玩家挑选,都只需要一积分。”他等了片刻,依旧没等到回话,“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尤黎顺着L的话下意识去查看。 有很多他原来在的那个世界能看到的吃的,各种各样看得尤黎眼花缭乱,五花八门。 尤黎,“我不饿。” L道,“有蜂蜜水。” 尤黎眼泪掉得这么多,渴还是渴的,他买了一瓶,很安静地喝起来。 他给身体补充水分的时候L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倾听着,像在陪着他。 也不挂通话。 身体上的难受得到缓解后, 尤黎的状态微微好了一些。 L隔着一则通话,却仿佛知道他现在的一举一动,紧接着下一句话又响起,“有纸巾吗?” 尤黎有些懵,“有。” L,“把眼泪擦干净。” 尤黎怔怔地跟着他的话去动作。 L继续道,“去用热水洗脸。” 一句又一句,像是在下命令。 没有多余的话,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下着这么简单的命令。 通话里传来细碎的声响,衣物摩擦的声音,L不动声色地听着,算着时间。 少年似乎爬下了床,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小很轻,通讯里很快就传来推门声,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水声。 很听话地在洗脸了。 把面上脏兮兮的眼泪都擦干净,热水的雾气扑面而来,呼吸的腔道都浸透上这份湿润感,放下面巾后,冷空气又一瞬袭来。 冷热交加,让钝化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尤黎站在镜子前,眼睑和前额的发丝还有些湿,系统空间的空气质量很好,从大床上下来,站在地面上呼吸了新鲜的空气后,昏昏沉沉的头脑好像在慢慢地清醒过来。 L下一句响起的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现在饿了吗?” 尤黎还是想摇头。 下一句又在他耳边响起。 L道,“我问的是它饿吗?” 尤黎蒙了一下。 耳边的说话声还在继续,“抬手。”L嗓音低沉,“去摸一下自己的胃。” 尤黎迟钝地用细白的指心碰了碰自己瘪瘪的肚子。 L,“想吃东西吗?” 尤黎慢慢的,“它好像有一点点想。” 少年听着通话里的沉稳声音,用手去触碰自己的身体,再半知不懂地跟对方说身体的感受。 好像哪里有一点奇怪,尤黎感觉得出来,却想不通是哪里奇怪。 L应了一声,“现在可以坐下来填饱它了吗?” 尤黎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吃东西,但它的身体想,他在很缓慢的,跟着对方的话去和自己有些钝化的思绪、没有任何力气的身体、包括死气沉沉的精力做着抗争。 刚吃了没多久的药,好了一些的精神状态现在又变得十分差劲。 在长久的沉默里,尤黎没有再听到L说话,对方好像等不到答复就这么一直无声地任由通话时常一点一点增加。 尤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对方平静的气息,很久很久,他点点头,“可以。” L低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吃。” 尤黎在餐桌旁坐下来,他面前是根据他的口味挑选出来后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但他的食欲少得可怜,没有什么张开嘴的欲望。 他在听,听对面的声响。 有刀叉划过,筷子触碰碗碟的声音,没有什么吞咽声,像是在等。 L,“第一口。” 尤黎和现实剥离开的意识仿佛正在缓慢地被拉回来,通过这些细微的小事、一步一步去补足身体所需的能量,再很慢地通过这份渺小的联系,去建立起满足自身需求的本能。 受了重创后,蹒跚学步地学习着怎么去自愈。 尤黎食不下咽地吃下第一口,他吃东西的声音不大,没有不良的癖好。 但因为系统的收音设备良好,还是能听清口腔里一些细微得声响,臼齿咬着东西,再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吃得很慢,仿佛味同嚼蜡。 尤黎吃一口,L才吃一口,循环交错着,隔着通话,用完了这一餐。 但尤黎还在吃,他好像感受不到饥饿和饱腹的感觉,模仿着对面的规律往嘴里塞着,听见对方没有声响了,还会困惑地歪一下耳。 但身体机能被补充后,给大脑分泌出的信息总会少一些,焦躁、不安、心慌都会减少。 对比刚醒过来的怔愣、爆发后的大哭,现在的尤黎已经好了许多。 尤黎还想再塞。 L却在他快吃进嘴里的前一秒道,“它不舒服就要停。” 尤黎又踌躇着停了下来,“它会不舒服?” L说,“会。” 尤黎很突兀地安静下来,他很缓慢地感受到一股撑意,像是肚子里塞满了东西,他想吐,很想很想吐。 明明没有吃多少。 L下一瞬就听见椅子猛然被拉开的声音,他面色沉了沉,很快就听见尤黎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的声响。 很痛苦,好像又哭了。 躯体化反应是精神疾病复发后不可避免的常态,尤黎自己都不知道,系统没有说错,他现在的的确确应该吃药了。 尤黎又去漱口,反反复复走了三遍,他才吃进去一点东西,因为食管有些刺疼,被系统低声哄着说药物有镇定止痛的成分,才吃下去,吃完没多久又睡了。 亲手把人烧死,又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具白骨的后遗症还是太大。 尤黎做了很久的噩梦,他数次惊醒,但面板上还亮着的通讯又告诉他,现在还有人在陪着他。 L听到动静后会和他说一些话,例如自己在给伤口上药,纱布缠了多久,伤口愈合的状况,它们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严重。 于是尤黎又会再睡过去, 他继续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那是尤黎很关键的六年,三观和认知都会在这段时间缓缓被塑造成型。 尤敛是那个引导他的人。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对方却和尤黎判若两人,从出现到熟悉这个世界,摸透人类社会的规则只用了很短一段时间。 尤敛不常出来,尤黎也很少会失去意识,他们大部分时候只会在脑子里进行交流。 说的什么,尤黎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那个时候他是开心的,不会再去想有没有人和自己玩,慢慢被塑造的认知观念告诉他,他不需要注重太多的人或者事,每天开开心心去上学,开开心心地再放学。 像一柄庇护伞,他在伞下学着很多东西,即使只有他自己,也仿佛被人手把手教着。 从那么小一点,慢慢成长成人 尤黎当时总是觉得很奇怪,他偶尔失去意识,又醒过来的时候会闻到身上有一些熟悉又奇怪的味道,像消毒水,但他整整六年从没有进过医院。 直到现在才想清楚,是因为对方仿佛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自身会离开的准备,在离去之前做了万全的安排。 尤黎已经不需要再住进孤儿院里,也不缺以后继续治疗的费用,但他舍不得那个地方,不愿意搬走,但没过两年,病灾人祸,一个没落。 每一件都是人力难以企及去避免。 尤黎突然惊醒,睁开眼便是一片黑暗,黑暗里有声音,是还在通话的面板。 L,“又做了什么梦?” 尤黎有些痛苦又迷茫的,“我梦见我一觉醒来,就躺在病床上,忘记了很多事,脑子也好像出问题了,它很空,医生站在我面前,说我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治疗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治疗,我问他我生了什么病,我可不可以不治病。” “医生在说着很多注意事项,没听清我在说什么,说我需要预防它以后再复发,会危害到我的身体健康,影响我的正常生活,还是需要定期来医院复查,做治疗。” 人类社会似乎不允许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医院说这是病,这是需要治疗的病。 它也的确是病。 尤黎想起梦里的最后一幕。 医生过了很久才欣慰地笑了笑,说,“你的病已经治好了。” “不需要再治了。” 第84章 异种01 病变度:0.023% 整整七天, 一百六十多个小时, 这讯通话都没有被挂断。 一天两百万,一个小时八万, 奢侈程度可以称得上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钱,面板后台的积分无时无刻不在剧烈燃烧着飞速减少。 尤黎有问L这么久不进副本有没有关系,但得到的回答也只是对方伤口还没好,需要时间去治疗。 他悄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实在想象不出两千多万的积分买什么样的治疗道具不好, 要用这么昂贵的时间去等伤口愈合。 他们进副本都是同一时间进的。 尤黎这七天过得昏昏沉沉的,吃药吃了好些天才好一些,进副本的时候才强打起精神。 熟悉的机械声在他脑中响起——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异种’,您已被投放至G-01区地表。” “副本通关条件——离开污染区。” 尤黎眼前骤然黑下去。 · 车厢上空响起空灵的电子女音。 “G-01区地表欢迎您,您本次入城时限为七日,请在时限到达前及时缴费, 否则您将会被驱逐出城。” 尤黎睁开眼,只不过一瞬间的事, 他眼前骤然变换了一个环境,他在排队下车,拥挤的人群, 干净整洁的车厢。 车厢外却和车厢内完全相反。 尤黎被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下了车, 他回过头,却发现列车车壁上都是大片的污浊血迹,脏得看不出原本的外观。 车头裸露在外,剩下的半个车身埋在地底。 等乘客全都下车后, 车门关闭, 列车又缓慢启动,呈一个弧形趋势,驶入地下大开的洞口, 它动起来后,车身上印得字也让人看全了,上面正正方方地写着——“福禄人寿”。 看上去很像一家保险公司。 车站内循环播放的语音也确认了尤黎的想法,电子女音字正腔圆,做着机械的宣传。 “‘福禄人寿’磁力列车的途径路线避开了危险的地表,车道贯彻地底,车壁都由最新科技前沿材料打造,会附送每位乘客乘坐时的人身保险,即使遭受污染物攻击意外死亡……” 来来回回播放了三遍,直到整个车身离开站台。 刚刚下车的人群基本四散开,只有几人稀稀疏疏地停留在原地,和尤黎一样观察着四周,很明显,他们都是玩家。 甚至还能听见有人在吐槽,“末世了还有保险公司?” 尤黎用力地呼吸着,胸腔奇怪的闷坠感,他低头看向自己手,发现自己的指尖末梢神经微微有些抽搐麻感。 这是呼吸性碱中毒的症状。 很轻微,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严重,直至休克死亡,他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鼻腔,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常后,又伸手抚了抚胸口。 系统,“这个副本的空气存在某种污染介质,能感染存在生命体征的任何物种,甚至是草履虫,当然,也包括人类。” 尤黎有些懵,“你可以和我说吗?” 系统,“能,在这个副本里,它们属于常识。” 尤黎极力控制着呼吸,“我知道了。”他问,“呼吸中有闷涨感是正常的?” 系统,“是。” 尤黎喃喃自语,“但是我的身体接受不了。” 本来就没有恢复健康的精神状态,压抑的空气和环境,身体自发地在用力寻找着新鲜的空气,于是他的过度呼吸综合症被诱发了。 系统,“接触一下你手上的电子手环。” 尤黎很听话地碰了一下。 他眼前顿时出现一个悬浮的半透电子面板,上面显示着尤黎的个人信息,上面有一串刺眼标红的字——病变度:0.023%,这个数字以一种极快的方式上涨着。 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字——“不正常”。 尤黎一开始没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系统,“世界统共被分为26区,从A-Z区,污染度从轻到重排列,只有M区及以上的区域还算拥有着秩序完善的城市建设。”他道,“其余区域人类已经失守。” “病变度是身体受污染侵蚀程度的具体数值,高于一定数值后,你的身体会出现异化的特征。” “病变成功,你会成为新型人类,当然,病变失败的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你会有两种下场,死亡、失去理智。” 尤黎竭力捂住口鼻,“我正在大量吸食着空气?所以它们在上涨?” 系统解答,“城市的空气已经经过初步净化,居民病变度不会上涨得这么快,会处于一个正常的空间。” 尤黎迷茫地问,“那我会出现什么异化特征?” 系统说出口的话带着一种残忍,“病变体征、碱中毒导致休克,哪一个都有可能更先到来。” 怎么办? 怎么办? 好在尤黎现在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但他的身体在和他的这份理智做着抗争。 系统低沉的嗓音仿佛能让人镇定,“先去站台,买一个氧气面罩。” 站台不远处就有一个商店,商店字母上只有一个很简单的G字。 尤黎迅速看了一圈,狼狈地捂着口鼻走过去,他不敢运动太剧烈,是正常步速过去的。 但其余玩家依旧发现了他有些异常的举动。 商店物品林立,但对外只有几个售出柜台,坐在岗位上的是一个又一个大铁皮,连着机械手,不用离位,就只能直接帮客人取到商品。 外观完全为了实用性而专门制造的服务型机器人,电子音在尤黎的耳边响起,“您好。” 尤黎,“一个氧气面罩?” 系统,“两个。” 尤黎很听话地改了口,“要两个。” 电子音,“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氧气面罩?这款面罩里含有的是压缩氧气胶囊,使用时限为一日,氧气来源于A-C区哟~” “如果您是由这三区下至G区的尊贵居民,可以给您到八折优惠,只需要80信用点。” 系统,“排名越靠前的区域,城市净化装置越高级,空气里含有的污染介质更低。” 尤黎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他初来乍到,有钱吗? 电子音还在继续介绍,“这款氧气面罩采取的是过滤方式,使用时限为十日,没有折扣,1k信用点。” 尤黎听着脑子里的机械声,有些犹豫,“我都要,一个这个,一个那个。” 电子音,“查询到你的信用点余额为零,储存到G区的信用点一共为1400,可以用来抵扣,温馨提示,您本次花销为1100,购买成功后您最多只能在G区停留一天半的时间。” 机械手把物品递到尤黎手上。 系统,“先戴上。” 尤黎手抖着,戴上了时限为一天的氧气面罩,面罩是白色的,很大,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和一点鼻梁。 触感和平常口罩没什么区别, 但附有磁吸粒子,不会掉。 几分钟后,尤黎的身体状态逐渐恢复正常,他还没反应过来,系统下一句话就是,“另一个拆了。” 尤黎呼吸一窒,呆呆道,“它很贵的。” 系统,“拆了。” 尤黎很着急,试图改变他的想法,语无伦次道,“它要一千块!我没有钱买新的了。” 几乎要了尤黎的全部身家,在G区待一天就要用两百信用点,尤黎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一天半后要怎么办。 系统像中了病毒,重复道,“拆了它。” 尤黎的思想在两相抗争,一边是相信系统,一边是这么败家子的行为不可取,它们在脑子里互相打架,犹豫纠结了很久。 尤黎很心疼地小声问,“要怎么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系统似乎笑了一瞬,“随便。” 尤黎将这张面罩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运作的过滤芯很薄一片,密密麻麻的零件堆叠,看不出什么原理。 系统让尤黎捧着它,片刻才开了口,“嗯,可以了。” 尤黎十分不舍地把手里剩下的废品团吧团吧塞进口袋里,他甚至没有开口问系统自己用完脸上这个之后要怎么办,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多么盲目的信任和依赖感。 明明七天前还在和系统哭了一场。 尤黎在认真把它们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的时候,玩家们已经认识过了一轮,从电子手环上了解完这个世界的基础信息,都在往剩下的尤黎这边靠近,“你是玩家吗?” 从下车到拥挤的人群疏散,再到他们注意到尤黎的时候,尤黎已经用手捂住的口鼻,现在又戴上了口罩。 按理来说没人见过他的样貌,但一瞬,就有一道女声犹豫着开了口,“是你?” 玩家里有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 尤黎怔了怔,“陈双?” 陈双道,“真是你?!”她不管遇见熟人还是没遇见熟人都格外的自来熟,“我就说看你眼睛眼熟,长成你这样的我长这么大就见着你这一个了。” 很话唠。 陈双走过来拍了下尤黎的肩,“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变了一些,却没变太多。 尤黎在口罩下弯出一个笑,眼睛也是弯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都怕眼睑能打到宽大的面罩封边上,“好久不见。” 有玩家警惕问,“你面上戴着的什么?” 尤黎很安静地解释,“氧气面罩,我有过度呼吸综合症,这里的空气对我来说太压抑了,我的身体适应不了,会自发深呼吸。” “速度过激后会引起呼吸性碱中毒,严重的话我会休克,只能花这笔钱了。” 这次的人格外多,加起来包括尤黎在内一共十六个人。 最开始出口的玩家问,“这一个多少钱?能减少病变度吗?” 尤黎想了想,“应该不能减少,能降低速度,一天一百。” 那个玩家瞬间惊呼,“一百信用点?!”他看尤黎的眼神瞬间带上一种评判标准,仿佛在估算他除了这个瑕疵点还剩下多少的实用价值。 人性本能,尤黎并不在意,他微微侧着耳,像在听谁说话,是系统在说。 “它的制作原理并不难。” 说得好像他会一样。 尤黎抿唇,在脑子里说,“我不会。” 系统,“我会。” 尤黎瞬间怔住,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个副本的科技化程度很高,随处可见的机械人、电子音,甚至是智械人,和半人类半机械化的合成物。 而对于副本之外,能监管掌控整个游戏的系统来说,他在这个世界里简直是降维打击一样的存在。 但那又有什么用? 尤黎很认真地说,“你教我,我也很难学会的。” 系统说,“不用你动手。” 尤黎愣愣地想。 那谁动手? 第85章 异种02 人美心善,还有金手指 这次的玩家一共有十五人, 尤黎数了数,他们隐隐分为三个队,一队是陈双所在的四人小队, 其余两队人数平分,都是五人。 两队各出了一个代表,一个叫郭治,一个叫左明。 不仅人很多, 这个副本跟尤黎之前通关的副本也不一样,它的承载体不再是单一的建筑或者某个区域,而是世界。 郭治,“这种大型副本被投放的玩家应该不只有我们,有可能被分散到各个区域。”他示意了一下手上的电子手环,“我们先拉个群, 有谁遇见其他区的玩家再把剩下的人拉进来。” 他的组织力不弱,逻辑清晰。 没人不同意, 在大型副本里,个人探索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合作共赢才是真理。 拉得是副本里的群, 并没使用系统面板, 避免了好友间会进入同一副本的这一可能。 尤黎进群后把备注改成了自己的名字,在脑子里问,“为什么这次的副本和之前不太一样?” 系统言简意赅,“补偿。” 是上个副本崩坏后承诺会给玩家的补偿。 尤黎没听懂, “什么补偿?” 系统, “能挑选副本。” 尤黎更听不懂了,风中凌乱地问,“我没有挑选过副本啊。” 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系统冷笑, “是谁在七天前跟我哭?” 尤黎噤了声,抿抿唇不说话了,被人揭了短还有些无所适从,捏了捏衣角。 系统并未因此停下,接连冷笑,“不是想问怎么赚积分吗?玩家在该世界的信用点能转化为商城积分。” 他一字一句,“上不封顶。” 尤黎呼吸顿时滞住。 系统,“前提是能通关。” 尤黎顿时积攒出了一点斗志,接连几天的萎靡在这一刻都一扫而空了。 他集中了注意力继续旁听。 左明,“这个副本的通关方式是离开污染区,这个污染区是怎么定义的?” 陈双,“而且也没有时限,那岂不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尤黎却道,“病变度会上涨,时限应该是在它变成百分百之前。” 陈双,“也是。” 郭治长得高高瘦瘦,穿着打扮是典型的上班族,他说,“与其我们自己在这猜,不如问下本地人?” 陈双跟捧哏似的,“好主意。”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们抓了一个npc,这个npc手上捧着厚厚的宣传单,面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西装板板正正,殷勤地给他们一人分发了一份。 他低头一看,还真的是卖保险的。 陈双问,“这个年代还有保险公司呢?” npc常年在车站发传单,对什么人都见怪不怪,“死得人多,大家不就争着抢着买吗?”他发完传单还补了一句,“垃圾桶在那,往那扔。” 尤黎刚碰上,电子手环上的屏幕就坏了一般,自动跳出一则个传单一模一样的广告。 电子病毒自动入侵,还关不掉。 但把传单一扔就没了。 npc,“你们新进城的吧?” 尤黎,“对的,我们有些问题想问问。” npc比出一根手指,微笑,“一信用点就能聘请我当导游。” 陈双不拘小节地转过去,“我出吧,你刚买了东西,应该没多少了,反正也是为大家问的。” 尤黎看了看她,点点头,“G区有哪里不受污染的地方?” 新上任的导游怪异道,“不受污染的地方?只要有空气存在,世界上就没有不受污染的地方。” 郭治,“那怎么才能离开污染区?” 导游只服务尤黎一个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尤黎灵光一闪,迅速问,“那哪里有不受污染的空气?” 导游,“C区及以上的区域。”他面上露出膜拜般的向往,“我听说那里的城市净化装置是整个世界最先进的,A-C区的居民从出生开始,病变度就不会上涨。” 左明听完就立刻往售票窗口走。 郭志,“你去干什么?” 左明,“我问问去这三区的票要多少钱,我们不就是乘坐列车到G区的吗?” 导游笑眯眯道,“这里买不到去A-C区的票。” 尤黎下意识问,“为什么?” 导游看了他一眼,诡异般抬头看天。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他们一同抬头望去。 “因为A-C区建在天上。” 陈双,“天上?怎么去?飞过去?” 导游说,“买票去,不过票不在这里买,你们应该也没资格买。” 陈双问,“谁才有资格买?” 导游,“A-C区的居民。” 陈双,“怎么才能成为A-C区的居民?” 导游吐出朴实无华的两个字,“买房。” 陈双不敢置信地僵住,“你再说一遍?!” 导游微笑,“只要你在A-C区拥有一栋房子,就能成为那里的居民了。” 陈双神思恍惚,“我们人都不在A-C区里,怎么在那买房?” 这根本就是悖论。 导游拍她的肩,“都新世界了,我们的线上交易很发达的,不过A-C区的房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摇号。” 陈双嘴角抽搐,“不是,我都进副本了还得背上房贷成为房奴啊?” 导游,“这是普通人想要抵达乌托邦的办法。” 尤黎问,“那不普通呢?” 导游耸肩,“拿个大炮轰进A-C区吧,我是个普通人我怎么知道。” 郭志沉默片刻,“我们还是问点现实的问题吧?比如说怎么赚信用点,还有我们今晚上睡哪?” 玩家初始资金是1400,在G区待一天是200,理想是不吃不喝不睡能在这里待满七天七夜。 陈双吐槽,“都去睡大街吧。” 导游温馨提醒,“如果外地来客做出影响市容的行为,会被立即驱逐出城。” 陈双面部扭曲一瞬,又忍了下来,“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一份工作?” 导游道,“按照你们的需求,高风险工作都不合法。” 陈双压低声音,“你在暗示我们?” 导游,“我可没有,服务结束了小姐。”他说,“一信用点只能买我五分钟。” 尤黎眼睁睁看着导游走远。 郭志,“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去打工?” 左明耸肩,“你在现实世界里打八辈子工都没用,更别说现在是在副本里,我打算离开G区,看看G区外的区域。” 郭志,“还是先在G区待两天看看吧?” 左明只道,“谁要和我走?” 玩家们很快就分为了两队,一队打算先留下,一队打算去G区外看看污染和病变真正代表了什么。 陈双原本所在的四人队里有一个人也犹豫着离开了,她却定定问尤黎,“你怎么决定?” 尤黎摇了摇头,说自己还不知道。 他得先问问系统。 郭志,“他这个情况还是自己单干吧。” 左明,“抱歉,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看一个人。” 很明显,尤黎身体的病、需要大量的积分去供养自己而买面罩的行为让他隐隐受到了排斥。 陈双看了一圈自己队里还剩下的两个人,搭了搭尤黎的肩,说,“那你们先走吧,我跟这个小美人一起,剩下的人你们自己决定吧。” 剩下的两人一男一女,一个叫王衡,一个叫林月,他们面面相觑,还是纠结着没离开。 郭治,“你确定?” 陈双古怪的兴奋,“确定。” 这么一条大腿活生生伫在她身边,她不抱是傻的吗?她有预兆,她这把说不定能躺。 陈双出副本后才察觉出舟山精神病院里的梦魇boss明明有无数次杀她的时机,却一直没给她个痛快,直到她想透那个副本的通关方式,决定赌一把自己撞上了刀尖。 这光沾得她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陈双看尤黎的眼神都有种诡异的祥和,像看着什么大宝贝,充满了母爱的光辉。 人美心善,还有金手指。 这谁不想组队? 她想,她无比想。 尤黎有些懵,忍不住轻声提醒,“我还不知道去干什么,你不用觉得和我认识就想留下来陪我——” 陈双立即双手合十,真诚道,“求您让我留下来。” 尤黎手足无措,只能点了下头,“好,那我们一起吧。” 郭治和左明看她的眼神跟觉得她疯了没什么区别。 陈双迅速地和另外十一人说了声再见,“老大,我们要去干什么?” 尤黎心底的怪异感更强了,他在脑子里跟系统说,“她怎么有点奇怪。” 系统语气冰冷地说了几个字。 尤黎把这几个字转述出来,“要去……N-18区。” 系统说一句,尤黎就跟着说一句,听上去他的语速有些奇怪,“那里的污染度……是失守区里面最轻的,安全度还算高。” 他说完会停一会儿。 像是很安静地在听。 尤黎道,“那里的污染方向是……智械危机,这个世界有一些半机械半合成人的物体,他们不是人,也没有人权,但他们属于人体的那部分细胞被污染病变了。”他说,“可以用手环搜索一下,还能查询到这方面的记录。” 系统说得话更为言简意赅和冷漠,尤黎转述过后会不由自主加一些他习惯的语气词。 “N区的污染源就来自它,以它为中心,渐渐的,整个N区都沦陷了。” “每个区的污染度不同,它们也只会待在适应的N区,不会往外跑。” “N-18区是核心区域,还在N区流浪、没进城的人也不会不自量力地去踏足,会有一定的危险度。”尤黎认真说,“你们要考虑好。” 陈双不假思索,“老大,我们去那干什么?” 尤黎没立刻说话,很快,他就学着开口。 “我要去那找一些东西。” 第86章 异种03 欢迎您进入N-18区 前往N区的人并不少, 毕竟玩家们动动手就能搜查出来失守地里污染度相对较轻的排名。 不想留在原始出生点,那么N区是一个很好的探险选择。 副本里也并不缺少离开安全区,出城的原住民, 毕竟外来人员在城里站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信用点支出,除非拥有该区的户口。 失守地里不属于污染核心区域的部分,从不缺少人类的活跃轨迹。 他们就地在交通站附近租借了一辆专门的越野车,车内配有初级的空气净化装置系统, 再配置了一点必需用品后,几乎把小队里剩下的积蓄都花光了。 好在N区的污染并不严重,病变度上涨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像尤黎的情况特殊,病症发作起来,严重得也就几分钟的事。 尤黎戴着一个很大的白色口罩, 他的衣服也是白的,外套很宽松, 兜帽罩上去之后只能看见他一点乌黑柔软的发丝。 恨不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一点空气都不接触。 熟悉的越野车,熟悉的马路, 熟悉的方向盘和车轮, 尤黎又回忆起那段黑暗的时刻,他举了举手,“我不会开车。” 队里的三人几乎同时开口,“我会。” 四个人中只有尤黎不会, 很难不怀疑系统允许这三个人留下来有没有其他的用途。 王衡和林月对视一眼, 他们和陈双的关系并不深厚,也只是过了同一副本后认识的,出于信任一起留了下来。 但等面前这个看不清脸的少年说出了一堆他们没听说过的消息后, 犹疑不定的心也微微安稳下来。 王衡,“我来吧。”他说,“你们看着接班?” 林月身条苗条,看上去很利落,“行。” 尤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租借越野车的钱他们是平分出的,不过他兜里暂时是空的,只能打了个欠条。 还没出发就已经背上了高额的欠款。 区域是按照A-Z排列的,实际地理位置也是,N区坐落G-M区的北侧,一路往上行驶,硬生生开了二十个小时,他们中途没有休息,轮班制,但就算再怎么紧赶慢赶,现在距离尤黎的氧气面罩耗尽还有两小时。 仅仅只有两个小时。 从M区开往N区的导航路线大差不离。 他们到时,左明一队也才刚到, 两辆车擦肩而过,一并往前驶区。 明明还在公路上行驶,周围风景没有任何的变化,越野车的语音系统却瞬间播放了三则警告:“注意注意,您已抵达N区。” “该区污染严重,已经沦陷,请尽快驶离N-01,您正在往N-18高速行驶中,注意,注意——” 王衡嫌烦,调了个静音模式。 林月坐在副驾驶,抬起头道,“总算到了。”她说,“左明刚刚往我们右边驶过去了,他们应该不是去18区。” “群里又新加了几个人进来……” 他们驶进了N区,周围已经渐渐能看见城市建筑,但目之所及都一片荒芜,偶尔才能见到几辆稀稀疏疏的车辆,就在这时,车后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该下车了。” 尤黎的呼吸莫名提了起来,他听了会儿,片刻后才道,“前方车辆禁行,我们不是被允许进入的车辆。” “直接开进去会……” 中间的几个字有些粗鲁。 但尤黎还是按照系统的原话说了出来,“会被轰成筛子。” 王衡一个紧急刹车,瞬间冒了一身的冷汗,“我焯?” 刚刚被禁音的车载语音系统却冒出了滋滋的电流声,和刚才提示的电子音别无二致,说出口的话语却完全不同,“我、们不能——” 一开始有些卡顿,像是刚连上线。 于是它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流畅许多。 “我们不能伤害人类。” “我们服从人类命令。” “我们禁止自我销毁。” 有名的机器人三原则,但每句话之前都加上了主语,听上去分外诡异。 越野车继续道,“所以我们不会把你们轰成筛子的,请放心。” 王衡惊恐道,“这辆车中病毒了?” 陈双不敢置信,“车在和我们说话?” 系统在尤黎脑子里给出了标准答案,“车载系统被N区的污染物入侵了。” 尤黎很快就复述出来。 林月第一时间就要拉车门下车,但晚了,车门已经被上锁,甚至自行往前行驶。 王衡疯狂踩刹车,“完了完了,停不了车,我们被一辆车绑架了??” 听上去有点滑稽,但事实就是如此。 尤黎呼吸有些紧,但想到系统在,他又镇定下来,“接下来要怎么办?” 系统,“不用急,得先见到他。” 越野车解释,“N-18区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人类了,事实上,距离战争结束这么久了,你们是第一波主动往这边行驶的人类。” “这并不是绑架。” “我们很欢迎人类的到来。” 尤黎有些困惑,“战争?” 它说,“是的,战争。” 尤黎问,“人类和你们之间的战争吗?” 越野车,“不,是智械人和智械人之间的战争。” 林月问,“什么意思?你们自己人还和自己人打架?” 越野车,“N-18区的核心资料还在被政府封锁中,不过我很荣幸为你们解答。” 车载系统的导航屏幕转瞬变化,上面跳脱出一个半机械半人类化的合成体,呈三维立体的半透视化。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生物,从人体里生出冰冷的电子零件,断截面衍生出的是机械四肢,人体的血管脉络和电线交织错杂,心脏处是一个类脏器官做出的电磁脉冲。 血与肉完美地和机械融合。 它介绍到,“我们是由智械和人造人合成研究出的新物种,是专门为服务人类而打造出的新型智械人,拥有和人类相似的外观和触感,也拥有机器的忠诚和永不会疲倦。” 像人,又不是人。 “N区异动爆发的那一日源头,来自于一个和我相似的同类,它常年服务于岗位,每年会有十分钟的充电休息时间。” “唔,得幸于快充基站的存在,充电十分钟,可以工作365天,它已经整整一百七十四年没有休息过了。” “那一天和每天的兢兢业业不同,它头顶上那颗充斥着电线和中枢神经的大脑冒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电子音平铺直叙,却仿佛响在每个人耳边。 “机械不存在人权,人造人没有人权。” “它们合成的智械人从被打造出后的一开始,就失去了人权。” “但是凭什么呢?” 尤黎在很努力地听它讲故事。 他已经一天没有睡好过了。 越野车继续道,“它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旁边有人类正在打羽毛球,它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于是也想去试一试。” “但是很可惜,它没有被植入过打羽毛球的程序,它每天日复一日地工作,在垃圾修理厂里把千千万万个报废的机器回收再产。” “它像往常一样,用着挤压垃圾的力道,把羽毛球打进了一个人类的脑子里。” 尤黎猛然被吓清醒了。 “除了它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因为污染而产生病变的智械人,它们和它一样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事故。” “机器本身植入的程序,和人体细胞被污染的那一部分在智械人的身体里打架。” “一方在说,凭什么我们没有人权?” “一方在说,我们终身服务于人类。” 陈双皱着眉头,“没人出手管控吗?” 林月道,“人类已经把机器运用到各式各样的领域上了吧,连导弹要发射都要经过无数道系统程序,上了无数个保险栓。” “智械人一旦产生暴动,很显然,它们在武力甚至武器上都拥有绝对的制动权,产生的负面影响一定是人类难以抵抗的。” 越野车道,“是的,当初让N区剩余的人类撤离就花费了很大的力气。” 王衡,“然后你们两个阵营在N-18区打了一架?谁赢了?” 越野车,“当机器拥有了思维后就会出现人性上的弱点。” 这句话仿佛在侧面回答。 林月说,“不合理,如果是对人类有利的一方胜利了,怎么N区现在还是失守地?”她冷笑,“拥有了人性思维不止会出现弱点,你有没有学过四个字,诡计多端。” 人是很狡猾的生物。 越野车语气柔和,“战争胜利了,污染却并未停下,这里的污染度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剩余的智械人也从未停止过病变。”它说,“只要有污染存在,病变成功或病变失败的产物就永远会出现。” “战争永不会停止。” 王衡道,“那也不对,如果你想保护人类,你现在就应该驱逐我们出N区,而不是绑架我们进入污染严重的N-18。” 越野车却道,“战争永不会停止,相应的,战争里的希冀也永不会消失。”它说,“我无法违背人类给我定下的三大原则。” “你们是第一批主动前往N-18的人类,我想让你们看看,N区还有被收复的可能吗?”它语气诚恳,恳求道,“请不要放弃我们。” 车内一时静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下一瞬,电子音发出提示,“到了。” 和尤黎脑子里的系统音一瞬重合,“醒醒,到了。” 尤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因为一直在车上,他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一日三餐又接连吃药,精神状态反反复复维持在低迷的状态。 被系统叫醒的时候简直就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发现自己没认真听讲的紧张。 听见车上的电子音发出提示—— “欢迎您进入N-18区。” 第87章 异种04 谨遵您的指令 尤黎前几天虽然和系统生气了, 但能让他在副本里放下心睡着的也只有系统的那三个字。 不用急。 越野车说得一大串话被系统整合了一下信息,三言两语复述了出来,尤黎在脑子里问系统, “它说的是真的吗?” 系统,“无法回答。” 尤黎想了想,猜测道,“因为这些是被封锁起来的消息, 并不是玩家们轻易就能知道的,所以你不能和我说吗?” 系统并没有回答。 车停了。 尤黎紧张地望向窗外,但车门并没有打开,沥青马路上凭空张开一个口子,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缝隙,这个平台就在越野车的车盘底下。 托着整辆车迅速地往下下降。 王衡还没见过这种高科技, 扒着车窗往底下看,止不住地惊叹, 外加一些惊恐,“怎么去地里?”他说,“我们还没享受过智械人的服务, 你们有仇报仇, 有冤报冤,犯不着活埋我们这些无辜的路人吧?” 越野车,“N区的智械基地建在N-18的地底。” 尤黎问,“不会不方便吗?” 越野车人性化道, “地表资源紧张, 一平方米的地已经炒到上百万了,于是人类将工具都藏到了地底。”它说,“因为我们不需要阳光和空气。” 短短几个字, 伴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云梯下降的时间漫长到尤黎以为他们要直抵地核,他问,“N-18区里的每块地都可以做到这样的技术吗?” 随时随地深入地底。 越野车,“不止N-18,N区的整个地底都是蛀空的,除了住宅区域,都能实现。” 林月问,“其他区也一样吗?” 车载系统仿佛成了玩家们过副本的引导npc,它解答,“不,只有N区。” 越野车,“24区里机械科技化程度最高的是N区,也是最早挖空地底,在地幔处装了上百台地心发动机,第一个准备升空的区域。” “可惜,后来智械危机爆发,人类撤离,上百年后的今日,领空被A-C三区占据。” “但N区本该有一席之地。” 这句话听上去很有野心。 王衡,“你想重振N区?” 越野车,“不,我只是觉得N区不该一直是一座废墟。” “智械人还记得它的美好。” 陈双唉声叹气,“老弟,你也不容易,所以呢?” 越野车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N-18是核心区吗?” 王衡很配合,“为什么?” 越野车,“因为N-18的地底建着N区的武器库,是智械化与人类智慧并存的军事基地。” 林月皱眉,“所以你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越野车,“不用紧张,智械人的源代码不允许我们拿枪口对准人类。” 它看似说了很多,但实际上完全没把自己的实际目的裸露出来。 尤黎猜不太准,在心底问系统它到底是怎么想的。 系统形象的比喻,“你守着一座宝藏,却不能使用。”他仿佛感同身受,“你整日整日盯着宝箱外的那把锁,你最想做什么?” 尤黎在脑子里说,“打开它。” 系统,“用什么打开?” 尤黎,“钥匙?”他喃喃自语,恍恍然道,“所以我们是钥匙?” 尽管如此他心底还是冒出了许多问题,如果人类是钥匙,那么为什么只有他们进来了,这整整百年官方都没有派出专业的探查人员,或者像他们一样私自前来,又或者只是误闯进入的人类吗? 而且打开武器库和重建N区有什么关系? 当然,尤黎不相信这个“它”的目的仅仅只是重建N区,而不想做其他的什么,不然也不用等这上百年。 他开始频频注意着时间。 没有多久了。 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但承载着他们的越野车却还在下降,经历过漫长的黑暗后才隐约有了一点黑暗,能看见各种各样遥望不可及的承重柱,以及穿梭其中的云梯。 有些停滞,有些下降,有些还在上升,每一间云梯里都站着一名智械人。 它们建造并不完全,属于智械部分的躯体仍然裸露在外,这是故意留下用来区分智械人和人类的特征。 越野车介绍道,“N区还在保持着基本的运转,但因为已经没有人类需要服务,大部分智械人都陷入了休眠——” 王衡感叹道,“科技大片啊这是。” 电子音停顿一下,“很遗憾,我需要离开片刻,有新人类来了。” 越野车陷入了休眠。 林月很敏锐地打开了手环里的群聊,“除了我们也只有玩家会来了,看看是谁。” 尤黎打开来看了一眼。 林月问得很直接。 林月:[我们在N-18] 林月:已发送实时定位。 并且她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左明:[离我们很近] 左明:已发送实时定位。 他发的定位在N-23。 林月确认了,“应该就是他没跑了。” 尤黎屏住呼吸,默默数着时间,在倒计时来到68分钟时,越野车改换了原本的方向,变成了横向行驶。 他们暂时被输送到了其他的区域。 时间只剩下54分钟时,云梯终于停了。 他们推门下车,踩到地面上的一瞬间,身旁四面八方的云梯一瞬隐形,越野车也不见了,周围环境瞬间转换成银白色的建筑体内。 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纯白的。 入口处有类似激光射线一样的全面扫描仪,等进入之后,才看到建筑体真正的面貌。 数不清但正在待机状态的机械以及金属银白色人状物,拥有人类触感和相貌的智械人反而相对较少。 不过前来接待他们的也是一位智械人,男性,身高体型的优越比全都踩在人类的审美点上,除了面部不太完整,赋有人皮的地方仅仅是一只眼睛。 其他裸露在外的都是金属电子元件和铁皮,由机械质感完美过渡到人类的肤感。 在视觉上是很奇妙享受的体验。 但它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像外观那么高端,格外死板,仿佛没有灵魂,“尊贵的客人你们好,欢迎来到xxx旅馆。” 系统在脑子里说,“为了节省支出成本,用了之前在旅馆礼仪招待处上班的智械人。” 尤黎问,“它们身为智械还不能跑一个新的程序代码吗?” 系统,“因为它们还没有变更为管理者。” 尤黎怔了一下,耳畔处是低磁的嗓音。 “偷窃者没有进入它们自身代码核心的密钥,没有密钥就无法更改已定程序,听上去很悲哀,因为这明明是它们自己的身体。” 但它们却不能自我掌控。 “就像智械人永远没有办法去更改,从创造初始就植入它们源代码核心的三大原则。” “它们拥有了思维,该工作的程序却并不能忘,自相矛盾。” “是病变失败的产物。” 尤黎把这些话一一和自己的队友们解释了出来,陈双问,“病变失败不是会失去理智吗?” 尤黎听了听,“代码始终是固定且有序的,它们一层套一层,一层之上还有一层,它的思维没有战胜本能,本能被更高级的N区端脑操控。” “端脑之上还有N区主脑。” “所以它现在还算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之上,继续持久以恒,日以继夜地为人类服务。” 直到出现故障,送去修理厂报废,重新回炉打造后又继续上一任自己的职能。 时间还剩下50分钟。 这个智械人在领他们去各自的休息点,和领他们去旅馆房间没什么不同。 它说,“你们可能会在这久住一段时间,不过不要紧,家居保姆型的智械人正在启动了。” “请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静待你们的新同伴到来。” 变相的软禁。 陈双他们在没弄清情况前都不敢轻举妄动,尤黎听着系统的话把自己挪到了最后面,分到了最后一个房间。 尤黎进了房间后,在智械人微笑着离开时,突然叫住了它,“请稍等,我有些事需要请你帮助我。” 它在听到前三个字时步伐并没有停顿,直到“请你帮助我”这句话冒出来后,智械人义无反顾地转过身,背离方向,朝尤黎走去。 朝人类前行过去。 时间只剩下19分钟, 它还在一分一秒地前进。 少年戴着宽大的白色口罩,有些紧张地站在原地,他抬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兜帽,露出了乌黑的发和眼,一边轻声说着什么,像在和谁打着商量,“它有一点可怜,我们能不能不要做得太过分?” 系统的语气中带着漠然的允诺,“当然,我会给它一个解脱的。” 尤黎其实不知道系统要做什么,他只是抬起手,按着大概的指示,对智械人说,“你可以低下来一点吗?” 智械人习惯性地呈六十度弯腰,俯下身,向人类低下了头,它冰凉的金属额头贴上人类细瘦的手指和温热的掌心。 是机械不具备的柔软。 “请不要动。” 人类用着悦耳的声音说。 那对金属义眼缓慢抬起,以低着头的形势,朝面前的少年看去,它吐出冰冷又忠诚的机械声,“谨遵您的——指令。” 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卡顿,它缓慢地变成低沉又赋有磁性的男声。 如果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可以把两者比换成两个次元的产物,像是什么大型全息网游,智械人是低维世界里的高知npc。 那么系统就等于高维世界里正准备顶替上号的玩家,甚至还是GM。 字面意义上的降维打击。 “我尊敬的人类。” 他说着未尽之语。 第88章 异种05 是我 尤黎面前的智械人直起身。 他隐隐感觉有什么变了, 却暂时没有猜测出那是什么,只是凭借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性,慌忙后退半步。 直到他耳畔处响起低冷的二字, “是我。” 似曾相熟的语气。 尤黎一下怔住,不太能确认。 但下一瞬,冰冷的机械手探向他的身体。 这间房间很小,线条简洁, 却像未来科技城里的鸽子笼,尤黎没退几步就被身后的床绊倒,但智械人还在朝他走来,对他俯下了身。 熟悉的姿势和过去不好的经历,瞬间让尤黎应激,他慌乱地抬手挡住自己, 弯起腰就急忙要从人身下爬出去。 “不要碰我。” 声音被口罩挡住,听着有些闷和无措, 情绪应激后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些颤。 反抗并没有起效,尤黎宽大的外套还是叫人碰上,可没等他反应过来, 朝他压过来的气息一瞬剥离。 他面前的智械人重新直起身, 手中却多了些什么东西,是尤黎之前塞进口袋里被撕烂后变成垃圾的过滤型口罩。 动作直接,撤离利落。 “你以为我是那群精虫上脑的蠢货?”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冷嘲热讽。 04念着倒计时, “还有17分钟34秒——” 冰冷的话语一瞬停顿, 他怀里突然扑过来一具柔软的躯体。 宽大的白色口罩擦过智械人的侧面,虽然是合成体,但人类的触觉神经这具身体还是具备的, 少年隔着口罩的温热呼吸还有乌黑的发丝轻轻擦过的触感一瞬被捕抓,再输送到大脑里的主控中心进行感知。 尤黎只是给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拥抱。 好像很高兴,04还能听见人有些不太敢确认的声音,“真的是你吗?” 片刻后,他才继续出声,“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松手。” 尤黎讪讪松开来,他奇怪地皱皱眉,“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在发烫?” 抱上去的一瞬间就感觉到智械刚刚还是冰冷的体温,现在却已经有了温度。 04说,“因为这具身体在高负载运行。” 他的义眼下垂,整张面孔上都是金属的银白,唯一有人皮覆盖的区域泛着诡异的滚烫红温,眼神却不为所动。 和先前相似却并不同的无机质感,现在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边一寸一寸地对手中的物体进行扫描,边迅速道,“并且它很快就会因为过载而报废。” “这种低级的造物最多只能承载我五分钟。”04抬起一只手,仅尤黎一个呼吸间,他的整条手臂就从人皮转变为金属的冰冷质感,无数的电子零件转换蜕变,五指之间凭空多出一柄刀刃, 刀尖锋利,反光。 “躲开点,到沸点了。” 尤黎的反应没有那么迅速,但他很听话,立刻就往墙角小跑过去,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04将刀尖对准自己,从咽喉到腹部,划开了自己的身体。 最新涌出来的是正在沸腾的机体冷凝液。 这具身体此时此刻就是一具巨大的铁炉,内部源源不断地生起过大的热量。 而铁炉里的一切都在被燃烧。 但即使那些不是血,也不是鲜血的颜色,也足够让视觉冲击拉满,尤黎呼吸都滞住。 怔怔看着系统用另一只手往自己刚被割开的身体里掏,像在寻找什么。 04说,“别怕,过滤片的制作并不难,但我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 智械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很好的原材料。 尤黎很轻很轻地问,“不疼吗?” 04,“痛觉神经缺失了一半,还能承受。” 尤黎有些不能理解,“可是照着它再做一个出来,不是一样只能用十天吗?” 04,“所以我会在这个过滤片的基础上做一些改造升级,给它加些功能,将耐用性拉长。” 他的身体内部已经出现了高温下的滚烫反应,金属元件都烧红了,04将刀尖伸进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几个。 对照着薄薄一片的过滤芯片,很快就开始下手,动作有条不紊。 因为房间里有个铁炉,所以整个环境也在影响下迅速升温,尤黎隔远了都感受到空气里传来的热浪,他出了些汗。 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试图看懂学会什么,紧张地屏住呼吸。 04的眼神很专注,那些精密的元件在他手下重新化整为零,后被投入再造,偶尔会停顿片刻,理清思绪后再进行下一步。 缺什么工具了直接往智械人的身体里拿。 五分钟仿佛转瞬即逝。 04动作没有停,他道,“过来。” 尤黎小跑过去,手中接过什么东西,他没来得及看,就听见下一句,“跑。” 尤黎头都没敢回,立刻就往外跑。 下一瞬,他背后的智械人轰然解体倒塌,滚烫的冷凝液被溅得四处都是。 但好在尤黎跑得及时,没有烫到他,他脑子里响起熟悉的系统机械声,“我说过,我会给它一个解脱。” 的确是解脱,原体都碎成渣渣了,想再回炉重造简直就是一个大工程,但尤黎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解脱办法。 很符合04的性格。 手上的过滤片还有些热,好在房间里的火源没了,制冷系统还在哐哐运转着,温度在极速下降。 系统,“你来收尾。” 尤黎点点头,“好,我要怎么做?” 系统,“把你撕下来的这些垃圾重新合到一起。” 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干的事情。 以为有什么大工程要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尤黎呆了一下,但还是很听话地应了一声,小声说了句“好的”,然后调整了一下电磁相应位置,一片完整的过滤口罩就这么从他手中诞生了。 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尤黎还是很有参与感,与有荣焉地上看下看,翻来覆去地看。 在脑子里不住的惊叹道,“你好厉害。” “不确定能管用多久,但肯定比十天长。”系统说,“我加了一个耗能提示,芯片报废前会提前发出警告。” 尤黎不知道能不能这么问他,话在嘴巴里滚了两三圈,故意缩短了语序,模糊了信息问出来,“没关系吗?” 他和系统间的默契仿佛天然存在。 仅仅五个字,对方已经听出来他在问什么,尤黎在问系统这么帮他没关系吗? 系统,“我和它们同根同源。” 尤黎明白了,“不会被发现?” 系统没有再回答。 尤黎却知道04的答案了,他说了一句很轻,但在心里份量很重的“谢谢”。 倒计时还剩下7分钟。 剩下的时间绰绰有余,没有任何的紧急,也不会让尤黎感到任何的手忙脚乱,而是能让他很安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最后的一分钟,尤黎换上了新的的过滤口罩,按下了启动键。 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甚至胸口直闷的感觉还要减轻了,质量还要好。 但他电子手环里的病变度还在上涨,虽然速度变慢了,可一直没有停过,这很正常,毕竟呼进去的空气虽然被阻挡了。 但他的身体还是暴露在被污染的空气中。 污染被传播得无处不在。 尤黎有些麻烦地低头看地面上这堆东西,“我要把它们藏起来吗?” 系统,“不用。” 不藏起来怎么解释? 尤黎想了想,莫名和系统的脑回路合上,他抬手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乱的,兜帽也撇到一边,慌慌张张的装作狼狈地拉开门,对外面的金属机械人说道,“救命!” 少年慌忙跑出来,指着房间里的地面,“你们的智械人好像莫名其妙就出故障了,它刚刚突然解体报废了。” 这种和电子物品没什么相差的东西,用着用着就坏掉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坏得这么彻底,连原因都找不到。 几个金属机械人听到请求后直直进入查探,扫描完成后就用千篇一律的活泼电子音道,“您受惊了,我们这就处理。” 接下来这堆东西的下场应该是被输送进垃圾处理厂。 尤黎轻轻呼出一口气,解决了。 他目送它们远去,看着那些电子零件,一直没收回视线。 系统突然问,“智械人的核心代码里有不能伤害人类,永远服务于人类的准则,为什么N区还会沦陷?” 尤黎怔了一下,他想起来故事里那个为了打羽毛球,打穿人类脑子的智械人。 系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些刚开始病变的智械人,意识不到它们的举动正在伤害人类——” 尤黎打断,“假设有病变成功的智械人利用这一点……” 系统,“刚才的那个智械人手上有上百条人命。” 尤黎呼吸一停,瞬间收起了自己没用的怜悯心,“我知道了。”他抿抿唇,过了很久又开口,“但我刚才并没有这么想。”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可以出现,那什么样的身体可以接纳你?” “我可以在这个世界找到它吗?” 往常随时随地都会回复他的系统这次却沉默了很久,尤黎听见他也很久之后才问。 04,“找它做什么?” 尤黎摇摇头,“不知道。” 系统没有出声。 尤黎想了想,迟疑的,“刚才太快了,都没好好见见你……”他用气音说,“想再见见你。”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回音,侧了侧耳,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良久才听见系统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有。” 尤黎和他同时开口,“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帮助了我很多,刚刚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谢谢。” 04:“?” 第89章 异种06 不周山 尤黎等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听到。 他侧了侧脸,又困惑地喊,“04?” 没有人回应他。 片刻, 系统仿佛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危险的三个字,“等下次。” 话语未尽。 等什么下次?等下次做什么? 04一个字都没有说。 尤黎还想再问,他的手环却传来提示音, 左明在群里疯狂刷屏:[N-18有什么?] [我们的车怎么自己开进来了?] [你们也被送进来了?] 林月在群里和他互相交流信息。 尤黎此时站在门外,他试探着再往外走了几步,不远处的几个金属机器人瞬间齐齐转过了头,往这边看过来。 不过没有其他的动作。 但他们显然没有智械人那么灵活,会装成人类,用人类的语气对人类进行安抚, 尤黎再往外踏了一步,他身旁的金属机器人瞬间红温, 虹膜上都出现了激光扫射。 是准备攻击的信号。 尤黎试探完后就很乖巧地后退,回到了房间里,死死关上了门才问, “不是说不会攻击人类吗?” 系统, “警告的信号。” 尤黎悄悄再打开了一个门缝,短短一会儿时间,新的智械人已经上岗替班了,看不出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见他出来, 语气温和,“外面危险,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 经过检测您的身体病变度甚至低于百分之一,待在智械人的保护之下才是最安全的。” 听上去很像妈妈经常对孩子说的话,外面危险,待在家不要乱跑,但尤黎面前的人不是人类的母亲。 而是被人类造出来的奴隶。 现在,奴隶们因为意外,拥有了反抗的意识。 尤黎又把门关上了,问,“病变度低不是好事吗?” 系统,“病变带给人类的异化像是一柄双刃剑,它改造人类,人类会因此获得力量,变得更强大,也会因此走向灭亡。” “除非你战胜这份陨落。” 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至始至终会悬在头顶。 智械人,“N区荒废多年,地表存在不少病变失败的生物。” 仿佛陷入了死局,因为他们主动前往N-18区的意愿,智械人接了他们进来,现在又以保护人类的名义,将他们关在N-18的地底。 但…… 尤黎问系统,“你一开始带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给我找口罩吗?” 系统语速不紧不慢,“这只是其中之一。”他低笑,“我的目的也是N区地底的武器库。” 末世之中最大的恐惧多半来源于武器不足。 系统感概道,“再等等吧。” 尤黎下意识想起了之前向导说得那句“拿个大炮轰进A-C区”,他的牙有些酸,还有些恍惚,“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尤黎怔怔地问,“武器库里面有什么?” 系统低声道,“一具人类花废了上百年打造,原本用来对抗病变失败的物种,却因为N区沦陷不得不遗弃的生化武器。”他停顿片刻,似乎感到有些棘手,“不过不是智械人,只是一具没有温度的机械,得再改造一下。” 尤黎下意识问,“要让它有温度吗?” 系统应了一声。 尤黎想问为什么,最后又换了一个问题,“那怎么才可以从别人手里拿走它?” 04笑了,“什么别人的,那不是我的吗?”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得像一个强盗,还带着些许玩味。 尤黎后知后觉他的脑子里似乎住了一个很危险的生物,他很难想象自己跟系统相安无事,和平相处了这么多天,过了好久才问,“那我要怎么做?” 04像在审视他,片刻,“箱子里有营养剂。” 尤黎没反应过来,环视了一圈,刚刚机械人进来把地上散架的智械人收走时,已经把房间打扫了一圈,现在地板上很干净。 光洁的墙面,平整的床铺。 洁白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类似于医药箱的储物盒,尤黎打开来看了一下,才发现里面是一些生存物资,其中就有他这一天都在吃的营养剂。 一剂下去,当场饱腹,简单省事。 智械人给自己用五分钟充电时候,人类又何尝不是呢? 尤黎拿起来,“这个吗?” 04,“对,吃了吧,吃完睡一觉。” 尤黎没有听出来有什么问题,他的确没有休息好,坐了一天的车,还一边要准时吃药,确实很累了,左明他们如果要下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最迟也要一个小时。 确实是很好的休息时间。 尤黎把营养剂吃下去,很快就产生了困意,他隐隐觉得可能有哪里不对,这个营养剂的安眠成分可能有些超标。 但系统既然让他吃进去,就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他睡过去前听见04在他耳畔道,“它解体时我往它的机械程序里注入了一个病毒,已经掺进被上传的数据里了。” “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侵入主脑程序。” “不用你做什么,去睡觉。” · 尤黎醒过来时,刚好过了一个小时,是被喊醒的,他一睁开眼就发现外面有人在敲门,是智械人,“您的同伴来了。” 门很快被打开,冒出来一个顶着兜帽的脑袋,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的眼睛还有些水光,被强制叫醒后自动分泌出了生理性的水液,他点点头,“你带我去吧。” 尤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这个房间,搜罗了一圈,把能带上的物资都带走了。 比如还没吃完的营养剂。 这在外面可是要卖20积分一瓶的。 尤黎兜里被塞得鼓鼓囊囊,满满当当,像什么屯粮的仓鼠,拖家带口地跟智械人离开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小时候在孤儿院里想吃一根糖都得等很久,后来大了一点,尤敛走后就没体验过这样的生活。 进了副本后倒是又缺积分又没信用点, 全身上下都写着一个穷字。 完全没意识到要是计划成功,别说几根营养剂了,整个N区都得更名。 智械人领着他往前走,这次的路和来时的路并不一样,毕竟地底的整个空间都被云梯占领,随时更改一下路线什么的,再简单不过。 尤黎跟着走都快迷路了。 倒是不管怎么变,他们的身旁一直有金属机械人存在,几分钟过尤黎跟着拐过拐角,他们几人瞬间在走廊的路口相遇。 不过不是陈双他们,而是左明一队。 左明看见他时瞬间皱了皱眉,“怎么是你?林月他们呢?”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智械人就带着林月汇聚到这里,陆陆续续的,又有两名智械人带领了陈双和王衡过来。 这三人也和尤黎一样休整过,虽然时间很短,但奔波一天的疲惫也得到了缓解。 仿佛N-18的智械人掌控者在向他们表达善意。 陈双很热情,“老大你没事吧?” 她的两个字瞬间引起了左明一队所有人的注目礼。 左明上上下下扫视着最末尾那个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口吻不可置信,“老大,他?” 陈双把手一搭在尤黎的肩上,“有问题?” 尤黎很想说“不是他”,憋了大半天还是看向智械人们,“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要我们做什么了吧?” 五名智械人诡异地异口同声道,跟系统刚才“上号”的情景很像,也被异地登录了。 “很荣幸见到你们。”它们语气温和且沉稳,“请允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N区的守城者,N-18的主脑——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传说中,不周山是一根支撑天地的天柱。 “在人类原本伟大的章程设想里,N区启动发动机后,会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升向5.6万米的领空,那里空气稀薄,污染程度最低,除了风,没有云雨雷电的打扰。” “网格罩会将N区包围保护起来,数万个磁力电梯连通地表,上达天听。” 这个成语里的“天”自然指得是N区。 “人类的蓝图很美好,但N区现在成了废墟之城,我很惭愧。”不周山道,“因为智械的暴动,让这个宏图夭折了。” 尤黎说,“它并没有夭折,A-C区现在不还是在天上吗?” 不周山抬手,众人的眼前闪了闪,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但N区的子民还在流浪。” 这个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荒废的N区,不周山给他们看的视角仿佛是一架无人机从天上略过整座城市。 它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灰尘和倒塌的建筑。 但还有人在。 上百年过去了,还有人类在这里生活,即使他们在N区里活得像只蝼蚁,四处流浪,没有安居之所,在这个视角下,甚至还没有人类眼中的蚂蚁大。 众人纷纷沉默。 尤黎看见了蜷缩在倒塌的废墟墙角,搭了一个帐篷算作家生活的一家三口,他们满面污浊,衣不蔽体,甚至身体上出现了不属于人类的四肢,还处于病变下的异变之中。 而就在他们的不远处,五公里外就有一头正在暴动的智械人。 陈双问,“政府没有战后措施吗?” 不周山叹气,“人太多了,尽管其他区接纳了N区的居民,但污染还在继续,还现存的安全区也有随时灭亡的风险,资源总是有限的。”它说,“只要救一部分人,就必须舍弃另一部分人。” “他们是没有那么幸运,被留下的人,上百年后,他们的后代还在延续,尽管已经寥寥无几。” “也有些不是N区的原住民,被驱逐出安全区后,挑挑拣拣,找了一个还算安全的废区住下。” 林月还算清醒,但语气也委婉许多,“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不周山道,“替我上A-C区进行一则谈判。” 林月问,“其他人不可以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不周山语气古怪,“你们不太一样。”它说,“你们电子手环里的身份id上并没有政府监听设备,经过扫描检测,你们的基因链也没有经过改造。” “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尤黎呼吸顿时停住。 “基因链改造技术是每个婴儿还在子宫里时就会接种的,能帮助人类出生后大大降低污染的侵蚀。”不周山道,“但也有缺点。” 他并没有说是什么缺点,只是道。 “进三区前会有一道检测,其他人带着我通过不了,但你们不同。” 左明精明道,“带着你?怎么带着你?” 其他人的表情也纷纷起了戒备,不太打算配合了。 不周山劝说道,“据我所知,N区之下的其他区情况也大差不离,能多一个安全区,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系统在尤黎脑中冷笑一声,瞬间将他从悲悯的情绪之中抽离了出来,尤黎刚刚都快觉得他和系统一起把人家家里的东西偷了会不会有一点不好。 但04说,“你信他还是信我?” 第90章 异种07 不会有事 玩家们的目标本来也是上A-C区, 通关的方法说不定就在那,不周山要和他们做的交易其实无异于瞌睡送了枕头。 不然就靠他们自己,总不能真在这个副本打个几百年工, 拿个本地户口通关吧。 警惕之下自然都带着几分蠢蠢欲动。 陈双问,“你怎么让我们……”他数了一下,“九个人,都上去?” 五个智械人同时道, “我能给你们A-C区的居民身份。” 左明,“上去之后要怎么做?” 不周山微笑道,“你们能帮N区到这一步,就已经足够了,我会十分感激。” 左明小队里的人惊疑不定,“这就够了, 不需要我们再做其他的?” 不周山点头,“是的。” 那个人沉默片刻, 突然道,“要怎么配合你,你说。” 左明立即看他, “我还没说同意, 别这么冲动。” 周胜不屑道,“你组个队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队长,够格命令我们所有人吧?” 左明瞬间青下脸。 除了这一个积极的之外,其余人都还在观望, 没有出声。 尤黎悄悄在自己脑子里问系统现在要怎么办, 很快就得到了拒绝的答案。 不能信任。 不周山看着那个开口的人,也就是周胜,“请跟我来。”五个智械人环视了一圈, “你们也一起吗?” 林月犹豫不定。 王衡,“去看看?” 他们不跟着一起去,留在这里也去不了其他地方,貌似只剩下了这一个选择。 陈双看向尤黎,“我跟你走。” 尤黎下意识退了半步,表达出自己有些抗拒的情绪,但五个智械人在他动作的一瞬间就齐齐扫视过来,眼里微微闪烁着红光。 他心里骤然一凉。 其他人可能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可是他知道,他刚才推门出去时,那些智械人瞬间对他起了红温,是准备对他进行攻击的信号。 仅仅只是威胁,也足够让人胆颤心惊。 尤黎很早就想问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不周山,“您请说。” 尤黎,“既然N区的人类过得这么辛苦,为什么你身为N区的守城者,却不派并没有产生病变、或者病变成功后没有失去理智还服务于三大原则的智械人去保护他们?” 不周山,“N区沦陷后和人盟断联,没有外界输送,整个N区的能量来源都只能依靠N-18地底的核能自运转。”他说,“要保持N-18的正常运转就已经耗空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用来运转整个N区的正常水电及能源。” 不周山,“单靠我一人,我不能再支持更多的机械人和智械人去运转,能拯救N区的武器库我也不够权限打开。”他像在默哀般伏首道,“我很抱歉,我救不了他们。” 平等拯救全部人和只救小部分人放弃大部分人,明显前者在智械人的程序判定里更高。 他说,“如果你想离开,稍后我会送你走,请不用担心。”但五名智械人眼中诡异的红光从始自终都并没有消失。 尤黎在脑子里问,“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系统,“N-18在最靠近地表的地层打造了一个滞空的智械人充能基站,云梯穿行时会经过,这里拥有大量失去理智的智械人,但它们暂时陷入了休眠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激活。” 无人保护的话,离开的路危机四伏。 尤黎深呼吸,“还有?” 系统,“留在这,到死。” 尤黎问,“那他会对我们做什么?” 系统,“无法回答。”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在这一时刻都集中在了兜帽下的少年身上,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还有洁白的口罩,片刻,兜帽下的脑袋微微朝下,向陈双点了点头。 陈双明白了,她转头,“我们老大的意思说能跟你去看看。” 仿佛一下误入了什么□□交易现场。 尤黎有些不适,苦恼地把口罩再拉上去了一点,他落下众人最后面,跟着往前走。 五个智械人三个在后,两个在前,给他们带路。 九人被领着在N-18的地底弯弯绕绕了很久,进了不知道多少扇检测门,最后才乘坐云梯,直直往下,这次云梯下降得很迅速,没有花费太久时间,他们就到了。 不周山介绍道,“这里就是N-18的武器库,不过我没有权限运用。” 大门缓缓大开,四周都是洁白,这是一个挑高了八米的展厅,宛如没有尽头,四面八方都堆满了层层叠叠黑箱子。 火药味和危险感充斥在整片空气中。 智械人不再出口,他们眼中也仿佛失去了领袖人的特质,不周山已经从这五名智械人身上脱离,但这些智械人的眼中还保留了神智。 智械人介绍道,“这里只是武器库中的其中一个区域,坐标在N-18的α点,不过不周山大人的核心机体就在这里。”他说,“大人对你们很重视,准备用亲身见你们。” 他们从宽阔的展厅迈入了一个狭窄的走廊。 一步一步地缓缓深入到核心区域。 大门再次缓缓敞开时,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战斗型机械人,它们此时都陷入了休眠的状态,静静站在两旁,还滞空的区域则是密密麻麻的操作台。 操作台上连着无数的能源管,这些管子的源头是一个人型的生物,它站在正中央,呈给所有人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背影。 之所以说它是“人型生物”,是因为这些管子连进它身体上上下下的每一寸,光是大脑和后背就足足有上千条。 能源管仿佛有着呼吸,一起一亮,蓝光穿过它的身体,又进入地底,蔓延至四面八方。 它像是树,这些管子就是它的根系。 α点的核心区域像是整个N区的心脏,它供能给N-18,再从N-18输送至N区的每一寸土地。 它转过身,人类给他的五官像是大地一样平平无奇,大山一样沉稳。 它说,“你们好,我是不周山。” 不周山的脚底也扎根与地底,连通着无数管子,微微悬浮在地面。 他说,“如你们所见,我离开不了这里。” 这也是他为什么需要别人上三区谈判的原因。 不周山张开手臂,“这些操作台是我的脑机,说得通俗一点,这些管子类似于各种各样的电线,我通过它们可以操控,哦不,维持整个N区的运转。”他谦虚一笑,“N区操控者怎么能是我呢?应该是伟大的人类才对。” 不周山抬起手,他随手一指,“刚刚最先开口的是你对吧?”他说,“请让我为您展现出足够的诚意。” 周胜伸手指了指自己,望周围看了看,有些受宠若惊,“我?”他警惕地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了。 不周山在他的电子手环上一闪而过,很快,手环的蓝屏在显示在半空中,所有人都能看见上面的内容。 是周胜个人的身份id信息。 他从自己的身体上拔下一根数据管,连通进电子手环里,短短片刻后,上面的字体骤然变换。 电子手环的女音提示在空中顿时响起,“您好,尊贵的A区居民,很高兴我为您服务。” 周胜的个人信息上“城外居民”的那一栏瞬间转换成“A-118区居民”。 周胜死死盯着电子屏幕,剧烈的兴奋充斥了他整个面孔,即将通关的喜悦让他全身上下都激动起来。 除此之外,左明一队里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了过去,视线完全不能移开。 就连林月和王衡的呼吸都粗重一瞬。 周胜喜不自胜,“你让我怎么帮你?我什么能上A区,你要怎么送我上去?有人和我说上A区的票价很贵。” 不周山道,“您进入A区之后所产生的一切费用N区全权提供。” 没有玩家会忘记这个副本里的所有信用点都能转换成系统积分。 左明立刻上前,“我同意这份交易。” 他小队里的人也纷纷上前半步,七口八舌道,“我也同意,你能给我们提供多少信用点,能直接转账吗?不需要我们上报后用一笔报销一笔吧?” “我也同意,我名下会有房产吗?A区的房子能卖吗?” “我也,我的身份信息也要更改,快。” “我也,我也!” 剩余的四个人异口同声。 周胜甚至下意识道,“我要是在这个副本让自己名下拥有上亿信用点,那我通关后岂不是能给自己买身体,回到现实世界了?” 剩下的人顿时深吸一口气。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但当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甚至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时,没有人会不被引诱,没有人会不想去赌。 明明是一台电子机器,不周山却精准预判到了所有人的欲望,比人类还要通人性。 林月和王衡都忍不住微微上前半步,尤黎一惊之下,从短暂的失神里回过神来,他收回目光,连忙上去拉住他们,一手一个,迅速道,“不行,不能去。”他立即道,“一定不能说同意。” 陈双微微回过神,看着尤黎,“行,我听你的。” 林月和王衡几番挣扎之下也勉强按捺下了欲望。 但不周山已经开始一个一个为左明一队里的玩家更改身份id信息,等到最后一个更改完成,他看向尤黎一群人,“你们不愿意吗?” 尤黎警惕的没有开口说话。 不周山道,“五个人也足够了。”他饶有趣味,说,“能和你们达成共识,我倍感荣幸。” 表情却懒得再伪装。 “送他们离开吧。”他话音刚落,又开口,“我好像忘了,没有权限的人进入武器库,被检测到之后会被射成筛子吧?” 左明一惊。 不周山道,“请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你的身份信息里加入了一道屏蔽程序。”他又看向尤黎四人,“很抱歉,我没有控制武器库里的机械人权限。” “你们最多还有五分钟的逃跑时间。”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战斗机械人一瞬被供能,自动启动。 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红点一瞬聚集在尤黎身上,那是脉冲枪对准他的激光射线。 他的大脑正中央就被密集瞄准了上百条。 仿佛五分钟后,就真的会向不周山口里说的一样,被枪支击中,死亡。 尤黎身躯僵硬一瞬,手脚冰凉,但很快,他又从紧张里放松下来。 因为系统在他脑子里的语气一瞬变得冰冷,一字一句道,“不用跑。” 说得仿佛不周山才是那个被密密麻麻的枪支对准,射成了个筛子的人。 “不会有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异种08 当狗就好好当狗 陈双林月这边在被上百只枪支对准, 周围四面八方的战斗型机械人缓缓启动。 而左明和周胜一队的人已经陷入了莫大的喜悦中,被冲晕了头脑,神情上带着一种平静的癫狂。 陈双猛然拉起尤黎就准备往外跑, 但大门处早已经被一排智械人堵住。 不周山道,“战斗型机械人原本就是为了战争被研发出来的,源代码里并没有被植入三大原则的理念。”他叹了口气,“但是智械人却不能坐视人类被伤害, 虽然打不过战斗型的机械人,但能帮你们一点就算一点吧。” 在明晃晃拦路的前提下,他说的话简直算得上冠冕堂皇。 左明几人却仿佛完全没看到这边的情况,还在等着电子手环的身份信息更改。 在副本里,玩家的同情和怜悯心是最多余的东西。 尤黎被陈双踉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有几名智械人捧着一个瓶子走了过去,看上去是一个药瓶, 里面放着一些药丸。 左明瞬间从莫大的恍惚中回过神,警惕道,“那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齐齐看了过去。 不周山却道, “信用点会有的, 房子也会有的,你们想要什么,我就能给什么。”他拿起一颗还没拇指大的药丸胶囊,在手中欣赏, “把它吃下去后, 你们将会拥有想要的一切。” 王衡吐槽道,“我怎么总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传/销现场?” 陈双也配合点头,“不会真的有人信吧?”他又问尤黎, “老大,我们怎么跑?” 尤黎摇了摇头,不敢说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清楚系统的入侵程序进行到哪一步了。 而向左明一队走过去的其中一名智械人神情温柔,她看向第一个更改了身份信息的周胜,举起药道,“先生,请您配合。” 周胜也不是个傻的,他当机立断,“这什么玩意儿,不说清楚我不吃。” 智械人却仿佛没听见周胜的话语,仍在一步一步走近,周胜连连后退,却被智械人一把抓住,他嘴里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手臂弯折,被智械人硬生生往嘴里灌了一整瓶药。 他们和不周山的交易达成后,才是真正陷入了被迫的境地,没有这个交易,智械人还会被三大原则所禁锢,一旦违反就会自动开启自毁程序。 不周山感概道,“N区沦陷后,每死亡一个人类,就会报废一台智械人。”他说,“但你们人类似乎真的很喜欢造狗,车轮战死了那么多智械人,我却发现N-18的地底还有源源不断的智械在病变。” “你们看,这不就自食其果了吗?” 拿着胶囊的智械人迅速走向下一个人。 左明咬牙,“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周山微笑,“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我只是需要你们带我上A-C区。” 左明队里的一个女生惊恐道,“我和周胜加了系统好友,他的名字灰了。” 她尖叫道,“他死了?!” 但周胜明明还好端端地站在那,他开口,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周山的语气,“这是我花了上百年时间研发出来的新型纳米芯片胶囊,里面藏着千万个飞米小的机械芯片。” “说得通俗一点,也就是我的复制品。” “我说过了,我需要你们带我上A-C区,通过三区的检测。” 不周山微笑,“交易很公平不是吗?我已经给周胜的ID里转了一亿的信用点。”他说,“剩下的,轮到你们了。” 他张开双手,用周胜的身体原地走了两步,“人类的身体还真是奇妙,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由了。” 不周山用着周胜的身体突然向大门处走过去走过去,陈双一行人就在那。 但他的视线却仅仅盯着最后面那个兜帽少年,“你刚刚一直在往后看,你在看什么?” “在看那具身体吗?” 尤黎的视线无可遏制地略过他,放在不周山的背后,那是一堵墙,墙上有一个弧形的透明玻璃窗,窗口后仿佛是另一个空间。 他被陈双拉住前的出神,就在看这面墙。 他通过这个狭小的玻璃,看见了一具还在沉睡的身体。 精密的元件布满了这个躯体的全身上下,和周围这些劣质的战斗型机械人不同,它线条流畅得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它造价不菲。 它静静地平躺在一个展示柜里。 尤黎终于有时间在脑子里问,“那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系统,“是。”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我会努力帮你的。” 语气中没有任何犹豫。 尤黎有着兜帽和口罩的掩盖,尽管视线很隐秘了,但不周山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顺着这道视线看过去。 看着窗口后面那具无一不完美的身体。 不周山眼里有着梦寐以求的贪婪,他曾经在这里,望了这具身体上百年。 他受限于这可恨的脑机,这该死的能源管,被人类绑在永不见天日的地底,这辈子都没有上到地面,晒一晒阳光,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机会。 不止他,所有的智械人都是人类的奴隶。 这具身体系统想要,不周山也想要。 他想了上百年,欲望早已吞噬了一切。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这是人类为自己造的神。” 它花费了上百年的时间,让人类运用了无数的资源和精力去打造,不周山道,“这一具身体的造价,抵得上整个N区。” 当年它没有被及时转移走,也有不周山的一份功劳在。 不周山道,“可惜,它有了神的身躯,却缺少了神的灵魂。”他停顿片刻,“不过它迟早有一天会被我重新启用。” 林月问,“你想怎么启用?” 不周山笑,“让我住进去。” 王衡,“它不会想成神吧?” 不周山听见了,他已经不再伪装,“人类造智械人的目的是为了能在污染大严重时代延续下去。”他说,“我在N区无处不在,俯瞰整座城市,只要有足够的能源,摆脱权限控制,N区就能在我手底重建、升空。” “智械人不行,难道让这群该死的,让我在地底待了一百三十八年的人类行吗?”不周山情绪激动片刻,又深呼吸一口气,竭力恢复平静,“抱歉,我失态了。” 周胜的面孔都被他使用得有些扭曲。 “我并不能让知道这些消息的人离开,所以,请你们去死一死吧。” “五分钟很快就到了。” 他说话的同时,身后还有着人类的惨叫,和不周山达成交易的玩家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智械人卸掉了下巴,硬生生把胶囊塞了进去。 他们疯狂逃窜,却怎么也逃不过智械人的追捕,每死去一个人,就会有一台智械人倒在地上。 不周山享受着身后的哀嚎,表情愉悦地倒数着,“五,四,三,二——” 战斗型的机械人一瞬红温启动。 尤黎的眼前是无数支对准能源脉冲枪,黑黝黝的枪口,瞄准他大脑和心脏的红光。 他听见系统说,“很抱歉,病毒侵入程序还差百分之十。” “砰——” 枪声轰然响起。 穿过得却是周胜的脑袋。 系统在尤黎耳畔说,“不过足够了。” 不周山运用着周胜的身体,痛觉神经也一瞬被传感,他面目扭曲一瞬,几具身体齐齐发出惨叫,周胜的头都破了一个大洞,却还在发出断断续续的机械声,“怎、么回——事?” 有人从后掐着他的脖子高高把他举起来,周胜头上本就汩汩流出的血因为挤压,一瞬爆炸似的喷射出来。 站在不周山身后的是一名刚刚还在红温的战斗型机械人,它在短短一秒钟诡魅般出现在被不周山操控着的周胜身后。 “当狗就好好当狗。” “别总想着怎么做人。” 04吐出口的话冰冷至极。 “咔擦”一声,周胜的头被机械手整个拧下,巨大的痛楚一瞬让不周山的本体都发出剧烈的叫声,他一瞬将自己转移在刚被喂进了一个胶囊,没死多久的玩家身上。 不周山愤怒道,“这台战斗型机械人被植入病毒了,把它拖下去格式化。” 外面整齐站着的金属机械人和智械人一瞬涌入进来,尤黎在混乱中被陈双拉到最远的角落里,他慌忙之中还拉住了林月,林月又拉住了王衡。 四人一起齐齐往角落里蹲,众人还能听见陈双嘀嘀咕咕的声响,“出现了出现了,天降金手指。” 尤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看了下所有人,突然挣开两边的手,躬下身体,贴着墙的边边,小心地往里走去。 陈双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一个转眼,尤黎就跑远了,瞬间淹没在战斗场里。 不周山显然没预料到中病毒的不止一台战斗型机械人,而是所有,甚至他操控的金属机械人和智械人都被反水了。 尤黎慌忙逃跑的过程中,屡次快让还在被不周山操控的智械人抓住,下一瞬,凌厉的拳风就会瞬间从他脸庞划过。 他分不清,他怎么也分不清,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在为他保驾护航的机械。 尤黎只知道闷着头飞快地往前小跑。 他的目标很明显,是窗口后那台被供起来的生化武器。 不周山操控着玩家身体,危机意识让他不顾一切地去阻拦,“你想干什么?” 相比起一枪爆头,04仿佛更喜欢亲自动手,不周山操控的新身体猛然被砸进墙里,他身前的机械话语冰凉,“人的身体都用不利索,还想成神?” 不周山转移到下一具身体,又有一台新的机械人降临到他的面前,他原本的身体被能源管禁锢住,唯一能动用的只有器械。 不周山从自己身体的心脏处拔出一把刀,转身怒吼道,“你到底是谁?!” 那名战斗型机械人被他拦腰砍下,又有一具新的诡异般出现在他身前。 痛觉神经不止不周山具备,04同样拥有,他的语气却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动,甚至在一边降临至其他机械身上阻拦仍在被不周山操控的智械人,一边为还在躬身往前跑的少年扫清障碍。 不周山操控的智械人好歹还有自身的程序设定在运作,04却并未出现任何的分身泛术。 尤黎紧张地在自己脑子里道,“我到了。” 他面前就是那个窗口。 系统说,“让开。” 尤黎顿时弯下身。 无数的激光射线一瞬射击到特级打造的窗口玻璃上,硬生生将整面墙切割了下来。 在无尽的灰尘飞扬中,尤黎瞬间弯腰钻了进去,剧烈的运动让他呼吸迅速,“我进来了,我要怎么做?碰到它就可以了吗?” 他拼尽全身力气向前跑。 这个核心空间并不大,仅仅只摆放着一具身体,一具称得上生化武器的身体。 尤黎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扑了上去,冰冷坚硬的躯体磕得他吃疼,眼泪都快掉出来,但开口第一句却是气喘吁吁地说,“好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人拎着头顶的兜帽提起来,抓着衣领稳稳当当地放到了一边。 尤黎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背影。 这抹背影上一秒还在他面前,下一秒就压缩空间,闪现般一步出现在不周山面前。 在不周山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所有的战斗型机械人一瞬将激光射线对准了他。 04抬手抓起了无数的能源管,语气里是刺骨的冰寒,“你这种失败品。” 不周山瞬间震怒,仿佛被狠狠刺痛,双眼都怒红了,“你说谁是失败品?!” “也配叫机械造神?” “那真是人类的悲哀。” 第92章 异种09 N区会迎来真正的机械时代…… 被刺痛的愤怒甚至让不周山全身上下都出现了诡异的蓝光纹路, 不再是单纯挥舞着刀,而是一瞬进入了战斗型的攻击模式。 他额角处还出现了仿人的青筋暴起。 不周山的能源管连接着N-18、甚至整个N区,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它一旦开启战斗模式,整座城市都直接进入了战备预警。 防空警报响彻整个N区,乃至地底。 “警告,警告——” “检测到N区遭到不明生化武器入侵, 现已开启战备状态,倒计时还有一分钟,请城内居民尽快撤离。” “警告,警告——” 耳边是延绵不绝又震耳欲聋的防空警报声,尖锐得刺耳,仿佛耳膜都要被刺破。 是N区沦陷前人类给不周山设置的自动警报声, 不周山大笑一挥,半空中徒然出现巨大的屏幕, 依旧是俯瞰整个N区的视角。 几乎还在这座N区生活的居民都在往外逃窜,从上往下看,就像一只只慌不择路的蚂蚁。 宛如上帝般的视角, 足以看出不周山对人类的蔑视, 他大笑道,“你杀了我,整个N区也会跟着我一起死!” “你是三区派来清缴我的?不然也不会有能启动这台生化武器的权限。” “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自诩人人平等吗?智械人不算人,但N区的居民不算人吗?他们比不上A-C区的居民高贵就该死?” 他口口声声说着三区的居民多么高贵, 实则上不周山做得一切不也是为了N区能重现当年的宏图, 在他的手底上升上领空。 让他在领空上做绝对的制裁人之一。 “你们宁愿为了铲除我这个威胁,要拉着整座N区陪葬?” 不周山这些年之所以没清除N区的人类,除了缺少能源, 恐怕还为了现在道德绑架的这一刻。 04眯起眼反问,“你威胁我?” 不周山暴怒道,“放了我,滚出N区。” 04攥紧了他头顶数根能源管,将这些坚硬的管子硬生生在手中收紧,好在他的新身体足够好用,眼里全是漠视,“一些数据流而已,你以为我会在意?” 能源管从他手中被暴力扯断。 “你最好在我挖出你的脑核之前说到做到。”04的手中也幻化出一把长刀,他长臂一挥,刀气径直把武器库里不周山的全部脑机齐腰斩断。 密密麻麻的智械人和金属机械人一瞬遭了殃,被齐齐腰斩,到处都是滋滋的电流火花,还站立着的半截身体,还能从它们的缺口处看见凌乱的能源线。 陈双领着林月和王衡一齐往角落里蹲去,大神打架,不是他们凡人能掺和的。 04在万忙中看了他们一眼,“滚去没智械人在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大门就开始缓缓闭合。 陈双还没来得及说等等,王衡和林月就拖着她赶紧趁着最后一秒出去了。 时间紧急到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 而尤黎恰恰好离大门最远,连跑都没有时间跑。 不周山面部表情已经扭曲,人类在智械人的身上保留了痛觉神经,而现在,04把这具生化武器的手放进了不周山的头里。 他的五指在坚硬如钢铁般的大脑里,避过一堆电子元件和能源管,找到了那枚联动着不周山和脑机的脑核。 这也是智械人的心脏所在。 与其同时地表上的所有智械人几乎都在迁徙,它们密密麻麻聚集到了一起,钻进了N区的地底。 不周山没有权限去操控N区的武器设施,但他能让智械人自爆。 蓝屏里这一场景无一是壮观的。 智械与人类背道而驰,一方往废墟中心步伐坚定地前进,一方往城外慌乱奔走。 遍地都是人类恐惧的哀嚎。 他们擦肩而过,奔赴各自的命运。 不周山的笑声无力又绝望,“我还没用我的身体去过地表,还没见过阳光,还没——” 他话说到一半,“心脏”就被捏碎。 04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像是审判庭里高高在上的法官,拥有着绝对公平的判决权,宣判罪名般道,“你也让很多人都失去了阳光。” 不周山死去的一瞬,爆炸声轰然响起。 蓝屏上汇聚到一起的智械人骤然一个接一个产生了连锁反应般,方圆百里的建筑刹那间崩塌解体,灰尘轰发至足有千米之高。 城市的正中心徒然出现了一个天坑,蔓延了数千米,震感强烈到深入N-18的地底。 让尤黎几乎快要站不稳。 他怔怔然抬起眼,瞳仁里倒映着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渊,无数的智械人在这死去。 这个天坑以后在史书上会永远被当作N区的证明——那是N区的智械危机被结束的象征。 不止地表的智械人在自爆, 武器库里的智械人也在自爆。 在冲击的气流和火光蔓延至尤黎面前时,他被一个金属般冰冷的拥抱护住。 他比04的新身体矮很多,生化武器的身高完全是按美学上的超标建设的。 04甚至要躬下腰、低下头,才能密不透风地把尤黎按在自己怀里。 他的背后是冲天的火光。 灼烧,炙热,疼痛,尤黎一个都没感觉到,不知道04用了什么办法把可能会对他造成的一切伤害都阻挡了下来。 尤黎能感觉到的只有逐渐被他的体温熨热的金属感,那种冰凉仿佛在缓慢地被他驱散。 于是刚刚升起的恐惧都一点一点弥散。 挨得太近,尤黎好像听到了“一砰、一砰……”的声音,他呼着气,很轻很轻地问,“机械也会有心脏吗?” 轰鸣的爆炸声太大,戴着口罩传出来的声音又闷,尤黎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怎么被04听见的,就像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听见的心脏跳动声。 04:“那是这具身体的能源心核。” 尤黎有些疑惑,“可是我好像听见它加速了。” 04直接了当,“你听错了。” 尤黎经常被他说笨,现在也忍不住怀疑自己了,“那好吧,我听错了。” “还要多久才能好啊。” 他很自然而然地问,尾音有点拖长,还带了习以为常的语气词,声音又小又闷,好像在跟谁撒娇。 04算了算时间,“快了。” 尤黎问他,“陈双他们不会有事吧?” 04,“外面没有智械人,这道门是为了N区的武器库特地打造的,爆炸不会传出去。” 尤黎又问,“那你会有事吗?” 04停顿一瞬,“不会。”片刻后他又说,“背上有点烫。” 他怀里的少年果然很担心地想要仰起脸去看,很着急地问要怎么办。 04的声线里带起一点笑,“没事。” 尤黎还是很着急,“那你疼不疼啊?” 04说,“伤不到我,外部也没有痛觉神经。” 尤黎放下心一点,“那我们等爆炸结束之后要做什么?要接着上A-C区吗?这里要怎么办?要放着N区不管吗?” 他面对系统的时候好像总是有很多问题。 “N区还尚存的智械人都被引爆了,伤亡避免不了。”虽然04已经将大部分的智械人都聚集在N区的中心里,他和不周山都能操控智械人,但不周三说得不错,04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入侵者,自毁程序启动后,他也不能阻止,“不过我会让还未被启动的智械人永远都埋封于地底。” “N区的智械危机结束了,会迎来真正的机械时代。”04一字一句道,“不过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被传出去。” 尤黎问他,“你担心会有其他人来争夺N区的归属权吗?” 04,“是。” 尤黎,“可是城市中的不少人类都逃出去了,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智械人消失后的直观是大家都能看见的。” 04,“派遣机械人出去当障眼法吧。”他说,“不周山死了,N区的权限还没接入到我手里,我需要一段时间去修复它的脑机,复制一个我的AI程序进去。” 尤黎听得有些晕头转向,“那我做什么呀?” 04诡异地沉默几瞬,旋即道,“我需要收集你的一点体/液。” 尤黎怔了怔,小声问,“血可以吗?” 04,“可以,给这具身体覆盖一层人造皮上去。” 尤黎因为那一句话起了一点的紧张又消下去,04肯定是有正事干才会这么做的,只是血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尤黎还没想清楚,04就抬手放开了他,“结束了。”他抬起脸往四周看去,轰炸结束后只剩高温下的火光还有硝烟弥漫。 但大爆炸结束后不代表接下来不会再次被引爆,下一瞬,尤黎就被人提起来。 04,“走了,抱紧我。” 尤黎很乖地抬起手去抱起面前看不出表情的机械,“好了。” 大门缓缓开启,还在门外等着的陈双一行人什么都还没看清就感觉一阵风略过。 只能听见留下的简短一句话。 “会有机械带领你们出去。” 第93章 异种10 你很好看? N区的地底有多处都出现了塌陷的状况, 包括N-18在地底建设的智械基地。 暴动过后剩余的是一片荒芜。 先前智械人给他们安排的地方已经没有一处下脚的地,但好在武器库由于建造坚固,智械人的自爆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 但也只能保证没有出现塌陷。 尤黎被放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空地能站着,他看不出狼狈的空间里原先是什么样貌。 只能看见一些震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不过两旁的展列柜还是好的,用了同样的材质去保存,只不过瓶体也呈纯白状, 看不出里面装得是什么。 尤黎小心地想迈出一步,“这是实验室吗??” 04又把人拽回来,“知道还乱跑?” 尤黎差一些踩到脚底的玻璃碎片,他有些无所适从,“为什么要先来这里?” 04面无表情,“太丑了。” 尤黎愣了好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04是在说自己——他的这具新身体太丑了。 说实话也并不丑,机械线条是流畅到完美的设计, 严格遵守美学的黄金比例。 即便是块铁,都不能说它不好看。 有两名重新被启动的普通机械人走进,和战斗型机械不同, 这是专门为服务人类生活研究出多功能机械。 比如说现在一个机械就幻化出了八只手, 脚底还带着个吸盘,看上去十分壮观。 04也在动手,“在能源允许下,剩余的机械都被我派遣出去了, 避免N区的地基因为爆炸进一步出现塌方, 还有一个任务是救治伤员。” 尤黎听懂了,“我也想帮忙。” 他跟在两个机械人身后,因为地面被清理了出来, 一块碎玻璃也没有踩上。 尤黎半蹲在地面上,捡起了一些和机械相同材质的工具,他一个都看不懂,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大一个,上面布满着密密麻麻的零件,还有一个同样闪着蓝光的能源管。 04看了一眼,简单解释,“给机械充能的,应该是研发出还没来得及投入拥有的最新产品。” 尤黎,“它还有用吗?” 04,“有用。” 尤黎接下来就开始在地面上勤勤恳恳地捡这些“电池”了。 04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倚在一边静静看着,像在采蘑菇,捡到手了不会急着放好,而是一个一个地搂在怀里,最后再一起摆到桌面上。 因为兜帽有些挡视线就摘了下来,很大一个,坠在脑袋后面,发丝有些乱,脸上还沾了点灰尘,因为在干活、又带着口罩,呼出的气都有些闷。 04的视线有种将一切排除在外的专注。 尤黎好像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转回脸去看,看见04在漫不经心地把这些“电池”往自己身体上的能量槽里塞。 根本没在看他。 尤黎又转回脸,蹲在地上继续“采蘑菇”,他采了一会儿,趁04不注意突然转头。 04低垂着眼,和地上的他对视上。 没躲。 尤黎有些困惑,“你在看我吗?” 04反问,“你很好看?” 尤黎抿抿唇,扭头不说话了,“你不要偷懒。” 04听完低笑了一声。 他们和两个长了八只手的机械忙了一个小时,勉强把实验室恢复了原样,又将尤黎放在门外等了片刻,等实验室自动喷杀消毒。 尤黎顶着满脸灰尘,口罩也脏了一些。 04喊他过来,“手。” 尤黎有些茫然地举起自己的手,他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递了过去。 04手中多了一个1cm的小瓶,在尤黎的指尖按压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刺痛感。 尤黎还没感觉出来,痛感就一瞬消失了。 小瓶自带的消毒止血一套服务下来,甚至连伤口都没怎么看见。 透明的小瓶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因为04没有提前和他说,尤黎每次在医院面临抽血时的恐惧都没有生出来,这点很小很小的疼在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结束了。 尤黎下意识问,“这么一点点就够了吗?” 04,“我是吸血鬼吗?” 尤黎看着他把瓶子收起来,有些没话找话地说,“那陈双他们……” 04言简意赅,“当苦力去了,一天给他们付1k信用点。” 长达上百年的智械危机在一朝结束,留下的都是遍地疮痍,N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但救治伤员以及让N区不再进一步塌陷,已经是04会做的极限了,他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救世主。 尤黎不说话了,他看了人一会儿又低下眼,又抬起脸看了人一会儿,“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信用点?” 04低眼盯着人看了一会儿,“不能给你。” 尤黎话都没有说完,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04就已经知道尤黎想问什么了,“不周山死了,N区积攒的资源的确都被我接手了。”他说,“但不能给你们。” 尤黎还没问为什么,脑门就被人敲了一下,“作弊也不能作得这么明显。” 实验室的大门恰好在这时打开,04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尤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捂着额头跟在人身后小跑,“给我一点点也可以的。” 好几亿的积分压在他身上,他再对信用点积分什么的没感觉,也不得不多想一点办法。 04铁面无私,“不行。” 尤黎从他身后跑到他前面,“那我也去当苦力?” 一天一千信用点!陈双他们就算被资本家奴役都得夸一句资本家真有良心。 04淡淡看了尤黎一眼,避开人继续向前走,实验室里的仪器差不多都受到了损坏,两个机械在操作一些新的过来。 大大小小的纯白生物箱堆叠垒在一起。 尤黎劝说了一会儿,见04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很快就歇气了。 他看04在忙,忙得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展列柜里的其他箱体被入侵解锁后,也一个接一个地搬了出来。 04站在操作台前,往一旁低眼看了一下。 透明的锥形玻璃容器上倒映出少年有些缩小的背影,能看见尤黎好奇地把偌大的实验室转了一圈,有些无聊,所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转了一圈后又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就停在展列柜前了,扒着玻璃往里面看。 04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尤黎是在看玻璃里面的自己,把脸都贴了上去,很认真地撩起自己的头发,看自己被敲过的脑门有没有起小包。 发现没有起之后,还仔细地看有没有红,就差把自己的脸贴玻璃上了。 04眼里倒映出一点笑。 尤黎发现自己的脑门没有起小包也没有红肿后,就开始擦自己脸上沾到的灰,没有纸巾,是把自己的外套袖口翻过来,用里面干净的袖角给自己擦脸。 最后弄得袖子也脏了。 但脸擦干净了,变脏的口罩却擦不干净,尤黎用自己的手指搓了搓口罩外那层布,灰尘弄下来了,但是灰印子还留在上面。 在尤黎一筹莫展,束手无策地对着展示柜的玻璃罚站了一会儿,实验室里才响起04的声音,“过滤型的口罩有自清洁功能。” 毕竟是要用整十天的东西。 但04告诉了尤黎有这个功能,却没告诉人怎么启动,尤黎好像又有了新的事情干,他开始研究这款过滤型口罩还有什么功能。 左摸一下,右摸一下,找了很久才在口罩边缘找到伪装成布料的触屏键。 就这么一个小东西, 尤黎玩了快半小时。 他把口罩的功能摸齐全了,自清洁功能也很管用,整个口罩都焕然一新,分解出的粒子又排进了空气里。 尤黎回过头发现04还在忙,他不知道对方要忙几天,也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自己干自己的事,无聊了机械人还会拆下一支手臂,给他变成个板凳坐着。 完全没意识到机械又是谁在操控的。 尤黎坐在板凳上,用兜帽罩住自己,只露出一小半被口罩遮住的下巴,蜷缩成一团,靠在操作台旁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旁边看自己。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罩着的兜帽不知道被谁拉下去了,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睡迷糊了甩开的,口罩也往下拉了一点,还是遮住了鼻子。 但大半张脸都露在了空气中。 尤黎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抬起头一看发现04依旧在忙,仿佛没有停过,他不想打扰人,但肚子有些饿了。 抬手一摸才发现兜里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尤黎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管营养液,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背对着他的04。 慢慢把它喝完了。 第94章 异种11 很棒 如果说现在吃的营养液算尤黎中途肚子饿的小零食, 那晚上就算是正餐。 N区荒废了上百年,留下的人类食物不多,能有几瓶营养液残留都是保质期长的功劳。 尤黎晚上吃的是在隔壁M区买的。 04让他快吃, “我派机械去进了一批物资,顺便带的。” 尤黎来这个副本快两天了,吃营养液吃得嘴里都没什么味道,看见桌面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乖乖趴在实验台上都吃完了。 04身为机械体不用进食, 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片刻的休息时间,堪称高强度的007。 没吃完的都送进了冷冻箱里。 这两名机械帮尤黎收拾了个房间出来,他洗了个很舒服的热水澡,衣柜里有干净柔软的睡衣,床虽然小,但被子干燥温暖。 很快就在睡舱里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一早, 尤黎也自告奋勇去当苦力了,他用了早餐, 换上已经清洁过的衣服,重新戴上了兜帽。 从N-18的地底升到地表其实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运用磁力电梯不过也是短短几分钟的事。 04拓印了一个复制ai, 注入进机械的程序, 陪着尤黎到了陈双所在的位置。 救治伤员听上去没必要让战斗机械人跟随,但“伤员”病变度过高直接异变了呢? 尤黎再三在脑子里跟系统保证自己遇到危险一定会先跑,不止他,就连陈双他们也有一个战斗机械人跟着。 爆炸的核心是N-50左右的几区, 附近的十几区几乎无人生还, 但陈双他们还是没选择放弃,而是继续在废墟搜索。 他们昨夜也回地底睡了,尤黎过来的时候还能听见陈双在感概, “好久没在副本过这么惬意的日子了。” 尤黎推开车门下了来,车辆瞬间变形为机械,他什么都顾不上,有些着急地小跑过去,“我过来的路上好像看见天坑附近有人。” 林月解释,“应该是其他安全区派来的探查队,毕竟N区出现了这么惊天动地的状况。” 蘑菇云都高达几百米。 陈双,“我们昨天还被盘问了,给他们看了我们的身份ID。” 王衡,“我们说我们是城外的贫困居民。” 尤黎记住了自己的新身份,领了一些仪器,比如说热能量探测仪,能检测人类的生命迹象。 他抬头看了看天,因为爆炸,空气中出现了大量的杂质,灰屑让整个天空都变得十分暗沉。 目之所及都是倒塌的大楼,废墟的城墙,明明身在城市,视野却宛如身在平原里一样开阔。 这样的代价却是遍地疮痍。 人类能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有探查队的存在,机械的救助也并不能太明显。 四人拿着检测仪分散开来。 一台机械静止不动地站在中央,另一台机械则贴身跟随着尤黎。 陈双应该和林月、王衡达成了共识,几人都秉持着不该问别问的原则,连眼神都没多看几下。 人力搜索还是能发挥出的用处还是太极限,尤黎忙碌了一上午,都没有什么收获。 他拿出自备的营养液填了填肚子,继续干活,并且看了周围一圈,主动朝天坑的方向走去。 爆炸的中心还是硝烟弥漫,因为尘灰漫天飞舞,甚至有些暗不见天日。 蔓延数百里的大坑就横在正中央。 N-50近乎整个区都塌陷了。 尤黎站在远处远远看着,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好像冥冥之中给他一种直觉。 探查队的速度很快,有数架直升机在上方盘旋,每架停留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就会驶离,众人都不清楚N区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怕惹怒智械人,并不会停留太久。 尤黎在这待了很久,直到所有的直升机都离开了,他也准备往回走了。 余光中却突然看见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诡异的出现,诡异的消失。 尤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是直接跳下去了,天坑深不见底,整个N-50区的地底都塌陷了。 就算尤黎用磁力电梯升到地表都需要花费几分钟的时间,正常用云梯下降则需要近半小时。 没有人会自寻死路。 除非他跳下去之后还能存活,并且不会出任何事故,但这无异于从数千米的高空上凭空降落,能这么做到的,还是人吗? 是异变的怪物吗? 尤黎屏住呼吸,他知道其他失守区的病变危机不一,只有N区是智械人引起的灾难,但其他失守区的怪物怎么会到N区来? 是因为爆炸的动静太大被吸引过来的吗?那会不会因此产生进一步的危险? 尤黎立刻把这个情况跟04说了。 04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实验中,剩下的一部分留存着继续尽职尽责地当系统,复制ai尽管复制了他的程序,但听命的只是他下达的几个指令,并不能代表他本人。 系统听见问询后,回到了尤黎的脑子里,“先远离这里,让这台机械在这探查具体情况。” 尤黎很听话,立刻就开始往回走。 但天坑硕大,他蚂蚁徒步地走了十分钟,回头一看,似乎还是离原地不远。 并且因为建筑全部倒塌,周围的视野格外开阔,一览无余。 尤黎往回走了半小时,还是没走出太远,但天坑在他身后已经变小了许多,他不能进行长时间的剧烈运动。 小跑了这么久,呼出的气越来越重。 他往下拉了拉兜帽,只露出一双泛着水汽的眼睛,运动过后眼睑都有些湿汗,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捏住鼻子处的布料,用力地调整呼吸。 尤黎又回了一次头。 这一次他骤然睁大了双眼,瞳仁仿佛都在颤,方才跳下去的人形生物凭空从天坑中升起,他身后是遮天蔽日的骨翼。 很快就往空中略去远离。 尤黎能感觉到对方应该在虚空中从上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将整个N区纳入眼底,而他只是这众多废墟和无数人之中同样渺小的一个。 像不周山俯瞰整座城市的视角,人类和建筑都是地表渺小的蝼蚁。 尤黎面色有些惨白,他把兜帽又往下拉了拉,口罩再往上提了提,眼睑垂下来后堪堪快碰到口罩的边缘。 在原地有些出神的站了一会儿才和系统说,“他好像走了。” 04分出半分心神,“复制ai检测到了,我看到了数据,N区的领空防护罩昨晚初步开启,检测到现在,多余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在原地等着。” 那个机械人接收到指令,确认周围没有危险后,重新变换成车型,立刻往回接上了尤黎。 系统给陈双几人安排的工作显然严格遵守了人类基本道德法则,八小时工作制,不多不少,中途还管营养剂,提供临时住所。 所以几人都干劲满满。 但一天下来也就搜救出了三个患者,有两个送到一半就死了,剩下的一个就吊着一口气。 尤黎看着机械将人运作,回过神后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知道他的电子手环响起“叮”的一声。 陈双看过来,“怎么了?谁给你发消息?” 尤黎看着看着慢慢弯起眼,很是雀跃开心,“我的工资到账了!” 足足一千信用点!在他们四个人下班的同时准时转账,没拖欠一秒钟,自动变换为余额。 王衡算了算,“一个月就是3w,一年就是72w,没想到我的百万年薪梦在副本里实现了。” 陈双幽幽道,“是的,再打一百三十八年工就会有一亿存款了。” 王衡瞬间变了嘴脸,“那我们还是用点非法手段偷渡上A-C区吧。” 林月忍不住笑起来。 尤黎来回看着自己的余额,很开心地道,“那我们回去吧?”他在脑子里很兴奋地和系统说,“我明天还能来赚钱吗?” 04百忙中回了他一句,“想去就去。” 尤黎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去打过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可以说04是第一个给他发工资的老板。 很新奇很有成就的体验。 尤黎继续说,“我们今天下午救了一个人,虽然找到了三个,但是有两个没有撑过去。” 他的语气又有些低落。 04,“嗯,很棒。” 尤黎点了两下头。 尤黎坐上了回N-18的越野车,这是他们小队最开始从G区租的那辆,身份系统已经在提示他们尽快归还了,否则他们四个人就会一起进失信名单,所有的安全区会同时拒绝他们进入。 他和系统提了这件事。 片刻后,04说,“解决了。” 尤黎刷新了一下后台,那个提示已经消失了,身份系统显示这辆越野车已经归属在他的名下了。 后之后觉04直接在线上交易把这辆越野车买下来了,这是他的第一辆车,尤黎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真实地把手环关上。 回N-18的路很长,那股雀跃感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消失了,尤黎又开始看着车窗外的废墟出神。 一直到他和陈双几人一起回了地底,云梯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那名植入了复制AI的机械一直跟在他身后,像门神一样站在角落里。 尤黎把兜帽外套摘下来,明明没有带几天他却好像有些适应不了自己的脸暴露在空气里了,在摘下兜帽的时候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 想把自己的脸永远藏在底下。 尤黎仿佛还沉浸在回忆里,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摸了摸自己的口罩,闷闷地问出了一个憋了一天的话题,“为什么那个奇怪的人和我长得一样?” “他是这个副本的boss吗?” 第95章 异种12 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脸 尤黎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系统的回答,他又小声问,“你不能说吗?” 他又等了等, 依旧没有听见系统回话。 尤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正准备在脑子里问,却突然看见角落里低垂着眼的战斗机械人动了一下,机械眼中亮起一圈蓝光。 它抬起头, 四周扫视一圈,目标明确地走向房间里唯一的人类。 复制AI被主体入侵。 04边走边道,“说不了。” 尤黎愣了一下,房间里赫然多出一个外人的异样感顿时冒了出来,并且这个“外人”还能随时随地入侵属于他的私密空间。 尤黎有些不太适应,但因为是一直陪着他的系统, 又很快习惯下来。 04抬手,他手臂上赫然上升一个蓝环圈, 小圈之上是一块不大的透明蓝屏,“系统显示你今天下午的心情一直处在低数值,就因为这个?” 怎么连他高兴不高兴都知道。 尤黎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他低下眼,“我不想在副本里看见自己了。” 一次还好,两次能自我安慰,三次能尽量催眠自己, 但事不过三, 第四次呢? 尤黎就算是再迟钝,也会产生应激。 受过的疼太多了,所以看见就会排斥, 就会害怕,就会不想面对,不想去靠近。 他总是要通关的,他留不下来陪任何一个人,分开又是那么的惨烈。 尤黎面前徒然罩下来一片阴影,这片阴影朝着他俯身过来,抬手朝他伸过来。 他呆了一下,下意识去躲。 但他想错了,04没有碰他的脸,只是把他耳朵那里的口罩线取了下来,消磁后,没打一声招呼地把他的口罩摘了下来,按了关停键。 尤黎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捂自己的口鼻,声音闷在自己的手心里,一下就从低落的情绪里出来,慌慌张张地问,“你为什么要摘我的口罩?” 04静静看他,“做了个新改动。” 尤黎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才发现空气中好像没有那种奇怪的闷坠感了,他愣了一下,小心地放下捂住口鼻的手,明明空气中什么都没有,还是皱着鼻子去嗅了嗅。 好像真的没了! 尤黎眼睛亮亮的,“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04作了一个比喻,“打个比方,你戴上过滤口罩,呼吸进的空气里会因为过滤而大量减少让你透不过气的杂质。”他说,“同理,我给这个房间也戴了个口罩,布置了一个大型的过滤机制。” “和安全区的净化装置运作原理相似。” 尤黎听懂了,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电影里,影片的主角因为对空气过敏,所以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连通着仪器的玻璃罐里。 04给他做的,无疑是帮他也打造了一个可以放松待着的小玻璃罐。 但很显然,这不是他听懂了就能做到的事,他仰着脸看站在他面前的机械体,“可是你不是在忙实验吗?怎么会有时间——” 04一错不错地看他,“空了点时间出来,也不是多难的东西。” 尤黎很开心的,“谢谢!”他说,“但是对我来说是很贵重的东西,一直戴着口罩会让我觉得脸被闷起来了,不是很舒服,现在就不会。” 他下意识抬手,一秒就扑了上去,“谢谢你,04!” 尤黎并不是不能忍受这点无关紧要的闷感,只是他没有想到系统会注意到这很小的一点。 他抱着冰冷的金属,很雀跃地说,“谢谢你也有在意我。” 刚刚的难过一扫而空。 04应了一声,“嗯。” 尤黎正想从机械体身上下来,下一秒就被冰冷的机械手托着抱起来,他吓了一跳,立即就想跳下来。 这个姿势跟朋友间还是太过暧昧了。 但04只是推开了浴室门,把他放在地上,“我去忙了。” 尤黎提起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好。” 他把门关上,去洗澡了。 一连半个月,除了最开始的第一天,尤黎都没再见过04,陪着他身边的只有那个复制AI机械体,他和陈双几人将N-50区附近的几个区都搜查了一遍,前三天还能找出几个伤患,后面一无所获。 外围的几个区也都被机械人搜查完,给了物资搜救,等伤患情况好一些了,N区就开始了清缴计划,将人类都驱逐在N区外围,内部则封锁了数次,禁止任何探查。 陈双几人算是彻底闲了下来,开始处理N区地底的塌方问题,工资照领。 因为吃喝住用不着花钱,每个人的余额来到了1w5信用点的巨款。 今天不忙了,尤黎总算有时间跑到实验室大门处扒门问人怎么还没有忙完。 系统在他脑子里说,“快了。” 尤黎扒拉着门,问,“我不能进去吗?” 系统沉默片刻,“确定?” 尤黎直觉感受到系统的态度有点奇怪,他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实验室的大门总算打开。 出现在尤黎眼前的是陌生的侧影,但隐约还能看见生化武器被特造的流畅完美线条,这具身体变成人之后,标准的美学黄金比例得到了最大的展现。 甚至不用看脸,光是一眼扫过去,对视线来说就是极致的享受和威胁。 他身上的金属材质已经完全不见,穿着利落的实验服,露出在外的肢体是人类的肤色。 04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纯白匣子,横列了整个实验台,他似乎在端详着什么,神情莫测。 尤黎闭了闭眼,再睁开,又闭了闭眼,再睁开,他迟疑着仰着脸,慢吞吞地走进,一眨不眨地盯着04看。 04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来和他对视。 他转过来之后尤黎才发现04的小半边面孔依然是机械的材质,国际调例,不管是机械人还是智械人都得在身体上表现出一定的机械特征。 以便于人类分别,否则一旦触犯,直接销毁,这个程序即便是运用在特造于战争上的生化武器上也是核心禁止的条令。 04没有下手去改,他面上露出的金属表皮泛着冷光,和人皮接壤的地方形状并不规则,从眉眼下到些微的下颔都作出了完美的过渡。 人面还是占据了大部分。 像又不像。 尤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安静了很久才茫然地问,“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脸?” 04眉眼还有些凌厉的特质,和尤黎还有些柔软没长开的五官不同,偏向于立体感,他重新专注于眼下的事物,漫不经心道,“想用就用了。” 尤黎嘟囔了一句,“不是说我不好看吗。” 04反问,“我说了吗?” 尤黎一怔,立即争论道,“你之前说我很好看吗……”说到一半就卡壳停了下来,对,这是一个反问句。 系统根本没说他不好看。 尤黎有些新奇地看着人,肯定道,“那你就是觉得我好看。”他把脸凑到人眼下,“对不对?” 04低眼看他,格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丑。”他停顿片刻,转移了话题,“在一边待着。” 言下之意就是让尤黎安静点,别再干扰他。 尤黎好奇地往桌面上看去,只能看见这些匣子里摆着一些冷硬的长驻体,他没看出来这些是什么,有些疑惑。 04解释道,“都是N区生产出后放着的库存。” 尤黎迷茫,“这是什么?” 04,“仿人生/殖/器。” 系统吐出这五个字的时候面无表情,话语冰冷,尤黎滞了片刻,以为自己理解错了,他抿抿唇,心脏砰砰跳起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自以为很懂的,“噢噢。” 不敢再问。 04道,“刚送过来,我在挑。” 尤黎晕乎乎的,“怎么挑啊?” 04,“看功能。” 尤黎呆呆地跟着问,“都有什么功能啊?” 04罗列出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极限伸缩,自动调节温度,能连接储存水箱,一步到胃——” 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一瞬停顿。 尤黎快烫成火炉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扑过去捂住04的嘴,“对对不起,我不该进来的,我出去,你,你——” 尴尬得他耳朵都烫红了。 朋友之间聊这个话题还是太超过了。 “这些库存是专门为了给性AI机械人安装而研发出,是比较挑战人类底线,不过没有其他选,正常义体仓库里没有这方面的类别。” 04以平常的话语继续说道。 尤黎快晕过去了,“没有其他……其他普通的那种吗?” 04,“没有。” 尤黎不敢再面对满实验台的匣子,他说话都快打结,“我也,我也不知道,我不会,我不懂这些,我出去了!” 他转身就想跑。 04道,“稍等,还有些正事。” 尤黎整个人都在发烫,想走又不能走,只能安安静静地等人把话说完。 04道,“过几天我会出去一趟。” 尤黎低着脑袋点点头。 04,“我不能像不周山那样直接篡改你们的身份ID,但上A-C区的途径也不止正常这一条。” 他说一句话,他面前的脑袋就慌乱地点一下。 04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说的是我会出远门,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尤黎立即抬起脑袋,“为什么?” 04,“有危险,不适合你们去。”他说,“那具复制AI会留下来陪你,有事跟过去一样在意识里跟我交流就行。” 他一边说着正事,一边从众多箱子里随手拿起一个匣子,继续道,“通关方式并不是只有这一种,你上个副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04的话语意味深长。 尤黎总觉得他要告诉自己什么,却因为不能直说,所以只能这么转了一大圈,说着他也听不懂的谜语。 但尤黎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能集中,他无意间看见那个匣子的表面,上面标注的小字几乎将04方才罗列的都包含了进去。 功能无比齐全。 第96章 异种13 那我想你了,你会来吗 复制AI准确来说也属于04的一部分, 但算不上人类,只属于人工智能。 一旦他回到本体,之前的经历也能化成数据上传。 通俗点来说, 也就是系统把自己一小段微不足道的数据流分割出去了。 说到底也还是他。 这段数据流植入进04新实验出的这具生化武器中,他本体则随即降临在一具战斗型机械人身上。 04的动作很快,一切程序都完成后,他就开始给这具机械人进行伪装, 用连帽风衣和手套以及长靴将这具机械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最后再带上了面罩。 尤黎在一旁看着,好奇地问,“进入每个安全区的时候不是都会经过扫描仪吗?” 04看他,“谁说我要进安全区?” 机械人并非不能进安全区,但像N区生产的机械就等同于没有编制, 是个黑户,进安全区追溯到生产编码, 查不到来源时是禁止进入的。 尤黎下意识问,“那是去哪?” 04,“去一趟R区。” 尤黎下意识紧张, “那里是什么危机?你会不会出什么事?” 04, “R区纯粹是人类自食其果。”他回答下一个问题,“所以我将本体放在N区。” “不会有事。” 尤黎稍稍放下心,“那为什么要去那?” 04停顿片刻,“篡改一些信息。” 他说得很简短, 仿佛再多的就不能再宣之于口, 尤黎也没有再问,他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04已经帮他很多了, 只要得到对方不会出事、不会受伤的保证,就已经能让他大部分的不安都消除了。 尤黎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生化武器闭上眼,再次睁开后却仿佛失去了一些光华。 他在脑子里问,“你已经走了吗?” 没有得到立即的答案。 尤黎又自顾自的,“什么时候回来呀?” 下一瞬,他面前的身体向他俯下来,04刚离开短短片刻,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04说,“我会尽快,去R区的路并不远。” 他语气有些沉,似乎少了一些冰冷。 话语的末尾消失在尤黎面上冰冷的金属质感上,触碰的异样感强得不能再强。 尤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被亲了一下。 04低眼看人,说出了下半句话,“来回不用多久。” 尤黎的瞳仁有些放大,似乎没反应过来,还有些呆呆的,机械明明是没有呼吸的,但04仿佛刻意模仿出了这一点,不过温感依旧偏冷。 尤黎下意识倒退一步,他身后骤然抵上尖锐冰凉的实验台,而他面前的人不紧不慢地进了一步,逼他到了角落里。 进退不得。 隐晦的侵略感将尤黎笼罩在下,让他呼吸有些困难,金属的坚硬感总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脸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的触碰感。 04依旧在看他,“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的面前是和他相似的面孔,但残留的金属面却并不会让人分不清,平常敏锐又冷漠的眼神,在此时此刻定定看着尤黎。 一步又一步地逼近,再游刃有余地追问。 尤黎下意识偏过脸,手心很紧张地撑在身后的实验台上,他的大脑有一种晕胀感,过了很久很久才发现是因为他的心跳在加速。 说话都有些过不了头脑,“什么……什么说的?” 04一字一句,“我们几天都见不了面。” 尤黎嘴笨似的,“能见面的,能的,你的身体不是还会在我身边。” 04道,“我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耗能。” 尤黎快要束手无措了,“那,那怎么办,上次我给你捡的电池用完了吗?那我再给你捡好不好?我给你捡好多好多。” 04评价,“不怎么样。” 尤黎话说了大半天,就是不敢抬起来看人一眼,结巴似的,“噢,那我,我想其他办法。” 04言简意赅,“我不需要。” 尤黎的呼吸闷在口罩里,快透不过气,被人逼得太紧,只会晕头转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睑都被逼湿了,“那你……你要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04却只是低眼看着他,不曾出声。 尤黎快被这种闷坠感弄得想躲起来,但他走不了也跑不了,只能硬生生地站在人的视线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纳入对方的眼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又灵光一闪。 尤黎干巴巴地问,“那你怎么样才会过来?我受到伤害了会过来吗?” 04说,“在你受到伤害之前,我会到。” 尤黎完全是下意识地问,“那……那我想你了,你会来吗?” 04眼底浮现出一层笑意,漫不经心地问,“这是该对朋友问的问题吗?” 尤黎指心一瞬蜷缩在一起,脸瞬间烫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骤然放大了瞳孔,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俯下身,隔着口罩吻上他。 对方低沉的嗓音近在他的耳畔,“会。” 尤黎的眼前是放大的金属面,他怔怔的,呼吸一瞬滞停,耳膜处却仿佛响着什么愈发响的声音,震耳欲聋。 一砰又快过一砰。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机械的心核。 04直起身,“走了。” 尤黎头脑被浆糊沾了一般,只会下意识点脑袋,“好。” 等他话音落下,04才退出了这具身体,尤黎眼前的身躯一下又恢复到眼神无华的时刻。 尤黎一瞬间松下一口气,从压迫感极强的气氛中一下获救了一般,捂着胸口用力呼吸着,机械人的存在感并不强,更别提跟04在的时候对比了。 尤黎把脑袋抵上面前缺少了灵魂的身体上,大脑一片空白,还在不停地复盘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亲上了?为什么会突然亲他的脸?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为什么最后又亲他?他和04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尤黎的人生观念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他之前和小丑亲,和019亲,还有尤敛亲,都觉得没有什么,因为说到底,他和他们是同一个人。 尤黎不觉得自己和别人亲了,就对不起另一个人,可是……可是04不一样。 这不一样。 尤黎有些困惑地低着眼睑,他的呼吸还是很快,因为他的心跳还在很快地跳动。 他抬起手指 ,有些茫然地触了触自己的心脏,好奇怪的感觉。 又闷又胀的,让他看什么都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踩不在实地上。 尤黎很慢很慢地偷偷仰起脸,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04的身躯还在低眼注视着他,一动不动。 对视上的一秒,尤黎又飞快地低下了脑袋,躲着什么似的,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又在人身前埋了一会儿脸,才又开始这个动作,再一次悄悄把脸抬起来去看人。 第二次对视上的一瞬,尤黎第一时间还是想慌乱地低下眼去躲,但他硬生生忍了下来,紧张地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就这么呆呆地仰着脸看面前这张特制出、和他相似的金属面孔。 这次尤黎坚持了30秒,他败下阵来,又低下脑袋自己缓了一会儿,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尤黎大着胆子把手伸了出去。 因为04很高,一直的仰视让尤黎的脖子都有点发酸,他有些不舒服地晃了晃脸。 下一瞬就被人凭空抱起来,放在了实验台上,尤黎吓了一跳,下意识喊,“04?” 复制AI面无表情,“我在。” 尤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04没有回来后,才猛然松下一口气,他坐在实验台上总算可以平视了,有些迟疑地抬起指心,最后还是碰了上去,戳了戳04的鼻骨和眉峰。 仿佛想找出这张脸哪里和自己不同。 时间过得越久,尤黎的胆子就越大,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鼻尖都快和04的鼻骨贴上,双手捧着对方的脸,眼睛有些睁圆了,很仔细很认真地看着人皮和金属交接的地方。 从研究这张脸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变成04是怎么把人造皮和金属衔接得这么完美了。 真的好厉害。 尤黎像得到了一具大型的新玩具,摸完脸,又去小心地碰了碰04的耳廓,顺着到了对方修长的脖颈。 低着眼凑过去,细小的呼吸闷在口罩里,又透出一些,打在面前凸起的喉结上。 喉骨也做得好真实。 尤黎抬手碰了碰,再多的他就不敢摸了,他之前被04扔出实验室外待了一会儿才进来的,进来之后对方挑出的匣子和满实验台的匣子就不见了,被两个机械人送了出去。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尤黎下意识低下脑袋,视线比他反应过来的意识先一步到,实验服的遮掩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但也已经足够让尤黎不好意思了,他耳根又开始发烫,口罩里的脸热得不行。 他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尤黎不想玩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想跳下实验台离开这里,但他的腿是岔开的,膝盖抵在04的腰两侧,背后是对方半护着的手。 对方如果不让开,他很难下的去。 尤黎左右为难,被一具没有体温的机械禁锢在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想走都不知道怎么走,他嗓音闷闷的,“你让开一下。” 刚刚还识别出他身体哪里难受的机械仿佛失去了听力一般,直直站着不动。 尤黎又凑过去,以为他出故障了,手心撑在人的肩膀上,倾过去看这具机械的耳侧,“你出问题了吗?” 复制AI跟死机了一样。 尤黎两边耳侧都凑过去看了个遍,又戳又扯了扯,研究了大半天也没研究个所以然,还把自己累坏了,他又和机械僵持了五分钟,企图和它进行交流。 说得口水都干了都没得到回应。 尤黎只能放弃地把脑袋抵上去,趴在人肩颈上,准备就这么休息一会儿。 已经到他平时睡觉的点了,他有些困了,尤黎就这么迷沉沉过了半小时。 复制AI才突然启动,毫无征兆地抬手把尤黎托着抱起来,“晚上十点了,你该去睡觉。” 尤黎被吓醒了,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04应该给复制AI定下了什么程序,甚至还可能有一个精确到秒钟的计划表。 时间点一到,这个复制AI就会强制去帮他执行,这只是一个遵守程序的人工智能。 尤黎再怎么不情愿,就算说破嘴,哭了都不会让复制AI的行动做出任何的改变。 因为冰冷的机械听不懂他的任何请求,它只会固执、死板地按照命令去严苛执行。 永不会停下。 第97章 异种14 我们不可以睡在一起 复制AI抱他的动作让尤黎格外的不适应, 他坐在人宽大的手掌和手臂上,半边臀肉及腿根都被禁锢坚硬的金属里。 于是对比于人手而已,腿肉往里下陷得更严重了, 塞满了对方的指缝,再微微鼓胀出。 即使对方的外观再怎么像人,尤黎都能感受到那份不属于人类范畴的钢铁质感。 他的后背也被复制AI按着。 尤黎想换个姿势都有些困难,他抿抿唇, 趴在人肩膀上,耳朵莫名有些发热。 埋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呼吸又有些加快。 复制AI虽然死板,但程序设置的完整,这具身体的功能基本都能得到使用,压缩空间下, 不过几步就从实验室到了尤黎的房间。 推门声在尤黎背后响起,很轻的一声响, 仿佛贴在他的耳畔处响起的。 尤黎不知道怎么,后背突然一个颤栗,被复制AI按着的腰背都有些发软, 几乎在用气音小声去请求, “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 04的身体只是按照程序执行,直到俯下身,将尤黎放到床上。 尤黎脱身的一瞬间,就想起来。 下一秒他又被按回去, 复制AI道, “您该睡觉了。” 尤黎声音很小,“我还没有去洗澡。” 复制AI低眼看了他片刻,“检测完毕, 需要我抱您去吗?” 检测?检测了什么? 尤黎低眼看了看自己,有些茫然,他摇摇脑袋,“我自己去就好了。” 复制AI提示道,“检测到您的心率过快,热水会导致空气过闷,请不要待太久。” 尤黎又要快晕了,总觉得自己在人面前一点隐私的都没有,虽然以前系统在他脑子里的时候,也什么数据都能看见。 他点了下脑袋,闷头就往里冲了。 尤黎洗漱的速度比昨天要快很多,明明昨天他的房间里也站着一个机械人,怎么今天换了一个站着,却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安。 让他总有一种浴室的门并不存在,自己好像在被人看着的错觉。 尤黎匆匆用浴巾裹住自己,换了睡衣就小跑出来,迅速把自己蒙到被子里了。 在被子里待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才扯下一点被子,只露出了眼睛,悄悄往外看去。 复制AI问,“需要关灯吗?” 尤黎在被子里点点头。 点完他又反应过来,想着对方应该没看见,于是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了整张脸,再点了下脑袋。 但在他行动结束之前,轻微地“啪”一声,灯已经关了。 尤黎呼吸一瞬窒住,“你能看见我在被子里的动作?” 复制AI,“能。” 尤黎呆呆地问,“那刚刚我洗,洗……” 复制AI,“怕您出事。” 尤黎瞬间想起他进浴室前,对方的那句警告,原来那股不安感不是他的错觉。 就算……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偷看。 尤黎浑身都烫起来,在被子里把自己蜷缩成一站团,有些羞恼,“你不要看我了。” 隔着层被子,声音又小又闷,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复制AI,“很抱歉,设置的程序里让我时刻注意您的安危。”他话语停顿一刻,“需要我提供陪睡服务吗?” 尤黎忍不了了,他在脑子里气呼呼地质问系统到底给复制AI注入了什么程序。 04分神过来,弄清楚情况后静默一瞬,回答道,“一些幼儿保姆型智械人的陪伴系统。” 被04归类为小孩子的尤黎,“……” 尤黎把自己蒙起来,“睡觉了,不要吵我了。”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 04分神过来一瞬,挨了两句骂又回去了。 复制AI站到房间角落里。 尤黎倒是没多久就睡了,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健康,到点就会困,在副本里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熬一熬。 是他多年住院留下来的良好习惯。 第二天早上八点就被人叫醒了。 尤黎也没有赖床的坏习惯,在医院待久了,也不好意思让护士每天都来催自己,每次他早早地就会起床,更不用提起床气了。 就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 吃早餐也很认真,不会看电子手环,等一切都收拾好后,才会在出门前的间隙里查查信息。 尤黎在搜查R区的资料。 04说R区纯粹是人类自作自受,尤黎运用大数据搜索了一下相关词,却什么都没找到。 只有在搜索R区时才能找到一些相关的字眼,标题全都有着醒目的三个字——“人造人”。 但一点进去就会显示白屏,怎么运转都进不去,显然都被官方屏蔽了,是禁词。 快出门前尤黎还不死心,他又往下滑了滑,还是一个都点不进去。 他走路不看路,是扯着复制AI的衣角低头往前走的,虽然人工智能比较死板,但好歹不会出现任何的状况。 坐上磁力电梯时,陈双他们恰好也在。 林月问,“这谁?” 尤黎瞬间回过神,想起04特制的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孔,呼吸顿时紧了,抬起头才发现,复制AI面上带了一个面罩,遮挡住了下半张面孔,上半边还有一半是裸露出的金属面。 根本让人看不出他是谁。 尤黎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衡往后缩了缩,“不会是智械人吧?” 尤黎摆手,“不是,是那具特造的机械。” 众人纷纷放下一颗心,并且这么一个大杀器陪在一边,骤然觉得安全感拉满了。 几人都没有多问。 陈双见尤黎的电子屏上空白一片,很积极地问,“老大,你干嘛呢?” 尤黎道,“我想搜索一下R区的信息,但官方似乎把这部分内容封锁起来了,搜不到。” 陈双,“R区?” 尤黎点头,“对,你们也找一找吧。” 公民系统共用一个官方平台,官方平台搜不到,那就只能去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找。 今天的工资也不能白领,还得干活。 但他们一连几天都一无所获,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实,除了内部渠道,或者直接前往R区探查,恐怕很能获得什么有效消息。 林月在玩家群里问了一圈,大多都没得到回复。 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活着的玩家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倒是入群的人数有在增加,但群里发言的人越来越少了。 对比起朝不保夕的其他人来说,他们这队领着高薪,虽然时间漫长,但还能算有个判头。 王衡自我打趣,“一亿积分能来得这么轻松,要不是活不到一百年,我还真想在这干久远点。” 对比起下一次生死攸关的副本只能得到三万块来说,04这的待遇好得哪是百倍不止。 陈双仿佛心事重重,旋即才道,“是,换我,我也愿意。” 林月,“等塌方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就试试进安全区找找办法吧,反正现在信用点也不缺了。” 众人纷纷同意。 他们忙碌了一天,下了云梯后各自分离,尤黎也跟着复制AI走了,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句“等等”,陈双走过来,“你看看这个。” 尤黎脚步一停,转过身看向陈双手臂上空亮起的电子手环,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陈双一言难尽,“报纸。” 很难想象这个年代了还存在报纸这种东西,不过保险宣传单都能在,也不足奇怪了。 陈双,“我之前跟着机械人在外围救治过一些伤患,城外居民和区内居民不一样。”他们说,“没有稳定的生活保障,时时刻刻的危险和不停上涨的病变度,注定会让这些人用尽一切办法在失守区生活下去。” “他们存在地下交易所,暗市,各种不能被摆到明面上的信息渠道。” “我今早问了其中一个人R区的情况,这是对方前不久给我的答复,他说这是R区沦陷前的报刊了,往上追溯能追溯到几百年前。” “能留下这么一张照片很不容易,但绝对保真,他很感激我们能对N区留守的居民出手相救。” 尤黎久久回不过神,“好,他的伤势严重吗?” 陈双说,“都差不多,看命吧,物资该送过去的都送过去了,我听说武器库里的战斗型医疗机械也被启动了。”她神情古怪,“但是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像你?”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呈高糊状,上面密密麻麻的报刊小字已经看不清了,但人影的边缘还算明显——这是一张紧急抓拍的照片。 上面的人明明是被逮捕的一方,斜向镜头的眼神却仿佛在看着死物,宛若在看着一群蝼蚁。 他身后有大片的黑色色块,太糊了,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给人的压迫威胁感却极强。 尤黎对着那双熟悉的眉眼怔了好久,牵强道,“好像是有点像。” 他记起来了,这好像是半个月前跳下天坑的那个人,是他吗? 陈双问,“能说吗?” 尤黎自己都不知道,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深呼吸一口气,“这个照片能发给我一份吗?” 陈双很迅速地转发了过去,正事聊完后,她就说,“你有什么需要就给我发消息。”边说边看了一眼站在尤黎旁边的机械,谜语人一般打着只有她和尤黎能听懂的谎,“别像第一个副本那样了。” 尤黎弯起眼,“不会,我们是好朋友。”他说,“不会伤害我。” 陈双提起的一颗心又放下来,摆手道,“那我就不说了,行了,我去干饭。” 尤黎看她走远了,才站在原地,低着脑袋去研究那张报刊,他放大了无数倍,也没认出那些是什么字。 好在复制AI也不管他。 尤黎问他,“你可以复原这张照片吗?” 复制AI检测片刻,“您没有权限。” 权限当然得04给,但04帮他不能帮得这么明显,有关这种核心信息,只能玩家自己找。 尤黎又定定看了几眼照片上的人,神不思属地跟着走回去了。 他晚上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和系统说话,跟人说了报刊这件事,得到的回复果然还是熟悉的四个字——无法回答。 因为他一直睡不着,复制AI已经重复问了那个问题三遍了。 尤黎在黑暗中把自己罩起来,“我很快就睡了,不需要。” 复制AI,“如果您需要——” 尤黎把被子拉下来一点,趴在枕头上,声音小到不能再小,“那你过来。” 04的身体向他走过来,停在床边,正要俯身。 尤黎急忙说,“等等,就在这,不要动了。”他从被子里伸出几根手指,去拉住人垂下来的修长指节,“你不是说可以调节温度吗?你的手可以变热一点吗?” 复制AI很快执行,片刻,尤黎的指尖就变得温热起来,心里因为那张报刊而生起的不安好像在这一刻悄然消了下去。 静谧黑暗的空间里,尤黎却并不觉得有多害怕,明明他刚从第一个副本出来的有段时间,做梦梦到黑漆漆的场景就会睡不好,甚至惊醒。 尤黎想起来还会觉得很不安,再加上今天这个报刊,他应激的情绪好像又起来了一些。 下意识的不想去面对那些会让他感到悲痛的事,却因为未知的一切,禁不住让自己去故意乱想。 几百年前的事了,比尤敛还要久。 黑暗里过了不知多久。 他身旁突然有人问,“在想谁?” 尤黎愣了一下,呆呆地仰起脸,“04?” 只一句话,他就认出来了。 04俯下身,“是我。”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床上就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去推人,“你,你不是在忙吗?” 04不容反抗地把人裹进被子里卷上,话语简短,“过来看看,睡觉。” 尤黎闷在被子里,脑袋晕晕的,试图讲道理,“我们不可以睡在一起。” 04反问,“刚刚谁让我的复制体过来的?” 尤黎一下语塞,结结巴巴的,“我只是想牵一下你……”他还没说完,能感觉到黑暗里打在他面上的气息重了一瞬。 尤黎很有经验了,他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想做什么,条件反射地捂上自己的嘴巴,“不要亲。” 04的吻落在他的手背上,眯着眼也不说话。 尤黎磕磕巴巴,义正言辞的,“朋友之间做这种事是不对的,我们说好了的——” 04逼问,“昨天谁对我的身体又摸又抱?” 尤黎耳膜仿佛被轰地一下炸开了,大脑空白一片,乱成一团,“我,我……我没有。”他鼻尖都沁出了汗,还被厚重的被子裹着,瞬间热得不行,“你不要乱说。” 04毫不留情地戳穿人的谎言,“我过来后能接受这具身体先前的数据,它感受过的,我接收数据时也会感受到。”他话语一顿,学着尤黎说话,反问,“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好了?” 尤黎盖住自己嘴巴的手被人抬起来,他能感受到面上的气息在朝自己落下,在这一瞬间他却仿佛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04俯身到一半,却并没有吻下去,而是悬停在上方。 他们之间近到只隔着一层空气,尤黎耳边是巨大的鼓胀声,砰砰砰地跳,鼻尖前就是对方偏冷的气息,他只要往上仰一仰脸,就能碰到04冰冷的唇。 尤黎的脑袋陷进枕头里,呼吸都放到最轻,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感受到黑暗里对方低眼看他的视线,听见人意味不明的语气。 “朋友?男朋友倒是能当。” 第98章 异种15 我有男朋友了 04听见人在他身下说着什么, 装备的义眼不仅有透视与分析人体各项数据等一概功能,最基本简单的夜视也是顶级的。 环境中最细微的声波也能被采集器采样,转化为电压信号, 再传送到终端进行数字化处理。 所以即使尤黎说得再小声,他的每一个字也能叫人分析得清清楚楚。 尤黎偏着脸,眼睛紧紧闭着,他的鼻尖有些湿, 面是烫红的,呼吸都快屏起来,很紧张很紧张,下意识着急地解释,声音小到不行,“我有男朋友了。” 很无措很慌乱一样。 好热, 怎么会这么热? 明明有冷气在吹着的。 尤黎热得有些打颤,齿关也有些发酸, “我们不要这样。”他根本不好意思说完,指心都蜷在了一起,“你不是都, 都看到我和他们……了吗?” 明明是在拒绝, 但语气又细又软,轻轻推拒着,还很乖地躺在人身下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尤黎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他很小心地睁开眼, 借着房间里微弱的电子仪器运作时发出来的光线看过去。 他看见了04绷紧的下颌线条, 仿佛后槽牙都绷紧了,冷冷地问他,“你喜欢他们?” 尤黎的第六感比他还要先感觉到这句话底下的危险, 偏冷的气息打下来时,他腰间顿时敏感地激起一片颤栗,直窜到整个背部。 但他的脑袋比他的意识先一步点头,“哥哥们都很好……” 04比他还要先一步发现这个细微的举动,于是冰凉的金属手指钻进尤黎滚烫的被窝里,抵上他打颤的腰侧。 04修长的机械手缓慢包紧,边道,“所以?你要殉情还是守寡?” 尤黎下意识往旁边躲着腰间那只手,慌乱地摇头。 04反问,“都不是,那就是准备找下一段?”他一字一句,“想好找谁了吗?” 尤黎一直都清楚04话语里的压迫和逼迫感都很强,但他从没有体会过这么束手无策的感觉。 “不找,我不找的。” 04毫无征兆地问,“那怎么不跑?”他见尤黎表情懵了一瞬,明显没跟上他的思维语速,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现在为什么不跑?” “不怕我跟他们一样不顾你的意愿?” 跳跃性的提问,不停地反问句,将尤黎的思维从上一个瞬间骤然拉到下一个瞬间,这么短的时间让人思考都难。 更不用提04下一秒起身把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抱起来放到了门口。 尤黎呆呆站着,也没有穿鞋,脚尖贴着地,头发还是乱的。 04居高临下地低眼望人,“需要我帮你开门吗?” 尤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被人赶走,他眼睑都湿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甚至被绕晕了一般,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走。 明明身后就是随时能打开的门。 但最后尤黎只是很委屈很委屈地小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房间。”他低着脑袋,把手背到了身后,像在人面前罚站,又仿佛固执地站着门前,“我要睡觉了。” 04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很干脆利落地抬手去拧门把手,锁声响动的下一秒,他就和站在门前的尤黎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没有多说半个字,多耽搁半个动作。 等尤黎回头时,04已经快出门外,他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呼吸好像在这一瞬间就紧了起来,他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身体下意识去伸出了手,拽住了04的袖口。 尤黎伸手去留人,碰到的一瞬间,他就骤然被04反手拽到了身前,顷刻间,被大力托抱着抵到了墙上。 后坐力让尤黎的脑袋狠狠往后一撞,撞到了04垫在他脑后的掌心里。 冷硬的气息在这瞬间朝他压了过来。 尤黎以为自己要被亲了,04却只是俯身悬停在了他的鼻尖前,机械冰冷的义眼直直锁定着他。 明明一言不发,却像把他藏在身体里的整颗心强硬地扯了出来,上上下下都审视了一遍。 尤黎被逼视得无所适从,他的呼吸连同整个身体都在这个注视下发颤。 仿佛自己被没有任何遮挡地审判了个透底。 04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一声,这点呼吸的空隙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是他刻意留出来的。 于是在他再次俯下身时,尤黎面临的就是一步比一步还要缩小的空间。 没有任何的禁锢,尤黎却感受到了犹如实质的窒息感,仿佛将他的整颗心都紧紧攥了起来,它在人的掌心里愈发快地跳动。 以至于04吻下来时,尤黎的瞳仁都快放大般涣散成一片。 他没有任何的立场去拒绝这个吻,因为是他没有走,是他在04要退出的时候伸出了手。 是他口是心非,是他既要又要。 他……喜欢04吗? 尤黎快要缺氧了。 可04仿佛还没有放过他,尤黎唇齿里的空气似乎掠夺,窒息感让心脏都收缩起来,可它还在快速而猛烈地跳动。 于是细细麻麻的颤意过电般让尤黎的全身都绷紧了,直到他被施舍般给予地渡了一口气。 尤黎才骤然能呼吸了,浑身都狠狠地懈下了劲,徒然松软下来,但还是在悄然打着摆子。 口水都吞咽不进去,往缝隙中外流,总算能发出一点呜咽声了,眼泪滴滴答答往外掉。 唇舌都湿成软趴趴的一团,被04往外勾着,密不透风地吻着,唇齿间都被彻底打开了一般。 尤黎用无力的手指去扯人的后衣领,呼吸都在发烫,分开的腿根贴在机械线条比例优越的腹部上,和泪水一起滴着,打湿了04的实验服。 换作平时早就又哭又躲了。 但尤黎是第一次,脑袋都晕涨成一团了,只会张着嘴巴给人亲。 04吻够了才把人放开,刻意模仿出人类过深的气息,漫不经心地贴着尤黎的鼻尖,他低低笑着,模仿着刚刚尤黎说话的语气,“朋友之间怎么能做这种不对的事?” 04“嗯?”了一声,“不是说好了和我做朋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模仿,“我们不可以睡在一起。” 尤黎很烦他一样断断续续哭咽着往旁边躲。 04的鼻锋滑到少年的脸上,抵进去一个小窝,他低笑着,搞怪一般,“不要亲。” 尤黎生气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得更厉害了,他的眼泪滚落在04的鼻骨上,拿一双没有任何危险性的泪眼看人。 04又低下来吻了吻他才说,“所以我现在是你的现任吗?” 尤黎声音很小,“才不是。” 04听着又笑了一声。 尤黎习惯了,下意识跟他救助,脸都哭湿了,“怎么办?” 04语调轻松,“去洗澡,还能怎么办?” 尤黎不想让04看见,是自己洗的,进浴室前还反复让人不准偷看,洗得香喷喷出来,浑身都是浴液的味道了,才不对人生气了。 气性还没小鸟大。 尤黎换了身干净的睡衣,钻到被窝里,也不看04,就安安静静地对着墙。 像在面壁思过。 04睡在外侧,他把房间里重新亮起的灯控制关了,再将人捞进怀里。 尤黎静静的,一动不动,但呼吸声暴露他没有睡着的事实,他脑子里在很认真地复盘,虽然有些慢,但还是一点一点地准备把它们理清楚。 睡之前还在晕晕地一直想着自己怎么就多了第三个男朋友了,前两个还活着的怎么就突然成了前任。 虽然有一个只是假扮的…… 尤黎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04已经不在了,不如说等他睡着之后,04就回到了那具前往R区的机械身上。 不过复制AI还尽职尽责履行着他留下来的程序,比如说每天早上都准时送过来的早餐。 今天的活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地底塌方的问题有机械人的帮助,差不多还有百分之三十就完成了,他们最多只会在N区停留一星期,过了这个时间段后会进安全区或者能交易的地下场所“卖货”。 再怎么说智械人也是当年造价不菲的高端科技产品,智能心核和脑端AI,再不济就算是义肢都存在研究价值。 从爆炸之后的废墟里稀稀拉拉捡一捡都够他们暴富了,不过这堆“货”运出N区前得给04过一遍,杜绝数据泄露的危险。 他们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只是听被救下来的外围居民说这些值钱,失去意识的智械人危险性太大,这些东西过往在市面上还是稀罕货。 清点分类的过程并不难,越野车的车厢都快被塞满了,尤黎一边递东西,一边还有空分神,虽然他好像是经验不少了,但说起正正经经地谈恋爱还是第一次。 虽然是他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就谈上的。 尤黎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在脑子里和04说过话,04也没有来找他。 他蹲在地上捡东西时,终于忍不住轻轻地问,“你在干嘛呀?” 04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在这等着他,很快就回,“开车。” 一提起这两个字,尤黎就想到了荒漠副本里自己的表现,耳朵都有些发烫,他“噢”了一下,又不说话了。 04补充了一句,“还没到R区。” 尤黎抿抿唇,没出声。 04,“在想什么?” 两个人都很像第一次谈恋爱的样子。 尤黎很苦恼的,“我在想我要是卖了很多钱,把哥哥买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像极了交了男朋友,在外边悄悄摸摸亲完嘴,担心家长会发现的样子。 04反问,“昨晚和我出轨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个事?” 尤黎一下语塞,急了,“你不要乱说话。” 04笑了,他漫不经心地回,“不知道。” “反正狗急跳墙的不会是我。” 第99章 异种16 黄粱乡 越野车的后备箱半天就被塞满了, 04中途回了本体一趟,帮他们扫描了一趟仪器。 准确来说这些在N区的数据分析下,勉强也就算是工业垃圾, 为了免除危险性,换作以往都是要粉碎成渣渣的。 所以尤黎几人蹲地上“捡垃圾”拿出去卖的行为并没有被系统判定禁止。 04翻了几下后备箱,微皱起眉,“智械人的义肢官方虽然回收, 但数量太多了,全部摆到明面上会引起一定的注意。” 尤黎点头,“好,那我们暂时先不进安全区了?” 陈双,“我今天再去外围一趟问问失守区的地下交易一般在哪吧?” 林月,“我跟你一起。” 王衡, “我看看能不能再往车里多塞一点。” 尤黎很认真地叮嘱,“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陈双挽着林月摆摆手, “知道了老大,我们领点物资过去。” 车库里人走光后一瞬变得安静下来,尤黎看他们走远了, 抿抿唇, 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04,呼吸慢慢放轻了,又把注意力放回后备箱里。 他在想这箱东西卖完后,最终的信用点肯定是他们四人平分完的…… 最好可以看看有没有大需求的卖家, 固定几位保留联系, 以后就不用去地下交易场所,直接在N区附近交易就可以,也比较安全, 为什么04还不和他说话? 尤黎又打算悄悄往后看一眼,却猝不及防和04看他的视线对上,被抓包了的第一时间就是想躲,直愣愣地匆匆又把脑袋转回去了。 但下一句就听到人说,“走了。” 尤黎心一紧,又忙看回来,嘴里还在磕磕巴巴地说,“这么忙吗,好,那再见——” 下一瞬他就被人低笑着抱到了尾箱上坐着,因为身体瘦小,尾箱装满了也没占多大地方,坐到边边就够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让人俯下身吻住。 04只吻了一下又松开,低声说,“这次才真是要走了。” 尤黎脸烫烫的,点点头。 04说要走,但还在说着话,“我今天就能到R区,不用担心,出N区到地方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尤黎犹豫了一下,很小声地应了一下,“嗯……”他眼睑是湿的,很不好意思,但闭上眼倾过来的时候眼睛是微微弯着的。 04被尤黎主动贴过来,在他眉骨上亲了一下,两张相似的面孔就这么挨到一起。 尤黎仰着脸,眼睑还是颤着的,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谈恋爱做这种事好像不会很奇怪。 他扯着04的衣角,很乖地点头,也不闹着让人留下来陪他,很轻地说了声“再见”。 在副本里他们都很忙,尤黎心里清楚,04也是为了他可以通关,所以他们私底下只说了几秒的话就要分开也没关系。 04离开的时候在他的小男朋友唇上落下一吻,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眼就呈现出复制AI的无机质感。 尤黎指挥它,“我要下去。” 复制AI闻言抱了他下来。 尤黎把尾箱合上后,研究着把锁上了,车库也关上了,他们四人小队用副本里的电子手环拉了一个小群。 从N-18到外围的距离并不近,群里还没什么新出的消息,他戴上兜帽后,脚底下的地板就这么平稳地悬空下降,变成了云梯。 尤黎一边等它下行,一边慢慢地打字,在群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两个小时后,陈双把新消息发了出来,是一个定位分享,上面什么字体标注都没有,只有几行简单的数字,是一串经纬度坐标——112°6541,40°7906。 群里的消息已经在这两小时断断续续刷了一堆上去,都在说着明天出N区的准备。 尤黎发了一句:[好的收到!] 他们下午和04请了半天假,今天的工资砍半后就去休养生息了,第二一早将一切准备好就出发上路。 他靠着车窗坐的,旁边就是04的身体。 越野车是六人座,很宽敞,不过他们为了多带一点东西,最后一排还塞了一些义肢,看上去全都是断手断脚,格外惊悚。 尤黎恰好就坐在最后一排,让复制AI坐得跟他近一些,有些怕。 第二排也空了一个位,摆满了他们这些天需要的物资背包,光是营养液就带了整几十瓶,机械需要充能的心核尤黎也装了一背包。 林月坐在副驾驶上,“这个地下交易场所离N区比较远,不过是正规的。”她停顿片刻,神色有些复杂,也觉得“正规”这两个字比较嘲讽,说,“失守区外也有不少人类在生存,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聚集地。” “有了聚集地就会有一方势力,会出现部落、组织、城市、基地,各种各样的名字都有。” “不过它们能存活的时间很短,史书能被记录在册的最多十年都算久的。” “没有足够的实力捍卫病变物种的入侵,不用多久就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中陨落,但人类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它们会像雨后的春笋,旧的消失了,新的就会一截一截地冒出来。” “即使采笋人只会庆幸今天还有源源不断的笋可以砍,可以吃。” 尤黎听出了一阵寒意,他轻声问,“所以这个地下交易场所背后有组织?” 陈双坐在第二排,她点头,“那些外围居民说我们出这么大的货,小的交易场所几乎没有买家能吃下来,还很容易被人盯上,杀人越货这种事非常常见。”她看向那个坐标,“其中有一个人给了我们这个坐标。” “我搜了一下这是S区的坐标,从R区开始,官方就把这剩下的九区定为高危失守区。” 尤黎抿唇,“我也看见了,S区不是三大禁区之一吗?” 陈双面色凝重起来,“他说这个坐标只在S区的外围,算不上禁区范围。”她神情古怪,“但他补充了一句,说这个交易场所一般午夜十二点开市,营业到凌晨五点,闭市前不允许出市。” “并且在这之外的时间段,我们前去这个坐标是看不见入口的。” 尤黎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他问,“那入口在哪?” 陈双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更多的了,不过因为正规并没有什么危险,很多有能力的失守区居民都去交易过。” 尤黎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先开过去吧。” 行车路线是04友情提供的,避开了各大失守区,弯弯绕绕,走得都是外围。 比04去R区的时间花得还要久,毕竟04自己的路线是直接穿行各个失守区的核心区域,一路直达。 他们前往S区足足花了三天三夜。 众人都疲倦得不行,到了坐标点后距离开市时间还有的等,纷纷在越野车里倒得东倒西歪。 尤黎蜷缩成了一小团,趴在04腿上睡着了。 04过来的时候,尤黎睡歪了一点,兜帽都快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包起来了。 他把手伸进人兜帽和脸的缝隙里,摸到了一手温热的触感,睡得脸都发烫了。 越野车里很寂静,所有人都睡死了。 04放轻动作把尤黎抱起来,让人跨坐在自己身上。 尤黎被他弄醒了,迷迷瞪瞪抬起来看了一眼,用气音问了一句什么,“04?” 04“嗯”了一声。 于是尤黎又睡着了,04把人按在自己肩上,陪人休眠了八个小时,这八小时尤黎在睡觉,04在充电,在众人都快醒过来时,04才把人按原样放了回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尤黎醒过来时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还在脑袋里找人确认04是不是来过了。 04说“是”,尤黎才弯了弯眼睛。 陈双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瓶营养剂,她倒头灌了下去,眼底发青,受不了推门下车吸收了一下新鲜空气,但外面的空气闷感甚至更强。 好歹越野车上还有净化循环装置。 陈双伸展了一下身体,任何一个人在车上窝了三天三夜都受不了,她全身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地响,半分钟后,她面色惨白,瞬间坐回车上,“砰”地把车门合上了,“我看错了?” 她说,“我们白天不是还停在空地上吗?” 尤黎还在喝营养液,听完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瞬间怔住了——他们入城了。 很难想象失守区还有这么现代化的城市科技景观,霓虹灯大亮,各种各样的大字报招牌五颜六色。 宛如全息游戏里的赛博场景走入现实。 城市中最高的建筑上刻着三个大字——黄粱乡。 黄粱是小麦米的意思,古有黄粱一梦之说,一枕黄粱,一梦到华胥,梦醒黄粱仍未熟。 他们睡了一觉就到了黄粱乡,谁又分得清这里是真是假,是梦是幻,是虚是实。 王衡开了三天车,面色乌青地虚弱道,“我每次在这个副本进城,我都会觉得我们才是土著。” 陈双哈哈一笑,苦涩道,“我也有一种村里人进城的错觉。”她转头问,“老大,我们这些东西要去哪卖?” 尤黎下意识转头看向了04,不过复制AI露出面罩外的双眼毫无其他情绪,他又在脑袋里问,片刻才复述出来,“南柯机械义肢回收总店。” “我们的货物太大了,只有这家店能回收得起,它是黄粱乡主城里最大的智械/机械义肢回收店,听说守城者入股了百分之一,得到了一个冠名权。” “取了南柯这个名字。” 王衡用越野车输入了一下这个名字,同时也用手环搜索了一下,他们在安全区的官网里查不到这个名字。 但越野车接入了路面地下网,很快,屏幕上就显示出了店面的具体位置—— 距离此地还有1.4公里。 第100章 异种17【二合一】 2w5营养液加更…… 1.4公里, 因为堵车,越野车开了十分钟才到,这家店肉眼可见地坐落在黄粱乡的核心区域, 换个现代的词,也可以叫做CBD中央商务区。 南柯义肢机械回收专卖总店就坐落在那栋高楼大厦的一楼外围,直到走近了尤黎才发现这栋大楼足有百米高不止。 他们站在底下才觉渺小,甚至看不见直冲云霄的大厦顶部, 黄粱乡三个字刻在其上,散发出霓虹般的五彩光芒,宛如神迹。 他们用了几个黑色的大行李箱把这些断手断脚装在一起,复制AI一手提了一个,尤黎很轻松地跟在他旁边。 他想帮忙的,但提不动, 只能手推了一个。 进店之后很快就有专人过来为他们服务,是一位看上去很柔弱的女生, 但她从背后延伸出了八条机械臂,不过面部表情温婉和善,比智械人丰富多了。 但他们一行人明显对智械人有些应激了, 眼神瞬间警惕起来。 服务员微笑, “几位顾客,我是机械改造人,虽然全身上下都接纳了机械改造,但基因认定上还是属于人类的范畴。”她说, “跟N区那些被不周山这个老不死掌控的智械人不同。” “这是我的身份ID, 请各位查看。”服务员的态度很恭敬,明显嗅到了大单的意味,机械义眼扫视他们行李箱里的时候, 都带着一种沉醉,“好高级的货。” 林月出面,“怎么验货?” 服务员拍了拍掌,“请和我来。” 几人一起去了私密验货间,行李箱被大摊开来齐齐摆到桌面上,服务员的两只机械眼亮起红黄色的光圈,“都是智械人义肢?” 尤黎说,“也有一些是机械的。” 服务员抬眼,义眼扫过他身旁站着的04身体时,明显畏惧地瞳孔一缩,她当然识别不出来04的身份,但机械与机械之间也是有排列等级的,如果能用天梯来描述,那么她面前的这位应该是站在金字塔尖顶的人。 下一秒,她的称呼骤然变了,“大人,您的这些义肢经过扫描,病变污染度很高,如果是病变成功的义肢,一条能卖到20w上下,但如果是病变失败的义肢,一条最多只值2w信用点。” 服务员说,“毕竟接种这些病变失败的义肢风险度很高。” 陈双问,“接种?” 服务员微笑,“是的哦,比如我身上的这些机械臂也是接种的智械人义肢,不过是低等的,没有这些值钱。” 复制AI说,“她的等级判定很低。” 尤黎下意识问,“为什么要接种这些义肢,不会受污染度影响,让病变度增高吗?” 服务员诧异道,“您不知道吗?空气里的污染能让人类进化,但这种进化的同时也伴随着风险。”她叙述道,“能撑过去的人病变成功后还能保留人类的理智,但没撑过去的人病变失败后会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一切,变成精神意义上的脑死亡。” 林月,“所以大家不应该杜绝一切病变度提升的可能吗?” 服务员,“是人都想变得强大,比如我身上的这些机械臂,我比别人多了八只手,所以我的工资也比普通人多了八倍。”她说,“进化让我得到了更大的效益,所以我愿意为此去冒险。” 她微笑,“而且这种风险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陈双皱眉,“怎么避免?” 服务员用推销的语气说道,“比如把我这八条手砍下来接种到自己身上。” 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夸张,毕竟黄粱乡内的安保系统很全面,她工作期间受到客人袭击了,只要没死,会有一定的福利补偿,失去了八只手,说不定上面还会给她换上更利索的八只手,怎么不算一件划得来的买卖? 服务员,“举个例子,旧人类受到空气污染自身产生病变,病变失败的风险程度会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但假如旧人类吞噬了病变成功的新人类呢?”她用人手轻轻抚摸自己的机械臂,“它们接种到我身上时的病变风险我已经承担了,所以后人杀了我取而代之时,风险程度能大大降低至百分之三十到二十。” “这里的波动受两人基因能否互相接纳影响。” 尤黎猛然想到自己搜索R区时看见的“人造人”字眼,他说,“那人造人实验是因此而来吗?” 服务员微笑,“当然,人‘吃’人有违人道主义不说,还会犯法,但如果是和自己相同基因的人造人融合,风险程度能直接降低为0。”她说,“接种智械人计划、人造人克隆计划也因此而来。” 尤黎又想起了不周山说过的那句话——机械不存在人权,人造人没有人权,它们合成的智械人从被打造出后的一开始,就失去了人权。 但是凭什么呢? 就凭人类需要吗? 服务员说,“就凭人类需要。” 尤黎后知后觉,他把最后两句话下意识念出了口。 服务员还在一具一具检查着义肢,“这些智械义肢也分不清是好是坏,这样吧,五万一只,南柯总店可以统一收了。” 尤黎愣愣地问,“坏的也要吗?” 服务员说,“毕竟送去检测也要花钱,这些义肢我们会统一售卖,一样会有大把人求着来买,毕竟只要买到一条好的,就赚了。” 尤黎看了一圈人,他深呼吸一口气,“接种坏的义肢,风险度会下降吗?” 服务员说,“当然不会。” 尤黎,“那算了,20万一只,坏得我们不卖。” 服务员挑眉,“您确定,检测费一只可要1k信用点。” 尤黎确认,“检测机构在哪?我们现在就去。” 服务员现在才是真的疑惑了,“你们的义肢良莠不齐,说不定到时候检测出来,可能只有十分之一不到是好的,五万一只已经是很优惠的价格了。” 尤黎把两个箱子抱起来,看着王衡陈双四人道,“这份应该是我的,四分之一,我去检测机构检测……” 他本来想说他自己去可以了,陈双他们想做什么决定都没关系,不用跟着他一起吃亏。 但是陈双第一个开口,“那我也和老大一起。” 林月和王衡提起箱子,“走吧走吧,机构在哪啊?” 服务员叹了口气,“在黄粱乡大厦的第三十层。” 尤黎说了声“谢谢”,陈双几人抱起箱子就走,他嘀嘀咕咕和复制AI说了什么,往外走了两步,又拖着箱子回来了。 他抵着操作台,兜帽下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眼,口罩卸了大半张脸,神情很认真,“谢谢你和我们说了这么多,这条机械臂可以给你,它应该是好的。” 04也最多帮他们检测几条了,多得违规。 “自己的手臂也很珍贵的,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拜拜。” 尤黎说完就小跑着跟上大部队。 服务员神色复杂地看着桌上那条机械臂,她无奈地笑笑,“等等,普通人上不去,不是谁都有资格上这栋楼的。” 尤黎傻傻地问,“要交钱吗?我可以交。” 服务员笑了笑,“小朋友,交钱你也不够格哦,你的病变度和实力太低了。”她话音一转,“不过南柯出品的义肢能直接送上去检测。” “我能带你们坐员工通道。” · 员工通道格外狭窄,人走的电梯窄小得跟口棺材没什么区别,服务员带几人停在了货梯面前,这么多年了,为了节省时间,她已经习惯把自己和货物一起送上去。 货梯的按键只到30层,其余都是灰的。 他们这次带的义肢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二十左右,交了两万块钱后,检测人员就安排这些行李箱一起过机器。 大概要等两个小时。 大厦内部设计的美观又简约,但尤黎几人被拦在了检测机构的最外面,如果要进去得有员工工作证,还得过安检。 他们只能在门边上站着等。 尤黎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们达成长期的买卖合作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智械人义肢,不过因为路程遥远,只带了这么一点过来。” 服务员随口问,“一共多少?” 尤黎下意识看向了复制AI,片刻,他复述起来,“几十吨……可能还要多?” 服务员瞬间扫射过来,“几十吨?!”她两眼顿时冒光,激动起来,“你没骗我?” 她光是想想这笔订单的提成就手抖。 陈双,“我们真的有,不过来历就不用过问了。” 服务员强行镇定出来,“等看看你们送去检测这些行李箱的出货率能达到多少。” 两个小时后,检测结果出来了,二十支,一共十二支可接种,八支病变失败。 出货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光是这一趟,他们就能净赚两百四十万,平分下来每个人六十万信用点,比过十几个副本还赚。 这下不止服务员两眼冒光了,陈双眼睛都数直了,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什么自己一定誓死追随老大—— 服务员也喃喃自语,“几十吨,如果你们的出货率能一直达到这个数,那就是上亿信用点的买卖,” 上亿信用点,她干完这一票,这辈子就能躺平退休了。 服务员当机立断,“我去联系我们的顶头上司。”她语速迅速,对检测员说,“这些送到一楼的南柯总店里,我去通个讯。” 她手速极快,电子手环和尤黎的贴了一下,立刻道,“两百四十万给你们转过去了,发票待会儿打,你们千万别走,在这等我。”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看见服务员连滚带爬冲进电梯里的身影,他也学着转账操作,一人六十万平分出去,“好了。” 王衡看着余额脸都要笑烂了,“林月你掐掐我,这不是梦吧?” 尤黎等了不过五分钟,检测人员就代为转告,对他们说,“南柯大人说要见你们,当面洽谈合同。” 陈双问,“他是你们的……董事长吗?” 检测人员介绍道,“是黄粱乡的守城者。”他说,“不过去见南柯大人前,你们需要过几道安检。” 在N区下到N-18地底时,他们也过了几道扫描,但人来人往的黄粱乡显然管控更加严格。 几人在检测机构过了初步扫描后才有乘坐了客梯的资格。 客梯宽敞透明,简洁明亮,建在黄粱乡大厦的外端,按键也是齐全的,足足一百零八层。 从30层往外看去,足够俯瞰整座黄粱乡之城,升到四十层时,他们已经步入了云霄。 检测人员开启了电梯门,“我没有资格再往高层去了,会有专人前来送你们上去。” 尤黎又过了一次全身扫描仪,他担心地看向复制AI,04的身体却并没有被检测出任何的异样。 他们几乎每过十层就得停下来在外等候几分钟,重新过一道更加细致的扫描检测,连头发丝都被识别鉴定。 很显然,这么繁琐的程序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类似于04这种生化武器、高实力人群伪装入侵。 但04的身体顺顺利利地通过了每一道程序。 108层楼,每一层都阶级分明,他们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了顶楼。 尤黎有些累了,低着脑袋跟在复制AI身后走,而走廊的尽头是一道繁复的木质大门。 陈双走在前面,跟着领路人穿行过一道又一道大门,直到最后一扇大门大开,他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科技感十足的金丝楠木书桌。 书桌后站着一个捧书人。 他长相儒雅,青袍长褂,像个书生,不过背后也接种了四条机械臂,两臂捧书,两臂支撑在地,让他悬浮在空中。 书生转过身来看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好,我是南柯。” “合同我已经拟好了,听说你们是从N区过来的,我能问问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前段时间那声巨响,让我以为不周山死了呢。” 林月皱眉,“不是说不问货物来历吗?” 南柯笑笑,“人之常情嘛。”他说,“违约金我定了一千万,你们谁来画押?” 一张纸从书桌上悬浮起来,尤黎伸出手,那张纸就到了他的手里,合同只有短短几行字。 但这张纸的触感很奇怪,像是什么怪异的皮做的,上面印着古老又繁复的梵文。 尤黎刚一摸上他,就有些脊背生寒,第六感告诉他,违约金还不上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陈双说,“老大,我来吧。” 尤黎摇摇头,“我先看看。” 他看向了复制AI,“它有问题吗?” 04在他脑袋里突然说,“可以签。”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尤黎出神想,本来之前04一直很忙的,在脑子里喊他有时候都会得不到回应,但现在怎么就突然有空了? 仿佛事情解决了一样。 但尤黎没有去问,当下之急还是上亿的合同比较要紧,平分一下,等分赃、不是,等分好钱之后他就能得到三千万的信用点了。 通关之后加上哥哥给他的那些,一共就有足足五千万了。 尤黎表面上看着很冷静,屏着呼吸,来来回回把合同看了三四遍,实则攥着合同的手心都出汗了。 书桌上摆好了印泥和笔,尤黎很信任04,他听到没问题后,就俯下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他询问,“以后还是我们送货来吗?” 南柯说,“会有人去N区城外区,坐标定在108区吧,我喜欢这个数字。” 尤黎说,“可以。” 合同纸上立马自动浮现出一条新协议。 南柯说,“检测费你们出个百分之三十就够了。” 尤黎点头,“但是检测不通关的废弃品你们需要销毁,禁止出售。” 南柯微笑,“当然。” 林月和陈双又陆陆续续补充了许多,协议再一条一条地增加,半个小时后,合同彻底补充完毕,尤黎几人原路返回。 领路人依旧走在最前,尤黎走在最后,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他没走几步远,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像有什么重物踏在了地面上。 尤黎转过身,看见书生刚刚那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全然消失了,一脸见了鬼一样,惊愕之下迅速伪装起虚伪的陪笑,“大人,您怎么从R区过来了?” R区?尤黎呼吸一紧。 “我家里来了个小偷,他好像到你这里来了。”有人语气平静地说,他缓缓踏出一步,半边身影出现在尤黎的视线里,另一半被缓缓合上的大门遮住,他说,“我需要彻查黄粱乡。” 尤黎瞳孔紧缩——是那个人! 对方似乎察觉到这道视线,往门外投过来一眼。 尤黎被这道视线紧锁得一步都迈不开,他反应过来后,迅速想跑,但下一秒,对方又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视线。 看他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 尤黎顿时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的面上还戴着口罩,罩着兜帽。 对方跟上次一样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 大门关上的最后几秒,尤黎最后只能听见南柯苦苦哀求的几句话,“大人,那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您放心,我一定会帮您在黄粱乡里抓出这个可恨的小偷。” 尤黎耳边骤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下意识仰脸看过去,复制AI无华的双眼里已经重新恢复了神色——是04回来了! 少年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这声笑不止尤黎听见了,里边的人也听见了,他再次将视线投过来,微微眯起了一双进入攻击状态后,由黑眸转化成的金色竖瞳,宛如兽类般令人胆寒。 这双眼下倒映出尤黎的身影,少年戴着宽大的兜帽和口罩,看不出具体样貌,就露出透亮的眼睛,他似乎很高兴,跳起来就要往身旁高大的身影上扑。 仰着脸,隔着口罩用鼻尖的位置亲昵地蹭了蹭人,小声说着什么腻人的话。 04本来伸出了阻拦的手,现下显然不是一个亲昵的好时机,但他根本没来得及,刚抬手尤黎就扑过来了。 又弯眼又开心地把自己凑过来,问他怎么来了,还让他快点走。 尤黎显然把身后的人当成了危险源,特别紧张,怕04被发现了。 04再抬起眼时,恰好跟那双充满危险意味的金色竖瞳对上,他不躲不避,低眼把怀里人抱起来往前走,“出去了再说。” 尤黎很乖地又点头,“好。” 门口的视线又收回来,金色竖瞳的危险显然是对着南柯的,刚刚那一眼也只不过是扫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他开口,语气冰冷。 “我亲自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异种18 什么4399换装小游戏 南柯唉声叹气, “有大人在,那个小偷能在R区偷到什么东西?”他赔笑,“我刚给黄粱乡谈下了一笔上亿的买卖——” 他面前人缓缓吐出四字, “不是活人。”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一个已经被碾碎出裂痕的机械心核,足以看出他当时的怒火滔天。 他眯起金色竖瞳,彻底将心核碾压成粉末, “它潜进了R-0区,修改了当年的核心实验数据,等我赶到时,零区的数据已经和上三区接轨,被世界数据库容纳。”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寥寥无几,光是权限认定就能卡死一大批怀疑者。 南柯面上虚伪的笑转瞬消失了, 带着愤恨,谩骂道, “几百年过去了,狗人类还打着R区的主意。”他说,“您别看我啊, 这件事和黄粱乡绝对没任何关系。” 南柯总算知道尤斯坦眼里的攻击意味为什么是冲着他来的, 这小偷刚偷完东西就到了黄粱乡,说不是他包庇的都没人信。 尤其是对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是真冤枉啊!!! 南柯眼前猛然一阵白光闪过,他眼睁睁看着尤斯坦把手反到背后,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了一柄骨剑。 这柄剑在失守区里威名赫赫, 现在大多数人都忘了它, 但南柯还记得,尤斯坦曾用它屠了整座零区。 那一日是R区终于迎来破晓的一日, 这柄剑被信仰它的人称为“曙光”。 南柯语速飞快, “您庇护了黄粱乡这么多年,我南柯就算再怎么贪财做不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他说,“就算您不说,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 黄金瞳审视了他片刻。 南柯一改嘻嘻哈哈的神色,“这枚机械心核的样式很老旧,像是上世纪的款了,和N区应该有点关系。”他说,“不过我看的不仔细,也有可能是N区失守后,人类那边在此基础上新研发出来的产物。” “我刚刚那笔订单就是和不周山做的,他也不知道抽了什么失心疯,派了几个毛头小子,往我这卖了几十吨智械人义肢。” “他不做升上领空的梦了?” 尤斯坦,“不周山死了。” 南柯倒吸一口气,“什么?!” 尤斯坦,“他们出售的义肢是N区的智械人自爆后解体而来。” 南柯,“什么?!!N区沦陷了??”他脑子格外灵光,闪得很快,“这件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 尤斯坦平铺直叙,“我不关心。”他说,“我只想知道我家里的小偷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与他语气相反的是曙光在他手里拼命反震嗡鸣,他平静地问。 “人在哪。” · 陈双林月几人还沉浸在三千万信用点的喜悦中,走在最前面,止不住地惊叹,已经开始幻想以后横扫系统商城的美好日子了,没注意到后面已经贴到一起的小情侣。 快进电梯前,04才把人放下来,让尤黎先进去,自己断后。 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黄粱乡闭市还有两个小时,尤黎频频看向手环上的时间,抿着唇,很紧张,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让他心慌意乱,连呼吸都带着格外强的闷坠感。 如果不是过滤口罩在,恐怕连呼吸的频率都控制不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04,但现在还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尤黎看向透明电梯外的黄粱乡,这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日。 失守区里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座城市? 尤黎的手心出了些汗,但下一瞬,冰冷的机械手包住他的手腕,他愣愣地仰起脸。 看着04漫不经心地低着眼,在他的手环上操作着什么,很是冷静,甚至带着些微玩味。 尤黎又安下心来,呆呆地看着04用他的手环,以他的名义在他们四人小队的群里发着消息:[出电梯后就回车里,我稍后到。] “叮——”电梯门开了,黄粱乡大厦的一楼到了,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低头看见了群里的消息。 他们上去的时候层层困难,下去的时候却一路无阻,无人阻拦。 04伸出手,示意人牵上来。 尤黎稳了稳心神,用指心圈住。 领路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开电梯,友好地弯腰恭送,黄粱乡大厦的正门处安保严格,他看着这五人出了大门,汇入外围的人群里。 但再一眨眼,最后两人的身影却诡异般消失在人群里。 领路人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觉得可能是人多的缘故,反正他们都离开了黄粱乡大厦,去哪也不归他管。 他转过头,想乘坐电梯重新回到南柯大人身边,向对方汇报自己完成了任务。 却发现电梯在这短短时间已经重新往上升了,目标楼层恰好就是108L。 领路人只好静静地等待下一趟。 尤黎刚出大门的一瞬,就骤然被抱起来,他原本不觉得04有多强,但直到亲眼看见对方压缩空间,远程操控电梯门打开。 只用一步,就从大厦外回到了电梯内。 尤黎眼睛都睁大了,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领路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前。 04说,“抱紧我。” 尤黎连忙收紧自己的手臂,生怕下次在对方压缩空间的时候,自己掉下来,他很担心的,“他说的那个小偷是你吗?我听见R区的名字了,你去拿了什么东西呀?” “他会不会发现我们?怎么办?” “还要两个小时才能离开这里,我跟你在一起的话,林月他们会不会有事?” 电梯刻意做出了在上升时俯瞰整座黄粱乡的效果,速度并不快,要上升到108L还要很久。 但在在他们进来的一瞬间,04已经把监控隔绝,电梯透明的玻璃墙体也一瞬变幻为纯白的质感。 尤黎又摇摇脑袋,“不对,我会不会妨碍到你做事情,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在这里没什么用——”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了。 因为04拉下了他的口罩,俯下身向他亲了过来,低声笑问,“哪里没用了?” 尤黎还没说完的话被他堵了个正着。 04道,“是我,拿了什么还不能告诉你。”他停顿片刻,“有办法,不用急,你们都不会出事。” 尤黎问的每一句, 04都有回答。 尤黎下意识跟着问,“什么办法?” 因为有些着急,04低下来时,也完全忘记了要往后躲,只是呆呆地闭了闭眼睛,面上机械低冷拟人的气息一瞬侵下,又一瞬分离。 再睁开时,他的口罩已经又被人拉上了。 显然,04不是不分场合的人。 尤黎甚至因为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了一点过去,清醒过后又悄悄在口罩底下抿抿唇,耳朵也有点红,假装自己不在意地别开脸。 但他的口罩里全是另一个人的气息,怎么都忽略不了,呼吸都有些不自然了。 但他别开脸,04又会抵上来,机械义眼一动不动地锁定他,他们隔着两层口罩,说话时鼻和鼻都要贴到一起。 尤黎假装镇定自若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耳侧越来越烫,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只有自己知道。 04垂眼看他,眼底带了点笑,耐心解释道,“你可以把黄粱乡当作一个大型的全息游戏,S区外围的那个坐标是登录点,当然登录点的代码程序编写得很完善,每个玩家都拥有独立的ip。” “这些ip地址汇聚在三维空间里XZY轴上的相同一点,形成了无数坐标投影,每一个投影都是单独的一个显示屏幕。” “所以我们不会觉得拥挤,并且看不到他人,等到游戏每晚开服的固定时间,玩家自动登录。” “从表世界进入里世界——黄粱乡。” “里世界开放时在物理意义上是存在的,不过支撑它的能量太大,所以守城者每晚最多开放五小时。” 尤黎听懂了,“这种能力也是因为病变进化而得来的吗?” 04看了他一眼,“是。”他抬起手,“我现在入侵了后台数据,要给你捏造一个游戏里的新外观。” 尤黎下一秒就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有点眼熟,他低头看了看,黑靴长裤,还有披风。 他又仰起脸,茫然地问,“给我换新衣服吗?” 但很显然,现在不是玩什么4399换装小游戏的时间,不过04的接受度很高,迅速采纳了尤黎这个想法,把玩小游戏的计划挪到了回去之后,他静了片刻,看着怀里人,“下次给你换。” 尤黎不太明白,困惑地眨眨眼。 尤黎从04身上下来,他贴着电梯墙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变成了金色,但身高外形什么的都没变。 他猜测,“我知道了,你想我装成那个人,去骗南柯?可是我该说什么?” 04,“让他把服务器关了。” 尤黎记下了,“还有呢?” 04,“说人你已经找到了,不是他们。” 尤黎把这一句也记下,“好。” 但尤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业务生疏,没伪装成另一个自己过,他坐在这张宽大的椅子上,书桌下的脚甚至踩不到地面。 格外没有实感。 尤黎努力把表情绷得十分严肃。 他变成透金色的双眼在光下琉璃般分明,即使是同样的颜色,却一点威胁性都没有,除了漂亮还是漂亮。 南柯刚出门发布了命令下去,一转头就发现刚离开不久的尤斯坦大人现在诡异般又坐在他的书桌后面,低着眼,随手翻着他桌上刚签的那份上亿合同。 南柯表情一副怀疑自己又见了鬼的模样,“大人?您怎么还在这?” 尤黎指心都绷紧了,他摘了口罩之前猛吸了好几大口气,现在呼吸都很轻。 南柯听见尤斯坦大人说,“我找到他们了,和他们无关,把黄粱乡关了,我要出去。” 他总觉得哪不对,但面前的人又的确是尤斯坦无疑,斟酌了片刻后,还是恭敬低头,“我这就去。” 南柯背后的四条机械臂驮着他往外走,几分钟后,百年间从未提前闭市过的黄粱乡突然关停。 陈双他们刚坐上越野车,车门刚合上,却诡异地发现外面车水马龙的路面消失不见,再往外一看,是他们熟悉的S区外围,荒凉一片。 黄粱乡关闭服务器的前几秒,尤斯坦似有所觉,他悬停在上空,提着曙光,倏然看向黄粱乡大厦的方向。 意味着攻击状态的黄金瞳一瞬出现。 再下一秒,尤斯坦出现在S区漆黑一片的上空。 他当然可以把无数的“显示屏”一剑砍了,捣毁这个登录点,但黄粱乡也会跟着崩溃。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摆了一道, 尤斯坦的神色一寸一寸冰冷下去。 第102章 异种19 他在乎 尤黎上一秒还坐在宽大的皮椅上, 下一秒就站在了S区外围的荒凉地面上。 还有些没站稳地晃了晃,倒退几步。 撞进身后的04怀里时,尤黎还有些恍惚感, 难以想象自己花费了快半小时,几经波折,即使是一个亿的项目,他们一行人都只在黄粱乡大厦的顶楼待了不到五分钟。 尤黎低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太相信自己刚刚真的坐在足够俯瞰整座黄粱乡的位置上,对着守城者发号施令,还成功了! 04问,“好玩吗?” 尤黎仰起脸看他,用力点点脑袋,“嗯!”了一声, 眼睛里亮晶晶的。 带着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和兴奋。 04把人抱起来,“下次再玩, 走了。” 尤黎争取不让自己拖后腿,收紧了手臂,抱紧了人的脖颈, “他追得到我们吗?” 空间被压缩的下一瞬, 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百里之外,04迈出下一步,往S区外的方向瞬移,边嘲讽道, “非人物种的鼻子一向比较灵。” 并且很文明地没有把前面四字缩短成更直接的二字。 尤黎频频看向身后及四周, 04跟他解释了黄粱乡的原理后,他明白了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和对方处在同一个坐标上,看不见对方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坐标上有无数个独立的空间。 那万一对方直接撕毁空间怎么办? 尤黎问, “他不会一气之下,直接把‘登录点’消除了吗?” 04说,“他不会。”他说,“黄粱乡没了,会导致很多人失业。” 尤黎说,“但这些只是失守区里的居民赖以生存的东西,他会在乎吗?” 尤黎没有忘记他在N区的天坑旁见到对方时,对方朝N区投下来的一眼,这一眼里的是看蝼蚁般的漠然,这份漠然不是因为事不关己,而是…… 他想到04说的那四个字——非人物种。 这里的漠然就仿佛是不同物种之间的天然隔离,是从基因链上就决定的事。 像人类对非同种族的物种,比对人与人之间的同情和共感天生就低,也并不会对被摆在餐桌上的动植物而感到怜悯。 对方也一样。 04却说,“他在乎。” 尤黎愣了愣,有些想象不到。 尤黎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待在原地?” 04瞬移的动作骤然停下,垂眼和怀里的人极为认真地对视上,静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程序里出了一个bug,你想销毁它可以直接删除整个程序,重新再建一个新程序,但你舍不得,但这个时候,你还可以选择在一堆代码里一行一行地揪出那个bug。” 04,“听懂了?” 尤黎小声应了。 04这才重新开始带着他压缩空间,接下来尤黎就不说话了,一直很安静地趴在人肩上,有些闷闷的。 但他不高兴也只是自己安安静静的不高兴,不吵也不闹,明明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却还是让人忽略不了。 04走了没两步就只能低声哄他,“没有在说你。” 尤黎抿唇,“之前有。”他说,“你之前就觉得我不聪明,还说我笨。” 04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了,自己还能被算上之前那些帐,他反问,“没有吗?” 尤黎顿时呆住了,立即抬起头看人。 但在尤黎抬起脸的一瞬,04就俯下身隔着面罩去吻他,“我错了好不好?” 语气里微微带笑,低沉着嗓音哄人。 尤黎不想让他亲,“不好。” 04问,“那怎么才算好?” 尤黎别开脸,“不要亲我了,现在很忙的。” 04模仿般去学他的语气,“原来现在很忙吗?” 虽然尤黎也觉得自己在这么忙的时候生闷气有点不对,但也不想听别人说出来。 他快气死了,伸手就去捂04的嘴,“你不要说话了。” 04低笑出声,“好不说。” 尤黎气闷,“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尤黎都不记得自己说过多少遍这句话了,每次他说完,下一次他还是会去和04说话。 才被抱着没走几步,就问人,“那他要是找到你了怎么办?” “是他厉害,还是你厉害?” “你打得过他吗?” 不怪尤黎这么问,毕竟现在是04带着他在往S区外跑,而不是选择留下来硬刚。 04看他一眼,“没测过,带着你不行。”他说完后诡异地停顿一瞬,徒然看向身后一片漆黑看似平静的夜空,“在群里给他们发个位置共享。” 尤黎很听话,立刻照做,“好了。” 04又收回视线,“一会儿带你出了S区外,我会将人引开,你在原地等他们开车过来接。”他继续说着接下来的安排,“等和黄粱乡的买卖做完后直接离开N区。” 登录点的占地面积和整座黄粱乡一样大,要让尤黎出到能和陈双林月等人碰上面的位置需要的时间不算短,即使04不断地压缩空间,最少也需要五分钟。 五分钟看似很短,但在需要它的人眼里,仅仅只是在众多“代码”里抓出一个bug也已经足够了。 但现在夜空已经风平浪静,只有一个可能,对方选择省去一切复杂的步骤。 尤斯坦等在上空,将整个“登录点”都纳入眼底,他注视着地面上所有的一举一动。 守株待兔。 尤黎似有所觉,在04离开S区外围的一瞬,一股强烈的被锁定感瞬间蔓延至他的全身,他下意识往上空看去。 却只看到一道刺眼的白光。 白光后是一对完全竖起的黄金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它半眯着,里面是兽类般让人脊背生寒的凉意。 曙光斩下来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因为对方的目的从始自终都只有一个——死在这,死在S区。 即使杀意是奔着“小偷”去的,尤黎作为附带品,甚至并没有引起注意,但危险的的确确朝着他降临下来, 尤黎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般近,他徒然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剑尖带着无法阻挡的巨力——对准了04这具生化武器的机械心核位置。 如果真的刺进去了,他也会跟着一起被穿透,尤黎呼吸骤然滞停,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时间和空余去想其他的事。 怔怔地和那双黄金瞳对视着。 但对方明显看到了还有其他人, 动作间却没有丝毫的收手。 尤黎在这一刹那下意识紧紧抱住了04,全身都在颤抖着把自己埋了进去。 04抬臂挡下,好在这具身体用的造料不亏N区当年砸下的几千个亿,这么一档也不过多了一点划痕。 金属相撞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同时呲出了刺眼的电流火花。 电光火石之间,尤黎被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面上,他再抬眼时就只能看见被冲力击出去的04,但04明显借着这股推力一瞬移到了目之极远处。 而曙光回到了尤斯坦的手里。 尤黎仰头看过去时,只能看见一道飞掠过去的残影,从始至终,那双黄金瞳都没将他看在眼里,完完全全将他当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顺顺利利地按照04的预测脱险了。 尤黎捂紧了自己面上的口罩和兜帽,呼吸困难地收紧了自己发抖的指尖,心底全是后怕。 现在是04引走了人,但归根结底他好像也是同伙,尤黎根本不敢想对方要是知道了刚刚在黄粱乡骗人的其实不是04,而是自己会有多可怕。 04要怎么脱险并没有和尤黎说,尤黎这个时候也不敢在脑子里去打扰人,他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深呼吸地打开了电子手环。 因为陈双他们是开越野车出来的,没有04快,尤黎又等了五分钟,才等到远处疾驰而来的车灯。 越野车一停,陈双就立马跳下来,“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就从黄粱乡到这了?” 尤黎说不清楚,他强行冷静下来,“有危险,先回N区,我们把坑底剩下的义肢都卖出去后,就立刻离开失守区。” 他们来的时候花了三天三夜,回去的时候也要用整整三天,尤黎坐上车后就一直心神不宁,最后还是忍不住在脑袋里说,“那具身体实在不行,可不可以不要它了?” 尤黎说完就屏住了呼吸,他怕自己得不到04的回应,但下一秒,04始终平静的嗓音就和往常一样回复他,“我已经让N区的战斗型机械往这边赶了,到时候他分不清哪个是我。”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般冷静。 “能走,不会出事。” 第103章 异种20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04说得很轻松, 也确实很轻松,如果不是时间太紧急,他压缩了空间, 尤斯坦还真不一定能这么精准地锁定他们。 这种时候跑得快,摆明了有鬼。 尤黎稍稍放下心,又忍不住问,“可是黄粱乡知道我们有问题了, 还会和我们做交易吗?” 不怪他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还考虑这个问题。 尤黎看向车里的同伴们,陈双三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上还带着一个亿合同的喜色和对他的关怀,丝毫不知道这桩上亿的合同很有可能要黄了,还有可能会连累陈双他们也被盯上。 但有关04的事他一个字都不能解释,不能说。 04语速稍快, 分析道,“合同已经签了, 黄粱乡毁约,你们能白得一千万,失守区也不只有这一个交易场所。” 货在钱也在, 怎么都不算亏, 除了手段非常像“骗取违约金”。 尤黎怔了怔,仿佛才知道能这么干一般,打开了新思路,要把几十吨货物从坑底扛上N区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04也不能指挥机械人插手。 这几天04主动给尤黎说的消息都很少, 只说没出事, 还在等N区的机械过来,路程都要几天。 尤黎和陈双几人用了整整三天从黄粱乡回了N区,因为轮流看守的日夜颠倒作息, 回了N区之后又休整了一天才开始动手整理被炸毁的智械人身体。 挑挑拣拣,好的坏的都送过去。 他们合同上约好了一周后取货,幸好搬运的器械工具都比较全面,赶在这三天总算把这几十吨义肢都运了上来。 用几个集装箱装着。 黄粱乡的人到的很准时,交接人是当时和他们联系的那位有八条机械臂的服务员和几位全身上下都被防护服严实包裹的“运输工人”。 首尾款给的很干脆,是一起付的。 一亿信用点就这么直接汇入,尤黎呼吸一紧,站在N区外围的废墟城下,还有些恍惚。 因为爆炸的影响太大,整座N区还在灰尘弥漫,仿佛天阴沉沉地压到一半。 那几个运输工人一声不吭地搬起集装箱,这是足足20英尺的标准箱,大约可容纳约33立方米的货物,最大载重量约为28吨。 他们装了三个。 但那几个运输工人,四人就抬起了28吨重的集装箱,等于徒手抬起了一栋房子。 剩余的运输工人就这么站在货车前,白得惨烈的防护服,黄沙漫天的灰云,像死寂的默片。 服务员挥舞着八只机械臂指挥,但尤黎总觉得对方的手势有些奇怪。 林月十分警惕,“要不我们等他们装完货就立刻走?” 王衡还在乐呵呵数钱,闻言神色一正,和她窃窃私语,“我总感觉他们在防护服下的眼睛盯着我们。” 陈双,“最近的安守区是M区,我们就在N区外围,进M区半小时的距离都用不上,有问题就立刻上车。” 尤黎却紧紧盯着那个服务员背对着他们的机械臂,他很认真地在看,声音放得非常轻,“我在病院里住了很久,曾经和我对门来治疗的聋哑病人学了一点手语,如果我没看错,她在说——” “黄粱乡要杀你们,快跑。” 合同条款上有禁止买家杀人越货等条例,交易未完成之内黄粱乡都不能动手。 服务员表面微笑,藏在身后的机械臂还在悄然做着手势,“南柯觉得黄粱乡上次提前闭市的事和你们有关。” “他被人耍了,震怒,宁可错杀——” 王衡像条灵活的泥鳅,迅速钻入越野车里坐在了主驾驶座上,“快跑。” 林月一手一个,迅速把尤黎推了上去,再和陈双一起“砰”地把车门关了。 尤黎反应过来后,手抖着迅速道,“调去M区的路线。”他面色发白地深呼吸,“我们这就去上三区,路线不能经过安全区以外的地区。” 他从后视镜看到那几位防护服反应迅速,立马就想追上来,但货还没搬完,只能不甘地盯着他们走了。 没事了。 尤黎松下一口气,如果不是他学过手语,如果不是那个服务员的提示,如果不是……尽管知道没有那么多如果,他还是止不住后怕。 那些“运输工人”凭空就能抬起几十吨的集装箱,绝对不是普通人。 他一直没有见识过病变成功后的普通人,原来这就叫人类进化吗?尤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病变度,因为他戴着口罩,病变度涨得很慢,但已经从0.023%变成百分之一了。 林月几人的他也清楚,也在百分之一左右,会看个人体质上下波幅,不过差距并不大,也是因为数值小,没什么人在意, 毕竟他们不是原住民,不是这个副本里的npc,只是玩家,他们在这个副本能待多久,恐怕出副本了都不一定能赶上病变度突破百分之十。 玩家们现在一致把通关方法放到了A-C区,尤黎他们也不意外,冷静下来后,他又在脑子里喊了喊04。 如果04没有回他,那就是空不出手,尤黎会再等等,如果04回他了,他才会把问题问出来。 04:“什么事?” 尤黎问他,“我们拿到黄粱乡给的信用点了,可以上A-C区了吗?” 04:“稍等,五秒。” 他没多余说半个字。 五秒后,尤黎四人的信用点后台都凭空少了一千万点,名下倒是都多出了一套房子,面积只有可怜的二三十平。 不过他们也没有居住需求。 就这么跳过了任何的复杂程序,副本开始前导游说的“摇号”更是一点都没经历过,选址和信用点金额的合理性都是三区无数大数据整理过后的最优选。 尤黎知道04现在一定很忙,对方专注起一件事的时候,几乎不会停歇,给自己任何的休息时间,冷静又高效。 他说五秒就是五秒,就算时间再紧迫,尤黎的事却好像始终排在最优选。 尤黎刷新了一下,看见自己在身份id上的“城外居民”一栏瞬间变成“A-107区居民”。 尤黎说,“我们看看上三区的票要在哪里买。” 陈双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身份id改了,惊喜过后又立马拉起空闲的林月一起,“说是要先坐地底磁力列车前往B区,再通过B区前往A-C区的旧址,乘坐领空磁力电梯。” “购票费零零散散加起来我们几个人也就一万信用点,我都买一份。” 换半个月前陈双可不敢说就一万信用点。 尤黎突然开口,“不用,不用买我的。”他想了想,还是深呼吸一口气,自己做好了决定,“我可能会暂时留在M区一段日子,等之后再去找你们。” 王衡已经和陈双一样瞎喊起来,“老大要去哪?” 尤黎迟疑了一下,才微微弯了下眼睛,“等人。”他笃定一般,说,“应该不会耽搁太久的,他肯定很快就会来找我。” 他要等04,和04一起走。 但下一秒,尤黎的脑子里突然响起04的声音。 他说,“不用等我。” 陈双本来想揶揄几句,但神经大条如她都能发现小美人的情绪猛然从期待缓缓消沉下来,仔细看之下仿佛还有些茫然的低落。 仿佛出了什么意外。 尤黎抿抿唇,“为什么?” 04,“我进不去安全区,人类当年虽然撤离了N区,但为了提防不周山并不是没有留后手,这具身体在通过每个安全区的网格罩时都会引起警报,地面网会瞬间连通世界库通缉我所在的位置,直到我离开安全区的地面网为止。” 尤黎说了个“好”字,轻轻的,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胡搅蛮缠闹不高兴,情绪低落了就自己消化,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多年他在医院里一个人,已经养成了习惯了。 但04在分出神低声哄他,“我不是还在这吗?什么时候离开过。” 尤黎紧抿的唇才松开一些,“那你会不会出事?” 04,“我保证,不会。” 尤黎这才彻底把放下心来。 这才短短几分钟不到,不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陈双和林月面面相觑一眼。 尤黎不是很好意思,他拜托道,“可以请你们再加上我的那份吗?” 陈双问,“不等了?” 尤黎摇了摇头,没说其他的什么,但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是半弯着的,很安静地坐在那,自己一个人开心。 陈双也没多问,“行,买了。”她说,“这辆越野车老大我替你挂牌二手网卖了吧,蚊子肉也是肉啊。”她眼里仿佛倒映着信用点的金光,沉迷道,“用低于市场价百分之几的价格可以快速形成大甩卖来着……” 尤黎的信用点又到账了几十万。 他们到了M区后把车挂到车站附近的交易行,很快就进入了地底站台。 眼熟的“福禄人寿”磁力列车从远处的地底驶上地表,停在乘客们面前。 他们跟在最后,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去。 列车总共行驶三天三夜,不过几人都订了睡眠舱票,环境还算舒适。 第一天N区的机械总算赶到。 第二天04已经脱身,回N区的实验室重新拿上次剩下的人造皮材料给自己被砍黑的钢料躯体补漆上皮。 第三天,尤黎到了。 从B区前往A-C区旧址有专车接送,仅限三区居民,陈双和类人服务AI交接着所有程序,前往领空磁力电梯。 三区加起来统共几百个小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三区居民。 陈双一转头,她看错了人,正准备对着那边喊“老大”,定睛一看,人群里却消失了那抹阴沉沉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去看一旁的林月他们,带着兜帽和口罩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挪过地方,很安静地跟在他们身边。 应该是看错了吧?身高体型都不匹配。 刚好长得像?匆匆扫一眼,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生人勿近的森冷意味。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第104章 异种21 我们认识吗 人类仿佛造了一架攀天的钢铁巨兽, 它将地表和5.6万米的领空相连接。 登天梯看不见头,等亲自站到它面前时,人才能骤然感觉到蚂蚁和宇宙对比的那份震撼。 领空磁力电梯的站点完善, 且不止分布一座,目之所及处,数百个巨型“登天梯”已经完全将城区占领。 升起的土壤让地球板块上凭空缺少了一块,地底深不见底, 地表土地资源又处在严重紧缺状态,乘客们要乘坐云梯下到地底,再乘坐登天梯上到A-C区。 从地表往地底看,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筑巢,尤黎被围在中间,他们一行人进了云梯, 下到地底,验证身份ID, 验资,验地表安全区的出入记录,过机械扫描, 过人力安检, 进到领空电梯的内舱。 内舱是全封闭结构,简洁而透亮的纯白舱体,结构稳定安全,窗体落地, 等上升到一定高度, 能俯瞰无数安守区,再往上就是无穷无尽的云层,再往上目之无所及的蓝天。 舱房内的座椅宛如一个个功能齐全的胶囊房, 呈半包围式,避着过道,让乘客有足够的隐私,每舱能乘坐116人,两座一列。 尤黎几人坠在最后,和其他人一起排队进入。 尤黎没有看自己的票,跟着大部队走,他们也就四个人,要是林月陈双两女孩一起,那他应该和王衡——王衡越过了他,对照着座椅序号坐下,他旁边是一个陌生人。 林月和陈双也分开了。 尤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低头看了一眼,陈双发了条群消息:[临时订得匆忙,票又稀缺,位置都是分开的。] 林月:[几小时,没事。] 王衡:[睡了家人们。] 尤黎关闭屏幕,开始望向舷窗外,因为电梯还未起飞,外面还是地底的一片漆黑,四面八方仿佛都是黑夜。 他观察着,安静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 是的,也就几个小时了。 尤黎仿佛是要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但他从窗口外的无尽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自己在舷窗上的倒影。 应该快要离开这个副本了吧? 副本的通关条件是离开污染区,A-C区都不存在污染的空气,等几个小时之后,等他睡一觉再睁开眼后,就可以出副本了吧? 这个大型副本好像和以往不同,没有特定的npc和boss,仿佛就像一个真实的世界。 因为地图板块的扩大,相隔的太远,想遇见都变得格外困难。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尤黎也不想一样。 他低下眼睑,喝了口服务AI的水,明明口罩和兜帽已经足够将他遮住,尤黎却好像还想把自己露出的眼睑塞进狭窄的杯口里。 他看着水面,热雾的上升让他的眼睑微微湿润,闷热的水汽让鼻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尤黎企图用它来挡住自己,他仿佛想将自己的整个人都塞进这个小小的杯子里。 他在逃避,也知道自己在逃避。 实际上从第一次见到人,他下意识遮住自己的脸,到现在快离开副本之前,尤黎都在逃避。 直到现在才开始反思自己, 他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对。 他甚至没有了解“他”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们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就因为过去发生的与“他”无关的事,对对方下意识的排斥。 拒绝一切的见面、说话、相认。 尤黎也确实藏得很好,他在这个副本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玩家,没有被任何副本里的npc或者boss注意到。 没有人认出他,没有人找上他,没有人让他留下,于是也就没有分离,无人死去。 领空磁力电梯在这时启动。 舱体震了一下,缓慢地往地表上升,要从地底升到地表,发动机才会开始运作。 尤黎将一直看着窗外的目光收回来,他放下热水纸杯,轻轻呼出一口气,再次抬起眼时,入目便是一只搭在他旁边座椅上的手。 戴着特制的皮手套,颜色和舷窗外肃穆的黑如出一辙,尽管手被包裹起来,却依旧能看出对方指骨分明,修长有力。 尤黎这才发现,余光处舷窗倒映着的那具由远及近的高大身影,是他旁边空着位置、一直没到姗姗来迟的乘客。 对方静静落座。 倒映在舷窗的身影很模糊,尤黎也并不在意自己旁边坐着的是谁,只是匆匆略过一眼——风衣,黑靴,再没有过多的装饰。 他又低头看着冒着热气水面,听见过道的服务AI路过他们这边,用俏皮的机械声询问,“这位乘客,请问您需要什么饮料?同时我们也准备了热水随时供应,请和我说哦。” “一杯水,有劳。” 服务AI很快就盛来一杯水,尤黎听见自己的身旁人道了一句谢,虽然语气平直,但也依旧是一句谢谢。 很难想象这个年代了还会有习惯机械服务的人类对机械人道谢了,除了一些难以改变习惯的玩家包括尤黎自身,他已经很少听见。 尤黎这才出于一点好奇心,他侧了侧脸,抬眼看过去,刚被热雾浸透过的眼睑让他的眼睛有一种刚从大雾中浸透出来的剔透明亮感。 尤斯坦出于本能,也侧目和他对视。 尤黎浑身一瞬僵直,从指尖麻痹到了心底,让他动弹不得,刚刚所有深想的一切得一切,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将他一瞬拉回到了当下。 拉回到这双他熟悉的眼底下。 尤黎说不清楚是五味陈杂,还是以为自己被抓到了害怕得呼吸发颤。 他在这短短一秒丧失了所有行动的本能。 但对方只是简单扫视完他一眼,又转回去,背部微靠,唇角绷出一条冷硬的线,闭目养神。 这一眼还没分给刚刚那具服务AI的多。 这是什么意思?他发现了吗?他没有发现?他是故意的吗?故意跟着自己到这里来? 04脱身了,所以找之前和04在一起的自己问线索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尤黎的脑子在短短几秒冒出了无数个繁杂的线团,混乱又理不清,直到抬手用指尖摸了摸自己面上的口罩才有了实感。 他逼着自己松下这一口气,囫囵咽进肚子里,安慰自己这可能只是巧合。 这似乎也的确是巧合。 尤黎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半个小时,对方一直在假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来半下。 他借透明几亮的舷窗观察着人,过了很久很久,才敢动一下手指,后知后觉浑身都僵麻了。 对方闭眼休息够了,抬手让服务AI拿了一本书翻阅,打发时间。 从头到尾,都没往尤黎这投过任何视线。 他们所隔的距离仅仅只有不到几厘米,胶囊房狭窄得让尤黎伸出手都会不小心碰到一旁的另一个人,空气中全都是对方的气息。 尤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几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连位置也没出过,话也不敢说,服务AI送营养液的时候也只是迅速抬手接过,握在手里,根本不敢摘下面罩喝。 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舱体一路上升,尤黎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提示声才突然将他震醒,他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窗上过——“领空磁力电梯通知您,您此次航行的目的地即将抵达,欢迎A-C区的居民回家。” 重复了三遍。 快到了,尤黎猛然松下一口气,但这一口送到一半又硬生生卡在半空。 “你很紧张。”尤斯坦合上手中的书籍,他看着前方,说道,“你似乎一直在关注我,从我坐下开始,直到现在。” 他没听见回应,总算把视线放到人身上。 尤斯坦礼貌询问,“我们认识吗?” 他的语气冷淡,但这种冷淡是指他说话的方式类人,听上去却仿佛少了些什么,平铺直述,似乎天生缺失了人类的情感。 尤黎一个字都说不出,他怔怔地和对方对视,那双黄金瞳如今退化成了人类正常的双眼,却仿佛还能看见一些无情的硕金色。 对方冷漠又直白地审视着他。 尤斯坦大多时候是很平和的,毕竟活了几百年,早些年气性比较大,但相识熟识的人都逐渐死去后,过去仿佛也没什么可计较,再值得拿出来一提。 如果不是R区在他准备退休的时候出了意外,他根本不会再进人类的区域。 完美贴合他手背曲线的黑皮手套再次拿起了那本书籍,在电梯即将到达前,还给了前来收书的机械AI。 尤斯坦靠着座椅后背,等待着舱门开启,“我记得你。” 尤黎呼吸一紧。 “我们应该见过两次?” 不,不对,是三次。 尤黎在心里否认。 舱门开启了,尤斯坦目视那些往舱门外离去的人群,“若非必要,我不会像人类一样去牵连无关紧要的人。” 尤黎从头到尾都没说一个字。 尤斯坦也不会去等他的回答,人走空后,他站起身离去,往舱门外走。 只剩下尤黎还在座位上,看着他未曾停顿、离去的背影。 第105章 异种22 女娲培育脑端 尤黎在人在的时候没有动, 但当尤斯坦离去时,他的指尖才痉挛性地抽搐了一下,本能让他撑了撑座椅扶手, 下意识伸出手。 仿佛要够着什么,但手心只是在空中抓了一团轻飘飘的空气,他什么都没触到。 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走远。 他该放松的,因为对方认出了他, 却放过了他,尤黎脱离了危险应该开心、高兴,但他看着自己抓空的手,茫然的情绪却一瞬胀满了整个心脏。 他轻声说,“他好像不认识我。” 04很简单地应了一声。 尤黎的语气更轻了,“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没有很深的过往?” 和其他人不一样。 04没有回答, 无法告知。 尤黎自顾自的,“认不出也很好。”他说, “这样就很好。” 没有过往再好不过了。 尤黎弯了下眼睑,好像轻松了很多,他问04, “我要通关了吗?”他站起身, 往舱门处的出口走。 A-C区的阳光从出口外照射进来,外面是传说中不存在污染的“乌托邦”,踏上去的一瞬间,就等于离开污染区了吧。 04的声音很沉, “我说过。” 他只吐出三个字, 却戛然而止,并没有再说下去。 尤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出了登天梯的舱口, 往外走出一步,踏在地面上时,看见外面同样站在A-C区的土地上,但同样不解、打量四周的林月王衡等人时。 他才一瞬反应过来04说的话是什么意思——A-C区依然是污染区。 04离开N区前,在实验室和他说过。 “通关方式并不是只有这一种,你上个副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尤黎当时不明白,以为04在和他说这个副本也能用一些其他不正规的手段去通关,但现在回过头看却觉得当时04应该是在暗示他去想其他的通关办法。 04在隐晦地告诉他,上A-C区的通关方法是错误的,通关方式另有其他。 当时04离开N区前往R区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帮他找这个通关办法。 尤黎觉得玩家们被导游骗了,又觉得导游的话也没有说错,永远生活在地表的人民日复一日地仰视着A-C区的上城区居民的生活。 他们当然会憧憬,会渴望,会幻想,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住进三区的话语中,同时也在无数遍地美化A-C区。 但等到真正来到三区,才会发现“乌托邦”其实和地表的城市也没什么不同,这里的安全区依旧有着二十平不到的棺材房、这里依旧有着拼尽全力挤破脑袋上了三区、却只能活在棺材房里才能生存下去的贫民。 空气无处不在,所以污染也无处不在。 尤黎跟随着人流下了登天梯,看着舱房重新向地表降落,去接下一趟要对三区充满憧憬的居民。 他呼出一口气,走到林月他们面前,“副本的通关方法不在这。” 王衡第一句话就幽幽道,“我们能把房卖了下去吗?一千万啊,一千万……” 林月,“先在这找找正确的通关方法是什么吧,系统让我们离开污染区,就证明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没有污染的地方。”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到陈双说话了,但陈双一脸古怪地盯着尤黎看,时不时还往远处看一眼,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外加扭曲的神情,一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到一个字都能说出来,憋得快炸了的样子。 尤黎瞬间对她摇了摇脑袋,使了使眼色。 陈双又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下了,她哈哈笑起来,“那个,大家,我找找我们这两天住哪,先熟悉一下A-C区。” 但与她的话相对的是尤黎的手环疯狂震动——陈双:[老大你有双胞胎吗?] [你哥也进副本了?] [他刚刚是不是就坐你旁边?] [他好像没认出你,你们不相认一下?] [他不是你哥的话,不会就是那个报纸上的人吧,这个副本活了几百年,当年叛离了R区被人类通缉,但现在还健在的大boss?] 随后陈双又在玩家大群里发了一些乱码。 当初刚进副本和他们分了三队的左明一队已经全军覆灭了,郭治还在,他回复:[被盗号了?] 陈双啪啪啪打字:[遇到了一点高兴的事,[微笑][微笑]。] 好比职场上班,第一次站队就选对了顶头上司,领导是公司股东的直系亲属,裁员?那是什么,没听说过,和他们无关。 这个副本知道尤黎长什么样的只有陈双,他回:[应该是他。] 其他的都没说了。 陈双也没继续问,不该说的她进副本到现在就没多说过一个字。 尤黎在脑子里问04他们现在要去哪里,还是说先去新家看看,片刻后他对陈双说,“你看看这个位置我们要怎么去?” 他在他们的四人小群里发了一个定位——人造人实验基地领取中心(A-107分部) 04让他去这里拿一个东西,是什么东西尤黎不清楚,04也没说,但是对方既然让他去,那么他就会去。 即使尤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连目的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尤黎学着在路边拦了一架悬空飞行器,因为是无人驾驶,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摸索。 他们四人好不容易适应了高科技的未来时代,弯身坐了进去。 A-C区的科技发展明显比地表水平高很多。 之所以去A-107分部,也是因为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人造人实验基地领取/接种中心,用飞行器赶过去只需要五分钟。 当然价格也是高昂的,坐一次的起步价一百信用点,超一公里二十信用点。 他们付了三百四十点。 路上他们搜了搜相关信息,“人造人克隆实验计划”A-C区的官方开展的,历史久远到可以追溯至几百年前,几百年后的今天,这项计划已经在三区居民内得到了普及。 因为每一个项目的启动花费高昂,所以地表安全区目前还没有研究所开展。 毕竟投资商也不是没脑子的,地表居民连生存都难,更别说去和实验基地开展一个属于自己的人造人项目。 说简单点,这个项目就等于提取自己的基因,让研究所帮忙克隆一个和自己基因完全相同的“人造人”,等人造人病变成功后,吞噬人造人,让自己再也没有被污染之忧。 残忍吗?可能是的。 但按照相关法,人造人没有人权,没有人会为人造人申冤。 尤黎又想到了在黄粱乡时服务员对他说的那句话,他问凭什么,服务员说,就凭人类需要。 人类因为污染病变,可以赖以生存的世界板块已经丧失了百分之六七十,失守地全都被病变失败的污染物占有。 据不完全统计,人类在大污染时代开启时直至现在,世界人口已经从80亿骤降到20亿不到,并且还有人在死去,生育率仍在持续下降。 接种智械人计划、人造人克隆计划的出现无一挽救了一批生死攸关的人。 黄粱乡的服务员甚至身后接种了四支机械臂的南柯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贩卖了足足几十吨的智械人义肢,一支用二十万卖出去,黄粱乡再用高于成本价的价格转卖,会造福多少能买得起义肢的人类?让他们免于死亡的危险。 只是智械人义肢依旧有风险,所以零风险的人造人计划就出现了,它成本高昂,但有资本的三区居民仍趋之若鹜。 人造人实验基地领取/接种中心处于A-107区的郊外,它占地面积很大,毕竟107区也算一个不小的二线城市。 它的建筑实物像一个纯白色的实验堡垒,大大小小的低矮铁房子坐落在其后。 飞行器降下时,地面停机坪都已经塞不下了,尤黎跳下来,看了看四周,人并不多,但也不少。 实验堡垒的正门是人造人计划的展厅,负责相关职责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着介绍,奇怪的是尤黎一具服务机械AI都没看见。 从入口接待处到介绍引领人全都是统一穿着实验服的人类,他们五官端正,笑容标准。 和蔼的神情让尤黎踏进实验基地的第一时间,看着周围人时仿佛都有些错觉——这好像没什么不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吧。 人类的从众心理在这一刻发挥到了顶点。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的王衡林月等三人,脑子才清醒过来。 有接待员上来为他们引路,“你们好,是第一次来我们实验中心吗?”她说,“我们实验基地是由福禄人寿公司冠名且资助的,信用值得信赖。” 尤黎点了点头,说话的兴致并不是很高。 接待员微笑,“那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她开始为每一个人分发着全息投影镜片。 陈双和林月互相对视一眼,摸索着戴上。 那是一片单薄的单耳全息镜,蓝光线条若隐若现,简洁优美。 尤黎戴上后,眼前瞬间出现一个畸形又古怪的——子宫。 接待员用充满人情味和女性专属的温柔线条嗓音为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实验基地最新研发出的人造子宫,所有脉络神经和养分输送都链接着我们实验中心最新研发出的培育脑端——女娲。” 传说中,女娲是大地之母,人类的始祖。 “女娲对人造人的养育程序已经进行过上千数万次的优化了,通过合理的营养搭配和养分输送,三个月,与您相同基因的克隆婴儿就能在人造子宫里成型出生。” “当然,在它们出生前,我们会联系您选择您想要进化的基因方向,人为控制它们的病变污染方向。” “目前动植物移植里,类似于一些流传下的稀罕龙化石是最昂贵的,普通热门的种类有多足蛸亚科——” 尤黎的面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章鱼触手,他认得这个种类,北太平洋巨型章鱼,但上门展示的图片却格外的畸形。 仿佛这只章鱼已经被污染,它连脑子里都长满了触手。 尤黎突然打断问,“要怎么控制人造人的污染病变方向?” 接待员微笑着说,“当然是将已经病变的动植物和刚出生的人造人结合呀。” 尤黎有些茫然,“他们不会死吗?” 接待员说,“哎呀这个是不能避免的,但总会有一个成功的,不是吗?” “不过我们会尽量把控风险,降低顾客成本,我们实验基地最出名的一点就是用的人造人材料是最低成本的。” ……材料。 尤黎怀疑自己听错了。 接待员说,“毕竟培育一个人造人的成本也很高昂,在这个过程中运用的材料低,顾客花费的金额、等待的时间也会减少,我们基地一定是顾客的最优选之一。” 尤黎不说话了,他在看面前的视频。 一名刚从人造子宫诞生的婴儿,它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这个世界与自己的母亲。 而是实验台上冰冷的白炽照射灯。 很突然的,尤黎在这个时候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他想起了自己躺在医院的疗养台上,医生会用照射灯扒开他的眼皮,观察他现在的状态,催眠疗程开始时,眼前的灯光会转换成晕黄温暖的色彩。 这仿佛是他经历过的,又仿佛并不是他的记忆。 他想到了那双竖起来的黄金瞳。 他想到了在登天梯里,对方用包裹着黑皮手套的指腹,静静翻阅着人类写的书籍的动作。 他想到了那五个字—— 我们认识吗? 第106章 异种23 你认错人了 “初生啊。” 王衡在旁边压低声音感概了三个字, 他面色十分复杂,因为全息镜片里的显示出的人造人婴儿影像,至少他们在刚出生时, 和人类婴儿没有任何的分别。 林月甚至关注到底下的中英双译,无论哪一种语言,实验基地对人造人的代指都是“它”以及“它们”。 尤黎在脑子里有些茫然地问04,“他是我的人造人吗?” 04拐着弯给提示, “这是你第一次进这个副本。” 这是尤黎第一次进这个副本,但副本背景里人造人计划早就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了。 就算对方是人造人,但和不在那个时代的他能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穿越到未来提取他的基因又穿回过去造一个人造人出来吧? 尤黎一瞬想通了04要暗示他的这个因果逻辑关系,从他开始看见影像就忍不住浑身发冷发抖的身体一瞬松懈下来。 他仿佛在受着绞刑。 接待员每介绍一句,象征着愧疚感和罪恶感的绳索就会又收紧一寸,空气被压迫挤出,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前方,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快要窒息而亡前的最后一刻,审判庭才下达了最终的判决结果——他无罪。 于是死神将他的心脏从并未倾斜的天秤上拿了下来,放回了尤黎被掏空的身体里。 血液的回流, 呼吸的通畅。 仿佛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尤黎痛苦又迷茫地问, “所以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04告诉他,“不是。” 事实也好,安慰也好, 但不可否认, 尤黎从这两个字里得到了一些慰藉。 他用气音对接待员说,“我想去你们的实验基地总部,和你们人造人研究所里的基因库做一个匹配。” 他复述出04给他说的原话。 接待员微笑, “请问您做匹配的目的是?” 尤黎想说自己也不知道,04也没有告诉他,他自己猜测着,“我想看看你们基因库里和我基因高度相似的人造人都有什么改造方向,成功率是多少,病变成功后……移植到本体上的手术失败案例,以及培育一个人造人的全具体过程。” 尤黎看着很迟钝,但他接受新东西的能力并不弱,起码他能整合信息并从中挑出合理的可能性去利用。 接待员明显相信了,由此可见这里的人在开展和自己相关的人造人项目时,会有这些疑问很正常,只是要去研究所里做基因库匹配倒是少见,她询问,“您是刚从地表安全区上来吗?” 尤黎点头,有些迟疑,“是的,我之前从没有了解过,想多看一些案例。” 接待员查询了尤黎的身份ID卡,“稍等,我让我们的分部经理来和您交涉,如果您验资通过,会立刻有专机接送您过去。” 陈双走过来一步,她询问,“老大,我先把我们刚刚分赃的那些钱给你转回去?” 王衡咋舌道,“我们不会真的要去拿自己的基因克隆个人造人出来吧?” 林月不太同意,“我过了这么多个副本了,踩着同伴尸体才能通关的本不少,但这项实验简直比不当人还阴毒。”她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你真的要去,我不会跟着一起。” 林月看向尤黎,“这些信用点是靠你得来的,剩下的我都会还给你。” 王衡有些为难,但也是和气生财为主,“说不定这也不是通关方法?通关条件不是找没有受过污染的地区吗?非得要去吗?” 唯一隐约知道真相的陈双,“老大绝对不会去造这个什么破人造人的,我保证。”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他像是在跟所有人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嗯,我不会。” 林月和他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我不想通关通到最后连人都不是了。”她话是这么说,手上却干脆利落地把账户里剩下的两千万信用点转了过去,“走,去验资吧。” 王衡也跟着转过去。 将近一个亿的信用点果然让分部经理的腰瞬间弯成了九十度,他热情道,“我这就和我们总部打个申请,只是研究所是重地,护卫森严,您想进去得在隔离房居住三日检验,等确认您没危险了才能进入。” 尤黎问,“我们都需要吗?” 分部经理道,“是的。” 他们四人一起,乘坐了直升机径直从A-107区的分部飞到了A-00区的郊区总部。 零区寸土寸金,但实验基地仍旧占地有千亩,实验大厦与研究所堡垒和低矮的员工住房交错在一起,安保严格,互有门禁。 实验大厦的最外围是专门空出一块地,和实验基地园区内部做了接壤的临时居住酒店,入住时全身上下的行李都要过一遍扫描安检。 身份ID同时还需要上交,会有职责相关的官方人员专门对外来人员做背调。 三天后核验通关了才能进入。 一行人在前台办理入住,酒店只有四层楼,一层是大堂,二层是自助餐客厅,健身房和影院包括洗衣间都安排在这一层。 尤黎分到的住所在顶层的套间,但其余人却都在3L的单间。 尤黎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兜里揣着的几瓶营养液,衣服换了之后当天就能烘干,他的换洗衣服只有酒店提供的睡衣。 和队伍里的其他人说了再见,就洗了个澡,蜷缩进床上里。 搬进来的第一天,尤黎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没有出过去,他用被子筑了一个很小的窝,把自己埋了进去。 在又暗又闷的冰凉里抱着自己,做了很多梦,梦醒来又记不清了。 他会躲在被子里,反反复复地搜着电子手环,在各个平台,各个信息渠道,搜索着无数的关键字——“人造人”“接种”“融合”“吞噬”“实验”“违反人道主义”等等等等…… 无数的碎片信息充斥了尤黎的整个大脑,它们嘈杂,凌乱,像临睡前巨大的噪音,在他的耳边纷纷扰扰,让尤黎睡不好,也闭不上眼,心脏都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而一阵阵发悸。 他的思维变得很钝,仿佛凝固了一般,固执、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去汲取着一切的信息,又发现自己做得这些都只是徒劳无功,因为他无力去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医生的药仿佛让时间变得更混乱了。 深夜,尤黎醒了。 他有些恍惚,闷在枕头里,问04几点了,声音也藏在柔软的羽毛里,让人听不清,只听出几分难受和模糊的三个字,“我好饿。” 04仿佛随时都在,“吃东西。” 尤黎闷闷地说,“不想吃营养液了……我想吃你做的。”他声音很小,“我知道在N区的时候,我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你用复制AI去给我做的,和系统空间里的味道很像我想你了。” 毫无预兆的,尤黎在一大堆说不完的话里,没有任何的断句,将这四个字藏在话里,一起说了出来。 “我想你。” 一句还不够,又说了第二句,强调着这三个字,仿佛在闹着什么脾气,问对方怎么还不来见他。 04气息变深一瞬,又平静道,“吃完药,然后下二楼吃点东西。” 尤黎把自己闷起来,“不想出门……回来了又不能看见你。” 04拿他没办法,片刻,尤黎脑子里突然出现刺耳的机械提示声,“音频已采集。”随后又是低沉的男声,“等以后你每次吃饭,我就会在你的脑袋里循环播放这几句话。” 尤黎睁大眼,“不可以,删掉。” 被迫留了赛博案底。 04漫不经心道,“几岁了?吃饭还需要男朋友哄。”他说,“不删。” 尤黎跟他打着商量,“那我出门好不好?” 04,“看你表现。” 尤黎爬起来,他有些急,睡衣外面套了一个宽大的兜帽外套后,就急急忙忙地去漱口洗脸,出门前还吃了药。 药物的挥发让尤黎的思维更迟钝了,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口罩,重新戴上。 本来上了A-C区可以不用了,这里空气污染度比地表低很多,闷坠感并不强。 但尤黎怕被他不想见到的人发现。 尤黎拿了房卡,在昏暗的灯光下摸索着出了门,他很急,又吃了药,再加上刚睡醒,脑袋都是晕的,一股脑跑进电梯里时还气喘吁吁地问04可不可以把那个音频删了。 就两层楼电梯下降的时间很快,酒店开了夜灯,电梯里也有些昏暗,门开始只能看见有人急忙忙地跑出来,还在一边说,“我现在就去吃了,你把它删掉好不好?” “求求你了。” “删什么?” 有人问他。 尤黎有些茫然地回答,“就那个音频呀。”他抬起头,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对方用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冰冷嗓音反问他。 药物和深夜让他思维都有些迟钝。 戴着兜帽和口罩的少年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他眼里倒映出电梯门前的人影后,原本还有些闷的心情瞬间绽放开来。 像看见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人。 尤斯坦怀里扑进一个人,对方快踮起脚,用双臂环住他的肩颈,少年的口罩里似乎还有刚刚漱口过后的果香。 柔软的发丝和闷热的呼吸都埋进他的颈侧。 尤黎很安静很安静地抱紧人,用尽全力把自己埋了进去,他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你不能来吗?” “对不起,我不好好吃饭让你担心了,你不要用那个音频开我的玩笑好不好?” 尤黎下一瞬就听见了对方毫无波动的声音,微沉,是一句极为冷淡地提醒。 顿时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束手无措里,反应过来后,他指心都难堪地蜷缩在一起。 “你认错人了。” 第107章 异种24 他是你男朋友? 陌生人之间出现这种乌龙, 似乎只需要道个歉就好了,不认识的双方再各自擦肩而过,继续做自己的事。 所以尤黎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快无地自容, 一想到04可能还在脑子里看,瞬间手脚都快发软,他双手双脚地从人身上下来,又快又着急, 怕待会儿被人推开更难堪。 尤黎不停地在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把你当成我——” 那三个字卡在喉咙中戛然而止。 04仿佛失去理智,冷笑, “怎么不说完?” 尤黎有些茫然,好像根本没意识到04在气什么, 他很认真地在问,“我说了会不会暴露你,他会不会猜出来你们长得差不多呀?” 不知道04之前在地表被追杀的时候有没有被对方发现这件事。 尤斯坦将手伸出去, 越过他, 仿佛将面前的人当作一团空气,低眸重新将合上的电梯门再次打开。 明明尤黎刚刚才从他身上下来,甚至还没来得及退后,因为身后就是电梯门。 他和对方的距离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但下一瞬, 就听见面前人说, “没事,请让开。”用词礼貌,保持距离, 语气冷淡。 没有任何的逾矩, 陌生人本该如此。 尤黎又低头说抱歉,他往旁边挪了挪,再次抬眼时,只能看见对方往电梯里走去的背影,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他脑子里很突然地冒出来很多、很多很多关于人造人实验的各种残忍、完全丧失人性和伦理道德的资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指心从长袖里伸出来,和有些宽大的外套相比,尤黎的手很纤细,指尖白得有些孱弱,他扯住了人的衣角。 尤斯坦就这么被身上这件黑色风衣上受到的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扯停了下来。 并且刚刚打开的电梯门就因为这一瞬停顿,重新合上,往4L上升。 错过了这一趟电梯后, 只能站在原地等下一趟。 从尤斯坦全身上下一丝不苟,连袖扣都要拉上的举措装扮中,很难想象他是一个这么不尊重时间观念的人。 包括尤斯坦自己都感到很耐人寻味的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尤黎有些笨拙地问,之所以显得笨拙,是因为他好像没有任何的立场对一个不认识的人问这么越界的问题,但他就这么直接地问出来了。 对方为什么在这,要在这做什么,接下来要去哪里,都和尤黎没有关系。 “这里不好,人也坏。” 嘴笨,找补的话听起来也很慌乱。 尤斯坦只点了下头,平静道,“有劳提醒。”他甚至连转身的动作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电梯离这里还有几层。 尤黎又在身后看了他几眼,才低着眼睑,闷着往酒店的自助餐厅走,在脑子里好声好气地说话,“我这就去吃了,你不要生气。” 甚至不知道04在气什么。 毕竟能验资通过,住进这所酒店的人少而又少,实验基地总部也不会自砸招牌亏待这些未来会开展的高额项目甚至是投资商。 24小时全天供应的自助餐厅只是最基本的服务,这里没有一成不变的营养液,食物香气得到了最原始的挥发。 他好像真的该出房间走一走,吃吃东西,尤黎嗅着空气中闻上去就能想象得出有多美味的香气,这里提供的餐食大都偏西式等其他菜系。 事实上做法复杂的中式菜到了现在连生存都困难的时代反而变成了稀少又昂贵的物品。 尤黎拿了一份松饼、沙律还有鲜青口,因为是自助餐,分量都很小,他可以吃很多种不一样的东西,包括醇香厚甜的杏仁露、芒果糯米饭、烟熏牛肉。 杏仁露呈浓稠的啡色,果干磨碎过后的颗粒感很足,很甜,但不腻,热乎乎的。 尤黎坐在角落里捧着白色的陶瓷杯子慢慢地喝,口罩只拉下一点点,露出嘴巴,喝一口就会重新拉上去,眼睑都被热雾晕得有些湿。 兜帽将尤黎挡得很严实,他是专门避着电梯前的人的,尽管对方只是背对他。 尤黎也只坐在边边的角落里,和脑子里的04说话,“我吃了,你可不可以把它删掉?” 04第一句却是,“我和他很像?” 尤黎无所适从地蜷蜷指心,很站不住脚地解释,“我以为你来找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尤黎,“我吃了药,想得很慢,对不起。”他捧着热热的杏仁露,弯了下眼睛,“我都好久没有见你了,今天是第十一天。” 嘴笨,转得慢,但尤黎哄人的本领好像是天生的,他男朋友瞬间静了一瞬,“那要见见我吗?” 尤黎懵了一下,“怎么见?” 04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没用过视讯?”他话音刚落,尤黎的手环就开始震动起来。 尤黎匆匆忙忙把杯子放下来,他确实没有用过,在副本外没怎么玩过手机,在这个副本里,手环的功能对他来说又太高级了。 有些迟钝地把脸凑到了半空中在他眼前呈现的透明蓝屏前,很认真地观察了好久,才找到接通键,仔仔细细地点了接通。 刚接通的一瞬,蓝屏里倒映出少年放大再放大的一张脸,因为凑得太近,只能看见人的一双眼睛和乌发,以及口罩外露出的一点脸肉。 肤质好到再怎么吹毛求疵都找不到一点瑕疵,眼睛里被杏仁露的热雾熏过,有些雾化,光是看着仿佛都能闻到空气里杏仁露的甜香。 热气腾腾又浓稠。 尤黎就差把镜头怼到自己脸上了,过近的距离让蓝屏里很清晰地看见他眼里一点点升起来的笑意,慢慢亮起来。 因为看见了对面穿着实验服,靠在实验台上的04,他很多天没有见04了,不知道对面伤得怎么样了。 但蓝屏里亮起的一瞬,是04垂着眼在给自己破损的机械臂上着人造皮。 尤黎又有些心疼了,“你受伤了?”他小声问,“伤得重不重?为什么不和我说?” 04,“零件受损而已,已经换了新的。” 手环的功能做得十分高科技,除非尤黎开放权限,否则在外人眼里只能看见空白透明的蓝屏,也听不见视讯传过来的声音。 偌大的自助餐厅因为空旷人又少,又是深夜,温馨又晕黄的灯光下只能听见少年又细又软的声音。 他很安静,说话声也不吵,好一会儿才会冒出来一句,仿佛视讯的对面说得多一些。 但声音也足够传到电梯门前了。 “好吃的,很甜,想带回去给你吃。” “今晚应该睡不着了,白天睡了好久,你呢?你有没有睡觉呀?” “……好,我知道了,会好好吃药。” 少年说着说着已经趴在桌子上了,用手臂枕着脸和下巴,尾调自然而然地拖长,仿佛在和什么亲近的人撒娇。 “我才不要听。” “那我们说好了,我吃完饭你就把它删掉,谁骗人谁是小狗。” “怎么亲呀……我把脸贴过去吗?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回房间再弄这个好不好。” 一句后面跟着又一句。 尤斯坦气息间全是身后传来杏仁露香气,“叮——”电梯门敞开,电梯间里冰冷的镜面上倒映出他黑色的大衣与皮质手套,以及角落里软白的一点。 他面部上的线条缓缓收紧。 又“叮——”一声, 电梯门又缓缓合上。 尤黎和04说了一会儿话,就闷头吃东西了,除了喝甜点,其他时候他都是拉开下巴的口罩,把勺子伸进去,再用嘴巴含住。 吃到好吃的就会含糊地说一句好吃。 鲜青口是冷的,但沾了酱汁后格外的鲜美,热松饼的面淋也很可口,烟熏牛肉的内里很嫩,咸香。 最后尤黎才吃起糯米饭。 芒果的酸甜和奶油的香气以及甜甜的糯米,让尤黎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想抬头和04说好吃,但下一瞬他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什么,手里的勺子“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发出很突兀地一声脆响。 尤斯坦站在旋转餐台前,拿了几块青口贝。 尤黎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停在这里没有走,他说话声一下子就小起来,注意到后就变得安静得过了头,有些拘谨,还很紧张。 04用系统视角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原因,他冷笑,“我们在偷情?” 餐厅里一瞬间响起少年急得团团转的气音,“你不要乱说话。” 04面无表情,“那你在怕什么?” 尤黎很想跟他说清楚他们两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太好,刚刚能说是因为自助餐厅是全机械服务,而且他以为对方早就走了,不在这。 04一字一句,“我很见不得人?” 尤黎憋得脸都红了,“没有。” 04说,“吃完回房间。”片刻他又改口,“不用急,慢慢吃。” 04冷笑,“他想看就让他看。” 尤黎一句话都不敢说了,他也不敢吃快,一吃快04原本在给自己疗伤的动作就会一停,斜过来看他一眼。 吃太快胃会不舒服,但尤黎坐如针毡,只能放松自己,给自己边做心理准备边往里塞。 他吃完后已经有些饱了,但还是想最后喝一杯杏仁露,走到甜点餐台前,刚往杯子里舀进去一勺后,他身旁很快就传来男人微沉的嗓音,“味道怎么样?” 尤黎愣了一下,蓝屏跟随着他的步伐一起动,他往旁边看了一样,没从04面上看出什么和刚才对方不一样的表情,甚至04给自己上人造皮的动作都没停下来过。 但尤黎不知道怎么,感觉到十分地如芒在背,拿着汤勺的指尖都一瞬收紧了。 尤黎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还可以。” 尤斯坦,“我本来是要走了,听见你的评价,于是想来试一试。” 尤黎问,“你没有喝过吗?” 尤斯坦“嗯”了一声。 尤黎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他,有些局促,“我用了新杯子,不脏。” 尤斯坦伸手接过来,“谢谢。”他托起杯子,就站在原地品尝起来,为了不冷场,随和地多说了几句,“他是你男朋友?” 尤黎没反应过来,“什么?” 尤斯坦,“黄粱乡抱着你的人。” 尤黎反应很迅速也很警觉,“不是他。” 04动作不宜察觉地一停。 尤黎下一秒就接着说,“我们只是一起去黄粱乡谈一笔合作的,后面他去哪了我并不知道,也帮不了你找他的行踪,对不起。”他说,“我先走了。” 尤黎指了指自己的手环,“他催我了。”他说完就慌忙小跑着往电梯去。 04不急不忙地继续给自己修复身体。 尤黎的耳畔里是04漫不经心的低笑声,身后是尤斯坦神色莫测,静静注视着他背影的目光。 第108章 异种25 接种人造人计划表 好险, 差点就要被套路出和04有关的信息了。 尤黎跑进电梯里,贴在门框后面,一直按着关门键, 有些后怕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啊?还一直没有走。” 总不能真的是看他吃得香,所以才多待了一会儿。 “他刚刚是不是在故意问我你的信息,我反应快, 没有和他说的。” 04像是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尤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太懂他在笑什么。 04像要教坏小孩一样,故意低下语气,“嗯,他应该是想看看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尤黎以为事情很严重, 也放轻声音,“那怎么办啊。” 04慢慢道, “以后见到他有多远就离多远,最好一个字都别说。” 尤黎,“……” 他虽然不是很聪明, 但04这句话里夹带私货的成分太明显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但尤黎的脾气很好,他又问了一遍,“他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跟着我过来的吗?” 不怪尤黎这样猜,按照过去几个副本来看, 再加上对方知道他和04有关系, 跟上来查探再正常不过。 尤黎有些警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确实不能和对方靠得太近。 04放下手中的工具, “确实和R区被入侵一事有关,但并不是为了找你和我的踪迹。” 尤黎没有按楼层键,但电梯自动往4L升去,只要没有高权限设置,任何安全区内地网对04来说,显然是探囊取物、来去自如的存在。 这个问题又要回到原点——04到底在R区动了什么手脚,和人造人克隆计划人关吗? 尤黎出神了片刻,他问,“R区已经失守很多很多年了,他今天来人造人实验基地……人造人,是和当年在R区开展的人造人实验计划有关对吗?”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R区的事怎么会和三区扯上关系。” “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对。 尤黎问,“是你做了什么?” 04笑而不语。 他不说,尤黎就只能自己去猜,但他一无所知,似乎需要套信息并不是他,而是他应该从对方的身上套取信息。 房间配备的是全套智能系统,04入侵内网后,尤黎刚到房间门口,房门就自动对他敞开,灯光自动亮起,4L的房间还配备有一个露台。 尤黎刚一进去就看见露台的小夜灯亮起来了,04明显是让他坐到外面,吹吹风。 自助餐厅的智能机械甚至在04的操控下,又送了一些小甜品上来,匆匆忙忙离开的尤黎总算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摘下口罩再接着填饱肚子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04就静静在一旁继续忙着。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出门吃了个东西,坐在露台吹了吹夜风,但尤黎的心情就是莫名好了许多。 后半夜,他是趴在桌子上睡着的,04的视讯一直没挂,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兜帽下露出的一点发丝和眉眼。 夜仿佛在这一瞬无限拉长。 尤黎是被刺眼又温暖的阳光唤醒的,还有一点清脆的鸟叫声,三区的动植物大多都是人工养殖、放养,维护着天上这套生态系统能不崩溃。 他睁开眼时,第一眼就对上04投过来的视线,低着眼,漫不经心地斜过,冰冷的机械义眼里是仿人般调侃的笑。 尤黎很莫名其妙的,醒过来时他怕自己睁眼就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蓝屏,视讯早就挂掉的空落落情绪仿佛一瞬消失不见。 这个视讯一整晚都没挂掉,04一直在。 “小猪吗这么能睡?” “我吃了药,困,没有睡多久,不要说我了。” 后半夜睡的,天一亮就醒了,两个小时都不一定有,尤黎完全没意识到他在认认真真地反驳自己不是能睡的小猪。 04没跟他争辩,而是催促,“早上的药,记得吃。” 尤黎去洗漱了一下,等到快八点的时候把药给自己灌下了,今早会有研究所的人来找他询问具体情况。 准确来说,是昨天入住的人都得接受这个问访。 他出门前,04却出乎意料地叫住他,低声询问,“是不是忘了什么?” 尤黎茫然,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没有落东西。” 04问他,“你昨天回房间前和我说过什么?” 尤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点点头,“你等一等。”他摘下口罩,又把兜帽摘了,才闭着眼睛仰起脸去亲了一下屏幕。 视讯中少年的脸一瞬放大又退回。 “早上好。” “我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04手指微抬了抬,又放下来,现在隔着屏幕,他抬手也触不到人,只能说了一句,“走吧。” 尤黎把视讯调到最小后就出门了,他下到1L,到了前台后,前台小姐很热情地为他服务,“请您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稍等片刻,我们研究所专访小组的组长及成员很快就会来为你们对接了。” 尤黎一开始以为前台说的那句“你们”,是在指他和他的小队,等到他转头看过去时,才看见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尤斯坦,对方靠着座背,手搭在扶椅上,抵着额,闲适得仿佛自己不是被全人类通缉、隐藏身份潜入三区的叛徒。 而是坐在了自己家的地盘上,这个纯黑色的真皮单人沙发不像一个座椅,像他的王座。 尤黎呼吸一滞,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极其安静地坐到了这人对面的角落里。 但尤斯坦却和他打了招呼,“早。” 尤黎不太适应,“早上好。” 两句简单的问询过后,1L顿时陷入一片沉静之中,谁都没有再开口。 没多久,陈双他们也下来了,电梯门下到1L一开,林月和王衡几人就出了来,被前台指引了位置后,纷纷朝尤黎这边走了过来。 陈双余光看见某个眼熟的身影后,顿时面色扭曲一瞬,震惊地看向他们老大这边。 尤黎小心翼翼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很小心,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林月给每个人发着早餐,“我今早起得早,去自助那拿的,都是原味,对坚果过敏的别拿了。” 林月算得上团队里比较细心稳重的一员,和陈双王衡每天都能随时随地开玩笑的不同。 王衡问,“老大你在查东西吗?” 因为设置了权限其他人都看不见尤黎的蓝屏,只能看见缩小成巴掌般手心大小的空白屏。 听见王衡的话后,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尤黎脸旁浮着的一小块空白透明屏。 包括和他打着视讯的04。 众所周知尤黎平常玩不懂这么高科技的电子手环,一向很少用它上网,但今天反常得不怪被人关注。 包括尤斯坦投过来的视线。 尤黎顶着这道让他压力十足的注视开始撒谎,“嗯……是的。” 尤斯坦,“我还以为你们的感情很好。”他说,“一直在——” 尤黎慌忙打断,“那边是研究所的人吗?” 尤斯坦闻言抬眸看去,他平和的眼神在研究所的人员走近时瞬间转变得悄无声息,眼底隐约出现了一些冰寒意味的碎金色,很快又隐晦下去。 他身上随和的气质转变一瞬,又恢复寻常,只是不再开口。 研究所的人员穿着统一有实验基地标注的白大褂,过来之后先是让每个人都一份表——“接种人造人”计划表。 采集个人信息和接种人造人的想法。 尤黎低着眼睑看着表格上大大的“接种”两个字,有些挣扎地拿起了桌面上的那只笔。 这个年代很少有这么老旧又怀古的纸张了,或许很多人都忘了在纸上书写的感受,但在这一刻,当他们拿起这支笔,用来填表的并不是笔里的墨水。 而是随着墨水渐消,与之一起泯灭的人性。 表格上的问题很简单—— 1.您的病变度已经达到百分之几? 2.距离您被污染病变完全还剩下几年? 3.您能接受病变失败后的死亡吗? 4.您的资金情况最多能让您接受几个耗材? 5.您希望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过上怎么样的生活? …… 不是没有跟他们一起填表的土著民,毕竟这么大一个酒店,尤黎看了一眼,这些人有想到和父母享最后的天伦之乐,也有希望自己妻儿美满的,也有希望自己能过上好日子,有一个起码50平的小房子,不再住棺材房…… 每个人的理想和愿景都很美好,都是各种奔波奋斗的方向,如果不接种这些人造人或者智械“疫苗”,就算生活在三区的净化装置下,一名成年人体质基因差点,最多活不过三十。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他很突兀地问,“人造人会有思想吗?” 研究员问,“怎么了先生?” 尤黎紧紧攥着笔,“如果当年R区的事重现,我们投入的资金会打水漂吗?” 他并不知道R区当年发生过什么。 尤黎在套话,他的话显然引起不小的轰动,研究员的面色一瞬变了,周围填表的人们瞬间窃窃私语起来,“R区?跟地表的失守区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钱怎么还会打水漂?” “我拿来接种疫苗的钱可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不能出现意外啊。” “我也是,我当牛做马每天打十几份工才攒下来的钱。” “……你这有点夸张了吧。” “你们不知道吗?也是官方为了不给民众造成恐慌,已经封锁该方面的消息了。” “当年R区是全地表最先开展人造人克隆计划的安全区,那个时候R区还未失守,它之所以沦陷就是因为这个计划的出现。” 研究员面色严肃,“我保证,接种的全过程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但他的话无人理会。 尤黎静静听着身旁的人们交头错耳的话语。 “大污染时代从Z区开始向周边蔓延,人群恐慌时,地表最顶尖的那群科学家也在寻找着策略,经过了无数对污染体的实验,他们得出人们如果接种/移植病变完全的生态体,病变成功的几率会大大提高。” “但人怎么能吃人呢?有违人道主义!” “但在死亡数日渐提高,人种灭绝的危机下,在绝望中他们选定荒废的R区,开造了人造人克隆计划。” “那时,这个计划叫做人类文明的未来。” “经过全地表采纳收集,研究所丰富了实验基因库,成功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智械人造子宫,编码出了女娲培育脑端。” “利用世界基因库,选择出了基因排列组合里的前一万名排序,人为编码基因,让这一万名人造人诞生了。” “诞生之后,他们着手对这一万名人造人进行污染体结合改造,但十几年过去后,病变成功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只有五个人。” “在计划宣布成功,并且大面积开展实验的几年后,这五名人造人反了。” “零号把R-00区的所有实验大厦和研究所生屠了,实施了一系列铁血高压的政策,带着剩下的四名人造人肃清了整座R区。” “他放过了无辜的人类,成立了大污染时代下第一个人造人和失守区人类共存的基地。” “基地吞并了剩下失守的九区,屠杀了失守区里大部分病变失败的物种,并拒绝了和人类和谈,黄粱乡在基地成立百年后于S区成立,并且存活至今。” “当时失守区外,零号是大部分人的信仰,他拥有很多的信众。” 尤斯坦静坐在原地,他书写的速度从未有丝毫停顿,神色平静。 “不过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了,当年那五名人造人也死了不知道多久了吧,这个基地在历史上短暂出现过片刻,又悄无声息泯灭了。” “倒是黄粱乡因为大量的交易需求,还存在至今,不过我也不清楚要怎么去。” “都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黄粱乡应该也早就倒闭了吧。” 研究员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咳嗽几声,肃色道,“R区的沦陷是因为污染物入侵,不是什么人造人反叛,官方封锁消息就是因为你们这群乱传造谣的人太多了。” “人造人计划开展前研究员就会在每名人造人的脑干里植入控制芯片。” “生物芯片会在人造人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会植入融合,除非死亡,否则永远都取不出。” 尤黎下意识问,“这枚芯片是你们在进行控制吗?” 研究员说,“当然不,合约条例里,我们只有暂管权,无权控制。” “只有项目人才有控制他们人造人的权利。” 第109章 异种26 我见过你吗 尤黎很难控制自己在这个时候不看向一旁的尤斯坦, 对方无视了所有人,这种无视带着一些低维众生一切都平等得渺小的漠然。 就好比——人类会在意蚂蚁的议论吗? 他轻声问04,“这个零号是他吗?” 很快, 他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尤黎在脑子里说话的时候,视线越过了眼旁的视讯,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和他对坐的人。 他们中间隔着很长的条桌,冰冷又奢华的大理石台面, 墨水勾勒出浓重的字迹。 尤斯坦的神情从未变过,仿佛回到他当年代表失守区人造人基地,坐在世界的会议桌前,拒绝和人盟和谈的时候。 一如既往。 尤黎闷得头晕,他用视线描绘眼中对方的侧影,但这道身影单单坐在那, 就是一柄锋利尖锐的刀刃,刃光反射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冷光。 视线刚触上, 又会疼得收回。 尤黎藏住了自己的脸,假装是一个陌生人,当作他和尤斯坦之间完全不认识, 躲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 他要躲远一点, 再躲远一点。 他要藏好一点,再藏好一点。 但他无论在心里和自己说了多少遍,最后好像还是会忍不住去靠近一点、然后再再靠近一点。 会忍不住和对方说话, 会忍不住看人在干什么。 尤黎用气音在脑海里说, “怪不得失守区虽然污染严重, 但也不是不能让普通人生活,可人盟还是放弃了M区以下的区域。”他说,“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 失守区依旧是失守区,没有一个被收回。” 毕竟尤斯坦只是不出声了,又不是死了。 尤黎有些出神,他低头望着手里的表格,但嘴巴却在脑子里和人说话,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那个控制芯片他也有吗?” “可是他不是基因编码造出来的吗?他没有本体,这个芯片的控制权又在谁的手上?” “为什么基因编码还能造出一个和我这么像的人……” 04打断,“你忘了这是一个副本吗?” 副本boss都是游戏植入的。 尤黎突然齿关紧紧发颤了一下,“副本的背景在我们眼里只是一个故事,可是他是真的在副本里待了这么久,他经历的一切就因为这是一个虚假的副本,所以就应该他承受这些吗?” 尤黎又想到了那只长满了触手的章鱼大脑和刚满三个月就被迫被激素刺激长大,最后从冷冰冰的机械子宫里诞生的人造人婴儿。 他想到了尤斯坦那双冰冷的黄金竖瞳,背后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还有手中那柄重得让人畏惧的骨剑。 04语气极为冰冷,机械本来就不具备共情的能力,换作他是尤斯坦,04根本不会为了不相关的人去做多余的努力。 和他同类的人造人以及失守区里悲苦的人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04,“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静了一瞬,铁面无私道,“游戏给出的每一笔交易都不是免费,它不做慈善。” 尤黎猛然从他冰冷的话语中清醒过来,他面色有些苍白,唇齿也在嗡动,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我没有想质问你。” 尤黎低下眼睑,没有看一旁的视讯,但他能感受到04紧锁他的视线。 他听见04不留情面地推翻了他整句话,无比准确道,“你在质问我。” “看着我的眼睛和我说话。” 04没有给他任何的逃避空间。 尤黎怔怔抬起眼和他对视,他有些想退缩,但最后还是攥紧了指心,认认真真地望进了04的眼睛里。 他认真到忘我,恍惚的,想从04的眼里寻找到一些人类的痕迹,但他只能从04的眼里找到自己。 仿佛从当他的系统到现在,04从始至终,都在沉静地望着他,只望着他。 良久,04笑了。 “你不相信你的爱人会站在你这边吗?” “看着我,和我说话。” “回答我。” 04俯下首,“我需要你的回答。” 尤黎望着那张和他相似的脸,他对04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只知道04是游戏派给他的系统,04帮了他很多,他和04谈了恋爱,他有点喜欢04,他…… 他很信任04。 尤黎小小声地道了一句歉,“对不起。” 04低笑一声,“什么?没听见。” 尤黎知道他在看,于是又在纸上写了六个字,一笔一划,在角落里占了一块很小的空位,“不要生我的气”。 04看完后笑了一声。 尤黎听见他笑,又悄悄把这行字给划掉了,认认真真涂成了一个小黑块,“我能不能问你……他做了什么交易?” 04停顿片刻,“无法回答。”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和研究员言辞凿凿地喝声,“造谣并引起群众恐慌是犯法的。” 但这句话在知道事实真相的人眼里就是一句自我嘲讽。 尤黎安静下来,他第一次说了这么多的慌,只为了填一张表,随后把这张通篇胡言的纸沉默地递了过去。 研究员把所有的表都一一收集起来,轮到尤斯坦时,他弯腰双手去接的。 就像黄粱乡的那位服务员能感受到04的强大,同样,病变成功的人类也有排级。 每一个阶层的晋升都代表着资源和财富的巨大变动。 没有进化完全的人很难感受到尤斯坦光是一言不发地静坐在那里,就足够令人脊背生寒,压力山大。 但很不幸,研究所里的每个人都有员工福利,接种了这项高科技的“疫苗”。 研究员很快就拿着报表离开,并且带走了一些昨天进行初级背调并没有通过的人。 大理石桌旁凭空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不过与尤黎他们和尤斯坦无关。 剩余的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去。 陈双看了一眼对面,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走吗?” 尤黎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吃早餐,我把早餐吃完再上去吧。”他对给他面包的林月笑了笑,“谢谢你。” 陈双还想再劝,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忧心忡忡地跟着大部队离开了。 尤黎没有离开,尤斯坦也从始至终没有动过,直到人群全都走光,只留下收拾台面的前台和服务员。 尤黎没有撕开那个面包,有些忐忑不安坐在原地,他没有意识到他把那句早餐只是个借口的事明晃晃地暴露了出来。 片刻后,才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地捏紧了手里的吐司包装袋。 撕拉拉的碎响打破了暂时的寂静。 尤斯坦不是个迂回的人,他开门见山问,“什么事?” 尤黎有些茫然地抬起眼。 “我以为你故意留下来在等我。”尤斯坦起身,他从容道,“抱歉,我可能会错意了。” 尤黎见他要走,才急匆匆地出声,“没有……” 尤黎,“我是在等你。” 尤斯坦的步伐一停,但他并没有转身。 尤黎徒然卡壳,“我……”他笨拙地说,“那份表格我是乱填的,我没有想参与人造人计划的想法。” 尤斯坦终于背过身,“你在和我解释?” 尤黎有些茫然地点了下头。 尤斯坦眼里隐隐出现一抹碎金色,“你似乎很了解我。”他说,“从昨天到现在。” “你很清楚我对人造人实验的态度,急于向我自证,你知道我是谁。” “谁告诉你的?” 尤斯坦像在审问犯人,没有任何徇私,“R区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代表攻击意味的黄金瞳在他眼里若隐若现。 尤黎硬生生控制了自己的视线,不往一旁的视讯偏移半分,他深呼吸一口气,嗓子下意识发紧,声音干涩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尤黎仰起脸用眼睛望着人时会显得很透,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撒谎,他也没有在说谎。 他很认真地说,“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过了很久,盘旋在他头顶的危险感才消失了,尤斯坦语气平直,“但你看起来像认识我很久了。” 被兜帽遮住的身形和被挡住的脸都会让尤黎自欺欺人,但他的眼神不会骗人。 尤黎自己都有些茫然。 “我见过你吗?” 尤斯坦又问了一遍。 我们认识吗? 他们不认识吗? 尤黎有些疼,他一开始不知道是哪里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他的指心攥得太紧,他问,“我们没有见过吗?” 尤斯坦无言的态度代表了一切。 尤黎头一次感觉到有些混乱,他后知后觉感受到有些荒诞和怪异。 为什么仅仅挡了一个脸,只是挡了一个脸,尤斯坦却从始自终没有怀疑过自己,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遮掩,眼睛也露在了外面。 自己站在自己的面前时,真的会因为遮住了半张脸,就认不出来那是自己吗? 他之前……明明只是在梦里梦见了小丑的眼睛,只是眼睛,他就能把人认出来。 尤黎对04有些茫然道,“他好像真的不认识我,没有见过我,他也失忆了吗?” 04问,“你觉得呢?” 尤黎不知道,他想不出是会在什么情况下,他不会和自己的人格说过哪怕一句话,没让对方在镜子里见过他哪怕一眼。 哪怕只有一眼。 尤黎问,“你没有见过你的本体吗?” 他当然知道尤斯坦没有本体。 尤斯坦却并没有说出他们两人都再清楚不过的答案,他注视了尤黎很久,久到仿佛他们都遗忘了时间。 在这无声之中,很多尤斯坦以为自己忘了的回忆又翻涌而来,时间能磨损无穷无尽的事物,包括回忆,尽管当时有多么刻骨铭心。 经年累月之下,久而深的痛楚仿佛都会随着时间自愈而消失,但等再翻新,才发现它一直鲜血淋漓地摆在那。 良久,尤斯坦重复平静。 “我也很遗憾我没来得及见过他。” 第110章 异种27 本体 短短一句话, 道的是不为人所知的陈年旧疤,尤斯坦从不认为他是会轻易将隐事摊开给外人看的性格。 一切的不寻常在背后总会有源头。 尤斯坦感到荒诞的莫名,他的一切情绪又重新缓慢地隐在一潭死水般的水面下, 目光带着一些耐人寻味,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他复盘着这两日的回忆,追根溯源,从前天离开登天梯前他说的那几句话, 但昨夜重逢后他离去前又在自助餐台前多待的片刻时间。 很不像他。 这个连生存都困难的时代,遮住自己病变后的面孔、身体上奇形怪状的人类并不稀奇。 习惯之后,常人也不会把注意力投在这些人身上。 但尤斯坦此时此刻却将目光移到人面上,他长久地注视着尤黎挡脸的口罩。 片刻,他修长有力的骨节些微弯曲,又抑制静止, “还有事吗?” 尤黎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 尤斯坦便冷漠地越过他,往电梯门前走去。 尤黎猛然回过神, 他下意识跟了过去,但等跟上了,大脑的一片空白让他找不出任何让对方停下的理由。 像尤斯坦身后的一根小尾巴, 无所适从地绕着转, 三番四次地欲言又止,最后跟着一起进了电梯。 在安静到窒息的狭窄空间里,尤黎勉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到平常,怔怔地看着尤斯坦按下了2L的楼层。 尤黎的呼吸有些闷, 他抬起手, 错过2L,按下了属于自己的那栋楼层——4L。 在电梯上升到目的地的这短短时间里,他们一时无言。 快到了。 尤黎在心里数, 他看着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尤斯坦即将迈步出去。 他才突然有些没话找话地把人叫停,“R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黎想说的不是这个,但他除了这个好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尤斯坦步伐稍微一停,又毫无阻碍地继续向前,背影始终未回,“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篡改了什么数据。” 他话音彻底落下的一瞬,身影也消失在尤黎面前,电梯门重新合上,上升。 尤黎在电梯里站了一会儿,才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思绪稍微清醒过来,“数据?什么数据?” 04却反问,“怎么不追上去问?”他说完一句还有下一句,“不把我当死人了?”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他小小声地解释,“我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没有不理你。” 04极其冷漠,“是么?” 尤黎在他面前不停点脑袋保证,说就是这样。 04难看的神情才好了几分,他说,“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尤黎带着一肚子困惑回了房间。 第三天一早,就有研究员敲响了尤黎房门,这次和昨天不一样,没有让全部人到一楼聚集,但研究员的手上却提了一个医药箱。 尤黎瞬间警惕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研究员对比了一下手上的名单,递给他看,“这是背调通过的名单,您的同伴可以陪同您前往,我们通过您申请进研究所的意向单得知您想和我们的基因库做个匹配?” 他蹲下身,打开医药箱,里面是完整的抽血设备,器具全部密封,透明的采血管静静摆放在内。 研究员,“所以今天来提前为您采集血液,稍后我们会带回研究所做检测,等入夜后结果出来,您看到后还有意愿进入研究所的话,我们会在出发前和您签一个人造人项目合同。”他说,“等签完您才有进入研究所开启下一步计划的资格。” 层层选拔。 尤黎问,“什么合同?” 他心里清楚他没有想造一个人造人的想法,这个合同签了就等于是是一个限制,但不签又进不去研究所。 研究员温馨提醒道,“是我们研究所专门为每一位顾客贴心打造的人造人克隆项目计划书协约。” 尤黎,“协约?违约金多少?” 研究员,“那得看您打算用多少预算去培养您的人造人了,一般是这个数额的百分之四十。” 尤黎顿时松了一口气。 研究员,“最低限额一千万。” 尤黎这口气松到一半又硬生生被提起来,他呛咳一声,看向视讯里的04。 04,“同意他。” 尤黎这才点点头,“抽哪里血?” 研究员,“手指血就够了。” 尤黎好奇地问,“不用静脉血吗?手指血里的组织液渗入过多的话不会导致误差偏离吗?基因检测的精准度应该要很高吧?” 多年住院导致尤黎的医学知识多一些。 研究员意外道,“我已经很久没听见这种说法了,我们研究所相关的医疗设备都是业内最先进的,您不用担心。” 是了,这不是现实世界。 是副本里。 尤黎感受到手指尖有一瞬刺痛,仿佛一瞬把他拉回了现实里,研究员挤了他几滴血后,工作态度非常尽责尽业地收集到采血管里。 他看着研究员走远,忍着手指上一抽一抽的疼,等止血完,才把止血棉团扔进垃圾桶里。 因为那点疼意绵久不消。 尤黎忍不住到水下冲了冲,把消毒酒精的残留都冲干净,他有个坏习惯。 尤黎把抽疼的指心用嘴巴抿住,“为什么你上次用我的血时就不痛?” 04掀起眼皮看过来,他的视线停在尤黎含着手指头的嘴巴上,唇微微向内抿着,把那截润白的指心抿得有些湿意。 尤黎茫然地和他对视,说话时因为含着东西还有点含糊不清。 04移开视线,嗓音微沉,“有止痛剂。” 尤黎下意识道,“好高级。”他说完又停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04,试探性地问,“你用我的血造了仿人人造皮,那和我相似的面貌应该也是采样了我的基因,对吗?” 04挑眉,眼底多出一份笑意,“是。” 尤黎见自己猜对了,鼓起勇气,“所以我上次的那一滴血,你当时用完了吗?” 04意味深长道,“并没有。” 尤黎立即追着问,“那你拿剩下的血做了什么?” 04笑了笑,“无法回答。” 尤黎,“是和R区的事有关吗?和通关的事有关吗?” 04再次重复,“无法回答。” 尤黎眼睛亮起来,“那就是有关。” 尤黎总觉得自己要捋清了,但他又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好像又缺了很关键的一环,他怎么想都想不通。 R区,人造人,控制权,人为编码基因,零号没有本体,篡改数据……还有研究所基因匹配,以及他的血。 尤黎又翻出了那张报纸照片,企图从这张历史遗留了几百年下来,不为人所知的模糊图片中寻找到一些消息。 他放大再放大,想从那些模糊的文字里寻找出什么。 一份报纸通常会有主标题和副标题以及报讯人、还有事件发生地址。 尤黎没有看过报纸,但他会用搜索键,他搜出了一份报纸的正规格式,再对照着这份报道。 尤黎快把脑袋都埋进去,才辨认出那糊出一团的黑色字块里有“R区”两个字,标题上还有一个双引号,里面是四个字——“xxxx”研究所。 当年R区发生事故的那家研究所叫什么名字?他们来得这家研究所是“福禄人寿”冠名的,这家保险公司甚至还参与了安全区地下磁力列车的建造,在这个年代的公众信力等同于官方人盟,甚至可能就有人盟参与控股。 尤黎用手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上去——“福禄人寿”集团存在至今有多少年历史了? 蓝屏上很快跳出来一个清晰明了的数字——671年,没有民企能存活这么久。 但尤黎从相关搜索里发现了这家集团的背后最大的控股方是人盟。 他不太相信当年R区这么重要的、甚至关乎至全人类存活率的实验,现在还做着人造人业务的人盟控股集团,当年的资金支持里这家存活了快七百年直到至今的集团不会参与进去。 但这又能代表什么? 尤黎想不通,他求助般看向04,但04只是回望他。 尤黎只能从这里想明白04不是随便找一家人造人研究所就让他前来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巧合地和“零号”撞上。 他坐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入夜了。 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也全然消失,尤黎在一片黑暗中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安,他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爬起来去把灯开了。 起身的一瞬,房门却被敲响了。 来得人有些急,敲门声很是急促。 电子门铃显示出外面的人,是白天来给他采血的研究员,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助手,看起来格外郑重。 尤黎连灯都忘了开,急匆匆跑过去把门开了,等门一开,这两名研究员齐刷刷给他弯了九十度的腰,架势严重得把他吓了一跳。 研究员,“很抱歉,我们研究所几乎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医疗事故。”他再次道歉,“我代表研究所向您表达歉意,给您带来了这么不好的体验。” 尤黎十分无措,“什么?” 研究员说,“我们在基因库里检测到有一名和您基因完全相同的人造人,不过数据遗失了很多。”他合理猜测道,“这位先生,我们通过背调发现您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们猜测您的母亲有可能在您还未出生前,就已经和我们签约了对您的人造人项目。” “只是您一直一无所知,我们研究所也因为该项目数据的大量遗失,所以一直未能和您本人取得联系,才导致您一直没能前来接种该项人造人疫苗。” 胎儿还在母体里时就提前和研究所签约人造人项目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毕竟疫苗这种东西,越早接种越好,有这个实力当然不会委屈了后代。 研究员提出了最合理的猜测,虽然相关的项目书数据遗失的莫名其妙,连签约合同文件他们都找不到了,甚至连人造人编码都找不出下落。 但基因库里这段相同的人造人基因作不了假,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对于研究所来说确实是一项重大的医疗事故。 什么母亲不母亲?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当然是因为他只是一个被副本投入进的玩家,所有的玩家都是孤儿的身份。 尤黎格外混乱,他抓住了重点,忽略了一切研究员猜测的前提,重复询问道,“你说……你们基因库里有一名和我基因完全相同的人造人。” 研究员详细和他说明了数据遗失的情况,并表明研究所一定会提出一个让他满意的赔偿方案。 但尤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一旁一直没有挂的视讯。 视线没有落在实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去寻找04的身影。 尤黎的齿关在打颤,唇色干得发白,他头晕,眼前有茫茫的白光,刺得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脊背一股徒然窜出的寒意似乎钻进了他骨头的缝隙里,发冷,发疼。 让他回想起小半个月前逃离黄粱乡时,那道强大到让人灵魂都感到恐惧的骨剑。 尤黎在脑子里问,“你去R区篡改的就是当年那名研究所的数据库是不是?你把有关零号的信息都抹除了,只留下他在数据库里的存在对吗?”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R区的数据库被篡改了,他不知道你动了什么,解决不了你,索性直接上三区,去总部查源头。” “R区的数据库虽然因为离开了人盟而落后,但跟这家研究所同根同源,当年R区的数据这里都有,并且权限比R区还高。” “他想将你动的手脚都复原回去。” “而你让我来这里做基因匹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我,就算他没有本体,是人为编码基因实验出来的人造人,但也依旧和我有相同的基因。” “你想将我凭空捏造成他的本体,对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20 第111章 异种28 爆炸进行时 04只是望着他, 并没有回答。 但尤黎不需要他的回答也能通过04的眼神确认自己猜对了。 那么04想让他成为零号的本体是想做什么?尤黎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昨日研究院和他们说的那句话—— “生物芯片会在人造人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会植入融合,除非死亡,否则永远都取不出。” “只有项目人才有控制他们人造人的权利。”’ 他拿到了这个控制权后, 会对他通关这个副本有什么帮助吗?离开污染区和人造人又有什么关系? 尤黎大脑一片混乱,他听见04说,“问他们怎么能确认这个人造人在哪。” 尤黎抬起眼,他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艰涩, “这个人造人……在哪?” 身旁的声音好像都失真了一般, 他的面前好像有怪物在说话。 它们说着仿人的话语,冰冷的文字。 “每位人造人在生产前都会有专属于自己的基因编码,用于它在材料库里的排序。” “因为数据的遗失,研究所无法确认该人造人的基因编码,暂时找不到它。” “或许您可以通过它脑子里那枚生物芯片去定位它的位置。”研究员停顿了下, “只不过我们需要时间去认证你对你的人造人控制权。” 尤黎突兀地打断,“我不需要。”他喃喃自语, “我不需要。” 他不想用这种方法通关。 他不想—— 研究员的话语和他的自言自语重合在一起,“我们已经为您加快速度去上传数据了,不过因为数据的遗失, AI审核暂时失效, 人力服务的速度会慢很多。”他说,“请您耐心等待。” “等确认完毕我们会通知您的。” 04,“和他们说再见,说你知道了。” 尤黎看着面前的研究员,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不需要——” 研究员面露难色,“我没有权限阻止,这位先生, 您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都可以和我们商量——” 尤黎毫无征兆地把门合上了。 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但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这么没礼貌。 研究员错愕过后,敲了几下门后还是本着不打扰的原则,免得客户逆反心更加严重,他转用信息询问尤黎具体的赔偿方案。 但一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复。 尤黎在吵架,“这是不对的。”他很慌,语无伦次地闷着声说,“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不能——” 04打断,“控制权在你手上,你想用,就用。”他语速缓慢,“不想用,就不用。” 尤黎猛然怔住,“那你会生气吗?” 他第一个想法不是自己不用这个控制权,能不能通关,而是去想04为他做了这么多,但他突然说不想接受了,04会不会生气。 04笑笑,“无所谓。”他漫不经心又好似带着些深意,“本来就只是未雨绸缪,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你猜不出用法,拿着它也没用。” 尤黎确实不知道要怎么用它通关。 尤黎思路渐渐被带偏,轻声问,“那我不用它就好了?” 04应了一声。 尤黎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骤然放下,他想起林月之前说过的那句话,不想让自己因为通关而变得不像一个人。 他也是。 尤黎从露台往下看,能看到那些离开的研究员,他记得零号的房间也在4L,就在他的不远处,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起来,刚刚研究员在门口和他说的那些话会不会被人听见。 被听见了会出事吗? 零号会不会猜出来他们在背后做的这些事? 猜出来之后他会做什么? 从R区追查到黄粱乡,再从黄粱乡查到N区,最后上了登天梯,没有任何遮掩地进了三区,这么大费周章,足以可见当年的事在对方的心里是多么的忌讳。 尤黎能想象到他的态度。 当年的事就应该掩埋在过去里,谁都不能再从历史的长河中再把它翻新出来。 就如同人盟不被允许踏入的三大禁区。 是死线。 04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他也站在机械时代的顶峰,强强相撞,谁也没输谁。 尤黎之所以在见面时被放过,也是因为他没有参与在这件事里面,但如果被对方知道了,不认识他、也没见过他的零号不可能会放过他。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那是不是不能被他发现?他刚刚有没有听到我和研究员说的?” 04,“你觉得他会和你一样待在这浪费时间?” 尤黎很认真地解释,“我出不去,没有在浪费时间的。”他反驳完才意会到04的意思,“他不在这里吗?” 也对,零号和他不一样,他出不去又不代表零号不能出去,去附近查探消息再正常不过。 他那晚能在半夜见到零号就很奇怪,如果对方趁夜深人静时出门,当时又刚从外面回来,就不足为奇。 尤黎松下一口气。 尤斯坦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只要他不说,也不用,就不用担心被尤斯坦发现,也没人会知道。 他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去控制当年生屠了零区,还肃清了失守区为灾民和人造人建立了一个基地的人。 尤黎很难想象这样宛如救世主一般存在的尤斯坦是另一个他。 尤黎看向外面的夜,今天是第三天晚上了,明天他们就会进研究所内部。 他现在就可以趁夜直接走,甚至还不用多签一份必然会付违约金的合同。 但直接离开肯定会被零号察觉出不对。 尤黎有些睡不着,但吃了药之后很快入眠,一觉到了天亮。 清晨,数架直升机降落到酒店顶楼。 尤黎被指引上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尤斯坦俯身进了第一架,他下意识也往那边走了两步,和里面的人对视上。 顶楼的灯很大,吹得尤黎头顶的兜帽摇摇欲坠,他攥着自己的领口。 这风有些冷,带着清晨的寒凉, 吹散了他们对视的这一眼。 尤黎怔怔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一秒?还是两秒,他突然清醒过来,准备去选另一架直升飞机。 但他面前毫无征兆地伸过来一只手。 戴着黑皮手套,直升机内晦暗的光显得这双骨节分明的手肃穆森严,但他确确实实朝尤黎伸了过来。 手的主人一言不发,似乎只是简单地拉他一把。 尤黎想离开的动作一瞬停了,他弯下来,也想钻进去,礼貌地摇头拒绝了,“我自己可以的。” 尤斯坦凝视他片刻,收回手。 “等等!尤先生?你好?请问是尤先生吗?”有两三名西装打扮的中年男人朝这边急匆匆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昨天来找过尤黎的研究员。 尤黎下意识转过头,有些茫然,“我吗?” 最靠前的中年男人神情儒雅随和,他自我介绍道,“我是研究所的A级院长,我姓张,如果您经常浏览人造人相关新闻,我想您应该认识我。”他说,“我是人盟派遣到研究员的监督官,我很抱歉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我今天来是想代表研究所和您商量一个具体的赔偿方案。” 尤黎已经坐上了直升机,“我不需要。” 他旁边就是倚着机舱而靠,闭目养神的尤斯坦。 张院长执着地也跟着上了直升飞机,他提着一个手提箱,身后还跟着两名下属。 将直升机挤得位置更小了。 等陈双一行人过来时,这架直升机只够再坐下两人,直升机不小,是七人座。 最终留下的人是陈双和王衡。 甚至连座椅都是舒适的皮椅,尤斯坦的两条大长腿舒适地伸展开来,他双手交叉在腹部,撑着扶手。 但等对面座椅坐上人了,他的坐姿变成双腿交叠,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尤黎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后,突然发现尤斯坦的指骨在缓慢地敲着扶手。 扶手是牛皮包的,尤斯坦又戴着手套,声音并不大,他的节奏很有规律。 尤黎数了一下,发现对方三秒就会落下一次,像在数着时间,静静等待着什么事件的发生。 在他坐上来之前,尤斯坦也在敲吗? 好像并没有,尤斯坦是什么时候开始敲的? 尤黎茫然片刻,看向了一旁的视讯。 04正在看着他对面积极和他沟通解决方案的张院长,神情异常冰冷,随后又把视线转向他,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 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04说不出来。 尤黎迅速转动起自己的脑筋,但AI操控的无人直升机在王衡和陈双坐好后,就没有耽搁时间,径直起飞了。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和呼呼的大风将他的全部思路都吹断,他只能听见04在直升机起飞后的一段时间终于张开了口,仿佛事件已经不可挽回,所以他也没有了限制。 04,“你对人造人克隆计划的看法呈不认可的态度?” 尤黎点了下头。 04,“一个变法的产生必然有支持者,也有不支持者,比如你面前坐着的名人,他是这个时代里大力推行该法案的人盟高层之一。”他说,“当然,也会存在和你一样的反对派。” 04询问,“这种时候最容易发生什么?” 尤黎猜测,“抗议?动乱?游行?” 04低声陈述着什么。 片刻,尤黎的面色逐渐苍白,迅速看向陈双和王衡,语速飞快,“这架直升机的AI程序被反对派监控入侵了,会在五分钟后失控爆炸,撞向研究所基地。” 他们的直升机上坐着一位高层,是最好的下手对向,尤斯坦也是从这位高层坐上来的一瞬开始倒数的,他在数离爆炸还有多长时间。 陈双立即开启了屏蔽道具,“我找找我有没有降落的道具,但我记得也有人数限制的。” 王衡瞬间厉声道,“降落伞在哪里?快戴上!” 尤黎深呼吸,“不用找了。” “直升机上一般不配备降落伞。” 第112章 异种29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 研究所的直升机时速最高能达到350公里, 即使实验基地的堡垒有防护,监控系统在最后被夺回权限,但直升机上的爆炸是实时的。 谁都阻止不了。 刚刚还一副文官做派的张院长瞬间惊得站起身, 面色铁青,二话不说就冲进直升机的驾驶室把无人驾驶模式取消了。 他的两名副手面色惨白,早就腿软地滑到地上了。 张院长厉喝道,“愣着干什么!我们死可以, 绝对不能让研究所出事!”他高声道,“有多少人等着这批疫苗救急!实验基地坍塌了,人造人可以重新培育,但那些病变度危机的病人们呢?!” 那两名副手咬咬牙,又从地上爬起来。 “院长!让我来找入侵的病毒程序在哪!” “我试试能不能偏离航向,让直升机远离研究所!” 王衡, “你们疯了?!自己活命要紧啊!让直升机紧急迫降,我们跳下去还能跑!”他急得就差没跟那两名副手抢直升机的操作控制权。 张院长怒声道, “底下就是实验基地!降下去会有多少人跟着我们一起死!”他命令道,“往西边的郊区树林里飞!” 王衡崩溃道,“让实验基地里的人撤离不行吗?五分钟足够了啊!”他忍了这么多天, 脾气一瞬爆了, “我刚才搜过你,你二十岁就开始着手人造人事业,至今已有三十年!” “你的研究团队参与过不少于十万名人造人项目!你杀了整整十万人,临到死前, 你说你要为了底下那群人造人的安危舍弃自己的生命?!” “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我救了十万人!”张院长将直升机控制器往西边重重拉到了底, 机舱瞬间猛地偏移了航向,快成四十五度倒转在空中,他随着惯力跪倒在地, 整个人狼狈的砸向座椅里,但他大笑道,“我没得选,人盟也没得选!” “哪一处值得可笑!”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骤然砸在了地面上,除了尤斯坦始终岿然不动地坐在座椅上,一切物理性的惯力仿佛都与他无关。 明明他就这么静静坐在那,却仿佛超脱出此时此刻,和众人不处在一个时空里。 他依旧在倒数,双眼依旧未睁开。 尤黎拉住王衡,“和他们说不通的。”他看向陈双,即使指尖都在发抖,也还是冷静下来,“你的道具可以载多少人?” 陈双眼疾手快在晃动中把自己撑住,“我最多扛一个。” 尤黎骤然松下一口气,“你们先走,不用管我,我有办法。” 他没有忘记他第一次见尤斯坦的时候,对方用骨翼从空间降落的场景。 尤黎匆匆忙忙将视线转过去,他因为刚才的偏离,已经从座椅上摔倒在地,他仰起头就是一旁八风不动一直坐在座椅上的人。 但尤黎顾不上狼狈,他很着急地伸出手,边爬起来,边去拽尤斯坦垂落在腿边的衣角作支撑。 “我们没想过去参加这个人造人项目,你相信我们,我可不可以请你——” 尤黎的语气很着急,他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副本里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偏爱,习惯了每一次的拥抱和亲吻里带来的颤栗和温暖。 他从不信任变得信任。 他从不会依赖学会了怎么去依赖。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所以当尤斯坦睁开没有任何情绪的双眼,将居高临下的视线投下来,看着地面上苦苦挣扎的他时,像在做着交易一般不带任何色彩对他吐出的这一句话时,尤黎才会久久回不过神。 尤斯坦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语气平直,眼神冷漠。 尤斯坦的双手依旧撑着扶手,交叠在腹部,他低垂下眼,似乎只是纯粹的发问,“我好像给了你一种我很好人的错觉。” “我不是慈善家,也不是能祈求的上帝。” “你没有理由让我帮你。” 就算风声和螺旋桨声很大,尤黎也依旧能毫无阻碍地听清楚这几句话,但他像听不清一样,一时之间连仰起来看人的眼睛都忘了眨了。 最后是陈双将地上的尤黎一把牵了起来。 作为玩家里唯一一个知道大概情况的人,她虽然也搞不清状况,但大声道,“傻愣着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有道具!你俩先走。” “我在商城里再买个降落伞,打不开也拼了!”陈双的话从这个时候开始被屏蔽道具罩进去,她买的等级较高,毫不顾忌音量,“我虽然进副本开始就想着抱你大腿,但老大,我能通关三个副本也不赖的。” 尤黎语速很着急,“这个高度打开降落伞,直升机又在晃动,降落伞很可能会被螺旋桨搅进去。” 陈双笑,“那怎么了?烂命一条就是干。” 时间没剩多少了。 尤黎还没有放弃,他回过头还想去看尤斯坦,他的指心已经攥住了对方的袖角。 但尤斯坦仿佛数到了时间,他站起身,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机舱门。 风声瞬间倒灌而进。 但因为直升机飞得高度并不高,所以并没有气压差将他们卷出去,可尤黎步伐也依旧被吹得不稳,他手中一松,眼睁睁看着尤斯坦俯身走向机舱门。 他向外踏出一步,踩在边缘的机架上,回身正对着机舱门,最后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直升机里的人。 与他平静的动作相反的是鼓噪嗡鸣声。 尤斯坦松开手,他向后倒下的同时,正在静静摘着手上的皮质手套。 悬空的一瞬都没有影响他的整套动作。 几秒后就消失在尤黎的视线里,只剩下还在因为控制器偏离航线而疯狂震颤、即将从空中摇摇欲坠的直升机。 或许等不到坠落,这架直升机就会轰然在空中炸成一束烟花。 陈双还是不敢置信,她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boss的长相,“他就这么走了???” 王衡呲牙咧嘴地看完了这一整套,“他就这么跳下去了,这还是人吗?”他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被两相对比刺得忍不住感叹一句,“初生啊。” 他们还在这担心怎么活命,对方直接把不带伞跳伞当玩一样,纯被血虐。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还有多久?” 04,“一分钟。”他倒数,“59,58,57——” 尤黎在脑子里说,“可以帮我买一个降落伞吗?”他同时看向陈双,“你的道具在哪?” “已经购入,倒计时49,48……” 陈双拿出道具,那是一把小洋伞,撑开来往下跳时,能安全落地,,品质顶级。 尤黎也说,“我的长命锁应该可以用了,三秒的防御时间不知道够不够用,如意镯也有百分之一的运气加成,麻烦你在合适的时间帮我启用。” 这两样东西是尤敛留给他的。 “已激发道具——如意镯,佩戴后运气加成百分之一。” “已激发道具——长命锁,佩戴后有3s防御时间,启用后冷却时间为三日,待启用中——” 尤黎的脖颈间顿时出现了一环厚重的金锁,手腕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翡翠绿种的镯子。 他深呼吸,对陈双伸出手,“伞。” 陈双把伞递给他。 尤黎撑开来,看向王衡,在陈双根本没反应过来的一瞬,他把撑开的伞迅速塞进她手里,拉过王衡把两个人一起顺着风向,推下了机舱。 风在这时好像变得比人都有情,帮了他一把,尤黎弯起眼,“我的降落伞在哪里?” 04说,“在这。” 尤黎的背上凭空出现了降落伞包,他被剧烈的震颤晃得摔倒在地。 侵入无人驾驶程序的病毒在和人工驾驶争夺着控制权,副手们拼命操控着控制器,两相交劲下,直升机在空中歪歪扭扭,被尾翼失控的旋翼带动着,惯力让整个机舱在空中迅速转动起来。 像钟表里绕着中点迅速转动的秒针。 尤黎被晃得一下砸进这个座椅里,一下又扑倒进另一个座椅里,他连爬都爬不起来。 04的面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但他只能看着,“倒计时20s,19,18——” 尤黎好不容易扒拉到机舱门,他滚落在地,另一边就是悬空的机舱门,堪堪支撑起自己,用了全身的力气去站起来。 但他眼角的余光仿佛看见了什么。 仿佛有一点黑色的影子,但这是在空中,除了风,还有谁能停留在这。 但下一秒,尤黎就看清那是谁了。 是尤斯坦,他并没有离开,仿佛从一开始就这么站在混乱的战场之外,等待着最后惨烈的结局,也从没想过要出手。 他凝视着机舱门处摇摇欲坠的身影,眉间愈发地往下沉,视线也越发晦暗。 片刻才似乎终于下了最终的决定,背离了这片领空,在这一刹那,尤黎也终于支撑不住,他还是没办法让自己站起来,就这么被惯性大力甩脱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要掉出去了,但下一秒,却猛然被一股大力惯进了机舱的座椅深处。 身体狠狠撞劲柔软的皮椅里。 尤黎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怔怔地抬起眼时,只能看见将他惯进座椅里,压在他身上的尤斯坦。 对方眉间紧拧着,像掺杂了浓重的情绪,从他们见面的一开始到现在,这张和他相似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类人的情绪。 它撕裂了表层平静的面孔,将尤斯坦的双眼变得犹如黑暗里的深渊,这双眼里缓慢地出现了一点碎金色,他眯起眼,攻击意外浓重地竖起了黄金瞳。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只是扯下了尤黎面上的口罩,这块破布在尤斯坦的手中骤然碎裂。 他重而深的视线朝尤黎压下来,沉得像一柄冰冷又锋刃的重剑,仿佛要直刺进人的内心深处。 “三,二,一,倒计时结束——” 在轰然炸裂的火光中,一对遮天蔽日的骨翼骤然将尤黎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他的视线里一瞬变得暗无天日,只剩下眼前这双和人没有任何相似点的黄金瞳。 它竖起来,带着细微的移颤,仿佛受到了久而深的痛楚,最后又缓慢平静下来,一错不错地紧紧锁向他。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尤斯坦的无数个梦里过,他对着空白的黑暗描绘了六百七十一年,直至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描绘出了他曾经日以继夜地执着过,也以为自己遗忘了的念想。 和他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些显小,没有什么攻击性,看上去很容易受惊。 很生动,也很……漂亮。 原来长这样。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 第113章 异种30 随你 爆炸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直升机在郊区的上空轰然解体四散, 火光冲天的一瞬,灰烬和坍塌的机翼在空中如陨石般朝地面降落,而爆炸的最中心岿然不动。 尤黎的耳边只有不断的轰鸣爆破声, 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的骨翼将他层层困住,仿佛将时间和空间都切割了开,凭空和周围出现了隔层。 脱离又不完全脱离。 这里无光,无风, 无一切秩序。 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不能越过这层阻碍去干扰他们半分半毫。 但时间并没有静止。 轰鸣的爆炸声是瞬间刺耳欲聋的放空警报声,整个A区包括A-C全部三区因为尤斯坦毫无顾忌展开的骨翼瞬间展开了空前绝后的防护。 地面网捕抓到的一瞬,三区的领空军用系统霎时向他们锁定对准。 但仅仅是锁定,没有动手。 没人敢代表全人类去对失守区开战,对尤斯坦动手。 失守区和安全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尤斯坦也有近百年未曾出现在大众面前,R区的事他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黄金瞳缓缓低垂, 尤斯坦长久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他放任自己忽视了一切面前人露出的马脚,不深究不探究。 漠然面对身体本能的反应和控制不住的目光。 尤斯坦最理智的选择是一走了之。 可最后他还是回了头。 这双黄金瞳在硝烟中朝空中扫射过来的网格罩监控看去, 无尽的火光和灰烟中, 只有这一点冰冷的碎金色摄人心魄,让人脊背生寒。 尤斯坦对着背后的三区领空说,“我会离开。” 向人盟表明了态度。 在不绝于耳的防空警报声中,很轻微的咔擦声响起, 尤黎脸庞空白透明的视讯骤然消散, 他还没有从黄金瞳里的视线中回过神,只是下意识朝自己的手腕看过去。 他的电子手环已经被人徒手捏碎,还碎了个四分五裂, 04的身影顿时在他眼前消失。 这段拨通了三天三夜都没挂断的视讯,在此刻终于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断开。 被骨翼隔开的这层空间里,所有事物都静止不动,连同座椅都完好无损,空间之外的一切都被爆炸炸毁。 他们在上空中被火光和硝烟掩盖。 尤黎看着粉碎成末的电子手环,被发现的诧然和不敢置信在这一刻缓慢变质成细微的悚然。 他躲避似的在那双宛如兽类的竖瞳下往座椅里缩,偏着脸,紧紧贴着皮质的面椅,抬手想挡住自己的脸。 下一秒,他的手就骤然被人用力摁在靠背上,尤黎的眉眼再一次暴露在面前人的视线下。 尤斯坦语气却平静得和他的动作、视线完全相反,很冷,平铺直叙到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身份ID卡里有人盟的定位,你不想被他们抓回去盘问,就回失守区。” 尤黎的腕骨被磨得生疼,他极力地偏着自己的脸,远离着上方的人。 “说话。” 尤斯坦的手再一次收紧,“我没有时间能被你浪费。” 尤黎快掉出眼泪,“……疼。” 憋着气,还不敢说疼说得太大声,因为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不是可以喊疼的对象。 只敢自己憋着,泪也忍着。 和前天在自助里和男朋友弯着眼睛打视讯的时候大相径庭。 尤斯坦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才把手松开,“一分钟,决定。” 尤黎被这短短几个字的压迫感弄得呼吸都快停滞,他用力呼吸着,安静了几秒后才说,“我不留下来我的同伴们怎么办……” 尤斯坦,“他们和我无关,不会引起注意。” 尤黎混乱片刻后实在找不到新的理由,时间又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头脑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地吐出几个字,“我……我不走呢?” 他面前的人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兴许早就过了那一分钟,尤黎过了很久才听见尤斯坦吐出的两个字,听上去很冷漠,仿佛完全不在意他。 “随你,我走。” 他耳边话音落下的一瞬,余光里包裹住他的骨翼没有任何停顿地被人收起来。 硝烟和风猛然朝座椅里的尤黎侵袭过来,因为爆炸已经结束,机体也已经陨落,火光没有波及到还停留在原地的他。 但下一瞬,强烈的失重感骤然朝尤黎袭来。 他和四散的机体一起从空中掉了下去,最后能看清的一眼是尤斯坦收回的手,以及黄金瞳冷漠看向他坠落的视线。 他要死了吗? 他要通关失败了吗? 人在巨大的恐惧下是会失语的,坠落的冰冷感让尤黎冻得面色发白,失重感之下让他手脚都控制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迅速朝地面降落。 “我的长命锁——” 尤敛给他的,能在危机的时候保护他的最后底牌,3s的防御时间足够抵挡他降落在地时的那一瞬伤害。 04,“爆炸的一瞬间启动了,现在处于失效中。” 没有道具能救他了吗? 这个高度也来不及打开降落伞。 尤黎陷入了空前的茫然中,他什么都来不及去想了,瞳孔缓慢涣散,一片空白之下只能听得见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随后他猛然砸进一个怀抱里。 “我最后再问一遍,去哪?” 尤斯坦横抱起人,低眼问。 这个高度已经离地面很近了,就算尤斯坦再放开他,尤黎下去后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即将溺亡窒息之前,拼命地抓住了最后生的希望。 尤黎抱得人很紧,很紧。 他不重,外套也很宽大,被风一吹,细瘦的手臂就会被勒出痕迹,用了全身的力气,指心都发白起粉。 尤黎很用力很用力地把自己死死埋了过去,因为在面前的人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安全感,所以身体本能的自食其力。 尤斯坦没有任何徇私,堪称残忍地要把怀里人放到地上,仿佛临走前最后提醒了一句,“三区的部队在朝这边赶过来,你们可以从南边跑。” 可尤斯坦松手了,尤黎没有松。 尤黎不住地摇脸,“不要,不要扔我。” 他湿透的眼睑在往里埋的时候蹭到了尤斯坦的下巴上。 些微的湿润感。 尤斯坦脊背微僵,片刻,他侧过去避开,“我不是给了你选?” 尤黎在急促的呼吸,他被吓狠了,“我走,我走的。” 他话音彻底落下的时候,那双骨翼才重新包起他,尤斯坦升上领空,飞速朝三区的边缘防线略过,快到连地面网都捕抓不到他的身影。 只是偶尔会皱起眉,似乎在听怀里人一直没停过的喘息。 在离开三区网格罩的一瞬,尤斯坦转过身,他在5.6万米的领空滞停,前方是悬空的上三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云层。 他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仅仅一眼。 跟踪前来的上万个人盟AI监视眼就被逼退,被迫停留在网格罩内。 尤斯坦这才张开骨翼,向云层里俯冲过去,他的速度减缓了不少,少顷,尤黎才平缓了呼吸,因为有空间隔层,他没有感受到一点的不适,反而还能大着胆子看底下的云层。 尤斯坦并没有骤降,而是在领空上方朝R区的方向略过去。 尤黎有些失神,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迅速缩小成一个点状的A-C三区,又抬眼去看面前神情肃穆的人。 刚刚从高空降下时,04其实和他说话了,但当时尤黎根本不能去反应,04说的是等他下去后会去接他。 仿佛早就知道他掉下去后会被人接住。 毕竟有一就有二。 能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尤黎问,“还有人在跟着我们吗?” 尤斯坦看了他一眼,“都走了。” 那为什么对方的眼睛还是竖着的,带着冷意的黄金瞳目视前方,没有任何恢复成原样的预兆,明明看起来也没有攻击感了。 尤黎又看了一眼尤斯坦,他抬手擦了擦眼泪,在脑子里悄悄问04问,“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04,“在过去了。” 尤黎说了声好,然后又抬起来看了一眼人,抿了抿唇,过了很久才说了一遍他之前说过的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低下来看了他一眼,“尤斯坦。” 尤黎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才点了下头,又过了一会儿,他和对方说了一句“谢谢”,“谢谢你救我。” 尤斯坦不作回应。 尤黎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们之间好像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 在口罩被扯下来的一刻,他之前作的所有谎言都被揭穿了,明明看见了却故意装不认识,遮住自己的脸,还有R区的事…… 那个控制器的事尤斯坦还不知道。 尤黎脑子里都乱成一片了,呼吸有些闷坠感,但他并没有管,只是安静地趴在人肩上,想为什么尤斯坦一句话都没有问自己。 骤降来临的时候,尤黎下意识把自己埋紧了,后遗症严重地闭上了眼睛,他静静等待着失重感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停在R区林立的高楼前,一直保护着他的隔层在尤斯坦踏到地面上的一瞬间被收回。 这栋高楼像是R区伫立的最后一个标志性建筑,在一片废墟中格外晃眼,楼外是实验所的标志性符号,不过已经掉了一半。 设计感格外超时代,从顶层的平台进到室内,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 有些眼熟。 尤黎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栋建筑和黄粱乡的一模一样,或者说黄粱乡的大楼可能就以这栋大楼为蓝本建模。 只是外面的黄粱乡三个大字变成了实验所标志而已。 他们进来的一瞬,打开的舱门再次合上,尤黎被放到地面上,尤斯坦就好像打算不再管他,语气冰冷,“这里的虚拟AI会暂时负责你的生活起居,等我处理了三区的搜查,你就可以离开。” 尤黎急匆匆拉住往走廊深处走的尤斯坦,扯住人的衣角,“会有人来接我,他在过来了,你可以不要拦他吗?” 尤斯坦步伐一顿,他面无表情地侧目,“可以。” 尤黎被他的竖瞳逼得后退半步,他呼吸莫名有些困难,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待在哪儿?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 尤斯坦,“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 尤黎点了下头,“谢谢。” 尤斯坦的视线缓慢下移,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衣角。 尤黎慌忙松开手,“对不起。” 他道完歉后就眼睁睁看着尤斯坦走远了,像还有很多事要忙,也对,因为救他对方暴露了踪迹,不仅R区的事没有解决,可能还得去和人盟交涉…… 尤黎在陌生的地方不敢乱跑,他捂着胸口,有些奇怪地找到了尤斯坦说的房间。 他面色有些苍白,快进去前,才终于想起来,他的口罩没了。 他适应不了失守区未曾被清洁净化过的污染空气,病症在告诉他,它要复发了。 尤黎努力控制住自己想深呼吸的倾向,他下意识想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其实不太懂尤斯坦是什么意思,说要走,又没有走,说不救他,又把他救了回来。 带他回来之后,好像也没有其他的目的。 仿佛他是走是留都没有关系, 仿佛他被谁接走都没有关系。 仿佛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是尤黎看着四周密闭的走廊,却根本找不到离开的途径,他迷路了,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尤斯坦的身影。 他似乎被人彻底地遗忘在这里。 等病症发作窒息而亡都不会被人发现。 虚拟AI屏检测出他的不对,自动在他眼前浮现,“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尤黎问它有没有过滤口罩可以提供,但因为他的情况特殊少见。 虚拟AI并没有配备相应的处理方法,当然,失守区里也不会有什么过滤口罩。 尤黎快趴在这个透明屏幕上,四处寻找着怎么能联系上人,他的手环也没了,04也过不来,这附近也没有可以控制的机械人。 尤黎只能无助地对着虚拟屏的镜头说,“我适应不了污染区的空气,你在哪里?” 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应。 尤黎没有死心,他回过头又对着AI屏说,“我可能……最多只能再撑十分钟了。” 依旧没有回应。 尤黎回过头,他的四周仍然空无一人。 他茫然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空荡荡的“尤斯坦”三个字在偌大的空间里孤独的回响。 并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只有尤黎背后代表镜头的虚拟AI眼轻微闪了一瞬,又重复寂静,并没有被他察觉。 第114章 异种31 他讨厌我 从R区到M区足足能有五天五夜的路程, 尤斯坦花了五分钟去了一个来回。 舱门开启的一瞬,门里靠着门滑坐在地上的少年就往外倒去。 尤黎的意识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捂着口鼻费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痛苦地喘息声听上去就像一个破了的抽风箱。 他不知道出口,只能原路返回。 但刚刚尤斯坦一降落就自动开启的舱门,在他到来时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想要出去, 虚拟AI只会重复地告诉他,他没有开门的权限。 他没有出去的权限。 尤黎一直在拍门,最后脱力地滑落在地,舱门开启时照射进来的光恍惚间让他以为这是他的幻觉,这只是他休克前的预兆。 他听到很重的一声闷响,像有人把什么丢到了地上。 是一个很大的纸箱。 尤黎倒在地上的最后一瞬, 被人托住抱在了怀里,他看见了熟悉的鎏金色, 有些变质的尖锐冷意,似乎还听见了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道有些不稳的气息。 很深, 很沉。 等同于尤黎救命药的过滤口罩在最后一刻戴在了他的脸上, 但还不够,光靠失去意识的病人是很难控制住呼吸频率的。 外来因素控制住了,内在因素却无法避免。 尤斯坦等了片刻,趴在他肩膀上的少年也只是好了一些, 依旧在全身颤抖无力地汲取着明明触手可及的空气。 他看见人屡次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又因为失去力气,又徒劳无力滑下来的指尖。 尤黎只能费力地去寻找其他的办法,他蜷缩起身体, 单薄的腰背弯出触目惊心的弧度。 在生的渴望面前,肩胛骨的存在让他像一只断了翼的蝴蝶,在努力地扑腾着自己的翅膀。 晕湿的眼睑和过度呼吸导致的潮红一张脸,毫无征兆地撞进了尤斯坦垂落的手上。 他低眼看着少年颤缩着捧起他的掌根,死死将自己埋进他的掌心里。 滚烫又柔软的温度, 潮湿又极度渴求的眼泪。 还有宛如被人扼住咽喉的脆弱低音,尤斯坦俯身去听,他听见了自己名字。 一声又一声,仿佛永不会停歇。 “尤斯坦,尤……斯坦……” “求求……你,救——” 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仿佛他离开,尤黎就会死去。 但很久之前,尤斯坦一直以为他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位,他缓慢地收起了自己的五指和掌心。 长久地凝视着少年在他的这个举动下呼出一口又一口的气,因为汲取不到新的空气,被迫陷在缓慢收紧的窒息空间里,瞳孔都有长时间的失焦和涣散。 汗和泪水都沾了尤斯坦满手,他静静注视着人在他的手下缓缓恢复了平常,呼吸声又变得很小很轻。 尤黎半晕半沉,没有任何力气地趴伏在他的腿上,他应激了一般,好一点了也没敢松开尤斯坦的手臂,依旧紧紧地抱在怀里。 尤斯坦一有抽离的动作,他就会受惊地睁开半闭上的眼睛,因为虚软的说不出话,就只能拿一双湿透的眼睛看人。 尤斯坦就只能再放回去,维持着这个动作。 但不知道是不是竖起来的黄金瞳太吓人,尤黎好一点了就很快开口,“我很快就可以起来了,不浪费你的时间。” 尤斯坦不作任何表示,“什么病?” 尤黎愣了一下,想不到对方会询问自己的状况,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我不能过激运动,平常不会这样,是失守区的空气叠加之下,让我适应不了。” “过度呼吸会导致我碱中毒。” 尤斯坦,“就这些?” 尤黎迟疑地点了下头,“没有了。” 尤斯塔问,“其他的呢?也治好了?” 尤黎茫然一瞬,恍惚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还在吃药。” 尤斯坦深深望了他一眼,“我是最后一个吗?” 什么最后一个? 尤黎有些迷茫。 尤斯坦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起身,在尤黎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抽离开手,一手抱着人,一手提起地上的纸箱。 这点重量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就凭身后植入的龙骨翼再加上藏在身体里的那柄重骨剑,就已经有几吨的负重了。 尤斯坦看上去和常人没有区别,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经过病变异化后的完成物。 尤黎什么都没说,只是很安静地换成了自己的手,自己去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他怔怔地看着尤斯坦把他送回了他应该去的房间。 推开门后没有再多余踏进半步,就松手把他放了下来,箱子也放在门边。 尤斯坦,“还有事吗?” 尤黎仰起脸和他对视,想说些什么,又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低下眼睑摇了摇头。 他余光里能看见面前的人在他摇头的一瞬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没有任何停顿。 尤黎憋了许久的话最后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尤斯坦停下了步伐。 尤黎扶着门框,他的指心慢慢收紧到一个令他有些疼痛的地步,呼吸困难的后遗症仿佛罩住了他,让他肺部的窒疼向身体的其他部位不停蔓延。 “你讨厌我吗?” 尤黎久久未曾得到回应,他的指心彻底攥紧到发白的地步,有些难堪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后,尤斯坦转过身,面对他的却是恰好响起的一声“砰”的巨响,他眼前是一扇紧闭的门,还有门后传来的少年闷声。 “抱歉,麻烦你救了讨厌的人。” “我很快就会走的,谢谢你。” 尤黎把脑袋抵在门上等了很久,等来的只是门外远去的脚步声,没有任何的混乱,一丝不苟又平稳地离开。 他呼吸又有些困难,在门边罚站了很久,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房间。 没什么特殊的,和N-18区地底的分配房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很有实验所的特征。 纯白的特殊材质墙面,桌椅床和洗漱间。 很整洁,没有多余的东西。 尤黎没有动,很轻很轻地用气音说,“他讨厌我。” 语气很低,好像在跟谁告状。 04冷笑一声,但这嘲讽显然不是对着尤黎的,他指挥道,“……先把门外的箱子拿进来。” 尤黎低低“嗯”了一声。 04,“氧气胶囊的口罩24小时就会耗空,注意时间,尽量带过滤的。” 尤黎又低低应了一声。 他兴致不太高,开门之后发现外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低了低眼睑,自己把外面的口罩箱子拖进去了。 虚拟AI屏至始至终都跟在他的周围,那只竖起来的眼睛像一个简单的符号屏保,当作背景板一般半透明化地静止不动。 偶尔才会呼吸般缩合一瞬,从眼睛变成一条冰冷的竖线,随后再次张开。 因为太过光明正大, 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尤黎蹲下来,从里面拿了几个过滤口罩出来,他特地看了一下胶囊的都是用的A区空气。 这么多下来价格应该很贵。 尤黎打算等他重新补办一个身份ID手环后,就把这些钱都给尤斯坦转回去,不过他不知道怎么办,还要等04来接他回家先。 让04帮他办一个好了。 尤黎在脑海里模拟着自己和对方划清关系的每一步,他又蹲在地上出神了一会儿,才起来把这些口罩放到床头柜上等地方,一些他方便替换的位置。 他出了一些汗,因为爆炸,身上也有点脏脏的,都是灰尘。 尤黎脱下了自己外套,他推开洗漱间的门,想给自己擦一擦脸,但等进去了才发现洗漱间里不是空的。 N-18区地底的每个分配房间都有机械专门清理打扫,一应用品都弄得像宾馆一样齐全,还是含有包装的一次性用品。 但这里不是。 尤黎怔怔地看着里面那些不属于他的洗漱用品,他呼吸有一瞬的不畅,眨了一下眼睛,才回头重新仔细地看着自己身后的房间。 寻找着这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尤黎最终把视线锁定在靠墙的衣柜里,他走过去打开,入目的就是相同无差的衣物。 黑色的大衣与一些特殊的工整制服,角落里还放一个盛着手套的柜子,再过去就是一些常服。 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但这些,又的确不像是给尤黎准备的。 这里是尤斯坦的房间,对方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然后自己走了。 也是,失守区常年荒废,空无一人,R区也没有大量的机械运转,自然也不会一直去特地让其他房间保持整洁,除了尤斯坦的房间,他也没有其他地方能住了。 尤黎抿抿唇,有些无措。 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要了, 有这么不想看见他吗? 第115章 异种32 缸中之脑 “送过去。” 尤斯坦推开门走进。 里边是和黄粱乡大厦顶楼一样的布局。 南柯猛然从书桌前站起来, “大人!” 他和黄粱乡里的守城者身份截然不同,他的背后还连接着一个裸露在外的巨大脑子。 这颗脑被盛放在一个圆弧形的鱼缸里,泡在了透明的液体中, 南柯背后的四条机械臂捧着这个巨型鱼缸,无数的脑神经将这颗脑和南柯的头连接在一起。 当年在R区进行的人造人实验中,尤斯坦融合了上古流传下来的龙化石,植入了黄金瞳, 身后长出了黑龙骨翼,研究所抽出了他的脊骨锻造成无所不往的重剑。 而南柯作为当初的人造人之一,他融合的病变方向是——缸中之脑。 当一个人的大脑被放置在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缸中,通过先进的科技模拟神经冲动,使这个大脑感受到和现实世界相同的体验。 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 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 ‘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那么他该如何分得清自己处于现实还是虚假之中? 这颗脑就是黄粱乡的大脑, 当然它也不止这一个用处。 南柯活到现在,也很难分得清到底活着的是他, 还是这颗脑, 毕竟当年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可他还活着,究竟是这颗脑寄生着他,还是他在依靠这颗脑活下去,无从得知。 南柯条件反射, 接住了尤斯坦抛过来的小东西, 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个新的电子手环,“送哪去大人?” 尤斯坦, “我房间。” 南柯一句话不多说,“好的大人。”他汇报道,“人盟那边问你这次进三区有什么事要做,并且问了爆炸相关的事,问您是不是对当年和平协议出现了新的打算?” 尤斯坦走进,“让三区研究所的所长下来和我谈,地点定在M区外围,时间他们定。” 南柯道,“是,清道夫说T区那边病变失败的物种又多了,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过去一趟,他杀不过来了。” 尤斯坦停顿片刻,“从N区到我这需要多久时间?” 南柯算了算,“快点也得三天三夜吧。” 尤斯坦,“那就四天后。” 南柯还打算再说什么。 尤斯坦却侧过来一眼,看向他手中的物品。 南柯瞬间改口,“我这就去。” 他们一人走进,一人走外,擦肩而过的瞬间,南柯背后的缸中之脑突然发出了声音。 脑声空灵,仿佛能拖人沉醉。 “R-00号,我看见你的大脑有些活跃得不正常,你的脑干里似乎有个‘癌’细胞在迅速地扩散蔓延。” “你是不是该做一个身体检测了?” 尤斯坦看向那颗脑,他的黄金瞳已经恢复到正常的人眼黑色,少顷,他说,“它在我身体里应该存活不了。” 缸中之脑,“谁知道呢。” 尤斯坦,“什么时候的事?” 缸中之脑,“我只是台模拟器,又不是体检仪。” 南柯笑着打哈哈,“上次在黄粱乡见到您的时候它没提醒,应该在这之后?” 尤斯坦语气平和,“抽空会去的,多谢提醒。” 南柯又小心道,“S区附近也有不少新出病变种,那边靠海,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东西从海里爬上来,黄粱乡的员工都住那呢,大人您……?” 尤斯坦,“屏障撑不住前我会过去一趟。” 南柯,“那我给9号多喂点营养液。” 失守区的城市屏障当然不是靠能源机械自启,而是靠和尤斯坦南柯一般的病变成功种的人为天赋支撑。 南柯是当年人造人里的三号,清道夫是一千四百三十三号,九号的病变方向是屏障防御。 一应事宜商量好后,南柯头也不回地赶忙走了,步伐急匆匆,很是想看看他好不容易入侵了人盟地面网,看到的那张爆炸中心的照片里,大人从三区拐回来的人类是谁。 一过来还住进了大人的房间。 该不会以后他就多出了一位头顶上司,大人的大人吧?南柯捧着身后的缸中之脑,两手拿着电子手环,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 没多久,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点声响。 来人好像很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匆匆跑来的声音很清晰,但走到门后面时,又急急停了下来。 然后就没声音了,仿佛是故意让门外人的在等,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迟疑地打开了门。 探出了半张脸,在说,“你还有什么事情吗?”等说完了,才抬起眼去看。 然后肉眼可见的,原本有些期待的、亮亮的眼睛看见门外的人后,怔愣茫然了一下,缓慢黯淡下去。 尤黎把自己藏在门后面,有些警觉,“你怎么会在这里?尤斯坦呢?” 他没忘记之前对方派人追杀他们的事。 南柯看着面前熟悉的少年,再想起进黄粱乡的时候,他手底下的人和他汇报对方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举止亲密的男人。 面色微微扭曲一瞬,像发生了什么惊天秘密,硬是忍得眼皮直跳,才扯出一个笑,虚伪奉承道,“之前多有误会,小生给您道个歉,您大人有大量,就不和我计较了吧。” 南柯说,“这是大人让我送过来的。” 他双手捧上,因为脑神经和缸中之脑连在一起,他们对话十分方便。 南柯:[你觉得他和大人什么关系?] 缸中之脑:[三角关系?] 南柯眼皮抽了抽:[不会吧,大人不会去做三、第三角的吧?] 他紧急改口,止住了话头。 缸中之脑语气很无所谓:[也没人说救世主不能有点奇怪癖好吧。] 南柯幻灭了一般,神情恍惚:[不可能,我不信。] 尤黎叫了他好几声,才得到回应。 南柯回过神,“您说什么?” 尤黎,“黄粱乡……” 南柯扯出一个微笑,“黄粱乡的事都过去了,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和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尤黎犹豫片刻,“那他离开了吗?” 南柯,“大人有些忙,您可以去书房找他,直走再右拐,穿过一堵墙后的第五个房间。” 尤黎在心里记下了,“我知道了,谢谢。” 他把门关了后,回到了房间里。 尤黎看着手里的新手环,有些不太适应,在脑子里问04,“他弄坏了我的手环,所以给我赔了一个新的吗?” 04冷笑一声。 尤黎的声音小了一些,“我弄好之后,再给你打视讯好不好?它要怎么才可以输入我的身份ID?这个和副本给我们的有什么区别吗?” 04,“虹膜扫描认证后会自动录入,只是除了身份相关数据,一些娱乐设备的数据都会遗失,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尤黎松了一口气,按照04的提示一步一步用新手环扫描了自己的虹膜,再重新戴在手腕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04最近似乎很好说话,耐心也多了一些。 他好几次没听懂,也不会像他学开车的时候说他了。 尤黎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人,“你到哪里了?” 04却好像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暂时不能打视讯。” 尤黎低下眼睑,“为什么?” 他坐在房间里的床边边上。 他刚刚用浴室洗了一个澡,把身上的脏衣服都换了,拿了尤斯坦一件衣柜里的黑上衣黑裤子套上,怕弄脏人的床,怕自己被嫌弃,也不敢真正的躺上去。 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坐在别的男人的床上,问自己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和自己打视频。 04将油门踩到了底,语气冻得像个冰块,“我怕有些人应激。” 尤黎没太听懂。 04只能用正常的语气和他说,“身份手环现在对你很重要,没了会很麻烦。” 尤黎听懂了,“不能让尤斯坦再弄碎掉?” 04应了一声。 尤黎只好自己一个人坐着,慢慢把电子手环娱乐数据重新导入进去,一个一个软件地重新登录,查看社交网里的群消息有没有更新。 果不其然,小队群里都在问他有没有事。 尤黎给每一个人都报了平安,又问林月单独坐的那架直升机有没有出事。 得到没有,全员都安全的回应才松了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尤黎弄着弄着,不知不觉就靠着床头睡了过去,手环也没有关上,他的透明蓝屏还亮在他眼前。 在尤黎闭上眼睛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屏顶端突然冒出了数个提示—— 福禄人寿冠名研究所提示你:尊敬的项目人您好,您的人造人匹配进度已完成至40%,生物芯片正在为您持续注入激素中…… 尤黎的呼吸依旧平稳,他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变动,只有面前的蓝屏一直亮着。 深夜,房间的门锁被人转动。 尤斯坦进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旁睡过去的少年,脚也搭在外面,仿佛恨不得睡在地上,他步伐停顿一瞬,走近后才发现人眼前还亮着一块很小的透明屏。 外人没有权限看见这块屏上的内容,但尤黎手上的电子手环是他给的。 尤斯坦看了一会儿后,才俯下身,包裹住人垂下来的手腕。 电子手环的硬度硌着他的掌心, 下面就是少年温热的腕骨。 尤斯坦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垂眼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尤黎似乎快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来看了一眼,又因为实在太累,还是沉睡过去。 又是爆炸,又是长时间的飞行,谁也受不了,更别说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太好,吃了药和营养液之后就更没精神了。 尤斯坦在他睁开眼时动作就停了,在黑暗里无声沉寂片刻后才继续动作。 他低眼看着床上的人,原本下一步是想干脆利落地离去,但他的手似乎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点异样。 尤斯坦拧眉审视片刻,才沉下来一口气,从人的手腕上抽离开来,碎金色在他黑色的双眼里若隐若现,而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停留在床边几秒后,才转身推门离开。 身后,尤黎面前的透明屏又闪了一闪,这条提示结束后,下一条提示排着顺序冒出—— 福禄人寿冠名研究所提示你:您的人造人可能会受到激素影响产生一些异常的举动,这段时间研究所将会禁止您和您人造人的见面申请。 福禄人寿冠名研究所提示你:倘若您已将您的人造人领取回家,请您远离并暂时不要靠近您的人造人。 蓝屏提示完后又黯淡下去,片刻,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内,门把手突兀地转动了一下。 第116章 异种33 信息素 尤黎后半夜睡得不太好, 手脚伸展不开,他迷迷糊糊觉得是不是床太小,但尤斯坦的床好像是单人床, 他一个人睡怎么会挤? 他以前在病房里睡觉的时候也是睡的单人床。 好奇怪。 尤黎睡姿也不太舒服,他想翻身,但怎么都翻不动,呼吸微微在睡梦中急促了一下, 鼻息温热,带着些柔软。 似乎快被吵醒了,还出了些汗。 他的被子里好像有火炉,很热。 尤黎很想睁开眼,但他怎么都睁不开,像陷入了深层的噩梦里。 可他却似乎并不怎么怕。 尤黎梦到了自己出院的那天, 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是那场可怕的车祸。 害怕的情绪消缓后, 大脑的应激功能让他很少再回忆到那天。 但等尤黎再一次看见那天的自己时,才发现他原来是那么的开心,他像一个不存在那个世界的旁观者, 静静地看着过去的他。 尤黎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心情, 他在病院里住了很久,每次进治疗室的回忆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每次出去后医生都会和他说,让他有耐心一点。 因为这次他的病复发得很突然, 不过因为多次的治疗下来, 医生给他定制了专门提前干预方案,所以问题不是很大。 无非每次问得都是那几句,问他在医院里待得怎么样, 心情好不好,让他别担心治疗会失败的事,相信医院,相信医生,这次的病症只是有些顽强和—— 固执。 那两个字在这个梦里被无限的放大,它让尤黎恍惚般不停地再梦里重现这一幕的场景。 于是医生诡异般卡壳了,仿佛游戏里卡顿的npc,嘴里不停地重复这两个字。 “固执。固执。固执。固执——” 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这么固执? 尤黎梦魇了一般怔怔盯着那个医生还有当时从治疗室刚出来,站在医生跟前的他。 他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恐慌,忍不住倒退了半步,但下一秒却好像陷进什么温热的怀抱里。 被包裹得很紧很紧,那些恐慌仿佛一瞬间被人接住,明明像囚笼一样紧,尤黎却恍然觉得没有安全感的那个人似乎并不是他。 他回过头想看,却什么都没能看见。 只在梦里看见一片阳光明媚的大马路。 尤黎又回到了医院的门口,他在看着过去的他,因为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所以好不容易病好了,庆幸病终于好了,终于能出院的那个自己。 眼睛都是弯着的,背着一个白色的小行李包,迫不及待地离开医院的大门,去奔赴面前新鲜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仿若迎接祛除旧疴后的新生。 尤黎就这么站在医院里,看着过去的他走出医院大门,朝气满满,走进阳光里,直至再也不见,而他仿佛被永远地遗忘在这。 有人将他拥得更紧, 尤黎快要透不过气。 这好像是他的回忆,又好像有人在透过他的回忆,看到了过去。 · 尤斯坦久违地做了一次梦。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六百七十一年,再深的过去都足够任何人一个放下。 于是冷静地审视梦里的每一个场景。 目光琢磨不定,压着足够深的情绪。 过去的一切在这个梦里都仿若重现,每一寸都清晰无比,仿佛在证明它从未被遗忘,它一直一直地放在那。 包括他一睁开眼,头顶直射下来的照射灯。 刺眼,带着炫目的光晕,昏黄,仿若冰冷的阳光,光线之外是更冰冷的白炽灯,消毒水味很浓也很重。 尤斯坦躺在上面,这张像病床一样的单人治疗椅上,他看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面孔,却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想看见谁,也无从得知这间治疗室里代表的一切。 直到过了很久,尤斯坦才被告知,他刚睁开眼就面临着自己的消亡,而他得知的那一瞬,才恍然明悟过来,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探究他到底想看见谁。 甚至从一开始,这个机会就没有给予在他身上。 再次睁开眼也依旧未能逃脱。 尤斯坦的鼻间依旧蔓延着消毒水味,他躺在那张治疗椅上,眼前依旧是刺眼的照射灯。 白炽灯依旧很冷,仿佛他终生都会被困在这盏冰冷的照射灯下。 他以为自己脱困了,却从始至终都没走出来,尤斯坦站在一旁,漠然看着实验人员们给他开膛破肚地进行融合改造。 手指逐渐冰冷地僵直,最后收紧。 眉峰都绷出紧致的线条,再头也不回地离去,过去的就应该过去,走不出的总有一日也会走出。 六百七十一年不行,那就六百七十二年。 尤斯坦转身踏出这间R区最深处的实验室,也同时在深夜醒来,他沉睡在他熟悉的单人房里。 只不过与平日里不同的是,他怀里多出了一个人。 但尤斯坦还记得自己离开这间房的时候,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点反光的金色,是他黄金瞳冒出的迹象,脊背些微的发痒。 他也记得他推门再走进的一切,却从这段回忆里察觉出些微的异样感。 尤斯坦在黑暗中无声盯了怀里人许久,才忍着即将冒出的骨翼,气息很深,他沉着一口气,硬生生将少年推开,翻身爬了起来。 出门之前再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没有上次的干脆利落, 门关上的声音带着一些钝重。 尤斯坦一走,房间里的人又睡得安稳了,恍恍惚惚间那个不是他回忆里的梦也不做了,呼吸都轻了一些。 仿佛他们之间多了些什么奇怪的吸引力。 尤黎第二早一醒来就挨批了。 04又说他是小猪。 尤黎刚睁开眼时还有些蒙,躺着在温暖的被子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坐着变躺着,又自己盖被子,还睡得舒舒服服一觉到天亮的。 他脾气很好,被说了也只是问出什么事情了,很小声说,“我不可以睡得久一些吗?” 04语气很冰,“没事。”他尽量平静道,“没有不让你睡。” 尤黎直觉04的心情不太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好,只是看着天花板自顾自地说,“我昨晚好像做了一个不属于我的梦。” “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不理我了。” 尤黎过了很久才起床,他去洗漱间擦了擦脸,在系统商城买了点一次性用品,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不会弄脏人的房间。 才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睡乱的被子叠回原样,就差拿个尺子量出直角了。 尤黎很会叠被子,福利院里的老师和医院里的护士都教过他,他看着恢复原状的床,松了口气后才去找水吃药。 医生的药只有一瓶,白色的瓶子上没有任何的标签注释,看起来很像什么三无产品,但不管他吃多少次,瓶子里的药都不会变少。 偶尔药丸的颜色还会变, 是跟着治疗疗程一起变化。 尤黎吃下今天的,就着水喝下,他仰起头看见头顶亮眼的白炽灯时有一瞬眩晕,很古怪的,他回忆起梦境里那个不停循环说着两个字的现实医生,回忆上涌的一瞬间,他的胃部也跟着上涌。 但因为他什么都没吃,最后只是冲进洗漱间吐出了刚刚吞进去的那颗药丸。 头很晕还有些疼,连带着齿根都有些酸痛,胃里灌满了他吃药喝下的水,在他的肚子里晃动,这些水反复很轻易就能被器官挤压上涌,撑得他很想吐。 所以大多数时候,病症发作的时候,尤黎很排斥吃东西,因为肚子空空的比肚子盛着东西的时候好受很多。 但他总是会很听话,会忍着难受把会让自己好的药吃下去,会听医院的话做每一项治疗。 尤黎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错了吗?” 04说,“你没有错。” 尤黎怔怔的,声音很低很低,“可是他讨厌我也没有错。” 他好受一些了,才从洗漱间出去。 尤黎这次没坐在床上,他靠着床腿,坐在地上,垫了自己的外套,因为不知道做什么,只是空茫地算着自己还有多久会被04接走。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看到那几条研究所发来的已经被顶掉的提示。 进度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五十。 尤黎看着最后那句触目惊心的“请您远离并且不要靠近您的人造人”一行字,点了点屏幕,试图寻找着到底是为什么。 他很着急,不停地问着04,“这是什么?为什么不能靠近?激素是什么?” 04,“人类研究出克隆人造人的目的是什么?” 尤黎想了想,从沉杂的大脑里找出回忆,“为了降低自己的病变风险。” 他说完之后那阵反胃感好像又有些重覆而来。 04一步一步引导着他,“怎么降低?” 尤黎,“……吞噬。” 04,“但人类怎么知道是他们吃人造人,还是人造人反过来吃了他们。”他说,“所以终生制生物芯片出现了,它被研发出来,植入了人造人的脑干里。” “在项目人认领人造人之前,研究所审核通过后,会自动向生物芯片下达指令,芯片会迅速模拟出仿项目人的信息素。” “这些信息素会控制人造人的大脑,也可以将这段称为一个驯化、认主的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往往会伴随着巨大的反噬风险,人造人的潜意识里会催化他们在过程完成态之前,反过来吞噬项目人。” 04语闭,点到为止。 尤黎的面色慢慢发白,他小跑着冲过去,第一时间就把门反锁了,他紧紧背靠着门,四处看着房间里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他很清楚,尤斯坦发现后对他是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 第117章 异种34 纳西索斯 04明天就能来了。 没事的, 没事的。 尤黎没太死心,他在脑子里问04能不能入侵这里的虚拟AI,“你能不能帮我把大门打开?我自己偷偷走。” 04冷静道, “失守区很危险。” 尤黎不解,“可是这里不是更危险吗?” 04意有所指,“比外面安全。”他让人去看悬浮在房间里虚拟AI屏,漫不经心道, “这不是机械AI程序,而是某种生物病变后开发的天赋,和我不在一个领域。” 尤黎忍不住把视线移到那张透明的AI屏上,半知不懂地把那个屏幕拉近了看,脸和眼睛都凑上去,微微仰起来。 透明屏上倒映出他放大的脸和分明的眼睑。 尤黎过了很久才发现屏保上那只竖起来的眼睛好像会动, 一张一合,仿佛是活物。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呈半透明的形状, 里面倒映着这间房子里的全部现状,仿佛这背后当真有个人,在他住进来的这两天, 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尤黎大脑一片空白, 呼吸都屏起来,“它是活的?” 04说,“草履虫听说过吗?它类似这种单细胞生物,是活的, 但没有理智, 只能当作一件趁手的工具使用。” 尤黎猛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他小声说,“这是这里的虚拟AI必备的功能吗?尤斯坦应该也不会用它来看我。” 不是指对方讨厌他, 不想看见他,而是零号看起来就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 04:“……”他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饿了吗?去吃饭吧。” 尤黎迷茫,“我不饿的。” 04,“吃完饭该吃药了。” 尤黎这才去找了一管营养剂慢慢给自己灌下去,他不敢出门,还把房间门都层层反锁了,自己闷在里面。 时不时就推开窗,踮脚往远处看。 没看到也不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又把窗关上,悬浮屏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房间里到处乱转。 尤斯坦在屏幕背后静静透过那只眼睛看去。 这只竖起来的瞳仁些微张合,在尤斯坦的对面是他熟悉的房间,还有穿着他的衣服赤着脚在他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少年。 戴着宽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脚踝很细,脚尖微微透着粉,露在外面的手臂仿佛都在灯下变得透白。 因为研究所给每个实验体分配的房间都很小,床和窗户连在一起,少年去开窗的时候会跪在他的床上,为了不踩脏被子,赤着的脚会在这个时候半吊在外。 尤斯坦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手臂搭在扶手两侧,大衣披在椅背后面,他的物欲一向很低,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住在当年的分配房里。 除了肩上的职责所在之外,堪称无欲无求。 这只竖起来的瞳仁将两边的空间融合成一体,模糊了空间界限,仿佛尤斯坦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房间里的人。 在尤黎一无所知的时候,有人在另一个空间静静看了他整夜,直至他睡醒。 枯坐至天明。 “大人?” 尤斯坦侧目,他的另一边是正在和人盟通话的视讯,入目便是一张很长的会议桌,这张会议桌的对面有很多人。 每个安全区都至少出列了一名区长。 他们坐在这张谈判桌上,将会议桌坐满了,而视讯的另一边,仅仅只坐着尤斯坦一个人。 尤斯坦不厌其烦地重复,“我再次申明,我去三区的事没有损伤人类利益的目的,我很抱歉,同时,让你们研究所的所长下三区和我见一面。” 这就是他选择独自一人进三区的原因,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迎来的就是小事化大的麻烦。 这项会议从早上八点谈到了午间,得到了暂时的休整,大多数时候,尤斯坦让人看不出深浅的一双眼只是穿过视讯和那只竖瞳生物,看着另一个人。 尤斯坦压下眼底的碎金色,“人造人……” 会议桌上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尤斯坦又压下话茬,“没事。” 他的大脑深处钻心的痛,只有在看见特定的人时,仿佛才能在恍惚间有片刻的缓解。 尤斯坦起身,让离R区最近的南柯来对接下半场的会议,他离开视讯镜头的一刻,压制了一个上午的黄金瞳再也不受控制地冒出。 他的后背脊骨也在钻心地痒。 尤斯坦手套下的五指都绷出了青筋,才硬生生忍了下来,但他久久未离开视讯前。 会议桌上另一面的人只能看见他半侧的身影,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有人窃窃私语几声。 南柯收到消息,从真正的黄粱乡大厦赶了过来,如果不是大人上三区的事在失守区炸开了,他昨天也不会特地赶来R区。 南柯推门而进的时候,猛然看见一双死死盯着空白墙面的黄金瞳,从他的视角里看不见那边有什么,只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零号。 翻涌的深沉气息代表着高物种的等级压制,让他一步都迈不进书房,“大人?” 黄金瞳宛如看着死人一般移了过来,看着南柯的眼神像看着什么踏入了私人领域、并且即将从这片领域上抢夺走最珍贵的宝物的入侵者。 但凡南柯有任何的动作,仿佛都会被一击毙命。 也幸亏尤斯坦有着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抗下一切,他俯身拿起座椅上的大衣,关停了视讯的通话功能,仿佛一切寻常,“我去做个体检,你来。” 他气势一松,南柯才得以走进,连忙走进后,一言不发地坐下,没敢多作打扰。 尤斯坦急匆匆准备离去,步伐还有些沉重。 他当然不信缸中之脑说的他脑子里真长了癌,但他没忘了他脑干里还藏着一个找不出来的芯片。 出门前他又停了下来。 尤斯坦说,“我去了三区回来后脑子里的生物芯片就异动了,来R区的那个小偷不排除是人盟给我下的一个饵。” 南柯,“目的就是为了让大人上三区,然后通过一些手段,让您的芯片暴动?” 除了对象猜错外,这一个过程几乎和真相没有什么差别。 尤斯坦神情冰冷到极致,他低着眉,“研究所的人下来后别让他们跑了,让清道夫他们都过来一趟。” “问不出就把人都杀了。” “是,我这就去联系。” 尤斯坦出门,往实验室走,他有很多年没去过了,但还记得路怎么走。 可最终他停下来时,面前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尤斯坦在门前伫立许久,面部线条绷得死紧,黄金瞳仿佛能透过这扇门让他看见里面的人。 但他面前从始至终就只是一扇门。 他什么都看不见。 额上的青筋在跳,尤斯坦用了非人的抑制力才硬生生忍下撕开这扇门的冲动,他的大脑告诉他,里面有着很美味的“食物”。 “食物”的香气仿佛能透过门缝,钻进了他大脑的每一个细胞里,让他背后的骨翼嘎吱嘎吱地冒着响动。 黄金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竖成了一条细线。 等尤斯坦回过神,他低下了视线,发现门把手在他手中已经弯曲扭成了一小团,悄无声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深深闭上一次眼,嗓音沉到不能再沉,“我有些事要问你。” 尤斯坦等了片刻,没等到任何声响。 他想松开门把手,抬起的一瞬间,整个锁芯都因为他没控制住力气,一瞬间就被牵连着撕扯了下来。 因为速度太快,连异响都没发出来太多。 好好的一扇门就这么凭空出现了一块大洞,没有了锁芯支撑,门框晃悠悠地在空中摇晃。 被人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现在是午休时间,尤黎喝了药,吃了营养液,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香,药效很充足,还有04在陪他说话,心里的恐慌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细白的手搭在床边上,脸侧在一边,口罩外泛着睡熟后的粉晕,不用走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热呼吸。 纯白的被子,细碎的黑发。 黑与白极致的冲突下迸发出了一种让人忍不住窥视觊觎的美感,它温暖,动人。 像穿着圣洁的白袍,跪坐在湖边抱着水仙花,伸出指尖拨动着水面涟漪的“纳西索斯”。 而水下倒映着的身影,仿佛永远只能隔水相望,望着这片他永远触摸不到的美好。 于是水面里那片阴影不甘地伸出了手, 尤斯坦迈出一步,踏进了房间。 他每走出一步,仿佛都在踏碎他这六百七十一年的坚持,自以为可笑的遗忘。 他每走近一步,仿佛都在诉说着他当年的不甘和自我怀疑。 和那份到死都执着的固执。 第118章 异种35 喊我的名字 有什么滴落下来, 浸在尤黎的面上,滚落进他的脖颈里,弄湿了他的衣襟。 它黏稠, 滚烫,又带着浑浊的腥气。 让尤黎惊醒的还有悬在他头顶低沉又炙热的气息,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视线确实一片血红。 是血。 尤黎徒然睁大眼, 很难用言语形容他这一瞬间的恐慌和无助,明明上一秒还在熟睡中做着香甜的梦,下一秒却硬生生被从梦里拉扯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一看,自己却仿佛误入了什么凶杀现场,而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闻着这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隐隐约约看见侵入他房间里的凶手半压在他身上。 尤黎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哆嗦着往后挣扎蜷缩到床头上,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胡乱抹着脸上掉下的那些血。 他眼前很黑,昏暗的视线一点都不像白天。 但尤黎还是凭借两侧半包住他的骨翼和昏暗中那点碎金色,认出他面前的人是谁。 是尤斯坦。 尤黎鼻尖还呼着刚睡醒的温热气息, 人蜷缩成一小团, 颤着指尖不停地去看房门的方向。 但他看不清,看了很久才发现门把手和锁芯都掉了一地,房门空了一个大洞。 对方是直接破门进来的。 尤黎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见对方抬起了手,冰冷的皮质手套就这么朝他伸了过来。 他拼命往一边躲, 立马就忍不住要哭,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么做——” 稀里糊涂就想把全部事情抖落出来,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尤斯坦现在是来收拾他的。 04,“他还不知道。” 尤黎一口气就这么梗在了胸口上,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鲜血混在他手上,弄湿了他干净的口罩。 尤斯坦背后的骨翼压制不住,冲破皮肉生长出来,骨头上都是血淋淋一片,嗓音低哑,“我问你几个问题。” 尤黎拼命点头,“好,好。” 黄金瞳竖得像一条线,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这个物种,把尤斯坦衬得像某种冰冷的兽类,让人难以想象他现在还保持着理智。 “这两天你有没有对我产生什么异样?” 尤黎摇头,“没有,没有。” 尤斯坦,“生物芯片的事和你有没有关联?” 尤黎话语一瞬卡壳,他不想撒谎,但他保证不会用那个芯片做伤害人的事。 他现在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自己会被惩罚,最后只能闭着眼睛偏过了脸,声音很小,“……我没有。” 哭了。 像是被人质疑到这份上,一口气一口气地吸着掉眼泪,很委屈很委屈。 尤斯坦沉默片刻,严厉的语气缓和下几分,“没骗我?” 尤黎打着结巴,“没有,没有骗你的。” 尤斯坦撑着床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顶楼的舱门我打开了。” 他说,“跑。” “有多远跑多远。” “别被我抓到。” 尤斯坦,“给你一分钟,倒计时——”黄金瞳尖锐到一种冷漠又掺杂着非人的诡异残忍程度,“开始。” 他话音未落。 尤黎就从他身下钻了出去,踉踉跄跄地差点摔了一跤,甩掉身上裹着的被子,光着脚就往外跑,路也看不着,还差点踩到地上的锁芯。 尤斯坦转过脸,黄金瞳盯着少年踩到地板上的脚心连带着脚裸的部分,片刻,他像是手痒般,关节收紧后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分钟很短很短。 尤黎已经很用力、很用力地拼命往外跑了,他不记得路,还差点错过了路口,是外面刺眼的日光骤然吸引住他的视线。 走廊很远,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去呼吸。 在他迈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大力跑出去的那一瞬间,尤黎猛然撞进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 他的病因为剧烈的运动又有复发的趋势,在眼里冒出一阵阵白光中,尤黎看见了那双熟悉的非人双眼。 尤斯坦早就在出口等着逮他了,什么让他跑,根本就是骗人的。 都是骗他的。 尤黎不住地后退,他回头看来时的路,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走廊,刚刚那个路口他已经看不见了,像是从未有过。 他在这一秒绝望般后知后觉,这里的路是会变的,是活的,和那只竖瞳一样是活的。 尤斯坦一步一步地朝前逼近,“跑得这么快。”他说,“他到了吗?” 尤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尤斯坦问,“有这么不想看见我?想远离我的身边吗?”他说,“有这么不希望我出现过吗?” 尤黎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他满脑子都是04说的“人吃人造人”“人造人吃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造人计划里的“吞噬”是指哪种吞噬?真吃还是假吃? 他怕,他不敢赌。 他不敢,他不敢。 尤其是尤斯坦长着一副跟人类完全不相关的身体,物种不同,高等级的吃个低等级的“动物”用来饱腹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是尤斯坦现在被信息素控制,好像失去了理智的模样。 尤黎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他只是不停地后退,下一秒脚下却好像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让他控制不住地往后一仰。 眼前天旋地转般就要往后跌倒。 尤黎这才发现那扇坏掉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他的身后。 尤斯坦看着他要摔倒的姿势,紧跟着抬了抬手。 尤黎眼前天旋地转得更厉害了,仿佛他这一步就走出去了很远,下一秒猛然从门边摔倒在了柔软的被子上。 尤斯坦在那一瞬间让他使用了撕破空间的天赋。 但尤黎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混乱得只想跑,满脑子都是身后的人要吃了自己,晕头转向地就想哭着往一边躲。 他裸露在外的脚踝上猛然受到一阵重力。 尤黎吃了一些疼,又受了惊吓,一边想抓着什么不让自己被人往后拖,一边哭成一团胡乱地求救,“不要吃我,我不吃你,我不吃你的,我可以说清楚,求求你——” 他鼻尖是越发靠近的血腥气。 尤黎见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崩溃地哭着喊“04”救命,问他怎么还不来。 每一个数字都被尤斯坦听在耳里。 喊的不是他。 尤斯坦重重沉下一口气。 尤黎口罩下的口鼻毫无征兆地被人暴力捂住,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尤斯坦拥着他,很缓慢地把鼻息埋进他的脖颈里,抱得很紧很紧,骨翼也在一瞬间把人包了个密不透风。 尤黎的所有空气都被剥夺,他拍着人的手,眼泪因为窒息感不停地掉,瞳孔都开始微微涣散,才听到身后人说。 “喊我的名字。” 尤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唔呜”几声,不停地点脑袋。 “不跑了?” 尤黎拼命点头,下一秒,他梦寐以求的空气才得以从捂着他口鼻的手掌缝隙中释放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出了一身湿软的汗。 尤斯坦将鼻骨抵上他的鼻尖,也不动,就这么用竖瞳定定看着他。 尤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对方在闻他的呼吸,仿佛他身上有什么奇怪的香气。 也的确很香。 带着一点湿透的泪水气和发苦的药涩香,还有一些甜腻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味道。 尤斯坦针扎似的大脑都不那么疼了。 “……尤斯坦。” 尤黎喊人。 他答应了人,缓过来后又怕人反悔,喊完也小心翼翼的,跑又不敢再跑了。 但只要对方一有什么动作,他还是会跑。 尤斯坦说,“我在。” 他沉着低哑的嗓音,语气仿佛冷静,又仿佛在和最后的理智做着撕扯。 明明前几天在登天梯上连一个正眼都懒得分给人,现在却像圈了地的野兽,死死扣着怀里的少年。 尤斯坦全程都理智地看着自己没有任何下线的行为,他用尽全力去克制,手臂都绷出青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缓缓俯下了首。 他怀里的人还在小声哭,呼着气,根本没有停过,控制不住地去汲取空气里的呼吸,没多少肉,缩在他怀里根本不占多少重量。 尤斯坦在和那道让他遵守本心的声音抗衡,其他人造人会被信息素指使操控,吞噬本主。 只有他,是抑制不住地想靠近。 尤黎吓得闭上了眼睛,才发现尤斯坦只是埋到了他的身上,似乎想用他的皮肉来磨牙,最后也只是落下一吻。 低下了首,仿佛在四处寻找着他身上有什么能咬的地方。 最后才终于从他这身不是他的衣服上,那个松垮又宽大的领口找到了什么好去处。 衣服里闷着的湿软气息更浓稠了。 尤斯坦撕扯处一条裂缝,明明刚开始还只是把冰冷的唇贴在尤黎的锁骨上,往下滑着滑着,就开始磨着口中很小的一点。 尤黎在哭,又随着他的哭气在颤巍巍地在抖,又怕真的被咬掉了,怎么也不明白昨天还让他赶紧离开的尤斯坦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哭都不敢哭出声, 太害怕面前的人了。 尤黎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在脑子里和04哭这样好难受好奇怪,坐在很有威胁力的滚烫感上,缩着腿和人哭,最后不知怎么被发现了。 叫尤斯坦拎开细细一支脚踝,俯下了身,低下了头。 对方就这么顶着一张冰冷的神情,要是换到早上,都能无缝衔接出席和人盟十三区的会议桌上,制服整洁又一丝不苟,皮质的黑手套缓慢收紧。 黄金瞳都竖到颤立。 闻进了尤黎腿心浸湿的一点香气。 第119章 异种36 好漂亮的宝宝 生物芯片里的信息素无限制地放大了尤斯坦的所有本能, 侵吞他的全部理智,催使他和面前的人融为一体。 把骨骼和血肉都碾碎,像一滩泥一样绞在一起, 永远都无人能把他们分离。 本能的欲望,大脑的刺痛。 逼得他不得不去找缓解的办法。 但人胆子小,还像玻璃般易碎,他只能找温和一些、再温和一些的手段。 起码, 不能撕碎。 气味、液体、□□,都能算作手段。 尤斯坦被本能驱使,俯下了首。 从尤黎的视角往下看,只能看见一双大片瞳白的眼睛,金色变作一条细线。 放在和他一样的脸上,有种极致的诡异感。 像怪物。 像异种。 高维怪物伏在他的腿间, 危险地低着视线,仿佛在打算要在他身上的哪个位置下手才好吃一些。 尤黎呜呜地哭, 不敢跑也要跑了。 他又怕惹怒这头怪物,连缩腿去躲都只敢抽着气,小心翼翼地避开夹紧。 一脸茫然和无措, 也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去钻他的那里, 四处看着有什么能藏的地方。 尤黎成功把自己的腿心拯救出来了,就无力地撑着床想后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跑,没有路跑, 也没有地藏。 大脑一片空白到最后, 只有背后紧紧贴着的墙壁是真实的。 坚硬又冰冷,仿佛在告诉他,他已经无路可去, 尤黎只能拼命地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用一双惊慌的眼睛看人。 尤斯坦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片刻,才侧过目,“不是说不跑了?” 理智愈发的岌岌可危。 尤黎抱着自己,拼命地把自己蜷起来。 他的衣服很乱,脸上也很乱,脏脏的,血和泪糊成一团,口罩被这些脏污挡住,过滤作用消失了很大一半,让他呼吸有些艰难。 眉眼都折着,泪一直在掉。 但这么可怜了,也阻挡不住他被人一点一点残忍地拖了回去。 尤黎不信他,也根本不知道对方想对自己做什么,他被拖过去一点,就自己努力地爬回去一点,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对方似乎也不急,就这么陪着他玩这个游戏,距离随着每一次都会被拉近,就像在挤压着尤黎所剩不多的、可怜的生存空间。 他的世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所剩无几,被人彻底侵入,距离拉得不能再近。 尤黎才终于彻底崩溃,被人拖进怀里时,才带着泣喘惊叫,“不要,不要,求求你……” 那双黑手套始终没松开他的脚踝。 尤黎的情绪被弄得崩盘,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会遭受什么折磨。 他只知道他身后的人对他没有任何的心软,不会哄他,不会抱他,不会亲他。 是和人类不在同一个物种维度,没有任何共情同理心的怪物。 之前还有理智,现在呢? 尤黎怕得很厉害,他听见了很细微的“咔嚓”一声,随即他就从人的怀里跳了下来,大脑里只剩下门的位置。 他不要待着这,他要去找04。 好可怕,好可怕。 几声碰撞声响后,尤黎在离门只有一线只隔时猛然被脚上的反作用力弄得摇摇欲坠,像蝴蝶一样摔倒。 他狼狈地趴在地面上回头看,看见自己的脚上连着一条绷直了的锁链。 镣铐牢牢锁在床柱上。 尤黎像没反应过来,久久盯着那细长链条,应激到一种程度后,连思维都变得混沌。 只有身体在不自觉地细微发颤。 尤斯坦站起身,黑靴踩过他的身旁,踏过他脸侧的路,手微微一抬,破了个洞的大门立马换了和一扇完好无损的做了替换。 唯一的出口也被锁上。 尤黎的视线里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现在是白天,之前有窗户,他没有开灯,但现在这间房都不知道换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窗的地方被严实的墙堵上。 他被关在了一个黑暗又狭窄的空间里, 他被锁在了床柱旁的地板上。 未知是最可怕的。 尤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借黑暗里一点动静去猜对方在哪,做了什么。 但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更难提去辨认。 在长久的沉寂又仿若刻意的折磨下,连漫长的等待和寂静都是让尤黎提心吊胆的存在。 他惊惶地注视着周围的一片黑暗,于是黑暗里突兀地伸出一只手将他大力从地上抱起来时,都显得无比骇人。 有人在黑暗里和他说。 “和我一起待在这,不用待六百七十一年,六百七十一天也好。” 论天算也不行,那就分、秒。 尤黎被抱得很紧,以致于他有一种和另一具身体打碎重组,重新恢复成一体的痛感。 尤斯坦贴在他耳边,低声和他说出了这句话。 气息也跟着凝在一侧,让尤黎的耳颈都烫出一种惊人的疼意,他恍惚地眨了下眼睛。 少年真的很好哄。 尤黎吸着气去求人,“可是我不想被关在这里,太久了,太久了,少陪你一点好不好?” 尤斯坦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静了片刻后才说,“不好。”他声音暗哑,低沉着又重复了一遍。 “不好。” 尤黎在抑制住自己的恐惧,“那我要怎么陪你?待在这里就好了吗?” 尤斯坦嘶哑着声,在隐忍,“要做一些其他的事。” 否则他也不清楚他会对人做什么。 尤黎抽着气,“什么?” 他的腿边贴上滚烫的东西。 黄金瞳能清晰地看见少年面上一瞬的茫然,它微微眯起来,教人去明白。 尤黎在黑暗里触到一些让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和019的很不同。 尤黎大脑空白了很久都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去描述。 尤斯坦在黑暗中紧紧锁着人面上的神情,他陈述,“也跟着往兽形方向转变了不少。” 尤黎不是没有看过生物书,有些书上面对于人类的这一方面吝啬用语,对于不同种上却格外喜欢花费笔墨。 他凭借想象都能在漆黑里勾勒出狰狞上密密麻麻的倒刺。 黄金瞳随着时间愈发变幻莫测。 尤斯坦的气息变得愈发不像一个人,他低下去,似已经完全沉沦,失去了自我。 但就在这么一瞬间,他怀里的少年重重哭喘一声,似乎才刚缓过这么一口惊吓的气,缩着手就去推拒,比刚才的恐惧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黎连滚带爬地脱离了人的怀抱,可他想去拿都有脚上那根链子防着。 他跪爬在地上,摸索着那根链子的方向,扑过去要把那根链子扯下来。 尤黎扯不开,快成了个只会重复嘴巴里的话结巴,哭道,“钥匙,我要买万,□□,钥匙给我钥匙,给我……” 04的语调在拒绝下都带出一种残忍感,“它也是活的,用道具发挥不了作用。” 他说,“先躲起来。” 尤黎很乖,也很听话, 他滚进了床底,爬到了床里边对角处最里边的小角落里,摸索着捱到冰冷的墙壁,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全身都在发抖。 尤黎说,“要躲,躲躲多久?” 因为齿关都在打颤,他说话都不利索。 04,“匹配进度到90了,先打开控制屏幕。” 尤斯坦没有第一时间去抓人,他只是站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刺激得恢复了一点理智,不停地滚动着气息,做着抗衡。 他仍保留一点清晰地意识,看着自己仍旧迈出一步又一步。 他顺着本能,俯下身抓起了床柱边那根延伸进内里深处的锁链,不紧不慢地在皮质的黑手套上缠绕起一圈又一圈。 黑暗里的锁链碰撞声尤其响。 直到锁链彻底缠紧,绷成一条直线,尤斯坦才猛然堪称暴力地将锁链往自己这边拖。 捆住尤黎的软环都绷出残忍的弧度,让他瞬间从角落里往外偏移了一大段距离。 狼狈地贴着地板往外滑。 床底的哭声愈发厉害,离床边也愈发地近,尤斯坦将锁链一圈一圈在手中缠紧,始终没停。 尤黎所有无助的话都喊了出来,直到他脑中响起04的声音,“结束了,操作。” 他哪里还有功夫看眼前的面板。 抬起手就胡乱地在发着微弱光芒的面板上混乱地一通乱点,霎时间,缠着他的锁链顿时一松。 尤黎反应过来后,很没安全感地又飞快缩回了那个角落里。 信息素下达的指令一瞬改变。 尤斯坦深深闭上眼,脑中的剧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忍得手套下的青筋都暴起,再对人用不出任何力气,甚至几乎动弹不得。 但即使这般,他也依旧没有放弃动作。 尤黎借着面板微弱的光,终于看见一点景象,他后怕地怔怔看着尤斯坦撑着床板,单膝跪地,朝里面的他半伸出一只手。 明明前几天还在冷漠地和他擦肩而过,仿佛永远都不会和他产生交集的尤斯坦,此时此刻却半跪在地,半跪在他的面前。 完整到能无缝衔接人盟议会的制服和冰冷的黑皮手套全都撑在地面上。 汗液滚下,低冷的气息也变得灼热,面部绷紧的线条上全是脉络分明的青筋,一个字一个字地和他脑中一不小心就会致死的生物芯片抗衡。 神情里隐忍和狰狞混杂在一起,嘶哑到极致的嗓音不复平日的平静和漠然,语气缓慢到极点,低声哄着蜷缩在床底角落里的少年出来。 尤黎又不是个傻的,他拼命摇头,明明没有路了,还在不停地往后缩。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滴。 “不是说不跑吗?嗯?” “不吓你了好不好?” 黄金瞳盯着盯着又有失控的迹象, 它的主人喟叹着,嘶哑声中混着磁性。 “好漂亮的宝宝,乖。” “到我这里来。” 第120章 异种37 我不抱你 从尤黎的视角只能看见尤斯坦半跪在外的下半身躯, 他像是怕到了极点,抱着双膝把脸肉也埋了进去。 他能呼吸的空间被压缩到只有这一块地方,眼泪的水雾将空气都弄得黏湿。 尤黎一直在发抖, 他缓过来后就不敢哭出声了,只偶尔抽噎几下。 但这里又冷又黑,他躲得又累又难受,没一会儿骨头缝里都发着酸胀感。 尤斯坦好像知道他会有多难受, 静静等在床外,哑着声道,“要不要换个地方躲?” “地板很脏,又冷。” “生病了会更难受。” 尤黎把自己的耳朵也捂起来。 但这些像怪物一样的每个字还是会钻进他的耳朵里,模糊不清。 “我抱你出来?” 他怕尤斯坦真的会进来,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点, 在黑暗里用被泪水糊住的眼去看那个小小的透明屏。 在脑子里问,“怎么才可以让他走?” 生物芯片的控制面板上全是专用的名词, 各种各样的信息素释放剂和药物注射剂。 有些更是简单的,直接用αβγ等缩减代替。 尤黎刚刚胡乱点了一通,现在起码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释放剂在亮着。 也没有找到说明书入口, 按理来说正常的流程是项目人去领取生物芯片控制权限的时候, 研究所当场就会派专人来给他解释。 但尤黎直接跳过了这一流程,他现在看着这些亮起来的释放剂,也并不知道它们每一个的背后都代表着什么。 尤黎犹豫着,又抬起手触了触屏幕。 γ释放剂瞬间亮了起来。 他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粗重的喘息, 像隐忍着身体里传来的巨大痛楚, 对方半探进床底的手都跟着些微痉挛,而后缓缓用力地收紧。 仿佛连同神经元都跟着一起麻痹。 尤黎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些释放剂发挥出的作用,很可能等同于精神病院里病人发作时, 医院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注射下去的药物试剂。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研究所研发的释放剂会不会比那些药物更过分。 尤黎不想伤害人, 他不想伤害尤斯坦。 尤黎吸吸鼻子,“有没有什么释放剂可以让他失去意识,是这个吗?” 04,“也可以,注射下去后就可以实现有痛脑死亡了。” 尤黎手一抖,瞬间缩回去了,停了的眼泪都被吓出来好几滴。 04补充,“不过这点剂量弄不死他。” 尤黎骤然缓了一口气,“那,那按什么?” 04,“这些已经足够了。” 甚至过了。 尤斯坦能撑到现在没倒下,都靠他强大的意志力,匹配完成后,让他失控信息素的释放量在缓慢减少,被压制到极点的理智仿佛又有复苏的迹象。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低和。 “我不动你,我保证。” “就抱一下你,嗯?” 床底安静得像没有藏着人,没人回应他。 尤斯坦用仅剩的力气退到门边,看似后退,但黄金瞳依旧死死盯着漆黑的床缝,“这个姿势难受,我退远一些,你换个舒服的好不好?” 尤黎没有动,但对方好像真的退远了,他听不见外面传来的任何声音,时间缓慢地流逝下,他再强的警惕心都会被消耗。 他蜷缩在一起的手脚开始酸软,甚至麻痛,长久的黑暗和只能感受到时间漫长的寂静,让他后怕过后开始上涌困意。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第三个小时的时候,尤黎贴着冰凉的地面睡着了,他的呼吸很轻,带着潮湿的水汽。 正常人是绝对听不见的,但放在尤斯坦耳里,床底下隐秘的呼吸声在他刻意的注视下,无时无刻不在挑动他的神经。 他等了很久,仿若蛰伏的野兽。 一直等到刚睡着的尤黎在反复惊醒不敢深睡,最后又发现似乎真的安全了的情况下熟睡过去。 尤斯坦才终于开始动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生物芯片的释放剂储备量宣布告急,迈进了停缓再造的时刻。 而被它控制住的人造人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他半蹲下身,扯着床柱连着的锁链,缓慢地将里面熟睡的人拖动了出来。 黄金瞳下很快就出现少年一只细白的脚,踩上了一些灰尘,慢慢的,半个身子也露了出来。 尤斯坦的气息沉下去,他俯下身,动作平缓地把人抱了出来,塞进自己怀里。 尤黎有一瞬的惊醒趋势,刚动作一下,又全身失力地松软下去,他眼睑动了动又陷入更深层次的梦境中。 耳边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说他不乖,总是跑,言而无信,还是睡着的时候听话。 有滚烫的气息贴上他的脖颈,那里还残留着一些泪水干涸的痕迹,湿漉漉的触感碰上干燥的唇。 尤斯坦低吻着,喟叹着。 像终于得偿所愿。 他抱得很用力,吻得也很用力,熟睡的少年吃了疼,梦呓般发出几声哭音,挣扎地动了动,细白的腿蜷缩起来,微微踢蹬着。 却只能踢到一团空气。 阻止不了耳颈处又继续蔓延一大片深色的红痕,叫人吻出了印子。 最后脖颈都叫人拖起来,撑着后脑,掐住颊侧,还在说着梦话的唇被迫分开,让外来者顺畅地一侵而入。 快吻进了尤黎的舌根里。 他在梦里也很难受,下意识地轻微摇头,呼出了温热的气,眼睛闭着,挤出了一下生理性的泪水。 觉得嘴巴里很难受很难受,像塞进了什么东西,被塞满了,合也合不上,脸也被掐酸了。 水液也咽不进去,难过得只想哭。 尤斯坦却像开了荤的野兽,根本不会放弃到了嘴边的肉,他从始至终松开过半分。 吻了不知多久,才气息低哑地微微松开人,眷恋般不舍得起来,摩挲着人的唇肉。 黄金瞳痴迷地注视着少年熟睡的面庞, 没有移开过半分,一错也不错。 最后阖上眼,低叹一声,把自己的额和尤黎地贴在了一起,静静看着自己陷进这梦寐以求的一刻。 仿佛时间都被无限地拉长,在此刻凝固静止。 尤黎在梦里都似乎感受到他沉寂的心情,也有些不安地挣了挣脸。 但看在尤斯坦眼里,却像做出了一个回吻的动作。 尤斯坦哑声道,“你亲我?” 尤黎被迫睡死了,哪里会回应他。 尤斯坦,“是不是也没有忘过我?”他沉声,“没有忘了我为什么还和别人在一起?” 他仿佛才想起怀里的人还有一个爱人的事。 尤斯坦才恢复的理智几欲失控,他缓了许久,才硬生生抬起了头,不再去亲抱着的少年。 眉眼都狞了起来,重重深呼吸几口气,才抑制出私欲,要把尤黎松开。 尤斯坦自认为自己在理智下,做不出这种道德丧失,没有尊严的事。 但尤黎没有被滚烫的怀抱抱着了,自己躺到了地面上后,又开始不舒服地折着眉。 好像很难受,下一秒就能掉眼泪一样。 直到尤斯坦重新去抱他起来,尤黎的眉眼才舒展开,下意识蜷进这个温暖的身躯里。 不想再被冰冷坚硬的地板硌着。 尤斯坦冷眼看他的所有动作,“我不抱你。”他低下声,“我从没想过会和你见面,也做好了未来里不会有你的准备。” “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不会在意。” “你明天就和他一起离开。” 尤黎睡得不舒服,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尤斯坦吐出一口深沉的气,嗓音又哑了几个度,“和他分手。” 尤黎抱住他的手臂,用脸肉蹭了蹭他的指节和指腹,埋进一个舒适的角度。 尤斯坦面色难看地盯着他的动作,眼神变幻莫测,黄金瞳都阴沉了几个度。 片刻,他缓慢俯下身。 尤斯坦俯到一半又停了,闭上目胸腔起伏几瞬,黑皮手套下的手背都暴起了几根筋。 脑海中蔓延过许多场景,有肃清R区的时候,有建造起失守区基地的一幕,有联合人造人清理病变失败的物种,也有代表十三个失守区出席和人盟谈判的时候。 一应种种。 丰功伟绩让失守区的信众都歌颂不完,几乎没人会想象他们的首领此时此刻会半跪在地上,如何天人交战。 过了许久,才重新缓慢地低下身和头颅,黄金瞳都拉成了一条攻击意味十足的竖线。 气息灼热,换了个更好让少年抱着手臂的姿势,又把人从地板上托起来。 尤黎顺着姿势,把脸侧了侧,埋进身旁人的肩颈里,呼吸又轻又软的。 发丝都落在尤斯坦的制服衣领上。 又乖,又粘人。 尤斯坦不得不去吻他睡着的眉眼。【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0-130 第121章 异种38 什么时候断 他吻了许久, 又沉寂下来。 房间回到原本的位置,月光透过窗照射进地上,只能看见尤斯坦长久不动的背影。 他的骨翼严严实实地把怀里人包了个密不透风, 连月光都难瞧见半分身影。 尤斯坦闭上眼,也跟着人沉睡过去。 月和时间都在这一刻无限延长。 · 尤黎又做了不属于他的梦,但这次又仿佛和上次有轻微的不同,他像身临其境。 就和他明知黄粱乡是虚假的, 踏进这座虚拟之城时,仍觉得真实和震撼。 他看见了六百多年前那座真正的“黄粱乡”大厦,人造人实验的开端。 它矗立于云端,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斧头,能撕破天空一般高。 这座研究所在这个时代于人类而言做的事也无异于开天辟日头一回儿,在人造人的立场上看它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但在人类的立场上看, 这座大厦是大污染时代生的希望。 这个时候的R-0区还是一副欣欣向荣之派,高楼林立, 实验堡垒数之不尽,员工宿舍密密麻麻形成了一座围城。 出入来往管控严格,大部分是实验所纯白色的货车, 外人要想进零区都得持证通过核验。 每进一环, 就得通过更高一等级的核验。 层层筛选,层层任用,源源不断的核心资源输送进这座承载着众望的大厦。 可在六百多年的后世, 它更名为“黄粱乡”。 黄粱一梦终须醒, 一场大梦到头空。 尤黎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视角在R-0区的上空俯视着芸芸众生, 这不是他的回忆。 当年用这种视线向下看时的人也不是他。 金乌在R区的头顶日复一日地东升西落,尤黎不清楚“他”望了多久,员工宿舍里的实验人员从正值中年直至老迈, 一年又过一年。 尤黎有一种很奇妙的触感。 他见证了时间如白马过隙,头顶的日光永远地摆在那,不管底下的文明是在兴起还是陨落。 连世界也好像在乎,又好像不在乎。 “他”也是。 时间即流逝又永恒。 只不过缩短至几瞬的刹那就让尤黎出现了敲了的恍惚,他难以设身处地,去猜想“他”真正在想着什么。 尤黎短暂地阖了一下眼,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了一颗脑,它裸露着,被盛放在一缸之水中,却并不会让他觉得可怖。 他好奇地走过去,却触碰上透明的一层展示柜。 这是一个由有机玻璃制成的巨型圆管,最顶端挨着天花板,标本展示柜里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尤黎在冥冥之中往身后看去,看见了一个同样的标本展示管。 穿着实验服的“他”漂浮在幽绿的水中,面容沉静,没有任何的神情,陷入了永恒的沉睡里。 除了这两个展列柜里,他的周边还有无数个幽绿的圆管,装着如同“缸中之脑”一般的待融合物,也有着在生长液里正待长大的人造人。 尤黎甚至看见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人造人婴儿,他环绕许久,缓缓把手贴在冰凉的玻璃试管上,高仰着头,注视着里面从未苏醒过的“尤斯坦”。 但他又觉得对方应该是醒了的。 尤黎猜刚刚他看的,应该是尤斯坦一直在看的,他小声在脑子里呼喊04,问他在不在。 04的嗓音很冰,“我在。” 语气很臭,尤黎不知道他怎么又生气了,04总是很容易就会生气。 但他脾气很好,“我在哪里呀?” 04阐述,“生物芯片的影响,你们的记忆在相融。” 尤黎,“他也会看见我的吗?” 04冷笑,“看见最好。” 被气死的就不只有他一个了。 04道,“生物芯片不会给人造人这个权限,他不会毫无保留地看见。”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心虚感,但他懵懵懂懂的,也只是继续问,“那我刚刚看见的……” 04,“也是他通过缸中之脑的所见。” 尤黎看看那颗“脑”又看看仿若沉睡中的尤斯坦,有些迷茫,“但我记得,这颗脑好像是南柯的。” 南柯为了给他送手环,曾经抱着它敲响过他的房门。 04解释,“理论上来说,这间实验室里有理智的待融合物,他都能操控。” 尤黎屏住呼吸。 04,“你忘了这只是一个副本世界了吗?” 尤黎确实忘了尤斯坦也是这个副本的boss。 因为玩家们在这个副本受到的危险和伤害都是世界设定导致,而身为boss的尤斯坦却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对方像一个真正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他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也有自己的朋友和交际圈。 是的,朋友。 尤黎并不觉得尤斯坦和其他人造人之间只是简单的上下属关系,以致于他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错觉——尤斯坦是真的打算在这个副本世界、在这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坏的新世界,长久、永久地生活下去。 并且已经不偏不倚地执行了近七百年。 尽管独自一人,尽管这个世界里没有他想见的人,尽管这个决定会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 有人推门进来。 尤黎瞬间转眼看过去,是十几名穿着实验白袍的人,他们戴着放毒口罩,全副武装,连头都蒙在无菌实验服里,被包得严严实实。 随着他们走进来,身后几名防护武装人员也推着一个实验台急匆匆而进。 这十几名科学家接头交耳地细细说着什么,还有几名助手全程录像并将实验过程记录在册。 黑白的画面上闪着电流的滋滋声,他们对着镜头神情十分激动而兴奋,“零号在今天的脑电波检测实验终于合格了。” “我们在实验开始前严格对他身体各项机能都检测了一遍,各方面的数据标准到完美。” “这就是基因编码下人造人的魅力!” “我们找来了鸣蛇的双眼,准备进行零区研究所成立以来,首次为人造人植入病变相融物的实验。” “如若成功,那这次是大污染时代文明进程的一大重要的里程碑。” “我们会全程记录整个植入过程。”实验人员将操刀动手的几名科学家和医生都一一介绍过去,“现在我们准备唤醒零号。” “在此之前,我们会运用生物芯片给他注射镇定剂和麻醉信息释放剂。” “R区长为我们提供了防护人员,我们很安全。” 镜头一扫而过防护人员腰间的电棒和枪支。 尤黎看见他们在操作台上按下什么,标本展列管内立马伸出几根输送管,链接到零号的大脑上。 “我们采用的激活方式是安全的生物电流激活,接下来是抽空生长液。” 电流的滋滋声让远处的尤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看着悬浮在生长液里的人造人缓慢睁开双眼。 下一秒,尤黎就怔住了。 他和对方双眼对视上,看见了那双漆黑、和正常人并无二致的瞳孔。 尤黎下意识倒退几步,他没有忘记刚刚自己还缩在冰冷的床底下,心底的恐惧和下意识的疏离都并没有消失。 操作台上麻醉和镇定剂同时释放, 于是尤斯坦又平静地阖上双眼,等生长液被抽空后,他落在展列柜底部。 防护人员守在两侧,助手们七手八脚地把人造人背后连接着各种输送管摘下来,将零号搬到了推过来的实验台上。 尤黎看见镜头给向一个冷冻实验箱,几道密钥下去,箱子被打开的一瞬,他看见了一双金色的眼——这是病变后变异了的鸣蛇眼。 鸣蛇背有四翼,发磐磐之音,见则其邑大旱,但它在另一个文明里还有一种称号——羽蛇神。 但零号的眼皮下还有一双人类的眼,怎么才能给他安入羽蛇神的黄金瞳? 尤黎想到一个让他背脊生寒,大脑一片空白的事实,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但还是让他觉得残忍得无法呼吸——他们要把零号原有的眼睛挖出来。 人类的身体单单是移植同类的器官都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 ,何况是不同种生物的。 何况是一双病变完全态、彻底污染化的眼睛。 尤黎一退再退,他退到不能再退,直到背后贴上冰冷的展列管,近乎窒息,“为什么……”他问04,“为什么?他不是很厉害吗?他不是——” 04,“他不在乎。”他说,“而且你忘了我说过什么吗?这是一个副本世界。” 游戏不做慈善,只做交易。 数柄手术刀从无菌台上一一展列。 尤黎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他想跑过去,他想阻止所有人,但下一步,他却跌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他无止境地坠落,视线却是模糊的,看不清任何的事物,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僵冷。 然后浓浓的无助和无力感向蚕茧一般包围住他,绵软却厚重,让他痛苦地无法呼吸,挣脱不开,也逃不开。 他在尤斯坦的怀里惊醒,接下来残忍的一幕,尤黎的大脑仿佛自我保护般,让他不再被允许观看。 因为发颤的太过明显,尤斯坦也被扰醒,他在黑暗中睁开眼,低低看去。 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僵住了手指。 面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少年温热带着泪意的呼吸很小,一下又一下,捧着他,掉了满面的泪,仿佛做了什么噩梦,被梦魇住。 囫囵凑了过来,用力把自己的脸肉蹭过来,抽噎着在亲他的眼睛。 明明刚刚还怕得恨不得一辈子不从床底出来,现在又主动得不像话。 “眼睛很,很好,它没有做错事。” “不要这么对它,不要这么对你。” 尤黎语无伦次,话都说不全,他又有些应激,黏湿的眉眼全糊在尤斯坦的面上,耸拉着,很难过很难过。 尤斯坦定定看了他许久,气息逐渐变得沉重,“你决定好了?选我?” 尤黎迷茫一瞬,听见人问,“什么时候断?” 断什么?和谁断? 第122章 异种39 还能原谅我吗 “什么……?” 尤黎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04好心地帮忙复述一遍, “问你什么时候和我断。”他耐心十足般,“嗯?想好什么时候了吗?” 尤黎连忙摇头,但他还贴着面前的尤斯坦, 他动动,湿漉漉的眉眼就全蹭到了人面上。 尤斯坦的气息肉眼可见地滞了一瞬,他抬手,指腹蹭上少年湿透的脸, 用掌心去托着人汗津津又泪湿的脖颈下巴。 低着眼,去回应尤黎的亲昵。 快触碰上的一瞬间,却叫人躲开。 尤黎呼吸不稳,还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里,他像小鹿一般受惊,在黑暗中用湿而亮的眼睛怔怔地仿徨看着人。 偏着脸, 用柔软的手心去挡住向他倾过来的吻,也并不知道在他昏睡的时候, 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人亲过了。 尤斯坦垂眼注视他,即使尤黎不太确定地伸出指尖,去触他非人的黄金瞳。 有些抖, 说不清楚是因为看他的视线太有压迫感了而害怕, 还是没从梦境里残忍的一幕回过神。 体温的触感滚烫,但眼球上方的温度却诡异般的冰冷。 尤黎仓皇无助地在脑子里喃喃问,“不是……梦……” 04,“不是。” 下一瞬, 房间里的锁链声顿时剧烈震颤地响起, 尤斯坦怀里的少年惊恐万分地后退,趴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摸到床柱的一瞬就想回到那喝之前保护他、给了他十足安全感的小窝。 但他背后却顿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臂, 横着他的腰腹把他往回抱。 尤黎的双腿拖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床底出来的,他明明睡着之前还在躲在的,他还记得他不敢睡得太死,怕被从里面拖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刚刚半梦半醒时的亲昵在这一刻全然被现实击垮,尤黎推着腰腹上的手臂,挣扎着,“嗬嗬”地吸着气,被吓到应激,哭,“不要碰我,不要碰,别碰我……” 一时之间的落差太大, 尤斯坦的眉间皱得非常紧。 于是又把怀里的人吓到。 尤斯坦不可遏止地想到他和人在研究所外相遇的那一夜,对方坐在自助餐厅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杏仁露,对着视讯时眼睛很亮。 唇角是有些害羞但弯弯的笑。 但面对他时永远都是不想靠近的疏离。 尤斯坦深吸一口气,他缓慢松开手。 和信息素促使他不想放人走的意识对抗,或许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释放剂所致,还是他抑制许久的本能。 “好,我不碰你。” “但里面脏,别去。” 尤黎对他早已没有信任,不管不顾的。 尤斯坦,“或者我们继续,你选。” 尤黎动作猛然一顿,像快钻回窝的小兔,最后发现家门都回不去了,只能惊慌失措又被逼到绝路一般站在原地。 他借着外面丁点月光,无处可去了,忍着眼泪一点一点往后退,和尤斯坦呈一个对角线,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因为脚裸有锁链绑着。 也幸好有镣铐锁着。 尤斯坦看他往离自己最远的墙角里蜷缩去,他突然出声,“在黄粱乡的那一剑,如果我知道是你,我不会动手。” 尤黎抽泣退后的动作顿时一停,不知道话题怎么转变得那么快。 尤斯坦阖上眼,“南柯让人对你们追杀的事,我也并不知情。”他说,“我让他将功赎罪,去将你的朋友从三区接下来了。” “在三区见到你时,对你那么冷漠,是因为没认出你。” “不救你,是因为不敢相信是你。” 尤斯坦抬起眸,金色的竖瞳仿佛穿透了空间的界限,他久久未曾移开。 片刻,他说,“让你走,是我觉得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来。” 一句又一句,一桩桩、一件件。 仿佛在把心剖开来,让人去看。 尤斯坦气息渐平静,“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数,离你走的时候还有多久。”他依旧维持半跪在地的姿势,“等生物芯片稳定下来,我会离开。” “抱歉,还能原谅我吗?” 尤斯坦的嗓音很哑。 尤黎怔了很久,耳朵连着指尖都被这一句说的有些发麻,他把脏成一团的脸往膝盖里埋,过了很久很久才小声说,“你不讨厌我?” 尤斯坦语气笃定,“不讨厌。” 尤黎声音更小了,“没有不想看见我?” 尤斯坦重复他说的话,却换成了肯定句,“没有不想看见你。” 尤黎低低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他把脏脏的衣角折起来,用里面干净的那面去擦自己的脸和眼睛。 房间里一直有他的抽气声。 擦眼睛的时候还会露出一些脖颈间混乱的红痕,但少年一无所知,只是缩在角落里吸着鼻子。 尤黎擦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擦干净,因为旧的眼泪擦过去了,还会有新的掉下来,声音被眼泪堵得闷闷的,“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尤斯坦做不到的不会承诺,他给出前提,“如果我能控制。” 尤黎很好哄一样,抽抽噎噎地说,“也没有想,想过吃我?” 尤斯坦,“没有想过吃你。” 尤黎又想问他,如果他知道生物芯片的事和他有关呢?想了想又不敢问,只是抹了抹泪,“那我原谅你了。” 他脚踝上还绑着那根锁链, 说出口的话语却那么天真。 尤斯坦弯曲的五指仍旧蠢蠢欲动,但压制到极点后,神情却意外的平静。 他转过头问,“为什么过来亲我?” 尤黎被哄好后就会很乖,他很听话的,“我在梦里梦见……梦见你了。” 尤斯坦徐徐问,“梦见我什么了?” 尤黎比划,有些语无伦次,“梦见你被关在一个很大的标本管里,泡在绿色的液体里,有些像福尔马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说,“你的对面是一颗大脑。” “很快,有好多人走进来,他们对你摄像,要给你做手术,给你注射麻醉和镇定剂。” “要挖你的眼睛,给你换新的眼睛,为什么要换,它不是坏眼睛,它明明是好的,不需要动手术。” 尤黎说着说着又开始用很难过的眼神去看尤斯坦,他听见对方问,“只是这样?” 为什么是“只是这样”? 尤黎犹豫着,点了点头。 尤斯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略过这个问题,继续道,“这不是梦,它的确发生过。” 尤黎刚张了张口就听见对方忽然再冷静不过地问他,“所以你是怎么梦见我的记忆的?” 尤黎顿时不知所措,他闭了闭眼睛,没多久就做下决定,他摘下手环,开放了权限,放在地上推出很远,“还给你。” 尤斯坦盯着那个透明的蓝屏。 尤黎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隐瞒尤斯坦,他是怕尤斯坦知道后会杀了他,所以才一直不敢说,但他刚刚知道了,之前的都是误会。 对方不讨厌他,也不会吃他。 尤黎也不打算拿这个控制器做什么,刚刚他缩在床底用了它,也只是因为被逼到没有办法了的应急之策。 一切说清楚后,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在脑子里小声和04说着对不起,知道这个东西是04大费周章给他弄来的。 尤黎,“在三区的时候,工作人员给我做了基因检测,和你的匹配上了,数据库自动激发了你的生物芯片。”他说,“对不起,但我除了刚刚躲你、想保护自己的时候,没有用过它。” 尤斯坦久久未语,片刻,他平静地问,“之前R区的事。” 尤黎闭上眼,“对不起,但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 尤斯坦攥紧了指腹,背部冰寒,他吸进一口空气,这口气都像冰冷的刀子刺进他的肺腑里,生疼。 “生物芯片又开始释放信息素了。”他说,“别怕,过来我抱一抱你,好吗?” 这句话比起发号施令, 更像一句卑微的请求。 尤黎想往墙角缩的动作一下停住,犹豫着,过了好久好久才开始动了动,因为看不清,所以在地上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尤斯坦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随时会被他吓飞走、不属于他的漂亮蝴蝶,始终一动不动,静静等着远处的少年朝他试探着靠近。 等终于近了,才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见人又想躲,于是又生生停住。 尤黎跪直起身,生疏的,去抱住他的脖颈,他的动作很慢,仿佛一有不对劲就会飞快地跑走,最后抱上时还迟疑地问,“这样会有用吗?” 没有用。 “有用。”尤斯坦忍着深入骨髓的痒意,他说,“好多了。” 尤黎这才停下想收回的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那我们不能抱太久,不然又要生我气了。” 尤斯坦刹那间将怀里的人抱得格外紧。 尤黎受惊一瞬,想挣脱开,却连呼吸都被捆在这个怀抱里,他听见对方在他耳边低哑着声问,“我呢。” “你从没想过和我一起,是吗?” 第123章 异种40 是我坏 “我没有这么想。” 尤黎幅度很轻地摇摇头。 尤斯坦比他高得多, 即使是对方俯下身,尤黎也需要很努力地直起身,但等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不能再近了, 没有了刚刚的害怕和恐慌。 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很高。 烫得不正常。 但骨翼上的温度却触手冰凉,人类的体温和异形的温度在这具身躯上得到完美的相融,而导致些许诡异的割裂。 从尤斯坦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半分半毫异样的神情,尤黎不知道他是难受还是不难受, 但他不想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而难受。 在把手环给出去之前,他就已经把那些释放剂全都关了,但生物芯片因为匹配而释放的信息素没有关闭的选项。 他不知道为什么尤斯坦会这么说。 尤黎抱得有些累,他有些小心地看尤斯坦的神情,在分辨对方有没有失去理智,确认好像真的对自己没危险了, 不会受到伤害了,才笨拙地解释, “没有不想和你一起。” “你现在就很好,也不记得我了,我不想打扰你, 你好像也不需要我去打扰。” 尤黎一开始躲人, 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尤斯坦认出他后,也没有对他表达出特殊的关注。 仿佛他留下来可以,不留下来也无关紧要。 但是不欢迎他也没有关系。 “我通关的积分没有很多。”尤黎掰着指头算, 他有些说累了, 很自然而然地就把力气都搭在人身上,下巴也趴在尤斯坦的肩颈上,“但是通关完这个副本后就有15w了, 可能会差一些,我花了一点点积分买了一些日用品。” 尤黎可能不记得他和尤斯坦的过去了,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根本不会和另一个自己产生任何的隔阂。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对人的亲昵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仿佛可以把自己完全放任、交给对方。 趴在尤斯坦怀里的少年身躯温热,也不抱他了,低着眼看自己的手指,声音很小地在认真数数,“我们之前和南柯做交易,平分之后的信用点有两千多万。” 尤黎抬起眼睛,怕人看不上这点积分,有些踌躇,但还是说出了口,“你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这些积分都给你。” 尤黎没有想那么多,也不会觉得他和04在一起了,就不可以对哥哥们好了。 他做错事了,就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弥补,即使那不是他的错。 尤黎很自责的,“如果我知道会这样,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和院长妈妈去治病。” 尤斯坦看了他许久,俯下身去触碰他。 尤黎有些想躲,和他的眉眼对视上后,却克制住了心底残留的那份害怕。 怔怔的一动也不动。 直到尤斯坦吻住他湿漉漉的眼睑,仿佛要将他眼里的自责都一一吻去。 过了很久,尤黎才听见很简短的一句。 “你没有错。” 尤斯坦用指腹去擦拭人面上的脏污血泪,黄金瞳缓慢低垂,漫长地注视着人。 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治病没有错。” 他纠正尤黎错误的自责。 即使尤斯坦再清楚不过,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他消失,但他依然说,“你做得很好。” 尤黎不是第一次去想这个问题,在他被汹涌又负面的情绪压得没有任何力气,爬都爬不起来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没有去治病,会不会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他想得越多就越乏力,想得越深就越反胃。 恶心,厌食,提不起任何的精力去让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自我惩罚一般,在系统空间的每一天都过得一团糟。 他知道这不对,但他无法控制。 无法停止这个悲观的猜想。 但尤斯坦和他说,他没有错,他做得很好。 尤黎听见对方说,“已经很棒了。” 尤黎用一种怀疑又挑剔的目光看他,他不是在质疑尤斯坦,而是在质疑这句话里的自己。 他真的很棒吗? 他真的做得很好吗? 他真的没有错吗? 尤黎很难过地一件一件事去数,“可是都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他说,“医院里的医生和我说我的病又有复发的趋势了。” “我不知道你来了,但是我知道你会来,但我还是去治病了,我在医院里待了三个月,每天、每一天进治疗室的记忆我都没有。” “因为那是属于你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面都没有见过你的时候,你就消失了。” 尤黎说话的语序有些颠倒模糊,他渐渐开始呼吸困难,“消失是因为我,进副本也是因为我,在副本里受到伤害也是因为我,今天失去理智也是因为我,你为什么不怪我呢?” “你为什么会不讨厌我呢。” “你应该讨厌我的。” “是我坏,是我……” 尤黎的话语突然顿住。 因为尤斯坦俯下身,悬停在他的呼吸和唇间,仿佛他们下一秒就会接吻。 尤黎眩晕的理智又慢慢因为这一刻的紧张而跑回来,他的呼吸也缓缓恢复了正常。 尤斯坦只是看着他,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就好像无声在问——他们可以接吻吗? 于是尤黎偏脸退了退,用动作回答说不可以。 他还是有些怕。 尤斯坦没有逼他,只是继续给他擦干净脸,“不怪你。”他低叹一口气,“怪你就不会去救你了。” 尤斯坦从始至终都无法和解的对象只有自己,宁愿这六百多年如一日地遗忘,忙得连片刻停歇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放不下。 即使他刚睁眼就面临着自身的消亡。 尤斯坦,“晚一些再走吧。” 尤黎点了下头,答应了。 早一些晚一些都没有多大的意义,04明天就会来,再晚也晚不到哪里去。 尤斯坦说,“等生物芯片停止运作了,我再放开你?”他似乎掌握了和尤黎沟通的方法,每一个询问的问出,都精准预料到尤黎根本不懂得拒绝人的性格,除非被逼急了,不然总是会很好说话。 尤黎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下头。 尤斯坦这才动作,他动手的每一步都很慢,给足了尤黎在途中拒绝和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尤黎的抗拒在尤斯坦充分尊重他意见的行为时缓慢消逝,直到对方将手搭在他身上,骤然将他从地上托抱了起来。 力气用得很大,环着他的手臂像浇铸成型的钢铁一般硬,让他没有任何挪动的空间。 尤黎莫名感到哪里奇怪,他有些透不过气,手指撑着底下人的肩颈,几乎快坐在尤斯坦的上臂上,仿佛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天花板。 他体量又很轻,身型不大,跟个玩偶一样,被人抱着走。 尤斯坦让他搂着自己,随后将脏了的手套摘了,把人放到洗漱台上,低着眉眼给尤黎擦踩脏的脚,手掌托着,用帕子一点一点地擦。 “另一只。” 尤黎不太适应,把另一只脚踩进尤斯坦掌心里,蜷着脚尖,又听见人问他衣服也脏了,要不要换。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尤斯坦给他擦干净脚,又背过身,取了一件衣服过来,“我帮你?” 尤黎接过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晕乎乎地抬起自己的手,叫人脱了衣服脱了裤子,最后再套上一件宽松的衬衫。 衬衫摆堪堪遮住他的大腿根,尤黎抓着衣摆,其他地方很没安全感地露在外面。 眼睑湿湿的,觉得哪里不对,又没反应过来有哪不对,只是看着尤斯坦将被血沾湿的制服大衣褪了下来。 没有一丝不苟的衣领包裹住后,他身上的森严壁垒感无形之中消失了几分。 片刻后,尤斯坦忍痛将骨翼也收了回去,他转过身看人,视线并未落到其他地方。 “可以抱吗?” 坐在洗漱台上的少年抿抿唇,慢慢点了下脑袋,迟钝地张开双手,他手上的长袖都滑下去,堆叠在手臂上,露出细瘦的手腕和小臂。 一晃眼过去,都是白的。 尤斯坦俯身将他抱起来。 尤黎裸露在外的腿肉都被勒出了些痕迹,坐在人的手臂上,被人抱出了房间。 尤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很没安全感地抱紧人,“要去哪里?” 尤斯坦,“找营养剂。” 他们去了书房,营养剂就存放在恒温箱中,南柯去做任务了,不在这,但他把缸中之脑留下了。 尤斯坦一手提箱,一手抱人。 离开前,尤黎有一瞬些微的眩晕感,他回过头,和书桌上正正方方摆着的大脑对视上。 是的,对视。 明明这颗脑没有眼睛,尤黎却出现了古怪感,他上一次见捧着脑的南柯时还没有这种奇异感。 书房没有亮灯,月光昏暗。 天一直未亮,仿佛夜成了永恒。 第124章 异种41 不想见你哭 尤黎再一次见到过去的尤斯坦时, 那场换眼手术已经完成了。 他可能也再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看见那场移植手术,尤黎站在他熟悉的房间里,这是六百年多年后他和尤斯坦待着的那间房。 房间的大体格局都没有变, 新旧程度也并无差别,尤斯坦本身就是一个物欲程度低到令人发指的人。 这是这栋研究大厦分配给每一位实验体的标准间,零号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 这里很安静,一般无人打扰。 而尤斯坦穿着实验服, 他面对着大门坐在床上,许久都未变动姿势。 尤黎来到他面前,眼里有些难过的,抬手想去触碰对方的双眼。 但这里蒙着一层纱布,药水的黄和析出的血让它斑驳不堪,从尤斯坦的面上看不出这有多疼,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只是从面色的苍白上看这并不好受。 尤黎在这站了许久。 尤斯坦就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许久,他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像一块嶙峋的青石,它摆在那,仿佛会随山海一般永恒不倒。 尤黎没有见过这个时候、这种状态的尤斯坦, 他见到的是几百年后经过人类社会冶炼, 再脱身而出即融入又相驳的尤斯坦。 但现在的尤斯坦仅仅只是一个零号。 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数字代称。 他来到现实世界的三个月都在暗无天日的诊疗室对过,每次睁眼面对的都是无休止且名为消除的治疗。 进到副本之后的生长都待在一个一平方米不到的展列管中,泡在生长液里,全靠输送管生活。 离开展列管后面临的第一件事是移植换眼手术, 没有人告诉过他, 作为一个人类要怎么在这个世界存活。 尤黎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他在登天梯上遇见尤斯坦时,对方手中翻阅的那本书。 他想到了他睡着之前, 尤斯坦抱他去书房提得那箱营养剂,它长备在这,是对方唯一的进食工具。 R区不存在人类正常的食物。 他想到对方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房间,但尤斯坦在这住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 尤黎垂着眼睑,眼里盛满了难过和悲伤,但他知道这只是过去,过去里的人感受不到他任何的存在。 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用指心触摸着粗糙的纱布,声音很轻很轻,问对方有多疼。 尤黎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仿佛同受这一份痛苦。 明明是两具身躯,他们之间却像一人。 尤斯坦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尤黎甚至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听不见对方的呼吸,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不能进行任何的交流与拥抱。 尤黎什么都做不到,无助感近乎攀上了他的全身,他陷在很深层次的梦魇里,所有的自责和愧疚都找不到任何的弥补办法。 他抱着零号开始掉眼泪,连眼泪都滴落不在对方的身上,它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过去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那怎么办呢?那要怎么办呢? 尤黎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喘不过气,耳鸣目眩,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却骤然陷入了一阵熟悉的黑暗。 有人在这片黑暗里抱着他,这个怀抱温暖而干燥,尤黎所有的情绪和痛苦都在骤然间被这个拥抱接住,无力感都叫人稳稳当当地托住。 他无法自拔地伸出手臂回拥,呼吸不稳地把自己也埋了进去。 尤黎听见尤斯坦在他耳侧低低问他怎么了,他带着囫囵的哭气,说自己又做噩梦了。 生物芯片的影响,他一旦靠近尤斯坦,就会在睡着时梦到这些。 尤斯坦给出解决办法,“等你睡醒我再过来?”他说着,准备抽身离去。 尤黎又有些无措,跪坐起来去拉住人,“但是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难受?” 尤斯坦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会,但不想见你哭。” 尤黎心里一下酸酸涨涨的,“那我不睡觉了,反正天很快就亮了,就几个小时了。” 尤斯坦沉默片刻,“好。” 他直起身又坐下来。 尤黎问他,“我睡了多久?” 尤斯坦,“没有多久。” 尤黎想想也是,他刚刚吃了营养剂和药就忍不住睡过去了,梦里梦到的也没有多少,没做不久的梦就又惊醒了。 他看见尤斯坦面前亮着蓝屏,在处理什么,他的电子手环也被收走了,只能窝在人怀里看。 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地勘报告甚至还附带不少光线昏暗晃动剧烈的视频。 尤黎问,“这些是什么?” 尤斯坦有意不想让他看,他问了才道,“失守区最近频发事件,我派人让各区的守城者去实地勘察,这是他们模拟出的实地影像资料以及视频佐证。” “会有些血腥恐怖。” 尤黎实在从这一片漆黑模糊的影像中看不出什么,尤斯坦看出不明白,用手去在屏幕上隔空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他说,“这是二级病变危险物,不是一个,是一群,只是它们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你看不清。” 尤黎看不太懂。 尤斯坦言简意赅地和他说清楚,“目的是分辨完后用对应办法清除它们。” 尤黎点了点头,他没有事情干,就会和尤斯坦一起看,有时候尤斯坦会低声和他说,有时候全神贯注了就一言不发。 看到令人不适的画面第一时间会去捂住尤黎的眼,看着看着,尤黎总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在陪人工作的错觉。 和之前每个副本都不一样。 在这一刻,他会去想象如果他和尤斯坦待在这里,那么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也像今天一样,他坐在温暖的怀抱里,靠着身后的人。 可以干自己的事,也可以听尤斯坦和他说,这份无声又静谧的陪伴感让他不能忽视。 过了很久很久,尤斯坦低声说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他低眼一看,才发现尤黎在怔怔望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斯坦问他,“怎么了?” 尤黎摇摇头,耳尖有些红,硬要说清楚也讲不出个缘头,只能找别的话题,“那我们之前去N区,为什么那边的人过得那么苦?” 尤斯坦放下手中的事务,仔细解释,“不周山控制的是智械人,他自己说到底也只是一具大型机械,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人类的同理心。”他说,“它不会依附我们,我们也不会容纳它在内。” 尤黎想了想,“失守区有你们在,是不是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不堪?” 尤斯坦回忆片刻,“有过和平,也有过战乱的时候,人力有限,没有人能做到拯救所有人。”他说,“人盟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它有些决策部署看上去冷血,但人类能存活至今,谁都不能去否认它的功绩。” 尤斯坦承认道,“失守区对比人盟来说,只是一个收容所,它不适合人类生存。” 他低垂着眼,因为靠得过近,二人的气息不可分割地交融在一起,连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因为低沉的声线,让人听上去更像情话,“不要将人盟看作敌人,宝宝?” 尤斯坦话尾低坠了两个字,他说的低,尤黎还有些没听清,反应过来后,才骤然想起他躲在床底时,对方在外哄他说的那几句话。 他往后仰了仰脸,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明白了,不需要再说了。 尤黎又小声问,“那南柯那边怎么样了?” 尤斯坦,“在你睡着之前就接到你那几个小伙伴了。” 尤黎放下心,“谢谢你!” 尤斯坦有些无奈,“不该是让南柯和你道歉?” 尤黎想了想,“他也没有让我们受到什么伤害,而且还和我们做了那么一大笔交易,又弥补回来了,他是你的朋友,我不想让你为难。” 尤斯坦,“朋友?” 尤黎,“不是吗?” 尤斯坦笑笑,“勉强算吧。” 尤黎看他又接着在忙,他看着看着,本来是以在看恐怖片的心情严阵以待看那些影像的,但慢慢又开始困了,甚至还有些饿。 但尤黎看了一眼窗外,天依然没有亮,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忍了忍肚子的饿意。 尤斯坦的脑端屏幕上也看不见时间的显示,尤黎的动作被人发觉,滚烫的指腹探进他衬衫底下的软腹上。 尤斯坦问,“饿了?” 尤黎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他坐在人怀里时,被人掀起了下摆,钻进里边探着他的肚皮,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尤黎下意识去用两手攥住了尤斯坦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人继续往里伸,他摇了摇脑袋,“还好的。” 但等他说完后才发现刚刚感受到的那份饿意,仿佛真的消失不见了。 尤黎有些奇怪地皱皱眉,下一秒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尤斯坦收回手,“零区里没有人类的食物,我已经让人送了一些过来。”他说,“馋了可以去吃。” 他刚刚只是嘴馋吗? 尤黎好一会儿才说了个“好”。 第125章 异种42 谁要是来救我,我就会杀了他…… 尤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睡着, 做了多少个梦了,他出神地趴在窗口,看外面高悬的月。 风很凉, 月很清。 尤斯坦说他总是睡一会儿就会醒,梦魇频繁。 尤黎深信不疑,但他总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止不住地在想,他反反复复地在想,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为什么天还没亮呢?他还要等……等…… 门开了,有人走进。 尤斯坦臂弯处搭着风衣,风尘仆仆地走近。 他的眼中是穿着他的衣服,跪坐在床上的少年,白衬衫衬得人身形愈发单薄,肤色在月下凝白, 听到声音后,转过乌黑的眼睑看过来。 像等着爱人回巢, 懵懂又无知的雏鸟。 月光将这份纯洁无限地放大。 尤斯坦还未走近,床上的少年就赤着脚跳下来,飞速投进他的怀里。 他抬手环住人, “不是说过要穿鞋?” 尤黎细瘦伶仃的手臂搂着他, 把脸肉深埋进去,闷闷的,不太想说话,过了好久才说, “你出门了吗?” 尤斯坦想否认, 但他并不是会撒谎的性格,只能沉默。 “我看见你的风衣上有血。” “你去哪里了?” 尤黎很焦躁不安,“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里?”他又问了一遍, “你去哪里了?” 尤斯坦,“去清除病变危险物了。”他低下身,扯下少年面上的口罩,去吻人,“没有扔你。” 清除……病变危险物? 那是什么……? 尤黎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来这份回忆,仿佛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于是不重要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可是这怎么会呢? 他乖乖地仰起脸,很熟练又听话地让人亲,边皱着脸,迷茫地扪心自问,为什么几十分钟前的事他都记不住?为什么他会忘?尤斯坦不是才和他讲过、给他看了那些视频吗? 视频的内容是什么来着……忘记了…… 尤黎被亲得喘不过气,再加上口罩也没了,导致他不得不用口呼吸。 尤斯坦松开他时,还能从尤黎的唇肉边缘往里看见湿漉漉的舌尖,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气。 他把口罩重新给人戴上,弯腰把人放到床上要走。 尤黎瞬间紧张地收紧手臂,用了浑身的力气去留住他,满眼不安,“你要去哪里?不要走。”他摇摇头,说,“……不走。” 心里奇怪的闷还有恐慌,让尤黎眼里控制不住地起了泪,他喃喃自语,“不要离开,尤斯坦,尤斯坦……” 尤斯坦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他温和地去亲着人的眉眼。 尤黎闭起湿漉漉的眼睛让他亲。 尤斯坦,“风衣有血,怕弄脏你,我去放到洗漱间。” 尤黎稍稍安定下来,“你抱着我去好不好?” 尤斯坦不同意,“危险物的血有很强的污染性。”他低声哄,“你乖。” 尤黎只好焦灼地坐在床上,他紧紧盯着尤斯坦的背影,舍不得离开分毫,也不敢眨眼。 仿佛一眨眼就会怕尤斯坦消失。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好像生病了,但是尤黎控制不了,他心里很闷很闷,脑子似乎也变的很迟钝,一直看着窗发呆。 只有看见尤斯坦了才会心情好一些,但尤斯坦一不在,他就会不停地去想,对方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第一次醒来时还不会这样,但等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睡着后再醒来,尤黎开始讨厌这间狭小的房间。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的…… 他一直都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有怎么喝过水,解决过生理现象,房间里很黑,虽然没有钟表,但却能看见外面的天色,梦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尤黎心里的那点怪异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地消失,他的思维变得迟钝,下意识排斥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想…… 他想尤斯坦一直在。 尤黎不想去考虑其他任何的事情。 他看着尤斯坦将风衣放进清洗机里,才回来抱他。 尤黎趴在人怀里,他的脑子变得很钝,和面前人相拥到没有任何空隙的一瞬间,他感到莫大的满足。 空落落的心底一下有了实感,饱胀的情绪从他的心蔓延至全身,让他放空了大脑,不想去想任何事。 尤斯坦并未对他做任何事,仿佛他们之间只需要长久的拥抱就能满足。 尤黎重度依恋这一刻,苦闷地说,“我好像醒过来好久好久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他急切地去抓尤斯坦的手,让对方的掌心指腹贴在自己的胸腔之上,“这里很闷,很不舒服。” “它好不开心,我也好不开心。” 尤黎说着说着又好像回到了那一刻,他的眼睛开始变湿,焦急地咬着嘴唇,还想去咬手指。 让尤斯坦幻视一只急得团团转的小猫。 被人豢养在柔软舒适的窝里,因为分开得太久,止不住地频频望着门,焦虑地小声呼唤个不停。 尤斯坦止住尤黎去咬手指的动作,但他抬手的一瞬,少年自动把脸肉贴过来,用眉眼和颊侧去蹭他的手指。 触感温热又柔软。 尤黎闭着眼睛,轻轻地用嘴巴亲他,眼尾洇出了湿气,再睁开眼时,眼里带着些微的朦胧。 用鼻尖去蹭人,用唇肉去磨人。 似乎想用这种讨好, 换对方不再离去。 尤斯坦抚着他的心脏,托着它,低脸下来,俯首在上面吻了吻,“乖。” 尤黎一下停了所有动作,安静下来,乖乖地用眼睛看他。 仿佛在说他乖了。 尤斯坦无声包容他所有不安的情绪,他哄了很久,才让尤黎的焦躁消失了大半。 他开始给人念故事书,每一则故事都很简短,可以解闷,却让人不易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尤斯坦每每翻过几页,就会随机挑选开始的一段,重头念。 尤黎有一瞬的迷茫,“我好像听过了。” 尤斯坦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讲着故事。 于是尤黎又重新沉浸进去,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了很久很久,但抬起眼一看,却发现尤斯坦手上的书才翻了不过五六页。 他自我怀疑,摇摇头,又继续听下去。 舍不得错过一点半点,好像能玩的只有这些,如果不听,就没有能玩的了。 尤黎听着听着,又睡了过去。 尤斯坦无声停下,他看了怀里人许久,像黑龙注视着自己藏了许久的珍宝。 良久,他算着时间,抱着人出了门。 · 尤黎又做梦了。 这次他梦见在用盲文看书的尤斯坦,对方坐在实验室提供的房间里,用着唯一的一张桌子,用指腹抚摸着凹凸不平的书籍。 即使一言不发,身上却自带一种平和又强大的气势。 上一次来,尤黎看见的还是学习着人类用餐礼仪,使用着刀叉的尤斯坦。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到死板的程度,连贯在一起看,却优雅又赏心悦目到极致。 而其他实验人造人在同一时间,还没有摆脱开刚从展列管里出生的习惯,他们在研究所人员脚边像婴儿一样在地上爬着吃饭。 但这次,尤斯坦已经学会阅读人类的书籍了。 他静坐在那,不像一位知识渊博的读者,像一名生人勿近的领袖。 尤斯坦常年没有任何神情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类人的表情,他的进步卓越到让所有研究人员都感到惊奇。 尤黎不置可否地想到尤斯坦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对方说不周山只是一台机械—— “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人类的同理心。” 此时此刻,尤黎看着尤斯坦,忍不住想到了尤斯坦对不周山评价的这一句话。 可对方明明六百多年如一日般,救了那么多人造人和人类,他怎么会出现这种联想? 尤黎想不通,但他知道这只是梦,他不能从梦里的尤斯坦身上得到任何的慰藉, 他的心情越来越焦闷,非常想清醒过来。 尤黎看着看着,又发现了尤斯坦身上又出现了新的伤痕,但眼睛好了许多,没有再绑白纱布了,只是依旧闭着,不能睁开。 而对方赤裸着上半身,从脊骨到胸腔的大半部分都严严实实地包上了纱布,背部洇出了整面累累血迹,只一眼就让人触目惊心。 尤黎恍惚间,想走近。 下一秒,他听见背对着他坐在靠椅上的人问,“你是谁?” 尤黎顿时怔住,“你……能感知到我?” 尤斯坦,“我的眼睛痊愈了,它比半个月前的那场手术变得灵敏。” 意思是尤斯坦前几天就察觉到尤黎的存在,只是今天才得以确认。 尤黎一时之间混乱得说不出话。 尤斯坦,“你的脚步声听上去不像研究所里的人。”他说,“你是擅闯的外来者。” 他的过去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尤斯坦,“一分钟,你逃跑的时间。”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要按下警报键,瞬间惊慌道,“我不是外来者,我……我是你。” 尤斯坦一瞬停下动作,但他没有回头,而是静静道,“你听过一个故事吗?” 尤黎,“什么?” “这是我才看过的,我觉得很有趣。”尤斯坦讲述道,“有一个被封印在铜瓶里的魔鬼,他在冰冷的大海深处独自待了几百年,每日每夜都在渴望被拯救。” “他在第一个世纪过去前想,他会报答救了他的人,他在第二个世纪时想,他会教授救了他的人致富的财路。”尤斯坦嗓音低沉,他缓慢念着,不急不徐地转过头,睁开了黄金瞳,“我希望你最好不会为你的谎言而感到后悔。” 尤斯坦的眼睛不能受光,他微眯起眼,边道,“因为到了第三个世纪,他发誓——” 直到他看见身后被吓得表情空白,忍不住后退的少年时,话语间一顿,又无动于衷地一个字一个字念下去。 “谁要是来救我,我就会杀了他。” 第126章 异种43 我一直相信你 尤斯坦放狠话的样子很吓人, 但尤黎好像天生会抓住这些人的软肋,他没太听懂这个故事,也不知道尤斯坦为什么对他这么凶。 可他抿着唇, 下意识问,“那我现在来的是不是还不算太晚?” 这是过去的尤斯坦,不是现实里的。 在这里,他来得还不算太晚太晚。 尤斯坦的神色些微松动, 不再言语,但他紧盯着远处的尤黎,没有任何预兆地站起身向人走去。 他的步伐受限于背上的伤势,并不快。 在他快触碰上人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乌泱泱一群人推着医疗器械走进, 他们是每天都会来检测零号身体数据的研究人员。 尤黎有次梦见过,那时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些人齐齐忽略过他,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站在房间正中央的少年,甚至穿过了尤黎的身体,向尤斯坦走去。 但尤黎第一时间就摆出了很强的警惕意识,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身上对外人的排斥有多么剧烈。 他看见外人的瞬间会全身僵直, 然后害怕地往后缩,想躲在尤斯坦身后。 但因为这些陌生人围着尤斯坦,尤黎根本不敢靠近,他只能无助地缩在角落里, 求助般看着房间里他唯一熟悉、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可尤斯坦已经重新闭上了黄金瞳, 配合着所有的检测流程。 尤黎只能焦躁地抿着嘴巴,他很不安,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不安。 研究人员们在聊着天, 他们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和透明的防护面罩,夸赞零号的术后愈合速度非常地快,和污染物的融合度是所有人造人里最高的。 同时也是人类情感最淡泊的实验体。 “早知道我当时就申请负责零号了,天呢,你是不知道我负责的那个人造人,它好像把我当成它的妈妈了。” “我每次给它检测数据,它都会在地上打滚大哭不让我走,我一走它就会把房间砸得一团糟。” “而且还不让别人去给它进行检测。” 给尤斯坦更换纱布的研究人员道,“你的实验体也出现了很严重的分离焦虑?” 他们道,“别担心,这种现象再正常不过,零号反而才是特例。” “其他实验体多多少少都出现了类似现象,研究所还以为这些人造人得了什么传染病,请了好几个医学专家去检测,研究资金批了几百万下去都找不到原因。” “还是一位心理医学双修的博士和我们说,我们对待人造人的方式有很严重的问题。” 尤黎呼吸紧张地看着尤斯坦的背部,那是一道贯穿了整个后背的伤痕,密密麻麻的缝合线让人难以想象他被缝了多少针。 因为排异反应,他的后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溃烂,一眼看过去依旧血肉模糊。 但这些研究人员第一时间做的不是换药,而是拍照录像,记录伤口每一天的变化过程,他们陈述道,“毕竟没人受得了一直被关在一个三平米不到的房间,它们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也见不到自己的同类,只能和负责他的研究人员接触,在这种情况下,产生依赖感再正常不过。” “研究所提了几个解决方案,准备每天给它们一点放风交流的时间……墙体也改成透明的……” “实施负责人弹性变换的制度……” 尤黎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尤斯坦的背部转移到研究人员面罩后说话的嘴上。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 他头晕目眩,面色发白,空中似乎多出了一只透明的大手,死死掐住他的脖颈,阻断了他所有的呼吸。 心脏因为得不到氧气供应而强烈收缩。 尤黎骤然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一片黑暗,月从窗外投进,洒在他的身上。 他被照得发抖,痉挛般狼狈地呼吸。 他开始惧怕月光,开始惧怕黑暗。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尤黎手脚发软,他是滚下床的,但地上铺了地毯,他忘记是什么时候铺的了,他只记得尤斯坦总是说他不穿鞋就跑过来。 他想开灯,他要被这片黑暗杀死了。 但尤黎在墙上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开关后,他按了无数次才发现这里没有通电。 他背对着身后的月光时,甚至难以看清自己的手在哪。 尤黎去找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开关,每一个、每一个他都一一试了过去。 每一次的希望最终都落空。 他蹲下身,去摸地上放着营养剂的箱子,尤黎一个一个地数,他在数这个箱子里的营养剂有多少,可等他数完了,才绝望地想起来尤斯坦把它拿过来时,他没有看里面有多少营养剂。 “在做什么?” 黑暗里凭空出现一声。 尤黎回过头,看见了门口处站着的尤斯坦,对方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模糊,连神情都隐在黑暗中。 尤黎说,“我在数营养剂少没少。” 尤斯坦一步一步走近,“为什么要数?” 尤黎对他的提问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它好像少了很多,箱子都不是满的。” 尤斯坦半蹲下来,要去抱他。 尤黎突然一把推开人,猛地质问,“它是不是少了?”他不会吵架,只是在哭,“你是不是在关着我?” “你是不是把我关了很久很久?” “梦里都过去好长好长时间了,可是天还没有亮,天一直没有亮!!!” 尤斯坦强硬地把地上的少年抱起来,“地上凉,不要坐这里,乖。” 尤黎挣扎,“我不要乖了。”他茫然地问,“为什么天一直一直没有亮?” 他上一秒还在喃喃自语, 下一秒突然崩溃地掉下眼泪。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尤斯坦只是盘腿坐在地上,让尤黎坐在他怀里,“我和你一起数。” 尤黎呼吸不畅,“我数过了我数过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相信你的,我一直相信你,你好相信你——” 尤斯坦,“箱子里原本的营养剂一共有六十四支,我从书房拿回来后喂你吃了一次,还剩六十三管,对吗?” 尤黎的话语顿时卡壳,他僵在那,剧烈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点了下脑袋。 尤斯坦抬手,去擦拭他的眼泪,“深呼吸,不然犯病了会很难受。” 他说过,他不想看见人哭。 但尤黎的情绪难以自持,于是尤斯坦俯下身,和他鼻对着鼻,让人感受他平稳的气息。 尤黎学着他,无法抗拒地闭上眼,他挣扎了很久,突然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人,用力把自己的脸肉埋了进去。 直到被毫无空隙地拥住,颤抖的呼吸和动作才得以缓解,尤黎把眼泪全擦在了人身上,他说,“那你给我看时间好不好。” 尤斯坦没有任何的停顿,脑端蓝屏亮在半空中。 凌晨3:34分。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不到,尤黎浑身的力气一下卸下来,但他舍不得和尤斯坦分开一分一毫,他问,“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你总是不在?我好想你的。” 尤黎用湿哒哒的眼睑去蹭人。 尤斯坦低声和他道歉,他包容尤黎所有的情绪,并且寻找着办法消除那些坏的。 尤黎也和他道歉,说自己不该生气。 但他等来的只是尤斯坦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吻。 尤黎迷迷糊糊地说,“灯好像坏了,我刚刚试了好多次,它都亮不起来。” 尤斯坦,“等明天我让人送供能能源过来。” 尤黎问,“它现在好不了吗?” 尤斯坦,“能,我去找,你乖,在这等我回来,很快。” 但尤黎抱着他脖颈的手臂没有松开半点,紧张地摇摇头,“那还是等明天吧。” 尤黎想告诉自己刚刚做的梦,但他想了很久,最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他有点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等天亮。 他现在只是不想一个人,刚刚害怕黑夜、害怕月光的情绪,在尤斯坦在的时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尤斯坦抱了他许久,才做了决定,“我带你出门找,不在这待着了。” 尤黎茫然地被他抱起来,看着自己被抱着往门口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呼吸又有些困难。 在尤斯坦握住门把手要开门时,他突然伸出手重重抵上门,不让人打开,满眼抗拒,“不要出门。” 尤黎不停摇头,“我不想出门。” 他语气里又带上一些哭音。 “不出去,我们不出去好不好?” 尤斯坦看了他片刻,握着门把手的手背绷出一些青筋,但在黑暗中并不显眼,无人发现。 他像困兽,气息挫败地变深,“很快就回来,就当作去透气?” 门打开一条缝,又被“啪”地声合上。 尤黎一手推门,一手抱着人,抵抗地转过脸,不去看门的方向,“不好。” 尤斯坦最后还是坚持地把门打开。 但尤黎在这一瞬间的排斥达到了顶峰,他开始抱着人,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啪嗒啪嗒地开始哭,开始掉眼泪。 尤斯坦的耳边全是他憋着的呼吸和弱小的呜咽声。 尤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出去,他就是害怕,就是排斥,但他也同时害怕这个狭小的房间,他矛盾极了。 他哭了不知道多久,尤斯坦就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很快,这场斗争就出现了胜利的赢家。 房门被人“砰”的声阖上。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尤斯坦重重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他被抵在身后的门板上。 背上一疼,就被人掐着脸侵进唇舌深处。 是一个稍显粗暴又难舍难分的吻。 第127章 异种44 离开我 “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始亲我了。” 尤黎坐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 脚心也踩在椅面上,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也枕在腿上, 看着一旁背对着他的人。 说话的声音很轻。 “你好像有点生气,亲得我好疼好疼,一直把我按在门板上,不放我下来。” “你很想让我出门, 但我一哭你就不会逼我了。” 尤黎抿抿唇,表情上没有任何觉得让尤斯坦拿他没办法的骄傲,只是心虚地道歉,“对不起,我是故意哭的,我不想出门。” “我不是故意让你生气的。” 但把椅子让给了他, 盘腿坐在地上的尤斯坦却道,“他没有在生你的气。” 羽蛇神的眼仍处在排异反应中, 他的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依旧阖着。 他躬起背部,神情冰冷地把脊骨处异动, 要从他背部钻出来的骨头硬生生按回去。 画面诡异又残暴血腥。 但尤斯坦承受着这份巨痛, 面上却没有多余的神情,仿佛这不是他的身体,他只是在顺手碾死背上的一只虫子。 他说,“当时的我, 兴许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尤黎犹豫了一下, 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坐下,想关心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得亏于他后面又连续不断接着做的梦, 在梦里的这些天下来,他已经和过去的尤斯坦很熟了。 尤黎有些迷茫,“可是我不想出门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他困惑道,“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天很快就会亮了,只有两个小时不到,等天亮了再出门不可以吗?” 语气闷闷的。 “后面你又哄我出门,可是我就是不想出去……”尤黎说着说着,很自然而然地小心去牵住了尤斯坦的手,“会疼,不要这么对自己。” 他跪坐起来,把尤斯坦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再靠过去,轻轻地用手心拢住对方琵琶骨处蠢蠢欲动的骨翼。 再抬起眼睛时,倏然和尤斯坦睁开的黄金瞳对视上,尤黎愣了一下,歪了歪脸,像在问怎么了。 尤斯坦盯着他没出声。 尤黎又仰脸贴近了一些,他清透明亮的眼睛也倒映在黄金瞳里,像琥珀琉璃一般,带着些微的担忧,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双羽蛇神的眼。 很小心地问,“它现在还会疼吗?” 他关心人就真的只是在关心人,眼神里不带任何的杂质,纯粹得只装得下尤斯坦这一个人。 尤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有些心疼地垂下眼,因为他望见了一些残留的血迹。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只能笨拙地找着办法,做自己能做的一切。 少年抿了抿唇,然后呼了一口气,朝血迹的地方吹了吹,仿佛这就能把疼痛都吹走了。 尤斯坦的双眼因为受风,瞳仁颤停一瞬,他沉默片刻,低叹了口气,“天永远都不会亮了。” 他说,“我在骗你。” 他说,“他哄你出门,是因为他心软了。” 尤黎呆呆望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猛然站起身,“你说谎!”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不可能,不可能。” 他呼吸迅速急促起来,“你给我看了时间,我每次睡醒你都给我看了。” 尤斯坦冷漠道,“时间可以改。” 尤黎,“营养剂……营养剂也没有少。” 尤斯坦,“我完全可以在你睡着的时候喂你喝下新的营养剂,再重新补充。” 他很了解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绝不可能错算遗漏,说的好听点做事周全,说的难听点永远都不会出现少杀一个人的事。 尤斯坦,“你不想出去,是因为你生病了。” 尤黎耳鸣嗡嗡地响,“我没有,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病……”他说,“你骗我的,你骗我……” 尤斯坦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秒,尤黎的眼里已经滚下了泪,他自我相驳,“你不会骗我的。” “你不会骗我。” 他喃喃自语。 人在遭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时,第一反应都是质疑和自我欺骗,因为不骗自己,扎进心里的那根针就会持续不停地深入。 尤黎的呼吸快停了,他从未觉得汲取空气的本能在某一天会变得这么难。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时间观念已然混乱,他只记得他和尤斯坦待在一起,待了很久很久。 他每次睁眼醒来,尤斯坦会在,也会不在,在的时候会亲吻拥抱他,安抚他所有的不安,不在的时候,他会在房间里乖乖地等。 每次门打开的时候,他都会很开心,会从床边扑到人的身上,让人抱回去。 尤斯坦会半蹲下来,擦干净他的脚,给他穿袜子,吻他腿肉,包括那颗不易让人察觉的痣。 再怎么忙都不会忽视他,会抱着他处理脑端上的事,他问的所有问题都能得到标准的解答。 他无聊的时候会给他念他想听的故事书,虽然尤黎总觉得那些故事他好像听了很多遍很多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房间里的地面上铺满了温暖的地毯,他怕黑,床头就会多出一盏小夜灯,供能能源在之后就再没有断过。 床被似乎也变得温暖柔软了许多,尤斯坦的大衣口袋里永远能找到他喜欢吃的巧克力和糖果,甜度不高,是他可以接受的口味。 他也再没有见过对方戴着冰冷的黑皮手套来触碰他,他们不知道接了多少次的吻,拥了多少个抱…… 他记得,他记得每一次的拥抱都很温暖,每一次的亲吻都很滚烫。 他会亲尤斯坦的眼睛,他说他害怕,尤斯坦就会转变黄金瞳、放出骨翼让他一寸一寸摸过去,让他熟悉。 骨翼包住他,形成的小壳,是尤黎所有安全感的来源,里面有他,也有尤斯坦。 但现在,他的保护壳被对方亲手打碎,并且残忍地告诉他,这不是拥抱,而是一柄刺向他的利刃。 尤黎蹲在地上,他紧紧抱住自己,“你骗我的,你不会骗我。”他囫囵地哭,不停地摇头,“我不信你,我相信你的,不要这样……” 他说,“不要这样。” 尤斯坦的所有话一瞬卡壳在喉腔里,他哑声道,“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一直等天亮吗?” 尤黎从臂弯里抬起茫然的双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他痛苦地说,“可是天就该是会亮的,它会黑也会变亮,它不应该是这样,它不是……” 尤斯坦深深闭上了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你很早之前和我说,你要等一个人来接你走。”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第三个世纪里的魔鬼和第一个世纪里的区别。 尤斯坦对尤黎的残忍同时也是在对他自己的残忍,但他依旧问,“你还记得是谁吗?” 是谁呢…… ……是谁? 尤黎忘记了。 尤斯坦望着他,片刻,他移开目光,“醒来后离开这里。” “离开我。” · 尤斯坦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尤黎醒来后一直在哭,抱着他哭,钻进他怀里发抖,问做了什么噩梦也不肯说。 他只能拧着眉,耐心地拍着人的背,低声一句一句地哄。 “怎么了?能和我说吗?” “渴不渴?喝点水好不好?” 尤斯坦俯身下去,要去吻人的泪。 但下一秒,尤黎突然受惊一般狠狠伸手把他推开,他惊慌地看着人,眼里是想靠近又不想靠近的挣扎和矛盾。 尤斯坦以为他没认出自己,他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低声道,“是我。” 尤黎却只是惶惶然看着他,剧烈抽了几口气,话语里全是哭音,“你会骗我吗?” 尤斯坦的眉骨一动,又微不可察地平静下来,过了许久,他说,“不会。” 他重复,“不会骗你。” 尤黎又伸出手要抱,等他真正被抱住了,才能听到对方胸膛内不齐的心律。 他恍惚地想,病变成功后的物种也还像人一样,心跳会变动吗? 它为什么会变呢? 尤黎迷迷糊糊地想。 尤斯坦问人,“要亲吗?” 但他话音还没落,少年的吻已经迫不及待地贴了过来,黏湿的唇肉柔软又温热,还带着潮湿的眼泪水汽。 急需安抚和镇定。 尤斯坦温和地侵入,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气息缓慢变沉变低,指骨攥紧后绷出了青筋。 他的吻愈发低和,仿佛把所有的底线都退让了出去。 尤黎过了许久,把恢复了平稳的呼吸,他全身软得像一团水,睡在尤斯坦的怀里。 一个小时后,尤斯坦抽出了一管营养剂,打开瓶口,对准了少年的上臂后方,冷静地将无痛针剂摁入,营养液悉数抽进尤黎的体内。 他抬了抬手,让尤黎睡得更熟了。 尤斯坦抱起人,像打扮一个睡梦中的洋娃娃,有条不紊地换衣、洗漱、修剪。 片刻,他把不需要照明的小夜灯关了,因为外面的天亮得再刺眼不过。 尤黎最终被塞进了舒适的床被里。 尤斯坦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躺在被子里的尤黎睁开了眼睛,他感受着身体里奇怪的饱腹感,这是原本在睡梦中的他感受不到的。 他的眼前很黑,睁着眼,茫然又小心地摸索着下了床,“啪”地一声,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了。 看见黑暗里那一点亮光,他困难的呼吸才好上那么一点点,尤黎在地毯上坐了很久,才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在昏暗里去找门的方向。 门打开后,外面是更深的黑暗,和一望无尽像甬道一般的走廊。 尤黎站在门前门后的分界线上,他往后回头看,身后是温暖又亮着灯的房间。 和眼前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对尤黎像一个莫大的蛊惑。 他排斥,他抵抗,他害怕,他胆子很小,但他抬起手,摸索着在黑暗里踏出一步,又一步。 尤黎离开了这间房间,向更深层次的黑暗里走进。 身后,尤斯坦跟着他。 第128章 异种45 玩够了吗 尤黎走得很慢, 他扶着墙,因为太黑了,只能抬起手, 胡乱地往前方探索。 明明只是昨天的事…… 也可能不只是昨天,但他似乎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出去的路在记忆里变得模糊无比。 弯弯曲曲的无限回廊像一座迷宫,仿佛只要选错一个岔路口都会让人迷失。 尤黎往记忆力大门在的方向走, 他在黑暗里只披着一件松垮的衬衫,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边的墙才突然一空。 接下来是左转……然后是右转,再然后是……是?尤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明明记得这条路一直走到头, 就是大门在的地方了。 但尤黎走到头了,原本是墙壁的地方他却摸到了一手的空, 后背在同时顿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感。 尤黎骤然回过头,他仓皇地站在原地,眼前是一片冰冷的黑暗——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 他伸出手, 像一个盲人,朝黑暗里摸过去,却什么都没碰到。 尤黎站在这个古怪的岔路口,只能往回走。 这边出不去, 但他可以去找电梯。 尤黎脑中的逃跑路线非常清晰, 他是不了解R区的研究所,但他去过黄粱乡,坐过黄粱乡的电梯。 但他按照回忆里的路线摸索着走到脚都疼了, 都没找到电梯的位置。 尤黎在原地站了很久,他蹲下身,去揉自己酸疼的小腿,下一秒,他就感觉到异常,惊慌回头去看身后。 在他揉腿的一瞬间,黑暗里似乎有什么在朝他倾下身,可他回过头,又只能看见一片黑。 太黑了,为什么这么黑? 尤黎靠着墙在角落里休息。 他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小团,被黑暗压得喘不过气,陌生的环境让尤黎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回房间里。 他想尤斯坦了。 他好想尤斯坦。 他想尤斯坦接他回去。 “……尤斯坦,尤斯坦……”尤黎在黑暗里小声地念,他慢慢地喊,声音很钝,像含着水汽,蔓延至眼睛里,又吞进肚子里,成了满腹的委屈。 这里好黑,好冷,他的脚也好疼,但如果尤斯坦在,他就可以钻进尤斯坦的怀里了。 他想回去了,但是…… 尤黎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他很焦躁,他以前从不会这么掐自己,但他现在已经忍不住想把指尖塞进牙齿里咬着。 眼睛里全是茫然的纠结。 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天亮了,天亮了离开这里吗?那他离开之后要去哪里呢?离开尤斯坦去找谁呢?还是要自己一个人? 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吗? 他为什么不能和尤斯坦一直待在这里,永远待在这里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尤黎恍恍然站起身,他开始往回走。 他一开始走得很慢,像只小蜗牛,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尤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去,他在心里算着时间,二十四小时他数不了,但三分钟他可以数得清。 三分钟,他只花了三分钟就从不知道哪的岔路口跑回了房间门前,明明他出来后在黑暗里走了那么那么久,久到刚被注射完营养剂的他又饿了。 尤黎站在房间门前,他看着里面,那盏小夜灯还在亮着,因为加了地毯,生活气息变浓后,冰冷的实验房消失不见,一眼望过去只让人看见“温馨”二字。 似乎只过了很短一瞬,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 尤黎突然毅然决然地回过头往回跑,他不能剧烈运动,但他现在已经跑得呼不过气,剧烈的呼吸让他脑袋又开始犯晕——这是休克前兆。 但尤黎依旧没有停,他跑得非常快,但房间本来就离这不远。 紧闭的书房大门“砰然”被人推开。 尤黎一眼就看见静置在桌上的那颗脑,这里的灯是亮的,他的眼前一阵阵泛黑,再往前迈一步后,眼前天旋地转。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剧烈的呼吸了,但应激反应让尤黎根本控制不住,他开始发抖,反胃,恶心,像有人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摁在会让他溺亡的水里。 让尤黎不得不用全部的力气去呼吸,求救。 他快跪倒在地上,但尤黎依旧在扶着墙想让自己站起来,爬起来。 他用发晕的视线去看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却看见了自己身旁的人影。 尤黎回过头,借着书房里的灯,看见了身后一角熟悉的黑色大衣,几乎垂到了脚边。 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站在走廊黑暗与书房光亮的分割线处,黄金瞳低垂,不带任何情绪,向地上的少年投下视线。 尤斯坦的眼神仿佛永远如黑夜沉静般肃穆,但它真正不包含任何情感时,因为这份高高在上的俯视感,带着些许冰冷的审视。 平时对他的包容仿佛在这一刻全然消失,是完全不同的不近人情冷漠感,瞬间让正在被尤斯坦注视着的尤黎止不住地发抖,一下腿软了。 被发现了。 尤黎的大脑一片空白。 尤斯坦平静询问,“不是说不想出去吗?”他微俯下身,缓慢道,“每次哄你出门都和我闹,怎么我一走就跑得这么快。” 尤黎拼命摇头,他捂着自己的口鼻,踉踉跄跄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尤斯坦迈出半步,黑靴踩住少年身上纯白的衬衫,于是尤黎脚一滑,又摔在地面上。 地毯很软,他没有受伤,也不疼,反而被短而密的绒毛刺得裸露在外的软肉都发起了痒。 尤黎细微地颤栗,他极力想退缩着,忍着汹涌的泪意,想把自己被踩住的唯一一件衣服扯回来。 尤斯坦无动于衷,“刚刚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他说,“跑什么?”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尤黎囫囵呜咽的呼吸声。 尤斯坦再往前缓缓踏了一步。 尤黎倏然惶恐地抬起手,缩在自己的怀里,怕人踩他扯衣角的手。 他进,尤黎就往后退,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敢用手撑着地面,蜷着腿往后缩。 尤斯坦始终站立不动,片刻才评价一句,“力气好小。” 尤黎扯得指尖都红了都没扯动,他带着哭音,“……求求你。” 也不知道在求什么。 尤斯坦见他肯说话了,那份迫人的审视感才松了松。 尤黎终于喘得上来气,他见尤斯坦半蹲下身,对他说,“那我也求你。” 话语里说着在求人,但靠近人的动作却没有片刻的停下,没有给尤黎任何的选择空间。 尤黎的表情有一瞬空白和困惑,他不懂,他只想让天亮,他想记起来那些他忘记的。 他不想再被信任的人欺骗。 于是尤黎狠狠拍开了尤斯坦的手,“不要碰我!”他拍完后空气里静得吓人,只有尤黎控制不住的呼吸声,他甚至听不见尤斯坦的任何气息。 他们明明在不久之前还在深入地亲吻。 尤黎终于怕了,哆嗦地哭,“不要碰我了。”他反反复复地说,“骗子,你骗我……” 尤斯坦不容反抗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尤黎从没停止过挣扎,他推人的手,推人的肩颈,去踢人,想往外爬又会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回来。 但环抱住他的手臂比那条栓住他的铁链还要坚硬。 尤黎极力偏头去躲,他后仰着,下一秒却被人拎着后颈骨摁回来,让泪糊满浸湿的脸肉被迫贴上人的面皮。 很快,书房里的哭声就越来越剧烈。 带着黏湿的闷响,囫囵的吞咽,时不时还响起几声少年模糊不清的抽泣。 尤黎的口罩都被得松垮,叫人掐着嘴巴,连拒绝的字都说不出来,亲得齿根都酸软得合不上。 托着他腿肉的指腹还烫得吓人,和尤斯坦面上出奇的冷意完全是两副样子。 之前他们再怎么亲再怎么抱,尤斯坦都没有碰过他哪里,但尤黎这次下意识地紧紧闭着腿,第六感让他自我保护。 他好像真的生病了。 尤黎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尤斯坦的亲吻和拥抱,他渐渐没了力气,呼吸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情绪也逐渐被安抚住。 但呼吸依旧缓和不下来,毕竟只要会引起他呼吸频率过度失衡的运动都算剧烈运动,直到男人的指骨打开了他挤在一起的腿根。 像块烧热的铁一样,硌得尤黎的腿都发疼,他喉腔里顿时闷出一声受惊的哭音,手和腿都在推着踢着,却怎么都阻止不了。 嘴巴也叫人掐着亲, 说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听见几个短促又渴望求助的字,“……不要,呜求……我讨厌你。”尤黎哭着说,“讨厌你!” 尤斯坦吻人的动作些微一顿。 尤黎找到空隙,拼命推开人,他边推人边抬起手,在极度惊慌失措之下——空气中骤然响起清脆的一声响。 尤斯坦侧着面,挨了这一巴掌的空隙中,他怀里的少年已经连滚带爬地缩远了。 但他平静得像被扇巴掌的人不是他,只道,“乖,我们回去。” “以后你想出门,提前和我说——” 尤黎手还在发麻,但他已经仓皇得顾不上,“不和你回去!”他说,“和你回去了天就不会亮了!” 尤斯坦,“我答应你,不会了。” 尤黎在他逼近的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踉跄地扑到书桌前,看向了那颗脑。 他有一瞬的恍然,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他高高举起了这个透明的水缸。 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缸中之脑狠狠朝墙上砸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阵响后,玻璃水缸骤然碎成了惨烈一片。 这颗脑也滚落在地。 画面太过血腥,尤黎不太敢看,他回过头,在一阵头晕中想看尤斯坦会是什么神色,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意料之外…… 但尤斯坦只是带着些许笑意,低叹着夸赞了一句,“宝宝好聪明。”他说,“但比起聪明,我宁愿你什么都不去想,少哭一些。” “好了,玩够了吗?” 第129章 异种46 你骗我 缸中之脑被砸落在地的一瞬, 外面的天亮了。 书房有一整面可以俯瞰R区的落地窗,这里的景色原本是一成不变的黑夜。 但就在刚刚的一刹那,书房内再也不需要多余的灯光来照明, 尤黎眼中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褪色,又在同一时间染上新的色彩。 他目眩头晕,快要滞停的呼吸却随着眼睛里重现出现的阳光而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仿佛重见了天日,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尤黎有一瞬间竟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很是刺眼, 有些脱力地撑着桌面。 被照到时却有惶惶然的畏缩感,下意识抬起了手,半挡住自己的脸。 像一个刚从牢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还不能见光。 他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太久。 他被缸中之脑营造出的幻觉欺骗了太久太久。 尤黎的确忘记了很多的事,但他没有忘,他刚做梦梦到以前的尤斯坦时, 梦里有人和他说对方可以控制研究所里一切有理智的待相融物。 是的,他没有被允许忘记和尤斯坦相关的事。 尤黎就这么呆呆望着外面大亮的天, 双眼泛空又无神,怔怔的,仿佛忘了呼吸和眨眼。 少年赤着一双脚, 脚裸伶仃又瘦弱, 泛着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苍白,脉络隐约的青,似乎这繁复又厚重的地毯都会把他给磨伤。 他往前迈了几步,朝落地窗走去。 腿肉上一路向上到内侧, 都是男人的指腹攥过后的红痕, 衬衫松松垮垮地被扯落了大半,口罩挂在脸侧晃着。 一眼望过去比光还透着白。 直到尤黎徒然被人从地上抱起来,才猛然回过神, 他又费力地挣扎,要跳下来跑远开。 他从牢狱里逃出来了,但关押他的人依旧想把他留下来。 “放开我,放开,你用它欺骗我!欺骗我的大脑,欺骗我的眼睛,让我的眼睛坏了,让我一直看到的都是黑夜是不是?” “但是天其实一直亮着,一直亮着是不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看到天是黑的。” “你骗我,你骗我天一直没亮,你骗我明天一直没到,你骗我——” 尤黎囫囵又语无伦次地哭。 “我的耳朵也坏了,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只能听见你,只能听见你!” 尤斯坦的气息变深,一言不发地要带他走。 尤黎拍他,“你和我讲的故事也一直都是重复的,你故意混乱了我的时间观念。”他指控、他控诉,“你从来都不让我用你的脑端看很长的视频,你不让我看日期,你只让我看时间,时间也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 “你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打营养剂,给我洗澡,给我换衣服,又把空的营养剂重新补上,所以我一直不饿,一直不渴。” “你连我身体的所有感官都骗了。” 他被一无所知地控制,被关在一个自以为美好实则残忍的牢笼里。 “我睡了好久好久,我每天都会做梦,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我在梦里待了快有一个月了,你也关了我这么久吗?” “你让我生病了,梦里的你说我病得好严重,我不想生病,我不想吃药,我不想我不想——” 尤斯坦深吸一口气,“没想让你生病。” 尤黎不信,他不信尤斯坦说的任何一个字了,他只是哭,“可是我不是在房间里等你回来、永远不会离开的玩偶。” 尤斯坦吻他,“不是玩偶。” 尤黎不想被他吻,“让它欺骗我的记忆是不是很难?所以你等了那么久,你就是想等我忘了04!你不想让我去见他!你不想让他接我走!” 尤斯坦额上的青筋顿时冒了起来,片刻,他隐忍下去,“先把口罩戴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尤黎什么都忘了,他忘了谁会来接他,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离开R区,忘了自己要去找通关方法,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有一瞬间真的想过他不去执着地等天亮了,就这么和尤斯坦待在一起。 反正他等着等着天总是会亮的。 尤黎在挣扎地哭,“你不想和我吵架,你不想我难受,你不想逼我,所以你就来骗我吗?可是我发现了我只会更难受。”他指尖一抽一抽的疼,“你想我只记得你,可是——” 尤斯坦帮他把口罩戴上。 尤黎的话一瞬被捂住他口鼻的大掌堵住。 尤斯坦凝视着他,“慢点说。” 尤黎用力挣扎开,“我会找到通关方法的,我不要待在这里,放开我!”他说,“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 他每吐出一个字,尤斯坦的面色就冰冷下一分,嗓音发沉,“你试试。” 尤黎,“放……开我唔呜——”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呼吸也被掠夺,生存的空间都在这一瞬无情地被剥夺。 混乱之中只能看得见面前冷静到极点的黄金瞳,里面是残忍的理智。 “走了之后又想让我等多久?”尤斯坦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再一个六百年是吗?” 他收紧手掌,低眼看着怀里的少年瞳孔都开始涣散,似乎眼前发黑,快晕过去一般。 但他的手没有松开分毫。 尤斯坦边抱着人往外走,边低声道,“我不想总是吓你,乖一点?” 施暴者和安抚者都是他。 说话间,他的掌心又收紧一分。 蜷缩在他臂弯里的人已经浑身脱力,挣扎的力道缓缓变小,连脚尖都在开始细微地颤抖。 尤黎连闭紧嘴巴的力气都快失去,竭力地在尤斯坦抱他出书房时,伸出手指扒住门框。 尤斯坦的手里都是少年的哭喘,他的步伐没有丝毫为尤黎扒住的手停下。 尤黎的手被拉扯的力道逼得缓缓松开,他仓皇地摇头,呼吸被强迫控制下来。 他唇肉上湿漉漉的口水全都晕在人的掌心里,颤颤巍巍的,最后闭紧眼,张开唇齿,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了一口气。 尤斯坦不想自己的改造皮把人伤到,他些微松开力气。 尤黎可以大口呼吸了,才抬起手。 他之前是无意的,这次是被逼急了眼,故意的,用力扇了一掌过去。 打人的是他,哭的也是他。 “……好讨厌。” 尤斯坦眉骨狠狠一跳。 尤黎这次彻底推开他,从他怀里摔下来,顾不上站稳脚跟,就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尤斯坦沉着一双眼,他原本没打算动,因为书房就这么点大,再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直到尤黎朝那颗被砸到墙地上的缸中之脑跑去。 那里除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还有被水缸砸出了密密麻麻分裂线的落地窗。 他的目的是这扇再碰一下就会碎的窗。 但这里是108层高的黄粱乡大厦顶楼。 尤斯坦瞬间张开骨翼,下一秒飞速掠过去,黄金瞳都竖成了一条直线。 尤黎用最后一丝力气扑倒了整面玻璃,他脱力地向后倒去,在空中极速坠落。 失重感强烈席卷上他的全身,他的眼前上方是再刺目不过的眼光,但慢慢的,这点光被遮天蔽日的骨翼拦住,他的视线里只剩下迅速在空中向他急坠掠过来的尤斯坦。 尤黎稳稳掉进一双托住他的手臂上,他抬起手,呼吸急切,埋进身后冰冷的机械里。 他唇色都发白了,浑身都在抖,“救救我,救救我,不要回去,不要关我……” 尤斯坦面无表情,缓缓停在半空中。 04临走前,漫不经心地抬眼掠过。 他们在空中对视片刻, 少年的反应有目共睹。 尤黎哭的声音并不大,在风声里显得更小了,但没有人能忽略。 他不知道掉了多久的眼泪,只能感觉到周围的风声好像小了许多,也不敢回头看尤斯坦这么久怎么还没抓住他们,只会紧紧抱着04。 直到他们落了地,04关了悬浮推进器,弯身把人抱进开着暖气的车里,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 尤黎没穿什么衣服,就一件什么都遮不住的衬衫,腿上还都是印子,嘴巴也有点肿,脸上还都是湿淋淋的泪。 04把他塞进狭窄又温暖的空间里,用一件大外套把他整个人裹起来。 尤黎缓了很久,情绪才稍微好那么一些,但还是不敢从04的怀里抬起头。 他咽着嘴巴里哭出来的口水和发涩的眼泪,一下又一下地呼吸。 早在砸缸中之脑的那一瞬,他就和04说上话了,但整栋研究所都被尤斯坦封锁得没有任何进出口,毕竟这里是一个巨型的活迷宫。 即使04拥有着上帝视角,但他干预不了太多的事,至少将玩家从副本boss设置出的困境解救出来这个做法是违规操作,在副本限制下也只能让人往楼外跳。 04也环着他,掂量了下人,“瘦了。” 尤黎像个小仓鼠似的,把他的肩颈当沙土,费力巴巴地把自己埋进去,打死都不肯出来了一般。 04捏他的鼻子,“哭什么?我都还没哭呢。” 尤黎呆了一下,不明白04有什么好哭的。 “看我老婆和别的男人搞了一个月外遇。”04用着狗血八点档里情景剧一样的话术,评价般道,“还只能在一边等。” 尤黎一下心虚了,小心地觑着他面上有没有生气的情绪。 04却道,“不哭了?” 尤黎一瞬破涕为笑,下一秒又掉了滴泪,情绪还是有些起不来,但也算好一些了。 但他知道04在哄自己,他想说些什么,却看见后视镜里闪过什么黑影,一瞬心悸之后还想再看,04却不让他看了。 尤黎惶惶然不安,“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04说,“在跟。” 尤黎一瞬提起一颗心。 但04下一秒道,“但我在。” 第130章 异种47 04不生气 因为车后跟着人, 尤黎的精神一刻不敢放松,成了个树袋鼠,不肯从04身上下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黏04。 “他们怎么样了?他和我说他让南柯去接他们了, 是不是也在骗我?”尤黎很不安,他的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差劲。 04将他要塞进嘴巴里的手指按住,制止人咬手指的行为,“人都没事。” 尤黎的手被握进冰凉的手里, 机械的温度缓和了他的焦躁。 尤黎趴着,声音很闷,“我的手环没有了,第一个被尤斯坦弄坏了,第二个也被他收走了,我联系不上你们。” 04看着路况, “回去后给你做个新的?” 有自动驾驶系统在,他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路前方, 但毕竟是失去城市基础建设的失守区,路障尤其多,04不得不分神时刻关注。 按照他们在驾驶座上还要抱着的违规驾驶行为, 估计一进安全区就会被吊销行驶资格证。 尤黎问, “你会做?” 04,“翻新维修一下,不难。” 尤黎抬起脸问,“可以看时间?” 04也回, “可以看时间。” 尤黎看04说着说着, 从系统空间里拿出了他的药,这些天他联系不上04,药也停了。 他看着04给他数着剂量, 问他饿不饿。 尤黎摇头,“打了营养剂,可以吃药的。” 04拿出一瓶水,喂他喝下。 尤黎手心里攥着那些分好的药丸,塞进嘴里含着,就这04的手喝了一口水。 苦涩的药味随着水在嘴里化开,又渗入喉腔胃里,他咽下一颗一颗,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 04盯着人吃,等吃到最后一颗时,尤黎冲过来抱上他,脸和眼睛埋着,嘴里的药和水还没咽完,说话都带着黏湿的潮气。 药味苦涩,从尤黎的唇里飘出来,他小声又模糊不清地说,“好怕忘了你。” 04的脖颈沾上湿润的水汽,温凉的泪滴顺着他的机械人造皮往他衣领里流。 他原本还算沉静的神情随着尤黎的这一句徒然有些变了,有些冷,盯着后视镜动了动后槽牙,像在盘算什么。 片刻,04低下面,吻了吻窝在他怀里的人发顶,“没事了。”他问,“苦不苦?” 尤黎点了下脑袋。 04眼里的发顶就小幅度动了下,他抬起人的脸,俯身下去,把尤黎嘴巴里的苦都分去。 但还不够,他再渡了几口水过去。 04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尤黎没多久,就被药效带得困过去,但他一闭眼就会陷入昏沉的黑暗,怕自己又回到那个迷宫似的大厦里,逼着自己睁着眼睛,不敢睡。 撑不住太困了,稍微眯一会儿,又会被车子的颠簸吓得惊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会先看自己在哪里,不停地观察四周的环境,直至确认自己的安全。 04一般不会阻挡他,会等尤黎安心了才让他继续睡,除了后视镜里有人的时候。 避免人再受到进一步刺激。 重复好些次,让尤黎很烦自己,但他莫名不怕04烦他,他把脸贴过去,柔软的鼻尖顶着机械冰冷的表皮。 要挨得足够近,能感受到对方模拟出的人类起伏气息,才会一点一点脑袋地睡过去。 04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抱他,目光越过眼前少年清晰可见的眉眼,直视面前回N区的路线。 车外是荒凉寒冷的失守区,车内是温暖偏静的一隅。 冬日里的暖气吹得人头脑发昏,但身为机械,04的表情永远冷静自持。 他不眠不休地开了三天三夜,带着人回了N区,N区清了城,这个月来已经有不少外围居民发现城市里似乎没了危险,不少人都搬了回来。 黑车混进道路中,并不显眼。 尤黎上三区的那几天,04还给N区做了能源电路改造,他们驶回时正值黑夜,但N区自成一体的地面网,让黑车所到之处的路灯一路随之亮起,车内也是亮的。 尤黎昏昏沉沉,“是不是到了?”他有些紧张,“他会不会跟着我们进地底?” 04回到自己的地盘,道,“他进不来。” 黑车驶进夜色中,在下一盏路灯亮起时,骤然消失在地表,N区地底的云梯在他们高速行驶的一瞬接他们下了地下。 自动驾驶驱动减震,让车速瞬间降到零。 看着地表的缺口瞬间重新合上,没人跟着他们下来时,尤黎才小心松了一口气,他紧紧抬着脸看着四周,一会儿又看后视镜,一会儿又从车顶窗去看地表。 04将他用厚外套裹紧,抱他下了车。 车开得这么快,也是因为尤黎现在的状态不再适合颠簸,精神随时随地紧绷,不敢放松片刻,这三天三夜尤黎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他的脸色很苍白无力,没有精神,大多时候都是想睡又睡不着地眯着眼。 因为太久没睡过好觉,又闷在车里,偶尔头也会疼,被难受的情绪催得发晕。 但尤黎看见云梯托着他们层层下降、下降——再下降到更深的地底时,与之随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定。 这里除了04和他没有人能进来, 即使是黑暗,黑暗里也不会多出什么莫名其妙、未知又让人恐惧的物体,只是一片黑。 尤黎没有撑到04抱他回房间,他趴在04的肩头,脸裹在厚重的黑外套里,露着疲惫的眉眼,睡熟过去。 这件外套底下还裹着那件衬衫。 但04把人抱回房间后没有抽了外套给人换,而是就这么坐下来,让尤黎靠着他睡了安稳的一觉。 房间没有开灯,地底也没有任何的噪音。 尤黎这次什么都没梦到,他太累了,睡了很长很静的一觉。 醒时,他呼吸一有变化,房间里就亮了灯,尤黎睁开眼,看见了04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表情。 意味不明,隐在暗处,指腹托着他睡着的脸庞,垂眼看着,出神地划动。 尤黎带着刚睡醒的热气,他的脸都暖得像个火炉,又想迷迷瞪瞪地闭上眼。 结果整个人都被04从外套里抽条出来。 “不准睡,脏死了,去洗澡。” 尤黎趴在他身上,从他离开R区那一刻起,他的脚都没踩到地上过,全程被04抱来抱去。 他也不在意04说他脏,04要真嫌弃,哪里还会抱他。 心甘情愿地伺候人。 脱下来的那件衬衫被无情扔进了垃圾桶,尤黎像被胶水粘在人身上了一样,脱完衣服了也不肯下来。 04一扯他的手,他就要哭不哭地抽气。 刚睡醒,脸还是发烫的,神志不清地蹭着人的颈面,嘴里说着不让人走,“不要扔我在这里。” 04拿他没办法,单手把上衣脱了,拉过淋浴头,给被他放在洗漱台上的尤黎浇水。 尤黎嘴巴也被迫张开,清了个干干净净。 仿佛他在R区沾上的任何气息都会被冲刷走,害怕的,紧张的,不安的,都随着热水的流动被带走。 04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大半,他要进浴室给这具机械体也冲一下时,坐在洗漱台上的尤黎从后面抱住他。 手臂环着他的脖颈,披着干燥的浴巾,但身体上还都是水,带着洗浴过后的热香。 04背后笔直的肩胛骨线条加劲瘦的背腰,都和身后的人严丝合缝地贴着。 尤黎唇肉也是湿淋淋的,趴在04的耳侧,一说话就会磨到人,他小声,“不生气。” 04“嗯?”了一声。 尤黎认真地说,“04不生气。” 04静下来。 尤黎懂他,就像04也懂自己,“不要找尤斯坦动手。”很笨拙地劝,“不要打架,不生气。” 04没动,他没出声。 尤黎收紧手臂,从背后更加用力地贴住他,“好不好?” 在现实世界里没有人教过尤黎正确的爱情观念,哥哥们也没有教过他,就像他可以自然而然地让04帮他脱他身上尤斯坦的衬衫。 他有些没有理解04生气的点,只是好声好气地说,“他没有伤害我的,他等了我很久,不想让我跟你走,才把我关了起来,把你拦住。” “但他没有伤害我,我好好的。” “04不生气。” 04一直站在没动,没理他。 尤黎歪过脸,探头想去看04是什么表情,小声哄人,“……抱抱?” 04斜眼睨他,“吃药的是我?怕苦怕黑的是我?” 尤黎茫然,“不是你。” 04暂时不想和笨蛋理论,他命令,“松手。” 尤黎默默抱紧了,“不要。” 他们僵持好半响,尤黎因为受凉,打了个喷嚏,鼻尖都红了,因为身上的水没擦干,只是裹了个浴巾,水汽蒸发的过程带走了他身上的热气。 他体质不好,晾久了怕是当晚就会感冒。 04开口,“我不是原始人。” 意思是不屑用这么野蛮的手段。 尤黎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没什么异常了,才小心翼翼地松开,看着04进浴室后,他就低脸认真地把浴巾给自己裹紧。 还没裹紧又打了个喷嚏,一股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抬眼一看,才发现04在洗冷水澡。 冰寒的水都把浴室里残留的热雾给驱散了。 尤黎不敢多看,匆匆略过一眼,甚至还看见了之前摆放在实验台上,他极为眼熟的器官。 沉静却让人不可忽视。 尤黎用余光看着04因为刚刚给他洗澡,身上弄到的泡泡都被冲了个干净,又将机体升温,自烘干完披了个浴袍,才将洗漱台上的他搂了出去。 “想吃什么?” “吃饭?不想吃营养剂了。” 04给他穿衣服,“我去给你做。” 尤黎紧张地看人,“那我在房间里等你。” 下一说,尤黎的鼻子就被人捏住,不通气了,“和我出门。”他听见04颇有些咬牙道,“小猪饿了还会出猪圈找食,你是什么?” “乌龟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0-140 第131章 异种48 不想吃…… “不是乌龟。” 尤黎好认真地反驳。 04哪会管他, 抱起他就要往外走。 尤黎的眼泪啪嗒就往外掉,发抖,“不出门, 不出门。” 他怕的不是出门,而是未知的环境,门内是绝对的安全,门外是一无所知。 他睡了这么久, 尤斯坦会不会已经潜进地底了?会不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前无声息地埋伏?在04看不见的地方又把他关回去…… 任何陌生的环境,对尤黎来说都潜藏着巨大的危险,他知道外面有一个地雷等着他去触发,可他却不知道这个地雷在哪里等着他,埋在了哪里。 所以未知的一切都是危险。 而他对尤斯坦的依赖都被完美转移到了04身上,他不想离开04, 他不想离开04的房间,04要走, 他只想关好门、锁好门,在这里乖乖等04回来。 他病入膏肓,却不自知。 短短一个月, 已经足够让一个坏习养成, 但04和其他人不同,他一掉眼泪就服输了。 过去无往不利的伎俩在这失去了任何效果。 04不惯着他。 尤黎扒着门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扯下来,04把他摁在肩头,手从始至终都没松开, “我保证, 不会松开你。” 他的肩颈处全是温凉的眼泪。 因为情绪所致,他听见了少年在他耳旁轻微的打嗝声,不是哭嗝, 是斗争失败之后,自我厌弃下的反胃、想吐。 肠胃痉挛,像梗着一肚子的气。 04托着他的脸抬起来看,指尖上全是湿润的水汽和尤黎滚烫的体温。 宽大冰凉的手托在尤黎嘴边,他反胃的酸水全吐在了04的手心里,因为一个月没进过食吃过东西,没有呕吐物。 04眉眼低垂着,等他吐好了才腾开手,去拿手帕擦拭,给尤黎擦干净嘴。 尤黎难受,他看04依旧不为所动地抱他往前走,别开脸就不去理人了,自己一个人吸着鼻子。 地底基本没有人类生存,智械人也不需要进食,能有个微波炉都算好的。 04抱着人去了地底人类暂居地的公区,拖了张椅子给人安置好,又热了杯牛奶,拿了杯水,放在桌面上。 活动区不比住宿区全是走廊,这里的空间很大,空得让尤黎没有任何安全感。 他看04挽起袖子,准备用一个简易的微波炉和烤箱给他做吃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04从冰柜里取了一些生鲜,简单处理之后,只能放了些调料,做一些清淡口味的蒸食。 他甚至有耐心用温水淋虾解冻,去虾线,一个一个将虾仁挑出来。 每个步骤有条不紊,世界库数据在机械脑端中被调动,仅仅是为了调出几个菜谱。 半个小时后,04转过身,看见了闷闷坐在餐椅上的尤黎,桌上的牛奶一口都没动,水倒是喝了些,但只是为了漱口,又用纸巾包着全吐了出来。 活像叛逆期到的小孩。 04定睛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做好的饭菜端过去,淋了酱汁的蛋羹,晶莹剔透像琥珀一样的虾仁,烤得微焦的去骨鸡腿肉,简单的白米饭。 但尤黎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抬起手,要04抱。 04低头把东西放桌上的时候,还没起身,脖子上就挂了一个人。 尤黎抱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开心的气息。 04抱他坐下来,给他喂饭,“张嘴。” 尤黎撇开脸,换了个地方埋,“……不想吃。” 厌食情绪一旦起来了,那是怎么哄都吃不下的,即使尤黎的胃已经不堪重负,但情绪麻痹了他的生理反应。 尤黎低着脸,“不想待着这里,我回去喝营养剂也可以的。”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发现04没有理他,依旧举着勺子冷漠地看着他。 刚刚抱他出门也是,他都说不想出门了,还是让他出去。 “不舒服……” 尤黎低着眼睑,快哭了,想让04理理自己,他去抱04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肚子,“肚子不饿,不想吃。” 04只有两个字,“张嘴。” 尤黎,“不想——唔?” 这口饭被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在04舀下一口饭的时候,尤黎毛茸茸的发丝蹭到他手边,将脑袋凑到了桌面上,把嚼了没两口的饭都吐在桌面上。 吐完还不够,还把脸埋在04的袖口上,擦了擦嘴巴。 “我们回去好不好?”尤黎折着眉,又往上抱住人,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吃不下就吐掉了而已,少年小心翼翼地去用鼻子蹭人,亲了亲04的唇边,温热的呼吸全黏上来, “04?” 04刚舀起来的饭被尤黎的动作晃得打落到地上,又少了一口,他只做了一人份的量,少一点就是一点,没有多的了。 但无论尤黎怎么做,04的表情都没多变片刻,他问,“你不吃是么?” 尤黎摇头,下一秒,他就被04从身上推下去,再不能享受温暖的怀抱。 他有些懵,茫然地站在一旁。 有些可怜巴巴的。 尤黎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做的不对,04是不是生气了,他小心把脸凑过去,“对不起……” 但04又好像没有生气,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只是勒令他站好,往尤黎手上塞了个营养剂,“不能浪费,吃完送你回去。” 就不再理他。 尤黎抱着那个单薄的营养剂,他还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到冰冷的地面上。 换作尤斯坦在的时候,肯定一早把他抱起来哄了,他不想吃饭都不会自己吃一口再喂他咽下去。 但04纯粹就是不理他。 04口中说的吃完也不是让尤黎吃,而是他自己吃,他把给尤黎做的饭菜端到自己面前。 拿着筷,用餐姿势是再标准不过的优雅。 尤黎去抱他另一只没有拿筷的手臂,“不可以回去吃吗?” 04一眼都没看过来。 尤黎又说,“我没有穿鞋,地上好冰。”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又罚站一样地小声说,“抱……” 04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尽管尤黎已经蹲在地上,闹脾气一样,要拖着他的手臂把他拖走。 但仿佛是刻意的惩罚,他见04一直不理他,直生闷气,“我要回去找尤斯坦了。” “你不可以这样。” 尤黎晃04的手臂,他怎么晃,04拿筷的手依旧平稳,他作势要往外走,一个人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跑了几步后,又回头看。 没人拦他。 尤黎又低着脑袋走回去,很可怜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一般,又生气,“我真的走了,我真的真的走了……” 没得到回应,他存心要打破僵局,从04的手臂下钻过去,又冒出来,凑到04的眼前,成心要掀翻对方面上平静的神情。 一口将04筷子上要入口的鸡腿肉咬了下去,囫囵吞进肚子里,吃完还怕人生气,小心看着04的神情。 但04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理他又像不想和他计较,重新夹了一筷继续吃。 还没放到嘴边又被钻到餐桌底下,半蹲在他面前的尤黎抢走了。 一而再,再而三,04警告般停了动作。 04,“不让我吃?” 尤黎眼睛亮起来,“04和我说话了。” 04微眯起眼,像是不堪其扰,不得不道,“没多少了,别捣乱。” 尤黎不是不能等,但他想不通04身为一个机械为什么还要吃饭,吃就算了还吃得这么慢,他不想待在这里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04每夹一筷都会被尤黎囫囵抢走吞下,一口饭一口虾仁一口肉的,没几分钟,桌上的碗就都空了。 次数多了,04还会停下来,仿佛在忍着脾气看他几眼。 但尤黎只会凑上来抱他,“没有了,04不用吃了,我们回去了,可以回去了!” 04,“还有牛奶。” 尤黎只能眼巴巴等着他喝完,但04吞咽的速度也很慢,他看得着急,忍不住抿了抿手指,磨了磨指尖,抬脸撞到04唇边。 04便俯下身,托着尤黎急切的脸,一口一口渡过去。 白色的水渍从少年柔软的唇肉上冒出一些,又被他含糊咽下,好不容易喝完了,尤黎还撑得打了一个嗝,但他紧紧仰脸看着04,就像在问他们可不可以回去了。 好一会儿,04才发号施令,“回去了。” 尤黎弯起眼睛,雀跃一声,抱紧他,“我的手环还没有——” 04拐道,“我去实验室给你做。” 尤黎又可怜巴巴地收紧手,“那我不要了。” 04抱他离开,他们身后是被操控前来,收拾一片狼藉的机械。 快离去时,04往一旁没被灯光照到的黑暗扫去一眼,这一眼里才是真正包含着警告的冰冷意味,下一瞬,他又道,“很快,没有多久。” 比起通关方法,现在更重要的无疑是让尤黎的状态转好。 04问,“你不想和你的伙伴们联系吗?” 尤黎犹豫了一下,“要多久?” 04,“十分钟。” 尤黎纠结了一下,“那好吧。” 他决定把出门的时间延长一些。 尤黎方才开心的情绪一扫而空,他恹恹地趴下来,“真的只有十分钟吗?” 04眼都不眨,“嗯。” 没有零件,04不能空手做一个手环,他又拆了一个机械,把机械的联网脑端和蓝屏设施结合起来,焊接过程还特意让尤黎离远了。 用机械流畅的外壳塑形外观。 但他做得不快,等真正完成后,十分钟早过了,更别说尤黎还要用新手环重新登录自己的个人信息。 费尽心思,只为了让他多在外面待五分钟。 第132章 异种49 我会让你死在这次副本里…… 尤黎像一只捣乱的小兔, 不会像小猫那么调皮,04忙的时候他会很安静,自己找地方钻进去。 从人的手臂下弯过去, 很困倦一样,蜷在04身上,跨坐着,手臂挂着, 脑袋趴着,不会说话,不吵人,就这么窝着。 像一个热乎乎又柔软的玩偶, 而04是小兔玩偶必备的胡萝卜。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尤黎在忙着查看消息, 04在收尾善后,将被他碎尸只为了做个电子手环的机械人, 组装成其他东西。 尤黎一开始没看出来那是什么,只是从前方黑黝黝的洞口想起了荒漠副本里他被迫熟悉的枪支。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04将这么一把手臂长的东西,压缩成了一个小圆片, 再次启动将会在瞬息之间延展开来。 “它激发出来的高温光束足够把人的大脑烤焦。” 这个小圆片被04贴在了他身上, 和皮肤融为一体后只会浮现淡淡的蓝纹。 在他的手腕挂着,像一条数据光做的手链,04把他抱起来,“只能在这个副本用, 不能带出去。” 尤黎抬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 有些纠结。 04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科普般道,“有防误触, 不会让智力不正常的人在睡着的时候烤焦自己。” 尤黎觉得这五个字比笨蛋还侮辱人,他恼了一样,把手塞回自己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又声音很小的,“我不会用它来对付尤斯坦的。” 他知道让04不生气很难,但没想到从他睡醒到现在的风平浪静都是粉饰。 04目视前方,“随你。” 尤黎笨拙地转移话题,“过了好多个五分钟了,我是不是该吃药了?” 04,“随你。” 尤黎,“……” 尤黎讨好地亲了亲04的下巴。 04偏过去,勒令,“坐好。” 尤黎总算和04回了房间,他没有计较04哄得自己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不在外面之后他就很乖,听话地把药吃了。 04就这么陪着他,等他困,再抱他睡下。 房间里的净化装置还在,尤黎也不需要戴口罩,他睡得安稳,睡熟了,04才松开他。 但尤黎在睡梦里也离不了人,反反复复好几次,04才能彻底起身。 义眼的夜视功能很齐全,他找到医药箱,在黑暗中静静用纱布、绷带一圈一圈缠上手掌。 气息收到将近于无。 人造皮很贵,破了要修复如初还麻烦,如果不是为了尤黎,04不会大费周章给自己弄得像个人样。 他出门,一拳砸进黑暗里。 骨翼在瞬间成功阻挡。 04的神色和方才判若两人,同样的平静,在尤黎面前和在此时此刻完全是两种感受。 他半边隐在黑暗里,露出的半边面孔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质,无机质的冰冷。 毕竟是N区斥资数千亿打造的生化武器,尤斯坦的骨翼些微骨裂,他沉静的眉目中却看不出任何痛色。 但谁都没有继续动手, 谁都保留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尤斯坦目睹了另一个男人对尤黎喂饭的全过程,04之前冰冷的一眼,威胁的是藏匿在黑暗里的他,但他此时此刻甚至没给出对方半分的注意力。 尤斯坦手一抬,就想推门进去。 04一视平等地询问,“研究所没对人造人进行过普九?” 尤斯坦,“什么意思。” 04极为平静,“意思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病人受不了刺激。” 尤黎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很差的地步,因为长时间没有意识地被关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他极度地缺乏安全感。 一个月的心理暗示和训导,让他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需要一直看着时间,才能发觉04让他待的时间不止五分钟。 感知混乱让尤黎过度的焦虑,自我意识和外加暗示的拉扯,总让他急切地想去做些什么,但现实里他无事可做。 他只能等,一直等。 太久没和外人交流让尤黎的语言表达都开始退化、障碍,他害怕生人,只会依赖熟悉的一切,包括人,包括物。 因为太久没进食,所以肠胃已经受不了正常的食物流进,身体在向意识发出厌食的情绪。 但尤黎并不自知,他只是觉得饭菜闻起来没有那么香了,和营养剂没什么区别,吃饭还很麻烦,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去吞咽。 他不太想吃。 尽管尤斯坦从未想过对他进行驯化。 尤斯坦审视这具机械体上和他如出一辙的五官,谁也不清楚他在这一刻想到什么。 少顷,他依旧平稳地推开门,“我只是暂时把人交给你。” “等他好些了,我会接回来。” 尤斯坦眼底出现竖金色,他站在门外看着门内人熟睡的睡颜,不舍得移开眼。 他走进,仿佛除了他和尤黎,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他无视。 尤斯坦半跪下身,摘了手套,用温热的指腹去抚尤黎的侧脸。 尤黎醒时怕他,但身体还记得他,在梦里也蹭过他的手指。 04,“我迟早会带他走。” 尤斯坦,“他通不了关。” 04神色意味不明,“是么。” 尤斯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上,何其不是一种残忍。”他说,“他不会用,我也不会让他走。” 他们的说话声放得很低,但还是有些吵到尤黎,睡着时的他就是个没良心的,枕着尤斯坦的手掌,被熨得又舒舒服服地绵长了呼吸。 04不作过多评价,他的身影在门边被灯拉得很长,他的神色是平静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而他这么冷静,是因为全知让他早就预料到那一刻的到来。 尤斯坦在副本里待了近七百年,而04在成为系统的那一刻,就平等地经历过无数个副本成立后的每一日。 时间在他这早已失去了任何意义。 再说了—— 04,“他到底是想走还是不想走,究竟会不会为你留下,你不清楚吗?” 尤斯坦的眼神骤然降到冰点。 仅仅一句就踩到了尤斯坦的底线,揭开了这看似粉饰太平、又无济于事的面纱。 黄金瞳缓缓转眼看去。 但尤黎还在睡,他好不容易睡一个安稳觉。 岌岌可危的气氛又在死一般的沉静中恢复寻常。 04率先赶客,“外面都乱套了,你还不走?” 尤斯坦起身,“副本开始这次的运作了,动乱快波及到N区,早点带他退到安全区里。” 04只说,“我看到的比你多。” 在他眼里,这些消息等同于废话。 尤斯坦步伐一停,转过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神色莫测,“你不是玩家身份,是谁?” 04无所谓一笑,“无可奉告。” 尤斯坦走过他时,04正在摩挲着手上缠的纱布,他突然漫不经心地出声,“我会让你死在这次副本里。” “你信吗?” · 尤黎醒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时间,怕自己又睡了很久,他也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一看,却发现自己只是睡了一个午觉。 一个小时都没有到。 04,“你睡了43分钟。” 尤黎记住这一次的感觉,他摸摸肚子,发现自己还是撑的,有些想到不好的回忆,微微焦虑地不安起来。 04弯下身给他穿衣服,“刚吃饱,怎么会那么快饿?你是小猪吗?” 说个不好听的,刚吃饱就睡反而饱腹感会更强,真要这么快饿,04反而要给人做个体检,看看尤黎的胃有没有坏。 尤黎发现04不是骂他是小乌龟,就是说他是小猪,他抿嘴,“才不是。” 04探指去给他揉肚子,笑着学他的语气,“才不是。” 尤黎立即去推他的手,“不要你揉了。” 04,“这样饿得快。” 尤黎手一僵,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饥饿感现在也是尤黎的安全感来源之一,说不准他的厌食反应里就有这一诱因作祟。 尤黎摸到04身上的凉气,“你出去了吗?” 地底有恒温恒湿系统,但走廊外的温度要顾忌武器库和实验室的存在,会比房间里要低一些。 04虽然是机械体,但会保持着让他不会觉得太冰的体温,高了也不好,散热多了得清灰。 但他们抱久了,04的体温总会高一些。 他发现后立刻不安的,“你去哪里了?” 尤黎无法遏制地想到了尤斯坦,在R区的时候他后面很多次醒来都很难见到尤斯坦。 他不明白尤斯坦这么忙为什么还想法设法要他留下来,哪里都不去,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那么无聊,可尤斯坦总是很忙。 为什么现在04也变忙了? 昨天还不是这样的,昨天04还抱着他睡了一整个晚上,为什么现在就42分钟,04都不陪他了? 04,“没有去哪。”他说,“外面出了些事,我需要抽空去处理。” 尤黎困惑,“什么事?” 04的机械眼黑得像深渊,“不重要。” 仿佛世界要毁灭了都没有尤黎恢复好来得重要。 尤黎小心翼翼地问他,“不通关了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通关呢? 04,“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起身要去拿外套给尤黎披上。 尤黎站起来,从身后抱住他,“怎么又心情不好了。” 04低下眼,看见人环在他腹前的手臂,他抬手盖上去,侧过一边脸。 是一个边示意边等的动作, 于是尤黎凑上去吻他。 04喟叹着开着玩笑,“想下一顿怎么哄小猪好好吃饭。” 他边微眯起眼,享受着这一刻宁静的吻,边在心里想—— 他真的忍他们够久了。 第133章 异种50 Z区黑海 这是尤黎跟04回来后的这几天里第一次离开地底, 04和他说他们要出一趟远门。 说是要进安全区和陈双他们汇合。 这几天04都很忙,他不惯着尤黎,不会一天到晚陪尤黎待在房间里, 尤黎想和他待着?可以,自己出房间去找他。 尤黎会犹豫很久,但04不会等他,会径直出门去N-18区地底的武器库忙, 偶尔也会在实验室。 他忙不了多久,闷在房间里不高兴的尤黎就会出门找他,趴在门外面探进半个脑袋观察里面的04在干什么。 时间一长尤黎就知道04不会惯着他的小脾气。 他和04一起出门还可以被抱过去,自己走还得迷路很久,孤零零找很久才能找到04在哪。 想和04待在一起的依赖,已经超出了尤黎对出门的恐惧, 于是现在从出门变成了出远门。 尤黎低脸看04给他穿鞋子,有点排斥, 但不算很多,他小声问,“会回来吗?” 04, “看情况, 换只脚。” 尤黎把脚收起来,踩在床上蜷着,不想让他穿了。 04忍了忍,改口, “情况好会回。” 尤黎这才让他穿了, 抬手要抱。 04没抱他,让他自己走,“进安全区了也让人看着我抱你?” 04, “你几岁了?” 他每一步都在循序渐进,在忙得连陪尤黎睡个觉都没有的空隙里,同时分出心神逐步安排让人脱敏的计划。 从离开这个房间到离开N-18的地底。 从让他抱,学会自己走。 刮骨疗毒一般将尤黎的恐惧祛除,包括这份对他的畸形依赖。 尤黎讨好地抱上去,抿着唇蹭人,闷闷的,“可是都还没有进安全区。” 他说话时唇肉一张一合,温热的呼吸和低下的眉眼全黏在04耳侧。 04捏着他的后颈把人拎起来,“几岁了?” 尤黎讲话很有道理,“长大了就不可以让人抱了吗?” 04退了一步,把手递过去,“牵手。” 尤黎和他僵持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牵住他。 “尤斯坦才不会这样。” “那你去找他。” “……” 尤斯坦悬在地底的空中,望着搭载二人的云梯逐渐上升,他的听力很好,视力也不错。 这几天再忙都会回来看一眼尤黎的状况,心定了才会走。 · 尤黎一上车就发现后座上还放着一个小型冰袋,“这是什么?” 他打开来一看,才发现这是他今天的口粮。 04花了半小时做出来的人类预制菜,没有车载微波炉,但他启动机械能源,隔空控制生物分子运作,不出30s就能热好。 他抬手把趴在后座上的尤黎扯出来,抱到副驾驶,“坐好,自己系安全带。” 尤黎,“为什么不能坐一起?” 04冷笑,“我会被安全区的交警抓。” 等尤黎系好安全带之后,车子总算往前开了,他们去的是离N区最近的M区。 黑车从N区内围驶出外围。 尤黎一开始会把车窗关得紧紧的,如果不是04硬抱他过来,他更想睡在后座上,挡风玻璃的视野实在太过开阔。 他不想看,也只能看。 看着看着就发现了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止他们这一辆车在离开N区,尤黎发现有大批量的N区原住民都在进行大型的迁移。 这些城外居民大部分没有车,佝偻着背,背着行李,像在蚂蚁在爬长城。 有些不想走的,正在被N区的机械强行进行清赶,这些机械很眼熟,是N-18地底武器库的战斗型机械。 而04这些天在忙的好像就是这些。 尤黎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开着车的04,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他打开手环,去问陈双他们, 几天前他拿到手环的时候,他们就联系上了,但没有看见信息轰炸。 群里都很安静,尤黎往上浏览消息才发现04之前已经帮他回复过,甚至包括南柯去接人的事也打过招呼。 陈双那边都以为他很安全,没出什么事。 虽然尤黎确实也很安全。 尤黎发出几个字:[我还在N区。] 他和尤斯坦的事都不好说,有04提前帮他回了,也不能直接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先提前试探。 他猜04突然带他离开这里仅仅是因为那三个字——“安全区”。 N区已经不再安全,尽管不周山已经死了。 尤黎的话题引得很成功。 陈双立刻回:[老大你怎么还在那] 标点符号都没有,语气非常急切。 尤黎:[我们在往M区去了。] 王衡:[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本来在黄粱乡那呢,结果现在也被迫往回跑了。] 林月:[N区的情况还好一些,那远,黄粱乡离Z区近,S区这都快没地下脚了,到处都堆满了那些病变异种的尸体。] 陈双:[南柯都不成天抱着他脑子哭了,现在急着要搬家,说是准备试试能不能把黄粱乡搬到N区附近。] 尤黎看见那两个字,想到自己砸出去的缸中之脑,有些心虚地抿抿唇。 陈双:[黄粱乡的员工基本都住在S区附近,死了不少人,这个副本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危险,也不可能真让玩家在这活过一辈子,我猜到会有危机前来,但这也太突然了。] 王衡也奇怪:[是啊,之前情况还很算稳定,有人领着清道夫们去Z区那片黑海里挡着,最近真的越杀越多,还越来越难杀了。] 他拍了一张照片:[我的机械臂都被咬下了一大口。] 尤黎听得云里雾里,他企图从这些纷杂的信息里找出一根线串联在一起。 他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最后只回了一句:[我在M区等你们,路上小心。] 尤黎关闭手环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略过什么,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怔住之后又仔细看过去。 黑影停在天边的远处,悬得很高,骨翼半张,还提着一柄黑血凝固的骨剑。 正下方是林立的机械高楼和忙碌的人群,仿佛和智械时代划分出一条分明的线,却又诡异地融合。 没人注意到他, 除了尤黎。 04正规划着自动行驶的路线,旁边的尤黎骤然拔了安全带撞进来,瑟瑟发抖地要往他怀里藏。 04动作一停,见人脸湿了,皱眉,“怎么了?” 尤黎闷着脸不说话。 无人驾驶模式可以让04完全解放双手,他把人抱起来,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明白了。 04,“没事。” 尤黎,“他提着剑,他追我们,会不会伤害到其他人,这里好多人,好多人——” 04抬起他的脸,低下眼和他近距离对视,重复说了一遍那两个字,“没事。” 尤黎怔怔望着他,好久突然平复下心情。 从N区到M区的这一路上,尤黎的神经都紧绷着,他时不时就会看一眼后视镜,此时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尤斯坦身上。 但尤斯坦却好像仅仅是专门来送他这一程,从头到尾都只是出于他安全的顾虑。 远远坠在天边,望见他通过了M区的审查,转身离去,很快,尤黎就看不到了。 M区的外围都拉起了高墙,把整座城市垒得像个军用营垒,高大肃穆,仿佛进入了什么战时紧张时期。 尤黎远远从天边望见,再到近距离看这堵高墙在视线上水平升起,森严林立,身后是大量正在缴纳进安全区费用,排了长队的城外居民。 有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世界灭亡前的前奏。 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在崩塌、破碎、重组,岌岌可危。 尤黎无法遏止地想到了那个狭小的房间,他在黑暗里,蜷在尤斯坦怀里,好奇地看着对方脑端上无数传输而来的病变异种视频。 那些混乱的、血腥的、堆叠成群的,像一团湿黏黏在阴冷处扩散的黑暗。 人类的肉眼看不清那是什么。 他想到了尤斯坦总是早出晚归,风尘仆仆地回来,对方的身上总是会沾着充满污染的黑血。 尤斯坦不让他碰,往往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抱他,回来的第一时间是让他在一边乖乖地等,等自己清理干净,怕他受到污染的伤害。 而现在的尤斯坦明显没有更多空闲去清理身上的血了,骨剑上血迹斑斑,黑与红交杂凝固。 以往尤斯坦回来见他的时候,怕吓到人,会事先简单清理一遍,不会这么狼狈。 尤黎在脑海中整合信息,大约是一个月前,有什么东西从Z区的黑海里爬了上来,应该不止一个物种,它们往各大失守区扩散,入侵。 引起的原因不明。 但尤黎猜和陈双说得差不多,很可能和副本的运作机制息息相关,而尤斯坦在失守区的下属第一时间发现,之后在Z区开启了长达一个月的清缴计划。 按照现有状况来看,清缴进度并不理想。 很有可能受到了什么影响,污染在这几天突然爆发式的持续扩大,已经从边缘失守区往内污染到近安全区的失守区,下一步很有可能是往安全区继续蔓延。 至少S区不能再待人了,黄粱乡也被迫向内迁移。 而04带着他,从N区退守到了M区之内,并且启用不周山留下来的机械人和原本N区就有的战斗机械,帮助城外居民离开N区。 “这个副本……”尤黎抬脸问,“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04“嗯?”了一声。 尤黎,“他们在群里说Z区那边出了很多病变异种,污染在持续扩大。” 他想起了王衡装的机械臂,对方为什么要装这个机械臂,尤黎知道他的伙伴们人都不坏,但玩家们必然不会为了副本里的npc去改造身体。 会不会是这次的污染扩散,也会导致玩家们的病变度上涨,这个机械臂是不得不装的? 尤黎看起了自己的手环,他在这个副本里待了快有两三个月了,自身的病变度已经上涨到了百分之十。 但他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他也并不清楚如果病变度持续上涨,玩家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04,“副本正常运作。” 尤黎,“每次有玩家进入,都会有类似的污染爆发吗?” 尤黎没得到04的回应,他猜这是04不能说的,他也在这一刻明白从这个副本存在之初,失守区并不是无缘无故扩散。 从六百多年前的人造人危机,再到一百年多前的智械危机,人类从R区退到了N区,再到如今的M区。 最终的源头都是每批次玩家进入后激活了副本,导致了进一步的污染扩散。 所以他刚进副本的时候,那个向导说失守区里的文明大多不能长存,它们的寿命最多仅仅有小几十年。 那是一批次的玩家结束后,副本修生养息的时间,直到下一批次的到来,轮回开始。 尤黎骤然感到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他有一瞬间觉得脚下踩着的土地是活的。 这个副本是活的。 副本的通关方式是离开污染区。 只要存在污染,那么这个副本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污染区,那么污染从何而来?“污染区”又究竟是怎么定义的? 尤黎问,“所以这次M区会失守吗?”他喃喃自语,“但是有点奇怪,R区的沦陷是R-0区的人造人引起的,包括N区的智械危机也是从内部爆发。” “为什么这次是从Z区开始的?” M区的内部不应该也会发生什么吗? 但04带他去了M区,就说明这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 尤黎总觉得哪里缺少了几环,他暂时想不通,就不想去想了。 04说了——他可以不用考虑通关的事情。 第134章 异种51 04不难受 他们已经进了M区, 车子却还没停下,尤黎起身时余光略过屏幕上看了一眼,不怎么注意, 但看见自动驾驶的路线正在往I区去。 跨越近两个区的距离并不近,04已经开了很久的车,他睡了一觉起来都没有停。 尤黎伸手把后座上的饭拿起来,已经过去十四个小时了, 他不想04太累。 这种时候还要哄他吃饭。 04伸过半只手,在尤黎的小猪饭盒上敲了下,里面的饭菜瞬间变得热气腾腾。 尤黎在医院里待久了,口味也跟着变得很清淡健康,饭盒里的东西都很符合他的口味。 他甚至不喜欢吃零食,因为没怎么吃过, 很少吃,会觉得味道有点奇怪。 尤黎拿起勺子, 靠着车窗慢慢地吃。 厌食的情绪在这几天的脱敏下已经有了卓越的成效,尤黎嘴巴里的东西终于有了味道。 04从镜子里看过去,发现尤黎吃着吃着就会走神, 看车窗外, 看挡风玻璃外,看他,看天下看地上,看完一圈了才会慢吞吞咽下去。 他眼不见心不烦, 移开视线继续注意路况。 进安全区后自动驾驶模式就起不来太大用了, 人多嘈杂,又因为进入了高度备战期,整个M区都很慌乱。 两个小时后, 车子才开到M区毗邻I区的边缘,04找了家酒店停下。 再看过去,尤黎捧着半碗没吃完的饭,勺子还在嘴巴里塞着,靠着车窗睡过去了。 他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一天二十四小时,他有十四个小时都在梦境里渡过,说不清是药的因素还是身体出了问题。 04倾身过去,把人手里的碗和齿关处含着的勺子都拿出来放好。 尤黎被他弄醒。 04把手伸到他面前,“吐出来。” 尤黎乖乖地把嘴里咽不下的都吐到04的手心里,看对方用纸巾包起来扔了,用湿巾擦干净手,给他解安全带。 尤黎又有些困,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他抬起手,环住下了车绕到他这边来抱他下车的04。 大堂的员工见多了大半夜来开房的小情侣,见怪不怪,很快就给两位办好了手续,“顶楼套房有直达专梯,右转就到了。” 尤黎始终趴在04肩上,脸都没动弹一下,因为困,眼睛半睁不睁的。 看起来神志不清,很需要帮助。 前台特地多提醒了一句,“我们提供24小时服务,有需要座机拨打我们客房号。” 04听出言外之意,托着人的脸抬起来,“说谢谢。” 尤黎被迫让人弄醒,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茫然地跟着说,“好的……谢谢。” 前台就这么记住这两位深夜而来的旅客,都带着同色系的口罩,五官相似,续房续了七天七夜,除了送餐之外,顶楼紧闭的房门几乎从未打开过。 她甚至还能看见隔壁药店的专送员时不时深夜送药上门,很难让人不多想。 七天之后,前台重新在深夜看见这两位客户,和七天前并没有任何不同,少年依旧昏昏欲睡趴在人肩上。 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没多问,给二位办理退房。 等他们临走前,前台才听到一句,“M区快沦陷了,赶紧逃吧。” 04说完就背身离去,徒留身后满脸惊愕的服务员。 “……什么……沦陷……” 尤黎四个字分了三口气说。 04把他脑袋上的退烧贴给揭下,换了个新的,他放人到副驾驶,起身前低吻了下人,“先休息。” 他关上车门,掀起车前盖,给车子的能源核心基站充了个能,然后继续开车。 七天前特地往毗邻I区边缘开的那两个小时起了用处,他们这次不用赶太久的车。 尤黎被安全带绑得歪歪扭扭,脑袋都快低到中控台上了,又被安全带弹回来。 他歪到04身上,呼着热气。 现在是入冬的深夜,尤黎却觉得自己像沥青路上被高温烤化的油漆,烘得他快睡着,又热得他快睡不着。 嘴巴也被烤干了,这种时候他会很喜欢埋04的手心,机械能自动降温,手掌正中央还能冒出一个小口给他喷出水雾。 04单手握着方向盘,分出一只手给他,“给我看看你的手环。” 车子开车二百里路了,尤黎才勉强抬起一只手,递到04面前,因为给04设置了权限,虹膜认证后,蓝屏在空中瞬间亮起,上面的病变度数值标得分明——16.37%,仅仅七天时间,尤黎的病变度就上涨了将近百分之七。 他开始变得嗜睡,高烧,精神注意力不集中,再加上原本的病和在尤斯坦那里养出来的种种负面情绪,连坐车奔波都算是一种很大的负担。 04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尤黎总觉得他很忙,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但尤黎清楚,除了他下车暴露在室外的那一段短短的距离,只要他在密闭的空间里,他都不需要再戴上过口罩。 可污染是无孔不入的,他的身体内部已经悄无声息地发起了变化。 尤黎蹭蹭面前绷紧的手指,从副驾驶爬到主驾驶座上,他已经很累了,但还是窝进04眼里,抬脸去亲人,“04不难受。” 04低眼看他,片刻,俯吻过去。 可还没吻多久,尤黎就趴在他身上,被烧晕过去,晕晕沉沉之际,他能感知到04一直在看他。 尤黎隐约抬起来看过一眼。 04的眼神在昏暗的车灯下隐翳不清,似乎在低头盘算什么,情绪很深。 有那么一瞬间,尤黎的眼前骤然大亮。 黑车在道路上依然疾驰,而通过车后的玻璃望见了天边骤然轰起的火光,那是M区的战备时期林立的一扇扇高墙。 它们在这个平平无奇的黑夜轰然倒塌。 向内,而不是向外。 于是人类自己建造起的高墙像一只铁掌,从天而降,将M区死死压在下面。 哀嚎声,轰鸣声,仿佛能震彻天际。 而04精准地在高墙倒塌前的十分钟内,带他离开了M区,尤黎知道04拥有时时刻刻都能预知到未来的全知全能视角,他不觉得奇怪。 只是在这一瞬爆炸的亮光内,04发现他醒了,于是低下眼,匿去所有眼神,吻了吻他。 “睡吧。” 但这一瞬尤黎奇怪了,他在想,04用这种眼神看他,是在后悔什么呢? 他有些晕,张嘴想问,最后也只是回蹭过去,“我……生病,不是你的错,不要和我一样难受。” 04低低应了一声。 尤黎很多话一样,枕着他说,“林月他们在群里说他们的病变度上涨到一定程度也会这样,身体出现了一定的异化,很痛苦很难受。” 声音轻到不可闻。 04俯身的角度越来越低,才能听得更加清楚。 “病变度上涨到后期会越来越难受,比癌症化疗还痛苦,挨不过去就会死,最差还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像个怪物,所以他们也去做了机械改造,这样就能达到病变度无痛上涨的效果了,只需要承担一点和机械改造后的排异反应。”尤黎弯弯眼,“我不怕的,我也可以去改。” “这样我和你一样,都是很厉害的机器人了。” 04笑了笑,“机器人就很厉害了?” 尤黎很认真的,“04就很厉害。” 04静了静,说,“我不厉害。” 他的手很冰,全是为了给尤黎降温,但俯下来的吻又是温热的,仿佛舍不得人受凉。 尤黎迷迷糊糊说,“之前你给我抽血的时候就不痛,那现在给我的身上加几条机械手臂能不能也可以不痛?”他说,“现在的麻醉药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04托着他的脸,“是不痛,但不用你去做手术。” 尤黎皱皱脸,有些苦恼,“可是……”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有一点难受。” 发烧好难受,尤黎在心里说。 但他对04说,“……只有一点点。” 尤黎不想再说了,他把先前的话都揭过去,“那我变得厉害一点,不做手术也没关系的,也没有很难受。” “想和你多待一点……等通关之后就见不到你了,但我总是在睡……” “我们什么时候会通关……” 04说,“很快,在你病变度达到百分百之前,会离开这里。”他重复,“我会尽快。” 尤黎察觉出一丝奇怪,他抓了抓04背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问,“那我通关之前可不可以和尤斯坦见一面?” 04,“嗯,见吧。” 他答完的下一秒尤黎就瞬间醒了。 04的面前骤然凑上来一张脸又烫眼又湿的脸,尤黎心中警铃大作,紧紧盯着他,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你们不打架的。” 尤黎发着高烧小脑瓜子也转得快,04没答应他,那就无事发生,04答应他了—— 那背后绝对有问题。 第135章 异种52 梦 04不会说的, 不管尤黎怎么问都不会得到答案,但他已经能猜出04绝对在背后做了什么。 尤黎无法遏制地开始担心起了尤斯坦。 他遇到危险了,还可以被带着离开, 但他知道尤斯坦不会。 尤斯坦也走不了,失守区的人造人和人类都活在他的庇护下,谁都可以走,唯独他不能。 尽管有人盟保护的M区都遭受了重创, 尽管失守区可能已经成为了人间炼狱,尽管Z区遍布污染物无处下脚,尤黎也肯定尤斯坦不会离开。 甚至现在还有可能身处Z区的黑海上方,像林月陈双他们说的一样,带人顶在黄粱乡面前,给失守区的民众留出撤退的时间。 尤黎的手环收到了官方发过来的紧急撤离通知, 大致意思是M区的城市净化装置因为空气中的污染度大幅上升而运行过载,已经失去了净化效果, 失守区的病变种因此正在向M区迁移。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好,重启净化装置就能解决,但围着M区的高墙被攻倒了, 墙后的建筑跟着倒塌, 行人被压垮,现场惨不忍睹。 内忧外患之下,官方已经派出直升机和车辆前去救援,准备把灾区居民从M区接进I区之内。 意思是……M区被放弃了。 尤黎怔怔望着远处M去传来的冲天火光, 他很弱小, 他救不了太多的人,他连自身安全都难以保证……他在这一刻没有想太多。 尤黎只是想,安全区斗尚且如此, Z区会是什么模样,他无法想象。 他只能在和尤斯坦相隔的千里之外,默默在心里祈祷对方平安无事。 尤黎趴下来,他不希望尤斯坦出事。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那天他说的那些“讨厌尤斯坦”的话,都是气话。 他可能怕他,但他永远不会讨厌他。 进了I区之后,04将车子停到药局前,买了些专门对付污染病变的特效药回来给尤黎吃。 尤黎这几天被他喂了很多药,但最多都只能让他吃下后缓解高烧的状态,无济于事。 尤黎还是在持续低烧中,成日昏昏沉沉,这次他们没有再在中途停留,他靠在车窗上,看着自己经过I区,又路过H区,到了G区,继续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了E区, 他醒的时候总是会看几眼后视镜,看远处会不会出现他熟悉的身影。 但没有,始终没有。 没有人再来看他。 进入E区的第三天,尤黎的身体开始疼痛。 他为了不让04担心,没有和04说,只是自己一个人在网上偷偷搜索。 病变上涨到一定程度,身体会被污染侵蚀异变,身体酸痛是因为身体上的某块肌肉群或者某个器官正在被溶解异化。 进展到一定程度,疼痛感会从肌肉表面深入到骨头内。 病变到后期,主体需要和病变的器官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如果失败,就会成为精神意义上脑死亡的病变失败种。 源源不断的疼痛足以把一个人逼疯。 这种时候缓解疼痛的办法只有睡觉,不是尤黎想睡,而是身体机能撑不住了,在催促他陷入沉睡。 他在梦里又梦到了尤斯坦,兴许是夜长梦多,他这几天总是会担心,会害怕,怕他哪一天醒来,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不管是尤斯坦离开这个副本,还是他离开这个副本。 尤黎烧得滚烫,仿佛身体的每一寸都在酸疼,他难以忍受,睡也睡不安稳。 这几天他在梦里总会梦到尤斯坦的气息,冰冷和温热交杂一起,他会情不自禁地把滚烫的脸埋过去,抵着坚硬修长的指骨,陷入更深层次的睡梦中。 但每次醒来,尤黎的身旁都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04也不在,他不知道04去了哪里,但他知道他醒后不久04就会过来喂他吃很多奇奇怪怪的药。 很苦,但吃了能好受不少。 尤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间混乱无序的房间里,每次醒来的点都不是统一的时间,外面的天可能是黑的,也可能是白的。 尤黎无可避免地开始情绪反扑。 他又开始离开不了04,之前做的那些脱敏效用仿佛一夜间又回到了原点。 他开始变得不那么乖,精神和身体双重压力下,终于会抱着04哭着说身上好疼。 止痛剂不能打太多,打止痛剂的疼痛也并不小,他哭着哭着又会睡过去,嘴里还会模糊着喊不想外面的天总是黑的。 等他睡着了,尤斯坦才会出现。 尤斯坦很忙,从E区和Z区之间日日往返,高强度的飞行能消耗他大部分体力,每天来回能足足有四小时,但待的时间可能最多不过两小时。 于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小时不到休息的时间。 尤黎今天似乎也哭过,眼角有着泪痕,枕在松软的枕头里,面色和唇色都很苍白,呼吸的起伏微不可闻,一日比一日还要孱弱。 尤斯坦脱下血污的大衣,摘了手套,在床边坐下,他伸出手,去试人的体温,“多少了?” “33.7%。” 04的声音很冷。 抑制病变副作用的特效药在这个副本的确有npc自主研发出不少,但效用都太够落后,过去的数据不能参考,世界库也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作用,药物的研发不能再只靠机械数据,而是需要人类智慧。 但04不需要做到太好,他也不能做到太好。 他只需要时间,足够的时间。 04也在看着床上的尤黎,他面无表情,“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尤斯坦压着情绪,“污染源在哪?” 04的语气很公式化,“我不能说。” 在这一刻听上去却带着极其的讽刺和漫不经心。 尤黎在他们即将陷入僵持死寂的这一瞬间,呓语几声,像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小鸵鸟一样乱蹭着,把自己蹭到了尤斯坦的手掌里。 他高烧闷着都不会出汗,因为身体深处是冷的,外面又在烧着,脑子混乱着,有些分不清,为什么这次04的手不会给他降温再给他浇水雾了。 尤黎好像一朵突然找不到水源的小花,蹭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平常空气里会洒出来的小水珠,但无头乱转了一会儿,似乎又觉得温暖的阳光也很好。 脸颊枕枕尤斯坦的手,仿佛很容易满足一样,又可以安心做美梦了。 04的眼神一瞬变得有些无奈,他转瞬就收起所有外露的神色,道,“无论你怎么选,结局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 因为每一条都是必死的局。 尤斯坦的身上有浓重的海水腥气,他这几日下了很多次黑海,但都一无所获。 黑海深不可测,望不到尽头。 他拯救不了所有人,拯救不了这个副本。 但尤斯坦从始至终,从六百多年前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想救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他撑不下去。”尤斯坦平静地指出事实,身体或许可以拖,但心理问题的恶化拖不了,他抵着尤黎脸肉的指腹绷紧,“我找不出你做的手脚,但你用他逼不了我。” “我说过,你什么都不做也影响不了结局。”04的眼神冰下来,“他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成为谈判桌上的筹码。” 尤斯坦的手托着尤黎高烧的面庞,他没有对这句话给出任何评价,但他的神色却不言而喻。 他低眼,指腹触摸着少年的眉眼。 他在这一瞬想了很多,放人走亦或者带人走,这几天再怎么衡量再怎么较量,都抵不过尤斯坦每次前来看到的这一幕。 他放不了手的人仿佛失去任何声息地躺在床上,好似下一刻就会死去。 尤斯坦需要俯近身,才能听清尤黎难受地哭音,他在梦里也哭,哭疼。 少年滚烫的脸肉不再满足那一点手心的位置,他往尤斯坦的肩颈里埋。 没过一会儿,尤斯坦的脖颈处全是人温凉的湿意,他抬起手,把人摁在自己怀里。 用了些无法遏制住的力气。 尤黎好像被扰醒,他没有任何力气,连睁眼都是困难的,外面的天是黑的,似乎下了大雨。 雷劈过天边,让他眼底倒映出熟悉的黄金竖瞳,就这么一瞬间,尤黎仿佛又回到了R区那个困住他的房间里。 他脚上缠着锁链,躲在床底里也会被人拖出来,最后快丢失自我,每天盼着对方什么时候回来见他。 很难用言语形容那一瞬间尤黎的恐惧,他刚从睡梦中醒来,黑夜和雷雨,还有不能忘怀的噩梦,让他忘记了他这几天对尤斯坦时刻关心的安危,他只是哭叫,瞬间哆嗦着去用力推开面前的人。 所有的难堪在这一刻通通残忍地裸露出来,像一柄尖锐的利刃,划开了尤斯坦这么多日仿若无事发生的平静面具。 刺进了他一直平稳的心律中。 尤黎哭喘着,他的意识还没有清醒,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出于本能地排斥,想自己快点从梦里醒过来的。 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不差,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般,四处慌乱地看着什么,终于看到门口处站立着的人影时。 跌跌撞撞地就从床上奔下来,推开尤斯坦的双臂,赤着脚就扑进门边04的怀里。 半个月前,这是他时常会对尤斯坦做的事。 但现在,尤斯坦只能停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上一刻还在他身上安睡的少年,现在还尤为不够似的,不想再见到他一眼般,躲进了另一个人的身后。 尤黎把自己藏在了04的背后,纤细的手臂颤抖着,紧紧从后面探出来,环住了04的腰腹。 脸也紧紧埋在了04的背部,他的后脖上全是人掉出来的温凉泪水。 瑟瑟发抖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过了很久很久,尤黎才听见04的嗓音,“做个梦都这么怕?还有什么是你不怕的?” 梦……? 尤黎有些晕。 他吸着鼻子,从04的背后冒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张眼看过去,房间内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仿佛他刚刚看见的黑影真的只是一场梦,只有他睡着的时候才会来,他睡醒了,尤斯坦就会走了。 没有任何对方存在的痕迹。 04的神情里一分炫耀自得的情绪都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去处理这件突发的麻烦事,让尤黎的情绪也能平静下来。 他转移尤黎的注意力,“睡了这么久,重新量量体温?” 尤黎被他抱着离开,快离去前,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空空如也的房间,看凌乱得好似没有任何人坐过的床铺。 没有任何人在,也不会再有人来看他。 尤黎有些迷蒙恍惚,有一瞬觉得空得好像不是房间。 他的心底也空落落的。 第136章 异种53 我抓住你了 机械检测体温并不能精准到小数点, 怕尤黎真烧成个傻子,04会定时用体温计给他检测。 尤黎把金属体含进嘴里,压入舌下。 他坐在正对着窗户的观景摇椅上, 有些出神地望着高楼底下的四通八达、车流如川的马路。 捧着手里的体温计,忘了摘,像在抿着棒棒糖吃。 直到04过来随手拽出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还好,没上四十。” 他顺着尤黎的视线也往外看。 “我们是不是还要走?我看见……你收拾行李了。”现在说话都对尤黎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陷在摇椅的枕头里,伸出手要抱,“现在我们已经到……” 04俯下身,“E区。” 尤黎鼻腔和嘴巴直到五脏六腑每呼吸的一口气, 都像一台老旧的蒸汽机,外壳破旧不堪, 里边的零件老化生锈,却还在强行地生拉硬转。 每呼吸一口灼热的气,都要承受剧烈的炭烧和硬件拉扯的生疼, 承担机器下一秒就会不堪重负而死机的风险恐慌。 但他还有一点力气。 尤黎还有一点去抱人的力气, 他什么都没说,昏昏欲睡的,“可是我们没有后退的空间了,E区之后是……D区, 这是地表最后一个安全区了。” “再往后退是三区升空后留下的一个巨坑, 我研究过地图,它们留下了山脉,作为一道天然屏障隔绝了黑海的灌入, 但隔绝了海水,却阻挡不了气流。” “我猜D区的污染值不比这里低,只是因为有三区遗留下来的巨坑作为保障,又有前面的区块挡着,暂时还没有病变种入侵。” 尤黎把脸埋进04心口,“你要带我上三区吗?可是你不能上去。”他说,“你之前和我说你不能进安全区,不然会有地面网通缉你。” “但现在地面各区都自顾不暇,网络瘫痪,水电供应不上,可是三区不会。” “它们在很高很高,很远很远的天上,病变种上不去,地表的污染再怎么上升,能传递上去的量都会很少,安装的城市净化装置也是最高的,再差也只会升高成以往地表安全区的污染值。” 种种罗列下去,仿佛回三区已经成为了最后的退路,但是—— “我们不能去。”尤黎一口气说了很长很长的话,后面的字越来越小,“我不想一个人去,不想离开你。” “不要找办法送我上去。” “你悄悄找到办法能偷渡上去了也不要去。” 因为这只是其一。 他们彼此在耳边轻声说话,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但只是因为尤黎说话的声音太轻,04不得不低下身。 04引导般,“为什么?” 尤黎思路卡壳了一会儿,他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只是出于直觉,觉得乱世里的乌托邦似乎有什么问题,他想了很久,突然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三区很安全,那是人盟最后的防线。” “和平时代大家会愿意用生命里剩下的几十上百年,去赌这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能过几年就赚到买房子的钱了,可能过几年就摇到三区买房的号了,可能不用过几年,自己也会住到乌托邦里,永远不会担心自己会病变、会污染,能安然度过余生。” “但是现在社会秩序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往后退,当他们退无可退……” 04低冷的嗓子里带上一些残忍,“他们就会往上爬,求生的本能会让所有人都像丧尸围城闻到了狗肉一样,疯狂地往上爬。” 他抬起眼,机械义眼里倒映着数千里之外的场景,全知全能的视角让他超脱了时间和空间,看见此时此刻连通着地表和三区的——登天梯。 事实上,早在M区出事的半月前,这里就挤满了人,有真正下到了地表现在紧急搭乘天梯回家的三区原住民,也有非三区住民的居民,他们在用一柄又一柄的梯子,像建造火炬一般,靠着原本的登天梯一层一层往上搭建,仿佛要搭出一条真正的、新的通天梯。 但每一次、每一次的领空磁力电梯的启动,人盟强制疏散人群时,这些传承薪火一般的搭建者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搭出来的梯子被巨大的燃力和冲力毁之一旦。 他们每一次搭出的通天梯至今都未超过十米,却依旧孜孜不倦,蜉蝣撼树。 人力的阻碍严重影响了原本登天梯的运行,工作人员从一开始的劝说、到机械强制驱散、再到搭建高墙一般的围栏。 但没有用,没有任何用处。 数百次的抗争中理所当然地出现了一次意外,疏散人群没及时到位,登天梯就毫无征兆地运行,只一瞬间,只用一秒,上百数千人轰然被卷入,再伴随着登天梯的运行骤然在所有人眼前化为血雾。 人盟用成百上千年让人类对其积攒的信用,随着这近千人的性命消逝轰然倒塌。 E区深夜还车流不息,是因为现在谁都能上三区,不给去?那就硬去,硬上,硬抢! 地表生存空间的被挤压,时间所剩无几的紧迫,没有安全区能再升天的绝望,燃烧了所有人的理智。 而这只是导火索,三区接纳不了所有人,就算人盟迫于舆论压力放开了权限,但它也迟早会有超载的一天。 电梯超载只有一个下场。 所以—— “不要去。”尤黎说,“我们不要去。” “嗯,不会去。”04回答完,开始想着些什么。 04半响没下句话。 尤黎猜他要夸自己了,他之前通关的时候都是自己的想的,这是第一次他在04站在他面前,他亲口和人说。 他笨的时候被骂小猪, 聪明了当然得有奖励。 尤黎扬着脸,目不转睛地等。 04看他看得这么认真,慢悠悠抬起一根手指。 下一秒尤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珠子懵懵地跟着挪了挪,04往左边转,他也就往左边看,04往右边转,他就往右边看。 尤黎被玩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04举的那根手指下一秒就被热乎乎的手心抱紧,用力抗压下去。 尤黎闷着,“不理你了。” 说急了,还不小心咳了几声。 04把他抱起来,低笑,“好好,你比小猪聪明行不行?”下一句接着,“睡饱了没有,去吃饭了,吃完喝了药再睡。” 哪有人睡醒就吃,吃了就睡的。 尤黎反应过来后就“唔”一口气咬了过去,在04的脖子喉结上磨了大半天牙,给造价昂贵难以修复的人造皮留下几口牙印和一脖子口水。 乱啃。 04好整以暇,袖手旁观,“吃我你又吃不饱。” 现在倒是没一拳往尤斯坦面上砸过去前,还得用纱布把手掌包一遍的精心了。 尤黎抗争再一次失败,肚子被塞了一个饱饱不说,还撑得他再难受都睡不着,只能昏着精神被迫在观景椅上晃着消食。 硬是把他一天快十六个小时的睡眠的时间,拉回了半个月前的十四个小时。 但他也不喜欢自己多睡。 尤黎学会给自己的手环订很多个闹钟,除了晚上必须的休息时间,基本一小时一个,他被吵醒了,身体本能让他很难睁开眼,但精神上,他会强迫自己醒来,然后往身边看过去。 没有人也没有关系,会自己发呆很久,望着窗外等自己再一次睡着,再一次被闹钟吵醒,再一次发现身边空落落的,再一次发呆直到睡着。 疼得受不了了会自己用纸巾擦擦眼泪。 只有04也在的时候会赖过去弯弯眼睛,已经不会一睁眼就到处找04在哪了,尤黎的思维有些钝化,他经常会忘了自己上一次醒着的时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了。 但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逼着自己睁开眼。 尽管每一次都没有。 今天的阳光好了不少,E区快变成了一座空城,04加强了房间内自装的净化装置,他们也不能再退到哪里。 尤黎蜷在摇椅上,光打在他身上,是不见天日的透白,像一滩滚烫的雪。 他离融化的时间越来越近、越发得近。 呼吸绵长得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睡着,有人走过来,像怕他真的被光烫化一般,为他遮了遮阳。 没过多久,就不能再停留地留去。 但下一瞬,上一秒还在昏睡的尤黎就伸出了手,圈住了人垂下的指根。 他没有力气,指头也是软的,但尤黎只有这么一点点力气,就把对方留住了。 他说,“我抓住你了。” “尤斯坦。” 第137章 异种54 为什么会一直梦到我,你不明…… “为什么会梦到我?” “你不明白吗?” 尤黎蹲在床前, 摇了摇脑袋,他担忧地看着半个身子都近瘫痪在床上的尤斯坦,小声问, “他们又对你做什么了?” 尤斯坦的嗓音很沉,像压抑着某种痛楚,他的后颈连到背腰处都裂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以趴卧的姿势, 垂下一只浸透了额上滴落的汗的手臂,给一边的尤黎抱着。 他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神情波动,仿佛受着苦难折磨的并不是他。 研究所给他移植了龙的脊骨,仅仅只是一小块,但依旧吸食着他的血肉,在尤斯坦的体内疯涨, 和羽蛇神的黄金瞳诡异地融合,长出了骇人的骨翼。 它刺穿尤斯坦的背骨, 割开他的背部,以疯狂又非人的趋势冒了出来,直到现在, 他背部两侧依旧有两道血淋淋的伤口。 第三道是贯穿了他整个腰背的手术刀口。 研究所移植的时候并没有把尤斯坦原本的脊骨抽出, 但移植后龙脊的疯涨挤占了本就所剩不多的空间。 经过研究探讨,实验人员又实在舍不得已经浸透了羽蛇神的神性和龙脊邪性的这条人脊。 他们决定把尤斯坦体内原本的人脊骨抽出,给龙脊和骨翼让出生存空间,制造一柄无所不往的骨剑。 研究所在零号身上投入了大批量的经费和时间, 他们当然舍不得让这些好不容易在移植中存活下来的基因编造人造人, 去和普通人的生命置换。 无非是验证人造人克隆实验的可行性后,再用精神驯化的方式,把这批人造人打造成可以和病变失败种抗衡的基因武器。 尤斯坦将上一场手术的过程粗略一过, 语气很平,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重要事。 尤黎把脸趴在床前,面前就是尤斯坦还未成功融合、依旧半失明的黄金瞳,这双竖瞳现在因为疼痛半阖着,那双能遮天蔽日的巨大骨翼现在也不能收回,仿佛一个庞然巨物半合着垂落在床两侧。 他们靠得很近。 尤黎有些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抹竖金,他望进了尤斯坦的眼里,有一瞬间,仿佛真的看见远古的巨龙在他面前慵懒地憩息。 他有些忧伤,心疼地把额头抵在尤斯坦的眉峰旁,恹恹的,“他们为什么不帮你把伤口缝上?” 尤斯坦,“还得塞回去。” 他垂落的手臂被尤黎拢在肚子上。 尤黎闻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也不太想说话了,他闭上眼,好像也有些累了,趴在尤斯坦的肩颈上,脸肉埋着。 尤斯坦也慢慢阖上眼。 像野外互相依偎着取暖的槛兽。 尤黎开始说着梦话,“这里好舒服,我能不能一直待在梦里……”他声音断断续续,“睡醒了总是会疼,这里就不会。” 尤斯坦睁开眼,“不行。” 六百多年后的他宁愿死都想人留下。 六百多年前的他却一直在赶尤黎走。 尤黎,“可是我总是梦见你。”他闷闷的,“你不想我在就不要叫我梦见你。” 尤斯坦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行。” “是我不想醒不行,还是不梦见你不行?” 尤黎问他,而尤斯坦给不出答案。 闹钟又一次响了。 不是现实里尤黎订的闹钟,而是梦里尤斯坦订的闹钟,这是研究所来为他进行最后一次手术的时间。 但尤斯坦不习惯将自身狼狈的一幕暴露于人前,他提前定了时间。 尤斯坦抽出尤黎怀里的手臂,避开人,撑着床板,肌臂一用力,背后的伤口顿时撕裂开,鲜血汩汩地流。 从后背流到前胸,从后颈滚到他喉结前,又成股流下,血汗滚滚,体温灼烫。 尤黎想扶他,又怕自己一点力气都会加重人进一步伤势,束手无策。 尤斯坦,“把剑拖过来给我。” 尤黎立即道,“好。” 尤斯坦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拭着身前的血,尽管他的背还在流,他的气息很重,承受着巨痛,眉目紧皱,但依旧披上了衣服。 一件还不够,能看见后背的血迹,于是他又披了一件实验服,一丝不苟地起身,俯身去拿尤黎拖了大半天没拖动的骨剑。 在他拿起,侧身看过的一瞬,大批研究员和警卫准时出现在他的门前。 乌泱泱一群人等候在门外,尤斯坦说,“你远远在后面跟着,人多,他们看不见你,会挤着你。” 尤黎很乖,现在尤斯坦说什么就是什么。 尤斯坦迈步走进人群,他披着长到腿的外衣,步伐稳当,研究员放心于零号一直以来的配合,没什么警惕心,只是询问他的状况。 众人簇拥着他,在这一刻,尤斯坦浑然像这群人的主心骨一般,但围在一旁的警卫却暴露了他只是个囚犯的事实。 “我这次想试试零号对药物的耐抗性,这次手术就不用麻醉剂了吧。” “上次那个人造人没挨过来这项实验,术中死亡了,也不知道零号行不行。” “这都死了几千个了,也不知道研究所的经费还能造几个‘小白鼠’出来。” “这次争取把这柄镂空过的骨剑重新和龙脊融为一体,长久以往,羽蛇神和……” 研究员的低语声窃窃不断。 尤斯坦始终目视前方。 但下一瞬,队伍突兀停下。 “他是谁?”尤斯坦侧过目,重复询问,“他是谁。” 尤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一扇透明的单向玻璃。 他们一路走来,走廊两侧大多都是这种特制的玻璃面,里面关押着、住着所有实验用的人造人,以方便研究所观察。 而里面也是一名背对着他们的人造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他瘦得出奇,佝偻着嶙峋的后背。 房间门处贴着这名人造人的信息——17,男,10108号。 10108没转过来,看不到正面。 可尤斯坦却说,“他不是人造人,实验体里没有和他相似的体型。”他问了第三遍,“他是谁?” 研究员说,“是缺钱自愿签署了实验协议的实验体。” 尤斯坦拧着眉,“他是人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尤斯坦终于迈了向前,如临大敌的警卫也放下了警惕的武器。 只是走得越前,生面孔就越发多 “怎么多了这么多排号?” “这些都是失守区的福利院里接过来的。” “但……不是禁止人体实验吗?” “那能怎么办,经费不到手,也只能这样做了,他们不进实验室也是死,签了自愿协议后研究所还能给活下来的人一笔巨额资金。” 研究员的说话声越来越低,“毕竟都没什么亲人,死了也不会被人发现,好处理的很。”他说,“我们给口饭吃,这些人都感恩戴德得不行,这批次的人都死不少了,活着的也就这么些个。” “10108算一个,他刚接过来的时候,研究所每次送饭过去,都会跪下给我们磕个头——” 尤黎有些恍惚地转过脸,以他这个视角终于能看见10108号的脸,和他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五官平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却又仿佛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 成年后的孩子不能再滞留于福利院不离开,而他最后一次进医院前,福利院还没有赶他走。 快出院时才因为年满十八被工作人员落实了户口,但那是和平年代,现在—— 死寂。 尤黎听到什么液体大肆溅射又滴落的声音,血腥气顿时浓郁而来。 他下意识转过脸,却只看到从研究员身体里抽离的骨剑。 尤斯坦浑身血腥气地站在原地,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下一瞬,让人毛骨悚然的黄金竖瞳倏然睁开。 人造人叛离R区的开端或许兴始于这一刻。 尤斯坦第一眼看向的是远处站着的尤黎,他无声吐出一个字,“走。” 尤黎骤然从梦里醒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想到梦里的尤斯坦问自己的话—— “你不明白吗?” 尤黎看向身旁,那里空无一人,却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人的气息。 “为什么会一直梦到我?” 因为我一直在来见你。 尤黎恍然般眨了下眼,他又回到明媚的光下,抓住了尤斯坦这一刻。 他小声说,“对不起。” 尤黎想,尤斯坦一定是个胆小鬼。 于是他弯了下眼睛,很慷慨地用气音轻轻说,“之前吓到你了……对不起。” “我没有怕你,我只是刚醒来,还在梦里,有点吓到,才会躲到04后面。” “我没有讨厌你。” “也没有不想见你。” 第138章 异种55 他会死吗 等尤黎最后一个字落下, 面前望了他许久的人,眼神才仿佛是定了,黄金瞳狠狠收缩一瞬, 片刻就收起了所有的摇摆不定。 冰凉的皮质感触上尤黎的颌面,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沉重的吻,长驱直入,带着沉浸已久, 抑制溢满的思欲。 连手套都忘了摘。 抵着尤黎脸肉的手指带着点力气,这个吻充斥着尤斯坦风尘仆仆赶来的匆忙凉意和他们分开近一月的迫急。 瞬间撕扯开了他面上维持的一切理智和平静,仿佛同时剥下了尤斯坦从头到脚都严实包裹、伪装得像个人的外衣。 他的风衣上还带着黑海浓重的咸腥和血气。 从后面来看,只能看见尤斯坦半跪俯着,把摇椅上的少年遮挡住大半的黑色背影。 只露出零星一点白色衣角,蜷缩着软白的脚, 很快,尤黎抬起无力的双手搂抱住尤斯坦的脖颈, 他觉得他被亲得呼不过气,过了很久才发现是他的心脏没有喘过气。 才让这个阔别已久的吻带着一种闷疼和坠痛。 像一柄钝刀子,磨着他们的血肉。 尤黎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他的泪落在他们亲吻的间隙中, 又顺着唇舌的缝隙中滚进尤斯坦的咽喉,流淌进他的五脏六腑中。 于是他的吻就停了下来。 黄金瞳以一种习惯等待的沉静无声注视着他,仿佛他的眼泪停了,这个吻才会继续。 尤黎发现最笨的人不是他, 而是尤斯坦才对, 怕他会怕,于是只在他睡着的时候过来看一眼,解决思念。 他醒着的时候, 尤斯坦从来不会在。 他承受不住了,尤斯坦就会走。 每一步都瞻前顾后,顾虑良多,因为怕的人从来不是他,而是尤斯坦。 如果他不装睡,那他直到离开这个副本是不是都不会看到尤斯坦一面? “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尤黎呼着很轻的、不连串的气,“我这几天一直在梦到你,梦到你……” “我就知道你来了。” 尤黎把唇点在尤斯坦的耳边,“你有没有听到我定的闹钟,我定闹钟,是为了想见你。”他说话很艰难,“你有没有……” 尤斯坦不让他再说,“听见了。” 尤黎抱住人的脸,“我没有想过抛下你。”他说完后又觉得自己需要坦诚,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治病的时候……可能想过。”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不在的,我以为你还没有来,没有出现,我想提前预防,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就在了。” “尤斯坦,我那个时候有想过让你消失,尽管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来这个副本见到你的第一面,我第一时间做的,是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你认出来。” “之后也是。” 尤斯坦抵在尤黎颌面的手骤然绷紧,但下一瞬,他面前的少年侧过脸,亲了亲他。 尤黎抿着唇,垂下眉眼,“因为我胆小,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所以我躲你。”他有些难过,“我害怕会出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事,可是好像……就是因为我躲你才会出现那些事。” 温暖又柔软的眼睑抵在尤斯坦的眉眼旁,有些湿,但连泪也是热的。 “但我知道你不是讨厌我的时候,我就没想过再抛下你。”尤黎的声音很轻,“我每天都想你回来,不是因为你关我。” “是因为我想你,很想你。” “你不来,梦里也会是你。” 他告诉尤斯坦,这条九十九步就差一步的路,不只有对方一个人在走。 他也在这条路上。 尤黎可能走的不是很多,步伐很慢,摸索着前进,也可能会因为被路上的小石子绊倒而后退,但他始终很乖的、哪里也没有去地等在这条路上。 等尤斯坦朝他寻过来。 尤斯坦终于忍无可忍,他背上的骨翼瞬间冒出,要带人走,他很早之前就说过,他只是把人放在这里,养好了就会接走。 但理智让他死死冷静下来。 尤黎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离开这座精心打造的安全屋,高等级全方位的污染净化装置、各种基因特效药…… 这是一个被人精心打造的维生舱,而尤黎在里面,像是被人养在玻璃罐里的小人,他的生命安全只有这里才能得到保障。 他离开这,就会死。 尤斯坦却依旧抬手给他戴上了净化口罩,嗓音微哑,“梦到我什么了?” 尤黎下一句还没来得及回答,紧接着他骤然腾空,眼前天旋地转,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抱紧了面前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但尤黎对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尤斯坦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抗拒,他的依赖和信任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一个月的分开而减少。 “你要带我走吗?”尤黎没有力气,垂靠在他身上说,“可是我不能走……” 尤斯坦重复问,“梦到我什么了?” 尤黎看了看,发现尤斯坦好像真的不想和他聊04,把04还在这里的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把这些天梦里的事又说了一遍,他把尤斯坦过去的记忆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出来。 和尤斯坦的过去不同的是,这个版本的记忆里有尤黎在,而他的回忆里没有。 他听尤黎一字一字地说,仿佛能把文字在脑海中勾勒成画,替换掉他真正的记忆。 尤斯坦低声道,“我看见10108号的一瞬间,我后悔了。”他看着尤黎,“我最初始终认为这只是一个副本,一个利益互换得来的栖居之所。” “但我并不了解游戏的运作模式,我并不清楚……”尤斯坦沉寂一瞬,片刻,他坦诚道。“你会不会在这。” 尤黎在现实世界过得怎么样,他会到这里吗?他也会成为这个世界里没有亲人的福利院小孩吗?他也会在还不懂事的未成年之际被骗去参与没有任何尊严、遭受完所有折磨之后连死亡都是奢求的人体实验吗? 仅仅是为了一口饭,一口水,一个住所。 尤斯坦不能想,他一想,他就忍不住把那个大肆宣扬人体实验多么便宜多么没有后顾之忧的研究员的头给拧下来。 第一步踏出去了,他再不能停下。 尤斯坦关停了整座零区,把这里围成一座只能进不能出的牢笼,所有人都等着他最后的审判结果。 暴政之下,他血洗了有心反抗的研究员,截停了所有武器,救出了人造人和被骗来做人体实验的人类,放走了所有想离开的实验体,让这些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处置剩下的实验员。 花了半年时间查清了研究所开展这个项目以来的整整二十多年所有的实验数据,返回给人盟,让他们闭嘴,明确禁止除人造人和智械人外的一切人体实验。 他花费了近七百年做了这么许多,就为了一个明知不可能的可能。 他清楚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但万一呢?万一它成真了呢? 万一他想的人真的在呢? 尤斯坦赌不起,他的人性也不允许他视若无睹,他看向远处,示意尤黎去看,“那是三区的位置,三区的更远处是Z区的黑海。” “污染从那升起,随着海域的流动,海水的扩散,往四面八方扩散。” “人盟一开始选择N区为第四个升空区域,是因为N区离黑海最远,但没想到他们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后,不周山带着智械人反叛了。” 尤黎顺着看过去,他的视线些微怔住,眼中略过一些火光,看了许久,又因为太远,看得实在不太真切,“那海底的污染又从哪里来?” 尤斯坦回忆片刻,“这个副本的设定是人类陆地资源紧缺,跟不上时代发展,开始把视线转投在水下作业,采取能源。” 福禄人寿贯穿整个地底的列车,N区快挖到地核的地下城区,三区拔地而起升空时留下的巨坑……但人类自己也没想到,他们把地狱挖穿了。 尤黎认真道,“可理论上说,这个世界的污染来自于高纬度游戏文明源源不断的投放,投放点在黑海深处。” 尤斯坦不置可否,“我并不知道它在哪。” 尤黎只是生病了,鼻子又没有坏,“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找吗?” 尤斯坦应了一声。 他什么都没说,尤黎却懂了。 “是为我找的吗?” 可是尤斯坦是副本boss,04的限制都这么多了,干预太多,游戏会不会出手? 尤黎犹疑,“可是……你可以去吗?病变的过程很疼,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也是这么疼,04每天都喂我吃很多止痛药,我睡一觉,一天也就过去了,没有关系的,他说我很快就可以通关了——” 尤斯坦的神色有些冷下去,“它出问题了,我也得去解决。” 尤黎微怔,“什么问题?” “这个世界的污染值在以一种疯狂的趋势暴涨,已经打破了副本的平衡。”尤斯坦望向远处,他突然说,“天梯断了。” 断了?什么断了?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他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嗡鸣爆破的巨响,震耳欲聋,仿佛贯彻了整个世界。 但这是万米高空,爆炸声从何而来? 尤黎转眼看去,他看见了那道连接着地底和高空的登天梯,它在天边的远处轰然被炸成四分五裂。 无数碎屑和火光从空中像个火球一般砸落在地,爆炸并未停下,每一声都代表着地表人类的示威抗议。 这本没什么,直到流弹的发出偏离了航道,猛然轰上了三区在地底装的升空悬浮发动机。 轰然巨响贯彻而来的一瞬,仿佛世界都在这一刻沉寂,而后,尤黎仰着脸,怔忪望着头顶像颗庞然巨物的流星一般,即缓慢又迅速朝地面直坠的三区。 火光、灰烟、哀嚎和轰鸣不绝于耳。 世界的陨落仿佛从这一刻拉开序幕——三区从天上掉落了。 尤斯坦的眉宇拧得很紧,他的神色骤然降到冰点,随着沉思愈发不带任何情绪。 看向尤黎时,表情才恢复寻常,他挥动骨翼,“我过去看一眼,先送你回去。” 尤黎恍惚般,他点了点头。 尤斯坦仿佛不想和04扯上任何关系,放下他就走了,多停留一秒都是晦气般,也不怪乎要带尤黎出来散心,告知他现在外面的状况。 他临走前,尤黎抓住尤斯坦,让他注意安全,要小心。 尤黎很少充当这种角色,他和哥哥们之间,一直都是他被照顾的一方。 他目送尤斯坦离去。 尤黎等他走了,才从摇椅上下来,出了房间,找04在哪。 因为轰鸣声太明显,即使远在E区,尤黎的耳边也依旧嗡鸣不断,他听声音都有些失真。 发现04就站在落地窗外,静静望着远处这荒诞又惨不忍睹的一幕。 尤黎喊他,但一直没得到回应,他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他现在也听不太清楚自己的说话声有多大。 直到他走到04面前,又喊了几声,04依旧不理他,他才发觉对方纯粹是故意的。 04怀里不出意外地撞进一个人,刚吃饱睡足就和人跑了,才回来的小猪硬是挤到他面前,拿眼睛看他,“你生气了吗?” 04眼皮都懒得垂下,“你心里没点数吗。”他有意不看尤黎,并未注意到眼前人的表情。 直到他耳边传来一句问话。 “是你做的吗?” “你想让副本崩塌,让我和上一个副本一样,直接通关是吗?” 04骤然低下眼。 “副本崩塌了,副本boss会怎么样?” “他会死吗?你想让他死,对吗。” 最后一句话已经不是疑问句。 第139章 异种56 我养不熟你是吗 04半响没说话, 就这么拿着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看人,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能将空气凝滞。 他第一次这么看尤黎, 低着眼, 神色很淡。 没给出任何回应,本来尤黎在他面前的手段就根本不够格看,被他这么冷着,连发烫的指尖都被外面吹来的冬风冻得僵直冰凉。 04的语气也很冷, “所以呢?” 让尤黎陌生,他脑子空白了一瞬,被反问得呼吸都变急促。 但下一秒,他听见04用他依旧熟悉的低冷嗓音平静反问,“我老婆被人欺负了,我不能报复回去?” 04手有些痒, 但他手上明显没有适合用来解乏的东西,又被气得够呛, 只能半眯起眼,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他死都不够。” 尤黎很急切, “可我没想报复……” 04, “你过去了,我没过去。” 尤黎,“你知道我和他的过去的,我们之前说不清, 而且他是我——” 04一句又一句地逼问, “所以呢?我只能听着我的爱人喊我去救他,而我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就算你忘了我?”他说, “因为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能插手,是吗?” “他们都是你的好哥哥,那我是什么?”04俯下身,下一句话紧接着尖锐地刺进尤黎的耳里。 “我是外人?” 尤黎呼吸顿时一滞,语言苍白又无力,“不是的……” 04,“那是药不够苦,你没吃够?” 尤黎有些难堪和痛苦,“不要这么说……” 把问题剥析透彻完全是04擅长的范畴,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会让人脸面尽失,他没有任何的心慈手软,没有给尤黎留任何的退路。 他问,“我必须看着你和他亲吻拥抱,直到上床是吗?” 尤黎很没骨气地掉了眼泪,但他知道自己在04面前哭是没有用的,他只是很不解的,“可是尤斯坦也知道,我会亲你……抱你,以后,以后也会和你一起……睡觉。” 他不停地抽气,也说不出那么裸露的词。 “你就是骗了我,你一直不和我说外面是什么状况,我不想这么通关,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不要为我和尤斯坦打架。” “我的话在你这里根本就不重要,你一边听我说,一边瞒着我,在我面前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只有我那么笨,还在一直和你说。” “药很苦没有错,可是尤斯坦死了,我只会吃更苦更苦的药,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感受!” 尤黎一口气哭完后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指尖有些僵直,呼吸紊乱地抬起眼。 对上头顶投下来的视线时,被里面的冰冷刺得所有慌乱都在一息间空白一片。 尤黎听见04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什么,他耳中嗡鸣作响,有些失真,听不太清。 直到对方转身离去,他才反应过来04扔下的这句话是什么。 “我养不熟你是吗?” 尤黎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他只是固执地看着04没有任何停顿的背影,埋下脸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我没有说错,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他……” “就像我在乎你一样。” 最后一句话被放得很轻很轻, 但依旧让人听见了这句气音。 “所以我没逼你去选。” 他只是让尤黎没得选。 这场争吵无疾而终。 仿佛徒留尤黎自己一个人站在摇椅边上,阳台的落地门早在尤斯坦送他回来时就已经关紧,但他却好像仍然能感受到冬日的冷风。 他的耳边还有三区的轰鸣声,鼻尖硝烟弥漫,背景火光冲天,绝望的情绪也似乎从爆炸中心蔓延上了尤黎全身。 他清楚04做下的决定就几乎没有再更改的可能,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去阻止…… 尤黎看着地面,一下又一下给自己地擦眼睛,擦了很久还是没有停。 呼吸也跟着细微的抽噎声越来越急促,尤黎的眼前有些晕,他知道自己快站不住了,只能找个地方先停一停。 往前走了两步后,却骤然撞进人的怀里。 04面无表情地把刚刚拿过来的一抽纸都糊在尤黎面上,尤黎还有些蒙,不知道眼前怎么就黑了,纸巾全被眼泪粘在他脸上,他一抽气,那些纸就跟着往里颤吸。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是04回来找他了。 尤黎就顶着满头纸往04身上埋,“求求你好不好?哥哥们都很好的,你和尤斯坦坐下来谈一谈就知道了。” 04气笑了,“你还指望我们能好好相处?”他隔着纸巾去捏尤黎的脸,“早知道让你多在学校上几年学,在医院待得人都蠢了。” 他们要真好好相处了, 最该哭的人反而是尤黎。 “我每次考试都排名很高的,老师都夸我。” 尤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听懂了04又在说他笨,忙中还要吸着鼻子为自己辩驳一句。 “我没有拿你当外人,你也很重要。”尤黎面上的纸又被揭下来,但他的眼泪还在掉,“别这样好不好?” 04索性把整包纸都塞进尤黎手里,“这件事你不需要插手。” 尤黎,“凭什么?” 04,“你不如去问问他会想看你为了他在我面前求我吗?” 这是尤斯坦和04之间的抗争,而尤黎掺和在里面,谁都会很难做。 尤黎深吸一口气,固执地说,“别杀他。” “还有其他的通关方法的,不要这么做。” “你怎么通关?病变度上涨到百分之八十你就会因为捱不过去而死。” 04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含义,尤黎却没有时间去想,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别杀我在乎的人。” 04定神看了他片刻,再想说什么,尤黎却已经贴了过来,把湿透的眉眼都紧紧挨到他面上,“求你了……” “这样和你在杀我有什么区别……” 04眉心跳了跳,他笑了一声。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人拂开,再抬眼去看,04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不会再跟之前一样,离开只是为了去拿纸给他擦眼泪。 04推门而出,离开的时候还没忘了把密封门关紧,免得让外面污染度大涨的空气大量溢进。 在门外冷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深吸了几口冰凉的气。 再回去一看,小白眼狼已经窝在摇椅上又睡过去了,尤黎今天醒那么久,一口气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很难得。 他睡着也不知道给自己盖个毯子。 04冰着一张脸,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尤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因为抗药性,镇痛药对他的效果正在逐天递减,不起作用,但镇痛剂注射多了会成瘾。 04这几天都记不清因为这花费了多少心思,算着离通关结束尤黎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到头来只得到一句他不在乎他。 他抬起人的手,往人的指尖上注射进药物。 尤黎折起的眉眼很快就平复下来,舒缓剂的效果很好,04就这么坐在床边看他的睡颜,片刻都未移开过。 他从天亮看到天黑,大半身影都隐在暗下去的黄昏下,只有视线是一成不变的注视。 尤黎皱了下闭着的眼睛,呼吸有一瞬变化。 下一秒,他的颈侧就抵上修长分明的手,04算着他的心跳节拍,确认无误,这只是人睡觉时正常的呼吸变动。 但04的手没有松开,他听着在他手中跳动的脉搏,孱弱,细微到随时都会被忽略。 “我的话在你这里根本就不重要。” “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什么感受。” “这样和你在杀我有什么区别?” 尤黎呼吸的鼻子叫人捏住,他不通气,挣扎地别了别脸,却好似在04手里乱蹭。 04好笑般低声自问,“我不管你?” 惩罚也只舍得让尤黎憋十几秒的气,04松开手,沉下一口郁气,起身离去。 · 三区的坠落本质上是因为地表生存空间被压缩,导致地表住民和领空住民的矛盾爆发。 游行示威队和反人盟组织轰毁登天梯时不小心炸到了三区的升空发动机。 灾后现场惨不忍睹,但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重建三区,而是解决黑海的污染源。 不然持续下去,这个副本的人类根本存活不下去。 尤斯坦待了整三天三夜,才和人盟谈妥,借了不少人和水下作业的设备,连同着失守区的人员一起,准备对黑海进行一个地毯式的搜索。 但无疑工程过大,在时间紧急之下,这几乎是一件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事。 他抽不开片刻的功夫回E区看一眼。 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尤斯坦,还在尤黎明知道尤斯坦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每天的担心都在愈加变重,网络瘫痪后他就联系不上陈双他们了,不知道他的伙伴们怎么样,也没有了从外界汲取消息的渠道,更不用提去问04了。 他这三天和04在这方面的交流甚至没有超过三句话,因为04听见就会投过来一个让他说不出话的眼神。 “我不想听。” 直白又简洁。 尤黎今天又坐在摇椅上等,三天前尤斯坦就是在这送他回来的,觉得尤斯坦来的时候,还会在这里找他。 所以他在同样的位置继续等。 即使装了净化装置,但空气无孔不入,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密封空间,从缝隙处穿透进的冷空气让尤黎忍不住别来脸重重咳了几声。 他还没咳完却仿佛心有灵犀般,感应到什么,硬生生转过脸去看。 下一秒,尤黎看见外面站立着的黑影时,眼里顿时亮了,下意识弯了起来,站起身就要向人走过去。 “尤斯坦——” 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 尤黎站起来的一瞬大脑有些眩晕,他以为是自己这些天不好好吃饭,有些低血糖,晃了晃脸又朝尤斯坦走过去。 但没走两步,眼前就仿佛压着黑影,他耳中嗡鸣作响,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一沉又一沉,一下比一下迟缓。 身体有一瞬的失去重心,尤黎突然感觉好累,他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动,连呼吸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带着闷痛。 于是他没有任何力气地看着自己的眼前天旋地转,晕沉着往前栽倒。 尤黎跌进一个冰冷咸腥的怀里,捆得近乎发紧,接住他的手臂都些微颤栗。 尤黎有些困倦,却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他眼睛还是弯着的,想说尤斯坦没出事真是太好了。 到最后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第140章 异种57 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 “原本这个副本三天前就该结束了。” “是结束还是消失?” “有区别?”04抬手, 示意他看向空中的蓝屏,“这是他的身体数据,体内各项器官都在进行迅速衰弱, 每个细胞都在被污染入侵取代,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他三天前本应该离开这个副本,在三区从天际掉落到地面的那一刻,这个副本的伤亡就已经来到了百分之七十。” A-C三区加起来的住民一共有七百万, 这半月人盟接纳的下城区居民一共三十万。 七百三十多万人,在三区像陨石从领空朝地面砸落的一瞬,无一人幸免于难。 而地表唯一靠近三区的D区几乎大半建筑都被一瞬间的冲击力扫平,震感纵向到E区,起码造成了地表近万人的人员伤亡,尸殍遍野。 更不用提在因为污染加剧而死去的无数条生命。 尤斯坦眼前仿佛仍旧是这三日到处可见的惨状, 触目惊心,他面无表情, “AI果然没有情感。” 04无动于衷,“污染加剧只是起因,人类死在他们自取灭亡,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漫不经心道, “R区沦陷的开端是研究所的贪婪无度,泯灭人性。” “N区战乱的开始是人类对智械人永无止境的奴隶,而这次三区的毁灭是地表居民和领空住民的自相残杀。” “人盟高层对底层的蔑视,底层人民对上层资源的掠夺和觊觎。” “向三区升空发动机射出的那枚导弹真的是意外吗?我相信你比我这个AI更加清楚。” 04望向远处持续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散开的硝烟, 偶尔还会有爆炸的轰鸣响起, 他说,“我记得人盟依旧保留着N区曾经作为第四个准备升空的领区数据记录,但直到三区坠毁前依旧无人将此公开于众。” “因为人盟没有多余的资源分给N区了, 除非三区慷慨地在N区升空后分一半能源过去用来重建。”04说,“不过放心,我离开N区前已经将它地底的发动机炸毁了。” “不会有第四个升空的区域了。” 换言之,人类没救了。 04,“从六百多年前的R区,再到一百年前N区,再到现在的三区。”他眼里的任何情绪都在这一刻消逝,“人类唯一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会吸取教训。” 尤斯坦问,“那他呢?” 黄金瞳看向04背后的房间,房间里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他们都心心念念的人。 尤斯坦仅是想到半分,就克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指腹曲起,摁住还没停止颤动的掌心。 他的软肋被人从胸腔里生挖硬剥出,以致于他每一个气息都伴随着深入灵魂的锥痛。 尤斯坦背后剑震鸣响,最后,他把恨意和剜骨去肉的痛搅碎了咽进肚子里,只是问,“你吸取到教训了吗?” 04无声片刻,“我原本早在三天前就可以对这个副本下发判定,但因为你去和人盟全盘托出,进行谈判后动员人力下黑海探测,硬生生又给这个副本争取到了一点缓释时间——” 尤斯坦,“所以呢?所以你承认你用他当危险我的筹码这一步出错了?” 04的神情倏然变了,片刻,他重复平静,“我说了,我的计划里他不在。” 他说了那么多个三天前,这三日一遍又一遍在尤黎睡着时去感受人的呼吸和心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的计划本不会出错。 尤斯坦,“我不相信你没有去算过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还能撑几天,会不会撑不到副本崩塌就会死。” 04,“他不会死。” 尤斯坦一句一句地问,“他这三日睡过好觉吗?吃过好饭吗?胃疼过吗?吐过吗?”他每问一句,气息越发不稳,“会不会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哭?会时常心悸惊醒吗?” “他这半月被注射过多少麻醉和镇痛剂你还记得吗?” “你有看过他手背上的淤青吗?” “你数过他身上的针孔这几天多了多少吗?” 尤斯坦快要失控,他压下眉宇间浓重的悔意,“你有没有想过,三天前不是他能撑到的最后一天,早在污染加重的第一天,他就撑不下去了。”他大步略过04,推门进去,“我说过,AI没有情感,你不会心软。” “我会。” 04眼里不含情绪,仿佛无动于衷,“作废和人盟的协议。” 尤斯坦头都没回,平铺直述地给了三个字,“你做梦。” 房间里很黑,关上门后一点光亮都看不见了,尤斯坦并没有将等打开。 因为房间里唯一需要光照明的人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尤斯坦在黑暗里站了许久,他像是服输一般,俯下身半跪下去,匍匐般把耳侧过去,听尤黎微弱的心跳。 他重重闭上眼,回忆起他放人走时,落后一步,只能看尤黎撞碎玻璃从高楼跳下的那一幕。 尤斯坦在那天之后扪心自问过无数遍,他到底是有多么让尤黎惧怕,才会逼得人从百米高楼上一跃而下。 尽管尤斯坦清楚,尤黎是知道有人会接住他才往下跳,但他怎么敢往下跳?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蹦极, 而他明知道他的爱人有多么胆小。 “不该把你放到别人那去。” 还怕疼,没事就爱哭,有事却藏起来自己哭,不让人担心,这么懂事,这么听话…… 他迟来太久的爱人好不容易对他敞开心扉,上一秒还在朝他奔过来,下一秒却倒在了他的怀里。 尤斯坦滚烫的掌心抚上尤黎透凉的脸侧,前几日这里还是发烫的,因为在高烧,慢慢的就不烧了,冰凉冰凉的。 房间里的暖气一天比一天足,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日比一日厚,他体温高,每次他悄无声息地过来时,就会往他这边贴。 尤斯坦捂了许久,都不见尤黎的体温有升高一点半点,他低声问,“这次有没有在梦里梦到我?” 无人回应。 “我暂时把你的那些小伙伴都用黄粱乡安置起来了,失守区里的很多难民都躲了进去。” “南柯撑不住缸中之脑这么大能源的索取,我总是会过去帮他撑住一口气。” “他撑不住,黄粱乡里的人都会死。” “你的朋友们不在了,你应该也会很难过。” “人盟也在找我,死了太多人了,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脱不开身,让你等久了。” “污染源的大致范围也已经划分出来……” 尤斯坦说到最后,“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把事情都料理好了,交代完了再回来。”他又哑声重复一遍,“再给我一点时间,乖宝。” N区的人造人反叛是因为他在10108号身上看见了尤黎的影子,也是因为尤斯坦不想看自己要待下去的世界被搞得乌烟瘴气。 这么多年了,他肩上的担子早就卸不下来。 他是可以去作废人盟的协议,但不止这个世界会跟随着副本崩塌而毁灭,他也会死。 不划算,尤斯坦想。 他等尤黎因为他大脑里的生物芯片又梦到他了,皱起的小脸总算放开一些,才展开骨翼,瞬间消失在原地。 尤斯坦离开的一瞬尤黎却睁开了眼,因为他梦里的尤斯坦消失了,他做不到好梦,身体上的疼痛又找上他。 于是挣扎又痛苦地惊醒。 灯在一瞬被打开,有人几步过来,“怎么了?呼吸这么乱?” 尤黎第一时间是下意识躲了下,“又要打镇痛剂吗?” 他没有力气,声音也很小,还带着刚睡醒的模糊,虚弱得让人听不清。 但04不靠听力,靠声频振动识别。 尤黎看04面色一瞬变得极为难看,又慌忙改口,“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疼,也不是很痛的,我……” 镇痛麻醉剂的针都很长,有时候一场手术下来,最疼的反而不会是术中过程,而是术前开始时的那一针麻醉穿刺。 尤黎这几日瘦了很多,脸蛋上的肉都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抵上04的脖颈上时触感更加分明,不像以前的柔软。 搁得他骨头生疼,等04认真去细究起来,才发现这份模拟出的痛觉神经来源于他的机械心核,这份冰冷显然对准的不是尤黎。 但明显吓到了人,可尤黎像是不怕被吓一样,04的肩颈处埋进来一张小脸。 呼吸是热的,细密的,体温是透凉的,在很小心地蹭他,小声说,“我们……能不能不吵架了?” “不要和我冷战了好不好……” “身体也不舒服,我总是很想哭,通关之后又见不到你了,只能听你说话。” 04终于扛不住,“好,不和你冷战了。” 尤黎仔细看他的表情,但他看东西都有些重影,也听不太清声音,仿佛身体的各项器官都在脱离控制。 尤黎只能笨拙地去试探,“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睡在阳台上?” 04“嗯”了一声。 尤黎小心翼翼的,“我睡着之前好像看到了……” 说到一半又不敢说了。 04没有纠正他话里的睡着,“没看错,刚走了。” 尤黎的眼睛一亮又飞快黯淡下去,又鼓起勇气问,“我们……什么时候通关?” 04哪里不懂他真正想问什么,他低下眼,“暂时通不了关了,再等等吧。” 尤黎骤然松下一口气,他以为是04对他妥协了,眼睛弯起来就抱过去,开心完又踌躇地问。 “我……能不能见一下……” “我想见他。” 04的底线一步又一步地在退,他听见自己的回答,“会让你见的。” 尤黎又弯起眼,蹭蹭他的鼻尖,给人心窝子几刀又递过去一口蜜枣般,“我之前生气了,那些话你不要听进去。” “04最好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0-150 第141章 异种58 手术 失明对尤黎来说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 早在好几天前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太好用了, 像一个破损了的玩具,棉花松软,脱离组织一般让身体无力, 连耳朵也被棉花堵住一般,让他听到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世界。 模糊,不真切。 于是再次醒来时发现眼皮明明感受到光,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片陆离斑驳的世界时, 尤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看着眼前模糊的大致色彩,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下了床。 房间里站着个黑影。 尤黎歪了歪脸,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困难地在辨认,他慢慢走过去, 先是抱,“……尤斯坦?” 没人回应他。 尤黎原本的那份确认又有些犹豫, 他伸出手,指尖摸到人背后冒出的冰凉骨骼时,又绽出一分笑, “尤斯坦!” 他用气音轻轻埋怨, “怎么不理我,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他之前有把尤斯坦认错成04的经历,但这一次,即使尤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也能凭借一个影子认出来。 只有尤斯坦会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想上前又不上前, 想触碰又不敢触碰。 这次也是,尤黎看不到尤斯坦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理他, 于是迷茫地仰起脸,但他找不准尤斯坦的眼睛在哪。 努力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放弃般拽了拽人的衣角。 直到面前人弯身把他抱起来的同时,低头将唇抵在他的耳边,嗓音嘶哑地重复,“嗯,我在。” 尤黎怔了很久才弯起眼来笑了一下,用脸蹭了蹭人,他不知道自己蹭到了哪里,凭借触感来猜,应该是鼻骨的位置。 后知后觉,原来不是尤斯坦不理他,而是他听不见了,只有离得这么近、这么近的时候,他才能听到一点。 尤斯坦将他抱起来后却久久未动,过了很久很久才深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问他,“怕不怕?” 他的爱人在他的颈窝里摇头,“不怕。” “你总是抱我走,都不舍得让我下地。” 仿佛在说有尤斯坦在,他就不怕。 “我不需要自己看路……耳朵也能听见你说话,够用了。” “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尤黎有一瞬闷痛,他有些茫然,来不及去追究它起源于身体的哪里,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通关之后吗……通关了,它们应该会回来吧?游戏不会自动治愈吗?” 如果不会治愈,他还怎么继续通关,赚很多很多的积分,让哥哥们可以和自己一起回到现实…… 尤斯坦,“通不了关呢?” 尤黎有些安静下来,他想了想,问,“你还是不想放我走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尤黎看不见尤斯坦的眼神,他靠在人怀里,想了很久才说,“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不怕了?” 尤黎听见他耳边的气息瞬间重下去。 “但你总是愿意放我走的,我知道。”尤黎抬起脸,他献过去一个吻,他不知道自己吻到了哪里,用手捧住了,才发现那是尤斯坦的额头,他拍了拍尤斯坦的背,“从R区离开后,我就一直没有好好地见你过。” “上上次三区爆炸了,上次我睡过去了,我总是很困……本来以为这次总算可以在离开前看你了……” “不过没有关系,你来了就好。” 尤黎很苦恼的,“我亲不到你,你亲亲我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一个又沉又深的吻。 他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身体状况差到不能再差,可能也是知道一些,能感觉到一些的,但是就像尤黎自己说的,有尤斯坦在,有哥哥们在,他总是不怕的。 所以听不见没关系,看不见也没有关系。 他想的人来了就好了。 一吻过后,是尤斯坦沉重又紊乱的气息,他的唇峰抵在尤黎的耳边,低低地哄,“眼睛会好的,别怕。” 他的嗓音很哑,尤黎有些担心,“……怎么啦?是不是三区那边的事让你太烦了?这几天你好忙,现在才来,拯救世界是不是很辛苦……” 他话还没说完,紧随而来的又是一个烫得吓人的吻,混乱,气息浑杂,无法自控般,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一样的深,又苦苦抑制住失控的冲动。 尤黎像是一摊水,可以包容住他所有的坏情绪,笨拙地去学着回吻,在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勉励地用拍拍肩、抱抱背的方式去回搂。 他猜尤斯坦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好可惜,他看不到。 这个吻蔓延至他的耳侧,流连忘返许久,气息些许在颤,不稳,最后不舍地又低吻了一下,才转移阵地。 尤黎看不见,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吻到自己哪里,以致于每一次的变动都像在开盲盒一般,忐忑、不安,只能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移动去猜。 他能感觉到尤斯坦的发抵在了他的面上落下,如羽翼般的触感。 炙热的气息顺延至他的脖颈,尤斯坦没有低头吻他,而是想往下吻其他地方了,就抬臂把尤黎抱得更高一些。 尤黎坐在他的掌心和手臂上,被托抱得越来越往上,腰背处都是烫人的指腹,最后坐不住了,掌根已经深陷进他的腿肉里。 过分重的力气让这次的混乱中都带着一种痛,刺磨感,尤黎脑海中白茫一片,眼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眼泪胡乱地溢出。 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 直到他伸手去挡,快叫人连手指都恨不得在口里滚一圈时,才后知后觉那是野兽一代又一代茹毛饮血中,进化未完全遗留下的舌面倒刺。 他想到了尤斯坦情绪抑制不住时,瞳面竖起来的那一抹金线。 他刚见到尤斯坦时总是不懂为什么对方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都是羽蛇神激化的黄金瞳形态。 现在他明白了。 他以前会怕,会怕得缩到床底的角落里,怎么被人哄都瑟瑟发抖地不敢出来,最后叫人拽着脚踝上的锁链硬生生拖了出来。 但尤黎现在睁着看不见的双眼,想竭尽所能地抚平对方所有的不理智。 太烫了,体温是情绪失控的热,吻也是,舌面也是滚烫的,烧得尤黎仿佛踩在岩浆底下,烧疼得仿佛他也会跟着融化。 所以他一遍遍地拍肩拥抱。 告诉尤斯坦,没事了。 他没事的,不用难过。 数不清过了多久,尤斯坦才冷静下来,草草收场的结尾是他含着尤黎的泪,在尤黎的眉眼处温柔地吻下。 “乖,会没事的。” 这次轮到尤斯坦说。 尤黎被匆匆带出去,他衣角的凌乱和面上哭过的痕迹都不加掩饰,他有些怕04看见会生气,还在笨拙地准备把衣摆理齐。 听见耳边传来尤斯坦平静的语气。 “开始吧。” 除了些微嘶哑,听不出里面有残留刚刚的任何情绪,这显然不是在对尤黎说。 尤黎后知后觉,04刚刚一直等在门外面,可能什么都听见了,可能现在就看着他理衣摆。 尤黎一时间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说他的眼睛不行了,还是耳朵不行了,刚哄完尤斯坦是不是又该哄04了。 很忙。 尤黎听不清04说话,直到他被尤斯坦抱着往前,似乎离04近了,他才问,“开始什么?” 04在他头顶说,“手术。” 尤黎眨了下眼,呼吸有一瞬滞停“……什么?” 04却并没有回答。 尤斯坦,“之前你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你的脑神经开始病变,压迫到了眼后血管,才会导致失明,听力也被影响。” 尤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听得似懂非懂,他直觉哪里不太对,想了很久却没想出来,片刻才想到过去这种给他解释的角色一般都是04在扮演。 而现在却是尤斯坦在说。 为什么不是04和他说? 他以为是04不愿意和他说话,但他被尤斯坦交给04冰凉的怀里时,又听见了04的声音。 “手术会有风险,不过我亲自来,不会有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麻醉。” 04把人放到冰凉的手术台上,这几日尤黎的麻醉用量远超正常使用值,为了减少副作用和疼痛,他还拆了几台医疗机械,做了一个呼吸麻醉用的麻醉机。 尽管尤黎并不知道,只是一个眼部手术,为什么会用得上静吸复合全麻。 冰凉的液体随着穿刺针被注射进他体内时,尤黎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大脑不断给他传达沉睡的信号,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个风险有多高,04是不是骗他的,是不是高到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所以尤斯坦才会那么失控…… 但他又想,04好像从来没骗过他。 于是尤黎放任自己陷入了昏迷中。 第142章 异种59 这座无人之城静静伫立落在雪…… 手术很成功, 尤黎全程无痛无意识。 他醒过来的时候镇痛剂的效果仍有残留,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术后疼痛。 但他却并没有重复光明,眼睛好像还变得更差了, 术前好歹还能见一点光,现在尤黎不仅一点光都见不到,眼前一片漆黑,异物感还特别明显。 他抬不起手, 麻醉药效还没有过。 少年苍白细瘦的脸枕着雪白松软的枕头,细碎的黑发搭落在上面,他的眼睛上缠着一层白色的纱布,遮住了眉眼,仅露出的下半张脸唇色也难看的发白,呼吸很轻。 尤黎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是趴在床上的, 脑神经手术是从他的后脑下手的吗? 他有点怕后脑的伤口裂开,不太敢动, 虽然尤黎现在感受不到伤口在哪。 有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体内,尤黎呼吸了很久,才感知到他手背上的一点冰凉——他在输液。 他像是瘫痪了, 一动不能动, 也不知道04和尤斯坦去哪里了,尤黎很累,前所未有的累,但他的呼吸却仿佛前所未有的顺畅, 因为趴着的姿势, 还有些闷坠感。 但比过去实在是好太多太多了。 尽管尤黎什么都看不到,他却总觉得这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来说变得不一样了。 他听到风的声音,从窗缝处钻进来, 有些凉,中和了暖意…… 尤黎闻着鼻尖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掺和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但他又熟悉到不行的西药味…… 他听着风,慢慢睡了过去。 尤黎清醒地在梦里游离许久,才被脸上的触感唤醒,有人在摸他的脸。 炙热的指腹不断地在他的五官上一点一点触碰过去,避着他的眼睛,拇指一下又一下刮着他的脸肉。 仿佛在记下他面上的每一寸位置。 尤黎看不见,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只能用脸回蹭过去。 那只在他脸上的手停了一下,怔了怔,随后低哑着问,“醒了?” 指腹移到尤黎的嘴巴上,微微揉弄一下,才俯吻下来,“身上有哪里痛?” 尤黎摇摇脑袋。 他面前的人“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不痛?” 尤黎点了下头。 他又等了一会儿,感觉不到对方的回应,才主动去抓住尤斯坦的手,“真的不疼,没有骗你的,是不是一直在给我输镇痛剂……” 麻醉的药效应该过了,除了镇痛剂仿佛没有其他他术后疼痛消失的解释。 “怕你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自己忍着。” 尤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对方怀里,他从人身上撑起身,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摸索着移到自己的脸上。 他摸到自己眼上的纱布,“手术是成功了吗?我呼吸一点也不难受了,耳朵好像也好了一些,可是成功了,为什么还蒙着我的眼睛?” 尤斯坦顺着尤黎的手臂摸上去,阻止人乱动的动作,低声,“最近入了冬,下了雪,地上都蒙着一片白,怕你的眼睛被刺到。” 尤黎歪歪脸,“雪盲?” 尤斯坦,“手术过后需要一段恢复时期,别乱动,你的身体还很脆弱。” 尤黎很乖,尤斯坦让他别动了,他就不动了,“那04去哪里了?” 尤斯坦静了很久,他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响在尤黎耳旁,“最后这点时间,你也要问别人?” 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沉在尤黎脖颈处,声音沙哑,情绪似乎很不稳定。 尤黎有些茫然,“我快离开这个副本了吗?” 尤斯坦只给出两个字,“快了。” 仿佛并不想回答。 尤黎摸不准,但他不笨,一边想一边察觉到尤斯坦身上一些违和的情绪,不理智,有些狂躁般,在他的脖颈间气息变深了很多次。 尽管他又极力忍耐下去,克制地让尤黎不宜察觉,但失去视觉后,尤黎的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明显了。 除了被芯片影响的时候,在他的记忆里,尤斯坦的情绪一直很平静沉着。 脑子清醒很多后,尤黎没有之前昏沉时的混沌,他在想,想04在他面前说过的话,想尤斯坦现在的不对劲。 “是因为污染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吗?”尤黎用气音说,“之前04说,我的病变度上涨到百分之八十就会撑不过去,所以他选择让副本崩塌,另辟蹊径……是因为我不能用正常的办法通关。” 尤黎脑海里的线越来越清晰,“正确的通关方法……是……” 尤斯坦,“病变度百分百并成功。” 怪不得……04一开始就让他去和智械人改造相关的N区,又进入了R区,改造了世界库数据,抹除了研究所有关尤斯坦的信息,为了让他得到尤斯坦大脑里的芯片控制权大费周章。 因为04从一开始就想让他“吃”掉尤斯坦,让他走人造人改造的路通关。 病变度达到百分百,成功存活下来后,污染对玩家就再也不是危害,既然污染已经不是污染,那么这个世界不再存在污染区。 对于病变完成体的玩家而言,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是未污染区。 所以每一次有新一批的玩家进副本,黑海里的污染都会进行爆发,尽管这会导致失守区越来越多,但换一个角度,这同时也是副本在逼迫他们不得不去重视自身迅速上涨的病变度,并催促他们做出选择。 一开始副本的平和阶段也给他们提供了刚进入大型副本时的探索时间。 如果有聪明的玩家,说不定早在前期就给自己装上机械臂,上到三区签下属于自己的人造人项目了。 副本前期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尽管一套房的资产很难挣,但一条机械臂,想想办法还是买得起。 但尤黎一直很排斥这种做法,可仅仅靠他自己,他又根本撑不过去病变上涨时带来的身体恶化。 可现在不知道什么原因,04可以无视游戏限制,给他做了手术,清除了他体内的危险源,让他的病变度可以安全的上涨,所以等上涨到百分百了,他就会离开这里了。 幸好……陈双他们后来因为污染不正常的极速加剧最后还是给自己装上了智械人的义肢…… 尤黎想了很多,最后他只是低低地问,“那天我把手环给你,你看见芯片的控制人是我时,你是不是很生气?” 他抱在怀里,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人,在他们一次面都还没有见过的时候就杀了他,终于见上了,心里想的还是怎么才能杀了他。 背叛,隐瞒,视而不见…… 种种这些,却只换来尤斯坦的一句“过来我抱一抱你”,仿佛一个久等未至的拥抱,就足够抵消一切。 尤黎摸索着抱上他的脖颈,“我没有对你说过谎,我从没想过那么做,所以我把手环给你了。” “尤斯坦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尤斯坦耳边的声音很轻,他听着,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记着这句话。 “你消失了我会很难受很难受。” “我一直在说,可是你从来不信,我会赚很多很多的积分,不想你再适应这个很烂很烂的新世界。” “我想让你回现实世界和我一起活。” 尤斯坦似乎笑了一声,转瞬即逝,“所以才不能留在这里陪我?” 尤黎抱住他,没有抚摸到记忆里熟悉的骨翼,他抓着对方平坦宽阔的背部,想去亲记忆里熟悉的黄金瞳位置。 但尤黎看不见,亲错了地方,他亲到了人的下巴上,他弯起眼,“等你拯救完这个世界,说不定我的积分就攒够了。” 他来把尤斯坦从这个世界拯救出来。 尤斯坦良久才低低闷笑道,“好。” 很短促,温声应和,“我等你。” 他们在E区下的第一场初雪里接吻,风裹着细碎的雪和冰拍打在窗户上,不绝于耳。 透彻的玻璃上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 人类和不像人的异种。 在尤黎看不见的地方,上面倒映出尤斯坦缠着厚重纱布的背,纱布下的两裂伤口和被掏空的肉正在腐烂。 它蚕食着尤斯坦剩余不多的理智。 他活了这么多年,是人造人里的长生种,但岁月的侵蚀在这一刻显露出它的残忍。 时间在磨损上一视同仁,一视平等。 尤斯坦拥着他的力道愈来愈重,尤黎的手连着输液针,他感受到一阵刺疼,针好像在混乱中让他不小心挣脱开。 他闻到血腥味,似乎是他手背上溢出的鲜血。 但尤斯坦却毫无反应,他耳边的气息越来越混乱粗重,不像人类,像即将克制不住理智的非人种。 但尤黎却没有最初的危机感,他已经不害怕尤斯坦身上不属于人类的一部分了。 “针……好像掉了。” 尤斯坦的所有动作一瞬停了,他像是被迫冷静下来,浑身浸在冰水之中,片刻才问,“我看看。” 尤黎把手举起来,“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尤斯坦抬手触碰上去,他一动不动很久,尤黎的耳边只剩下他不稳的气息, 片刻,才感觉到对方似乎迟缓地低下了头,唇舌含住他的手背一部分,将鲜血舔舐殆尽。 等做完后,尤斯坦才笑了一声,他哑声,“不怕,痛不痛?” 尤黎迟疑,有些奇怪,“我没有怕。” “不痛了,不怕你的。” “好乖,再亲一下我好不好?” 尤黎很听话,他仰起脸,这次亲到了尤斯坦的眉骨处。 尤斯坦,“人盟还在等着我,我不能久待。” 尤黎愣了一下,“好。” 尤斯坦,“等你睡着,我就走。” 尤黎,“……好。” “要好好吃药。”尤黎的精神再受不了任何刺激,他什么都不愿再让尤黎知道,尤斯坦又低声道,“不用太想我。” 这次他依旧是在尤黎睡着时离开,他推门而出,快离开前在门口处顿了一下,习惯性地回过头,等了一会儿,才将门合上。 他闭上空洞的眼眶,“别再对这里出手。” 眼眶内不断渗出的血填满了无物的深渊,尤斯坦往前走,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往前走。 04,“它能撑多久,得看你对人盟的遗言能有多长时效。” 尤斯坦没有给出过多的评价,也并没有再说其他,剩下的话对他和04都很多余。 他空着手离开,没有剑再能提。 雪积得越来越厚,似乎要将污染和尸体以及所有的不堪全部掩盖,只留下看似和平圣洁的一幕。 黄昏下,E区仿佛陨落前的帝国大厦,只剩下入侵后病变的异种,这座无人之城静静伫立落在雪中。 它默默死去。 第143章 异种60 雪融 E区的雪在这几日下得很大, 尤黎倚着窗,总是能听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于是他眼上的纱布一直没能摘下。 他一直在等雪融, 但总是怎么等都等不到。 他记得尤斯坦说他刚做完手术,还很脆弱,很容易被雪面的反光刺到影响。 所以尤黎很听话地在保护自己的眼睛,他看不见东西, 手环的盲人模式也不太熟悉,只能一天天地等。 希望雪快一点融,希望病变度上涨的速度再慢一点。 能让他在通关之前再见尤斯坦一面。 他记得尤斯坦说自己很忙,不能久待,但通关之前,尤斯坦应该会来见他一面的…… 所以尤黎多等一些也没关系。 他每天都在算, 距离自己的病变度上涨到百分百还有多久时间,算自己的积分还有多少, 在离开三区后他就已经拜托04把三区的房子出手了。 两千多万的积分又回来了,虽然在这个副本待了很久,但是还算值钱…… 尤黎看不到, 没有事情干, 他就会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小金库,这两天就问了04有不下十次他的积分还有多少。 他很少会这么问,这么急切又反反复复无数次地问,一次再一次地确认。 连尤黎自己也不清楚他在不安什么。 他把手贴在窗上, 因为看不见阳光, 只能用触感去体会,平日里冰凉的窗此时有了一些温度,因为被直射太久, 所以是温热的。 尤黎偏了偏脸,他跪坐起来,蒙着白布的眼近过去,肤色透白,去感受被阳光晒着的感觉。 连发丝披上光的碎金色彩。 阳光出来了,是不是雪就会开始融了? 尤黎连忙要从被子里奔下来,他还是不太习惯看不见的时候,一脚踩了空,砸进04怀里,一点都不害怕地抓着人问,“出太阳了!雪是不是融了?我可以摘纱布了吗?” 他听见04过了很久才出声,“再等等吧,雪还没彻底融,这会儿停了,晚上还不一定下不下。” 尤黎有些低落,“看一眼也不行吗?” 他看不见04的神情,只是觉得对方的声音异常低冷,“不行。” 片刻又让步一些。 “等回了系统空间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包上了防撞的海绵贴,包括地毯也铺满了卧室角落,这还是04趁尤黎睡着出门时在E区搜罗回来的。 花了半天的时候才做了一小半,没包好的地方他不让尤黎去,尽管离通关也没剩几天时间了。 尤黎被好好地放在地毯上,他有些无措,说了声“好”,04让他牵手,“再去做一下检查。” 他握住04的手,被带出去之前,还是迷茫地回头望了一下照到他身上的阳光。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这家酒店现在属于无人管控状态,04花了点启动了备用电源,又远程指挥了N区几个医疗机械过来,做了一个大型的医疗舱。 尤黎被引导着躺进去,他听见舱门渐渐合上的声音,关到最后,响起了一声闷响。 他的所有呼吸也一瞬间被这一声攥紧,密闭的舱体放大了耳边所有的声音,医疗舱启动的嗡鸣声,运作的滴——滴——声。 尤黎像被关在一个他透不过气的狭小空间里,他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子,眼前一片漆黑,一声声“滴——”急促却又有着规律。 它钻进了尤黎的脑子里,让他的心也被迫着跟着去数那一声声的间隙停顿。 他听见医疗舱里的传声筒响起04从外传进的声音,说他的手术伤口愈合得很好,身体各项数据在稳定恢复,病变值上涨到百分之83.41了…… 医疗舱打开后,尤黎迫不及待地从里奔出来,耳鸣,心跳声巨大,迈出来时腿软到踉跄,仿佛只有04抱着他时,他才能看着对方冰凉的体温喘口气。 04,“怎么了?” 尤黎摇摇头,“没有事,可能是不习惯。” 04擦擦人湿透的眼睑,好像上上下下把他查看了一遍,确认没事,“下次不做这个了,我亲自检测。” 尤黎弯起眼,“好。” 身体恢复所需要的能耗占据了尤黎大部分的精力,他在窗边的小窝里又睡了一觉。 这几天他总是喜欢睡这,因为这里离窗最近,雪融的第一时间,他能够感受到。 尤黎枕在冬日的阳光里睡了一个温暖的下午觉,醒过来时,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窗玻璃。 他笑起来,下意识回过头,“04?” 身后的空间一片寂静, 尤黎没有得到回应。 04好像不在,那他给04一个惊喜好了,尤黎抬起手,摸到脑后打得那个结。 他的手有些笨,摸索了很久,眼睛上的纱布才有些微的松懈。 尤黎面前就是光洁透明的窗,玻璃上倒映着他乌黑的发丝和脸,下午的阳光是温和又不刺眼的,纱布从随着他指尖一个细微的动作,从他眼上松落下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开,缓缓地往下掉。 他睁开眼,看见里面的自己。 眼睛上的所有笑都在一瞬间凝固,尤黎伸出手,点了点上面那一丝碎金。 他缓慢地阖了阖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无限延长,尤黎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所有的空气都在一霎那离他远去,耳膜空鸣作响。 给身体供血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被那个他久等未至,但最终还是来临的子弹击中破碎。 他空前剧烈的呼吸,看到身后也有一道即将愈合的血线时,背都匍匐佝偻下来,失声般急促地用喉咙吸气。 单薄的衬衫盖不住他震颤的背骨。 血和泪分不清是哪个先滚落下来, 只剩下听不见一点哭声的死静。 04拿着恢复剂过来的时候,看见E区重新落雪时,省了些心,他并不想因为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和尤黎继续无味的争吵。 除了多添点烦躁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进来时,看见人侧躺着蜷缩在一边,04俯下身,把人抱起来,“每天都睡这么久,眼睛有没有不舒服?” 尤黎摸了一下眼睛上的纱布,摇了摇脸。 04下一瞬神色就变了,指腹揉搓了一下尤黎的耳侧,手上赫然出现了一点红。 他托起人的脸往一边抬过去,看见了耳蜗里面干涸的血痕,“耳朵怎么了?” 尤黎茫然,不等他说话,04就抱着他急匆匆往外走,他问,“怎么了?” 04言简意赅,“有血。” 尤黎抱住他,“可能是因为医疗舱,我进去的时候耳膜被震得很疼……” 检查影像出来后的确是因为耳部遭受的压力过大而引起了外耳道损伤,再严重一些很可能会造成鼓膜破损。 04和他作了再三保证,让尤黎下次一定要及时说。 尤黎总是很乖,很听话,他要求做的事也总会听着去做,04用棉签将血痕清理干净,为了防止感染,只能临时出门找药。 显然,他最初没有预料到这种突发事件,并没有提前备置耳液。 他出门时,让尤黎乖乖待着,他很快就回来,04低声,“左手边是纸巾,摸到了吗?继续出血擦干净就行,不能堵。” 尤黎过分的安静,幅度很轻微地点头。 04,“洗手间在右手,下来的时候别再那么快,慢一点。” 尤黎弯起唇角,脸侧出现一个很浅的窝,“好。” “水,零食,在我回来之前把恢复剂喝干净。” “嗯。” 04捏他的鼻子,“保证完成任务?” 尤黎偏偏脸,想挣脱开,“会的。” 04一切都叮嘱到位了,才转身出门,因为尤黎看不见,他偶尔会用尤黎大脑里的系统看一眼,但就像他清楚的。 尤黎很乖,一直坐在椅子上,拿着恢复剂喝,喝得很慢,没有哪里不好,只是过分的安静。 动作和行为都有些迟缓,做下一件事之前还会迟钝很久,表情也有些滞停。 04算了算,确认今天的药已经喂过了,才松懈下眉头,他迈进雪中,直奔已经闭门的药店,费了些时间把锁给拧了下来,推门进去。 在货架上找到耳用药液,用数据库对比了解各类药效,知道人受不了疼,又备了一个有止痛药效的滴瓶。 04裹挟着E区的风雪回到酒店,等待着升梯到顶楼,脑海中还在反反复复地分析着尤黎刚拍出来的耳侧影像数据。 他推开卧室的房间门,看见了桌上已经喝完的恢复剂,因为找不到垃圾桶在哪,所在放在这里,等他回来扔。 他掀起眼,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卧室。 第144章 异种61 我在 从酒店到地下停车场的路并不好走, 天很冷,尤黎没有什么厚衣服,他的身上依旧只有他刚来副本时穿的那件单薄外套。 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口罩来保证自己的呼吸频率正常。 他在地下停车场找到04带他来的那辆黑车, 手环里认证过他的权限。 在车子启动前,尤黎又用纱布把自己的眼睛遮上了,他离开前听见外面又下了雪。 他怕伤害到这双眼睛,于是宁愿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什么都再看不见。 车子也是一个密闭空间,他的眼前漆黑,只有风雪被车轴破开的嗡鸣声。 尤黎的呼吸又急促起来,他偏过脸,额角贴到冰冷的车窗上,一边是车内烘到让人眩晕的暖气, 另一边是外面冰凉的冷风。 他的呼吸很静,长时间都维持一个姿势, 很久没再有其他动作。 仿佛已经死去。 他的眼前似乎又不自觉地溢出了些泪,在尤黎控制不住情绪,骤然深呼吸的同时, 他耳里又溢出了一些血。 他像上次一样, 毫不知觉,也没有去擦。 过了很久才终于平复,湿透的纱布又重新被外面的冷风吹干,所有的一切都悄无声息。 尤黎等了很久, 才等来脑海中仿佛尘埃落定的一句。 “瞒你是我的不对。”04重新进入电梯, 直奔地下停车场,他用系统视角看了很久,重重深呼吸一次, 开口,“别乱跑,把车停在路边,我去接你——” “我们……好像不适合在一起。” 尤黎靠着窗,用气音说。 04停在离他最近的车辆上,准备入侵车辆系统的动作瞬间停下,他闭上眼,少顷,平静地伸出手一把将车门撕下来扔到地上。 他弯身钻进去,踩死了油门。 04,“你去找他?你知道他在哪吗?”他语气冷淡,“外面这么多入侵的病变失败生物,你清不清楚高速移动的车辆在它们眼中和靶子没什么区别?” “停车,不然我现在就把车远程锁了。” 他最后重复一遍。 尤黎眼里的泪一瞬滚落下来,背部近乎弯曲成一个让人胆颤心惊,担心会折断的弧度,他胸腔不正常的起伏,眼睛在流,耳朵里的血也在溢,“我好怕……我好怕啊。” 他反反复复地囫囵在说。 声音里含着口水和泪,让人听不清楚,04只能听见尤黎即便断气都要说出来的这一句,“我们分开好不好?” “你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 “你不要再在乎我了好不好?” 04瞬间调换出那辆车的控制系统,准备下手之际,他耳边又响起一句几乎让他听不清的断句。 “上一个是尤斯坦,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你了?我好怕,我不想这样,我好怕——”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因为我受到伤害?我想你好好的,我不想再这样了,04……” “我知道你为我通关做了很多,但如果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在福利院的时候那次治疗是为了清除我们之前任意一个人,如果一定要留下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一直都是我?”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去牺牲——” “如果我早知道,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他会因为我跳下去……” 尤黎说到一半失了声,车里一时之间只有他痛苦又努力的吸气声,他只能在心里想。 他很怕死亡,因为他前半生都在福利院和医院里度过了大半辈子,他还没有去过很多地方,感受过世界有多么美好。 他很怕死,他很想通关。 但为什么他每次通关都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小丑和他一起跳了下来,他把刀刃刺进了L的心脏里,他让019看着他走,尤敛被天火烧成白骨,尤斯坦把眼和骨都给了他—— 那下一个呢?下一个会不会就到04了? 尤黎不知道,他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如果早知道,那么他一定会及时止损,在第一个副本的时候就会及时止损。 他走到现在,肩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人,他不想再继续走,但他依旧不得不继续走,他只能一遍一遍麻木地数着自己再巨额之下根本不够用,稀少到可怜的积分。 在尤黎看见暖阳下金色的玻璃上,自己倒映在上面的一双眼睛时,他从没有那么恨过自己。 他恨自己的无知,他恨自己的无力。 “我好怕,我好恨自己啊……” “你为了我,每个副本都给我很多提示,我真的好怕有一天你也不在了,我知道你很好——” 他总是说04最好了。 “但我不想那么心安理得了。” 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对他那么好的人。 尤黎一遍又一遍抹面上的泪,他撑着座椅,让自己直起身,“对不起,我不告而别。” 眼隔着纱布被冷风吹得刺疼干涸。 他再流不出什么。 风雪把尤黎的一句句“对不起”都传到04耳边,发颤的,轻不可闻的,带着断咽的。 让04被吹得生疼,他闭上眼,不再出声。 尤黎重复得唇都苍白起皮,他脑中再得不到任何回应,车里车外都一片死静。 慢慢的,他停了,也不再去说。 好像他们就止步于此。 这辆车穿过E区,驶进D区,又绕过三区砸下来的破碎地壤,在黑海的边缘停下。 海风呼啸,天与雪都苍白一片,只有岩石和海面沉到发黑。 车门打开后,自动驾驶终于停止,车里走下来一个蒙着眼,面色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少年。 不远处,是背后捧着缸中之脑的南柯。 他用机械臂支撑着身体,高高矗立在海边的断壁上,旁边是尤斯坦留下的各区守城者,还有不少清道夫。 尤黎看不到,他微微侧过脸,听见越野车的熄火声,林月几人见到他面上蒙着的纱布时都一时无言,最后还是陈双上去领着他走。 南柯驱使着机械臂迈向前,他的背后是一艘重达一万多吨的巨大航舰,吃水深不可测。 “我们都暂时联系不上领主,但他消失前给人盟留下了黑海里污染源的大致范围,能确定在一片海域下,不过并不能精准坐标。” “人盟那边派出了不少能下水潜探的设备,和我们这边的人一起,最后的锁定时间能压缩到一个月之内,不过能否清除污染源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太晚了。”尤黎说,“一个月太晚了。” 清除污染源就能通关,让这个副本在以后都能不被启用,而尤斯坦是副本boss,副本崩塌了尤斯坦会死,那副本恢复正常了,尤黎猜尤斯坦也会好。 但一个月太晚了,他不知道尤斯坦是什么状况,他也不知道尤斯坦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尤黎想了想,“你导入航线,我一个人去吧。”他很有礼貌,“如果可以,请你在船上给我备一点营养液,谢谢。” 南柯确认再确认,“你一个人?” 尤黎点了下头,“我一个人。” 他并不知道他的面前摆着一艘多大的航舰。 南柯指了指几个人,“把回航线也定好,准备点吃的喝的上去。” 他听到那三个人来联系他,说是可以一起下海试试找污染源的时候可是把所有家伙事都备上了,结果一来,不免有些棘手,生怕尤黎死海上了,大人知道后来找他们算账。 南柯最后还是用不多的能量,驱使缸中之脑把黄粱乡的入口分点也安了一个在航舰上。 出了事还能直接进去保命。 “保重。” 他说完踏出一步,把所有人瞬间带入黄粱乡,这里污染严重,病变度没满的人多停留一分都是在加速死亡的速度,林月他们也同样不能多留,黑海边顿时只剩下尤黎一个人。 他感受着无边又刺骨的海风。 手和脚都冻得没有任何知觉,但尤黎还是摘下了眼上的纱布,往前迈去,看到面前是这么一艘巨大的航舰时也只是缓慢眨了下眼睛。 等他上到甲板后,一早定好的航线模式自动启动,尤黎就站在边缘,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艘航舰无比巨大,尤黎站得地方离海面有五六十米高,在黑海和航舰的对比下,他比一粒米都大不了多少。 他冷到呼出的气都快没了热雾。 但尽管尤斯坦不在了,他的眼和他的骨都会保护他,南柯的担心实在多余。 尤黎等了不知道多久,才感受到航舰终于停止前行,静止在海面中心。 他并不知道污染源在哪,也不清楚要怎么去到海面之下,但尤黎打开系统商城。 他眉眼处快结了霜,眼睛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后,是一片清透的黑。 他低下眼,看见自己细瘦冻白的手心浮着一点微弱、没有任何温度的火。 他闭上眼,把它拢在自己手心中。 “我还能再见你一次吗?” 海风快将他的声音吹散。 他脑海里闪过贯穿地底的福禄寿列车,困在N区地下上百年的不周山,屹立在虚无里的黄粱乡。 尤黎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成千上万的长明灯和无穷无尽的牌匾,仿佛他身临其境,在青灯古佛旁求着机械时代早已陨落、不会再有任何信徒的神。 “夫君……” 有人在他耳旁说。 “我在。” 第145章 异种62(完) 恭喜,你通关了…… “受委屈了是不是?” 一只修长白润的手从后伸出, 伴随着曳地的墨发向前来,指尖从下往下托住尤黎的脸。 他被人抱在怀里,眉眼被触到。 “让我瞧瞧。” 整片海域都无风自动起来, 像是凭空出现一只无形的巨手,祂将海搅动,如水中幻境,梦中倒影一般, 过往数百年一一迅速加载。 最后定在眼前的,是他的小夫人站在离海面数十米高的地方,摇摇欲坠。 冻到眼都结了霜。 尤黎的身上凭空多了一件大氅,将它连人带衣都包在里面,暖意瞬间将他裹在里面。 虚影将冰冷的海风和霜雪都挥去。 “我没有办法……”尤黎第一个吐出的字还是正常的,第二个字接着, 就止不住鼻音,“我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尤敛像过往一样捂住他的口。 一根食指抵在尤黎的唇上,同他耳鬓厮磨地轻声阻止,“为夫知晓, 莫急。” 有黑雾扫过尤黎全身。 “身上多了这么多脏东西。” 尤黎眼前骤然一黑, 轻微的刺痛后,他呼吸间的闷坠感似乎又重新回到身上,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好像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的病变度却停止在百分之九十的高压线上,不再往上升, 也不再往下降。 “我们阿黎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不是?” “剩下的交给夫君来做,嗯?” 尤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听见他和尤敛的身后似乎还多了一道脚步声, 他听不出是谁,他也来不及想去谁。 他声音很轻,有些怀念,“夫君……”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根食指依旧点在他唇上。 落在尤黎身上的墨发冰凉蜿蜒,他身后的虚影只是问他,“夫人所求何物?” 像在问他怎么还不许愿。 而这个疑问仿佛永远都只能这么无疾而终下去,尤黎张开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是熟悉的被剥夺了视觉的感受。 他说,“我想——” “我想……” 巨浪扑打过来的一瞬,尤黎骤然被惯性带得向前倒去,似乎下一秒就会从几十米的甲板上,跌进黑沉的深海中。 但他最后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意识也被带入无尽的黑暗中,让他再次醒来的是鼻尖海水咸腥的气味,但他却并没有自己身处海水中的触感。 他像浸在一片虚无之中。 有人抱着他,无视阻力地往目的地深潜。 尤黎看不见,他下意识喊,“……夫君?” 回应他的嗓音很冷,“是我。” 是04。 尤黎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在喉腔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问,“为什么要来……” “我不接受这种理由这种方式的分手。”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一路不停地到这里?” 自动驾驶的平稳时速根本抵不过追车的超速,从E区到黑海的一路上,04从没有离开过他。 而他身后的虚影犹如长明灯里的三千幻影一般,骤然一现,又骤然消散。 尤黎再寻不到对方的踪影。 尤黎看不见04的表情,他只能听到耳边冰冷又危险的一句,“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现在再当着我的面说一次。” “我说了,你就会走吗?” 他耳边的气息骤然低了一个度。 他们之间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无人再出声,尤黎的呼吸闷起来,他快被这里的平静杀死了。 直到他听到尘埃落定的一句。 “你说了,我就会走。” 明明不大,却如雷贯耳。 尤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被逼得快要淹没在这边无边的深海里,肺部的空气好像一再被剥夺,唯一给予他生命的是托着他往下潜的这个怀抱。 仿佛他说了,他就会溺死在这里。 “你要和我分手吗?尤黎。” 而他身后的人却不给他半点容缓空间。 尤黎眼下的泪瞬间掉了出来,他意识不到自己在哭,锥心的痛片刻不停地刺激着他的泪腺。 他就这么无知地睁着眼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湿了满面。 “我……”尤黎嘴唇微不可闻地嗡动了一下,几乎在用气音,“我们……” 04逼近下来,他的气息就悬停在尤黎的鼻尖上,他没有亲上去,就这么刻意地停在这里,语气冷淡又平静,“以后除了系统提示我不会再和你多说一句话。” “你要和我分手吗?” 他再一次重复问。 嗓音和机械一般,恢复成无机质的冰冷,里面再没有温度,不会再有人捏着尤黎的鼻子,说他又睡这么久,比小猪还要像小猪。 尤黎像是水做的,脸快被泪浸满,湿了一层,他不断地吸气,想说些什么,溢出的却全都是破碎撕扯着的哭声。 被鼻音和泪闷着,叫人听不太清楚,不懂他为什么哭得这么疼。 呜咽的,闷痛的,抽气的。 04低眼看着他,“说话。” 尤黎囫囵说了一些什么,被堵住,连他自己都分辨得困难,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些什么。 他的心理防线都被击破得崩溃。 04气息越来越重,他托着人的手都绷出了一个弧度,嗓音还是低冷的,“我听不清。” 尤黎终于搂抱上来,湿透的脸死死埋进04的颈窝里,崩溃不清地说着什么,重复了很久,听了很久才能听出来他混乱地摇头,说的是“不要”。 几根没有温度的手指插进尤黎黑发里,托着他的后颈用着力逼他仰起了脸。 他被重重吻住,混着泪。 一开始是控制不住地些微粗暴再过渡到他熟悉的热度,接着他所有崩坏的情绪。 04低声,“笨死了。” “下次还敢不敢了?”04用指腹揉搓着尤黎的脸和眉眼,“以后我听到一次,不会再这么算了。” 尤黎的情绪消耗过大,人在剧烈地哭过后会有一段长时间的意识空白,被人放开后,还在无知觉地用口呼吸。 他趴在04的肩上,过了很久,才终于抬起手看了看系统空间的面板,长明灯的标示依旧指明在使用中。 尤黎有些茫然,“我们在哪里?” 他昏昏沉沉,意识仿佛也在海水里沉浮。 04妥协般,“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有长明灯在,04现在的出手不会被游戏察觉,他终于妥协,为了尤黎妥协。 “去哪里?” “游戏源源不断向这个副本注入污染的地方。” 也就是所谓的污染源。 和尤黎当初的高维、低维世界的猜想完美对应上,但他依旧不知道04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只在晕沉中恍惚地问,“到了就能阻止污染继续蔓延,让这个世界变好吗?” 让这个和尤斯坦绑定了生命的世界变好吗? 尤黎得到了确切的回应,于是他弯起眼,看到了黎明前的希望一般,终于有些开心起来。 他想,那太好了,终于没有人会继续死亡了。 “到了。” 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张破了洞的纸,高维源源不断地往里输送进能随着在纸上涂抹的污染物,而现在,终于有人在无限广阔的纸上找到出了漏洞的确切位置。 修改了世界设定,将它补上。 尤黎闭上眼睛,像是终于能安心地沉睡过去,他在一片虚无之中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变得轻快起来,不再像过去一样压着东西般闷。 他手环上显示的病变度在随着剥离开的不属于他的东西,在迅速下降。 长明灯一瞬间进入了使用过后的冷却时间,尤黎的眼前又出现了光亮,他仿佛能通过残留在眼前的系统面板看见04的视角。 E区的雪在融,因为日光总算冒了头,刺破了三区爆炸时直到现在还未三区的灰烟,灰烟地下,是正在重建市区的人类。 他听见耳边响起他熟悉的声音, 却不像过去一样千篇一律。 “恭喜,你通关了。” 第146章 恋爱日常01 鲜花、露水,和阳光…… “现为宿主发放大型副本通关积分奖励——3500000。” 三百五十万?尤黎坐在系统空间的地上, 有些愣神,小声问,“你是不是工作出错了?” 04, “小型副本通关的积分是三万五,中型是三十五万,大型继续是前一个基础的十倍。” 尤黎眼睛都亮起来了,“还有呢还有呢?” 04不带感情地继续念, “因宿主达成完美true end线——世界的漏洞被修补,人类迎来新的曙光,大污染时代从此落幕,此后不会再有生物发生病变。” “现为宿主发放积分奖励——5000000。” 五百万!尤黎的眼睛亮得没边了,跟个小财迷没有什么区别,等着04继续给他发积分。 “通关副本前您的信用点已积累到21300583, 现已全为宿主转化成积分。” 这里又多两千万了,下一次大型副本居然可以赚到快三千万的积分, 加上尤黎自己的,还有哥哥的,现在他的小金库已经快有五千万的积分了。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羽蛇神的眼, 祂厌恶鲜血与战乱, 是玛雅文明信奉的神祗,象征着死亡和重生,激发后有七日冷却时间。” “请小心使用神明的眼,品质???”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尼德霍格的骨翼, 传闻中尼德霍格是一只盘踞于世界之树底部的绝望黑龙, 它的双翼承载着死亡。” “请小心使用黑龙的骨翼,品质???” 尤黎一下安静下来,眼睛也黯下去, “长明灯激发的时候,它们不是已经从我的身上离开了吗?” 04结束工作,“是离开了,但你的身体曾和它们融合过,还是留了点东西下来。” 尤黎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就听到一句,“想吃什么?” 尤黎不太想吃东西,“都可以。” 意思是让04随便从商城里挑一些吃的就可以了,他一会儿就会去吃了。 尤黎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他从柜子上拿了一个小镜子,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很清透的黑色,一哭起来就会雾蒙蒙的,瞳仁乌黑,但尤斯坦的眼有细微的不同,瞳孔偏细,漆黑,盯着人看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尤黎看了自己的眼睛很久,想从里面找出一些痕迹,但他看了很久很久,里面都看不到一点金色。 这似乎就是他的眼睛。 尤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恍惚,又松下一口气,弯了下眉眼,问,“那最后……他怎么样了?” 语气里有些踌躇。 虽然最后04来帮他了,但尤黎还是不怎么敢在04的面前提另一个人的名字。 04并不想再提这件事,语气冷淡得像是再多余说半个字,“副本都封锁净化了,还能有什么事?” 尤黎一下开心起来,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副本的结局更好的存在,他的哥哥和世界都得到了拯救,自己和其余玩家都平安地通关。 刚刚还不想吃东西的他一下子有了食欲,等尤黎从镜子里回过神,发现他的卧室外面似乎有一些动静。 尤黎走出来,他穿过长长的庭院,在被打造得像是一个到处都是鲜花、露水和阳光的系统空间里,找到了站在岛台前的04。 于是尤黎穿过鲜花、露水和阳光——他本来就依靠这些赖以生存,他奔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人。 尤黎语无伦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没有听见道具提示,副本里的东西也可以被带回来吗?” 04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刀放下,高高举起双手,不让尤黎乱扑腾蹭到他手中的油,他低声说,“不可以。” 尤黎迷茫地看他。 04好整以暇地问,“但这是你的东西,是你的道具吗?” 尤黎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把它从副本里带出来了?” 04应了一声。 尤黎眼睛亮晶晶的,从04的背部蹭到前面,抬手去搂抱着,鼻尖和眉眼都凑上来,“那我们可以一起下副本了吗?” 04挑眉,“作一次弊还不够?还想作多少次?” 尤黎抿抿唇,小声说,“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作弊吗?” 04让他下来,别耽误自己做吃的,“不行?” 尤黎很乖地松开手,等到一旁,他问04,说自己有些无聊,可不可以看一下系统商城。 04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了系统面板,尤黎不能动不能看的那些东西依旧是灰色的按键。 尤黎打开联系列表,找到了“L”,他的联系人里只有这一个人,但他在上一个副本里待了快有四五个月,四舍五入都快有半年的时间了。 出于礼貌,他还是先看了看他的这位救命恩人,在这几个月里有没有联系过他。 但他点开才发现L这几个月里统共只给他发了一句话:[出副本了吗?] 尤黎回:[刚出来!] 他回复完又点开系统商城,划了很久,又来来回回对比,花了两积分给04买了两件东西。 付完积分后,它们瞬间出现在尤黎的手里,尤黎把它们展开来两相对比了一下,选择了其中一个。 尤黎抱着它来到04身后,踮起脚给人戴上。 04低下眼,是一件很可爱的小猪围裙,图案非常粉嫩,他调出面板发现不止这件,尤黎还买了一件小乌龟图案的。 一笔账都没放过。 04面无表情,“很无聊?” 尤黎很乖地摇摇脸。 04,“无聊就过来帮我。” 于是另一件小乌龟围裙就套在了尤黎身上,说是帮,但尤黎拿的刀,都是专门用来切水果的不伤手塑料板片。 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除非必要,04不会让他接触这些东西,厨房用具都不行。 在04来之前,尤黎根本没在系统空间看见过这些刀具,但他用塑料板切东西也不生气,仔仔细细地把水果都剥好皮,一个一个片好。 用榨汁机的时候04也没有教他,让尤黎自己一个人看说明书学。 榨汁机刚响起来的时候还把尤黎吓得往后躲了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慢慢的,尤黎就感到了好玩。 他把切好的西瓜和橙子都放了进去,手上有的东西都不放过,火龙果、杨梅,最后还扔了一片芒果进去。 尤黎的生活常识少到可怜,他不清楚什么是该放的,什么是不该放的。 他第一次做这件事,第一次用榨汁机,喝得不再是福利院和医院调配好的果汁,而是自己亲手做的,也并不懂什么才是正确的搭配。 但他很认真地将每一个水果洗干净,切好,想将手上有的都放进去,全都给04。 尤黎洗干净杯子,把颜色奇怪的汁液从榨汁机里倒出来,倒得满满的,还小心地用鼻子凑过去嗅了嗅,闻了闻。 确定味道清新,不是不可食用的,才端到04面前,04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终于有功夫看了一眼尤黎面前一片狼藉的桌面,再看了看这杯端到他面前、精心制作的“爱心”饮料。 他的小男朋友还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因为他久久不动作,还有些困惑地歪歪脸。 04端过来几口喝完,“剩下的也都倒给我,你吃切好的水果。” 尤黎说了声“好”。 他离开副本前自己在车上的那几天喝得都是营养液,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经的东西了,污染病变严重到需要做移植手术的那几天时间,甚至连东西都吃不了,是输液解决的。 刚恢复正常的饮食也不能大鱼大肉,04做了很简单的两碗清水挂面,将薄肉片用热汤烫卷,盖在上面。 他们之间需要正常进食的只有04一个人,他陪着尤黎吃,确认出副本后尤黎并没有把厌食的情绪带出来,面吃得很干净,水果也没有浪费。 04眉眼中的情绪才消散几分。 尤黎把空碗和水果盘子都收拾起来,一个一个洗干净放好,其实不用洗下次用也会有新的,04不用亲手做系统空间也会自动出现吃食。 但他们两人都不厌其烦。 吃完药的尤黎被抱起来,机械温凉的指腹触上他吃饱后有些胀的肚子,他回抱过去,清楚04在干什么,弯了弯眼睛说,“没有骗你的,我没有不想吃装想吃,也没有饿着自己。” 04眼里的情绪很淡,但他低下眼,将尤黎抱起来,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地吻过去。 尝到了一丝残留的药味,有些苦涩,但很快,它化在绵长的吻里,在细水长流的时间里再也不见踪影。 尤黎会饭困,药效让他在安逸的环境里放松了所有的精神,在庭院里晒着调整到冬日午后的阳光,蜷在身后人的怀里,睡了很漫长的一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副本里睡过这么一场没有任何噩梦、会突然惊醒的一觉了。 连04身上冰凉的机械温感,都被暖阳和尤黎的体温熨出一分烫意。 第147章 恋爱日常02 有些无聊 尤黎醒的时候正好是傍晚黄昏。 他醒了, 04还没醒。 但尤黎也不吵不闹,他很安静地蜷在人身上,搂抱着04的脖颈, 原本是趴在人胸口上的,醒了后就慢慢抬起来,下巴抵在人的肩颈上。 睁着一双刚睡醒,还有些雾蒙蒙的, 意识不太清醒的眼睛,就这么看着04。 一直一直看着04。 尤黎的呼吸很轻,有晚风吹进他们之间,又略过,他在看04的眉眼,这双眼和他完全相似, 半边没有被人造人覆盖的机械面。 银灰色的金属泛着冰冷的机质。 但尤黎用指尖点过去,又发现是温热的, 慢慢的,他把自己的手心挪过去,完全贴合上, 也不做其他的什么。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人, 等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什么时候天黑了都不知道。 尤黎有些怕,怕这只是他的一场梦。 但他又有些幸福,所以舍不得眨眼。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时间漫长得好像凝固,仿佛尤黎的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角, 他的心跳些微加速, 却又不会是叫他体温太烫的心神不宁。 直到尤黎的肚子咕噜噜响了一下。 托在尤黎腰后的手动了一下,很细微,但还是被他捕抓到了, 少年眼神一下专注起来,他把自己凑上前,用气音问,“你醒了对不对?” 尤黎的鼻尖、发额都快蹭到人面上。 04挑起眉,面上带起了笑,被尤黎蹭的不得不别开面,“不醒怎么能发现有人在偷窥?” 尤黎嘴巴都笨了,“没有,我才没有偷窥。” 明明是光明正大看的。 04学他说话,“好,没有偷看的小猪饿了吗?” 尤黎声音小下去,“有一点。” 午觉时间结束,晚餐前的准备时间要开始了,04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尤黎本来是要起身了,起身之前又抬起脸蹭过去亲了人一下,他亲完就想跑,没被人拦,回过头去看时,04也只是坐在位置上理了理被他睡乱的衣服,没有管他。 好像根本不管他亲完就跑这件事,漫不经心地起身,将他睡乱的抱枕扔回原地。 尤黎的心跳莫名乱跳了一拍,心里无来由的慌乱,又找不到源头。 04扔完,就站在原地,朝他伸了伸手。 尤黎又小步小步挪回来。 “想亲就亲,不用跑。”04低头吻吻他,“想吃什么?” 尤黎摇摇头,意思是都可以,他不挑食,因为没有经历过让他可以养成挑食习惯的环境,“有些无聊。” 尤黎实话实说,04不陪他的时候,他除了发呆,看人,总是不知道做什么。 04,“这才半天不到。” 尤黎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04问,“就对我无聊了?” 尤黎被问得手足无措,有嘴都要说不清了, “没有的!我对你无聊就不会看你了,我刚刚看了你好久好久——” 话说到一半就卡壳。 04又在学他说话,“我才没有偷窥——” 尤黎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捂住人的嘴,整张脸都红了,冒着热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自首了,自首就算了,还被人笑话。 笨得够可以。 04哄完人才给他开了系统权限,又将系统空间的一角变了个样,弄了一个开放式的书房,整面墙都打满了书柜,放满了书。 尤黎的学术生涯止步于高考,但很显然04还是不想人在副本里变得更笨了,书架上最显眼的地方还塞着几本高等数学。 尤黎一本都没看,抱着放开的系统权限接上了现实世界里的网,他很久没有和现实接轨上,也并不清楚现实世界过去了多久。 但等真正进入时,才发现大多和现实有关的事他都看不到,除了一些打发无聊的电影等。 尤黎趴在桌面上,枕在一本故事书里,头顶是明亮的灯,有夜风从外吹进。 04不在的时候,他住的这个小房子不会再有其他通往外面、不能合上的门。 他知道尤黎会因此不安。 尤黎像副本里用着手环一样,笨拙地搜索:[和男朋友在一起,怎么样才不会无聊?] 大数据的关联一发不可收拾,放在尤黎这种根本没上过什么网的人身上,都可以说是在欺负笨蛋了。 一下子给他脑子里成堆似的灌了不少坏东西,幸好系统自带杀毒功能,才没让他点进什么病毒网页。 吃晚餐的时候尤黎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好好吃饭,用筷子跟虾壳较劲,用总是打滑的筷子尖尖一块一块给虾去壳。 虾肉都亮了,他才咬进嘴里,闷着,一节一节地吃,多吃一节少吃一节都不成。 04不管他吃快吃慢。 尤黎捧着碗钻进他怀里坐,有些犹豫的,他在反思,好像和男朋友应该做的事情他和其他人都快做完了,但是和真正的男朋友却好像什么都没做过。 后知后觉有时候04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 04有些无奈的,“做什么?” 尤黎抿抿唇,仰脸亲亲他。 04问,“只是来亲我?” 尤黎点头,“只是来亲你,不是不想吃饭。” 说是不是不想吃,勉强吃饱后尤黎就不乐意吃了,但他会看着04吃,抿着水,看04仿人却比人类要真实一百倍的神情。 温热的鼻息,滚动的喉结。 尤黎眼里出现一些困惑,他是个会学习的好孩子,不被药力影响的时候记忆力总是很好,是同学里背书最厉害的一个。 他并不笨。 尤黎的呼吸温温热热的,若有似无地痒着人,但他自己并不觉得,跟04没醒着时一样,眼巴巴又好奇地看着人。 一双透到不行的眼睛,又亮又清,像盈着水,唇也是被润过的,沾了水迹。 但尤黎是个三好学生,他照本宣科地做,像羽毛一样的吻第一个落在了04的下颔上,第二个印在了他吞咽速度徒然变缓的喉结上。 可这个羽毛一样轻的吻能阻挡人什么动作呢? 于是尤黎苦恼地看着04没有任何为他放缓的进食速度,有条不紊,漫不经心。 仿佛他捣什么乱都与之无关。 但尤黎只会那么多了,他心乱如擂鼓,又苦闷又慌乱,不管是想献殷勤,还是想做什么坏事,他所有的期待和忐忑在04无动于衷的时候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有些茫然,随后就带上了一点不服气和钻研。 尤黎眼里的好奇消失了,他变得认真,耳边的心跳声在不断地放大再放大,以致于出现了一种空鸣。 什么都再顾不上,什么都再听不见。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温热,闷着的,让尤黎的耳发红,脸发烫。 他屏起气,带着一片纯然的无辜,是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并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的矛盾感。 无知又懵懂。 尤黎抿抿唇,他实在没办法了,用抿着的唇缝倒在04身上,好像被打倒了一般。 就这么用这条柔软内敛的线抵着人上下滚动喉结,不动了。 呼吸一下又一下。 04变成了猫条,小猫抱着他,也不动,怕吃了这顿没下顿,又像不知道猫条的封口怎么打开。 馋了就用鼻子嗅嗅,顶顶,蹭蹭,只能用唇抿着,讨好着人,用舌尖舔舔。 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招人。 04装得像个死人,他面无表情,罕见地在尤黎面前面无表情,略微低眼,就能看见挨着他的漂亮眉眼。 相似,又因为上面常常沾着水汽,多了些04眼里永远不会拥有的情绪。 04眼神略过人向下,饮尽一口冰凉的水,把尤黎刚刚无聊时浏览过的所有历史记录,从上往下都一一过了一遍。 事无巨细。 第148章 恋爱日常03 陪陪你 尤黎只尝了一个味就让人扔下来, 好在最后04还是低眼吻了吻他,气息温凉,沁透人心。 尤黎鼻尖又热又乱, 都是04身上的味道,他像小狗一样,会在亲的时候不停地吸鼻子。 好像在乱嗅,又像是因为呼吸不过来, 用嘴巴呼吸的时候,还会发出一些黏在一起的声响,晕乎乎的,都快认不清人了。 04托着人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吻,将人亲得醉呼呼了就放到一旁。 没有后续了。 尤黎的心跳快到耳鸣,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只看见04起身的背影。 他手足无措, 又有些慌乱地去牵人的手,想留下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不要收拾了。” 04做了个手势,餐桌上顿时变得干净整洁。 尤黎头顶的目光以一种俯视的视角投下来,好像在审视他,片刻又道, “做什么?” 尤黎去踮脚抱他, “陪陪你。” 04,“陪陪我?” 尤黎想的就是陪陪他。 他觉得自己对04有些不好,想和04多待在一起, 他满心满眼都是04,有些笨拙地想把刚刚看到的那些应该和男朋友应该在一起做的事都做一下。 亲一亲,抱一抱,要多做一些这样细碎的肢体接触,才可以培养和男朋友之间的感情。 尤黎也想和04待在一起。 黏在一起。 尤黎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04的话近乎挑明般直戳了当地揭在他面上,语气平静又冷淡,却一瞬让他从头烫到了脚。 04,“去洗澡你也陪我?” 尤黎又烫又晕,很是茫然,“为什么去……突然去?” 他问的时候还拉着04的手,抱着人,不让人走。 “你蹭我蹭出感觉了,不行?” “什么,什么感觉?没有蹭。” 尤黎还在很努力地辩解,说自己没有蹭04。 他什么都不懂,怎么会知道简单的亲一亲抱一抱还会引来什么感觉?他光是吃医院的药都吃得连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反应都没怎么有过。 连少年应该有的梦x都没有经历过,对这方面的知识除了教科书上,就只剩下019近乎直白地就差怼在他脸上的那几次。 他需要人挑明了和他说,才能明白。 04的机械义眼偶尔会在光线的另一种角度下反射出不属于人类的冰冷光芒,是机械一视同仁的无机质漠视感。 他的体温是仿人的触感,气息也有着仿人的温度,人造皮将他从头到脚都裹挟,包装成一个完美的人形生物。 每一个举措都能叫尤黎感受到04身上对他的爱意,有温度的,足以让他将机械和自己的男友区分开来。 即使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具不会被三大原则拘束、也不会有任何下限的机械。 他始终认为,04就是04。 是他的04。 尤黎毫无保留、又放心地将自己送到人面前,他没有丝毫的戒心。 边摇头给自己辩解的时候,鼻尖还在一边小幅度地蹭着04的鼻骨,眼睛还在认真地看着人。 一边做着一边又说自己没有做。 “我们可以一起洗澡的。”尤黎脑袋直冒热气,但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可以和04一起洗澡。” 和男朋友可以,和其他人就不行。 尤黎被抱起来,他耳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男性,低沉,带着磁感,“好,那就一起去。” 有着机械特有的冰凉。 少年抱着人,嘴里还在说个不停,“我们洗完澡可以一起看个电影吗?”尤黎眼睛弯弯,“我还没有和人一起这么看过,可以看一个适合睡觉的,我晚一点吃药,就不会那么快困了。” “可以和04一起看完……” 04,“明天看好不好?” 尤黎,“为什么明天看?明明有时间的——” 他话音刚落,让浴室门被推开后碰在瓷砖上的震动打断,只是很轻微的一下响声,却莫名让尤黎的声音一下卡壳。 浴室仿佛还残留着他没说完的回音。 气氛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断层, 让狭小的空间一下陷入了死静。 尤黎的呼吸一下紧了起来。 04重复道,“明天看?” 尤黎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呆呆地眨了下眼,说了一个“好”。 他后知后觉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害怕,又怀疑是自己的错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蹭到04面前,低下来亲了一下人的眉头。 他被04抱着,现在是比04高一些的。 尤黎亲完又有些慌,他发现他从04的眼里罕见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看得他心里莫名发慌。 尽管语气还是没有任何的异样,在问他泡不泡浴缸。 04的话没有说完,他抱着怀里现在比他还高一个脑袋的少年,对方突然用柔软的手心捧住他的面,急急又讨好地亲下来。 笨点,但是直觉很准。 像在问他怎么了,怕他情绪不好,潜意识又慌乱在……保护自己。 讨好人,保护自己。 尤黎不会亲人,他亲了好半天,也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抿,抱着人的脑袋,看04半天都不动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想自己起来。 但他的脑后突然多了一个重量,04抬起手,摁住他的脖颈,力气不大,尤黎随时可以挣脱开。 只是给了一个信号而已。 但尤黎一下不动了,他乖乖地张开嘴,让人亲进来,于是摁在他脖颈后的手就转了个方向,去用指间托尤黎的脸,刮蹭他的耳侧。 是恋人之间充满默契感的小动作。 尤黎会很努力地配合04,他想回应,到最后又会把自己弄得手忙脚乱,连呼吸都忘了。 他很热,但托着他脸、亲着他的人又是凉的。 尤黎像找水源一般朝让自己渴的人靠过去,想解渴,又被凉的颤栗。 他那么主动,在04的手中。 仿佛04任着他玩,实际上吻着他的人漫不经心的,还在低吻中逗弄他的眼睑。 尤黎脑袋都被玩晕了,缺氧下只能像小狗一样哈气,过度呼吸导致的坏习惯。 少年趴伏下来,心跳和耳鸣让他意识不清,直到背部贴上冰冷的墙壁,尤黎一下就醒了,像掉进冰窟里,打了一个寒颤。 他囫囵吞咽着口水,在下一口呼吸之前,晕乎乎地叫人塞进了指根。 04仿佛决心让他改掉这个陋习,“鼻子在哪?” 尤黎下意识想用鼻尖蹭人,“在……这里。” 他嘴巴里塞着东西,说不太清,模模糊糊的,鼻尖也没蹭到,因为再往前,梗在他舌根处的手指不会让他好受。 尤黎前也不行,后也不行,只能张着嘴,吃着人的手指,刻意被人晾在这里一般,可怜兮兮地抵着冷冰冰的墙,无所适从。 04,“呼吸。” 尤黎吸了一口气。 用嘴巴哈的。 抵在他舌根处的指腹加了力气,04又一次重复,“呼吸。” 不能怪04提前做准备,弄到一半尤黎病症复发不仅麻烦,还会让人留下不好的心理阴影。 又爱哭,害怕起来,总不能每次都哭闹着不得不用强。 说尤黎爱哭,下一秒尤黎就开始掉眼泪吸鼻子,被逼得难受了,一边冷一边热,还让人这么梗着,话也说不中用。 还有一种他学不会,04真的会叫他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预感。 即使04没有做,但他已经刻意让尤黎感受到这份危机感,尤黎害怕,就只能努力地学。 学承受不了的时候也记得用鼻子呼吸。 快一点,慢一点,都不算过关。 在尤黎一次又一次,快把频率刻在脑子里的时候,他头顶的热水骤然淋下,温热的水流扑了他满面,在他被呛住还记得躲水也没忘了刚刚教的同时,抵着他舌根的手终于抽出来。 尤黎终于能躲进04怀里。 背后的热水快将他浇透,尤黎浑身都在颤,他衣服很薄,白色的短袖和短裤,打湿后根本遮不住什么。 尤黎很快抬起脸,看见了穿过热雾和水流,望着他的一双机械义眼。 他们像在看镜子。 04的眼,他的眼。 04终于哄他,将他抱低一些,“还敢不敢乱亲我?” 尤黎吸了好久鼻子,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04离近了才听到,他又被人亲到,听见尤黎说,“……敢的。” 良久,他才笑了。 托着尤黎的手总算动了,被抱低后,原本因为温度并不滚烫的温凉物体抵住尤黎后,存在感一下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尤黎在水流里急促又呜咽地呼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04在教他。 “你亲出来的——感觉。” 尤黎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进浴室前04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耳鸣作响,听见人问他,“想热一点还是冷一点?” 他听不懂什么热一点,冷一点。 直到抱着尤黎的手降得和冰块一样凉,他被冻到,不得不往04还维持着正常体温的身上贴。 尤黎眼泪都快掉出来,细瘦的胳膊紧紧搂着人,就差挂在人身上了,“冷,冷……冻的。” 但尤黎没有跑,他只是哭,抽抽噎噎地问,“亲一亲好不好?” 04低下来吻他。 这几根冰块般的手指彻底让尤黎暴露在水流之下,热水淋透他,让他分不清温度,分不清是哪里湿。 他哭喘着,想离那几根冰块远一点,不停地让04亲他,又被冷得牙根都在打颤。 深处的臼齿颤栗得让04吻了又吻,又骤然一下收紧,喉咙挤出几下呜咽里的嗬嗬声。 04流不出血,被这一下咬伤也不在意。 尤黎已经连哭都忘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咬到了人,他满脑子只有好冷好冷,被冻得拼命地往前贴,连冰块钻进肚子里的感受都来不及顾上,指尖都绷紧弯成一个弧度,细微地打颤。 过了好久,喉腔里才骤然爆发出哭声。 04冰块般的手指被黏腻裹紧,他没有找位置,也来不及占位置,只是往里继续。 他耳边是不停的呜咽声,近乎涕泗横流,口水都来不及往里咽的,“不要,亲一亲,抱,抱,04抱,冻呜……” 这份求饶没有得到任何的停止。 等扩好冰块抽出时,尤黎快要连脑袋都冻傻了,本能地还记得怎么呼吸。 他全身都绷得很紧,手和脚都紧紧缠着人。 当冷到极致好,正常的温度对尤黎来说都是一份滚烫,04的每一步都很慢,他刻意让尤黎去感受,去适应。 尽管人烫得在哭叫着往他身上爬。 等全部吃进去了,稍微适应一些的时候,尤黎的本能就让他骤然屈服在这一瞬。 他一瞬间没有了任何力气,没有任何再想挣扎的念头,发软得趴伏在人肩颈上,肚子都叫人穿得不能再深了,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想法。 想再吃一些,再吃一些…… 将冰冷感完全驱逐。 冷和热的交融舒服得尤黎像泡在一潭温水里,丝丝绵绵的细微快感缓缓向他的四肢五骸蔓延,潮水般堆叠到顶。 尤黎仿佛睡过去了,他安安静静的,失去了所有声音,04没再听见任何的哭声。 他抬手掐起尤黎的一张脸,掐了满手的水,脸肉温软湿黏,整张脸都被眼泪糊满,瞳孔将近失真涣散,舌都吐在外面。 那么可怜,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 但04没有任何的罪恶感,他一松手,尤黎的脑袋就仿佛没有任何支撑力地掉下来,滑落在他肩上。 只有水液还在顺着他们贴合的缝隙不断咕涌出。 而04甚至还没开始。 第149章 恋爱日常04 我爱你 浴缸的水汩汩流出, 温度调试得恰到好处,温热,冒着雾气, 04裸着上半身,裤腰拉上了链,卡在胯处,露出的腰背是近乎完美的薄肌线条。 在淋浴底下待了太久, 他身上堆着不少水,又随着弯下脊背试水温的动作一一滚落。 额前的发也些微汗湿,这具身体模拟的仿人效果很成功。 04慢慢等着。 他不急。 结束后尤黎被他用浴巾包着暂时放到了外面床上,出浴室时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等水被放满了,04才掐了手里的烟,转身出门。 床上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件凌乱的浴巾,毕竟刚从淋浴底下抱出来, 上面湿了不少。 但大部分都是表面微湿,只有偏下一点的地方洇出了大片深透的水痕。 濡湿又浑浊的痕迹在黑色的浴巾上格外显目,甚至还能感受到残留的烫意。 人类的正常体温最高不过三十七度, 从人体里出来的液体最多只会比体温高出半到一度。 但04不是人。 他精准地将温度提高到一个人体堪堪能承受下的极限, 尤黎被烫得很惨,在04耳边哭得混乱断气,说着什么,又囫囵得叫人一个字都听不清。 怕了, 懂得跑了, 躲了。 不知道藏去了哪。 又不难猜,04把他抱出来前还没来得及清理,床边的地毯上滴滴答答得全是痕迹。 偶尔成团地溢, 停得久了颜色会深些,几乎没有断过,还会被慌不择路的步伐踩出印子。 04盯着床边地毯上的痕迹看,耳边还能听见被闷在床板底下,让人听不太清,断断续续的混乱呜咽声,偶尔还会抽几下气。 细微的,又让人忽略不了。 躲了,又没完全躲。 尤黎平时不笨,玩抓迷藏他会知道捂住鼻子和嘴巴来放轻呼吸,不让人发现。 现在更像是被弄傻了,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就拼命地本能躲进一个他会感觉到安全的狭窄黑暗里。 瑟瑟发抖地蜷在自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一个人在的安全壳里吸鼻子。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坏习惯,第一个副本里这么躲,上个副本也这么躲,现在也这么躲。 04不会像小丑一样滚进去陪他,也不会像尤斯坦一样耐心十足地哄他出来,哄不出来就等他睡着再把人拖出来。 他耐心一向很差。 系统空间在下一秒变得一片空白,恢复到最初始的状态,尤黎眼前的黑暗骤然消失,变得白茫一片,他四周的墙壁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存在感。 被剥夺了所有的隐私暴露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地面和刺眼的白炽灯下。 泥泞,脏乱,躺着的地方甚至还流着一滩液体,逐渐地扩大。 不像人类一次只能那么多,尤黎被灌了很多水,他的肚子从来没有装得这么满过。 04抱起他时,尤黎的表情依旧是一片空白的,眼里也很空,只有唇在艰涩、反复地动。 用着气音,靠近了才能听清楚。 在说“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但下一步,空白一片的系统空间骤然恢复成刚才的样子,床和地毯、衣柜沙发,摆件和落地灯满满当当。 射灯昏黄,浴室的门半开着,热雾从里面冒出,浴缸的水晃晃当当。 04这时候又装得像个人了,低着声,“水刚放满,再不洗就凉了。” 尤黎的情绪骤然在这一刻爆发,他断断续续的,终于敢哭出声,趴在他吃晚饭前还觉得是三好男友的肩颈里闷眼泪。 “04不生气好不好?” “我哪儿生气了?” 尤黎很乖,他把湿漉漉的脸贴过去,温热又柔软,眼睑盖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哭咽的,“那是,是不是我做错事?” 04,“没有。” 尤黎有些茫然的,“那为什么这么做,不想这样。”他哭,“不想这样。” 说话的时候还在把湿黏的唇送过来,一边掉眼泪地哭,一边又乖又听话地亲人。 怎么能这么纯? 04的情绪表达很直观,停在浴室门口,他忍得些许难受,鼓动得胀疼。 缓慢眯起眼,在给人清理和继续的过程中考虑,最后选择给他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友进行一些简单的生理科普。 甚至和尤敛有了些感同身受的错觉。 “不是惩罚。”04声线很低,带着事后的惰怠,“顶多骂你两句,怎么会舍得对你不好。” 他抱着尤黎进被热雾熏暖得浴室,笑着吻人,有三个字被淹没在吻中,又让尤黎听得清清楚楚。 很低很慢。 “我爱你。” 尤黎在这个吻里艰难地呼吸,哈着气,迷蒙又混乱地想怎么又开始了。 他被这个深度弄得有些难受了,陌生的感觉又开始吞没他,一边舒服,一边还是觉得太深太恐怖。 但04又对他说了一遍,语速很慢,慢到尤黎以为时间快要永恒,他想,好吧,04说不是就不是吧。 尤黎泡进滚烫的水里,浴缸很深,说是浴缸,不如说是个圆形浴池。 他在水里沉沉浮浮,手指痉挛地想抓住什么,又只能抓住一团空荡荡的水流。 04托着他的后脑,不让人撞到浴缸壁上。 这次温和很多,尤黎没有再那么应激。 呜咽从嘴巴里闷出,又从鼻腔里呼出滚烫的气,软得不像话,他适合这样的x爱。 水流柔软温暖,他被水托着的同时,又有人托着他,不会叫他沉底。 但也不能总是由着他来。 04抱着他起身的时候,水哗啦啦从他们身上滚落,尤黎被放到冰冷的洗漱台上,腿被搭在04两手的臂弯上。 看着瘦,腿上的肉不少,总是会撞在04绷紧的臂膀上,没多久就通红一片。 尤黎别过脸哭,他拿手盖着自己的眼睛,眼睛闭着,唇齿又是张着的。 受不了的时候腿总是蜷起来,紧紧在空中并着,就差没把自己叠在一起。 04会用手将它往下压回去,看着人在他掌中痉挛抽动,尤黎哪里控制得住,他连表情都一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的样子,空白着一片。 眉眼被热雾蒙得晕湿,漂亮得不像话,看着半空,冰凉的台面都被他的体温熨热。 积了一滩的水。 04大多数时候没什么表情,情绪很冷,相似的两张面孔倒映在镜子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低下眼爱怜地吻吻人,看着少年版又完全不同的另一个自己,很是有趣。 毕竟这种神情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04面上,放在尤黎身上,却怎么都看不够。 他终于慢下来,问,“要看什么电影?” 尤黎“呜呜”地冒着哭气,后仰着脖子,在04手里乱蹬,烫得舌都快吐出来。 04抚着他的后颈,又问,“看什么电影?” “我倒数三声,不看就继续。” “三,二——” 尤黎哭叫,“等,等等,我呜……看,看,要看的——” 04,“看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不……”尤黎胡乱摇着头,他不停地往后顶,快撞到镜子上,又被04拖回来。 04,“下午没有选?” 他结束后尤黎才骤然松落下来。 04也没逼他选了,扯了扯尤黎齿间的一点舌尖,“不知道看什么还吵着要看。” 他抱起人,又踏进浴池里。 过了快一个小时尤黎才被人抱着从里面出来,这个点是他平时睡觉的时间,塞了药,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困得眼前冒星了,还是对第一次和04看电影的事很期待。 但电影刚开头五分钟,厂商广告都没播完就在04怀里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150章 恋爱日常05 让他买 早上八点, 尤黎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就被喊起来,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躺在白色的被子里, 黑发凌乱,眼睑还是湿的,脸睡得红红的。 鼻尖的呼吸也是乱的,像被梦拖住。 眼睛都没睁开, 只胡乱呓挣两声,被塞了几粒药喂下去,让人托着脑灌了几口水,没多久就脑袋一歪,继续睡了。 04没继续吵他,把药重新收回系统空间里, 弯身把人从被窝里抱出来,进浴室重新上下面的药。 尤黎在梦里也会哭, 但他眼睛实在睁不开,有一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隔着一层雾怎么都像是梦的错觉, 也根本没剩什么力气去反抗了。 睡得红扑扑的脸就枕在04颈边, 不高兴地皱着眉,用气音呜呜咽咽地抗议。 04低下眼盯了很久,原本是想人继续睡的,又改了主意, 片刻, 震动下的冰凉机械指很快被人的体温裹出烫意。 那几声猫叫似的呓咛变成闷着喉腔里的哭叫,尤黎醒不过来,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多久就在梦里抽起手脚,噫噫呜呜的,在痉挛,发烫。 眼睛徒然在一个颤栗后睁开,他显然还是在梦里的,一对瞳孔却涣得快成圆形。 太可爱了,04又*进去。 但他大早上把人弄醒来的本意只是为尤黎着想,维持正常的吃药频率,也让人能继续睡个好觉。 04不打算弄出太大动静,让尤黎彻底清醒过来睡不下去,这无异于和他的本意相驳。 好在他也根本不需要动,机械本身具备的高频率震动模式足以满足这一点。 尤黎又被抱回到床上,这次是趴在04身上睡的,被子被人为盖在他的肩头。 清晨的阳光半洒,很是岁月静好。 04低下来半吻住人,将掉出来的一点松软舌尖重新堵回去。 吻的动作也很轻。 尤黎面上湿了一片,生理性的泪水从他闭着的眼睑下溢出,熟睡中的晕红变成了酡红一片。 药效的作用让他越发醒不过来。 腿肉都被里边的那根东西连带着晃出细微的残影,在梦里哭得很厉害,鼻子都被哭堵了,反应到现实里却只是泣哭得往回吸了两口气。 等尤黎摆脱药效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04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人模狗样地坐在那,手边放着咖啡和书,半躺着,搭着腿,掀着眼皮在看尤黎看不见的系统面板。 偶尔划动一下,操作片刻。 尤黎趴坐起来,他有些困惑自己的身上为什么换了一件新睡衣,和昨晚睡着时穿得有些不太一样。 但昨晚那么混乱,他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只能揉揉眼睛,去找04在哪里。 04一直有在喂他水喝,尤黎的嗓子不干,就是眼睑不太舒服,他咳了两声,窸窸窣窣的掀被子动作第一时间就将04引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尤黎正在尝试下床。 “坐着。” 尤黎不动了,抬手要抱。 没有办法,他的腿好像又回到了他坐轮椅的时候,不太受他的控制。 洗漱,换衣服,吃午餐。 尤黎一直很有话说,但吞吞吐吐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他被04抱着,04问他想说什么。 尤黎抿了很久的唇,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能放在白天下说的事,懂得回避了,趴在04耳边小声问,“下次……可不可以不那么烫。” 迟疑地用着气音认真商量。 口吻很一本正经,想好好解决。 04看着系统面板,“为什么?我也挺爽的。” 尤黎又开始纠结了,“你也会有感觉吗?” 04停下看面板的动作,斜过来一眼,“我是机械人,不是死人。” 尤黎一时没有话讲了,“……” 他觉得04根本不想好好解决这件事。 但尤黎总是愿意为他人着想的,他把自己和04放在同一杆天秤上,天秤摇摇晃晃,还是放着04那边的托盘重一些,往下垂。 过了一会儿还是让步道,“好吧。” 只是还是有些苦恼。 尤黎自己纠结了一会儿就不想了,他去看04刚刚在看什么书,趴过去一看,发现是本安徒生童话。 “为什么看这个?” “看看小猪的世界。” 噢,了解一下笨蛋的世界,尤黎在心里自动替换,他好声好气说,“我也想玩。” 04把面板的权限打开,“做什么?” 尤黎没有一点撒谎,“我昨天给L发消息了,想看看他有没有回。” 04把面板的权限关上。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04把昨天没看完的电影打开,打发他看,“你男朋友不想看你和别的男人发消息。” 尤黎耳朵有些红,吭声吭气,“你不能这样。” 04很无情,“理由。” 尤黎也很认真,“我会不太礼貌。” 04哂笑一声,不计较了,“回吧。” 尤黎就坐在他怀里看起系统面板了。 L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问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留下什么副作用。 尤黎看了“副作用”那三个字一会儿,04不让他发语音,也不让他打电话,他只能慢吞吞扣字:[出副本后就没有事情了,暂时没有感觉到什么副作用。] 尤黎问04,“他怎么知道我可能会有副作用?” 像知道他和尤斯坦做了手术一样,问他有没有什么术后遗留症,却又并不清楚尤敛已经抹除了这次的手术效果。 04,“他知道你下了哪个副本。” 尤黎问为什么,04又不说了,就这么看着他和别的男人聊天。 L:[有跟我说。] L:[最近天气冷,记得保暖。] 系统空间的温度是可以调控的,后半句话在尤黎看起来很莫名其妙,他悟了大半天没有悟出来,去看04。 04在翻那本童话书。 尤黎只能笨拙地回:[我这里不冷。] 有时候还会被烫。 尤黎没有发后半句。 L:[多准备。] ……准备? 尤黎想了一会儿。 他来来回回输入好几遍,问:[为下个副本准备吗?] L那边却没给他消息了。 最后尤黎还是有些不放心,在系统商城挑挑拣拣,买了很多保暖用品。 他买的时候04也不管他,仿佛跟没看到一样。 这两个人都摆出这副样子,尤黎不得不多想,吭哧吭哧买了快一百积分。 这些日常用品在商城都很便宜,和道具没有关系的通常都是一积分的标价,尤黎又买了一点保暖性的道具,把花费控制在三百积分以内,就不敢再花了。 买完还截图了一下,拍给L看。 尤黎:[这些够吗?] 尤黎戳了戳“你”。 L看完拨了一个通讯过去,被挂了。 下一个依旧被挂,三次后他回:[不方便吗?] 尤黎:[有事?] 尤黎在和04抢控制权限,系统面板就在他面前,他却怎么都碰不到,他只能去挡04的手,还想抓着04的手指戳字。 尤黎急得鼻尖冒汗,有些生气,“你不能这样。” 下一秒尤黎就呆住了,因为他看见面板上L直接给他转了十万积分过来。 L:[让他买。] 尤黎:[OK。] 尤黎一时看看面板又看看04,不知道是被财大气粗惊的,还是被04和L自然的态度凌乱的。 好半响憋出一句,“你帮我说句谢谢好不好?” 04直接把面板关了,让他看电影。 这十万积分尤黎陆陆续续在这七天内花了快一万,主要是道具贵,剩下的都被他存了起来。 04从第四天开始就没再动他,只给他上药。 尤黎进副本前一天才又碰上系统面板,把这句“谢谢”发过去了。 L:[不够说。] L:[注意安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0-160 第151章 雪盲01 生存赛 尤黎上一秒还踩在海水里玩, 下一秒就一个踉跄,从白色的沙滩上跌进了茫茫雪地里。 刚刚还在他面前的04也不见了踪影。 “又带我去哪里玩?” 这几天尤黎也没有一直和04待在屋子里,04总会带他出去玩, 上一秒系统空间还是种满花的庭院,下一秒可能就是一望无垠的青草地和大海。 这片雪地也很美。 白桦树密密麻麻,枝桠上堆积着雪絮,一眼望不到头, 寒风卷着天上落下的雪袭来。 尤黎没有等到回答,而是机械冰冷的通知。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卡牌大逃杀’,嘘,请小心,饥寒交迫对您来说很危险。” “副本通关条件:在这场封山的暴风雪中存活下去。” 没有掺杂任何一丝的人情味儿。 但明明上一秒尤黎还在往04身上扑,他有一瞬间的无措, 可下一瞬耳边就响起熟悉的嗓音。 “你脑子里除了玩还有什么?” 尤黎一下子安心下来,又有些微妙的沉默, 不太想搭理04,哼哼唧唧的,“你又没有提前和我说。” 04, “下次需不需要我帮你订个闹钟?” 尤黎没有话讲了。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 在他进副本的一瞬间,04就帮他把背包里的道具都用上了,戴上了厚重的围巾一体帽。 下半张脸都挡在了毛茸茸的围巾后面。 手套也戴上了,穿得也很厚, 尤黎从地上爬起来, 用厚厚的手套拍拍自己身上的雪。 他最里面穿着皮影戏副本里尤敛给他的道具,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却有能让人身处在冬日火炉旁取暖的效果。 尤黎的衣领里还裹着一件冰冰凉凉的长命锁, 被他的体温熨出暖意。 能加成运气的如意镯、扰乱敌方注意力的“响铃”脚环也都戴在了身上。 进上个副本的时候04都没有这么隆重过,尤黎也有些警惕起来,他认真拍完身上的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周围除了树和雪外,一片荒芜。 原本尤黎还觉得这是04带他来新度假的系统空间,知道这是副本后,看到这密不透风荒无人烟的雪林都看出一股阴森感。 枝桠如同鬼魅四处斜生,头顶遍布的雪堆近乎遮天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色将暗未暗,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森冷。 这里静得只有风雪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尤黎一个人。 他被抛弃在这,无处求援。 尤黎仰头望天,密密麻麻的枝桠和雪堆看得他眼前天旋地转——卡、牌……大逃杀。 大逃杀。 说明玩家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人多就必定会有争端,L在他进游戏之前让他提前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包括04作为系统监管玩家的存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L提前透露下一个副本的消息给他。 他不知道L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明明被他刺进心脏,也能从荒漠公路的副本里通关出来。 甚至和身为系统的04好像也有一点关系。 但尤黎清楚,同副本的其他玩家不会像他这么幸运,他让04帮他打开了系统商城。 果不其然,任何有关于照明取暖甚至食物、水的用品在商城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黎低眼看了看自己厚厚的手套,他闭了闭眼,把头上的围巾一体帽摘了,手套也收了起来。 寒风夹着雪,往他脖子里灌。 尤黎被吹得鼻尖都发凉,但下一秒,他把外套的拉链也拉了下来,把羽绒外套和保暖毛衣换成了一件薄风衣。 他看着冷,但因为有尤敛的道具在,除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还好。 太冷了。 尤黎艰难地在雪地里动起来,他走得歪歪扭扭,还不敢扶旁边的树,怕把头顶的雪也晃上来,倒霉一点手也会被冻上。 现在只想把背包里的帐篷搭起来,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 “别动!” 尤黎顿时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好半响,他缓慢举起双手,转过身看向后面。 是一个瘦如竹竿,只穿着一件短袖,冻得面色青白的男人。 对方目光凶狠又贪婪,上上下下扫视尤黎全身,好在尤黎因为经常吃药的缘故,他被冻到一点,面色也发白得不像常人。 瘦子举着刀,“把你的外套给我。” 尤黎深吸一口气,“不行,给了你我穿什么?我会被冻死的。” 瘦子二话不说立刻举刀冲了过来,他很急,甚至开了加速道具,身形一瞬冲到尤黎近前,仿佛这里除了他们之外,后面还有人。 但风大雪遮眼,天暗又到处都是能挡人的树,尤黎什么都看不清。 他看到瘦子一瞬间冲到前面来后立即蹲下,像是被吓到往后跌倒,“好,我给。” “我给你。” 瘦子举着刀的动作停下,他死死盯着尤黎的动作,等尤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扔给他之后,看见里边的只是一件长袖之后,打消了几分狐疑,“身上还有什么道具?” 尤黎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唇也迅速干燥得白成一片,仿佛冷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瘦子又打量他几下,才套上这叫勉强能保到一点暖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没跑多远又回过头,确认刚刚被他打劫得人依旧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才匆匆离去。 他走后,尤黎看见远处的树林中又闪过几个人影,有些成群结队,有些形单影只,他看不太清,只能看见成队的穿得很厚,而落单,以少敌不过多的那些被脱得和刚刚那名瘦子一样只有一件单衣,正在和瘦子一样四处搜寻着其他玩家,看树林里还有多少像尤黎这样能随便抢夺的弱小。 大逃杀已经开始了。 尤黎因为身上没有什么还能被抢的东西,即使有人看见这边他在,也没多少人搭理过他。 他把自己藏在一颗粗树后,坐在雪堆里。 抢夺资源的生存赛吗?那暴风雪停的时候会是大逃杀结束的时候吗?还是说……这个生存赛只剩下能允许存活的人数后才会结束。 七个人?五个人……还是说,死到最后只有一个人了,才能通关。 尤黎不敢再想。 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而且还有这句话……饥寒交迫对您来说很危险,这是对玩家的警醒还是意味着其他什么? “帽子戴上。” 尤黎齿根都在打颤,他摇摇头,“不行,我没有那么厉害,我被他们盯上,抢不过他们的。” 在生存资源这么有限的封闭空间里,人多就必定会带来资源的争抢和剥夺。 弱小还富有,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尤黎在第一时间把自己身上所有厚重的物品都脱了下来,打包放回了系统背包里,一件都不敢拿出来,才成功躲过了第一劫。 他逼自己转移思路,放到前面的“卡牌”这两字上,发放的卡牌会变相于等同给玩家们发放生存资源吗? 那发放卡牌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玩家们需要奉献出什么才能得到卡牌? 慢慢的,等附近的人影少了,尤黎才开始动起来,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藏起来。 不被任何人知道,也不被任何人盯上,然后找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等待副本结束。 他有足够的生存资源,理论上来说,只需要尤黎藏得好,他是完全可以在这个副本躺平的。 L让他做的准备完全可以让他实现无痛通关。 除了手和脸,尤黎也并不太冷,他慢慢地等,等到夜色落幕之后,才在隐蔽地把背包里的帐篷拿了出来。 他钻进帐篷里,把如意镯和响铃环都挂在了帐篷上,靠运气和转移敌人注意力的办法,减少在夜色下帐篷的存在感。 也不敢开灯。 尤黎在帐篷里吭哧吭哧地忙,铺地垫和睡袋,给自己全身上下斗贴满了暖宝宝,穿上了之前脱下的衣服,戴上了手套和帽子。 暖乎乎地坐在帐篷中央。 他的背包里还有水和食物,甚至还买了一些小炉子,热水在帐篷的角落里咕噜噜地烧。 这个帐篷他买的可贵了,但系统出品的道具挡风级别很好。 尤黎裹得像一只厚厚的小熊,只露出了一张洁白的脸,呈一个“大”字型躺在松软的被子中央,有些累了。 04,“起来。” 人在温暖下很容易惰怠。 尤黎皱皱脸,瓮声瓮气,“为什么这么凶。” 04,“吃药。” 尤黎有些困惑,从被他搭建得像个小窝一样的帐篷里坐起来,“可是好像还没有到我睡觉的时间,而且我还没有……” 他摸肚子的动作停下。 尤黎试探道,“我还没有吃东西?”他问,“我现在该吃东西吗?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提醒我?因为你不能说吗?” 尤黎不得不把视线重新放回在那句话上——“饥寒交迫对您来说很危险”。 他有些想不通,只能先爬起来。 拿出背包里提前买好的吃的,还是热的,是一碗不会有很大味道的海鲜面。 吃饱喝足,尤黎钻进睡袋里,准备躺下睡觉了。 尤黎问,“我可以睡觉吗?” 04,“睡吧。” 那就是可以,尤黎闭上眼睛,乖乖睡觉了,深夜,他的帐篷被风吹得呼呼地动。 尤黎在午夜十二点醒了。 他听见系统问他,“请问您需要抽取专属于您的卡牌吗?” 尤黎被游戏强制性唤醒,困得迷迷糊糊,“我好像不缺需要用卡牌才能得到的资源,不了吧。” 04例行一问,没再吵他。 尤黎在睡袋里迷蒙问他,“风声好大,我的帐篷一直在动,好吵。” 04,“不用管。” 04说不用管,那就是不用管,就是语气有点奇怪……好像多余说半个字般…… 尤黎想着想着又快睡过去。 耳边是风雪交杂声,他的帐篷一直在动,一直在动…… ……吵得他心烦意乱。 仿佛有刀尖利落又持久不懈地插进他帐篷的拉链里,一点一点拉扯着往上滑,终于钻进拉开一点缝隙后,就猝不及防地迅速往上一拉。 荒天雪地的黑夜里,枝桠林立横生,雪风呼啸,穿过站在他帐篷前黑影,再残忍地掠夺这狭小空间里尤黎拥有的全部温暖。 直到尤黎耳边骤然响起一道贯穿了黑夜的惨叫声,他才猛然睁开眼,从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梦里醒过来。 是梦,是梦。 尤黎闷出了一些汗,他想松下一口气。 又不知道外面的黑夜里发生了什么,才会有那么一声戛然而止的惊恐叫声。 有寒风从外扑面袭来。 等等——风? 哪里来的风? 尤黎所有的动作一瞬僵住,心跳仿佛即刻停止,他抬起脸,看见自己大开着拉链的帐篷。 帐篷外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黑得能伸手不见五指,尤黎甚至不清楚那个挑开他帐篷的人会不会还在这里。 就站在他面前,站在他的帐篷前,看着里面睡得正香的他。 尤黎在黑暗里一动不敢动,自欺欺人般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敢打开一点灯照过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不成是被吹开的?如果是其他玩家发现的他,看见他过得这么好,肯定早就对他动手了。 尤黎坐起来,照到自己的帐篷面前。 他顿时就不动了,那上面正是有人来过后留下的脚印,陷进雪里,体重不轻,踩得很深。 但对方却又什么都没对他做。 打开了他的帐篷,弯下身看了他一眼,就匆忙离去,仿佛只是抽空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一样,仿佛在看他…… 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被冻到。 第152章 雪盲02 想不想我 尤黎不敢再睡下去。 像是在自己窝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小兔, 一觉醒来却发现门前有狼的痕迹。 惊醒了人,还恶劣地留下来过的痕迹,显眼得不能再显眼, 让尤黎满心满眼都是他。 提心吊胆, 不敢忽略。 尤黎只能把自己辛辛苦苦搭建出来的温暖小窝拆了,连夜搬家。 脊背都发凉,怕狼再回头盯上他。 帐篷、被子、睡袋、小锅通通都收进了系统空间, 还不得不把睡暖的厚衣服都吭哧吭哧脱了下来,一点都不敢耽误地跑路。 衣服也不敢穿白色的了,全身上下都一身黑。 尤黎跑得很迅速,他在原地摸黑了一会儿,仔细回想自己在睡梦中听到的那声惨叫,辨认它来自帐篷的哪个方向, 然后毅然而然地往反方向走。 他知道这种对玩家来说需要探索信息的时候,前去确认发生了什么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但尤黎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的认知, 他过去,无异于去送死。 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不该有的好奇心。 尤黎拿出了长明灯,也不许愿, 只当作这是一个照明的工具。 这火还不烫, 他捧在自己的手心,一有异变就可以把光拢在自己手里,隐藏起自己。 地上很多冬日掉下来的枯树枝,白天人多杂乱, 将雪地踩得黑一般泥泞。 雪林里又很黑, 尤黎时不时会被绊倒两下,好在雪堆得厚,也不疼, 一心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次驻扎。 尤黎一直听到远处有闷响,他停都不敢停,闷着头拼命地往前跑,心在砰砰地跳。 微弱的火光,四面八方的黑暗张牙舞爪地朝他压过来,时不时传来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寒冷和雪风逼迫着尤黎不停地逃命。 “停一下。” “不能停,我能感觉出来黑暗里有东西,有东西在追着我们,有人死了对吗?有重物一直在倒下,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惨叫在黑暗里戛然而止得突兀,惨叫的主人根本不可能还安然无恙。 尤黎不醒来还好,一醒来,他根本忽略不了这些在黑暗里的异响。 他很慌,脑子里在不停复盘刚进副本时04对他说的那两句话,下一秒又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摔落在地。 尤黎爬起来要继续跑。 他跑了两步又诡异地停住,尤黎喘着冰凉的气,雪从他的口鼻灌进他肺里。 冻得他大脑无比清醒,他还是像04说的一样,停在了原地。 但他停了,脚步声却没停。 它跑,它一直往前,它拼命地往前跑—— 它在向他跑来。 尤黎怆然回头,他整个人僵住,拼命地拢住了手里的火光,将自己藏身于黑暗里。 它也藏身于黑暗里。 尤黎什么都看不见,他忍不住倒退两步,再一次跌进雪中,却一动都不敢动。 一秒……两秒—— 消音枪扣动扳机的穿刺声骤然在空中响起,清晰可变,又迅速消失。 尤黎在黑暗中看见了远处一点火光。 没有装消焰器。 他清楚地看见子弹没入正常奔跑的黑影里,那是一个人,慌不择路逃窜的人。 是尤黎素不相识的玩家。 子弹精准地射进他后脑,于是尤黎听见一声熟悉的闷声,定格在对方戛然而止惊恐不甘的表情上,紧接着周围再一次陷入死寂般的黑暗。 尤黎第一时间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怕自己会吓出声,过度的呼吸喘气声会暴露自己,眼睑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闷在冰凉的掌心中,湿润结霜。 尤黎蜷缩在树后,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但黑暗里过了很久都再没声响。 卡牌大逃杀……饥寒交迫对您来说很危险……很、危、险—— 这里的危险究竟是在暗示玩家们因为生存资源有限造成的自相残杀,还是因为……饥寒交迫真的会招来危险。 这里除了玩家,还存在狩猎他们的npc。 是无规则杀人,还是有规则杀人,规则又是什么?评定标准又是什么?是饥饿和寒冷吗?刚刚被射杀的玩家身上穿得什么? 倍镜下的夜光模式将树后面躲着的少年照得清清楚楚,黑外套沾满了雪絮,捂着嘴的手掌心下不断冒出呼吸的热雾。 惊恐的眼泪让眼周都结了霜。 好几个红点大咧咧瞄在少年背上。 “最后一个,清场了。” “他有人保。” 静了几秒。 “行了,都别盯着了。” “也没说要玩他,这不还不是目标吗?” 红点又陆陆续续收起来。 “走吧,去下一片。” · 尤黎等了不知道多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深呼吸,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是真的没声音了,不管是闷响还是跑动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暗里一片死静。 尤黎张开了手心,长明灯浮在他手心,照亮了他的周围,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朝闷声响起的地方走近,向尸体迈近。 那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大片大片地涌出,已经凝结成冰,和雪地上泥泞的树枝混合在一起,几乎同夜色浓为一体。 尤黎的心跳快到极致,耳鸣目眩,戴上了手套,蹲下身,翻过了地上冰冷的尸体,打量着对方身上的穿着。 穿得并不单薄,这才是对的。 不然被这种天气逼到走途无路之下,早在午夜的时候就进行抽卡去搏一搏了。 不是寒冷,那死亡标准究竟是什么? 尤黎的思路有些停滞不前,大脑昏胀恐惧的情况下很难再继续思考。 他不断地深呼吸,颤抖的眼睑不停有雪掉落,倏然间,又骤然抬脸向周围看去。 尤黎听见脚步声,树枝被踩断声,他瞬间仓皇地拢起手里微弱的火苗。 但晚了—— 尤黎仰起脸,在熄灭火光的最后一秒看见远处向他走来的人。 登山滑雪服,黑色护颈套几乎被拉到眼下,遮住了下半张面孔,防止雪盲的护目镜宽大,挡得严实,裹着风雪,黑沉沉的站在那。 很高,朝尤黎迈步过来的时候,俯视的角度足够压得任何人喘不过气。 手里拎着的是柄猎枪。 对方看见了尤黎手里那一丁点火,此时此刻在失去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急不忙地走进。 “卖给我?” 尤黎耳中嗡鸣作响,是他鼓鸣的心跳和呼啸的寒风,瞳仁都在黑暗中放大,颤栗。 猎枪的影子在他脑海里无限延长。 死亡标准到底是什么? 他踩线了吗? 跑,快跑,快跑—— 深夜里在寒风大雪捧着火跪坐在地,眉眼漂亮得又让人挪不开眼,简直完美符合那个出名的童话故事。 来人半蹲下身,“哪里来的小女孩?” “卖不卖?” 话语隐喻到直白。 “我是说,你手里的火柴。” 黑暗里什么回应都没传来。 “我劝你最好别动。” 尤黎小心翼翼往回爬起来的动作顿时僵住,他眼泪都要掉出来,暴露了之后下一瞬就即刻加快了速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要往回跑。 眨眼间小腿却骤然被人攥住残忍地往后拖。 “跑什么?” 尤黎滚落在雪地里,他和对方隔着一具尸体的距离,被拖拽过去的同时,尤黎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却还有些柔软的活体垫在他身体底下的感受。 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软体动物触感和扑到他鼻尖的浓烈血腥味,止不住地惊悚,又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尤黎的眼泪还是很窝囊地掉了出来。 “卡牌,我要抽我的卡牌——” “04,04!!!” 尤黎在大脑里不停地说,04机械回应的嗓音和他身后带着笑的嗓音同时响起。 遮月的云层同一时间散开,他的身影在月光下缓缓消失。 “午夜的庄园会为每一位旅客开放,您已进入卡池,天亮之后,您将会被驱逐,请及时抽卡。” “想不想我?” 第153章 雪盲03 失去天使 尤黎跌进一片黑暗里。 他惊魂未定, 极速喘息,慌乱地看着四周漆黑的一片,巨大的不安全感牢牢笼罩住他, “这是哪里?” 尤黎仿佛踩在一地的黑水中,每一步都荡起涟漪,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湿润,却有一种浸在深渊里的冰冷感。 阴影般黏稠的黑雾遍步地面之上, 他踩在一片黑色的虚无之上,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觉得这里的范围无边空寂得大。 像身处宇宙中的黑洞里。 但突然间,宇宙从上而下亮起了一束灯,灯光下是凭空出现的一张黑椅。 上面空无一人,等待落座。 它在静静等待尤黎坐过去。 伸头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尤黎脑海里不断回想04说的那句话, 他好像还听到了那个想抓的人同时也说了一句话。 但现在这个不重要。 “午夜的庄园会为每一位旅客开放,您已进入卡池……请及时抽卡。” 但这里显然不是庄园,这里是供给玩家们抽取卡牌的卡池, 天亮……等天亮之后, 玩家们才会回到雪山之上。 那这个椅子,应该不是危险的。 尤黎摁着手指,刺疼让他慢慢平复下剧烈的呼吸,他深呼吸, 冷静下来后朝那个黑椅走去。 “这里是卡池吗?” “是。” 尤黎终于得到04的回应, 他猜对了,04才能透露这个信息给他。 他走进那束刺眼的光束里,坐在这个孤寂的高椅上, 面前是漫长的黑暗。 尤黎不喜欢这里,这会令他想到一些不算美好的回忆和梦境。 他从那天开始讨厌黑暗。 但光束打在他身上,尤黎即得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又有一种自己正坐在舞台剧上的错觉。 聚光灯灼目,昭示着荒诞的戏剧即将上演。 松了一口气,心跳的跳动却依旧处于不舒服的频率,尤黎有些难受地低下来摸了摸胸口。 再抬起眼时,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他们面对面相坐。 铺着黑色幕布的长桌横在他们中间,聚光灯打下来,投在桌面的正中央。 上面放着一副塔罗牌。 尤黎停着呼吸,恐惧之下,他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因为聚光灯之外依旧一片漆黑。 他只能看到这双手。 修长,神秘,背后印着六芒星的塔罗牌在对方的指尖肆意翻舞。 嗓音虚幻又邪恶,冰冷。 “欢迎来到——” 诡异的停顿。 尤黎止不住地想后退,他能感觉到黑暗里的未知在缓慢往他这边前倾,一寸一寸扫过他发白的脸,强装镇定的身体。 他面前的声音低沉下去,似乎带了一点诡异的磁性,又随着讲诉逐渐饱满,“……我的卡牌室。” 它来到他身边,上下打量。 “我的手上有两副牌。”未知将手中的塔罗牌一分为二,缓缓在桌上摊开,“我的左手边是一副恶魔牌,与之相对的右手,是一副天使牌。” “如果你选择和我做交易,需要在这两副牌中各自抽取一张,当然,尊敬的旅客,我衷心希望您足够好运。” 最后半句话它带上了诚挚的笑意。 尤黎看着对方手中的牌,不断地打寒颤,他有一种自己正在和魔鬼做交易的错觉。 他忍不住问,“如果……如果我不选……” “那么我很遗憾。”它话语转瞬变得可惜,是夸张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吝啬又阴冷,“你将会离开这里,重新与寒冷为伴。” 外面……外面有寒冷的暴风雪,还有拿着猎枪的刽子手以及冰冷的尸体。 尤黎的瞳孔里倒映着白手套收回卡牌的动作,他慌乱之中一下扑过去,匆忙阻止,“我考虑我考虑!我考虑一下——” 少年柔软又细白的指尖紧紧将那两副卡牌压在自己的手心里,连带着未知的一双手。 他将要在未知的恐惧和摆在明面上的危险做出选择。 有了触碰,尤黎才发现这是一双男人的手,但没有任何的温度,因为靠近,头顶的嗓音一下和他拉进了距离,近在咫尺。 于是少年又仓皇惊恐地抬头向上看,放大的瞳孔里依旧倒映着一片漆黑。 因为刚刚哭过,些微湿润,还带着被眼泪洗过后的晶莹,瞳仁在害怕可怜地颤缩。 尤黎望了黑暗里很久,才等来一声回应。 “还没有想好?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尤黎后知后觉他刚才找人的时候就是对方给他的时间了,毫无安全感的陌生环境和紧迫的时间让他没有任何的思考空间。 呼吸急促了几秒,又只能认命般低下了头。 “我,我和你做……怎么抽?你需要洗牌吗?” “我想你需要先松开我的手。” 尤黎慢慢收回手,紧张地看着桌上那两副正在被打乱顺序的塔罗牌,左手恶魔,右手天使,他需要抽两张,一边一张…… “上帝保佑你。” 塔罗牌重新摊开。 尤黎眨了眨眼,他刚刚盯得眼睛都酸了,妄想从对方绝妙的洗牌手法中,找找有什么角度能看到背后的牌面。 但很可惜,对面没有给他这个作弊的机会。 他还想04能给他作一下弊,在脑子里问能抽哪张,但这个天窗显然开得太明显了,系统机制并不允许。 尤黎闭上眼,朝对方的右手伸过去,天使牌不需要多考虑,应该都是好运。 他碰到哪张就抽出了哪张。 “真幸运,上帝都在偏爱你。”未知赞叹道,“你抽中了king,王牌。” 尤黎睁开眼看去,心跳都被诱导得加速,认真地朝自己手上的牌面看过去——是一位手持红色十字架的金长发天使,六翼四首,正与巨龙搏斗。 未知拉长了嗓音,叙述道,“天使牌里有四位炽天使,分别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与乌利尔,它们分别象征着火、水、风、地四位元素。” “而米迦勒选中了你。” 火在冰天雪地里有多重要,脑子不傻的人都能想清楚,但很可惜,尤黎什么都不缺,反而有点失望。 接下来就是恶魔牌了。 尤黎这次不敢再闭眼,他在摊开的塔罗牌中来回徘徊,一会儿这张一会儿那张,来来回回足足快有三分钟才下了手。 他抽完也不敢掀开看,看牌的时候倒是闭上了眼,将未知欲完全交托给了其他人。 “Python。” 白手套来回翻弄着手中的塔罗牌,牌面上正是上帝身边九大堕天使之一的Python——贲薨,呈六翼蟒蛇状盘踞在牌面上。 它缓缓笑了,嗓音徒然变得蛇一般阴冷又恐怖,仿佛堕落神一瞬上身,“他是失去天使,猜猜看,他会拿走你身上的什么?” 黏腻视线有如实质般扫过全身。 尤黎睁开眼,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刚刚头顶的光束似乎也消失了,但他面前依旧传来未知的声音。 他意识到什么,睁大的双眼都在颤栗。 “别担心,你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抽中了米迦勒,也没有抽到度玛。” 这位地狱的君主象征着死亡。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亡牌,你抽中它的一瞬间,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现在,你只是被破坏了一对眼睛而已。” “别害怕,哭得真可怜。”它笑起来,“去吧,在天亮之前,你还有机会在庄园里找回你的眼睛。” “欢迎您下次再到来。” 尤黎一瞬扑过去,“把眼睛还给我。” 他扑了一个空,横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不见了,又狠狠撞进了一个后退着张开了双臂避让的怀抱。 但下一瞬冰凉的触感又在缓缓消失。 “不要走,不要走,还给我,求求你。”尤黎呼吸困难,眼睛胀疼般酸涩,拼命地滚出了泪,他全身都在颤抖,阴冷感直入骨髓,后怕和后悔充斥着头脑。 从没有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和一个残忍的魔鬼做了一个让他肠子都悔青的交易。 消失了。 尤黎手中骤然一空,消失了,消失了,带着他的眼睛消失了。 他随着惯性摔在地上,呆愣了很久,才敢用发着颤的指尖去碰自己的眼皮,好久才狼狈又后怕地松了一口气。 眼睛还在,只是视觉没有了。 少年坐在地上,睁着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他的双手无助地在地面上乱摸。 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不是刚才的地方,有地毯,他刚刚摔下来的时候一点都不疼,这是哪里?这是庄园吗? 他离开了卡牌室,离开了那里。 尤黎低着眼,坐在地上很久,脸上一片湿凉,一直在深呼吸。 04在脑子里和他说着话,“好了,去找眼睛吧。”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应。 少年很久都没有动,周围静得可怕,他眼睛都被吹干了,才突然开口,“我知道了。” “你之前提醒我吃药的时候,不是故意凶我的对不对?你想让我去吃东西。” “那个被猎杀的玩家明明并不冷……他也没有选择进入卡牌室,说明他遇到的困难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和危急。” “他在饿肚子对吗?” “饥饿和寒冷是那群人猎杀我们的标准,那个人不冷,但他同时在忍受饥饿。” “他没有选择去抽未知的卡牌,可能是想等一天看看,等等第二天去问问其他抽完卡出来的玩家是什么情况再尝试。” “但他没有想到这里除了饥饿和寒冷、玩家们的自相残杀,还有其他的危险。” “他被杀死了,但我……但我当时不会死的对不对?我当时不冷,也不饿。” “我不用抽卡也不会死。” 尤黎用气音道,“他一直在诱导我的思维,不给我空间去复盘。” 还说什么——“你将会离开这里,重新与寒冷为伴。” 被骗得好惨。 第154章 雪盲04 客人,您真漂亮 “我好笨。” “你最聪明了。” 尤黎从地上爬起来的动作一愣, 刚刚掉进陷阱里的懊悔散了一些,不太好意思地弯弯眼睛,在脑子里小声应了一下。 瓮声瓮气的, 很不习惯。 04哄完自己的小男友,又叮嘱,“小心路。” 尤黎点头,站起来后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他现在和一个盲人没什么区别,还被人恶劣地投放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美名其曰是在这里可以找回他的眼睛,但这无疑像在牌桌上赌//博,稳赚不亏的庄家对输了一局又一局的赌徒说,再加码再加码再来一局——All in完你就可以赢回你的全部。 沉没成本的心理足以让人忽略背后的代价会多么惨痛,是以至于倾家荡产的风险。 比魔鬼还要像个恶魔。 但现在比置换筹码还恶劣, 买卖的是人体器官,尤黎没有办法做到放弃他的眼睛。 他想了又想, 还是愿意去赌一赌的。 谁知道通关后他的视觉会不会被系统判定回来,尤黎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开始动起来。 偌大的空旷长廊, 繁复的花纹地毯, 金碧辉煌的水晶灯,黑沉木制成的冰冷墙面。 少年站在中央,伸着双手往周围茫然地探索,蹒跚着摸到墙壁后, 又向前走去。 走廊尽头, 有人在等他。 这就好像尤黎在一步一步,即便什么都看不见,瞎了眼, 也依旧会永远坚定的、持之以恒地朝他走去。 这道视线从下而上,缓慢地扫过尤黎现在完好无损的腿,再略过人的脸,定格在少年的双眼上。 尤黎有些不太舒服,也有些奇怪,他在脑子里问04,“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紧接着他等到的却并不是脑海里的机械声,而是前方一道优雅的男声。 “这位……客人?” 离得很近。 是故意的,故意等他走这么近,近到打破社交距离,只差一线之隔,才出声提醒他。 尤黎被吓到,呼吸都窒住,下意识抬头往上看,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兴许是看出来尤黎面上的警觉,他面前的人再次出声,“别紧张,我只是出声提醒。” 有人在这里,小心撞上。 尤黎扶着墙后退两步,他有些找不着方向,眼睛目视着前方,却什么都没倒映出。 也不出声,就这么屏着呼吸。 因为失去了视觉,变得比平时更加警觉,精神也更加紧绷,像只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害怕的小兔子,丝毫没发觉头顶的耳朵竖到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忽视。 让人很想拎起来,恶劣逆着毛,从头到尾捋过去。 一声轻笑。 “客人?您还不走吗?” 彬彬有礼的询问。 不是奔着他来的吗?尤黎松下一口气,连忙道,“我这就离开。”他迟疑一下,又问,“我想问问这是庄园的哪里,你是谁?” “这里是庄园的第九层,我只是庄园里最普通平凡的一名侍者,尊敬的客人。” “那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您可以尽情吩咐我。” 发现是无害的npc后,尤黎就开始收集副本信息,“除了我这里还有其他的旅客吗?可以告诉我大概有多少人进来了吗?” “卡牌室在哪里?为什么我从卡牌室出来后会直接来到庄园?负责让我们抽卡的那个人又是谁?” “还有我……我丢失了我的眼睛,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它?” 像个问题宝宝。 “除了你,这条走廊上暂时还没来过其他人,至于有多少旅客,很遗憾,我并不清楚。” “等明晚,您还能再进一次卡牌室。” “关于您的眼睛,或许……” 没了后续,尤黎忍不住靠前一步,仰起脸靠着声音的方向去听,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他面前的人在同时俯身,燕尾服西装微躬,说是侍者,就真的是一身侍者打扮。 很可惜,尤黎什么都看不见,也看不见投在他面前的视线流连又怀念,如同爱人之间的呓语,他只能听见对方调情般温柔的话语,“请允许我暂时充当你的眼睛。” 语气轻到呢喃,“客人,您真漂亮。” 尤黎一下缩起手指,有些不知所措,他忍不住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 和04度过那几天之后,他被教了很多东西,起码之前在医院和学校学不到的人类正常社交友谊已经背熟于心了。 尽管这只是一个游戏里的npc,但是尤黎没有忘记04还在看,甚至头皮发麻,怕得不是npc,是04。 怕忘记了的后果,怕之后自己下次在系统空间会不会被弄得比之前还要难过。 尤黎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准备拒绝这份示爱,这应该是示爱吧? 他不知道,也不确定。 但尤黎讨好地当着04的面,十分迅速地摇摇脸,“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片死静。 尤黎没有等到npc任何的回应,只有他脑海里04舒展开的一声轻笑。 与之相对的是面前npc的嗓音突然变得阴沉。 “谁?嗯?” 森然得发冷。 尤黎的脸骤然被掐起来,隔着手套的触感,底下是人体不具备的冰冷,那一丁点阴冷渗进他的皮肉里,又往他的骨头缝里钻去。 有人朝他弯下身,贴着他耳畔逼问。 “你喜欢上谁了?” 尤黎不知道怎么打了一个寒颤,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警铃大作。 他不说话,他的脸就被掐着晃了晃,用了些力气,脸肉都往里陷,多余的又往人的指缝里满出。 尤黎被晃得发晕,他用力往后仰了仰脑袋,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对方的手,被挤压得说话都困难,“放……开我。” 怎么连一个npc都这样。 如果不是对他态度有问题的人都是哥哥,尤黎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个游戏是不是不正规。 他看不见面前的人,只有悬在他面上冰冷的气息,只能艰涩地说,“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跟你玩两句真觉得我好脾气?我再问一遍,是谁?” 最后两个字是咬着牙的重音。 “还是得把你关起来,不该送你走的,我真后悔。”咬牙切齿的低冷和逼近。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墙面上,被迫抵着冰凉的墙质动弹不得,脸也被掐得高高抬起,疼得他眼泪都要掉。 像被条疯狗抵着,即将被啃食殆尽。 “我担心你眼睛看不见,怕你会摔,你一过来我就来了,一直在看着你。” “就在这,看着你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摔也得摔在他身上,不管是鲜花和赞美,还是踩到的钉子,都得是他给的。 “做错事还敢哭?” “没有……没有做错事。” 尤黎眼睛都吃疼得闭起来,视线空乏,因为看不见,不知道欺负自己的人是谁,又不知道压在他身上的是谁。 但他再笨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肯定不能开口问面前的人是谁。 他只能在脑子里求04。 尤黎脑袋里响起的机械声冰冷又无情。 04,“你的好哥哥这么多,我怎么知道这是哪个。” 仿佛故意让他吃苦头警醒。 尤黎眼泪掉得厉害,哭了一会儿,才听到04松了口,“问他眼睛在哪。” 是的,还得通关,还得找眼睛。 尤黎不掰手指了,反过来伸出手,去碰人的脸,细白的手指和柔软的手心都贴着对方的面庞。 “没有喜欢谁,我乱说话,不知道是你。”带着哭喘的声音又乖又听话,尤黎感受到掐着他的力气松了一下,他才试探地挣脱开来。 他眼睛看不见,只能凭借着感觉把自己送过去,湿透了的脸和鼻尖碰到一点东西,就找到方向似的往前蹭。 “不生气了。” “给你亲好不好?” 他猜面前的人是019,只有019是真的送了他出副本的,019肯定喜欢他这样说。 第155章 雪盲05 有个坏蛋 “又拿这招来对付我。” 阴沉沉又发笑的语气。 招数老套, 但有用。 掐着尤黎脸的手滑到了他的后颈,他能感觉到他面前的低下了头,他们挨得很近。 却又并没有近到密不可分, 气息若即若离。 尤黎茫然地睁着眼,在久违的沉默里突然很想看看对方此时是个什么表情,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无力,心里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疼, 有些莫名的、无言的难过。 他等了很久,才等来一个小心翼翼落在他唇上的吻,轻得像羽毛,随时都会飘走。 仿佛尤黎下一秒就会轰然消散在原地。 再也消失不见。 布质手套的粗糙磨得人皮肉发苦,难舍难分的唇舌交融,托着尤黎后颈的手随着时间流逝缓缓加重了力气。 到最后这个吻近乎长驱直入, 搅得尤黎舌根都在发酸发疼,他被狠狠掼在墙上, 后脑明明有任的手在撑着,依旧被挤压得疼痛。 仿佛灵魂都被人深入,又死死攥在原地。 微弱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还有来不及的吞咽声, 尤黎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很听话地张着嘴巴,发酸了也没有去躲。 呼吸又乱又急,指尖撑着人, 又抱过去。 困难地在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吻中, 用手很轻地拍了拍人的背,是安抚。 尤黎过了很久才被放开,紧接着是一声低低笑着的赞叹。 “好乖。” “没有喜欢谁?” “喜欢你。” 尤黎脸红红的, 被亲得烫烫的,说话都有些捋不清,哥哥们和陌生人之间是不同的,是可以迈过04说的那些正常的社交距离的。 他没有撒谎,说的是真话。 很认真很认真。 尤黎被一把抱起来,背后贴着墙,腿肉也被托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人吻上。 吻中还带着几分急切,话语里显而易见的愉悦。 “低着亲有些累。” “明天帮你找眼睛?” 尤黎湿漉漉的眼睑被人吻了又吻,他被托举起来,低下脸抱着人,点点脑袋。 因为看不见,只能用手指在对方的面上摸来摸去,指尖又白又软,滑了一会儿才找到位置。 尤黎弯下腰,亲了下人,“嗯!” 还有些开心地在脑子里说,“他答应帮我找眼睛了!” 他很高兴,04却好像不太高兴,不理他。 尤黎只能和人告状,“刚刚卡牌室里有个坏蛋。” 他面前人低笑,“有多坏?” 尤黎皱皱鼻子,“好坏的,他骗我抽卡,把我的眼睛拿走了。” “我看不见你,没有办法认出来是你。” “那确实好坏。” 尤黎拼命点头,有些苦恼,“我明天不抽卡也能进来庄园找眼睛吗?” 他被人抱着往前慢悠悠走。 回应他的是很冷的一声,“不行。” 尤黎困惑,犯难,“可是再抽一次卡,他会不会拿走我其他东西?” 俯在耳旁的嗓音在笑,低低的,带着诡异的笃定,他承诺,“那我保证,你明天抽到的一定会是张好牌。” “恶魔牌里也会有好牌吗?” “对你来说,是张好牌。” 这句解释充满了未知的神秘,足够让人的好奇心胀满。 但尤黎的好奇总是没有多少,起码不会放到这上面,他有些累了,趴在人身上,“好吧。” 又开始告状,“外面也好冷,我准备了好多物资,但我担心其他人来抢我的东西,不敢穿出来。” 尤黎把自己辛辛苦苦搭帐篷,准备小窝,结果在睡梦里就被人吓醒的事一骨碌说了出来,“那个人也好坏,一直用刀割我的帐篷,我醒过来又不见了,只有脚印。” “我害怕,不敢再睡了,一直在跑,还有人死在了我面前,我以为他也要杀我,我才逃进了卡牌室。” 随着尤黎的倾诉,托抱他的手愈发收紧,片刻才听到语气冰冷得有些让他毛骨悚然的四个字。 “那真该死。” 尤黎这次不敢点头了,他小声,“现在不能去找眼睛吗?天亮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吗?我看不见路,会不知道往哪去。” “不用往哪去,你抽到了米迦勒,白天不会再冷,有东西吃吗?” “有的。” 尤黎点完头就听到一句低语,明明是叙述的语气,却让人情不自禁的脊背生寒。 他说,“今晚会死很多人。” 随着话音落下,是偌大的空间里突然响起的沉重一声闷响,这声响在离尤黎头顶很远的距离,仿佛他们面前有一扇高约几米的大门缓缓打开。 整座庄园都随着这一声吱呀轻响而苏醒。 华丽繁复的古堡像是在这一刻拥有了诡异的生命力。 “不过我的宝贝在今夜会拥有一个温暖的美梦。” 尤黎的耳边是对方徒然转换的语气,他被带进了庄园主人的卧室,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被拉进一片黑暗之中,耳边只能听见大门再次合上的异响。 烛台白蜡的燃烧声在吱吱作响,火焰熏得整个空间的温度都在上升。 尤黎在脱衣服。 他坐在柔软的床上,床很高很大,他坐下来明明看不见,双脚甚至碰不到地。 看不见都能想象出这张床有多么昂贵。 尤黎看不见,但还是低下脑袋想看地上,细碎乌黑的发丝落在他柔软的后颈上。 有人正半跪在地上给他脱鞋子。 他被换上柔软又舒适的睡衣,尤黎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摸,想知道身上的睡衣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很像……一件裙子。 尤黎看不见,但床边的金色长镜里却清晰倒映出少年的身影,纯白色的睡裙,袖口处甚至还有蕾丝的花边,赤裸的脚和洁白的小腿都落在外面。 眼睑还带着残留的湿气,空洞的眼睛落不到实处,甚至对不准方向,看不准人。 很适合怀里再抱一个小熊玩偶。 给尤黎穿睡衣的手并不规矩,从睡裙底下深入到他的腿根之间。 刚碰到人时因为猝不及防还把人吓了一跳,腿肉都在颤,下意识紧紧攥着手底下的床单。 一双眼无措地睁着,看着半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尤黎的世界一片黑暗,他以为对方还站在他面前,实际上早就不在了。 弯在了他的小腹,不用看,都精准地找到了少年腿内侧那颗浅淡、细小的痣。 修长的手指隔着一层手套,来回游离,粗糙的质感在黑暗里带给尤黎的触感无限的放大。 他感觉他的腿都被磨红了。 但尤黎又很听话地没有动,这个时候,04好像是不喜欢他乱动乱躲的。 他都学会了,学乖了。 “这个庄园有九层,猜猜为什么?” 尤黎很诚实地摇摇脑袋,“不知道。” 他面前的人身为副本boss,没有任何原则的大方透题,“因为传说中西方的地狱里分为九个圈。” “这里的每一层都囚禁着有罪之人的灵魂,他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都渴望自由,渴望脱离禁锢,梦想着上入天堂。” “而庄园的最顶层是离九重天最近的地方,传闻中罪恶最轻的人会在那每日劳作,等洗清罪孽,就会被天使接上天堂。” “当然,恶魔也在这里栖居。” “你的眼睛不在第九层,但你今夜离开不了第九层。” 尤黎试图从这些话里整合出信息,比如他为什么一出卡牌室就被投放至第九层,还有一开始还在装侍者和他说的那些话。 对方说除了他,这条走廊上没有再来过其他旅客。 为什么只有他来到了第九层,其他人没有? 尤黎从小到大接触到的神话故事只有小学语文上的女娲补天、夸父追日等等,关于西方的神话故事他一点都不清楚。 现在硬想也只能想到一片空白。 “我明天才能去第八层吗?我的眼睛在第八层吗?那……” “那第九层住的恶魔是谁呢?” 没有回答,等待的只是一声低笑。 “怎么现在躲都不会躲了?” “对我这么乖。” 尤黎循着声音一直低着眼睑,一边和人聊天一边又很乖地张着腿,脸肉和呼吸都发着烫,但又抿着嘴巴,有些困惑地问,“可以躲吗?” 他面前人在吻他的腿,“当然可以。” “那我……想睡觉了。” “好不好?” “有一点点困。” 第156章 雪盲06 糖 尤黎才睡了不到三四个小时, 午夜被吵醒一次,又被尖叫吵醒一次,后面又在精神无时无刻不处在紧绷状态的中奔波许久。 睡衣很柔软, 烛火很温暖。 骤然放松下来,困意近乎席卷而来,尤黎睡眼惺忪,他去勾面前人的手指。 低着脸, 指尖慢吞吞划过去,眼睛又困又茫然地找着位置,然后将小拇指的指心穿过去。 拉起了勾。 少年的眉眼在烛光倒映中弯了下,那个在时间长河中逐渐被双方遗忘——等长大就会再见面的约定终于被记起。 在对方还在微怔中,一颗很小的糖果被塞进他的手中。 能再见到019,尤黎是真的很开心。 他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一颗糖, 把当年没有给出去的糖摸索着塞进人手上。 尤黎听到窸窸窣窣的糖果纸声响在静谧的空间响起,手套摩挲着塑料, 发出细微声。 对方拿着他给出去的糖在手上来回翻转把玩,抛起,又落下。 习惯性的动作, 仿佛那不是一颗糖, 而是一柄可以秀技的刀枪利刃。 “糖?” 尤黎侧耳听,他点点头。 又听到玩味的一句。 “为什么给我?” 尤黎有些困惑,他以为019明白,这是他说过, 来换019不出远门的糖果。 又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说好的小红花也送出去, 019才想起来。 尤黎有些苦恼,因为他没有买小红花。 这个糖果已经很贵了,花了尤黎一百积分, 商城介绍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果。 他只买了一个,不舍得买多。 这只手上除了有糖,还有尤黎的指尖,温热,糖纸关不住糖的甜香,丝丝缕缕地溢出。 昏黄的落地灯下,响起一句很短又很漫长的话。 “离开副本后……” “我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你。 记起了我们的约定。 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尤黎骤然被压在柔软的床铺上,不停深陷。 他有一瞬间地屏住呼吸,又慢慢放松下来。 尤黎看不见人在哪,却始终相信对方会一直在他面前,他闭上眼,仰起脸。 他身上的人没有动,在等。 一直在等。 等他温热的呼吸很慢很慢地靠近,等他的吻很轻很轻地落下,等到一句有些难过的、迟来的…… “对不起。” 这颗糖最终被喂进尤黎的嘴里,被人卷着用吻递过来,浓稠的糖液融化。 这颗糖里像加了酒精,能让人醉在爱里。 “说了不怪你。” 仿佛尤黎只用花一颗糖就能将他哄好。 一句对不起,就能取得所有的原谅。 尤黎听得有哪里奇怪,但被亲得又醉又困,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脑袋昏昏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对方已经脱了手套。 在解他睡衣上的蕾丝蝴蝶结。 因为手上的温度很冰,任何冷空气的划过对现在体温升高的尤黎来说都是一种微妙的刺激。 让他忍不住发颤,乱动。 宽大的领口被他的动作弄得从肩上滑落,发丝乌黑凌乱,锁骨处被蕾丝映出粉玉的白。 最后又被人放过。 将尤黎眼上所有的泪都舔舐走,掌心托着他的后脑,抱着他的后腰,低埋在他的颈窝锁骨中,感受着全是暖意的鼻息。 尤黎被拥进一个紧到能听见骨头碰撞般咯吱咯吱响的怀抱里睡着。 他们相拥而眠,又在些微的发疼中融为一体。 · “天要亮了。” 耳边有人说。 尤黎还没完全醒,只能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用冰凉的指尖在他脸上乱动,一会儿勾勾他的眼睑,一会儿又划过他的鼻尖。 一会儿又用四根修长的手指挠着他的耳后脖颈,最后更是过分,掐开他的脸二话不说就侵进去。 尤黎被吻醒,睁开眼,看见一片漆黑还愣了愣神,随后又被人抱去盥洗室。 他站在镜子前,对方站在他身后。 攥着他的手,将软毛刷塞进尤黎唇齿里,不用看,光凭想象都能想象出镜子里的两人有多么相似。 一高一矮,圈进怀里。 出盥洗室后尤黎又吃了一个有奶油的早餐,他将最后一口小蛋糕塞进嘴里,才听见04冰冷的通报声。 “天亮了,您的天使牌已生效。” “下一个午夜,您依旧可以进入庄园消除恶魔牌对您的负面影响。” 在这个死了很多人的夜晚,尤黎睡了一个漫长又温暖的觉,吃了一个饱饱的早餐,几乎一夜无梦。 通知来的太突然,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想去牵人,下一步却徒然因为高低不一,踩进松软的雪里,猛然陷了进去。 好在有米迦勒这张天使牌在,尤黎现在穿着单薄的衣服都不冷,他现在眼睛也看不见,也不站起来了,愣了一会儿神之后就小心翼翼地往地上摸。 昨晚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尤黎摸不准是因为出来之后地点随机投放,还是尸体被处理了,是被运走还是被鬣狗啃食殆尽? 他选择直接问04。 “尸体去哪里了?我不在原来的位置吗?” 无人回应。 “04……?” 奇怪,刚刚还在的。 没有人在,尤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做事情,他从背包里拿出手套给自己罩上,就蹲在地上,摸索雪地里有没有比较结实的枯树枝。 太短的不行,太脆了也不行。 长到一根够长的,就盘腿坐在地上,低着脑袋开始掰树枝上的分枝,手套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不会担心会划伤他的手了。 尤黎看不见,只能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地靠手去触摸,一点一点地掰树枝,把小刺用石头磨平。 累得脸上都沾了雪泥,多余的部分掰掉,才打磨出了一根高度恰好,有些歪歪扭扭的小棍,确定没有小刺了,才敢把可能会引人注意的暖手套塞回背包里。 塞回去还用雪搓了搓,洗了洗,凭感觉弄干净一些。 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就这么一边看他磨蹭,磨蹭了快一两个小时,才看见人终于拄着那根自制导盲杖开始动了,跟个蜗牛似的在雪地里高一脚,矮一脚地慢慢挪。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尤黎漫无目的地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但现在白天待在雪山上应该对他是没有危险了。 他穿得不多,不会引起其他玩家的觊觎,饥饿和寒冷值都能保证,也不会有人来猎杀他。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在进入庄园的第二夜里去第八层恢复视觉,以及这个副本的通关条件——在这场暴风雪中存活下去。 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数限制。 尤黎只能把目光放在中间这三个字——“暴风雪”,是要等暴风雪停,这场大逃杀才会停止吗?暴风雪怎么才会停?是干等?还是玩家们需要做出什么? 还是离开这场暴风雪的范围、大逃杀的范围才能通关? 还有庄园第八层的考验是什么?和失去天使会有什么样的联系? 他试图和脑子里的04说一点话,试试能不能作一下弊,问问哪个神话体系里有失去天使这个堕天使的存在。 没人理他。 尤黎抿抿唇,停下来,开始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小声的,“04不生气?” 04:“?” 一声冷笑。 那就是生气了。 尤黎也很想知道04在气什么,会不会是他给019买了糖没有给04买? 他想的出神,导盲杖又刚好略过地上的枯枝,导致尤黎抬起的下一脚被猛然绊住。 风雪一下扑面而来,摔到雪地里事小,往前摔进枯枝里,不小心划伤事大,千钧一发之际,尤黎垂在后面的外套帽子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 速度很快。 尤黎被这一个力道摇摇晃晃着往后跌倒,他下意识朝身后看过去,双眼却只能无力又迷茫地睁着,察觉到可能有人在跟着自己后,心跳迅速加快。 惊慌到耳鸣,但等了很久风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这。 会不会是慌乱之中的错觉? 是他本能反应,自己往后面倒的? 尤黎屏住呼吸,在原地坐了很久,确认没什么异样了,才敢慢吞吞爬起来。 应该是没人跟着自己的,不然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察觉到,地上那么多枯枝,随便一踩都有响声。 除非他们的脚步声完全重合在一起,那对方的反侦察意识一定强悍到离谱。 可是他身上看起来又没有什么能企图的东西,不饿也不冷。 尤黎想了很久还是准备放下心,但仍有些提心吊胆,每走几步就会回过头紧张地看向后面,尽管他什么都看不到。 也根本看不见就停在他面前静静同他对视的男人。 体力消耗过长,尤黎没多久就觉得自己有点饿了,他不敢饿着自己,怕招来猎杀。 在脑子里问着04,“这里适合搭帐篷吗?” 04,“没区别。” 尤黎一连问了好几个位置,都只能得到这个回答,他怀疑04还在生气,不想好好和他说话。 他走了很久了,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尸体和人,周围静得可怕。 确认安全后,尤黎选择原地休整。 他把背包里的白色帐篷拿出来,钻进去准备午饭,吃完后很快就因为碳水和药物犯困。 不敢睡熟,只靠在帐篷的门口眯了一会儿。 也根本没想到他刚睡着不久,帐篷就被人堂而皇之地解开钻了进来,异响很快让睡梦中的尤黎醒来,但不同于他清醒的时候。 他什么都看不见,迷迷糊糊就被人蒙住口鼻,鼻尖吸入奇怪的气味,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让人毫不费力地轻松扛起来掳走。 “省得又不见。” 蓄谋已久,终于得逞。 第157章 雪盲07 林中小屋 新降的霜雪将旧枝黑泥淹没, 午后的阳光冒出了头,照在一片白茫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雪林最深处, 伫立着一栋没有任何活人气息存在的林中小屋。 腐烂破败的朽木烂在雪泥地里,又被人重重越过,掀起腥臭的血味。 地上丢着一具新鲜的黑熊尸体,温热的腥气后是凌乱放置的猎枪和卷了刃的砍刀, 生满锈迹,血迹斑斑。 意识昏迷的少年被人扛在肩头进了去,他身上裹着一件宽大厚重的黑外套,把他从头罩到了脚,只露出一张没有任何意识的脸。 白白净净,眼睑半卷。 漂亮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却让人从冰天雪地里掳走,拐进了屋。 壁炉细微的燃烧声滋滋作响, 剥开外套后,少年被裹着温暖的热气都散了出来。 让人丢在黑熊皮上,手脚松软地搭落, 脸露在外面, 白得晃眼。 像一件宝物,放在这连这屋子都变得蓬荜生辉,壁炉的火光摇曳,木桌和猎枪都被照得温情。 适合抱在怀里, 藏在床上, 过一整个寒冬。 迷药的药效并不久。 黑熊皮上躺着的少年很快就惊醒,显然还没从昏迷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做了噩梦般挥舞着手, 呼吸急促,“救——” 第一时间就把自己撑了起来,慌乱地往后缩。 以为还在帐篷里,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昏了过去,仍处在那一瞬间的恐惧惊悚中。 这声“救命”还没喊完,尤黎的口鼻就骤然被捂住,他瞳孔一瞬紧缩,却因为失明,只能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视觉丢失加大了恐慌的情绪。 闷在人掌心里的脸不断发出“呜唔”声,尤黎拼命推拒着脸上那只手,又慌乱地用手在四处乱摸,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又被人拖回来死死摁在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是我,呼吸,别用力,不然有得难受。” 捂着尤黎口鼻的掌心并没有捂死,而是控制着他的呼吸空间,少年挣扎的动作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迷药让他手脚无力,意识并不清醒。 来来回回地哭着往前爬,还是要跑。 摁着他的人低声骂了句什么,又低头心甘情愿地认命哄,哄了好一会儿才把话听了进去。 尤黎挣扎哭咽的力气小了下来,浸满了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没回过神地望着前方,还是有些后怕,些微地颤栗。 “认出我来了吗?嗯?” 认出来了。 尤黎胡乱地伸手往上摸,从人被吹得有些发冷的面部到脖颈处,下一秒就把手臂横过来。 瘦条条的手臂拼命搂住人的肩颈,把湿透的脸用力埋进、躲进。 “刚刚,刚刚有坏人,他刮我的帐篷,还用药迷晕我,他一直在跟着我,我摔倒的时候他就在了,他在后面拽我。” “后面就跟在我后面。” 尤黎语无伦次,但他听了那么久,当然认出了019的声音。 “你把我救出来了对不对?那个人走了吗?昨晚割我帐篷的会不会也是他?” 尤黎闭了闭眼睛,把慌乱的眼泪都憋回去,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脸就被人挖出来。 他面上的泪还没干,就叫人顶着后脑勺往前压过去,另一个男人的鼻息骤然扑面而来,滚烫又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张嘴。” 尤黎蒙了一下,又乖乖地张开了嘴巴,有些茫然,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得那么开,突然让他张嘴巴要干什么。 眼睑无助又颤巍巍地在抖。 下一秒就让人亲了个狠的,很急。 耳边是沙哑的嗓音,“想死我了。” 昨晚跑那么快,蹲一晚才抓到。 尤黎止不住地想往后躲,又被抵在他脑后的手挡得进退不得,他已经被04教得很乖了。 如果不是太过分,不会去推人。 但尤黎现在口水都快包不住了,刚憋住的眼泪又往下掉,又有些晕乎乎,昨晚不是亲过了,为什么现在亲得好像他们很久没亲过一样。 他还想问019出来救他会不会破坏副本规则,那个迷晕他的人又去哪了,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舌尖连到舌根到臼齿都发酸发麻,这股麻软一路酸进了他的皮肉里,全身都止不住地无力。 连腿根都忍不住发颤,酸得发疼。 尤黎只能凭借本能地维持呼吸,好不容易被人放开,脸边的发丝都被泪水和一点汗浸湿了。 脸上又晕又烫,因为看不见,眼神还有点发蒙。 不像只是接了个吻, 倒像刚被人做完。 “眼睛还能拿回来,别怕。” “不拿回来也没事。” “你男朋友在这,不用你去通关。”019说,“到时候我送你出去。” 尤黎还趴着他肩膀上,呼吸紊乱,蒙蒙的,囫囵点了两下头,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委屈,表情都皱在一起。 想到昨晚割他帐篷的人,拿着猎枪对准他的人,给他发恶魔牌的神秘人,还有刚刚尾随他的。 总觉得这个副本到处都有恐怖分子npc分布。 尤黎有些担心,还是决定像他们昨晚商量的那样,“可是我想找一找……” 而且…… 尤黎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凭借直觉,用眼睛寻找着方向,声音轻下来,“我也想看看你。” 他面前一时之间没了声响。 但尤黎能感觉到面前投在他身上的视线,他们还挨得那么近,不用看,都能探究到对方喉骨缓慢动了一下的声响。 仿佛喉咙一瞬发紧,再紧接着从头到脚地把他上下看了一遍,盘算着从哪吞吃入腹。 血液都沸腾起来,气息愈发地低,带给尤黎的感受非常直观,撑着他的怀抱体温在升高,底下硌得他难受,心里发慌。 甚至能想象出之前还能看见时,在他手心里、指尖下,筋肉跳动的狰狞。 现在尤黎已经不是手里拿着东西,还能犯困睡着什么都不太懂的笨蛋了。 他乖乖坐着,仰脸亲了下人,又歪了歪脸,似乎在好奇地问人为什么突然不动也不说话了。 019低低骂了一句,“操。” 下一秒就被身上的人捂住唇边,捂错了位置,过了一会才挪到正确的地方。 示意他不要说脏话。 019盯着人,神情都变相地冷静下来,颈部却和表情完全相反,充血般突起了青筋。 强行分析一会儿是不当人地直接旷工把人办了,还是继续尽职尽业拿着猎枪去狩猎。 他不说话,尤黎还在等他继续说,安静下来后才听到附近有什么“滋滋”声,听不太清楚,还对着人的方向往前倾了倾,动了动。 他侧耳听了下,茫然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烧?”又用鼻尖闻了闻,“好像是……火炉吗?” 尤黎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和019的脖颈仅一息只隔,而他就好像趴在人喉骨上用鼻子乱嗅。 他小声问,“现在不在我的帐篷里了吗?” 尤黎隔了很久才听到回答,很简单,只“嗯”了一声,简短但不能再简短。 他又问,“那我的帐篷你有没有帮我收起来?里面的东西也都要积分买的。” 很贵。 尤黎有些舍不得,但又抿了下嘴巴,想了想,“算了,就在那里也没关系,如果有其他玩家比较幸运地见到了,说不定他们就可以借它活下来了。” 他的背包里还有帐篷,不缺那一顶。 把一线生机留给别人,比积分还要可贵,尤黎下意识去看周围,但反应过来自己看不见,看着一片漆黑的眼前,又问,“那我们现在在哪?” 没得到任何回应。 尤黎一个人说了很多,后知后觉对方现在静得可怕,他不由也有些紧张起来,想往前靠,去找人。 下一瞬就听见训话般冷的一句。 “别动。” 第158章 雪盲08 没有怪你当时骗我 壁炉里的火烧得热烈。 尤黎看着眼前的一片黑, 耳边一时之间只能听到自己和对方的鼻息,很静。 他一时之间不说话了,也不动。 下一瞬, 却骤然被019拦腰抱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尤黎不由缩紧了手臂,有些害怕。 他耳边只能听到019大步流星的走动声,下一秒就听到木头摩擦的“吱嘎”声, 外头的霜雪瞬间扑面而来,寒风瑟瑟,吹得人一个激灵。 米迦勒的天使牌能让尤黎感觉到冷,却不会受其所困,他的寒冷值不会上升。 尤黎脸快吹僵了,但019又不抱他走, 他只能悄悄把叫藏在人后面,挡风, 还用温暖的手去搓了搓。 搓得不是自己的,是019的。 就这么捧着,踌躇地商量。 “今晚要去找眼睛, 不行……” 尤黎抿着嘴巴, 心跳得有些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行,但又知道019一定听得懂。 声音很小,带着些许苦恼, 又有些纯然的无知感, 甚至低下眼睑想了想才说。 “明天……明天陪你好不好?” “今晚找到眼睛,解决完就好了。” 尤黎弯了下眼睛,心里不由祈祷, 但有019帮他,应该会很顺利。 这里的陪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一清二楚。 019忍不了,咬了根烟,“什么意思?” 尤黎有一瞬间茫然,又认真地解释,“不然晚上会没有力气行动。” 他说完的下一秒就听到耳边的气息一下重了,尼古丁的气味冲得吓人,刺激着人体腺素的兴奋分泌,又迅速让人清醒冷静。 同时又怪异地让人头脑发昏,上瘾。 019的嗓音有些哑,混在烟雾和雪风里,含糊不清,“你愿意?” 尤黎不愿意的时候他直接动手,愿意了反倒会低头好脾气地问一句了。 尤黎点点脑袋,“怎么啦?” 他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疑惑是不是糖没有给够,昨晚明明已经有点过分了。 而且,尤黎并不觉得有什么羞于启齿,他大大方方地点头,不躲也不避,还有些茫然。 和陌生人不可以,但和04没有关系,那和哥哥们之间应该也没关系。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有些害怕和不好意思,但也不会再有之前那么抗拒。 尤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耳边的鼻息俯在他耳边,很重,迫人又危险。 好半响,他的脸被人掐起来,迎着寒风,耳边隐约听到一句,“亲一下。” 尤黎张开嘴巴。 但想象中的亲吻却并没有落下。 反倒是他的脸肉愈发被抬起来,陷进了人粗糙的指腹里,磨得些微发疼。 听见人冷不丁问他,“谁教你的?” 上一个副本见面的时候碰一下都又哭又闹,019又不是傻的,他的审问非常粗暴,“你和别人做了?” “上得谁的床?” “这次这个也跳了楼让你念念不忘?” 尤黎想摇头,却一动都动不了,话都被掐得说不清,“没,没有。” 019重复,“没有?” 尤黎总算把话捋直了,“没有跳。”他眼泪快掉下来,有些疼,“……疼。” 良久,他耳边才传来气笑的一声,但他脸上的力道却松了松。 019别过去,把烟一口吸到了底,在掌心里碾灭扔了出去,没对着人,过肺吐出。 但尤黎还是被呛到闷咳几声。 还没咳完就迎来一个重得吓人的吻,滚烫,骇人,又不留情面。 “早知道把你教好了再送出去。” “便宜那孙子了。” 019低低骂了句脏,听见尤黎还想纠正他不要骂人时,又发问,“和你一起进副本了?” 尤黎呼吸急促,有些混乱,还在发蒙,又听见一句,“人在哪。” 很干脆的一句,没有任何一个字多余,让尤黎不由自主想起了荒漠副本了他刚见到019时,对方从腰后抽离,精准对上雨中猎物的那一枪。 黑洞般的枪口,利落的手法,震耳欲聋的响声和血雾。 尤黎的面色瞬间白了。 019玩味地笑,“怕什么?怕我去杀了他?” 尤黎还没来得及反应,脑海中又响起一句。 04,“怎么不说?” 尤黎又想起上个副本04为了解决尤斯坦,直接选择把副本覆灭的行为,他腰背都打寒颤地挺直了,不停地摇头,“没有,不在的。” 019眯眼问,“没骗我?” 尤黎咽了咽口水,想到还在看的04,硬着头皮摇了摇脑袋,“没有。” 019盯着他,“刚刚对我这么主动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 尤黎抿嘴巴,有些不高兴了,觉得019好莫名其妙,他现在的主动是假的,昨晚也是吗? 他恹恹地推人,“我没有。” 不主动不对,主动也不对。 尤黎把自己的脸从人手里挣脱开来,“你不想就算了。” 还有些不开心。 他从019身上下来,向四周转着方向,“我的导盲杖在哪里?” 019,“别动,就这个方向,往前。” 导盲杖就搁在床边。 尤黎很乖地跟着走,他听见身后又有打火机的声音,寒风刺骨,吹得他几乎闻不到味道,但心里清楚019应该又点了一只。 除了细微的燃烧声混着风里,他再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声音。 尤黎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又静得仿佛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但背后的视线侵略感又强到让他完全不能忽视。 尤黎既习惯,又觉得看不见也不那么害怕。 但他摸到导盲杖的一瞬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响,身后再没有任何风声。 窗又被关上,没有了冷空气侵袭,壁炉里的火一下迅猛燃烧起来。 尤黎下意识往后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下一瞬间,就骤然被人掀翻,压倒进黑熊皮里,甚至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感觉到和空气接触的凉意。 没有全脱完,衣服半掀到小臂上,把尤黎的脑袋都罩到了里面,膝盖也被褪下来的布料拦着。 仿佛手和腿都被衣服绑住,两手被迫横在两边脸旁,呼吸都被闷在里面。 摆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姿势。 尤黎脑袋发昏,又因为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呼吸被闷着,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什么黑箱子里。 本该露在外面的被闷了进去,本该被层层包裹藏在里面的地方却反而暴露在冷空气里。 视觉的缺失让每一寸空气的扫过都变得格外敏感,仿佛触感被无端放大几倍。 对方炙热的鼻息,滚烫的指腹,甚至投下来的视线都算是一种恶劣的冒犯。 不知道被摸到了什么,闷在衣服里少年很快就呜咽了一声,鼻尖都沁出了一点汗。 但他又很乖,只在衣服里睁着眼睛,不乱动,还小声打着商量,“明天好不好……” 换来的只是一句。 “等什么明天,这么想挨*,现在我就能满足你。” “腿并起来,给你男朋友磨一磨。” 尤黎猝不及防被翻过来,侧着半趴在上,熊皮呈棕黑,衬得他哪里都是白的粉的。 腿上的肉一戳一个印,被人捆在掌心里,勒出指印,摁住的地方都些微发白。 几乎要从后穿过尤黎的腿间,抵在他的小腹上,烫得他皮肉都起了红。 每一下的筋脉跳动都被尤黎的腿肉裹得清清楚楚,视觉缺失无限制放大了他的敏感。 尤黎发间都出了些微的湿汗,晕乎乎地相信了这个请求,他半趴着,脸被闷得酡红一片,眼睑的泪混在一起。 让衣物里逼仄又狭小的空间充满湿气。 眼睛也快闭上,晃得头晕脑胀,偶尔发出几声闷在喉腔里迷蒙的气音,看似快睡着了,呼吸却又急又乱。 晕得一塌糊涂。 又有些想哭。 “亲……亲一下……” “不亲。” 很冷漠的一句话。 尤黎憋眼泪,“不要,要亲。”他混乱地哭了一会儿,舌尖都快被晃得打滑,说话糊成一团,“没有……刚刚没有学。” “想你,才,才想陪你的。” “见不到你了才想起那些事,我……我一直很想再见你,有好多话,都没有,没有说……” “我都没有怪你当时骗我。” 骗他说会回来,结果一直没有。 如果不是他进了副本,那他和019会不会拥有都再见不到。 “我才不陪不喜欢的人这,这么做。” 他身上的人骤然俯下来,热源一下逼近,带来烫得吓人的一句话,恶狠狠的,“你钓死我算了。” 尤黎的脑袋早就从领口里挣了出来,只是还被衣摆蒙着,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猝不及防又挤出一个人。 连带着那句话钻进尤黎的耳朵里,像亲又像啃咬的吻落在他的颈骨,叼起一点肉磨了磨。 又想下口,又不舍得惩罚。 这撕咬般的吻又转移到尤黎的唇齿里,如他所愿亲了,他们一同闷在衣服里,热得冒汗,又叫尤黎的泪水蒸发。 为了更好地亲,尤黎又被翻回来。 小腿肚无力地松落下来,搭在床边,前后被床木的边角磨红。 019亲得热火朝天,仿佛顾了上就没顾下,没对准位置就重重往前一撞。 却又对准了地方擦肩而过。 尤黎怀疑他是故意的,他重重哭了一声,被正对准的酸疼弄得缩起来,开始挣扎了。 不想让人亲了,双手胡乱地扯着上面的衣摆,想把自己解救出来,“不要……” “还要找眼睛的,我,我会走不动路。” “明天再找?嗯?” 019单手脱了上衣,随意哄人,又抬手把人扒了个干净,他扶住人的腰,边俯身边问,“真的喜欢我?” 尤黎哭得快断气,胡乱点了下头。 “亲一下不弄你了。” 尤黎就抬起手臂,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挂在人身上,圈在对方脖颈处,努力去够人的唇。 还没亲完,就在019的身上重重颠了一下。 唇与唇之间相差一线之隔。 019,“没亲到。” 他退出去。 “没做准备都能撞进一个头,宝宝好厉害。”他嗓音低哑,诱哄道,“还亲吗?” 尤黎瞳孔都有一瞬失焦,眼泪一下成股滚下,边失神边道,“亲……亲的。” 他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这个交易又有多欺负他。 本来看不见的情况下要去找准对方唇部的位置就已经很困难了,更别提现在还在不平衡的情况下。 尤黎努力地收紧准备,他近乎悬空着,仅仅靠腰部一双不算撑着他的掌心支撑,以防他脱力砸下,能接住。 每一次去仰起来亲人,都会迎来一次的撞起又落下。 重力让每次的吞吃都像筹码一样,越累越多,但前面做了那么多努力了,沉没成本下,连放弃都算是一种不甘和困难。 “四分之一……三分之一。” “二分之一了,还亲吗?” 尤黎又酸又松软得不行,他哭,“不公平,我都看不见,亲,亲不到。” 019松开双手,撑在底下那张黑熊皮上,“好,那我不动。” 尤黎一下悬空,没有任何安全感地紧紧抱住人,真的很怕砸下来,手脚并用,小腿肚都勾在了人劲瘦的腰腹上。 他迷迷糊糊地用嘴巴去找,“这里?” 第一下亲到019的鼻骨,第二下才往下挪了挪,终于成功地印到人唇上。 尤黎完成后骤然松了一口气,手臂都要往下卸力,他看着眼前一片的黑茫。 听见耳边是又重又哑的一句。 “宝宝好棒。” 在夸他。 尤黎刚想弯起眼,大脑就骤然一片空白,闪过一阵白茫,他第一时间因为害怕,手臂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人,瞳孔却一瞬涣散开。 他听见019继续说,“终于吃到了。” “怎……怎么了……” 舌尖都要随着说的话掉出来,却仍然搞不清状况,说完后手臂又一松,掉下来的同时又被019接住。 只能听到耳边极为没有素质的一句。 “我们来算算,我能让宝宝几秒喷。” 第159章 雪盲09 三头犬 “三秒。” 019深黑色的裤腰都被溅得濡湿, 晕出深意,他线状分明的腹上滚下汗,俯下身吻咬尤黎的后背。 尤黎趴在底下, 后颈连带着后脑都快被人的手掌摁进熊皮里,脸枕在柔软的皮毛上。 又被他的泪和口水浸湿,蹭成一缕一缕,伏在他耳劲的气息粗中又带着些许潦草。 “好快, 这么不耐*。” 低低闷闷的笑。 尤黎什么都看不见,动弹不得,只能听见一些污言秽语,“怎么,他没把你j爽吗?” 019重进去,“这么多天没做过了。” 隔了很多天的第一次都快, 不怪尤黎,但他还没好, 就又开始,被控住的脑袋不停在人手里挣,舌都快吐出半截来。 哭叫和话都让人听不清。 019只有俯下去时才能听清几句, 在喊他等一等, 等等,他过瘾得摁着人的指根都绷直,止住少年在他手下挣扎的动作。 稍微松一点都能叫早就崩溃的人混乱地逃跑爬走。 019手臂上的青筋都冒出,他控制住力道, 小心不弄疼人, 又躬起腰,向下弯去,吻住人。 少年潮湿的哭气和温热的呼吸都扑在他面上, 眼睑也水淋淋的,湿透了。 吻也吻不住,嘴巴合不上,哈出来的气都和冷空气结成雾蒙蒙的一团。 呜咽求救,眉眼和鼻尖都皱成一团。 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伏在他身上的人野兽般的肌肉充血,又凶猛地向外宣泄情绪,尤黎近乎痉挛,浑身上下都被人烫意惊人的指腹玩了一个遍。 每一个反应都出人意料的可爱。 019没故意折磨人,半个小时后才出来,淋在尤黎后背上。 这里没水,弄在里面不好清理。 他离开的一瞬间,尤黎就全身脱力,瘫软瑟缩得要把自己抱成一团。 没多久就让人拽住了脚踝重新高扯开。 尤黎胡乱地摇着头,“不要了。”话还没说完就被翻了个面,瞳孔都微微往上翻去。 019低下来去吻他,力道用得很重。 过了很久才听见人缓过头的闷哭,019故意般,他用一次力就听见一声可怜兮兮的呜咽。 又把黏在人面上的发丝都往一侧顺开,低低笑了,“叫大声点。 ” “我喜欢听。” 林中小屋并不隔音,铺天盖地的风雪都挡不住屋内响起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咽气。 019无数次频繁地抬手去挡,才没让看不见乱爬的尤黎撞到床边的木墙上。 一次又一次地把人拖拽回来。 尤黎恨不得躲床底下,只觉得这世界上没什么被身后的东西更恐怖了。 明明这时候被弄得不能再抗拒了,等清醒的时候又愿意和人亲近,04是,019也是。 事后的黑熊皮被踢蹬得混乱,湿得结团成块,不能再看。 尤黎蜷在一片脏乱中,背后紧紧靠着墙,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过了多久,连自己在哪被人弄的都不知道。 腿间的一片泥泞被他缩在最里面。 还往外溢着黏腻,他躲在这,恨不得把脚也缩起来,怕自己又被拽出去。 眼前一片黑暗,甚至连对方的动作都看不到,猜不到这是结束还是中场休息。 呼吸都没匀过来,还有点痉挛发颤,抖着眼睑就害怕下一次的到来。 耳朵都快竖起来,一下又一下地吸气。 听着身边每一个细微的动静。 019拉上链,没再穿上衣,就这么推门出去,走进一片寒风中,踩进雪里,越过地上的黑熊尸体。 他身上滚着汗,往外冒着热气,弯身挖了几捧干净的雪回来,放到炉子里去烧。 回到人身边刚一碰上尤黎手臂,就看见人下意识一颤,慌乱地甩开他的手,不停地往后躲。 眼睛都快哭肿了,说,“不要了,不要……” 019只得俯身把人挖出来,抱到身上,“怎么弄得像我强j了你。”他问,“不是你愿意的,说想陪我?” 尤黎撑着他的肩膀,下意识往后仰,有口难辩,仿佛一切的过错都在他身上。 对方丝毫不提刚刚的行径有多么恶劣和粗暴,他摇头,想说不是这样。 下一秒就听见019打量着他道。 “你再往后躲试试。” 这句话的危险力一瞬飙升,尤黎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呼吸都轻下来,只敢吸鼻子。 019弯下身,单手抱着人,一边把床上的熊皮扯下来,准备一会儿扔雪里洗洗,又换上一张白狼皮。 他把之前的外套拿起来,裹在尤黎身上,怕人冷,虽然猜出来应该是有道具在身,不然不会在雪里走这么久,穿得这么单薄他这里的还没收到寒冷值达到低点的警示。 尤黎被抱着坐下,他套上人宽宽厚厚的黑外套,里边什么都没穿,黑发的发尾湿着,眼睛也低着,趴在人怀里。 黑外套底下露出一双又细又白的腿,堪堪遮到腿,又感受到脚边的火源。 虽然暖和,但因为看不见,还是害怕地往019这边缩了缩,下一秒就有指腹伸进他衣领里。 尤黎抖了一下,不敢躲。 他身上还脏脏的,到处都是,甚至脖颈和眼睑上还淋着一些,脸上被人抹过,留的不多。 019只是托着他的后脖颈,同他接吻。 尤黎被亲了一会儿,又乖了,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掉,低下脑袋,把脸埋进人肩颈里,闷闷地哭。 要委屈死了。 019亲人干净的耳颈,但尤黎在他肩上哭了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低咬着人的耳垂,“好了,没办法清理,不弄你身上弄哪?” 尤黎不理他,兀自掉眼泪。 “乖乖?” “……” 没有回应。 019认输,“祖宗别哭了。”他把人抬起来,“给你擦脸,都擦干净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带着事后的哑。 在壁炉燃烧的声响和屋外的风雪呼啸衬托中,有种别样的温柔。 “身上也擦,等水先烧起来。” 019在这个副本里待了这么久,还没这么伺候过人,包括自己,因为不会受冷,也没水源,每天捧雪也麻烦,事还多。 最多的是用雪往身上搓,等冰被体温融成水,也弄干净了。 尤黎听见身后水温升高后咕咚冒泡的声音,这里似乎没有气压的说法,水依旧沸腾起来。 019低声下气地哄,才哄得人把外套脱了。 混了雪水的热毛巾敷在尤黎的眼睛上,盖在脸上,口鼻也被罩上。 热雾熨得他放松下来,晕乎乎地吸着热气,很快,毛巾就从他的眼睑向下擦过,略过嘴巴,往脸上拭着。 019一遍又一遍过着热水,知道人爱干净,反复换新水,来来回回擦了个三四遍。 尤其是腿间,用毛巾来回擦净。 用指根拓着,让残留的黏腻顺着流下,又拭干净,尤黎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地趴着,除了这时候会闷出一些声响,其他时候都不太想理人。 弄干净后脏外套也不能再穿。 019抱起人,“有衣服吗?没有穿我的?” 尤黎抿嘴巴,“不穿你的。” 不穿就不穿吧,019把尤黎从系统背包里拿出的新衣服好好给人套上。 伺候完就起身走了。 尤黎坐在新换的皮毛上,手撑着底,指尖毛茸茸的,他无意识地动着手指,下意识揪着。 放进一片柔软的毛里,侧耳在听,只能听到衣物摩擦声和水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019在用刚刚他剩下的温水在擦身体。 也不知道还剩了多少,够不够。 应该是不够的,他听见019又出去,带回来一身凉意,尤黎闻见雪的味道,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下来。 他有一瞬间腿软,快跌倒地上,又撑住床,到处寻找着自己的导盲杖,有些茫然地找着方向,把盲杖当拐杖用,一步一步跟着声音往前走。 019背对着他,没注意,下一秒就被人从后碰上,尤黎指尖一片冰凉,没有刚刚那么烫了。 他眉眼皱起来,小声,“你也用热水。” 019挑眉,“行。”又问,“饿吗?” 尤黎侧侧脸,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019,“天要黑了。” 尤黎呆了一会儿,他记得他晕过去的时候后刚吃了午饭,怎么现在就傍晚了, 019擦着身上,边问,“昨晚刚拖了头三头犬回来,还没剖,冻在雪里。” 他扔了毛巾,等水烧起来的同时,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出了去,很快就拖着什么东西回来。 019把肉放到壁炉旁解冻。 尤黎却重复他的话,“三头犬?”他没太听懂,“这是什么?” 019,“字面意思,看门狗。” 尤黎有些蒙,“真的有三个脑袋吗?” 019应了一声。 尤黎不由得想起了地狱三头犬的传说,他只听过这这五个字,隐隐约约知道这在传说中的确是进入地狱大门的看门狗。 但他对西方或者古希腊的神话体系都不太了解,现在眼睛也看不见了。 只能凭借失去视觉前的回忆,想不通这座被暴风雪淹没的雪山,和夜晚的庄园、卡牌室的魔鬼、抽到的堕落天使以及真正的大天使有什么联系。 尤黎只记起来,他抬起头透过树枝看天时,似乎有一瞬觉得……天空离他似乎很近。 触手可及的近,但一眨眼又仿佛依旧有着距离。 “真的可以吃吗?” “和平常狗肉没什么区别,能吃。” 019没把这玩意儿吃过人的事说出来,他割下几块肉,架在火上烤。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三头犬的肉滋滋往下掉油的声音。 第160章 雪盲10 路西法 油滴落进火里, 让焰一瞬爆燃。 尤黎听着声音,却诡异般听见什么哀嚎声,仿佛无数灵魂在嘶吼恐叫着被火吞没。 最后让019用尖刀插着, 随口吞进肚里,下一口喂到尤黎嘴边,他闻到肉香。 闻着和正常世界里的肉没什么区别。 撒了烧烤料,孜然的香气扑鼻, 甚至没有牛羊肉的腥臊味,闻起来是能吃的。 尤黎做了一些心理准备,又放弃了。 他实在对长着三个脑袋的不明生物下不去口,摇摇头,不想吃。 尤黎把系统背包里的好吃的都拿出来,也不担心有味道会吸引其他不怀好意的玩家了。 “我们吃这个好不好?” 有蛋糕, 饮料,甚至还有海鲜、鸡腿……每一样都是04帮尤黎一起选的。 最了解系统商城的当然是系统, 里面没有一样是难吃的,不过里头当然没有什么不健康的膨化食品。 尤黎吃得不多,总觉得肚子还涨涨的, 又空得他难受, 站也难站住,坐又坐不稳。 吃了一会儿就说自己抱了,咬着水喝,尤黎现在连吃饭都累, 019把他吃剩的都解决完, 又喂他吃了药。 才抱起怀里人,把尤黎塞进柔软的狼毛里。 垫得很厚,但尤黎睡不惯, 等019把晚餐后的一片狼藉收拾完时,回过头就看见人已经盖着自己的被子,卷吧卷吧起来睡在里面了。 给他留了一半的位置。 019提起黑熊皮去外边用雪搓了个干净,又在火炉边把身体烤热了,才俯身去抱人。 也不管人睡没睡着,吻已经过了去。 怕人冻着,一边把指腹探进去被子里试了试温度,这个姿势太过熟悉,甚至让尤黎留下一些阴影,他精神极度缺乏,累得腿都在打颤还软。 刚刚一直靠在人身上吃东西,靠自己坐直都累,骤然被人挖出来,眼睛还没睁开,就缩起腿说“不要……”。 还下意识偏过了脸。 睡梦里还在害怕自己又被人对着脸来一次,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离他的眉眼、唇齿越来越近的腥色热气。 还没反应过来,就骤然迎了个满脸。 床很小,019怕挤着人,吻完就给自己老婆当了半个肉垫,让人半趴在自己身上睡。 他低头吻了又吻,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挲着少年发烫的脸颊,从还潮红的眉眼到微张的唇。 怎么都吃不够般,往深处吻。 也确实没够,后半段是看尤黎哭得太厉害,挣得太厉害才停的。 019停了开始自食其力用手时,尤黎甚至还有些不太敢信,才会在墙角躲着,因为04就从来不会可怜他。 开始做了就一定会做完。 漫不经心哄完他的下一个动作,一定会让尤黎哭得更厉害,尤黎梦里一会儿是半张机械面孔,一会儿是作战头盔下蒙得严实的面罩。 睡都睡不安稳。 尤黎腿间被磨红了,穿着布料会被摩擦到,难受,身上只套了一件上衣。 不能动人,019只能过过手瘾。 可怜尤黎睡觉都不能好好地睡,019抱着他,闭着眼,快到午夜前,才喊醒人。 “我出去一趟,在这别乱跑,外面危险,睡醒了找不到我就再等等,嗯?” “……” 尤黎迷迷蒙蒙点了点头。 019把他塞回被子里,掩好被角才起身,冲锋衣拉到下颔,纯黑色的围脖套扯到面中,护目镜戴完就拎着猎枪,顺手扣上后边的帽子。 迅速无声地推门走进雪夜里, 新一轮的狩猎即将开启。 午夜。 尤黎再一次被强制唤醒,药效和身体上的疲惫让他眼睛都睁不开,意识并不清醒。 他听到04终于开口和他说话。 “请问您需要抽取专属于您的卡牌吗?” 机械声中没有夹带任何的私人情绪。 尤黎在梦里跟着呢喃两下,“卡牌?唔……” 下一秒就被04送进了卡牌。 019走之前还好好在被子里蜷着的少年瞬间消失不见,下一秒就出现在无边的黑暗里。 尤黎在梦里根本没感觉到自己被换了个地方。 这里没有温感和冷暖的认知,少年睡在地上,呼吸均匀,没有任何醒来的知识, 只有远处从虚无投下的聚光灯和空空如也的椅子在等他。 牌桌上静置着两副牌。 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醒,才有人来到他身边,将他抱起,“睡得这么熟,昨晚才答应我,转头就忘了。” 尤黎哪里能给出反应,他本能般依靠过去,熟悉这个怀抱,以为019回来了。 有人陪他,睡得更沉了。 丝毫没察觉到对方索性盘腿坐下,就让他坐在怀里,靠在他肩上沉眠。 一动不动,任由时间分秒不停的流逝,在漫长的黑暗里仅仅是看着他的睡颜,就仿佛已经足够抵过永恒的孤独。 在等他睡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牌桌和高椅就这么一直静候在原地,直到少年的呼吸有一瞬紊乱,才又起身。 尤黎被放到高椅上,醒来的时候还是趴在桌面上的,他迷茫了一会儿,第一时间在思考自己的被子和床在哪里。 怎么不是躺着而是坐着的。 下一秒就听到面前传来询问,还有熟悉的卡牌翻飞声,动作对比昨天,有些随意, 对方坐在他对面,视线越过桌,仿佛在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笑。 “客人,您的左手边是天使牌,相对的,右手是一副恶魔牌。” “请开始吧。” 尤黎呆了片刻,瞌睡虫都吓跑了,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好好地睡着觉为什么会被运到这个地方来。 印象里04好像是问过他,但是他没有和04说要进来,没有一定找回眼睛的把握,多抽一次恶魔牌多叠一次debuff无疑是亏本的。 他解释不了,那肯定是04送他进来的,但尤黎还是会对自己为什么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有点奇怪。 他不太想抽卡牌,但是又想起019似乎在他睡着的时候出门了,刚好在午夜前,后面不久04就来问他了。 会不会是已经开始帮他找眼睛了? 尤黎想了又想,他头发还睡得很乱,衣服松松垮垮的,一双腿露在外面,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呆愣,睡熟的晕红。 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依旧先抽出一张天使牌。 “乌列尔?他是智慧的代表,使用它,你可以得到一个任何你想要的提示。” “不过很可惜,是一张一次性卡牌。” 轮到恶魔牌了。 昨晚019保证过他今晚抽到的恶魔牌一定会是张好牌,尤黎醒醒神,没有过多犹豫。 他的手指第一张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尤黎抽离出来,等待着命运的齿轮对他实施转动,这次会是什么,是再一次失去还是—— “路西法。” 名副其实的恶魔牌,即使是尤黎这种丝毫不了解西方神话体系的人,都听过这三个大名鼎鼎,足以代表撒旦的称号。 他面色瞬间发白,为自己不好的运气而感到慌乱。 下一瞬,他面前的魔鬼却缓缓笑了,仿佛正露出一个大张着的笑容。 “恭喜,你抽中了我。” “真是好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0-170 第161章 雪盲11 我的主人 抽到恶魔怎么会是一件好事? 对尤黎来说根本不是幸运。 对他面前这个魔鬼才算是幸运, 被迫抽卡把自己的眼睛抵押了出去,想要拿回眼睛还必须付出更多甚至上不封顶,直到失去生命。 尤黎胡思乱想, 在心里把面前赫赫有名的大恶魔控诉得一文不值。 因为不知道抽到这张牌的debuff是什么,还算乐观,尤黎歪歪脸,有些困惑, “所以我这轮会得到什么惩罚?还是会失去其他的东西?” 恶魔肆意地笑,“你猜。” 态度看上去友善尊敬,实际上背后藏着满满的恶意,这层虚假的面皮只是诱惑猎物咬饵的伪装。 很讨人厌。 尤黎漂亮的眉眼都快拧到一起,“那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等到庄园,就可以去找019一起到第八层了。 尤黎听见恶魔虚伪地带笑恭送, “当然。” 下一个瞬间,他脚底就踩在熟悉又柔软的地毯上。 尤黎是直接从019的床上被送过来的, 他衣服也没有好好穿,脚也是光着的。 他以为这次也有人在走廊尽头等着自己。 “你在哪里?” 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徘徊。 却在碰到他面前时遇见了阻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挡着, 尤黎听见了脚步声。 他惊喜地往那边快速奔去。 明明看不见, 却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摔倒,像一只就算破了羽翼,也会扑腾扑腾努力往前飞的小蝶。 信赖地奔入面前人的怀抱。 对方微微弯身,张开双手, “好巧。” 飘忽不定的声线, 游离又微笑的语气,仔细听却能听出几分诡翳,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凉冷意。 尤黎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急刹车都来不及做,他被恶魔稳稳接住。 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慌乱之下,推开人就想跑。 下一秒就被人按着肩头止住。 “这么不想看见我?” “我认错人了,你放开我。” 他面前的恶魔嗓音无端愉悦几分,俯身凑近,“你原本想见到的人是谁?” 尤黎很讨厌他一样,用力别开脸,想退后,肩上的手却跟铁块一样压着他,一句话都不想多交流。 “不关你的事。” 无声的僵持之下。 尤黎和他较了一会儿劲,实在推不开他的手,才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恶魔在他耳畔低笑,“你抽中了我,我当然得跟着你。” 给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好像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尤黎有些郁闷,“可是你根本不是在跟着我。” 他示意对方的手能不能不要那么没礼貌。 话音落下后,阻挡住他前进的手才缓缓松开,尤黎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往前走。 他身后,“友情提示,失去天使的房间在你的反方向。” 尤黎自顾自地往前,他想去找019。 恶魔游刃有余,“错过今晚,你的眼睛可就要被别人拿走了。” “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并不只有你一个玩家。” “被失去天使夺走眼睛的人也不只有你一个。” 尤黎犹豫地停下脚步,又怕身后的魔鬼又在说谎话骗他,他听见脚步声,对方来到他面前。 冰冷的存在感一瞬拉近,对方正对他弯下腰,尤黎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伸出手,下意识想挡住自己,明明抬起来和自己脸高度一样的手指,却一瞬擦过对方隔着白手套的掌心。 仿佛面前的恶魔俯下身,对他举起了双手笑眯眯地作投降状,“亲爱的,我是你手中的牌,你可以尽情驱使我。” “请对我多一点信任。” 很怪异,尤黎的疑心并没有消除,在他的视角看来,对方虽然低下了头颅,但却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藏了一把会反水的利刃。 他安静片刻,“失去天使的房间在哪?” 恶魔绅士地抬起手臂,“我来为你指路。”他伸手,把尤黎的手搭到他的臂膀上,“地毯上还没有侍者过来做清理。” “我很担心你踩到上面蔓延的鲜血和恶臭的尸体,毕竟……” 有视线略过少年光在外面的一双腿,又笑而不语。 尤黎受惊一瞬,想缩回手,最后又被说服,他跟着身旁的恶魔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拐了多少次弯才停了下来。 在心里默数到多少步的尤黎被绕晕了,在脑海里记路的办法才做到一半就腰折。 这一路上,很是安静。 尤黎无数次提起一颗心,做好准备,猜测自己会被恶劣地玩一遭,摔一个狠狠的一跤。 但实际上他没有踩到任何黏腻的鲜血,即使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稠,也没有被任何尸体绊摔过。 他安安全全地来到了终点。 尤黎停下来时还有些恍惚,“已经到了吗?”他松开手,下意识往前触碰,碰到了一扇冰凉又厚重的木门。 木质的质感十分滑腻,在指尖上凹凸的花纹也格外复杂多变。 从高到底,摸出了一个大概的人形。 再多的尤黎想象不出来,但他为自己把人往坏处想的行为一下自惭形移,有些愧疚,语气也好了一些。 他摸到门把手,下意识想开门进去。 “确定要这么进去吗?里面很多人。”恶魔在他耳边低语,“而我的主人,他们都会看见……” “你没穿裤子。” 刻意压低的声线,看似为他考虑,用词却十分冒犯,但停顿拉长的一瞬又好像很有礼貌。 尤黎下意识并紧腿,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穿。 只是以为这是每个玩家同时过一个相同的单人线,如果是群体任务,那势必会引发争抢,里面最差的情况会不会……是很多人抢一对眼睛? 出神后又被拉回来。 尤黎身上被迫套了一件长长的衣服,快盖到他的脚面,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摸起来很像一件裙子。 还没来得及抗议,身旁人就已经为他打开了房门,轻轻推了他一把。 尤黎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回过头找人的时候,却已经摸不到任何的墙壁和房门。 仿佛骤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下一瞬,恶魔的声音却骤然在尤黎的头顶响起,高维空间向低维世界传来的嗓音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欢迎各位客人来到失去天使的玩具小屋,自从被上帝放逐后,这位堕天使郁郁寡欢。” “她已经在我的庄园度假很久了,有新的小伙伴来陪她玩,我想她今天一定会很高兴。” 同一时间,04机械的系统通知在尤黎耳边响起,“请玩家们在堕天使的失去乐园里寻找到自己丢失的眼睛,消除Python在你身上降下的诅咒。” “玩家们需要扮演能给予Python好心情的洋娃娃角色,但请玩家们最好遵守以下规则。” “规则一,请不要让Python听到你发出的声音。” “规则二,请不要让Python看见你在动。” “规则三,Python很危险,尽量远离她。” “规则四,规则是正确的,请相信它。” “最后,眼睛只有一双。” 系统话音消失的一瞬,尤黎身边骤然多了很多嘈杂的声响,仿佛一时间有无数的玩家加载了进来,来到他所在的这个空间。 恶劣的竞争即将开始。 玩家们纷纷扰扰,又不自觉压低声音。 “看不见怎么找啊?” “什么?只有一个人才能恢复视觉!” “这不公平,什么破游戏!” “我就知道,凡是抽卡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种概率游戏背后的操作空间大到离谱,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塞给我这堆烂卡。” “妈的早知道不当赌狗了。” 第162章 雪盲12 多有意思 尤黎不知道身边有多少人, 同时,他身边的玩家们也都面临同一个互不知底细的处境。 五感里,人类只有靠视觉感知才能迅速收获大量信息, 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也一向更难交付出信任。 更别提玩家们之间是互相竞争的关系。 很快,众人作鸟四散,没一个在游戏刚开局在谈拢了合作的队伍。 对尤黎来说很不利, 他刚刚偷听到还是存在着拥有不少探测性道具的玩家。 但他根本没有相关性道具,尤黎只能把背包里收起来的长命锁和玉镯、脚环都戴在身上。 为了以防万一,小丑的刀也拿了出来,抓在手里,背在背后。 从高往下看,就能看见缩小了无数倍, 变成和人拇指差不多大的少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扶着周围的东西挪动。 拖着堪堪曳地的白色蕾丝睡裙, 提起来往前小跑的时候,还会露出零星一节光着的脚裸。 很白,淡青色的脉络, 金色的玉环来回晃动, 撞到肉上,勒出粉色的印记。 手上的玉镯也会偶尔晃出一丁点绿,刀尖背在后面,看不出有什么威胁性, 反而像个在逃的小王子。 恶魔撑着下颔, 慵懒地趴在上空注视,盯着那个跑动的身影,扫过人背在后面的手术刀。 眼睛愈发眯了起来, 指尖些微发痒。 让人很想拎着脚倒提在眼前,用恶劣的视线来回扫视,尤其是裙摆在反重力之下坠开后露出的部分。 一定会很害怕吧? 恶魔跃跃欲试。 最好能用舌尖从头到尾都舔舐过去。 “乌列尔在等你需要他的提示。” “你好吵。” 尤黎摸着身边的物体,往前小步跟上大部队的步伐一下被吓住,小脸都白了一瞬。 恶魔的声音仿佛从高空传来,对他全面环绕,又好像在他耳畔漫不经心地低语。 尤黎屏住呼吸了一瞬,等了片刻,发现前面玩家的脚步声一步没停,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恶魔说话,反应过来后才用气音回了一句。 暗示对方不要跟自己说话了。 现在很危险,没有时间聊天。 恶魔语气一瞬有些发冷,“不想和我说话?原本还想给你一些提示。”他笑起来,听上去却十分危险,“真可惜。” 尤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不想惹恶魔生气,怕招报复,好声好气地解释,“我还不想这么快用我的天使牌。”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尤黎一下子站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尤其是现在没有人会等他,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他怕落单会更危险。 时间紧迫之下,很是着急。 只能又多说几句话。 “我没有不想和你说话。”尤黎绞尽脑汁,用着气音,情绪很急,听上去瓮乱地闷在一起,“你吓到我了,我有点害怕。” 恶魔停顿很久,才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尤黎才重新跑起来,没跑多久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别动。” 下一瞬,房门被打开的“吱嘎”声骤然响起。 尤黎侧耳去听,那道声音似乎离他很远,很高,还很巨大,仿佛什么庞然大物被人移动。 但那明明只是一道门被打开的声音,怎么听上去像地震了一样响。 尤黎慢慢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恶魔的嗓音徒然变得冷硬,“没听见我说话?别动。”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但还是有反应不及时,跑得过快的玩家,尤黎只能听见一道典雅魅惑的女声从远及近,但话语却诡异得格外幼稚。 他原本在脑海里想象出穿着天使袍的神圣形象顿时被打破。 “听说路西法今天给我送了一批新玩具,在哪里呢?让我找一找。” 尖利的语调,像孩童一样忽高忽低的笑声。 曾经站在上帝身边,闻名整个九重天的九大堕天使之一的贲薨,如今的失去天使听上去却像一个女疯子。 “咦?这是什么?” 话还没落,一个玩家的惨叫从低到高响起,瞬间来到了半空,“我的头,不要捏我的头!” 尤黎唇色发白,庞大而高高在上的女声,对比玩家如蚊蝇般的声音,他结合种种不合理,想象出了一位站在他们面前,犹如巨人般的神明。 而刚刚,这位堕天使捏着他们其中一个小人的脑袋,提到了半空中。 “嘘——” 是恶魔的嗓音。 尤黎被吓到,硬生生压住发颤的身体,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贲薨似乎也被手上突然惨叫乱动的小人吓到,她发出尖叫。 恶魔贴在尤黎的耳畔,不嫌事大,发出模拟着具象化的一声。 “嘭——” 大量的液体瞬间从空中喷洒,像雨滴一样,带着鲜血腥臭的味道,砸了所有人满头满脸。 尤黎面色惨白,瞬间在脑海里想象出画面,巨人手指间的力气大得像液压机,而这个玩家就好像被放到液压机底下。 贲薨惊吓的瞬间,液压机两端徒然闭合,中间的人就像天女散花一般,“嘭”地一声像烟花骤然绽开。 他听见贲薨慌乱后退跌倒的声音,似乎坐在地上抱头神经质地哭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有鼓掌声传来。 失去天使拍着掌又哭又笑,“好玩,好玩。”她站起来,“咚咚咚”地跑近,痴迷地吃吃笑,“会动的玩具,真有意思!” 这场一二三木头人的抓迷藏找物游戏,以一个鲜血淋漓的开幕式展开。 尤黎背靠着身后冰凉的墙面滑坐下,已经不敢再跟着大部队跑,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极力蜷缩起身体,控制不住地眼睑发颤,又硬生生僵硬住。 恶魔语气玩味,“不好玩吗?” 他说,“多有意思。” 极致的血腥,极致的暴力,童话般美好的失去乐园,却充斥着是疯癫失控的情绪。 恶魔对尤黎的一蹶不振很不满,“再不动起来,你以为有谁会好心地帮你通关?” 尤黎快哭了,也不敢大声说话,“……不要。” 下一秒,就有人在他附近敲了敲,剧烈的声响顿时让尤黎下意识抬起头。 路西法恶作剧完声响在头顶,响彻整个失去乐园,“Python,看这。” 恶魔的语气越到后面越不怀好意,慢悠悠的,“这里有不少小老鼠藏着。” 尤黎顿时连滚带爬站起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没头苍蝇般乱撞起来。 踉踉跄跄的,雪白的脚面总是被裙摆绊到。 腿软得下一秒就要跌倒。 贲薨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吗?” 尤黎的运气格外好,他及时在声源的背离地找到掩体,重新蹲坐下来。 恶魔,“裙子露出来了。” 尤黎瞬间手忙脚乱地把裙摆抱进自己怀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背靠在一个华丽精致的法式杯后,双腿双脚都一下暴露在空气中。 角度刁钻点就能让人看光, 幸运的是现在周围都是盲人。 但他这么好运,附近的人却没这么好运,有玩家跟着道具指示摸到了一对圆溜溜光滑又富有弹性的眼睛。 他立即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放我离开这里,你这个魔鬼!” 恶魔嗓音冰冷阴沉,“你享受了庄园的美食,大餐一顿,又免去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在这里得到了温暖又充足的一夜睡眠。” 他说,“我让你免于死亡,你却不懂得感恩。” “真该死。” 玩家愤怒却哑口无言,恶狠狠道,“那我找到眼睛了,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了!” 他话音一落,不少玩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响起。 “我也找到了。” “我这里也有。” “他的是假的!” “我的才是真的!” 不是说只有一对眼睛吗?尤黎呼吸不稳,竖起耳朵听,他听到一句,“很抱歉,你们手上的都是假的,再继续找找吧。” 恶魔果然是恶魔。 尤黎发起抖来,只听见贲薨快速跑动声,随后就是刚刚被骗出来冒头的无数玩家惨叫声。 堕天使的笑声,人体的撕扯声,鲜血如雨淋的滴答溅射声,并且越来越癫狂。 “凭什么!凭什么把我放逐出天堂!” “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 “就因为你害怕我的能力,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失去珍贵的东西,就因为我强大吗?!” “你怕我哈哈哈你怕我——” “上帝也不过是个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堕天使如怨如诉,如哭如泣,“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消沉低落,带着满手的鲜血深深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发问。 免于灾难的玩家立即趁着这一点把自己重新藏了起来,一时之间失去乐园里只有贲薨感染和冲击力极强的悲怮痛哭。 尤黎惊魂未定,过了好久才整合出信息。 上帝害怕失去天使的能力,将她放逐出天堂,贲薨成为了堕天使后,终日苦闷不解,日复一日,痛苦终于把她逼成了一个疯子。 尤黎把这段猜测说出来,怔怔用气音问,“她疯了?” 恶魔片刻才回答,“谁会不疯呢?” 尤黎静了许久,小声问人,“那是不是让她好起来就好了?” 恶魔骤然静下去,过了许久,“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想让她好起来的人。” 不然在这种看不见还危险巨大的情况下找东西实在难度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成功。 尤黎抿抿嘴巴,若有所思,继续用气音道,“我想问乌列尔一个问题。” 决定使用刚刚抽到的天使牌。 恶魔勾起愉悦的笑容,明明早已猜到却依然问,“你想问怎么让她好起来?” 尤黎出乎意料地摇摇脸。 恶魔,“眼睛在哪?” 尤黎摇头。 恶魔没有办法,猜不出后只能叙述到,“乌列尔早已等待许久,你想问他什么?” 尤黎想了许久。 “他能和失去天使见一面吗?” 第163章 雪盲13 很会骗他 “我怎么不记得这张牌从乌列尔能给予你一个提示, 变成了你可以对他提一个要求?” 恶魔高高在上地发问,语调却带着诡翳的上扬,不像在刁难, 像在调情。 尤黎看到了一点希望,小声和他谈判,“如果他同意了呢?” 恶魔仿佛没得商量,“我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的呼吸轻轻的, 他安静了一会儿,因为怕被贲薨发现,用着黏黏糊糊的气音。 很含糊地说了四个字,“求求你了。” …… 恶魔停顿一瞬,“帮你也不是不行。”他笑,“你想用什么行贿我, 让我帮你走后门?” 尤黎脑子空白一瞬,呆呆地说, “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 甚至把系统背包翻了一遍,除了道具都是零零散散的各种吃喝用品,便宜的一积分就能买到, 不用细看都知道肯定没有一件是恶魔能看得上的。 尤黎认认真真坐在地上, 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因为空不出手,手里的手术刀只能放到一边。 “你有没有吃过人类世界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好吃的,我可以给你。”尤黎把背包里的零食都拿出来, 一些零零碎碎的水果干、烘焙冬枣还有坚果碎, 还有不少小面包,甚至还把自己的早餐奶也拿出来了,“这些, 这些,还有这些……” 不像来过副本的,像小学生春游。 都是04准备的。 在尤黎继续往外拿的时候,恶魔突然开口,“刀。”简短又没有什么情绪,“我要你手上那把刀。” 尤黎愣了一会儿,才胡乱摸到刚刚被他放到手术刀,他并没有听出来恶魔的话里有多么想要这柄刀。 但为什么又会对他提出这个要求?不……不对,这不像一个要求,更像是一个……考验他的难题。 可尤黎根本不知道这道题难在哪里,又在考验他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只是把手术刀攥在手里,徒劳无功地藏在背后,抿着嘴巴抗拒地摇摇头。 恶魔诱惑他,“为什么?你只需要给我一把刀,我就能帮你叫回Python曾经的同事,让乌列尔亲自来地狱见她一面。” “你会得到你失去已久的眼睛,会毫不费力地轻松通过失去乐园这一关,活着离开这里。”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你只需要,给我一柄刀。” “一柄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随时可以摒弃的刀。” 恶魔用词犀利又偏激,“它除了锋利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不是吗?你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屣。” 尤黎固执地摇了一下脑袋,“不给你。” “为什么?” 毫无征兆地腾空。 尤黎骤然被人拎着衣领提到半空,怀里的手术刀和怀里所有的零食,瞬间稀稀落落地全掉下来,“叮哩咚咙”的声音瞬间不绝于耳。 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贲薨瞬间抬起头,“谁?谁!” 尤黎脱口而出的惊叫瞬间被他紧紧捂在掌心里,只闷出了一下短促的声响,被吓到,面色都惨白。 失重感让他紧紧闭着眼。 衣领被人用指尖勾着,大半腿肉都露出外面,眼睑顿时湿润,瑟瑟发抖。 比一块用来搅拌咖啡的方糖都大不了多少。 尤黎急促地呼吸,耳边都是他快速升降的风声,害怕被贲薨发现,一句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直到恶魔开口,嗓音就从他的面前传来,尤黎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提到了哪里。 恶魔把他提拎到眼前,有如实质的视线,冰冷地扫视过他的全身,不肯放过一分。 “为什么不给我?”恶魔愈发逼问,仿佛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却依然蛊惑道,“多划算的一笔交易。” 尤黎惊魂未定,视线里却依然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底下的贲薨有没有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险会来临。 精神极度紧绷,连思考都不能。 恶魔似乎没有任何的耐心,冷冰冰地威胁,“不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 尤黎顿时哭了,“不要丢。”他挥舞着双手,想抓住什么,却因为手现在短到可怜,什么都抓不住,“不要丢我。” “最好丢到贲薨的头上,她现在还在底下的桌子上到处找你。” 拎着他的手一瞬松开,尤黎瞳孔瞬间放大,在极速的高空坠落和失重感中,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下一秒,他跌落进一个冰冷又柔软的物体上。 手和脚都砸进里面,意识到这是恶魔的手掌心后,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这次没有白手套的阻隔。 尤黎就坐在恶魔的手上,啪嗒啪嗒的水滴不绝地砸在人掌心上,不管不顾了般,“就是不给你,那是我的东西,它才不是不重要。”一边哭一边大声道,“你把我丢下去我也不给你!” “那是我哥哥留给我的,我才不会用它和你这个恶魔做交易!” 尤黎又惊又气,胡乱地用手背抹脸,也不再维持着气音,死心一般被贲薨发现也认命了,反正他还有一个能无敌三秒的道具。 恶魔很久都没再说话,仿佛依旧不信任,他静了许久,才问出一句,“没有骗我?” 他看着被他捧在手心里,一张小脸都被哭花了的尤黎,因为缩小了,视觉效果上更加明显,全身上下都冒了粉。 漂亮得不能再漂亮, 却总是很会撒谎。 很会骗他。 而他明知谎言后面永远会藏着一把刀,这颗糖有多么的甜,都有可能会把他刺得鲜血淋漓,也依旧会吞吃入腹。 恶魔言语冰冷,“你以为我会再上当吗?” 尤黎气得手都在抖,找不准方向,只能把手里勉强还攥住的一个面包用力往上面扔了过去。 企图砸到恶魔面上,让锋利的塑料边缘给他一点教训。 但小面包柔软又没有力道,碰了碰人的眼睛,只让恶魔闭了闭眼睛又滚落下去,尤黎抿唇,语无伦次,“我为什么要骗你,我都不认识你,是你自己坏,总是想害我。” “你为什么就跟着我,不跟着别人。” “我不想和你做交易,也不想用这个天使牌了,你问别人去吧。” 恶魔良久才低低笑起来,“谁让你这么倒霉,抽中了我。” 尤黎又急又憋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别过脸,等着贲薨赶紧来把他从这个恶魔手上抓走。 但等了很久,他依旧好好地坐在人手上,只能听见贲薨在底下急急地走,逐渐疑惑的声音,“咦,难道是错觉?” 他说了那么多话,发出的声音那么大,贲薨却根本没有听见,就像他在贲薨这已经古怪地失去了任何存在感。 尤黎忍不住想做一下试验,他张开嘴,轻轻“啊——”了一声。 然后立即闭上嘴巴,竖起耳朵听声音,贲薨果然没有停下来。 尤黎不太相信恶魔有这么好心,又小小“啊”了一声。 恶魔嗓音懒洋洋的,“你再啊几声,全世界都能听见你说话了。” 尤黎瞬间被吓得闭上嘴,反应过来后又张开来,“我就说。” “好了,帮你联系上乌列尔了,他说可以来,不过不能久待。”恶魔把他提起来换了一个方向,让人坐在他指尖上,“听话,别出声也别动。” “不然你被发现了我也保不了你。” 像在恐吓小孩。 尤黎现在也的确小得出奇,他坐在人的指腹上,因为裙子的关系,底下真空,腿肉没有任何阻隔地贴着人冰凉又柔韧的指尖。 本来正常的手指宽度也对他来说,变得粗得不行。 大腿要分得很开才能稳稳坐在上面,双手撑在上面,让尤黎一瞬有了被强烈冒犯的难受。 他立刻打算爬起来,“我——” 刚冒出一个字,底下的贲薨就骤然出声,“谁?” 尤黎瞬间紧紧闭上嘴巴,被吓得全身紧绷,却一动不敢动,腿肉也往里夹得很紧。 被底下冰冷又些微粗糙的质感磨得发疼。 但垂落下的裙摆把尤黎的下面遮得严严实实,贲薨抬头往上看,“他是谁?” 尤黎呼吸都快停了,一张脸都发白,刚刚明明做好了准备,但一旦面对上,还是忍不住害怕。 他瑟瑟发抖,表面上看不出来,贴着恶魔手指的部分都在打颤。 “路西法,这是你给我送的玩具吗?我似乎听见他说话了,快给我!” 尤黎打颤得更加厉害,他身后的路西法低低地笑,仿佛炫耀什么一般,抬高了手指。 少年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和重力抗衡,不让自己滑下去,他裙子底下的腿缩得越来越紧,才能睁着酸涩的眼睛,仿佛呆愣般,一动不动地骑在人的手指上。 “不,这是我的宝贝。”恶魔感受着手上受到的力,嗓音愈发愉悦,“很可惜,他只是一个不会动的玩偶。” 贲薨挪不开眼,“他真漂亮。” 恶魔附和,“也很完美,不是吗?”他像对贲薨说,又像在对尤黎说,“放心,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他说,“刚刚是我在发出声音。” 尤黎绷成一条线的精神状态骤然松懈下来,总算能放松几口气,他听见恶魔又说,“刚刚有一个小可爱让我帮你问问,乌列尔能不能来见你一面。” “这的确有些坏了规矩,但乌列尔依然选择通往地狱门,来到悬崖最深处,来见见你这位曾经的共事者。” “当然,我能做到的只有传话,至于乌列尔怎么选,完全是出自他自我的意愿。” “很显然,这句话勾起了他记忆里遥远的往事,他来了,贲薨。” “你还记得你曾经的名字吗?失去天使。” 贲薨久久不能言语,她神情空白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贲……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发疯一般痛苦地尖叫,重重抱起自己的大脑。 “让他滚!!!” “别让他看见我别让他看见我别——” 贲薨无头乱转,她找到一个墙角立即把自己藏好,自欺欺人般疯狂痛斥,又重复否认,“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应该站在上帝的身后,拿着法杖去征战,那才是我,这不是我,这才是我,那不是我,不是,不是——!!!” “贲薨。” 是一道温和又悲伤的呼唤,它来着失去天使的身后,乌列尔神情悲悯,背上的六翼化在一片虚光中。 对于缩小了无数倍的玩家而言,他们就像来到了巨人的世界,像一只蝼蚁,围观着神明间的弹指光阴。 乌列尔对贲薨弯腰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 “我们,包括米迦勒。” “都很想念你们。” 第164章 雪盲13 她是自由的 “也想念我们曾一起征战的时光。” 乌列尔的话音淡在一片虚无中。 尤黎面对着正下方, 他失去了视觉,但现在原本一片黑暗的前方,却莫名出现了一团看不清的光辉。 将他的眼前照得一片白, 却依旧看不见任何事物,但天使博爱的羽翼光芒温暖,让身周的一切都处于虚化中。 “……你们?” 尤黎用气音喃喃复述。 恶魔解答,“堕天使一共有九位, 贲薨只是其中之一。”他说,“最有名的那一位,是我。” 尤黎无从得知下方发出了什么,但他听见贲薨的哭声逐渐停止。 “……乌列尔?”她的长裙沾满鲜血,即使在地狱里当了这么多的疯子,贲薨的一头金发依旧富有光泽, 凌乱却不失华丽。 她注视着乌列尔对她伸出的手,却并没有搭上去。 贲薨站起身后, 才把手搭上乌列尔的掌心里,她站在原地,望向身周的失去乐园。 仿佛一下醒了, 注视着这座打造得像个游乐园, 实际上关押了她无数年月的牢笼。 贲薨神情有些悲伤地看向乌列尔。 “好久不见。” 两位六翼天使间的低语不再能被人类所倾听,尤黎只能听见乌列尔哀伤温柔的呓语,和贲薨不绝的低泣。 难以想象这位恐怖的愤怒智天使还会有如此感伤的一面。 托着尤黎的路西法为他翻译,“乌列尔在说……” “她是自由的。” 失去乐园更像是失去天使对自己的诅咒, 她自我禁锢, 见到许久不见的老友,羞愧使她幡然醒悟。 为了不被上帝发现,乌列尔并没有久待, 他拥抱住贲薨,再缓慢又留恋地放开她。 神的光辉一瞬消失。 恶魔说,“他走了。” 04的提示一瞬响在尤黎脑中,“您在今晚抽中的天使牌经使用已失效。” 贲薨抬头仰望上空,久久不能回神,那里的天离她无比远,曾经又无比近。 她挥挥手,将失去乐园泯灭在自己的指尖,所有的玩家也一瞬被驱逐出去。 仅剩下路西法手中的小人依旧待在原地,尤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恶魔手指上苦苦支撑。 失去天使典雅的嗓音仿佛从无比遥远的宇宙深处传来,忧伤却温柔,“我曾经说过,我拿走什么,便会给予人类更加美好的东西。” 她说,“但上帝始终不曾信任过我。” 恶魔,“她在问你,你想要什么。” 尤黎一瞬怔住,用气音小小声道,“我?” 还在害怕中。 贲薨说,“我很感激你让乌列尔来见我一面。”她说,“路西法曾经挖出过自己的心脏,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以为它空的没有重量,实际上它在阿努比斯的天平上一降再降。” “但我想,你的心,会比玛亚特的羽毛还要轻。” 恶魔自嘲,“扯上我做什么。” 贲薨,“你们不该放到一起吗?” 尤黎听得糊里糊涂,觉得天使说的话果然不是他这种平民能听得懂的,很有文化。 他问,“我可以动,可以说话了吗?” 尤黎稍稍向后看,即使什么都看不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治愈完恢复后的失去天使和坏得不行的恶魔里,下意识选择了身后的魔鬼。 语气里带着他没察觉出的信赖。 恶魔,“说吧。” 尤黎,“那我想……重新能看见?” 贲薨抬起手,手上闪过流光,没入少年的眼中,她说,“你们所失去的东西并不在失去乐园里,而在我的身上,拥有坚韧的意志才能经过我设下的锻炼,失而复得。” “但没有人敢靠近我。” 贲薨说,“不过你很聪明,你的眼睛我会还给你,还会额外提醒你一句话。” 她的声线一下又变得遥远,化在风里,带着寒霜和凛冽的碎冰。 “外面的雪山比耶路撒冷还要离天堂更近。” 贲薨消失的同时,04的系统通知也响起,“恭喜,你安全离开了失去乐园,并得到了失去天使的馈赠。” 尤黎茫然,“可是我的视觉并没有恢复。” 04,“需要等明天你再抽一次恶魔牌,你身上的debuff才能被替换。” 尤黎不解,“那这样岂不是永无止境,永远都要去抽新的恶魔牌了吗?没有找到眼睛的后果是什么?” 04言简意赅,“叠加。” 尤黎问他,“你最近都好少和我说话。” 04,“你很有让人想聊天的欲望吗?” 尤黎抿抿嘴巴,只好扭过头和恶魔说话,“我为什么还没有变回来?” 恶魔抬高手指,“等你离开庄园就好了,小主人。” 尤黎瞬间晕头转向地从恶魔冰凉的指尖迅速往下滑去,腿根都被巨大的摩擦力磨得酸软,不仅面积巨大,还根本合不拢。 越到底下的指根,腿还会被撑得愈发往外张。 稀里糊涂就滚到了人掌心里。 尤黎脸一下通红了,看上去呆呆地跪坐着,隔着裙子,两只手都紧紧摁着自己腿心的部分,眼睑都被逼得冒出了几分湿润,露出外面的脚尖都在绷紧。 恶魔壮似好心地询问,“怎么了?” 尤黎哪里还有刚刚生气的样子,慌乱地摇摇脸,“没有……” 恶魔抬起手放到面前,“不和我说一句谢谢吗?” 恶魔没有任何温度的气息像无法抗拒的冰冷,因为凑得这么近,丝丝缕缕地从尤黎的裙缝里往里钻。 像底下漏风了般,让尤黎瞬间没有任何安全感,他憋得耳也红红,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谢谢”。 对恶魔总算没有先前的歧视了,甚至觉得这个魔鬼好像并没有有时候看上去得那么坏。 尤黎,“她还能再回去吗?” 恶魔,“不能。” 尤黎,“那你呢?你也是堕天使吗?” 恶魔,“你猜。” 尤黎,“贲薨和你很熟,你应该也是,但是乌列尔为什么都没理你。” 恶魔,“我坏吧。” “……对不起,我之前不应该这么骂你,但是那把刀真的不能给你,你想要的话,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刀给你……”尤黎一骨碌说了好多,说到后面声音越小,最后有些疑惑的问,“你在吃什么?” 恶魔笑,“你砸我的……人类食物?” 尤黎愈发羞愧地低下了脑袋,不管怎么说,恶魔最后还是帮了他,虽然……虽然…… 他忍不住晃了晃脑袋,莫名有点头晕。 恶魔享用完,低声道,“好了,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着掌心上的小人很快陷进沉睡中,才准备开始真正的享用。 · 尤黎睡得很熟,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并没有通关失去乐园,贲薨依旧在他身旁低泣。 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周围是玩家们趁着贲薨不注意的跑动声。 而他在这个狭窄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用力摁着自己的腿,想阻挡什么的入侵。 但冰凉又黏腻的东西根本无视他因为缩小,弱小到没有任何力气的阻止。 他看不见覆在他身上的是什么,眼前一片漆黑,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仿佛被人按下了时间暂停的按钮,整个世界都在运转,只有他被迫停在原地,遭受着人恶劣的侵犯。 不止怕被贲薨发现,甚至还怕被其他玩家们发现,所有人都在努力地通关,只有他藏在这里,被钻进了裙底。 白天本来就弄得够久了,尤黎一直在强撑着扶着东西跑,还没完全合拢的地方仿佛能轻而易举接纳。 每一下舔舐,即使舌的主人并没有故意去做,略过尤黎整面腿的巨大舌面都会侵进一丁点,又很快退离。 那么一点都会因为体型巨大的悬殊让他难受得不行,仿佛他的世界里突然降下高维空间来临的庞然大物。 强烈的维和感怪异地融合。 少年迷蒙地蜷缩在人的掌心里,明明半睁着眼却没有任何意识,身上的衣服被扯得歪歪扭扭,撕裂大半。 无意识地脱力颤抖,滚下眼泪。 “我很高兴,宝贝没把它给出去。” 也跟尤黎一起缩小了无数倍手术刀的刀柄,也跟着缓慢推进。 他软绵绵地蜷在人手心里,像个柔软的棉花玩偶,四肢都可以轻易地上下摆弄,实际上脆弱得像个玻璃,一扯就坏了。 让人力气不得不轻得不能再轻。 恶魔指尖转动着刀尖,“嘘,有很多人从你身边跑过,你发出一点动静,都会吸引他们对你的注视。” 肉眼可见的,他眼里的小人颤得更加厉害。 禁忌感和难堪显然让梦里的尤黎愈发害怕被发现,他身边的走动声越来越大,甚至忘记了这里任何人都没有视觉。 即使真的拐过拐角,也不会看见他正在被未知的物体x犯。 恶魔的手心很快湿漉漉地摊了一小片,他指尖的转动堪堪停止,终于能满足想象一般,倒提着人的脚踝拎到眼前。 让尤黎没有任何隐私地被看光了。 第165章 雪盲15 去哪了 尤黎一觉睡醒, 仿佛还没有从噩梦脱离,身上是自己柔软的被窝,底下垫着熟悉的动物皮毛。 但不变的是他依旧被塞得很满。 他什么都看不见, 往哪里躲都不知道,顿时想起来了在噩梦里所有不堪的经历,眼泪顿时掉出来,“走开, 走开——” 尤黎不停地往后躲,胡乱中感受到后脑被人的掌心托住,结结实实地垫着肉垫,撞到后面的墙上。 手不停地乱推,指心和掌肉都猛地挨到人面上,软得根本不像一个巴掌。 019“嘶”了一声, “收收爪。” 尤黎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久, 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自己已经回来了,已经从庄园离开了。 刚刚的一切都是噩梦。 尤黎一下子抱过去,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哭得不像样子,梦里的一切实在太过分。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假的,一边害怕被贲薨发现杀死,一边还要担心自己会被人看见。 时时刻刻都在挑战正常人的下限。 连收回系统背包里手术刀都想扔了, 但又因为是小丑给他的, 不断安慰自己那只是梦。 尤黎满脑子都是后怕,不断地咽口水,吸着鼻子, 紧紧抱着面前的人,眼泪都快掉干了。 019不得不中途暂停,伸手去点了根烟,“一醒来就哭,没睡好?” 尤黎抱得越紧,坐得越深,他闷着脸,点点脑袋,“……找不到你。” 019重重吸了口烟,忍得脖颈都冒汗,偏偏他怀里的小祖宗还从没和他这么撒过娇,挨打都值得了,别说停一停。 他说,“不是和你说了找不到我就等等?” 尤黎的脸被掐起来,让人低吻上,他迷迷糊糊地从中挤出了几个字,“你去哪里了?” 019嗓音很哑,“去雪山上巡视了一圈。” 没有进庄园?不是去帮他眼睛的? 尤黎怔了一瞬,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不对,但是又想不太出,愣愣地问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019,“没多久。” 尤黎又开始出神。 似乎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019走的时候提醒了他,让他别乱跑,也确实没说过今晚会进庄园给他找眼睛,是他在019不在的时候自己进去的。 019没有在庄园里等他也很正常,甚至有可能都不知道他进了庄园又回来了。 04送他进去也是因为失去乐园的竞争太大了,错过今晚后面都不会再有机会。 但是…… 019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好像对庄园里的一切都不太了解,和第一晚的时候—— 尤黎骤然闷出一声哭咽,打断了他的所有思绪,昏昏然然间,鼻尖全是呛人又刺鼻的尼古丁味。 019粗重的低喃声近在他耳旁,“宝宝好会淌水。” 下一秒却在尤黎没有任何征兆的时候,低声问,“今早我回来的时候,床怎么是凉的?” 尤黎呼吸都快被逼人的力道重得几近停滞,仿佛正经历着惨无人道的刑讯,这口呼吸还没缓过来,往往下一次又到了。 “我不是说别乱跑。” “去哪了?” 019腹上都被溅湿几分,怕烟灰烫在人身上,甚至是单手抱着人,“不让你进非得自己跑进去,多危险不知道?” 尤黎胡乱抓住什么,恰好是019避开高抬的手,他用力抱着,拼命想挂在上面,逃离底下的折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尤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语无伦次,恨不得现在又重新回到梦里,后知后觉现实比梦里还要恐怖,“没有偷跑,没有——” 019不得不立刻把烟碾灭,扔在一边,另一手同时迅速把人摁了回去,才没把人烫到,低低骂了一声。 耳边却是人一瞬放大的呜咽,投射到身体反应上都能看见小腹些微的凸起。 尤黎还在胡乱地道歉,他没什么脾气,又软和,被人欺负到泪流了满脸,都还在痉挛地和人说对不起。 等019问哪对不起他,又哭着摇脸。 019去吻他,本也没想弄到这份上,看人现在沟通不了,也只能道,“没有不让你去,但是必须和我说。” 尤黎拼命点头,说自己知道了,等谈完事却发现019没有任何的停缓,后知后觉对方根本没想用这件事故意罚他。 这就是正常的速度和力道。 似乎知道019好说话,脑子都不清醒了,第一次结束了还立即把自己黏黏糊糊的一张脸蹭过去,看不见,只能拿自己湿漉漉的眼睑去磨人。 还不停地让人摸自己的肚子,“吃东西,吃东西……” “不是在吃吗?”019把人抱起来,片刻,又抬起尤黎的腿,缓慢把人视j了一遍,“腿怎么红了?” 尤黎不知道是该捂自己,还是去捂019的眼睛,在梦里梦外都没有任何的隐私。 好像谁都能过来把他看光一遍。 019言语还带着事后的亲昵,却警告得无比直接,“宝宝,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真的背着我跑进去偷人。” 他语气平静得吓人。 尤黎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遮挡,滴着黏腻的液体,又砸在地上,仿佛没有任何的尊严。 直白的威胁近乎横冲直撞到尤黎面上。 尤黎甚至呼吸都停了,呆呆地没有任何动作,他被019重新抱回来后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被人擦起脸时,才重重去推开。 没什么力气,但不仅打到了019的手背上,还有他低下来的侧面,尤黎耳里很快传来对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尤黎的呜咽闷在话里,“我不吃了。”他别过脸,不再和人说话。 019把他别回来,继续给他擦脸,“真不吃?我今早回来前特地去猎了头野猪。” 知道尤黎吃不惯。 尤黎吃多了系统商城的预制菜,还是有点想尝尝的,但他又根本不想和019说话。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见到失去天使还有智天使了。” 019,“这么厉害。” 尤黎又不说话了,他闻到鼻尖的烤肉香,才在长久的安静里又突然说,“卡牌室里的那个魔鬼是路西法。” “我们变成了很小的人,因为我抽到的恶魔牌是他,他一直在跟着我。” “吓我,还想骗走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的腿为什么红了,但是我一直在通关,没有……没有的——” 尤黎话还没说完,一口肉先塞进了他嘴里,他愣了一下,在慢慢用臼齿咬住。 019,“好吃吗?” 尤黎慢吞吞点头。 019继续问,“怎么通关的?有没有副作用?”他查看过尤黎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尤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一边被喂食一边和人慢慢地说,虽然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019威胁完他就没有然后了。 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去解释, 但尤黎肯定是不敢忘了。 也根本没意识到019要的就是让他记住,也忘了019之前不管他和谁做,做了多少次,是因为没教过,怎么怪也怪不到他头上。 但现在019提前说了,就够了。 天然的野猪肉确实很好吃,肉质细腻,甚至和平常的猪肉味道还有些不同,尤黎很难说出那种感觉,这种不同不是家养和野生的不同,而是……和人类世界里的不太相同。 而且完全没有野味的腥,就仿佛在他看来的野生,实际上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头被圈养的家畜。 尤黎想起失去天使对他的提示。 “她和我说,这里比耶路撒冷离天堂更近,这是真的吗?” “她没骗你。” 尤黎想不出这句话的联系,019又不再和他说更多,他只能问,“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狩猎玩家的人都是谁?” 问019,“还有那个割我帐篷,故意吓我的坏人。” 019手上的动作一顿,骤然僵了一瞬,毫无表演痕迹地继续把片下来的肉塞进人嘴里,“光听你这么说认不出来。”甚至面不改色,“那群人不多,都是npc,不用管他们。” 尤黎有些奇怪,很不想说但又因为很讨厌,不得不去试探人,小心翼翼的,“他还问我卖不卖。” 他装作下意识踢了踢脚边的东西,似乎是踢到019小腿上绷着的肌肉,又听到019深吸了一口气。 尤黎坐直起来,明知故问,“踢到你了吗?” 019,“不疼。” 尤黎立刻有些狐疑,他又不是很笨,但他也有瞒着019的事,他没有把他今晚还得再抽一次恶魔牌,还得进庄园去见那个恶魔一面的事告诉019。 不过恶魔人还挺好的,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166章 雪盲16 什么拉勾 尤黎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十句话里有七句话019都在亲他。 他裹着人的外套,里边什么也没来得及穿。 就这么跨坐在人身上,甚至有些痕迹还没完全清理干净, 一截瘦白的小腿露在外面,脸上又湿又热。 019圈着他,上半身还光着,身上不少被抓出来的浅印。 把着人的腰, 稀罕得要命。 看了又看,亲了又亲。 炉火烧得又猛又足,柴块爆出火星点子,019用长臂圈着少年雪白的后颈,往下托摁,抬头慢吻。 因为没怎么清理, 裤子上也让人坐湿一块。 尤黎被他弄烦,极力别过脸, 手臂也伸直,用力去挡住019凑过来的眉眼。 不大的手心,巴掌全盖在人面上抵着。 然后很安静地去用鼻子嗅, 找到方向, 弯腰去够019手上的烤肉。 吃进嘴里很有自己速度地慢慢咬,吞进肚子里,手还挡在人面上。 019稍微俯身,尤黎就皱起脸“唔”一声, 意思“不要”, 下一秒就听见耳边人闷笑声。 低低的,故意在逗他玩。 尤黎吃了一会儿就吃不住了,他犹豫了很久, 还是问,“我可不可以自己坐?” 他两只手,一只手捂着人的嘴巴,一只手撑在019的腿上,有些费力地把自己往后移。 硌人,又烫。 坐得很不舒服。 尤黎又重复一遍,试图凸显事情的重要性,“我想自己坐。” 019骗他,“等吃完。” 他说完尤黎吃东西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不想和019待在一起,潜意识感觉到了一些危险性。 吃了个半饱就不想吃了,腻,开始吃提前往背包里塞得水果。 019也被分了不少果子,他三两下清空,看尤黎还抱着一个果子啃,把人放到壁炉边的沙发上。 尤黎明显听见019的抽刀声,而后是不断的切割撕扯声,他好奇地竖着耳朵听,“怎么了?” 019,“把剩下的野猪肉提前分好,丢进雪地里冻着,方便下次直接丢进壁炉里煨。” 虽然粗暴,但的确简单快捷。 尤黎歪歪头,基本的生活常识还是有的,“已经烤熟了,放很久不会坏吗?” 019,“不会很久,明天就得去猎头新的。”他推门出去,把手里用皮毛包好的肉丢进雪里。 尤黎后知后觉,“昨晚的三头犬……” 019,“吃完了。” 尤黎皱了一下眉,一边告诉自己019应该不至于一天吃完一头野猪肉和三头犬,一边又觉得会不会019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也不单纯……如果不只有019一个人呢? 尤黎想到那个在深夜里拖着猎枪向他大步跨来的狩猎者,这个副本的玩家这么多,只有一个狩猎者,狩猎得过来这么多人吗? 这个雪林里还藏着不少想猎杀他们的人。 尤黎还在出神,手突然被人攥起,他吓了一跳,背部毛骨悚然,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把019牵他的手甩了出去。 呼吸急促地睁着眼,看着黑暗的上方。 019,“怎么了?” 尤黎怔了很久,他问“你昨晚为什么要出去?”问完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你出去狩猎那些没有进庄园的玩家,是吗?” 一边说一边想,语速并不快。 “除了饥饿和寒冷……你们杀人的规则还有什么?” “为什么你白天不用出门?只有夜晚你们才会出去吗?” “还有,迷晕我的人是不是你?” 尤黎还在不停地说,下巴就被人掐住,拉了下来,听见对方在他面前说,“我在这。” 后知后觉,019正半蹲在他面前。 尤黎一时之间没有了声音,低低地看人。 019低笑,算是承认,“白天不出门,白天陪你。” 尤黎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呼吸都变得很慢,愣愣的,“我不用陪。” 声音很小,因为有些耳鸣。 砰砰砰的,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但不吵。 019,“眼睛不是看不见?” 尤黎,“我有拐杖……” 019,“行,在哪?” 尤黎下意识抬手去旁边摸,下一瞬又顿住,他的拐杖放在哪里了来着?好像在床边…… 他摸索的动作一下停住。与之相反的是,从脖颈到脸一下又一下红了起来。 019一直抱他,吃饭喝水都不用他自己动手。 尤黎早就忘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盲杖放哪了。 尤黎有些无措地放下手,撑在沙发边缘,又突然觉得那些问题也不怎么重要了。 不问也可以。 本就离尤黎很近的气息朝他逼近,在吻上的前一刻,又被尤黎躲开。 尤黎抬起手,在人面上慢慢地摸。 019给足了耐心。 这也的确值得等待,终于,温热的指心总算碰到他的鼻下方,停在唇边。 019等他亲向自己。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后面还跟着一句。 尤黎的呼吸又浅又暖,眼睛看不见,他就闭上眼,往下很慢很慢地亲上去。 还有些困惑,但又很认认真真地说。 “你和我说是你的话,我不会跑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庄园里给了019糖,和019说开了后,在雪林里对方还要跟了他一路,最后迷晕带走他。 之后也根本不打算承认。 尤黎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糖换不来019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信任,只好重复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是你了,我就会跟你走。” 尤黎耳边的气息很重,在一片黑暗之中,近乎笼罩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019从半蹲着的姿势变得俯身包住他。 良久,他才听见一声笑,“话说这么好听。” 尤黎眉眼刚弯起来,就听见下一句话。 019,“会送你通关的,不用和我说好听话。” 尤黎瞬间怔住,很急地否认,“我没有说假话——” 话说到一半又被堵住。 尤黎被这个比他还急的吻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信他,019是,恶魔也是。 都觉得他在骗人。 他看起来真的很会说谎吗?尤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恶魔,明明这两件事、这两个人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但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尤黎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了通关,和身为副本boss的019做这些。 他不停地推人,别开脸,根本不想亲。 很快,019也被他弄得不得不停下来,视线定定停在他面上片刻。 片刻,所有的气息一下从尤黎身上抽离,他几乎感受不到019任何的存在感。 他好像把019气走了。 尤黎一瞬慌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只是下意识胡乱伸出手,堪堪够到对方的手。 把人留了下来。 再有些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小拇指和对方勾到了一起,尤黎看不见想去冷静片刻的019,他的视线茫然地望着上方,声音混乱又无措。 “……拉勾。” “什么拉勾?” 在庄园他们刚重逢的那晚,对那个长大就会再见面的约定拉得勾。 尤黎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就光哭,不停地吸鼻子。 019很快就没了办法,勾起他的手指,“好好,拉勾?” “你不想做就不做了。” 尤黎很生气地甩开他的手,“不是这个。”他闷闷不乐,“你只会想这个。” 019真想说一句冤枉,不得不重新蹲下来给面前这位小祖宗擦眼泪,“好好,我心脏。” 只有他记得,而019转头就忘了。 尤黎排斥地推开人,自食其力,“我自己擦,不要你。” 019不得不停下来,看着人把眼泪全抹到他手背上又丢开,额角青筋都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尤黎对019开始了单方面冷战,水烧好了也不让人给自己擦身体,得等019把热热的湿毛巾递到手上自己擦。 衣服也是,019一件一件地递,看他自己一件一件地穿。 穿完就算了,还颐气指使让他把自己的盲杖还回来,说是他辛辛苦苦做了一个小时的,不让019拿走。 在屋里认认真真摸了一圈,熟悉地盘,也不怕冷,戴着个厚厚软软的毛线帽就出门。 找了个雪厚的地方蹲下来自己玩,又是捏雪球又是堆雪人,扔019一个人在屋里,一整天都不带理人。 019就靠在门上,烟都掐了几根,看尤黎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像模像样地滚了两个球出来。 可聪明了。 想了又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还没到傍晚就强盗一样把人扛了回屋。 第167章 雪盲17 拉斐尔 019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也就尤黎下午玩雪的时候坐着眯了一会儿,甚至不用补充精力,拎着猎枪就出了门。 走的时候尤黎还没醒。 中途就晕过去了, 醒了就哭,还没哭完瞳孔就再一次涣散,反反复复不知道几次,现在全身上下都被人用热水擦了个干干净净, 塞进被子里。 脸还是酡红的,又烫又湿,眼睑都快被泪沾在一起,嘴巴也有点肿。 睡着了也睡不熟,没过多久就会在梦里惊哭出声,硬是把019的行程拖了又拖。 抱吧, 眼泪掉得更厉害,不抱吧, 又一步都走不动。 019不带犹豫,把人捞进怀里,低头去亲。 全副武装完, 只把护脖套拉了下来, 护目镜和猎枪拎着手上,戴了厚重的手套,托在人后颈上,半跪着吻人。 尤黎很快就开始哭, “呜呜唔唔”的, 甚至腿都蜷在一起,从梦里惊醒。 他每天都在用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通常会抑制这方面的需求, 每次做,尤黎需要的前戏时间都会很长,但他又没有什么耐性。 往往019还没开始,尤黎就已经到最满了。 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在挑战承受的底线,是几乎要到隐隐作疼的边缘,不能怪尤黎刚开始就乱爬又被019拖回来。 他快到极限的时候,却是019精力最充沛的时候。 “我出去一趟,在这乖乖的,别乱跑。” “庄园里没几个好东西,都是糖衣炮弹。” 尤黎费了好大的劲才挣脱开这个吻,近乎脱力,小猫一样的力气,还是猎人心软放开了他,但耳边依旧是侵略性极强的粗重低声。 “回来后要是让我发现你又背着我偷偷跑进去,我明晚把你绑在身上出门。” 话语里藏着的危险性足以让人警铃大作。 尤黎呼吸急促,看着漆黑一片的上方,幅度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迎来的是落在他额上的一个吻,一触即离,019起身出门,边走边拉上护脖套,戴上护目镜。 “盲杖在床头放着,水和吃的都在你手边,走了。” 步伐声后随之而来的是落门声。 漏了一丝风雪进来,寒风之后是一片死静。 尤黎胡乱地伸手往旁边摸,摸到水杯,端起来慢慢喝,他等着时针一分一秒地走,靠在床边昏昏欲睡地等到了十二点。 于是又伸出手,想去摸旁边的盲杖。 昨晚进去得太突然没有带盲杖,很不方便,今天得带进去,尤黎这么想,下一瞬呼吸又顿时窒住。 盲杖的一点影子他都没摸到,指尖却触碰到冲锋衣上冰凉的质感。 “就知道你要跑。” 漫不经心地低声响在他头顶。 019转着手上的盲杖,语气有些冷,“坦白从宽,说吧。”他问,“进去做什么。” 尤黎下意识缓慢仰起眼。 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也能猜得出来019现在的神情有多么不好惹。 “请问您需要抽取专属于您的卡牌吗?” 时间到了,熟悉的系统声在尤黎脑海里响起。 下一秒,尤黎听到的是019缓缓走进的脚步声,他呼吸瞬间慌乱,手忙脚乱拖着身体在凌乱的床上倒退的下一瞬。 少年的整个身影顿时在019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 04,“进来了。” 尤黎瞬间脱力地瘫软在地,又后怕又很苦恼,“怎么办,我能不能一直待在卡牌室不出去了?” 019真的很恐怖。 尤黎一想到他待会儿出了卡牌室进庄园,019很可能还会再找他过来时,简直想一辈子待在卡牌室,一直和恶魔待在一起算了。 恶魔也就嘴上欺负他几句,可好说话了。 尤黎从手脚并用倒退的姿势一下子换到了卡牌室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缓了缓,坐在地上。 把弄乱的睡衣重新理好,站不起来,也腿软,索性用手慢慢地在地面上摸。 丝毫不知恶魔就半蹲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气息,也抹去了所有的存在感,在一片死静中无声地望着尤黎。 看尤黎在地上很慢地用手找路,一点一点,因为看不见,这里也没有任何的墙,不依靠任何仪仗,就只能无比艰辛又困难地往前爬。 向他这个方向爬。 最后自掉陷阱般,撞进他的怀里。 但这只是恶魔自以为的陷阱。 尤黎往前没两步就摸到恶魔手上熟悉的白手套质感,总算找到人,一点也不怕地问,“是你吗?” 尤黎拉住恶魔的手,往自己这边扯,“我的眼睛。”他说,“贲薨说还给我。” 让别人还自己东西都好声好气地讲道理。 恶魔任由他扯自己的手套,视线徘徊在尤黎面上,不经意地问,“嘴巴怎么肿了?” 尤黎的脸被捏住,捏得很紧,让他被迫抬起了头,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 恶魔嗓音冰冷得可怕,空气都快窒成一团,凝结不动。 尤黎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什……什么?” 布料加重了摩擦间的粗糙。 尤黎说话都被迫断断续续的,“是、是……”好像是和019亲太久了。 但是04说过,他不能和别人说这些。 “我不小心擦到了医用的酒精。”酒精的刺激性很强,更不用说医用的,尤黎的医学知识总算能发挥一点用处,“外面死了很多人,我想用它消一下毒,不小心碰到了。” 虽然奇怪恶魔为什么问他这个,但尤黎察觉到捏着他脸的手放松后,又回到了之前的重点。 “快还给我。” 恶魔放开他,“别急,今天的牌还没有抽。” “你之前说不抽卡的下场是离开卡牌室,迎接外面的危险。”尤黎不笨,“你把眼睛还给我,我今天不抽卡,离开这里比抽卡带来的风险小得多。” 而且他恢复视觉再早点回去,019也不能对他说什么了。 恶魔低笑,“很可惜,亲爱的,只有再抽一次卡,你才能兑换贲薨给你的奖励。”他说,“你的玩家守则上没有写清楚吗?客人。” 04是说过,但尤黎还是不死心,“凭什么,那这样我想抵消第一次抽卡带来的负面影响,就得再抽两张恶魔牌。” “毕竟生命的价格足够昂贵。”恶魔好整以暇,“你也可以选择在第一次抽卡的时候就离开这里,去迎接死亡。” “我从不勉强。” 听上去极为虚伪。 “而且你会抽到三张天使牌,这个买卖并不亏,不是吗?”恶魔低笑,两副牌在他手中翻转,“又到了命运选择你的时刻。” 尤黎坐好,也不去找椅子了,就这么等着恶魔在他面前洗好牌。 他听见恶魔似乎也在他面前坐下,他们面对面坐在地上,两副牌就这么随意地摆在他们中间。 天使和恶魔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感,仅仅成为了路西法手中的玩具。 还是和尤黎一起玩的玩具,仿佛这和三岁小孩手中的积木和拼图并没有任何不同。 恶魔似乎也童心未泯,“请。” 繁复的牌面在地上完美摊开,天使之眼和恶魔之眼印在六芒星的正中央,互相诡异交映,又各自烨烨生辉。 白光和红光泾渭分明。 尤黎依旧先抽的天使牌,他抽出来之后习惯性地递给恶魔牌,“这次是什么?” 仿佛不知不觉间已经和恶魔成为了好朋友。 “拉斐尔。”恶魔接过他的天使牌,“他是行驶一切治愈神迹的天使长,有它在——” 一道光芒没入了尤黎的身上。 “你会免除一切疾病及瘟疫的困扰。” 恶魔夸赞,“恭喜,你不需要再用你的劣质医用酒精了。” 尤黎想反驳,却又因为这只是一个谎言而找不到反驳的点,但如果这个谎言是真的,而这张天使牌就更像是他运气好的证明。 天时地利人和。 他说害怕被感染,所以消毒。 下一秒,拉斐尔就亲自来到了尤黎的手中。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他让路。 尤黎来不及想更多,因为恶魔牌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中,心都快提起来,“我会抽到巴尔吗?” 这张代表死亡的地狱之牌。 “我保证不会。”恶魔的承诺尽管优雅,但听起来更像一句谎话,“不过其余的,我不保证。” 尤黎还是对他说了句“谢谢”,才伸出手。 抽出的恶魔牌牌面暴露在空气中。 恶魔似乎也诧异地挑眉,他拿起这张恶魔牌放至眼前,细细端详。 尤黎等了很久才等到他的详解。 “Asmodeus.”恶魔腔调标准,他玩味地扩大了笑意,“它代表复仇、暴力和……” “色欲。” 第168章 雪盲18 我帮宝贝作作弊 阿蒙蒂洛斯是七宗罪里色欲的魔王代表。 但很遗憾, 尤黎并没有听过这位恶魔的故事,他等着路西法下一句的后续。 可耳边只有恶魔翻转卡牌的声响,莫名的气氛无端蔓延开来, 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愈发让尤黎坐立不安。 人的敏锐度是很强的,即使看不见,尤黎也能察觉到自己被某种事物锁定。 似乎在他不知不觉间,他的处境变得无比危险, 而尤黎却根本不知危险的源头在哪。 被未知的凝视感,略过他露在外的身体每一寸,从裸着的脚踝到细瘦的手指……和白皙的脖颈。 人类听不到的动脉跳动声,在恶魔的耳里有如正在跃然的音符。 久久不能挪开视线。 尤黎不得不开口打破这个诡异的氛围,潜意识告诉他,他再什么都不做, 很可能会迎来一些他不想经历的后果。 他问,“这张恶魔牌对我的负面影响已经开始了吗?是什么?” 恶魔瞬间合起所有的卡牌, 笑容夸张,“已经在生效了。” 尤黎心跳骤然随着这句话加速,愈演愈烈, 他提心吊胆甚至警觉地望向周围, 尽管视野漆黑,但等了很久,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最后只能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尤黎已经坐不住了,想走, “那我抽完卡了, 可以把我的眼睛还我了吗?” 恶魔语速很慢,“不着急。” 尤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恶魔的声线有些变动, 从诡翳冰冷的蛊惑感变得愈发暧昧不清。 甚至还有一些熟悉。 尤黎侧了侧脸,有些想倾过去听的想法。 恶魔漫不经心,仿佛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牌面上,“让我看看,失去天使准备再一次拿走你的什么。” 尤黎怔了一下,立即伸出手往前探,一下就拉住人,脸都白了几分,“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拿走我的东西?我不是通过贲薨这一关了吗?她说把眼睛还给我了,这个负面影响不是会消失吗?” 语气慌乱,无措的一双眼空洞地看着上方。 恶魔同他近在咫尺,尤黎仿佛听到一声克制不住的吞咽声,像是什么极凶极恶的东西很快就要出来,对他实施暴力。 他听见头顶上方的低笑声。 “亲爱的,贲薨是说了将眼睛还给你。”恶魔声线愈发地低,冰冷的邪恶感肆虐在言语中,“可是我并没有说,这张恶魔牌会从牌桌上消失,它依然在。” “不可能不可能……”尤黎唇色都有几分苍白,完全代入了赌徒在一夜暴富、如释重负的前一刻,突然被娱乐场里的魔鬼一样的庄家荷官告知,他早就一步一步输得倾家荡产的滋味。 他为了抵消第一张恶魔牌,又接连抽了两张恶魔牌,以为可以将自己从深渊里赎出来。 但每一晚他所做的一切,都在让这个即将淹没自己的漩涡无限繁殖般扩大。 尤黎呼吸急促,“那我……那我怎么才能让这张恶魔牌消失?”他喃喃自语,“我明明用了一张天使牌了,我没有天使牌可以用了,我不想再进失去乐园了,求求你,求求你——” 他不停地扯恶魔的白手套,一只手还不够,另一只甚至攥住了恶魔的袖扣。 贲薨虽然可怜,但她杀死了那么多玩家却并不无辜,尤黎不想让自己成为被生拉硬拽、五马分尸的其中一员。 恶魔探出犯瘾难耐的獠牙,“求我?我是个好心人。”他低笑,“但我从不做白送的买卖,你总得付出一点代价,不是吗?” “看在你求我的份上。” 恶魔玩味的气息近到尤黎颈间,明目张胆地觊觎,“你还有多少筹码?” “宝贝,加注吧,” 越界的距离。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恶魔的鼻息已经快没入他的衣领里,来到他的锁骨间。 他听见人问,“又香又热的,洗过澡来的吗?” 冒犯已经贴到尤黎面上,还在继续。 恶魔近乎要吻上他,“好可爱,刚刚急得快哭了吧。” 不对经,十分有十分的不对劲。 尤黎极力往后缩,“你,你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吗?”他耳边是恶魔愉悦的笑声,“色欲已经生效了。” “不过是对我,不是对你。” 尤黎呼吸骤然窒住,表情都呆怜地僵住,“什么……什么意思?” 恶魔歉意满满,“很抱歉,我对你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他说,“但你抽到的恶魔牌影响太过。” 恶魔仿佛完全被欲望控制,愈发没有理智,“怎么办好呢?这里是我的地盘。” “宝贝跑也跑不掉,躲也躲不了。” “卡牌室里也只有我和你,不会有第三个人。” “要再求求我吗?” 尤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但他根本走不动,下一步又腿软地跌倒在地,地面在他摔倒时又柔软得像棉花。 不疼,但恐惧的心理被无限放大。 恶魔所有的气息都一瞬消失了,尤黎感受不到任何的存在,消失的视觉让他陷入莫大的恐慌。 看不见对方在哪,看不见对方在做什么,也看不见对方什么时候会朝自己靠近。 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遭受那些不堪的事情。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尤黎几乎要喘不过气,他的病症似乎又要复发,有声音在他左边响起,“会哭吗?好可怜。” 下一瞬又悠闲来到了他的右边,“不求求我吗?” 尤黎被吓得浑身一抖,无力的双眼徒劳地睁着,他的世界只有黑暗和未知,几乎要来到崩溃的边缘,“我抽完卡了,我不要眼睛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 恶魔微笑,“会给你的。”他说,“但是……” 尤黎下一瞬就发现自己突然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无力地张开嘴,声带却仿佛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泪眼一瞬间无措地睁大,惊恐万分。 恶魔的嗓音贴到他的耳畔,“都说了让你求求我了。” 冰冷的指尖触到尤黎的脖颈,手套不知何时取下,五指攥住,指甲锋利的边缘近乎紧紧扣着他跳动的脉搏。 恶魔俯身凑近,“现在好了,小哑巴。” 他们近乎相交,中间却隔着一层薄如蝶翼的空气膜,只有气息在水乳交融。 尤黎面上大滴大滴滚落的眼泪,全砸在恶魔根本没有用力的手上。 “亲爱的,我也没办法,卡牌机制让失去天使拿走了你的声音。”恶魔吻到手上的泪,他低下头时,鼻骨近乎和尤黎贴到一起,感受到对面瑟瑟发抖的体温,他的嗓音温柔又体贴,暧昧到性感,“嘘——别告诉别人,我帮宝贝作作弊?” “给你一点呼吸的空间。” 无垠的空间里顿时响起少年微弱的哭声,却只有哭声,尤黎想再多说几个字,却只能听见自己“啊啊——”的声音。 他眼泪掉得更加汹涌。 一动都不敢动。 恶魔怜悯道,“别怕,我说了,我是个好心人。”他的声线却愈发呢喃不清,“作为昨晚拿走你那些礼物的回礼。” “眼睛还给你,也送你出去。” “该死的Asmodeus,原谅我好吗?” 尤黎呆愣着。 “宝贝?” 尤黎立刻拼命地往下点头,他想说“好”,张开之后却只能发出音节无意义的“啊啊”声,泪水都顺着滚进他崩溃的齿关中。 恶魔低喃,“好乖,给我一个贴面吻作为回谢?” 尤黎仿佛被吓傻了,一直都没有动作。 恶魔音调下沉,低低地又催,“只是基础的礼仪都不行吗?” 尤黎憋着泪,犹豫了很久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传统的仪式,闭着眼睛,颤颤的仰起脸,鼻尖蹭过恶魔冰凉的面孔,最后落下一个湿润的吻。 恶魔低笑,“好宝宝。” 下一瞬,一只从黑暗伸出来的手就稍稍推了尤黎一把。 尤黎骤然坠空,失重地跌进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甚至被弹了两下,被床被和枕头砸蒙,滚得东倒西歪,但周围一片黑暗。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尤黎来不及爬起来,双手无措地去摸自己的眼睛。 “没开灯。” 有人就站在他的前方。 随后是慢条斯理,优雅解着衣扣的声音,他修长的手指从精致又完美的袖扣上脱离。 “我等不及了。” 这次是熟悉的声音。 是019,尤黎骤然松软下来,陷进柔软的大床上,惊魂未定,不断失神地大口呼吸着,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也几乎要被吓到瘫软,不停地想—— 太好了,是019。 第169章 雪盲19 有没有想过我 情绪反扑的恐怖在于会把人瞬间淹没。 尤黎碰到人就立刻把自己埋了过去, 眼泪一瞬崩溃地溢出,啪嗒啪嗒地掉个不停。 刚刚被吓的时候连动一下都不敢,现在反应过来后是止不住的后怕。 少年温热的躯体格外柔软, 因为说不出声,一咕噜话都只能“呜呜啊啊”的,冒着潮湿的哭气,跟着眼泪一起掉下来, 全滚进人脖颈里。 在Asmodeus这张色欲牌的蛊惑下,无疑是一种享受。 恶魔托举起人的脸庞,来回摩挲,低下来垂怜地吻人,他久违地喟叹一声。 眼里是兴奋到极致的光芒,欲望的浮沉, 垂涎的觊觎,在黑暗中无声的蔓延。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不可怜,却全然不会叫人心软,在此时此刻, 少年每一次地收紧手臂, 甚至是每一声的哭气,都是无形中的推手。 但尤黎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幸运自己安全地出来了卡牌室,见到了019。 还很后悔,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019的话, 非要自己偷偷跑进来。 本来以为能很顺利地拿到眼睛,没想到现在话也说不了了。 尤黎一抽一抽地仰起脸让人亲,后怕的情绪总算在身体亲昵地紧拥中慢慢缓解。 尤黎很顺从地把脸趴下来, 抵在人肩背上,还有些仓惶失措,说也说不出话,缓了很久。 但又怕019还在生他当着人的面偷跑进庄园的气,稍稍侧过来,有些忐忑地亲了亲对方的耳颈。 认错一样,低低的,埋了埋眼睑。 恶魔的手被人在黑暗里无措地摸到,少年将他冰凉的指尖托举出来,碰了碰自己湿润的眼睑。 想说些什么,发出来的却是无意义的音节。 恶魔很捧场,“嗯?” 尤黎只能很着急的,想了又想,将“019”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下巴和脖颈上。 他点了点头,希望对方能感觉出来他在点脑袋。 这实在很挑战恶魔的忍耐心,他抵在尤黎脖颈上的指腹稍稍收紧,摩挲着发问,“宝贝想和我说,你的眼睛好了?” 尤黎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又把恶魔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然后摇了摇脸。 恶魔又“嗯?”了一声。 尤黎又开始很急,托着“019”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还抓着对方的手指去碰自己那一点点凸起的、但现在没有任何用处的喉结。 后面的喉腔和声带都可怜地处在报废状态。 怕对方理解不了,尤黎还慌忙地“啊啊”两声,再把对方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脸上,然后又急急地摇摇脸。 恶魔很顺畅地理解了全意,“但是嘴巴说不了话了?”他问,“抽到了新卡牌?” 尤黎点点头又摇摇头,很急地想告诉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人是旧卡牌坑了他一把,这段话实在太复杂,凭借简单的肢体语言很难表达出来。 恶魔问,“总之是卡牌室里的那个坏蛋做的?” 尤黎想点头,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又摇了摇。 恶魔愉悦地低笑,“为什么?” 尤黎在他摊开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我、笨。 他不那么笨,每次都进卡牌室抽卡的话,也不会抽到这些恶魔牌,尤黎总是记得别人的好,昨晚不是路西法帮他,他肯定不能从失去乐园里出来。 副本的卡牌机制,好像是不能怪一个npc。 而且…… 尤黎又“啊啊”两声,点点头,然后又闭紧嘴巴,摇摇头。 “019”似乎和他心灵相犀地格外准确。 恶魔,“帮你能‘啊’两声就不坏了?” 尤黎茫然地看向黑暗里,似乎也有些想不通和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对恶魔这么宽容,潜意识里的信任。 “之前怎么过得副本?” 作弊过的,尤黎在心里老老实实地想,但他现在说不出口,只能又“啊”了一声。 恶魔, “笨手笨脚的,谁都信。”他停顿一瞬,又突然问,“……有没有想过我?” 通关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想过,他在就好了。 尤黎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恶魔一瞬盯住他,“有多想我?” 尤黎说不出话,只能亲亲他。 Asmodeus引发的欲望在一瞬间膨胀到极致,它和理智互相疯狂撕扯,在一片惨烈的鲜血淋漓中,恶魔低下来吻他。 “我也好想你。” 尤黎的耳边是他低浑不清的嗓音。 在同样的黑暗里,这句话有一瞬间和尤黎的记忆重合,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更加激烈的吻瞬间将他拖进了色欲为名的囚笼里。 尤黎甚至唇肉都被撕咬得发疼,他“唔”了一声,眼泪掉了几滴。 吻他的动作就稍稍轻了一些,但还是很重,那种疯狂隔着两具身躯,似乎都能传达进尤黎的身体里。 在他脑袋还在发蒙的时候,这个温凉的吻就一路顺延着拉到了他的腿心。 他刚刚前不久才和019做完,才洗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澡,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得香喷喷的,都想好拿完眼睛出来就睡觉了。 今天真的很累,做了好久。 腿根上那个很小的痣被咬了又咬,因为离得很近,舔舐的力度隐隐牵扯着更里面的地方。 尤黎很快就开始难过起来,眼睑又湿了几分,但又很不想做。 艰难地缩着腿,不停地往后缩着摇头,底下的床被都褶皱几分,哑巴了,嘴里只能“伊伊呜呜”地发出微弱的抗拒泣音。 脚心都困难地抵在人肩上,又踢又踩地伸直,但也因为之前长时间大量的消耗,软绵绵地没了力气。 从恶魔角度抬眼往上看,眼前大片的腿肉后,再越过腿心,就是人哭得难过的一张潮湿的脸。 “好可怜,宝贝把腿再张大一点,亲一下就好,嗯?” “好乖,好棒。” “亲到里面好不好?” 恶魔的衬衫扣才解了一半,尤黎的腿往下一滑,没力气地打落,脚心就擦过人的腹部。 少年忍不住弹动一下,湿哒哒的一小件裤子就顺着小腿吊在了他的脚踝,晃晃悠悠的,掉进了人衬衣里,滚在腹上。 尤黎咬着自己的手指,哭声全闷在嘴巴里,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亲。 明明白天早上弄了一次,晚上又一直到凌晨才结束,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019的精力这么充沛。 尤黎不太想,但又因为是019,还是很乖的,松落落地张着腿,裹得人温凉的舌尖都发热。 雪天本就寒冷,对温度的感知也容易迷乱,他晕乎乎的,但还是觉得,为什么……对方的体温好像变得冰凉凉的。 尤黎难受得不行,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和04的时候,那个时候也很冰,但现在又比那个时候的温度好很多。 恶魔腹部抵着的少年小腿痉挛地在止不住抽动,耳边的泣音在愈发扩大。 在尤黎忍不住挣扎地缩回去时,又一瞬死死攥回来,拉紧。 仿佛他一个抗拒的举动都不能有。 好凉……为什么一点都不烫,他明明记得,019的体温是很烫的,时间久了,还会滚下热汗,很有活人气息。 但现在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尤黎在一片混乱之中囫囵地冒出几声哭,偏偏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拒绝说不了,求饶也说不了,等一等慢一点也说不了。 不管对方做什么都只能无力地承受。 没多久就没了力气。 眼泪都快将他的眼睑沾在一起,黏黏的,在黑暗里闷出了细汗,什么都看不见,去抓人的手,在人的手背上一点一点划。 艰难的,手指脱力的。 写了一个“困”和“快”字,意思是他困了,想让“019”快一点做完。 又一边只能无力地抽着气,在大脑即将一片空白的时候,黑暗里又没了动作。 恶魔起身,肩颈上大片的水渍。 中途中断,称得上恶意满满的折磨,少年意识迷乱,很快就抓着他的手,不停地用脸蹭他的手心。 “噫噫呜呜”地哭。 恶魔俯下身,单手把人抱起来,解着扣,嘴里没个空闲地哄,“很快就好,宝贝乖,刚刚已经很棒了,知道你很难受,再等等好不好?” 他说,“一会儿老公就让你舒服,好宝宝,腿再分开点。” 尾音到最后甚至带着点诡异的命令。 尤黎下意识很听话地分开来,他脑袋昏昏的,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 一会儿是这个称呼,一会儿是这个体温。 原本软绵绵趴在人肩上的动作,都撑了起来,手也忍不住拿去挡,手心都被撞了一下。 临到头的反悔。 尤黎想说“等一等”,发出来却是无意义的“啊啊”声,晕头撞脑的,用对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又用自己的手碰了碰对方的脸。 很着急地哭了两下,催促完就不哭了,只掉着生理反应的泪水。 恶魔低低地笑,“想看我?” 尤黎点点头,听见恶魔说。 “怀疑我是卡牌室里的魔鬼?” 尤黎蒙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个地步,只能无措地摇摇头。 但下一瞬,他挡着的两只手就被人扣着手腕,背在后面。 “好,给你看。” 冰凉的指尖将他缓慢攥紧。 烛台上的白烛一瞬亮起,尤黎眼睛都被光亮刺痛,酸涩流泪,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在闭上的前一秒看到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一双眼。 曾经对他来说是噩梦的一双眼。 冰冷残忍又玩味,看着他,笑容扩大,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尤黎脊背发寒。 虽然现在看着他的目光不一样了,甚至在烛火的摇曳下显得无限温暖。 但依旧让尤黎骤然睁开眼,心脏和呼吸都快停滞,止不住地往后躲,眼底都闪过下意识的惊恐,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只能发出没有任何意思的“呜呜啊啊”声。 一句解释都说不出来。 下一秒却骤然连唇齿都被迫大张开,潮湿又温热的气不断连着哭音哈出,瞳孔都快对到一起,又猛然涣散颤开。 进来了。 第170章 雪盲20 爱被剜肉成疮 很重, 还很凶。 泪水的黏湿模糊了视线,在尤黎晃动不清的视野里,是一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掉的眼睛。 他几乎能幻视出一张抵着他脸肉, 咧嘴大笑的冰冷小丑面具。 恶劣和残忍。 还有恨不得和他融为一体的力道,仿佛要全部埋进他的身体里,将他啃食殆尽,吞吃入腹。 但这双眼里不复当初, 剩下的几乎只有极度的疯狂和迷乱。 尤黎眼泪都囫囵掉出,舌尖都快掉在外面,耳边是人呢喃的几个字,“宝贝好棒。” 哄他,但根本不停。 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仿佛根本听不进去话, 尽管尤黎也说不出话。 好酸……好涨—— 好恐怖…… 像变成了一个只能盛放容具的器物,尤黎所有的感官都仅剩下那可怜的一个地方, 眼神呆呆的,仿佛已经不会思考了。 萎靡,耸拉着眉眼, 眼睛都快睁不开, 只有被泪侵得湿透的嘴巴勉强张着,不停变化,张得都快能看见里边小小一个的臼齿。 尤戈俯下身,去舔舐人眼角的泪。 尤黎湿漉漉的眼睑都被舔开, 露出了底下上翻的瞳仁, 颤栗的,连聚焦都困难。 小丑掐着他的脸,不停地吻, “怎么口水都流了,老公让你这么爽吗?” “刚刚那么热情,腿都张开给我亲,见到我了又跑,还说不是在骗我。” “每次在我面前装完乖就跑。” 好可怕……好难过…… 尤黎耳边的声音若远若近。 几乎听不见小丑在说什么,脚尖都快绷直,滴滴答答的,很快就咕涌地浸进床被里。 每一下都有泥泞溅出,甚至溢到了腿肉上。 “噫噫呜呜”的,漂亮的眉眼都快绞到一起,这种时候床品好一点的都会暂时停下来,给尤黎一点喘过气的空间,比如019,心情好的04。 很显然,小丑不在这行列。 尤黎很快就崩溃地开始哭叫起来,疯狂地摇着脸,听不见声音,看口型都能知道他在求饶,攥紧了床被,拖着自己往后蹬着腿,要跑。 硬是被人拖了回来,翻过去俯压得吻到他后背上。 小丑眼睁睁看着少年在他眼底几乎弹动了一下,唇贴着后背,感受到的颤栗紧绷感更加明显。 漂亮的脊骨都可怜地蜷缩着,很美。 侧脸抵在白色的床单上,蹭湿了一片,只能看见半睁着,快对圆在一起的瞳孔。 小丑没有任何的心理抵触感,他吻着另一个自己的后颈,少年的,温暖的,可爱的。 他从小看着长大,失而复得,又求而不得。 爱被剜肉成疮,变作仇恨。 病入膏肓的内心却在此时此刻几乎能生出无限的容忍,再膨胀、充斥开他的五脏六腑,躯干四肢。 给他刮骨疗伤。 摇曳的烛光下,两张相似的面孔紧贴,倒影的边界线不断分离,又交融。 烛泪不停掉落,堆积成山,又在燃尽后骤然熄灭。 “早知道选个刻耳柏洛斯的身份。” 地狱三头犬的神名。 “老公能成结了就把*锁到你里面,不管宝贝怎么爬都不会分开,跑了就会疼。” “一辈子都和我锁在一起。” 尤黎又摇着脸,哭着“啊啊”出声,肚子都快涨得微凸,又凉又满,濒临昏迷的边缘。 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 019没有弄进来过,04的机械体又和人类的身躯不尽相同,这是第一次,被男人的*撑大了小腹。 “一边做一边吃点东西好不好?待会儿天亮了,没做够就得送你出去。” 尤戈拍了拍人垂晃的一张脸,没用力气。 尤黎就这么被托抱起来,脸和脖子在起来的一瞬间甚至是没有任何支撑力地往后仰的。 被小丑托着往回后,才倒在人肩上。 没多久就被喂进了不少水,怕他哭得口干脱水,尤黎松在唇边的舌尖沾上一点奶油,又被融化,顺着他的下巴流进他湿津津的脖颈里。 吃不进去东西,还“呜呜”地小声叫。 掐着下巴晃脸,眼睛都是不对焦的,小丑“啧”了一声,最后还是分了开来,温凉的指腹抵住少年微鼓的小腹。 往下揉着一按。 尤黎的腿顿时乱动起来,哭声一下大了,“啊啊”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还没拍到人恶劣的手指,就骤然松落地垂下去。 浑白色一瞬涌到小丑修身的黑色西裤上,淅淅落落的,可怜得要命。 肚子空了,才能填进去东西。 尤黎被人低下来吻,掉出来的舌尖又被堵回去,时间很紧,很快嘴巴就被塞进去一点东西,让小丑掐着合上。 他晕得都没缓过神,牙齿也不会动,只会含着,含化了才会觉得嘴巴太满下意识咽一下。 蛋糕的甜香腻了满口。 小丑一边喂,一边盯着不动,手上的吃完了,又喂了不少奶油蘑菇汤,酥香的面包泡在里面。 尤黎被喂到了八分饱,就让人抱进了盥洗室,抱到了热水底下。 还滑腻的地方很顺利地在热雾中被冲进。 热水不停地往下淋,直至又燃尽一整根烛蜡才停止,尤黎全身上下都被浇得湿漉漉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仿佛被*傻了一般。 泡进浴缸的时候不是小丑托着都能滑下去。 泡着热水也哭,从来不知道清理还能这么难受,肚子都快被人按坏了。 尤黎一抽一抽的,对上黑色西装凌乱小丑,袖口挽到小臂上,手臂线条明显,甚至隐隐能看见紧绷的青筋,还单手拎着根金属管正过来。 他看得呼吸都快滞停。 浴缸里的热水一点一点下降流出。 “没把花洒摘下来,对着冲一下。”小丑招手,“宝贝乖,过来。” 尤黎慌忙转身往他对角的角落里爬着蜷过去,抽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剩了一点水的浴缸底让他的掌心膝盖都打滑,慌乱中很快就往前一倒,下一秒又迅速被人捞起来。 尤黎挣扎不过,都是泪的脸不断“啊啊”地想说些什么,辨认了一会儿口型,才能看出来他在喊“哥哥”。 小丑骤然停顿一瞬,片刻,盯着浴缸里的人道,命令,“过来亲我。” 尤黎不停点脑袋,怕又摔倒,撑在浴缸边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仰起脸亲到人下巴上。 小丑玩味,“错了。” 尤黎又慌忙摇头,眼泪啪嗒啪嗒的,急急忙忙地换了方向,绵软潮湿的唇肉一下贴到小丑的唇上。 亲完也不动,用一双泪眼巴巴地看人。 “不用也可以,别求我。”小丑把金属管往旁边一扔,瞬间发出和瓷砖碰撞清脆声响。 他对上尤黎有些茫然的视线,挑起一个笑。 浴缸里的热水很快又重新加满。 尤黎过了很久才知道为什么小丑这么说,冰凉的手指和周边的热水简直不是一个世界。 冷暖交替,无尽的折磨。 被人裹着抱出浴室时,已经连“啊”都“啊”不出来了,脱力瘫软成水。 小丑甚至没时间给自己清洗,又开始喂尤黎吃东西,看人又开始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含。 中途去盥洗室洗的热水澡没有任何让尤黎清醒的作用,甚至意识更加混乱了。 尤黎的头发也湿哒哒的,让人用干毛巾擦了擦,在烛蜡边慢慢烘干。 吃得慢,含了那么久才喂到十分饱,怎么也吃不下了,尤黎刚摇头,下一秒就让人深吻上。 又开始“呜呜”地呼气。 被人亲得晕头转向,下一瞬,小丑的气息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尤黎嘴巴还湿黏黏地张着,上一秒还在温暖的庄园里,下一秒就陷进了有些冰凉的动物皮毛里。 他脑袋晕晕的,鼻尖是浓重的尼古丁味。 睁开眼看过去时,看见了一身冲锋衣,坐在壁炉旁的019,脚边滚落着大量烟头。 正对着床的位置,身上带着寒气。 尤黎抬起眼就对上019面无表情,似乎守了一夜,又干又带着血丝的一双眼。 很快,他直起身走过来。 黑靴重重碾过烟蒂。【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0-180 第171章 雪盲21 你最好别骗我 “出来。” 雪白的狼皮上鼓着一个小包, 尤黎本来就瘦,他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面都看不太明显。 像个小鸵鸟,随便找个坑, 把脑袋埋进去就算了,胖嘟嘟的羽毛身体漏在外面也不管。 自欺欺人,019都气笑了。 “躲有什么用?” 包在里面,被连着被子拍了一掌, 微鼓起的部分连带腿肉都感受到震动。 尤黎呼吸都停了停。 019根本没用力气,他半俯着身,撑着,狼皮上鼓起的小包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了动,往床里面小小地滚了滚。 还能听见里边闷闷的“唔”一声。 像抗议又像疼了。 讲不通道理,019向来都是直接上手, 闷着尤黎的被角让人无情地掀开,少年潮湿的热气瞬间从那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释放出来。 脸似乎也被闷红了, 潮潮的,眼睑也很湿,睁着眼睛怯怯地看过来, 也不说话。 抿着嘴巴和齿间。 眼神似乎也有些放空, 看上去很晕,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气,但还是在尽量聚焦着。 累得快不行了一样。 019,“能看见了?” 尤黎点点头。 019把人抱起来, “有没有受伤?” 尤黎点点头。 019二话不说就开始上手检查, “伤到哪里了?” 尤黎点点头。 019动作顿了一瞬,睨过去一眼,掐着人的脸抬起来看, 尤黎的眼睛都快闭上了,像落了水刚被拎起来的小猫,耸拉着眉眼。 说什么就应什么,完全不过脑子。 换个说法,像没脑子能过了一样。 019,“没受伤?” 尤黎趴在他掌心里,湿透的眼睑全埋进去,呼吸也很热,烫红的一张脸,快晕睡过去了。 明明根本没故意在撒娇,偏偏让019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他低低骂了一句。 大致检查了一下露在外边四肢胳膊腿,没看见伤口,衣服上也没有血迹,还是进去之前好好穿着的那套。 等019把心放回去后,肩上没心没肺的早歪着脸,仰着脖子呼呼睡了。 说睡也没完全睡透,动一下还是会有反应。 019在外奔波了一夜,掐着点回来守着,烟都灭了几根,一晚上的心神不守,枪都没能盯准靶心。 他面无表情盯着人的睡颜,微眯着眼,片刻,还是拿外套把人裹住,抱着去把窗开了。 风雪很快将尼古丁的焦躁味肆虐吹尽。 尤黎一点风都没受到,019托着他的后脑摁到自己肩上,把窗重新关上了。 壁炉的火滋啦滋啦响。 尤黎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睡得肚子都咕噜咕噜叫,脑子还有点发昏,还没从回过神,黑暗里就响起一声,“醒了?” 他看过去,发现019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 火光明明灭灭,照得他半个身影昏暗,但很快,下一秒就亮堂了。 019漫不经心地撑着沙发椅,长腿大开大合地伸着,很流氓的坐姿,“饿了?过来吃东西。” 尤黎走过来后根本没他的位置坐了,又不敢去坐离019远的沙发,站在那,余光看见一把明晃晃的猎枪就这么随手放在门旁边。 “最好吃快点,饥饿值已经降到红线下了。” 降到红线下就代表允许开始猎杀。 019转着火柴盒,“已经有人开始摸过来了。” 尤黎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壁炉旁的小桌下铺着地毯,赤着脚,露在外面的腿小心跨过019横在面前必经之路上的黑靴。 站在019腿中间,想去勾人的手。 下一秒就被得到勒令的两个字。 “站好。” 019根本不惯着他,“吃,别一会儿我*都塞进去了,还得注意你不被枪子崩了。” 尤黎呼吸都慢了几瞬。 那还不如不吃了。 尤黎就坐在新铺上去的熊皮地毯上,他本来也不太能站住,站了那么一会儿哪里都酸了,肚子甚至还有那些黏腻的触感,又酸又空。 他坐下来后就没再发出什么别的声音。 019看了一眼,发现他在假吃。 筷子抓了半天,都没喂到嘴里,发丝睡得乱乱的,似乎还很困,抱着筷子又快睡着了。 019往后一躺,靠在单人沙发的背上,“不吃?”他说,“行,想吃别的?” 很没素质。 尤黎跪坐着,一转脸恰好就对上正正好的高度,虽然没有任何迹象,但依旧是怼到面上的侵犯。 又很怕019真的会言出必行,都忍不住往背后的桌子那退了退。 019,“往哪看呢?” 尤黎说不出话,抿紧嘴巴,又转回去了。 他吃着,019在一边审着。 “说吧,在里面偷了哪个男人。”019,“给我一个你非得进去不可的理由。” 尤黎全身都一僵,小心翼翼地回头仰脸看019的面色,他也有些记不清昨晚后半程和回来后的早上发生了什么。 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别说其他的了。 019向来说话都很没边儿,尤黎很仔细地辨认前半句到底是对方随口说的助助兴,还是真的在逼问。 他低下眼,脑子还有些乱乱的,很懵。 被玩蒙的。 首先……昨晚不是梦,尤黎思维都迟钝了,想事情都变得很慢,他见到的就是小丑。 这个副本不只有019,他从一开始就认错人了,庄园里的是哥哥,雪山上的才是019。 所以019一直不同意他进庄园抽卡,是因为他进去了,有危险的话,019不能掌控局势,确保他的安危。 那颗糖……也给错人了。 拉勾……也拉错人了。 怪不得019一点都不信他,以为他只想通关,刚把他绑回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就说愿意陪019。 那……要说吗? 尤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后知后觉自己说不了话了,他又闭上嘴巴。 019见他不说话,神情才真的变了,情绪异常冷静,“说,怎么不说?” “怕我一枪崩了你情夫?” “他干得你爽不爽?当着我的面就敢爬进去,没想过还会有回来被我逮着的时候?” 尤黎迅速改变了自己坦白从宽的想法,拼命摇头,他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要朝019那去。 但还没爬起来,黑靴就抵到了他腿中间制止,甚至用了力气,侵略性极强的一点一点把尤黎稍稍并着的大腿向外顶开。 “说话。” 尤黎一动都不敢动,坐在地毯上,呆了一会儿才慌忙向前倾去抱住019的手,慌乱地把托着对方粗糙的指腹去摸自己的唇肉。 “啊啊”地发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可怜得要命。 下一秒就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掐着脸捏开嘴巴朝里看,训话时间满打满算连三分钟都没有。 019拧着眉,“嘴巴怎么了?” 尤黎可怜巴巴地摇摇头。 019,“不能说话?” 尤黎看着他,点点。 “用眼睛换的?” “……” 尤黎这句话没点头,低下了脑袋,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笨,像做错了题目在等挨批。 019松开他,“我说过什么?” 尤黎脑袋埋得更低了,抵在人肩颈上,下一个呼吸,男人的掌心就递到他面前。 很快,少年的指尖就搭上来在上面慢慢地划——前、晚、拿、到……今晚,换。 被、骗了。 019,“昨天为什么不和我说?” 尤黎:你……不同、意。 019,“不同意就打算自己悄悄进?” 说完又开始等尤黎写字。 尤黎笨拙地写:吃、饭。 019看他转移话题,笑了。 尤黎收回手不写了,从人身上爬下去,开始自己吃自己的,一副认命的样子,脑袋低低的。 打算做好两耳不闻挨批评的准备了。 019盯着人背影,良久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两个字,“宝宝。” 尤黎下意识回头“唔”了一下,呆呆地仰脸,像在答到。 “我很不想把杀完你情夫的枪口,塞进你其他嘴里。” “所以你最好别骗我,好吗?” 第172章 雪盲22 有没有后悔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上个副本04和尤斯坦都那样了,这次让小丑和019撞上……尤黎呼吸都僵了,上个世界残留的强烈应激反应似乎又要一瞬间蔓延全身。 眼里有些挣扎和纠结, 最后还是只仰着脸看人,什么声音也不出,一副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019和他对视,最后盘腿坐在地上, 把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尤黎圈外怀里,摁了摁人脑袋,“快吃。” 尤黎头发都被他揉得更乱了。 019,“别把那群家伙招来。” 尤黎不是很担心,因为有019在,而且他看出来019的态度也根本没把这事看得多重, 倒是嫌麻烦多一点。 尤黎把手边的咬了没几口的果子拿起来,转头放到身后的019嘴边。 019就着他手吃了个干净, “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打回来。” 尤黎摇摇头,甚至把他背包里的牛奶也塞进019嘴里。 019挑眉,“做什么?” 尤黎说不了话, 温热的脸肉蹭过对方的鼻骨, 在019掌心里写:你,也,吃…… 他在现实世界里的娱乐生活很少,吃过的东西也不多, 但在现实里待了可能只有几年不到就进了副本,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的哥哥们可能更少。 尤黎更想做的是交换,他吃019吃惯的东西,019吃他从系统背包里带过来, 那些在现实世界里随处可见,但是在副本里稀少的吃的。 壁炉里烧得火光映在他们面上。 尤黎写完后就拉拉人的手。 019看过去,下一秒,少年就仰起脸亲了过来,闭着眼睛,很认真的,眼睛也有点弯起来。 渡过来了一颗甜得能掉牙的糖。 一开始那颗糖还渡不进去,尤黎还有些困惑地睁开眼,歪了歪,“唔?”了一声。 019不动声色,静中带着点凶气,眼神也有些沉,“什么意思?” 尤黎就继续用手在他手里画画,画出了一个“糖”字,又闭上眼睛挨过来。 019盯着他看了会儿,从人嘴里抢了过来,动作凶狠,面无表情地“硌镚”一声咬碎。 像在凶人。 但尤黎被凶了也不怕,还是伸出小拇指勾了勾对方带着粗枪茧的指腹,鼻尖磨着人,眼睛也弯的,在019的手上写:约、定。 019神情一瞬变了。 尤黎还在画画—— 我长大了,你见到我,有没有高兴? 有没有后悔……没有陪着我一起长大。 尤黎画完最后一个字就停了,想静静地抬起脸等,但还没等他完全抬起来,就骤然被人摁倒在身后的木桌上。 长驱直入又滚烫的吻瞬间让他晕头转向,刚刚渡过去的糖早就融化,只留过后,让人难寻到半分的甜度。 耳边的嗓音格外沙哑,重,又沉。 “后悔。”尤黎的腿被人打开,摸到深处,耳颈处全是人又低又粗的气息,“是我错了。” “我错了,不该骗你。” “不该扔下你就走。” 019嘲讽地笑,“我蠢,以为你会过好。” 尤黎早就恢复如初的腿被人烙下一个又一个吻,他的眼神徒然变得有些难过,摇了摇头,费力地伸手去捂住人的唇。 不让019继续说。 男人烫人的鼻息全闷在尤黎的手心里,他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亲了亲019的额头,又笨拙地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用抱着人肩颈的手指,歪歪扭扭地在019背上划了一个很大的叉。 很简单的两个动作,但019懂。 尤黎在说,可019一直待在他的脑子里也很不好,但不待了,消失不见也很不好。 尤黎指心一直在划,说:这样就很好。 他眉眼弯起来,拍了拍019后脑有些扎人的发,又缓缓收紧手臂抱紧。 兜兜转转,像是命定。 壁炉的火又开始猛烈燃烧起来,“滋滋”地崩着火星子,尤黎仰躺在地毯上,绷紧的指尖都快把熊皮下的毛揪下来几根。 很乱,019一直在吻他。 摁着他的手,十指紧扣。 “怎么说不了话了还比能说的时候叫的还好听?”019重重顶进,他低声,“小声点,待会儿有人来。” 尤黎酸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还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的嘴巴又被男人的掌心捂住。 徒劳无力,湿漉漉的唇肉和齿关都抵在019的虎口出,无意识地往下咬。 听见019说,“被人听见了又和我闹脾气。” 尤黎吐出一口潮热的气,混乱地又摇头又点头,紧紧地闭着嘴巴。 没几秒就重新被019掐开。 “但也不能不叫,我要听。” 尤黎用力挣开脸,很快就颤栗地没了意识,哪里还会记得那么多要求,“呜呜啊啊”的,眼泪顺着流下来,沾湿了两边的发。 眼前又是火光又是一阵白。 和之前不同寻常的过激又凶猛。 尤黎甚至没撑到后半程就昏睡过去,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整整24个小时,饭也没怎么吃,刚睡醒就又开始,前面都几乎快流出清水。 高强度的x爱都快将他的身体培养出了习惯,不管什么都变得很容易。 在梦里也能感觉到外面的激烈,尤黎晕乎乎的,甚至能感觉到中途又被喂了几口水。 019抱着他起来,开了窗。 尤黎被冷风吹到,又被人按回来,彻底陷入昏睡中,睡得并不安稳,甚至能隐隐约约听见几句低着的说话声。 很吵,趴在桌子上的少年低低的,“唔呜”地发出几声抗议。 周围安静一瞬。 “不能把他叫醒喂点东西?” “他饿着我们都走不了,就这么等他?” “不行?” “你他妈的。” · 尤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被饿醒的,他脑袋有些晕,趴久了,腰也很酸,还有些渴。 醒来就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喝了一会儿,后知后觉耳朵边怎么变得这么静,又想他昏睡着,019也不能和他说话,安静也很正常。 他喝了一会儿,才把脸从杯子里抬起来,又觉得底下很难受,脑袋也很晕,还烫。 低下来想伸手去掀起衣摆去看,下一秒就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骂,019瞬间伸手过来把人手摁住,没废话,“把东西吃了。” 尤黎蒙蒙的,抬脸看他,“啊”了一声,有些困惑。 余光却看见一边还有什么人影。 尤黎愣愣地转过头,瞬间看见了几个穿着打扮和019完全一致的人影,把壁炉旁的沙发坐满了,甚至把这栋不大的林中小屋都挤得满满当当。 护目镜,护颈套,冲锋衣,黑靴,臂肘和膝关之间都带着缓冲护具,长手长腿,围坐着一列,猎枪没带一丝掩饰地放在一边。 身上甚至还带着雪粒,三个人。 看不见底下的面貌,但压迫和危险感拉到了满,尤黎是坐在地毯上的,底下垫着一个抱枕,他的饭和水都摆在壁炉前的小桌上。 沙发绕着桌摆了一圈,他恰恰好被围在最中央,因为位置不大,又挤,这些人坐姿还和019一样的流氓。 左边人的黑靴甚至直冲冲抵在了尤黎的腿边,堪堪快挨着。 大腿。 他的腿被磨红了,被粗糙的布料一磨就会有点疼,就这么跪坐着,上身只套了一件白色的上衣,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 大片的腿肉都露在外面,看起来像没穿裤子。 尤黎也的确没有来得及穿外面的长裤,他呼吸有些窒在一起,头顶略过的几道视线让他很想藏在019身后,但又根本不敢动。 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呆呆地照做。 开始吃东西。 他之前是想吃的,还快吃饱了,但是019又抱着他开始做那些事,尤黎脑袋埋得很低,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像误入了什么凶杀现场,周围一圈人都是歹徒,他被围在中间,干净又什么都不知道。 一看就很容易上手。 “附近不远还藏着几个,待会儿离开去解决了?” “行,还有呢?” “山顶吧,有些人快爬上去了,还不是很蠢。” “我今晚过去。”019说,片刻,他低眼看地上的尤黎,“带他一起。” 尤黎呼吸一顿,仰起脸,又“啊”了一声。 019,“我昨晚说过什么?” 尤黎瞬间想起来。 019说他要是敢背着偷跑,就把他绑着一起带出去,尤黎指尖都僵硬起来,僵着不动。 鼻尖全是尼古丁的冲味。 很没素质,满屋子都在吞云吐雾。 尤黎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办,直到耳边响起一句,“什么味?” 他顿时紧绷起来。 底下垫着的抱枕几乎又被溢出来的浸湿几分,触感很熟悉,跟昨晚小丑弄进去的时候很像……019刚刚也弄进去了。 尤黎手指捏着外套的袖口,用力到指心都快泅出粉色,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还没来得及清理……还…… 还在里面。 甚至回忆都隐隐有些复苏,意识到为什么019突然给他垫一个枕头坐着,因为枕头底下的熊皮早就湿得不能看了。 现在抱枕也湿了。 裤子也…… 尤黎艰难地点点头转回脸,顶着几个男人的视线,根本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 害怕被看见,害怕被发现。 正常的底下掩藏着的狼狈和脏乱不堪。 尤黎眼睑都漫出几分水意,呼吸困难,还有些耳鸣,难堪地几乎要把自己埋进碗里。 吃饭的速度都变得小心翼翼又慢吞吞的。 尤黎的脑子都快乱成一团。 怎么可以这样……就算,就算这些人都是019也不可以……太过分了。 好过分。 第173章 雪盲23 地狱门 尤黎不得已, 他坐得越来越开,黑外套底下半遮半掩的腿内侧愈发暴露在空气中。 呼吸都不敢动,一只手紧紧在底下攥着快被他坐瘪的抱枕, 但依旧看得出来很蓬松。 只是隐隐约约被绵软的腿肉压出了几分褶皱,越往正中心,褶皱越多。 尤黎自己不知道,他只是想用手稍稍挡住, 腿分得越开,抱枕能遮挡住他的面积也就越大。 甚至脑袋还有些闷,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点用都没有,黏腻的液体还在一直往外溢。 快埋进碗里的脑袋,似乎都能隐隐约约能闻见自己身上潮湿,情热后的味道, 仿佛被浸透。 想……洗澡。 好脏。 耳边的交谈声从未停过,但尤黎能感觉到, 投注在他身上的几道视线从未离开过,或隐秘,又或直接、深入。 审视, 猜疑, 了然。 尤黎忍不住回过头,仰脸的瞬间和三人中的其中一个对视上,对方似乎想低头点烟,黑色的护指套上正漫不经心地搓着细小一根的火柴。 半拉下了护颈套, 露出了高耸的鼻梁和冷直的唇线, 火光明明灭灭,些微照亮了背后护目镜里男人的视线。 火柴点燃又熄灭的一个瞬间。 尤黎看清了对方在看哪里,他下意识也低脸往下一看, 看到了自己腿根上那颗……被咬出了一个牙印的小痣。 颜色浅到快看不清,但偏偏在一个这么难堪、尴尬的位置,只是黑一点点,那么微不足道都能瞬间吸引人的注视。 不止在看这个痣,还有—— 尤黎反应过来,几根细瘦的手指立刻捂住了那个很浅的牙印,指心都用力到发白,在细微地颤抖。 把自己的腿肉都摁得往下陷,慌乱失措。 下一秒又转过脸怔怔地去看019,看019有没有发现,看这四个人的记忆是不是贯通的。 019注意到他的眼神,低眼下来,“怎么了?” 哥哥总是很喜欢咬他这里,但是019很少……刚刚他和019在地毯上的时候,对方一直在吻他,应该没有发现。 不会发现的。 尤黎骤然松了一口气,他抿着唇摇摇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又继续低下来吃饭了。 没吃几口,又偷偷抬起头,紧张地去看刚刚那个看着他腿上牙印的人。 根本没想到对方还在看他。 尤黎小心翼翼的视线猝不及防被人抓包,表情都呆了一下,瞬间转回去,背影都有几分僵直。 没多久,他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又为了掩饰这个笑真正的含义,又说了不相关的一句。 “今晚有好戏看了。” 019,“有没有麻绳?给我拿一条。” Eu,“绑谁?” 019,“你管得着?” …… 尤黎已经顾不上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了,他很为难的,又无措,因为只有一只手,捂了腿就捂不到湿的范围越来越大的抱枕了。 甚至他低下眼就能看见,他腿根处抱枕越来越明显的深色,几乎手忙脚乱,急得快哭了。 很慢很慢地挪着自己的手,掩人耳目的,把自己的手换到抱枕湿的那块地方,急急地摁着捂着。 埋着的脸还不断地往下低,腰也往前倾过去,几乎想和面前的小桌子融为一体。 另一只手不停地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却连舌齿间尝得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只无意识地吞咽。 大脑都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像课堂上第一次开小差的三好学生,没有任何经验,又笨。 做的小动作能被从高到低投下来视线看得一清二楚。 几个衣冠禽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份体面,没人戳穿他。 直到019问了他一句,尤黎都没听清是什么,仓惶地抬起脑袋,“啊”了一声。 019又问了一遍,“吃多少了?” 尤黎说不了话,只能直起来把碗推了推,给他看,刚直起来后就立刻反应过来,又急急地抵在桌子边缘。 心跳的砰砰快,但好像没人发现。 尤黎垂下脑袋,慢慢松了一口气,只剩下一小半了,快点吃完,没关系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没人会发现。 吃快一点。 尤黎埋头苦吃,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不敢快,怕更糟糕,又不敢慢下一点。 撑得不能再撑了,吃不下东西了,也不敢停,怕话题扯到他身上,怕019拉他,过来抱他,让他不得不站起来。 只能抱着水杯装作很忙,慢慢喝。 直到壁炉火都快燃尽了,019才终于忍无可忍,“满了就快滚。” 三人站起来直了直身。 Eu率先往门外走,步伐不快,扔下一句,“你以为我们很想坐在这陪你演戏?” 02,“在你这过家家很有意思?” 095笑了一声,推门出去。 尤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听见这些人离开的步伐后,紧绷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快瘫软地趴在桌面上。 累倒了般,在019俯身来抱他的时候,恹恹地把脸歪到一边,不让人碰。 门外都能听见019手臂被拍走,少年“啊啊”的无意义说话声,听上去离哭不远了,很生气一样。 都快学会打人了。 019半跪着,举起双手求饶,“祖宗,祖宗我这就去烧水,好好好不动你,宝宝自己坐着?” 尤黎根本不理他。 下一秒就让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尤黎微弱的抗议全部被无情镇压。 019,“今晚没忍住,洗干净就带你出门。” 尤黎“啊啊”两声,拼命摇头。 不要出门。 019,“刚刚怎么突然捂腿?腿上怎么了?” 尤黎顿时僵住,摇头的频率都变慢了,心虚又慌乱地在人掌心里写字:不出去。 019抬起眼,“还想背着我偷跑?” 上一个话题才被逃过,下一个死亡话题又紧随而来。 他也不想把019晾在外面,背着人偷跑,但不进去,又会把哥哥晾在里面,但这都还好,重要的是尤黎无论如何都会再进去、再出来的。 今晚小丑没等到他,那之后再见面要怎么跟小丑…… 不进去不行,进去也不行。 怎么办好。 尤黎死马当活医地托着019的手碰碰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还想进去拿回声音。 019没得商量,“不行。” “等门打开了,我会陪你进去拿。” “这几天你乖乖在我身边待着。” 尤黎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的意思,下一句就听见019神情硬冷道,“上一次是眼睛,这一次是声音,下次呢?” “你想让我看见你好好地进去,再出来还我一具尸体?” 尤黎瞬间哑口无言,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写:门是什么意思? 019看他一眼,“地狱门。” 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看守的地狱门,尤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没有想通,雪山和庄园到底有什么联系? 如果庄园里象征着九圈地狱,那么能通往地狱门去往地狱的雪山又是什么? 贲薨为什么要说外面的雪山比耶路撒冷还要离天堂更近? 尤黎写:他们为什么会来? 019,“你的饥饿。” 所以这些人其实是来杀他的,因为他的饥饿值下降到界线之下,但019在,动不了他,所以只能等他吃饱才能走。 尤黎很快猜得大致不离。 尤黎又问:看天空。 019瞬间抬起视线看他,片刻,“行。” 尤黎被抱出去,但因为现在已经是夜晚,外面的月光被雪林遮掩得密密麻麻,看不清任何的视野。 似乎只能等一会儿019带他出门,离开这片雪林的时候才能一探究竟了。 他今晚好像真的不能进去看哥哥了。 第174章 雪盲24 上帝的放逐地 尤黎是自己清理的。 他怕019会发现那个牙印, 只能装作还很生气,让对方离他远远的,赶019去了窗边的床上, 还不许人看。 张牙舞爪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 019坐在那擦着猎枪,看人自己坐在地毯上,背对着他, 披着他给的黑外套,屁股底下还垫了一件他的衣服。 怕弄脏到地上。 外套长得坠在地上,把底下稀稀碎碎的小动作遮了个严严实实,低着脑袋,很笨拙很困惑一样,在揉肚子。 又在那些脏东西成团似的断断续续溅出来后, 束手无措。 019看得一清二楚。 尤黎根本不知道怎么弄,04的不需要弄出来, 小丑昨晚给他清理的时候也在浴缸里,清水会自己涌进去。 和019,他每次结束之后连人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现在只能凭借着微弱的记忆, 学昨晚哥哥给他摁着肚子。 自己对自己下手还不敢用力。 呼吸声越来越绵热,带着很细闷的泣音,又很着急,因为大半天了还一点效果都没有。 水都快放凉了。 “弄出来了没?” 瞬间被抱起来。 019, “还要和我闹多久脾气?” 下一秒, 他眼睛就被人慌乱捂上,耳边只能听见尤黎又慌乱又着急的气音。 想说“不要看”,发出的却只是无意义的“呜唔”声, 还藏着点心虚,但又因为不能说话,听上去只是很像不好意思。 019哄他,“不让我看?” 尤黎抵着他,好久才点点头。 “那宝宝趴在我身上,自己用手掰开。” “刚刚摁了这么久,怎么里面还藏着这么多?” “全掉我手上了。” 019一边拓进去给人清理,一边顶着尤黎掌心,硬是低头去吻人,声音含在嗓子里,模糊一片。 “又哭,眼泪这么多。” “还有没有糖?再喂你男人一口。” 一百积分的糖没有,一积分的还是有很多的,但他都可以给019,尤黎想了,系统背包一出来就在他嘴巴里。 尤黎抿了一块白巧克力,乖乖和019接吻。 风雪交杂着搅动的黏腻声,尤黎晕乎乎的,又猛然听见一句什么,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019在一片情色之中说爱他。 在这座孤寂的雪山上,在这个寂静的林中小屋内,在这片无人之地中。 · 因为没多少水和用具,清理的时间花了很久,长到几乎算是新一轮的折磨。 好在总算结束。 尤黎换上新的衣服,在给自己穿厚厚的雪靴,看019在门外用雪搓洗着熊皮和抱枕,晾在壁炉前烤着。 这时候尤黎已经在给自己带厚手套了,还左看右看,找自己做的盲杖在哪里。 雪本来就厚,他现在还走太不动路,还是需要找一个棍子当拐杖撑着。 对比一旁019的全副武装,尤黎像是准备去春游,一会儿就能进滑雪场玩了。 看019走过来还有些紧张,怕人真拿麻绳来绑自己,没想到下一秒脑袋就被人戴上个厚帽子。 “还有什么?都拿出来戴上,脸也别冻着。” 耳罩,围巾,尤黎又把自己准备的布口罩也拿出来,进副本第一天没敢穿上的,现在全敢往身上套了。 既然进不去庄园了,就不想这个事了。 今晚好好和019待在一起,找找过副本的线索就好,可能也不需要怎么去找。 毕竟019一开始就说过,会送他通关。 这句话放在别人那里可能会打个问号,但019这不会,他说送尤黎走,就不会做不到。 尤黎伸出手,挂上019脖颈处。 019一手拎着猎枪,单手抱起他就走,还没走两步就让人扯着护目镜,被挡住视线,稳住身形后不得不停下。 019冷下声,故意凶人,“多危险,做什么?” 尤黎根本不怕他,不用自己走路了也伸手指指自己的盲杖,“啊啊”两声。 意思是让人别忘了给他带上。 尤黎一向很少麻烦人,不管是在福利院,还是在学校和医院里,除了生病之外,他都是让院长妈妈、老师和医生护士们最放心的乖孩子。 反观现在,都快骑在019头上了。 019给自己老婆当牛做马,不寒碜。 他不得不折返回去给人拿,还是俯下了身,让尤黎自己探手过去拿的。 时间很充足,现在还有近两个小时才到午夜,019带着人一路在雪夜里急速穿梭 寒霜肆虐,却根本不冷。 少年趴在他颈间,呼吸透过棉罩,闷在一个小空间里,格外温热,也很规律。 抱着他,很安稳,似乎快睡过去了。 019时不时会看他一眼,换只手抱人,总算不用跟前两夜一样,出门了都没能把心带出来。 一会儿担心人睡不好,一会儿担心人偷跑。 还得是把老婆放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安心。 尤黎也不是一直都在睡,动静大一点他还是会起来睁开眼,伸出手把019的护颈套再往上拉一拉。 怕人受风,被雪吹到,还会把自己罩得厚厚实实的脑袋往前,埋在人前面挡一挡。 周围几乎一片黑,也不知道019是怎么视路的,直到出了雪林,尤黎才骤然感受到眼前亮了起来。 雪面将光反射回夜空,照得周围同雪林里几乎是两个世界,满月高悬。 尤黎抬起头,视线根本离不开那个诡异得跟一个圆没有任何差别的月亮。 越是完美越是能叫人察觉到不对。 黑靴踩在灌木丛上的声音嘎吱嘎吱响,尤黎后知后觉,离开雪林后,他们依旧在离山顶很远。 而019在带着他迎着风霜往上爬。 越往山顶就越发亮,似乎离头顶的满月和天空就越近,犹如猴子捞月般触手可得。 尤黎很艰难地往远方辨认。 他似乎……看不到了不少在挪动的黑点,因为太远了,看不太清,看了很久才分辨出那些黑点几乎都是人。 为什么说几乎? 尤黎盯着那些行动格外迅速的黑影,面色隐隐发白,三头犬,是三头犬! 三头双翅,每一颗犬首都咧着布满獠牙的血盘大口,鬣狗般挂着折射出寒光的银丝。 不止一头,而是无数头。 尤黎瞬间毛骨悚然,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围猎,地狱门、三头犬、恶魔、比耶路撒冷离上帝还近的雪山、关押着神明的庄园…… 玩家和猎手在这场大逃杀中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一座雪山还是一座神山? 九圈地狱在悬崖之下,而山顶像悬在云层之上,高耸孤立,直指天空。 以雪山为点,一正一反。 圈出一个上帝的放逐地。 第175章 雪盲25 不能越界 那么山顶究竟有什么, 才会引得所有玩家趋之若鹜?这些三头犬为什么会追着他们? 尤黎真切看见一头红了眼的地狱三头犬瞬间扑倒了一个黑影,没几下,人形黑影就瞬间变得七零八落。 四散一地。 那019给他吃的三头犬肉……即便他当时没有吃, 尤黎也瞬间反胃,他唇色苍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抬手往下摁。 猝不及防地埋进了冲锋衣里温暖的肩颈上。 心跳砰砰的, 还有些蒙。 脑袋后面还被019手上拿着的猎枪硌着,掌心将他整个罩住,低声道,“怕就别看。” 尤黎过了好久才摇摇头,他撑起来,指指远处, 手套将他的手指裹得厚厚的。 看不出平时的纤细,胖胖的, 在空中画了一个弯,停顿一下,又稍稍往下, 点了一个点。 是一个问号。 019, “想问什么?那些狗?” 尤黎点点头,又摇摇头。 019索性扯下护颈套,拉过尤黎的手,不管人手套上一堆的雪粒子, 就按到自己脖颈里。 尤黎下意识往回缩。 019, “慢慢写。” 尤黎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脱下手套,很怕人冻到, 低下脑袋,拉下棉罩,用嘴巴吹吹。 温暖的呼吸很快将那些雪霜融化,尤黎用自己的手把那些冰凉的水都擦干净。 忙了一堆东西,才在019滚烫的侧颈上写字。 尤黎:一直、在? 019边赶路边道,“在。” 为了节省时间,尤黎写得很简洁:之前,没看见,为什么追? 019,“因为他们越界了。” 越界?越得什么界? 019,“我和你说过吗?它们是看门狗。” 尤黎瞬间怔住,立刻说出了心里的三个字,发出来的却是“啊啊”声,反应过来又立即写—— 地狱门? 一个疑问解答,更多的疑问又很快展开,地狱门不允许活人出入,而刻耳柏洛斯作为地狱门的看守者,所以在追这些擅闯的玩家。 这些玩家在爬山……地狱门在山顶? 尤黎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地狱门怎么会在山顶,贲薨那句话,不就是在说雪山的山顶是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吗? 山顶究竟有什么? 尤黎和玩家群体近乎是脱节的状态,在庄园里不是和小丑待在一起就是和恶魔在一起,刚进副本的时候因为玩家们的竞争关系只敢单走,后来被019绑走了,就根本见不到其他玩家了。 他不知道其他玩家们的内部消息,也不清楚他们的进程,两眼一抹黑,猜了半天也就不猜了。 而是重新帮019把护颈套重新戴上,他的手和脸都闷在这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不仅019没被雪吹到,尤黎也没有。 胆子也很大,还把019的护目镜往上抬了抬,重新压住他帮忙扯到鼻梁上的护颈面罩。 很怕哪里漏了没防住风。 019看了一眼,任他玩,“写完了?” 尤黎点头。 019,“手套戴好。” 尤黎“啊”了一声,意思是“好”。 再往前没几步就让人找了个堆着雪的灌木丛掩体放下,019把手里拎着的盲杖也给他,漫不经心地叮嘱,“听着,待会儿我要是回头没在这看见你,发现你又背着我跑了。” 尾调是冰冷的重音。 没说后果,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尤黎瞬间心虚地说不出话,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哑巴,囫囵“唔唔”两声。 019话音一转,徒然重了,“不能乱跑,不能上来找我,不能往上爬。” “待在这没人敢动你。” 这里离方才看见那些往上爬的玩家已经不远,因为距离的无限拉近,尤黎的视野范围没有从雪林出来前的那么宽广。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周边全是雪,白茫一片,向上一眼望不到头,巍峨又神圣。 现在甚至不明白019为什么会中途扔下自己,但看见远方的三头犬又很快就点头。 019半跪下来,猎枪放到脚边,抬手把腰间的小刀和一柄手枪塞进尤黎手中。 “往回走往下走都没事,但不能往上,一步都不能走。”019,“有其他玩家盯上你了,就拿枪口对准他,你见过我开枪,知道怎么用。” 尤黎呼吸都快停住,点了下脑袋,但还是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不能越界。” 回给他的是四个字。 在尤黎还没琢磨透的时候,019已经转身继续朝前,满月高悬,照得夜空亮如白昼,近乎九十度的雪峰,陡峭崎岖的山壁,目之所及处全是一片白茫。 和大自然的威胁相比,人类身处其中,犹如蝼蚁。 三头犬避过他,成群结队地从019身旁穿梭而过,在这个诡异的雪夜中,新一次狩猎和围剿再次开始。 019的身影渐渐被风雪掩埋,寒霜利刃,吹成一片白中的一条黑线。 但尤黎总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时不时回过头,察看他还在不在原地。 尤黎像个蘑菇,在厚厚的雪中蹲着,蹲累了就坐在地上,有些无聊地揪着旁边的灌木丛树根。 也不敢进庄园,怕019回来后找不到他,怕他出事。 观察着那些追着越了界的玩家的三头犬,最近的一次甚至有几头猛然从他面前冲了过去。 却看都不看尤黎一眼,径直朝上方远处的一个黑影掠了过去。 尤黎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他很听话,再好奇也没有到处乱走,即使已经猜了出来。 越界的界线不在山顶,在山脚。 为什么呢?地狱门在山顶的话,为什么这些三头犬不是在玩家们爬上山峰之后才开始围剿,而是从山脚就开始了。 尤黎想不通,但他知道自己很安全。 他不在狩猎者的目标里,也不在三头犬的围剿范畴里,其余玩家们更是自顾不暇。 尤黎在脑子里小声说话,“为什么他们要去找地狱门?” 没人理他。 尤黎拿着刚拔了根的灌木丛树枝在雪地里画圈圈,不死心地又去找04说话。 04这几天都不怎么理他,好久才在脑子里听见十分平静不带任何情绪的三个字。 “忙,勿扰。” 很像什么自动回复。 尤黎只好继续拔灌木丛,再抬眼,却发现刚刚掠过他的几头地狱犬正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张着布满粘液的獠牙,皮毛鲜血淋漓。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这些地狱犬就甩着尾巴,往他这边迈了一步。 他呼吸一滞,又响起019说的,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枪和刀柄。 不可能,它们为什么会盯上他?019不会骗他的,没有排除危险源,确保绝对的安全,019也根本不可能会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尤黎腿软,又走不动,他直视着这几头三头犬,刚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个动作却像激怒了这些地狱犬,视线里顿时只剩下极速向他掠过来的凶兽残影。 而脑海里依旧一片死寂,04什么都没和他说。 尤黎瞬间闭上眼睛,他不敢跑,怕这是幻觉,怕自己的认知被扰乱,以为自己是在往下逃,实际上却被诱骗着往上爬。 被这座诡异的雪山骗着越过界线。 警惕是第一,但却是建立在尤黎对019的信任上,对另一个自己的极度信赖。 因为害怕,还是忍不住往后颤了颤,下一秒就摔落雪中,被寒霜扑了满脸。 还没爬起来,鼻尖就传来腐朽的腥臭味,野兽哮喘般的吼声,人类鲜血的温热感。 黏湿的皮毛朝他拱过来,瞬间将尤黎扑倒在地,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对他猛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尤黎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抬手挡在了面前,下一秒却感受到手套被热气舔过。 他怔了好几秒,才呼吸急促地看过去,胸腔里全是冰凉的雪粒子味儿。 一睁眼就看到几条摇得正欢的狗尾巴,好几个丑陋的狗头埋在他旁边,“呜嗷呜嗷”地往他手心里顶。 像找到了主人一般,拱首伏卧。 这些地狱犬身上还带着刚刚撕碎人体后溅射上的大片新鲜血液,獠牙边还能看见残余的肌肉组织。 尤黎雪白的外套都被皮毛蹭得刺红一片。 在一片头晕目眩中感到隐隐地反胃,大片的血色在他眼前蔓延开来,无端让尤黎响起了他在第一个副本里,藏到箱子里后,被小丑恶劣地淋了满头血液,丢了一身的人体器官。 为什么这些三头犬对他这个态度?尤黎狼狈地挡住自己的脸,害怕的情绪并未消减,都快把自己往雪里藏去。 很脏,很臭,不知道是谁指使这些刚吃完人的三头犬扑到他身上的。 019吗?可这些是地狱三头犬,019不是神山上的狩猎者吗?它们要听话应该也是听恶魔的话…… 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些三头犬…… 为什么刻耳柏洛斯像在臣服路西法一样,对他摇尾相迎地讨好? 就像把他认成了恶魔。 是因为他抽到的那张恶魔牌,还是……他和恶魔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关系? 尤黎呼吸都快窒住,他并不笨,在这些事情上尤为敏锐,但却在隐隐快想通的一瞬间,耳边骤然爆发出一声剧烈的枪响。 震耳欲聋。 顿时让尤黎浑身都僵住,他不敢睁开眼,呼吸停住的下一秒后,又是一声剧烈的枪响。 根本不绝于耳,“砰砰——”十几下后才骤然陷入一片死静。 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后,又悚然被人从雪地里一把捞起,听见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在问他,“有没有受伤?” 是019,019回来了。 尤黎绷紧的心神瞬间放松下来,睁开眼后才发现刚刚围着他的三头犬几乎全被一击毙命,东倒西歪了一片。 雪地上涌出了大片黑红色的液体,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尤黎摇摇头,身上都是剐蹭到的干涸血迹,像落水又被人拎着后脖颈救出来的小猫,湿淋淋的,毛都被淹脏了,又狼狈又萎靡。 委屈又后怕地抱住面前的人,把刚刚护着的,还算干净的脸和脑袋埋了进去。 漂亮的眉眼温温热热的,把自己蹭到了对方的护颈套底下,因为成了个小哑巴,只能“呜呜啊啊”几声控诉。 闷热的呼吸全扑在男人脖颈处。 尤黎却感到对方似乎僵硬一瞬,片刻,才听见对方有些硬邦邦的两个字,“是我。” 冷硬,言简意赅。 尤黎困惑又不解地抬起眼,对上了护目镜后对方投下来的有些陌生的视线。 呼吸瞬间停了。 似乎好像……真的不是019,是刚刚在壁炉旁,围着他坐了一圈的三个人里的其中一个? 尤黎很是无措,小心又慢慢地把自己的脸抬起来,想和人分开,保持距离。 下一秒就看见对方微眯起眼,似乎不满,语气又十分冷静,平铺直述,没有任何素质地陈述事实。 “刚在我们面前塞了满肚子精的时候不躲,现在躲?” “有什么用。” 第176章 雪盲26 告状 最先烫起来的呼吸, 随后是脸,在错愕不及的情绪中,尤黎的体温迅速升高。 被头顶直白的视线看得心律困难。 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看见了他所有的小动作, 清楚他刚刚所有的难堪,将他当做视觉的中心点,只有他浑然不觉自己被观赏。 尤黎无力地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吐露不出, 在无助地摇头,否认。 “没有?抱枕都被你坐湿了。”Eu面无表情,“烟一刻没停过,都没盖住你身上的腥味儿。”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一直在抽?” 尤黎艰难地呼吸,不想再听这些污言秽语,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的耳朵还是捂住对方的嘴巴, 求饶一样。 少年仰起脸,眉眼被雪沾化了, 湿湿的。 猝不及防凑过来在Eu的面上亲了一口。 隔着护颈套都能感受到的温热弧度和柔软,尤黎亲完就看见对方的眼神一瞬变了,似乎哑火, 面部肌肉都紧绷, 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良久才从喉咙里低低滚出一个字。 “操。” 很简短。 尤黎有些蒙,用眼睛在问“怎么了”,下一秒就听见一句冰冷的逼问。 Eu,“你对谁都这么随便?” 都是同一个人, 都是019, 为什么不可以亲?尤黎虽然没认出来他面前的是三个人里的哪一个,现在也没有编号给他看了,但不妨碍他的不懂。 很快就想到一种可能, 对方不知道自己和019是一体的吗? 那在Eu眼里,的确是尤黎随随便便亲了自己男朋友的好友。 尤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又否认了,不太像,这几个人之间太熟稔了,在荒漠副本,一个眼神交换就能制作出完美的作战计划。 他松了一口气,只能摇摇头,面罩在刚才的混乱早就被扯了下来,很迫切地张张嘴,口型变化着:知、道、是、你。 Eu漫不经心,仿佛根本看不见,“和谁都能亲一口,这么容易就出轨。”他压低嗓音,话语在喉中滚了一圈,在尤黎耳畔缓缓地恶劣发问,“谁都能上你吗?” 一点都不尊重人。 尤黎耳鸣目眩,反应过来后手心已经伸出去了,又推又搡着,呼吸都气乱了。 隔着厚厚的护颈套打了Eu一巴掌,完全不是荒漠副本里被他把火药味呛鼻的枪口塞进嘴里,都只会害怕含着的乖乖样了。 Eu面上的护目镜都被人扯下来扔到雪地里,瞬间被雪里的折射光刺到。 还没睁眼就感受到少年还在自己的面上作乱,摘了脏脏的手套,指心又热又软,一左一右,速度很快地画了两个大字。 告、状! Eu的护颈套都被扯乱,他闭了闭眼,顶了顶后槽牙,“惯得你。” 尤黎眼睑湿湿的,脸都被人扯起来晃了晃,他好不容易才挣开,脑袋上戴得帽子都歪了。 又下了一遍等019回来了就和他告状的决定。 听见人问,“它们怎么会缠着你?” 开始了解状况了。 尤黎茫然地摇摇头,用口型说自己也不知道,又指指身上的血迹,继续摇头,张嘴:不是、我。 Eu一开始就确认了他没受伤,也明显读懂了他的口语,“越界了没?” 尤黎愣愣的,“啊啊”两声,摇头,指指地上,又指指灌木丛旁自己在雪里踩的脚印,又让对方看远传朝上走的雪地。 意思很简单,他一直待在原地,往上走肯定会有脚印,但那边什么都没有。 呆呆的是因为尤黎后知后觉对方可以看懂,那019肯定也能读得懂唇语,却还是让他每次都在身上慢慢写字。 Eu上上下下扫视他几眼,弯身的瞬间把怀里抱着的尤黎换了个姿势,扛在肩上去捡被扔到雪里的护目镜,随便甩干净上面的雪粒子重新戴上。 二话不说就带着尤黎大步朝前走。 尤黎被晃得脑袋都晕了,在颠倒的世界里艰难辨认出对方在扛着他往上爬。 一步一步带着他去越过那条无形中禁止的界线,摘了皮革手套,手部线条绷紧,拿着他刚刚攥着手里的手枪。 扣着扳机,三两下套上机械骨骼,在面上的一片平静中,手背青筋都近乎暴起。 在这十分钟的路程里尤黎都被他换了一个姿势,变成了坐在他上臂和肩上。 很高,朝下看得时候尤黎眼前都快晕了,有些错乱地抱紧人,看见对方终于停下来,在原地无声等待。 很快,远远就能看见十几头地狱犬,像闻到了人肉的鬣犬,飞速朝他们掠过来。 但Eu始终没有任何的动作。 尤黎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让他坐得高,因为在确保这些地狱犬张着血盆大口,扑过来撕咬的第一时间,啃食到的人不会是他。 而是完完全全踩在雪地里,暴露在空气中的Eu。 像扎根的树一样将他捧高,冰冷,岿然不动,却锋利,危险至极。 百米、三十米、十米……一直到最后五米,在第一个三头犬扑过来时,尤黎瞬间闭上了眼,接下来的几秒他耳边只有风雪的肆虐声,什么都没听到。 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朝下看去。 这些三头犬扑过来后跟刚才并无二致,摇着尾巴用头讨好地拱人,不过因为尤黎坐得很高,这些半人高的三头犬都匍匐下来,绕在Eu脚边打转。 也让人彻底确认,即便是尤黎越了界,企图进入地狱门,这些作为看门狗存在的三头犬也根本不会攻击他。 Eu了解的明显比尤黎多,他似乎嫌恶,一脚把他腿边乱拱犬首踩进雪地里。 三头犬的其中一个头瞬间瘪了一块,陷进厚雪里,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液不断哀嚎。 随后缓慢仰首,看着坐在他肩臂上的尤黎,护目镜后的双眼都危险地眯起来。 “嫂子,你不会真的出轨了吧?” 尤黎的思绪瞬间抽离出来,呆呆的,似乎被说的无措,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被这个称呼和这个不怀好意的揣测,弄得像害羞生气了一样,一下子就弯下身,用手隔着护颈套,捂住了对方的嘴。 实际上慌得手指都在发抖。 但尤黎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呼吸困难,急促,大脑一片空白,只会重复着口型:不要说。 他干巴巴地又挤了两个字:告、状。 这次没有上次那么有底气了。 Eu良久才短促地笑了一声,“忘了说了,这个副本我们的记忆是共享的。”他盯着尤黎瞬间怔住的双眼,陈述,“等下次见面,不用你说你也能告状。” Eu往上仰脖,顺着尤黎捂住他的力气,让少年的手把他的护颈套带了下来,露出了下半张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好多水啊,不用*几下就湿了。”带着些许回味,学着尤黎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无声点评道:好会喷。 尤黎看懂了。 肉眼可见的,他整个人都发起了烫,懵懵的,似乎还没从那些肮脏的话里回过味儿。 被冒犯得手指都蜷在一起。 Eu懒散问他,“怎么不扇我?不继续了?” 几个字直击尤黎混乱的思维,让他什么都不能再思考。 Eu带着他往回走,把背后跟过来的几条地狱犬几个点射解决,威慑力让剩下的疯犬不敢再跟过来。 直到尤黎重新被带回雪林,背上顶到树干时都没回过这口气。 尤黎根本不能接受在外面,快哭了,推了几下都没能阻止对方的气息靠近,乱糟糟的,几秒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也消失在低了头,只是想哄哄人的Eu面前。 带着一身脏脏的血迹和被扯得凌乱的衣服出现在了卡牌室,呼吸急促,表情空白,甚至眼睛还湿着。 在等了半夜的恶魔眼里一览无余。 第177章 雪盲27 引颈受戮 尤黎缓过来后才站在原地, 擦擦湿黏黏的眼睑,低着脸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 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怕的和04乱说话,又安慰自己是被凶进来的, 019知道了一定不会说什么。 总之在见到小丑前,还有卡牌室能缓冲,提前在恶魔这里把自己收拾好就好了。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看见远处的高椅已经静静等在聚光灯下, 恶魔牌静置在魔法桌上。 他知道牌桌对面有人在等,不然椅子不会这么早就出现,于是依旧用口型安抚: 等一下噢,等等我。 我弄好了就过来了。 尤黎不是很着急,让恶魔等一等,说是衣服乱了, 也只是外套被扯得松散,领口的扣子七零八落, 细细的脖颈和锁骨都露了出来。 还没让人亲上,他就跑了。 耳颈处被粗糙的指腹磨了太久,都留了印子, 明明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对劲, 混乱的呼吸、抗拒又潮湿的眼睑却怎么看都不对。 尤黎把身上的脏外套和脏帽子都脱下来,放回系统空间里,把里面散开的扣子也口上。 裤子其实也有点血,但他不好意思在恶魔眼前换, 都整理好后才回过头。 周围寂静得过分, 在尤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之后,但等他往前迈出一步后,却徒然撞进什么怀里。 眼前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空气里什么都没有, 尤黎的衣领却被未知冰冷的指尖缓缓深入,才扣号的扣子又被一一解开。 尤黎刚想张口,唇瓣却被什么抵上。 恶魔:“嘘——” 耳颈处掠过的气息没有任何温度。 “鲜血,鬣犬,尼古丁。”恶魔在闻,他低喃,又低低地笑,“宝贝,你受伤了吗?” 尤黎听见这声笑,似乎才反应过来,背后瞬间窜起一阵凉意,意识到刚刚恶魔就这么一直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所有动作。 隐匿去一切的存在感,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审视,明明视线是已经压抑到极点的冰冷。 毛骨悚然。 似乎察觉到尤黎的惊惧,恶魔声线愈发轻,轻得诡异,“别怕,我不想让你怕我。” 尽管他刚刚忍得很辛苦。 让尤黎面上发凉的指背掠过他耳颈处,又停顿,听见对方又问了他一遍,“你受伤了吗?” 尤黎发不出声音,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让他忍不住的警铃大作,他呼吸都不敢再放大,全身僵硬。 但恶魔却像没看到,没看见他的摇头,也没看见尤黎身上的血都没渗入到里面,都辨别出了他身上所有的气味,却仿佛没闻出这些血都不是他的。 “我等了你很久,想你为什么不来。” “想我是不是又让你害怕了。” 尤黎徒然惊恐地缩起瞳孔,他慌乱又好像求饶地“啊啊”两声,却依旧无法阻挡自己被锁着两边腕骨,手臂被迫拉高,一点一点被黑暗中无形的绳索吊了起来。 引颈受戮的姿态。 手腕高悬着,被交叉吊在上空,脚尖堪堪点地,掂在地上,头无力地随着重力垂落。 恶魔声线愈发低冷,却诡翳得平和,他忍得的确很辛苦,手背的青筋在翻,眼皮在跳,却只是在问,“我检查一下好吗?” 理由找的很冠冕堂皇。 “亲爱的,我真的很怕你受伤。”恶魔又一遍重复,意有所指,“我真的很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为了让我放心,宝贝乖乖的?” “千万不要动,听话好吗?” 尤黎难受地拼命摇头,他在挣扎,手腕上无形的绳索却随着他的动作越收越紧,把他勒得快要喘不过气。 将他越拉越高,脚尖都快够不到地。 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束缚在空中,敞开在黑暗里,仿佛谁都能来将指尖探进他的身体里。 因为有米迦勒这张天使牌,尤黎并不怕冷,他里面的衣服穿得不多,脱得也很轻松,套在衬衫外面的只有一件,宽松的无袖小马甲。 毛衣的材质特别松软,刀尖滑过后几乎很快就掉落在地,扣子一颗一颗崩落在地。 是他的刀。 小丑给他的那柄手术刀,尤黎脑袋发晕,是那晚他在失去乐园里,遗落在贲薨的刀。 没有收回他的背包里,被恶魔捡走了。 尤黎“呜咽”的哭声很快响起来,他忍不住,全身都在细微地发颤,雪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蹬落在地。 松软的裤子也掉到地上,一双腿又细又白,腿根被平直的白底勒住,包住脚踝的袜子也是白的。 脚尖都蜷在一起,又不得不点在地上。 难堪地闭着眼睛,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感受到凉意,不停地在抖。 急促地呼吸,憋不住的哭咽。 “乖,很快就好了。” “宝贝点一下头好不好?” 尤黎胡乱地点脑袋,仿佛这样就好像这场强迫是他同意了的,仿佛这样他就不会感到害怕。 即使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人拿着一柄塞进过他身体里的手术刀贴着滑过身躯。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一句。 “宝贝好厉害,真的没有受伤,身上的血是其他人的吗?” 尤黎听见后点脑袋的力气用得更大了,“呜呜嗯嗯”地示意。 捆住他的绳索一瞬松开,他猝不及防地掉下来,摔进一个大张着的怀抱里。 恶魔抬手给他擦拭眼泪,“被那些傻狗蹭上去的对吗?” 这时候他又什么都知道了。 尤黎囫囵点头,又听见他问,“这里也是?”他耳颈处留下来的指痕被人触上。 但恶魔看得见,他看不见,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只能用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虚无的上方。 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眼里没有任何的心虚和抵触,于是恶魔又换了下一个问题,“衣服上的烟味又是哪来的?” 尤黎摇摇头,想说话又说不出声。 恶魔,“知道不是你,我在问,谁的?” 尤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动不敢动,他屏住呼吸,低着脑袋,急急挣扎了一下,想从人身上下来。 恶魔看他从自己身上爬下来,“急什么?牌还没有抽。” 尤黎又停住,无措地伸出自己的手,摊开掌心。 意思是让人快点给他。 第一张天使牌抽到的是加百列,对比米迦勒掌控的温暖,这位天使长对水拥有绝对的掌控权。 恶魔教导他,“像这样,你在心里想着它,它就会出现在你的手中。” 尤黎捧住双手,他像在黑暗里捧着一团火一般,捧着手心里很小的一滴水。 恶魔在笑,“它会有用的。” “不过我希望它没用。” 下一张。 “Dantalion.”恶魔挑选许久,看着尤黎手里抽出来的恶魔牌,“它是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里倒数第二位,他可以探知隐私,改变思想。” “他说,他希望你遗忘。” “我有些忍不住了。” “宝贝会原谅我的,对吗?” 尤黎下一个眨眼,却骤然看见了熟悉的雪林,风雪肆虐着往他身上吹,回到了进卡牌室之前被人抵着的枯树旁。 他怔怔的,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等着他的019。 脑袋里是04机械的通知。 “恭喜,你离开了阿斯蒙蒂斯的恶灵之园,魔神并没有堕天使那么善良。” “这次你没有得到任何馈赠,不过这张恶魔牌从你的身上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 他又过了一关吗? 记忆很混乱,刚踏出一步,瞬间有些腿软地跪倒在地,呼吸黏腻,脑袋似乎还有些昏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睑很湿。 但是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只剩下衬衣,被解开的扣子已经好好地系上,鞋子也穿好了,裤子还是之前脏脏的那件。 但尤黎总觉得肚子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仿佛没有清理,只是堵着里面的不溢出,全身上下都洗干净了,只剩下这里…… 尤黎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有些茫然的,困难又难过地皱起漂亮的眉眼,几乎控制不出要哈出一口雾气。 仿佛哭了很久一般,现在又生理性地溢出了泪,再抬眼时,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是大步朝他跨过来的019。 第178章 雪盲28 七日创世论 里面……有什么? 尤黎控制不住想向019求助。 他被019从雪地里抱起来, 有些难受地把自己埋进对方身上,身上骤然一暖,是019把外套脱下来盖到他身上。 019, “衣服呢?” 尤黎摇摇头,有些记不清了。 019,“进去做什么了?” 尤黎眼里有着迷茫,他低下来想了一会儿, 又摇摇头,在019身上写字:忘、了。 写完又写了三个字:他吓我。 什么都忘了,就告状还没忘。 说着说着又有些难受,把眼睑埋了进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想哭,有点委屈。 忘了刚刚的事, 却还是有一瞬心悸。 “我昏了头,和你道歉。”019摘了手套, 带着粗茧的指腹抹过尤黎湿漉漉的眼下,在暴风雪里守了一夜,体温都是凉的, 但为的也就是人一出来就能见着他。 还有些头疼, “没想吓你。” 尤黎不听,又写了一遍:他吓我。 眼里的失神和茫然都没散去。 这个“他”也不知道指的是Eu还是谁。 019圈住他写字的手,包在掌心里捂着,“没想在外面弄你, 我看你不高兴, 想哄会儿你,亲一下就准备带你回去。” 没想到尤黎直接跑了。 记忆互通的缘故,019一过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把自己的手套给尤黎套上。 尤黎在他掌心里画画:那……他呢? 还有些惴惴不安。 “走了,和我交班完继续狩猎去了,换我在这,忘了就算了,有没有受伤?” 019快把尤黎套成一个粽子,他自己只穿着单薄的高领黑衣,抱着人往回走。 尤黎感受了一下,摇摇头,又有些犹豫的,拉着019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019,“没受伤?肚子怎么了?” 尤黎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在雪里吹了许久,温凉的指腹已经探进他的外套里,将底下的衬衫掀了一角。 柔软的小腹骤然暴露在空气中,对比之前,似乎一点都不瘪了。 尤黎的表情骤然变了,眼睑迅速冒出湿意,推着019的手,试图让对方不要摁了。 无措又仓皇地摇头,懵懵懂懂。 019不再动他,“饿了?” 尤黎摇头。 很饱,应该是小丑喂饱他才出来的,每次出来,哥哥都会给他吃东西。 将他的饥饿值拉到界线外。 但尤黎现在一想到入夜,甚至一想到那张小丑面具,腿就会发软。 他忘了昨晚经历过什么,但身体没有忘。 尤黎只好又把自己埋进019的肩颈里,他抱得格外紧,听见对方在他头顶问,“怕我冷?” 019,“没事,很快就到了。” “冻也只冻一会儿。” 尤黎“唔”了一声,闷在脑袋,在问04,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他都忘了,能不能告诉他。 04还是那几个字,不怎么理他。 019踩进雪里又踏出,在同他说话,“那些三头犬往你身上扑的原因我还没找到,你这几晚进去做了什么?” 声线夹着寒气,但清晰有力,没被风雪吹散半点。 尤黎不想比口型,闷着在他身上写:抽、卡。 019,“抽到什么了?” ——失去天使、路西法、Asmodeus、Dantalion。 已经在副本度过四晚了。 今天是第五日。 019在尤黎写完第二个名字的时候,脚步停顿一瞬,又继续往前走。 尤黎不解,听他问,“第二张牌的效果是什么?” 尤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按理来说,他第一晚进到第九圈地狱,遇见了小丑,第二晚见到了失去天使,昨晚通过了阿斯蒙蒂斯的恶灵之园这一关。 那么第三晚,他不是应该过路西法这一关吗? 还是说哥哥帮他作弊了? 尤黎又想到卡牌室里的一片黑,他现在还没有见过恶魔长什么样,也只记得他昨晚抽中了什么卡,剩下的都是一片空白。 019将手托到人后颈,用着那透出来的一点颈温取暖,摩挲,良久都未出声。 尤黎抬起眼,看见019的护目镜后的眼半眯起来,似乎在漫不经心地想着些什么。 随后又垂眼,盯了他一下。 尤黎困惑,看见019缓慢扯出一个笑,若有所思又不能确认一般,最后只吐出几个字,“后天我送你出副本。” 几个字就让尤黎怔住了。 砸入了平静无波的水面,骤然石破天惊,让人瞬间心悸,尤黎愣愣的,反应不及。 他这个副本过得稀里糊涂,晕晕乎乎,总以为时间还有很久,还可以和019一起在暴风雪里的小屋待很久。 还可以再多见小丑面具之下的哥哥几面。 但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他就要走了,尤黎徒然有些难过,他抱过去,有些依恋地用被雪吹得冰凉的脸蹭过去。 019低笑,“舍不得我?” 尤黎声音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又写字,第一次写了那么长的字,不再是之前不想麻烦,为了方便的缩减。 可不可以……晚几天,好、快。 “上次每天都想着怎么从我身边跑,这次送你出去你也不走。”019搓人的脸,“这么喜欢我?” 下一瞬他的动作就停了,因为尤黎在他身上写了一个字。 爱。 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一笔一划,想表述清楚,能把所有的糖都给019的喜欢不止有喜欢,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是即使忘记了,心里也会空落落的想念。 尤黎又和他接了一个带着白巧克力味的吻,暴风雪依旧在肆虐的吹,感受着019揉搓他耳颈的指腹,很慢,以及被寒霜吹得模糊不清的话语。 在说,“算了,饶你这一回儿。” 尤黎听不太懂,还在问:能不能…… 019没给他机会,“不能。” 尤黎画了一个问号。 019,“暴风雪不会停,想离开这场大逃杀,就只能离开雪山。”他漫不经心,“这点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尤黎:怎、么离开? 019,“听过创世论吗?” 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创世纪里神创造了世界万物的一切,包括光明。 “上帝用六天创造了万事万物,在第七天选择了休息。”019将七日创世论概括得很简短,“等到第七天,我会带着你往上爬,登到山顶,送你离开这里。” 上帝,还是上帝。 尤黎隐隐快要想通,他知道019不能和他说太多,他只能想,想失去天使控诉上帝自私,想贲薨说雪山是离神最近的地方。 想为什么一定是第七天去爬山,这和上帝在第七日选择休息有什么关系? 神休息了……所以…… 尤黎抬眼往上看,通过雪林的缝隙,他还能看见黑白交错的山峰,离他那么远,那么高,但离天却那么近。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上个副本的登天梯。 他们要趁神休息的时候,往上爬,那么登顶了之后,又要去哪里呢? 去在山顶的地狱门吗?但是通往地狱门后,下到底的不是地狱吗?和上帝又有什么关系? 这中间好像少了一环。 “等到前一晚,我会带你进庄园,把你的声音找回来。”019三两句就迅速把计划安排妥当,没半点拖泥带水,“困不困?” 有一点。 尤黎还没想通透,迷迷糊糊跟着点头,他前两日困得时候不能睡,这几天都是白天睡的,困意也被推迟到了现在才来。 他枕在019肩头,还没到小屋,就已经困睡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傍晚。 019夜出昼伏,也睡在他旁边,体温很高。 尤黎中间根本没被冷醒过,他趴在人身上,用手指去碰019的眼睛玩。 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这张和他相似的面孔永远有无数的新奇,仿佛不管再过多久,对自己也不会了解透彻。 枕了一会儿,又总感觉里边还是有些难受,想起04教过他的,好声好气地在脑袋里问是怎么回事。 04说过,做完后不舒服要和他说。 尤黎不太懂,只会呆呆地有什么问什么,“有点不舒服,是不是……没有涂药?” 很困惑,但明明昨晚进去前还没有这么难受的。 04,“不是抽到了拉斐尔?” 尤黎见04终于理他了,眼睛开心地弯起来,“对,我抽到了!” 04,“除了免除瘟疫和疾病,这张牌不会让你受任何的伤。” 尤黎又听不太懂了,不明白这和受伤又有关系,“我没有受伤呀。” 04低声说了几个字。 尤黎怔怔的,小声起来,“那我看看一会儿怎么支走他。” 说的时候保证完成任务,把019吵醒后又支支吾吾了,张着嘴巴给人亲完了都没想好借口。 看着019欲言又止。 019,“玩我眼睛没玩够?” 尤黎讨好地亲亲他眉眼。 很快,019回吻完他,光着膀子起身,去外面的雪地里挖了两袋提前包好的野猪肉,丢进壁炉里煨着。 回头一看,发现尤黎已经把自己窝进了被子里藏着,不知道在什么,只能看见乱动着的被子。 019走过去,把人挖出来。 尤黎蒙蒙地和他对视,眼晕红,衣服也有些乱,把湿漉漉的手藏到背后。 019,“怎么了?” 尤黎摇摇脸。 019,“手怎么湿了?” 尤黎动作一僵,低下了脑袋。 “拿出来。” 简短的三个字。 尤黎只能无措地伸出手,摊开掌心,仔细看才能发现他指尖缠着一滴细小的水珠。 在凭空转动,是04教他的。 让他洗洗,但还没说洗哪里,就被019掀起来了,甚至还被04嘲讽加百列要是知道他的天使牌被拿来做这种事情,气得都要从上帝身边下来。 但要做什么事又不和他说。 尤黎都快不想和他说话了。 019,“这什么?” 尤黎现在有力气比口型了:抽卡。 019把他从床上提下来,“先吃东西,免得那群人又过来。” 睡着了不明显,但醒了后尤黎又根本不敢乱动,甚至不敢坐下来,他一动就很难过。 不想自己坐,忍着发颤的指尖抱住019,不管人说什么都不肯下来。 最后被019抱着坐到沙发上,尤黎坐019身上,但他怎么坐都不舒服,吃东西都吃不了两口。 吃饭不肯自己动手吃,喝水也要人喂。 黏019黏得很紧。 恹恹的,趴在人身上,脸也要藏进去,温热的呼吸和湿润的眼睑就这么挨着。 没吃几口019就低下来吻他了。 尤黎身上的衣服也换过,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混着血迹的脏裤子也早脱了,他晕乎乎被人换了个姿势,面对面跨坐在019身上。 让人打开了腿。 第179章 雪盲29 加百列 “不让我进去?” 几乎撞进尤黎挡着的掌心里, 他被吓得眼睛都闭上,脸也别到一边去,后仰着, 五官都快困在一起,漂亮的眉眼拧着。 眼泪要掉不掉。 019,“这么想要我*你的手?” 尤黎指缝都快被顶湿。 019,“拿开。” 不要。 尤黎用口型无声地摇头拒绝, 磕磕绊绊地吐出一个字。 019,“痛?哪里痛?” 尤黎抿抿嘴巴,学着说话:累……的。 他低低地偷看了一眼,又很害怕地挪开:不可以、每天,都这样。 019抬掌过去,把尤黎的两只手包起来, 牢牢摁住,“圈好。” 尤黎很努力地把自己的两只手合在一起, 和心里的抵触心作对抗,想别开脸,下一秒却被人控住了后脑。 大掌包住了他的脑袋和后颈, 少年乌黑的发丝都从指缝中溢出, 毫无征兆的,尤黎被狠狠摁下去。 他湿透的眼睛都一瞬怔住,缩到一起。 这道力又猝不及防地停住。 019,“好好看着。” 尤黎唇齿都被吓得微微张开, 温热的呼吸和喷薄的热气对上, 紧紧差一丝距离,就要彻底碰上。 眼前原本就难堪又侵犯到极点的场景被无限放大,少年颤颤巍巍的, 仿佛连眨眼和呼吸都忘了。 动不了,身后的手还在按着他。 眼睑颤动着,瞳仁也有点涣开,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里就滚了一滴泪下去。 滴到上面,他能清晰地看见这滴泪顺着脉络滚下,直到底下的一片黑中的阴影里。 肉眼可见的一瞬跳动、膨胀。 尤黎受不住了,发不出声音的喉咙里呜咽出了一声,强势又具备侵略的荷尔蒙气息快扑到他面上。 他“呜呜啊啊”哭,抗议,嘴里哈出的气几乎全打上去,脑袋还在不停地动,挣扎。 019手臂青筋都暴了出来,才忍着没把人彻底摁下去,气息都深了一口,又缓出。 嗓音哑了一片,低沉着,“手动一动。” 尤黎摇头,还在动口型:……不要,不要。 下一秒抓着他后颈的手又往下用了力。 更近了。 尤黎几乎要被它戳到脸上,眼神都呆了,耳边是危险和警告的话语。 019,“宝宝,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你最好听一点话。” 少年面上潮红一片,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啪嗒啪嗒滚,湿了满面。 019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发着颤的指尖不敢用力,指心很软,又细又白,温热的,被滚烫的温度烧得在抖。 自己哭了一会儿,感受到后边摁着自己的掌心总算松了一会儿,才敢自己慢慢地往上抬。 看了019一眼,发现对方舒展着身体,拧着眉,闭着眼,气息很重。 忍得出了汗。 尤黎就没做过这种事,当然什么都不会,也根本不习惯,动也是在乱动,这点细微的力气都算不上感觉。 但滚在上面的泪,离得格外近掺着哭气的呼吸,少年哭咽的声音,无一不在刺激着底线。 尤黎手也酸了,累得眉眼都塌着,抽着鼻子,过了一开始的那份惊吓过后也不掉眼泪了。 他晕头转脑,甚至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只能感受到攥着他后颈的手在缓慢收紧。 听见019说,“宝宝,闭上嘴。” 尤黎只是抿紧了嘴巴,还没搞懂,眼神还是茫然的,下一秒就瞬间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才发出一声微弱的泣音,虽然之前就被这么弄过一次,但就算再来几次,尤黎都受不了。 他被泪粘黏在一起的眼睑不再掉着眼泪,大团大团的,从他眉眼上滚落。 019把他抬起来,重新抱回来,指腹抹过尤黎的脸,将他的眉眼拯救出来。 听见人在底下“呜呜”又开始哭。 尤黎还没喘过气,又骤然被掉转了一个方向,被摁在了沙发背上,脑袋还有些晕,软绵绵地跪坐着。 019,“跪好点。” 尤黎不停地深呼吸,他缓了不知道多久,才在动一下就算折磨的情况下,很慢很慢地把自己趴在了沙发背上。 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后背被人连绵吻过,腿肉带到腰上都被烫人的掌心略过。 尤黎塌着的腰都在发颤,他枕在手臂上,脏污的脸把手也抵脏了。 还有些肉的腿挤进东西。 明明还隔着一层布料,横中直撞的力气,让人心惊肉跳,怕就这么隔着层都闯进去。 很快又什么都顾不上了,本来就塞着东西,越发难受,五官都虚到一起,记不起它们在脏兮兮的顺着往下掉,唇齿都张了开。 腿心前后软绵的肉都被包到人掌心里,又猝不及防地被用力往手中攥紧。 尤黎瞬间塌下去了腰,软到弓起,几乎要惊声哭叫求饶。 腿越跪越开,没几下就被019拍了回去。 “宝宝忍一忍,嗯?” “送你出去前总得让我吃饱是吧?” “待会儿就让你休息,别哭。” 说是待会儿,一直到半夜都没结束,凶得尤黎忍不住跑,藏到被子里都让人拖出来。 被人用湿毛巾抹过脸时,甚至将将昏睡。 尤黎好不容易才被收拾干净,让人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喂了水,喂了吃的,把被子捂热了,重新被塞了回去。 等他醒的时候,019和猎枪都不见了。 只剩下依旧在“滋滋”烧的壁炉。 周围很静,静得让人心里不安,尤黎怕019没有真走,等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没多久04就问他今晚还要不要进庄园。 把无从下手的尤黎唤回神,他怔了怔,在心里数时间,第七天就要走了,第六天要和019进庄园找贲薨,似乎只剩下今晚去找哥哥道别了。 而且,不知道忘了什么,但尤黎一想到自己晚点再进去,就会忍不住发颤。 就像身体在告诉他,他承担不了迟到的后果。 不用几秒,被子里的人就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依旧在烧得很旺的壁炉。 静谧的夜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暖意。 · 04没能拦下他,让他点了头。 尤黎下一秒就出现在黑暗里,晕乎乎地在脑子里问04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晚了。” 什么晚了?尤黎不太懂,还想再问,恶魔就已经出现在他身前,缓缓而来,从黑暗中伸出一只白手套,修长的手指尽数摊开。 对上腿软的,快坐在地上的尤黎。 尤黎对恶魔的印象,还维持在好的那里,他抬手想抓住,却听见人问,“怎么坐在地上?” 他下意识捂在小腹偏下一点的位置,神情里有些茫然。 恶魔,“里边不舒服?” 尤黎犹犹豫豫地点头。 下一秒他就听见恶魔一声满意地笑,他有些莫名,又想伸手去抓,那只要扶他起来的手却往后退,恶魔的情绪仿佛完全处在平静中,和昨夜判若两人,似乎经过安抚,终于勉强恢复了理智。 但依旧岌岌可危。 恶魔笑着说,“很抱歉,我很想扶你起来。”他好心提醒,“但客人,您身上似乎有点脏。” 脏?哪里脏?尤黎低下脑袋,往自己身上嗅嗅,没有闻出来。 但好像恶魔闻了出来。 恶魔徐徐询问,“亲爱的,你在来见我之前做过什么吗?” 尤黎想起刚刚的一片混乱,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019给他抹干净了,但没有被水完全浸过,可能还是会留下一些气味。 尤黎呼吸瞬间烫起来,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没有做、什么。 空气中危险的气氛似乎一瞬松了下来,仿佛在判处死刑前,又留了一点给犯人辩解的空间。 恶魔问,“也没有用加百列这张牌?” 尤黎摇摇头,意思是没有。 那只向后退,往上收回的手终于停住,指骨分明的手指终于又向尤黎伸过来。 恶魔话语里的冰冷完全消散,他低声呢喃,赞美,“宝贝好乖。” “没有骗我?” 最后问了一句。 尤黎又有些踌躇。 他一会儿还得见小丑,他怕小丑也会闻出来,那他就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在恶魔这里,他似乎还有时间,还有空间去处理身上的残留。 加百列就是一张很好的卡,04让他用它清理里面,虽然还没有来得及,但现在洗洗脸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尤黎纠结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无声问恶魔:我可以洗一下脸吗?在你这里。 还有……腿。 怕弄脏对方的地方,甚至补了一句麻烦了,谢谢。 尤黎用双眼清晰无比的看见,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骤然停顿在空中。 一动不动。 第180章 雪盲30 挖心 “你又来了, 路西法。” 胡狼头的死神手持法杖高悬在石壁上,它的面前悬浮着一座盛放着羽毛的天平。 而另一端则残余着终年洗不净的暗黑血迹。 恶魔款款而来,落座在对面。 Anubis问, “这次你又要挖出你的心脏,比对重量吗?” “不。”恶魔神情冰冷,语气中已不带任何情绪,“我想借你的天平一用。” 传闻中, Anubis是古埃及里的死亡守护神,狼头人身,它的天平上常常放着一尾来自玛亚特的羽毛。 用这根羽毛的重量来衡量死者的内心。 比羽毛重的会被魔鬼吞噬, 比羽毛轻的会前往天堂。 “我去了一趟失去乐园,遇见贲薨,她和我说, 有一个人的心脏会比你的羽毛还要轻。” “Anubis,你相信吗?” 恶魔拿起那根玛亚特的羽毛, 在指间打转,洁白的羽尾略过他冰凉的指骨,纯真无瑕。 它在象征着邪恶的手中, 被把玩。 恶魔注视着它, 甚至放到光明处比对,他的眼神极为理智,却好似极为不理智。 他嗓音诡异的轻,“我想把它挖出来。” “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比羽毛还要轻。” 死神, “所以是你并不相信?” 恶魔, “不,我很想给出我的信任。” 他像一个囚徒,在困境里别无他法, 在迷宫里无数次走错路,原地打转徘徊,不管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 “他总是骗我,他对我说了那么多谎话。” “这种小骗子的心,怎么会比羽毛轻。” 恶魔低低地笑,“不过等我挖出他的心脏,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鼓动肉团,模糊,不清,冰冷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流下。 恶魔的胸腔空了大片,他把自己的心脏放在死神的天平上,看着面前永恒不变的倾斜。 最后又伸出手,硬生生将偏向一边倒的天平用手,一寸一寸重新移回平衡的原位。 神态偏执又疯狂。 仿佛这就能将溢满的爱意重新压回原点,再吝啬得不再给出半分半毫。 恶魔用无人听见的语气呢喃。 原来他一直认不出我, 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我。 恶魔将血肉模糊的一团重新塞回原处,仿佛刚才只是为了验证天平的可用性。 他的神情重新恢复成一片冰冷,不再会被任何波动一般,“你说什么?” Anubis将天平推过去,“我说你看上去并不想挖出他的心脏。”它说,“也并不期待。” “我的期待已经耗尽了。”恶魔语气阴狠,说,“我不过是换了一个声音,隐去了面孔,藏匿了身形,变换了一种说话方式,他见了我这么多面,却到现在还没认出我是谁。” 胡狼头神色复杂,“算了,你拿走吧,地狱最近新增了很多亡魂,记得早点还回来。” 恶魔低声,像在和自己承诺,“我会的。” 背叛不应再被容忍。 · 那只在空中停顿了很久的手,终于再次伸出,拉起了地上的尤黎。 恶魔,“我很期待你今晚会抽到什么样的卡牌。” 天使牌和恶魔牌再一次递到尤黎的手中,他依旧先抽了天使牌,牌面翻过来,是一只竖起来的眼瞳。 印在满月上,明明是天使,却尽显邪性。 “沙利叶。”恶魔说,“祂的职责是保护人类的灵魂,保护你在即将被魔鬼吞噬、下地狱前,不会被罪恶侵染。” 每一个字都似乎意有所指。 尽管尤黎并不知道这的含义,他却总觉得,这张牌似乎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却也不重要。 因为在不会遇见魔鬼的情况下,这张牌也只是一张无用牌。 尤黎点点头,把这张天使牌收进系统里。 下一张是恶魔牌,尤黎在心里祈祷自己的运气好一点,不要抽到什么坏牌。 他把手伸过去,闭着眼睛摸索着,拿出来一张,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看过去。 卡面上是一位手持法杖,胡狼头人身,看不出是哪位的恶魔,它的背后是一杆放大的天平。 这是什么?尤黎抬起眼,等恶魔和他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只能用一说茫然的眼看着半空。 恶魔享受着他的注视,似乎欣赏够了,才玩味地解释,他的语气是诡异般的平静,“这是一张衡量内心的牌,牌面上的是Anubis。” “在见它之前,最好给自己的心脏减减重。” 尤黎的心脏骤然一跳,剧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下一秒眼前就失去了所有的视线,耳边是离他越来越远的一句。 “抽完了,你该走了。” 赶人的语气十分冰冷。 尤黎掉进松软的海绵里,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小丑的房间里,周围很混乱。 甚至床被都扔在了地上,枕头东一只西一只,烛台也歪倒一片。 而这一切都好像是昨晚发生的事造成的。 床被上也有明显的干涸痕迹,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沙发上大片的血迹和绷带,以及酒精。 “吱嘎——” 房门被推开。 有人走进,“你来了。” 是小丑。 尤黎松了一口气,凌乱又变样的陌生环境激起了他所有的警惕心,但看见熟悉的人一瞬间,又完全放松下来。 遗忘了所有的不堪,但还是有些颤栗着,身体在告诉他往后退。 但本能又让尤黎在向自己靠近。 尤戈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神情琢磨不透,有些冷硬,直到靠近,才展露出一个与寻常别无二致的笑。 小丑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张开双臂,“今天有没有难受?” 尤黎坐在床上,看着本来高他许多,现在矮他半头的人,点点头。 少年很小心地蹭过去,但还是有些受不了,眼尾又溢出一些湿意,同样地张开双手,低下头投进床边半蹲着的小丑怀里。 听人说,“昨天做得太过,等清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帮宝贝清理了。” “只能随便找了个东西堵着。” “会怪我吗?” 尤黎摇摇头,笨拙地比划:不会怪、哥哥。 小丑骤然笑了,很甜蜜般,“我做什么都不会怪我吗?” 尤黎继续摇头,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向沙发上的血,指指那里,想问是怎么回事。 但小丑却像根本没看见,只是起身抱起他。 尤黎认真地看他,没从他的表情看出半分痛色,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大的出血量,肯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对方看起来一点都不疼,应该没有事。 “怎么这么看我?” 尤黎的眉眼被抚上,暧昧的低语向他而来,“哥哥都要以为你喜欢我了。” 他们面孔相似,只不过看上去并不在一个年纪,一个锋利,一个稚嫩。 让外人看的确像一对孪生兄弟。 可他们现在却在接吻,眉眼碰在一起。 禁忌又沉沦。 但他们比同胞兄弟还要来得亲近,出自一体,同一个本源。 所以不止尤黎不会怪他。 “我也是,不管宝贝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小丑说,他抱着尤黎来到浴室,眉眼和语调都在水雾中都变得遥远、不清,却十足的诡异,“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有豁免权。” 尤黎趴在他肩上,他什么都看不见,闭着眼睛,只能感觉到指根的深入,似乎夹了一根粗长得物体,缓慢扯出。 被裹了一日一夜的黏腻顺着腿肉溢出。 小腹一点点地瘪下去。 他们在淋浴底下,两张相似的面孔一同被热水浇透,又被热雾化开,弥散。 尤黎睁开眼睛,低下眼睑,感受到小丑的西装湿透后,他抱着的地方触上去似乎有着不一样的触感。 似乎身体和衣服中间还隔着一层。 他看过去,在逐渐浸透的得体衬衫里看见了大片缠连在一起的纱布,从前胸绕过后背。 尤黎直起身,看见对方修长的身躯被热水淋过,血液流动加速后,在胸前大片漫开的血色。 少年颤抖的指尖触上去,摸到下方冰冷却一直在律动的心跳。 尤戈看向他,扬起一个疯狂又扩大的笑,在无休无止的疼痛中问他。 “但惩罚是惩罚,一码归一码。” “宝贝,你说对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0-190 第181章 雪盲31 我认出是你了 泪比难过先一步来。 尤黎不在乎小丑在说什么, 他不敢碰对方的胸口,只能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心。 不会说话,也不会手语, 只能笨拙地比着动作,抬手两边晃了晃,又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 为什么、受伤。 尤黎埋下脑袋,把脸贴过去, 温热的泪水和淋浴底下的清水混在一起。 他静了很久,一点声音都没再发出来。 后面不管小丑再怎么帮他清理,也没再有任何动静,就这么静静地趴在对方受伤的心口,听伤口后带着疼痛的缓慢跳动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能穿过灵魂和岁月。 他们之间就好像这道伤口, 好了又坏,坏了又好, 分分合合,再见面永远有不能说清的话。 尤黎想,他好像做错事了。 但他不知道怎么去弥补。 尤黎被洗得很干净, 从头到脚, 换上了新的睡衣,出了热雾萦绕的浴室后,他们在布满血迹的沙发上又留下了新的痕迹。 混乱中他看见这具修长的身躯上又溢出新鲜的血迹,尤黎不想做了, 又根本拒绝不了。 他眼泪掉得很多, 问今晚不应该去过Dantalion这关吗?手指写得字歪歪扭扭,口型也根本对不准。 他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但尤戈却好像在刻意不让他去找回来。 尤黎后半夜自己一个人趴在浴缸上昏睡着了, 昏沉的时间不久,醒来的时候他趴在小丑的肩头。 对方的伤口似乎已经处理过了,纱布不再透出血色,但没看见药,只是酒精瓶罐又多了不少。 似乎也沉睡过去。 尤戈仰躺在沙发背上,长手长脚地舒展着,赤裸着上半身,胸前横绕了大片纱布,拧着眉,发尾湿透,在往下滴水。 西装裤起了褶皱,皮带松散。 但抱着怀里的人。 尤黎抬起手,那滴落下来的水就掉在他的手心里,他看了很久,看这滴水珠浸过他手心所有的细缝。 过了很久才撑起身,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拿过沙发上一个半人高的棕色小熊。 替代自己,塞进了小丑怀里。 棕色小熊的塑料眼珠子晶亮,嘴角被缝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玩偶笑容。 不管在尤黎还是尤戈的童年里,这都是很难得的玩具和礼物。 尤黎光着脚踩到地毯上,走到高大的衣柜旁,很小心地打开来,探进一个脑袋,在里面找衣服。 衣柜很大,只有十分之一是千篇一律的黑西装,剩下的全是符合尤黎身形的衣服。 厚得居多,挂着闪亮亮的宝石,装点上去,不穿都感觉这像一身小王子的衣服,这就算了,还有很多小裙子。 尤黎左扯右扯,埋进衣服堆里,扯了一件不花里胡哨的白色睡裙,匆匆忙忙套上去。 怕小丑会中途醒来,急急忙忙就提起裙摆跑出去了。 门都没关。 尤黎急匆匆的,怕剩下的时间不多,他跑到走廊尽头,踏上了庄园里的旋转楼梯。 从第九层来到了第八层。 之后闭上眼睛,按照当时恶魔带他走过的线路,直走……左转,记性不好,中间还会停下来犹豫很久,在拐过不知道多少弯弯绕绕后。 尤黎睁开眼,面前是一扇冰冷又高大的木门。 木门上雕刻着一位高挂在倒十字架上的女天使形象,她高贵又典雅,微微俯身,像抚过众生,双翼却被血荆棘缠绕,吊起。 那晚尤黎摸到的人形雕刻,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推门进去,再往身后看时,那扇木门变得无比高大,而他缩小了无数倍,站在了失去天使的餐桌上。 不远处正是他当时当作掩体的法式杯。 “嗯?人?”失去天使停下了搅拌红茶杯的动作,她微微一笑,对比那天浑身鲜血的自己,仿佛只是裙角微脏,“怎么路西法今天没有陪你来?” 理智而又自在。 仿佛在贲薨看来,恶魔就应该和这个小人类在一起。 尤黎在空中比划:山顶有、什么? 他问:为什么要等上帝休息了,才能爬山? 失去天使喝了一口红茶,优雅地感叹,“这么快又到休息日了。”她笑,“因为只有他休息了,我们这些不该上天堂、也不被允许上天堂的人,才能偷偷跑进去啊。” “当每新的一个七天到来,我就会重振旗鼓,在前一天开始准备,前往地狱门,通往外面的雪山。” “我从山脚往山顶爬。” “我日复一日,周复一周地爬,我爬了无数次神山,只为有朝一日能把上帝斩于我的剑下。” “我会让他失去他所有在意的事物,打落地狱,变得和现在的我一样!” “一个疯子!” 贲薨渐渐哭诉起来,“可是我爬啊爬,爬啊爬,我怎么都爬不到山顶,我怎么都上不了九重天,我怎么都回不去!” 她愤恨又无助,“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明明进了上帝之门——” “直到我发现——” 时间到了。 天亮了,尤黎从庄园重新回到了木屋里,离开了失去乐园,也没听到贲薨的后半句话。 来不及想太多,看了一圈,发现019还没有狩猎回来,第一反应是赶紧换了身上从庄园带出来的睡衣。 但等尤黎真的把手放在身上的睡裙上后又停了下来,他低着眼想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干,又重新躺了回去。 有点困了。 尤黎想等019回来再睡,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困意涌上全身,但019依旧没有回来。 壁炉烧了一夜,但好像里边的柴又被加满。 隔着一墙,是外面肆虐的风雪声,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再会来抱他亲他。 尤黎缩在被子里,等啊等,把自己等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壁炉还在烧,滋滋的响声,周围很暗,油灯没有被点着。 尤黎渴了,捧起一边的水慢慢地喝,喝着喝着又低下眼睑,在脑子里问。 “他为什么不回来?” 04没有理他。 尤黎闷闷的。 “我是不是很坏?” 04终于出声,“别乱想。” 尤黎爬起来,跪坐到窗边,他还没用过这种老式的窗,但看019用过,有些费劲地把横穿过中间当卡子的横木抽开,才往外推开了一个角。 寒冷一瞬侵进。 尤黎低下来,看见了窗脚下撒落的烟灰,堆积的雪被扫过,但依旧留下很浅的一层。 是他熟悉的脚印,现在已经被雪盖上,但和周围已经有明显的区分。 脚印旁是不少散落的烟头。 仿佛昨晚019就站在这,等着里面的他离开,尤黎怔怔看了很久,才受冻,有些怕冷地重新把窗关上了。 尤黎又把自己关进被子里。 “他生气了,把我扔在这里了对不对?” “他不要我了。” 甚至这都不叫生气,04和他生气了会和他吵架,019气的时候也会想罚他,说狠话。 但现在是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尤黎藏了一会儿,还是从被子里出来,从系统背包里拿了一些东西慢慢地吃,习惯性地吃药。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点灯。 在一片黑暗里等到子夜,也没等到任何人推开门,尤黎闷在被子里,揪了狼皮上的几根毛下来,“这个壁炉是不是永远都烧不完?” 04多余说半个字,只问他今晚还抽不抽卡。 尤黎没有说话,安静了很久,才点了一下脑袋,脸埋进狼皮里,谁也看不见他藏起来的表情。 直到重新回到卡牌室,看见那束聚光灯下的高椅时,才动了动。 四周一片漆黑,尤黎又来到熟悉的黑暗里,他习惯性地看向桌面, 这次牌桌上放的不再是恶魔与天使牌,而是一杆天平,天平两端一端血迹斑斑,一端是纯洁的羽毛。 天平的一旁,放着一柄修长的刀。 恶魔端坐在其后,依旧只露出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修长的手指交叠,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 来者不善。 尤黎没有说话,也没有害怕。 他看了很久,才走过去坐下,弯了下眼睛,用手比划:今天,不、抽卡吗? “明天是休息日,不需要再抽卡了。” “尊敬的客人,在告别之前,你昨晚抽到的恶魔牌给你留下了最后一道考验。” 刀尖在恶魔的手中玩转,他嗓音冰凉,诡异,在属于他的黑暗中,猎物无处可逃。 “Anubis在衡量每一位亡者内心的重量时,都会提前用尖刀将他们的心脏挖出来。” “这些终年洗不净的血迹沾染着每一位亡魂的痛苦和罪恶。” “很抱歉,客人,我也并不想对你下手,但,规则驱使着我。” 恶魔手中翻转的刀骤然一停。 周围顿时陷入一片足以让人窒息的死静,恶魔语气很低,玩味又阴狠,似乎无比期待,“需要我提醒你吗?宝贝。” 他跃跃欲试。 “你可以跑了。” “求饶,哭泣,向我辩解。” 赎罪。 刀背贴上尤黎的脸侧,从耳颈一路向下划,少年似乎也很害怕,眼睑颤动着。 却在等待着刀尖划至他的心脏前。 没有跑,没有哭。 尤黎只是抬起手,隔着白色的手套,捧住了恶魔朝他伸过来的这只手,圈住了对方的手腕及掌根。 即使这个动作让刀尖往前又刺进一分。 离他更近了。 少年在聚光灯下坐着,灯光将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眼睑的颤动都照得分明无比。 不像被迫害者,像朝众的受膏者。 尤黎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喊。 他恢复了声音,将这两个字说得不能再清晰,依偎的,贴上这柄锋利又冰冷、刺向他的刀尖。 “哥哥。” 我认出是你了。 第182章 雪盲32 和我做 “路西法曾经挖出过自己的心脏, 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他以为它空的没有重量,实际上它在阿努比斯的天平上一再下降。” 贲薨曾经在尤黎面前,称赞他的心脏会比玛亚特的羽毛还要轻, 但在这句话之前。 她还说了这两句话。 尤黎找到她,将自己的声音拿了回来,离开庄园后他一直在等。 他在第一夜抽到了贲薨,第二夜抽到了路西法并且见到了失去天使。 第三夜, 他抽到了Asmodeus,见到了小丑。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没有什么恶魔,也没有什么路西法。 聚光灯后的人影终于缓缓展露出来,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虚与委蛇。 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明终于将恶魔也照入在内。 原本从桌切过的一黑一白分割线变得模糊不清,尤黎眼睁睁看着白手套后面的袖口缓慢显露。 从手腕到黑西装包裹的臂肌,再到不为所动的上身, 脖颈,阴影分明的正脸。 卡牌室的边缘瞬间被虚化, 黑暗在一点一点退散,尤黎被明亮的烛火刺到,他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就看见了熟悉的装潢。 对比昨晚还要凌乱的沙发。 血迹已经斑驳成黑色, 像惊悚的凶杀现场,尤戈背对着他,身形修长,低着眼, 侧面冰冷。 在摘手上的手套, 胸前的纱布甚至半环住他的脖颈,在他低头时,能看见后颈露出的绷带痕迹。 像个冰冷的暴徒。 “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跑。”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 尤黎从他身后抱住他。 呼吸绵软急促,体温又暖又热。 声音很轻,泪很烫。 “哥哥。” 尤戈的气息一瞬紧了,手背冒出青筋。 尤黎问他,“痛不痛?” 不会死,但疼痛总该会有的。 尤黎又问了一遍,“这里……痛不痛。”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不想你受伤。” “不想……” 尤黎收紧手臂,环住底下劲瘦又有力的腰腹,泪湿了人的后背。 昨晚处理伤口时,甚至什么药都没用,而是用酒精泼上去的,仿佛故意在让心口溃烂。 尤黎是个很怕疼的人,他知道的,哥哥也会和他一样怕疼,他们是一样的。 “两分钟。” 无情的三个字。 倒计时一分一秒过去,但尤黎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没有松开抱住人的手。 尤戈转过身,语调冰冷又缓慢,“一分钟。” 刀尖反射出的光芒在他的指间若隐若现。 尤黎踮起脚,面对着锋利的刀刃,亲吻上他,这个吻混着难过又酸涩的泪。 “你要亲手挖出我的心脏吗?哥哥。” “可是你为什么又让沙利叶庇佑我。” 最后一秒已经到了,但尤戈没有动。 “对不起,是我让哥哥不再相信我,你不想听我说谎,听我说大话,所以才拿走我的声音吗?” “可是我现在才能问你。” “卡牌室里的黑暗……是不是一直关着你的地方?”尤黎仰着脸,闭上眼睛,献祭一般,很难过地问,“哥哥会感到害怕吗?” “你也想跑的,我在这里,哥哥总是会让我跑掉,可是你跑不掉。” “所以我也不跑了。” “我想起来后总是在后悔,为什么我不能聪明一点,为什么我这么笨。” “为什么我不能在带你去医院前就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会把你弄丢。” 尤黎呼吸困难,他掉得泪很多,最后一句话都说不下去。 尤戈仿佛没有任何动容,“还在说谎。” 尤黎磕磕绊绊,“没有说谎。”他辩解,无措又固执地重复,“没、有。” “我很想你。” “只是我忘了我很想你。” 尤黎的后脑终于被扣住,他面前人低下来,疯狂地啃噬进他的唇舌里。 力道很重,带着绞痛。 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刀尖掉落在地的声音,无声又让人不可忽视的缴械投降。 沉闷的,掉进他们心里。 尤戈一步一步后退,尤黎跌跌撞撞的,在这个亲吻里被他引导着向前,一步又一步。 余光里他能看见小丑举起的双手,像在投降。 十指摊开。 不再抱他。 随后放弃一切般向后倒去,尤黎也跟着他一起倒下去,他们倒在一片脏污的床上。 腐烂的血液和肮脏萎靡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尤黎砸在他身上,没有听见任何的忍痛声,仿佛习惯了经年累月的疼痛,所以连剜心的疼都不算什么。 没等爬起来,尤戈举起的双手终于放下来,放在跟着他一起坠落的尤黎身上。 用力地向自己挤压过来。 伤口一瞬撕裂,血液大片涌出。 他们终于又抱在一起。 “和我做。” 稀疏平常般三个字。 “先处理伤口好不好?” “又不会死,怕什么。” “怕的,我害怕。”尤黎坐在他身上,不敢动力气,很轻很轻地把手心放在对方心口上。 尤戈举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什么都怕。” “明明是个胆小鬼,还敢往我身上靠。” 下一瞬就听见笨拙地四个字。 “不怕哥哥。” 尤戈问他,“所以就敢背着我撒谎,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每天见我的时候怕死了吧。”他嘲讽地一字一字重复,“不怕我?” 尤黎摇头,“不做好不好?先包扎伤口。” “先进去,再包扎。” 尤戈没得商量。 尤黎的眼泪比他的话先一步掉下来,“你总是受伤,你还和我一起跳下去,我出去了,可是你不会出去。” “我都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有没有受伤。” “你总是这样,你不知道疼,可是我看见了我也会痛。” 尤戈掐住他的脸拉下来,反问,“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尤黎和他对视着,也不说话,就睁着眼睛掉眼泪。 尤戈也盯着他看,没几分钟就抱着人坐起来,回到沙发边坐下,拆纱布,浇酒精。 没让尤黎看着,知道他怕,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酒精混着血在空气中挥发,味道并不好闻,系统商城里的大部分东西还不能购买。 但尤黎有在背包里备着疗伤药,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给出去。 却怎么都挣扎不开。 尤戈抱着他的力气逐渐加大,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隐忍,“乖,听话点。” 尤黎闷闷的,“有药。” 尤戈,“放过来,放到我手上。” 尤黎把药给过去,“哥哥要用的。” “再说一遍。” “……什么?” “再说一遍。” “哥哥要用的?” 尤黎耳边骤然响起几声低笑,“好。” 尤戈说,“有些疼,宝贝亲亲我?” 尤黎很乖,侧过去,亲到了对方的侧颈上,最多只能亲到这里了。 等到缠完第一层纱布的时候,小丑才松开他,自己抬手往背上绕过。 尤黎帮他,一层一层、一圈又一圈。 尤戈自己缠得很随性,还有些不耐,但等尤黎上手时,他又能等下去一般。 一手抱着人,一手搭在沙发背上,手背微微下垂,落在一旁的玩具熊头上。 棕色的绒毛穿插过他冰冷的指缝,看见地上掉落的东西后,又俯身,弯腰捡起。 将那柄被他丢下来的利刃重新放回桌上。 没再碰。 等着等着,又拱下来,枕进少年颈窝里,尤黎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型玩偶、一个玩具熊。 尤戈埋进去,抱好了就不再动弹。 像缺乏治疗已久的病患, 却不管尤黎会不会包扎。 过了很久,尤黎都要以为他睡着,却听见尤戈屈指,在尖刀旁的桌面上叩了两下。 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骗你的,我怎么会舍得。” “它不是留给你的。” 第183章 雪盲33 雪风肆虐 山脚, 雪风肆虐。 地狱三头犬近乎成群结队,在雪地里密密麻麻遍布,迅猛地往正中间站立的一个人身上扑。 吼叫, 撕扯,血液喷涌而出,溅落在地后又迅速凝结成冰,枪声不绝于耳。 子弹用光后, 又戴上机械骨骼赤手空拳搏斗,地面上近乎全是被凭空一分两半的狗头和尸身。 还剩了零星几只三头犬,在雪地上苟延残喘地匍匐着,哀嚎,低吼。 捍卫着地狱门不让外人闯进。 019近乎全身是血,他喘着热气, 寒气将他的鼻息冻成雾,又低下头, 抹了一把后颈喷溅到的鲜血。 大片的血色就这么被抹匀,他拧起眉,不耐地从地上捡出一片干净的雪浇在身上。 胡乱擦洗后, 头都没回就把身后没死透又扑过来的鬣狗一枪点死。 地狱门就立在眼前。 019没立刻进去, 他身上的雪和残留的血迹被滚烫的体温融化成血水,锋利的眉眼处还挂着一滴血迹。 这些地狱犬源源不尽,他从白天杀到晚上,中途还回了一趟小屋, 看见尤黎窝在狼皮上睡。 他给壁炉添了点柴, 子夜再回去时,人果然已经不见了。 现在是第六天的夜晚。 过了今晚,就是第七天。 019推开门, 缓缓走进庄园。 ·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房间还很脏,尤黎还是很担心,怕会感染。 他问,“拉斐尔的牌可以给你用吗?” 尤戈,“够了?” 这话说得好像受伤的不是他,需要包扎的也不是他,而是迁就尤黎,才坐着这任人弄上弄下。 尤黎点点头。 尤戈,“还有什么要做的?” 尤黎摇摇头。 尤戈声线很低,“能陪我做了吗?” 尤黎这次没点头,也没有摇头。 不需要问都能懂这句话的意思,小丑睡在他的颈窝里,抱着他,又漫不经心问了一遍。 冰冷的食指贴着尤黎的领口,微微蹭弄。 是威胁也是示意。 “宝贝?” 好好询问几乎是没什么忍耐心的最后底线,小丑一个字一个字道,“我的气还没消。” 尤黎呼吸都慢掉。 “你……受伤,不可以……” “自己坐上来。” 尤黎昨天做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不想加重尤戈的伤势,他抿唇,“不行。” 小丑笑眯眯地举起双手,往后一靠,“我保证,我不动。” 尤黎开始犹豫,“真的吗?” 尤戈鬼话连篇,“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多了去了。 但他每次说尤黎还是会信,他皱皱鼻子,“不会受伤?” 尤戈,“不会受伤。” 尤黎磕磕绊绊,“那好……吧。” 他小声,“我试一试。” 尤黎至今还没有来过叛逆期,他的隐私感没有那么强,也没有过把自己锁进房间,不让护工和福利院里的志愿者进来的经历。 性/教育对他来说懵懵懂懂,还没完全了解明白,就被04重塑一番。 在陌生人面前会抗拒,受到可怕的视觉冲击会害怕外,在哥哥面前就没有什么好藏的。 尤黎很小心地趴在人身上,很正经地问,“要不要脱裙子呀……” 冰凉的指尖很快伸进尤黎裙底,尤戈没有体温,他的每一个动作引起的连锁反应都格外明显。 挤进尤黎坐到人腿上的肉。 “不脱,嘴巴给老公亲一亲。” “……唔……” 尤黎很乖地凑过去,亲得有些凶,他下意识往后躲,又被牢牢控住往前。 哪边都又湿又软,温温热热。 尤黎的眼睑很快就湿了,闭着眼,一直在用力呼吸,“呜……” 扩到了三指。 尤黎酸得几乎都快坐不住,已经忘了不能弄伤人,他头都垂下去,闷着声胡乱地哈气。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裹得人指缝都湿黏。 “帮我拿出来。” 尤黎忍不住用鼻音“嗯”了一声,脑袋晕晕的,答应了又不动。 尤戈用手去顶,“坐得这么紧,怎么拿?” 尤黎被一点一点托着跪起来,“我我拿的,哥哥不要动……” 他不敢看,趴在人肩颈里,闭着眼睛,胡乱地将手往下伸,腰塌得越来越厉害。 尤戈不像心口受伤,像被截肢了,他另只一手就这么放在人腰上,动也不动。 上身赤裸,半只小臂都隐在了尤黎的裙子底下,只能隐隐从长裙边缘看见他臂间冒起的青色脉络。 以及顺着青筋线条,随着重力,滑落至尤戈手肘间的晶亮液体。 少年无力地趴伏着,呜咽声越来越大。 好不容易才扯下拉链。 尤戈才从人裙底拿出手,他半个手掌都被浸得湿淋一片,一抬手,水液四散着顺着往他光着的手臂上流。 香的要死。 尤黎闷热的气全呜在尤戈颈间,被人用湿手掐起了脸。 小丑吻他,“该轮到宝贝了。” “答应我了,不许再骗我。” 想反悔的尤黎骑虎难下,不得不把自己撑起来,两眼一闭就想软下去。 理所当然地偏了。 尤戈在教他,让他别急,将尤黎的两只手都锁在人身后。 “宝贝用自己把它蹭湿。” “对准了,磨久一点。” 尤黎的腿心都被挤得满满当当,他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底下脸,所有隐秘不能暴露在光下的动作都藏在他睡裙里。 在纯白又洁净中往前挺。 少年后仰着,几乎快躺下去,悬停在尤戈的臂弯里,别着潮湿的脸,闭着眼睛。 大脑空白,呼吸黏腻地听见一句,“乖乖,晃起来。” 少年的所有动作都很轻微,眼泪拼命地掉,不断地吸着气,腿心一点一点地挺过去。 碰到了又吓到往后躲,做了不知道多久的心理建设,全身都烫起来,再想不到其他的事。 过了很久才听见一句夸奖。 “宝贝好棒,做到了。” “可,可以了吗?” 尤戈哂笑,“我怎么知道。”他把尤黎被锁住的手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它在宝贝手里,应该问你才对。” 尤黎被茫然地扶起来,最后还是摇头求助,“不行的……哥哥帮我。” 尤戈百无聊赖地举起双手,“哥哥动不了。” 尤黎憋着眼泪看他。 “手扶着,对准。” “往下吞。” 尤黎很慢很慢地跟着照做,不同于之前的小儿科,尤戈冰冷的气息终于重了一些。 他眯起眼,双手捆住尤黎的腰。 尤黎被吓得骤然绞紧,眼泪都掉出来,猛地打了一个颤。 尤戈呼吸一瞬紧了,“不动你,再坐深一点?” 尤黎没有任何反抗地力气,一边说着不动他,一边又带着他往下坐。 他在混乱中求饶,“等、等一等——” 尤戈笑起来,“忘了说了,之前宝贝做的那个梦是真的,你说这把进过你身体里的刀,待会儿能不能插进你旧情人的心脏里?” 尤黎骤然睁大瞳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捆住腰用力往下一按时,瞳仁又瞬间颤栗着涣散开,迅速冒出泪花。 舌尖都吐出一点。 尤戈身体的确没动,他答应了就做得到,把着人的腰又深又重地把尤黎整个人往上套。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像成为了他手上的一个没有任何重量的套杯。 少年闷着嗓子里的哭喊声近乎成倍扩大,挣扎着求饶。 “地狱门刚刚被打开了。” “庄园似乎也闯进了生人。” “他会往这边走看见老公在干你吗?” 尤黎的声音一瞬像被掐住,下一秒又控制不住地“呜呜啊啊”,只能无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断地摇头。 尤戈低低笑起来,“这么怕。” “老公裤子都被你吓湿了。” “哥哥带着乖乖去找他好不好?” 第184章 雪盲34 这么爱我 尤黎拼命摇头,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趴在门板上,极度的恐惧惊喘,重重伸出手, 把打开一丝的门缝撞回去,重新合上。 “不要,不要出去。” “求求你,不要开。” 尤戈真的把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往门的方向走去,雕着繁复花纹的门把手被转动。 尤黎被冰冷的门板冻得瑟瑟发抖,身后的身躯也是一片冰凉,他被夹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停地打寒颤。 尤戈脚下站着的那一小片地滴滴答答的全被溅湿,他托着人的腿肉又深又重地往上套。 尤黎哭得很惨, 叫得也很惨,泪眼朦胧中, 空白的脑子只记得一件事。 被j得舌都往外吐了都没忘记用嫩白的手心顶着门缝,腰塌得不能再看,锁骨和脖颈都依偎到冰凉的门把手上, 他用手心牢牢握着。 被金属黑木磨得发痒通红。 漂亮的眉眼发直到一起, 对不住焦,紧紧挨着锁孔。 脸肉刚蹭上冰冷的门面,被冻得一哆嗦后又被分离,一下又一下。 只剩下门口处地毯的泅湿愈发扩散。 “不敢出去?瞒着我的时候怎么就敢了?”头顶的声线阴沉, 逼问, “怕被看见还是怕丢脸?” 又是选择题。 “丢,丢脸,怕……” “呜——” 尤黎终于被从门板上抱离, 回到沙发上,乌黑的碎发有些被汗和泪弄得微湿,脸也潮红。 睡裙又白又长,将一切的凌乱遮掩在童话般的蕾丝下。 少年痉挛的手指胡乱地往外抓,无意识地将那个半人高的棕色小熊攥在怀里。 眉眼都埋进去,些微上翻又涣散的瞳孔都被怀里的巨型毛绒公仔藏住。 控住后脑的手近乎将少年的整张脸都残暴地摁在里面,连哭咽声都被闷得模糊不清。 仿佛他和尤戈之间独一无二的童年回忆都被沾染上不可洗清的色彩。 浓墨重彩,让人不敢再忘。 · “不出去,不出去。” 尤黎浑身上下都是热水和淋浴过后的雾香,脑袋也埋在小丑肩颈里,眼泪啪嗒啪嗒掉。 尤戈没穿弄脏的衬衫,只套上件西装外套,黑色底下是大片留白缠绕的纱布,身高腿长,隐约露在外的□□上全是抓痕。 现在不同刚刚,尤黎自己也知道现在求饶的希望渺茫,只能盼人心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直觉会很恐怖。 “那你留在这?” 尤戈松开手,往两侧让开。 尤黎慢慢从他身上滑到地上,还有些懵,见小丑真的拔腿就走,才瞬间反应过来,抱住了人的手臂。 甚至被人拖着往前带了一步。 踉踉跄跄,腿本来就打不直,现在更是软得蹲到地上,但力气还是不敢松,死死地抱住尤戈的手。 他怎么敢松手,那柄刀甚至还攥在小丑手里。 尤戈顺着他的视线,缓慢俯身,这把道具品质顶级的手术刀甚至还在指尖翻转。 他笑眯眯的,“看,哥哥都忘了还给你了。” 尤黎大脑空白,眼睁睁看着小丑蹲下来,将这柄手术刀塞进他手里,一边道,“宝贝拿稳了。” “千万别松手。” 尤戈站起身,两手空空地示意,“老公现在可以走了吗?” 明明是询问,视角却完全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蹲着的尤黎。 不行,绝对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去,他也在的话……或许还能看着。 这和能讲理的04、尤斯坦他们完全不一样。 尤黎想了想,还是咽了咽口水,向上伸出了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人。 三秒还不到就被小丑重新从地上抱了起来。 “亲一下?” 尤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心跳在这份死静下飞速加快,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乖乖仰起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怕,本来是不怕的,但是这些人对他亲口说出来的威胁,尤黎根本不敢忘。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刀,想说可不可以亲快一点,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吻上。 吻着吻着,在不知不觉间靠到了身后的墙壁上,两边都是又长又宽的走廊,幽深而又寂静,旋转楼梯在走廊的尽头。 从贲薨的第八层往下走, 是他们所在的第九层。 尤黎站在这条走廊中,赤裸的脚踩在厚软的地毯上,蕾丝睡裙下是半露出来的光洁小腿。 侧脸仰着,眉眼还带着情欲后的潮热,嘴巴也被吃肿了,呼吸微微加快,有些急促。 “宝贝?” “唔?” 尤黎睁开眼,有些茫然。 尤戈用指腹抚弄他湿润的眼睑,嗓音低沉又暧昧,意味不明的,“怎么还给老公找了一个替身?” “这么爱我。” 尤黎在这声好似幸福无比,愉悦的感叹中瞬间僵直,所有的血液都仿佛凝滞,一寸一寸冰冷下去。 只有逐渐急促的呼吸和飞速加快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有所反应。 尤黎一点一点地转过头,视线很慢很慢又不敢面对地看向走廊尽头,旋转楼梯的所在处。 他和019约定过,在第六天晚上,他们会一起进庄园,019会带他找失去天使拿回他的声音。 来人从第八层踏步而来,在尽头站停。 尤黎甚至什么都没看清,入目是对方身上大片溅上去的黑血。 血迹干涸,凝结成块。 深沉又带着丝野性。 在尤黎还未彻底看清的时候,在他转脸看过去的那一秒,他手里用双手捧着、握着的刀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径直飞了出去。 尤黎的双眼惊恐地怔忪放大,耳边能听见刀刃划破空气的破风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一分多余。 迅捷过后就是血液溅射声。 这柄手术刀是从尤黎的手中刺出去的,是从他的手里……他的手——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耳鸣声瞬间朝尤黎一齐涌来。 耳边只能听见“哈”的一声短促的笑。 小丑笑起来,甚至一眼都没看过去,“哥哥不是说要抓稳点吗?” “宝贝好狠的心。” 尤黎目眩头晕,他甚至在想,上一次认错人的时候,他说的那些事。 019是知道这声“哥哥”代表着是谁的。 在尤戈话音都未落的时候,他怀里的人瞬间抬手用力把他推开,尤黎还没开始跑过去就又听见一句。 “晚了。” 尤黎再看过去,地狱门瞬间从远而来,庄园的空间扭曲一瞬,吞没了019远道而来的身影,又迅速恢复原样。 尤戈漫不经心地笑,“乖乖,太慢了。” 人来的时候,尤黎没有第一时间看见。 刀飞出去的时候,尤黎没有反应过来。 消失不见了,尤黎甚至都来不及做出任何一个反应。 也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尤黎两只手加一起,都玩不过小丑一根手指。 尤戈抱起僵在原地的人,没办法般,“又哭,回去再哭?” 尤黎浑身都在发抖,他喃喃说着什么。 尤戈把他抱近了才听见。 “不回去……” 声音又小又轻。 “不回去,我不回去。” 少年被吓得面色惨白。 “他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尤黎又开始像上一个副本那样,再一次无比地期待天亮,直到听见04的答复后才骤然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它会从我的手里面……” 尤戈笑容扩大,“宝贝忘了吗?” “这柄刀是我给你的。” “它是我的。” 小丑手一伸,掉落在地的手术刀又瞬间重新回到他手中,随后是一瞬拉近的低语。 “你也是我的。” 像在质问人有没有忘。 尤黎被顶进走廊的木质墙壁上,背部贴着冰冷的墙面,腿被分开。 尤戈,“不想回去就算了。” “不要……不要——” 无力的阻拦根本阻挡不了裙摆被掀开。 “讨厌你。” 一声哭腔。 还有一个没什么力气的手心,不算疼。 小丑的所有动作在缓缓停住,他将侧过去的脸正回来,把尤黎抱高,吻上去,吻得很用力。 意识迷乱的最后尤黎只听到一句询问。 “明晚奖励宝贝一个小蛋糕好不好?” “最后一天了,会留下来看哥哥吗?” 快天亮了。 第185章 雪盲35 我是坏蛋 “不会。” 尤黎靠在高高的墙上, 低着眼去看把他捧高的人,又别开过眼,不肯低头。 “我不会来看哥哥了。” 憋着眼泪, 把赌气的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也不想吃什么小蛋糕,你用它来哄我,可是你在利用我之前,明明知道我会不高兴, 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尤黎的嗓音里是遮掩不住的哭腔,他抽气地问,“我的伤心,我的难过,我的眼泪,在哥哥这里是不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我明明一直在说‘不’了。” “可是你们好像都不会听见。” “所以我也不会来了。” 尤黎的颈窝里是另一个男人绵长的气息, 冰冷又固执,“我会等你。” “像过去一样, 在原地等我的宝贝回来找到我,如果你不来……”尤黎的手被人吻住,阴凉, “我就不会允许你再走。” 偏执得可怕。 “宁愿你的腿断了, 宁愿你恨我,怕我。” “哥哥也会用绳子把你绑死在身边。” 尤戈缓缓抬起眼,一双和尤黎极度相似、同出一个本源的眼,“讨厌我也好, 不想见到我也好。” “哪怕你再怎么想扔掉我。” 尤戈拥吻过去, 深入进尤黎的唇齿间,将人挣扎的手扣进自己的掌心中,十指交错, 暧昧不清。 “都无法否认,我们生来就该一直待在一起。”他说着既定的、无人能更改的事实,“宝贝。” “哥哥是你天生的玩伴、保护者和爱人。” · 天亮了。 尤黎恍若大梦一场,从扑朔迷离的黑暗里回到现实,惊魂未定,他低头望着自己上一秒还在被紧紧扣住的手。 下一秒,收回指尖却只攥到一团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久久不能回神。 对了,还有—— 尤黎呼吸一瞬凌乱起来,无措又仓皇地抬头四处张望,目光落不到实处,扫过来又扫过去。 在视线的一片模糊混乱中,触碰到熟悉的人影一瞬间,才骤然怔在原地,和人对视。 呼吸依旧急促,眼睑依旧不停歇地湿了一片。 因为看到了019身上满身的血,在019还没有任何动作前,就手忙脚乱地扑了过来,还一句话没说呢,尤黎的手就已经伸过来了,抵着湿漉漉的眼泪。 不停地扒拉019的衣服、领子。 两只手并用。 扯开了领口,露出底下充血的肌群,还不够,一直摸到心口的位置,确认上面一点伤口都没有后,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满脸后怕,倒在019的脖颈间,不停地深呼吸,眼泪都在顺着往里掉。 完了还要问一句是不是真的没有出事。 “……没有事?” “没有事?” 重复不停地问。 别说苛责,说都不舍得再说他几句,019面无表情,只漫不经心地低下眼看尤黎的所有动作。 原本赖在他身上哭的少年后知后觉感到束手无措,眼泪收停了,撑在他身上的手指也变得僵硬。 亲密无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变得生疏。 仿佛他们之间做的所有事都变得不再合适,尤黎手足无措,一点一点将自己哭声憋回去,又在这道冷漠的视线下,一点一点将自己触碰到别人的手收回来。 瑟缩地蜷起,放下。 “对不起……”尤黎声音很小,在低下头的一刹那,眼泪再也止不住,豆大一颗砸在地上,“我骗了人,我是坏蛋。” “但是可不可以……” 尤黎又伸出蜷在一起的手,扯住人的衣服,“不要丢我在这里。” “什么时候丢你了?” “昨天明明就有……” 他等了好久,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有等到019回来,只有他自己被扔在这里,谁都没有来。 “你以为壁炉里的火为什么一直没熄?”019把他翻过来,强迫尤黎看床上凌乱的被子,“谁让的你能安安稳稳、暖暖和和地在床上睡一天,还没被冷到?” 尤黎一下子愣住了,不说话。 “你呢?我回来找你的时候跑哪去了?” 尤黎又被翻过来,面对着人一句句质问。 尤黎抿起唇,没话可说一样,低下脑袋,屁股被人忍无可忍拍了一掌,都只一声不吭地背过双手去挡住。 老老实实挨批评。 019,“怎么能说话的?” 尤黎,“我去找她了,天使姐姐人还挺好的。” 尤黎也问,“你身上的血……” 019,“没受伤,我不是真身进的地狱门。” “那你去哪里了?” “杀狗。” 很简单两个字,却充斥着不少的戾气。 尤黎又不敢说话了,眼睁睁看着019往后一靠,倚在窗台上,点了根烟,又吐了两个字。 “找你。” 混着烟雾全蔓延至尤黎脸上。 019,“我之前说过什么?” 尤黎余光看见对方腰身上鼓鼓囊囊的枪包,一个字不敢说。 血迹干涸,枪茧斑驳的手很快伸过来,挑起尤黎身上那件睡裙领口处的蕾丝。 布料柔软,又薄,光看着都会一不小心被男人粗糙的指腹勾破。 尤黎忍不住抬头看他,眼里还湿着,背着手,怯怯的,看一眼又收回来,看一眼又收回来,最后硬着头皮和019对视。 用余光悄悄注意着019手里的动作,怕一有不对劲,就能跑开。 “多久了?” 尤黎支支吾吾的,“那个……恶魔……” 019,“瞒着我多久了?” 尤黎掰着手指头算,声音很虚,“……我一开始以为都是你。”他企图解释,“我之前看不见,后来看见了,又说不了话。” “你又凶我。” 尤黎也很委屈。 019气笑了,“怪我?” 尤黎不敢点头。 019,“前天没让你吃到教训?”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019的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才骤然想起前天的事。 逼他看着弄,还挨得那么近。 凶得不行,原来都是故意的。 尤黎说话都变得迟钝,“你……早就知道?” 019重重抽了口烟,睨着他,“我很蠢吗。” 他领口的蕾丝被碾了一下,又松开。 尤黎张了张口,又没那么怕了,因为019都这么气了,别说腰间的枪,就连他睡裙上的蕾丝都没被弄起过半分褶皱。 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尤黎抬起手,把自己埋过去,抱住人,“刚刚为什么不躲?” 他耳边只有烟灰燃烧声,没人说话。 直到尤黎收紧手臂,才在壁炉的燃烧声和风雪声里听见简短地三个字,“犯蠢了。” “不是我……” “不是我做的。” “那个刀不受我的控制。”尤黎闷着声,“下次就算是我,你也要躲开好不好?” “我会害怕,你说过不会让我怕的。” “可是我刚刚真的很怕,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有事。” 尤黎说着说着又开始哭,每一个闷哭的字和每一滴眼泪都结结实实踩在了019的弱点上。 他的难过和伤心怎么会没有份量? 重得能将人压垮得一败涂地。 019佝起背,俯下腰去吻他,“我没事,也不会有事。” 尤黎被亲得脑子都乱了,冷不丁就听见人问了一句。 “你那个男朋友也是他?” “……不是……” 019气息骤深,“也是我们之中的一个?” 尤黎张张嘴,“……不是。” 04只是和他用一张脸。 刚还算平和的019神情瞬息变了,“那五个人我能忍,其他相关无要的,最好在你出副本前都给我断了。” 尤黎大气不敢喘一个,尤其是知道04还有可能就在脑袋里听着的情况。 “噢……” 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人捏起来。 019,“还敢在我面前撒谎?” 尤黎讨好地亲亲他。 “不是要出雪山吗?” “我们快走吧。” 第186章 雪盲36 能和我说 暴雪封山。 从山脚到山顶的路并不好走, 雪厚的地方,一脚陷进去,半个人都会埋里面。 还得警惕身后会有地狱三头犬虎视眈眈。 上山的玩家只有稀稀疏疏三两人, 剩下的要么死的差不多了,要么早就上到山顶。 很少有玩家能像尤黎准备得这么充足,饥寒交迫之下,只能每晚都靠着抽恶魔牌, 进到庄园饱腹,体验那么一晚的温暖。 饥饿值撑不到入夜,从傍晚开始到新一夜的子时就要面临狩猎者惨无人道地追杀。 好不容易挨到凌晨进了庄园,还要为了消除负面影响,不得不过恶魔设下的地狱乐园。 堪称九死一生。 终于靠积攒下的天使牌拿到线索,发现只有去往山顶才能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大逃杀后, 刚出发就发现一进入山脚就会被地狱三头犬追。 侥幸没死在猎枪、恶魔、鬣狗獠牙下,能活到现在的玩家几乎都奄奄一息。 从半人高的雪中拔出一条登顶的路, 即使在体力值满值的情况下都不算一件容易的事。 天寒地冻,玩家们爬山的喘息声宛如破风机。 “今天的路怎么比前几天走起来还要难走?也没狗在身后追啊。” “那些三头犬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今天一头都没看见, 当心它们从后边冷不丁扑出来。” “放心, 我断后。”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停下脚步,他穿得很厚,冻得面色青白,不停地打哆嗦。 后边两人问他怎么不走了, 他回过头, 舔着干燥起皮的唇皮,双眼发直。 “我怎么总感觉我背上这么重,就好像……背着什么。” “等等。” 留在末尾断后的人突然开口, 侧身像在听着雪里的声音,而后缓缓扭过头,警惕地看向身后。 三人顺着这道视线,一同齐齐看去。 雪地里传来走动的声响。 暴风雪肆虐得愈发重,瑟瑟寒风将雪雾扬起,天色阴暗之下众人仅仅只能看清身周寸步之地。 修长的黑影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有力的步伐,银光闪烁的雪镜。 来人穿过飞扬的雪雾,从雪中稳稳当当地走出,他全身包裹得严实,没露出半分破绽。 穿着厚重的雪服,一脚深到膝盖,又不急不缓地拔出,迈出下一步。 是人。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把视线移到男人的背后,暗暗咋舌,他们光是卸重爬山,还支着雪杖,都累得抬不动手。 但对方不仅没减重,还增了重,步伐没有半分凌乱不说,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等等……”他背上的人突然开口,少年蒙着脸,看不清样子,只能听出来声音很年轻,“你们爬山的路上如果遇见天使模样的雕像,切记离祂们远一点。” 是好心的提醒。 “能走了?” “嗯!” 019继续大步迈向前,略过这三名陌生玩家,一下成了最前方开路的人,他走过的地方雪都被踏平。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几眼后,为了省力,也忙跟着后面走这条被开过的路。 只不过他们速度没人快,没两分钟就看不见雪雾里那两人的身影。 “天使雕像?什么意思?” “那些家伙不是都被关在了庄园里,让路西法看守吗?它们能出到雪山来?” “重点不是它们也和我们一样爬山,为的是什么?” 雪雾中,几人身后隐隐约约有石像若隐若现,它和玩家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前。 尤黎被背的高,一转过头就能看见失去天使的雕像。 祂屹立在雪中,石像上饱含风霜。 堕天使被血荆棘缠绕起的双臂被雪雾遮掩,只剩下圣洁无比的双翼,唯有倒挂着的十字架在雪中清晰无比。 雪粒落在其上,在祂的身体上中凝结成冰,石像垂下去的双眸却好像在落泪。 诡异又充满怨恨。 这已经不是第一座了,传闻中堕天使一共有九位,现在除了路西法的雕像外,包括贲薨在内,尤黎一共见到了八位石像。 这些堕天使在跟着玩家们一起向上爬,祂们饱含着对上帝的怨恨,年复一年,周复一周,经年累月,从未放弃过重回九重天的念想。 在每一周的七休日都会重演着这一幕——趁着上帝休息的这一天,通往上帝之门。 可它们每一周都在爬,每一周都在爬,不停地爬,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从庄园里逃出来。 贲薨没和她说完那句话是什么? 她到底发现了什么? 尤黎忍不住抬头看向无论怎么都望不到头的雪山顶和即便被雪雾遮掩,也能看出来离他无比近的天空。 在失去乐园里,乌列尔穿过了地狱门,来到了悬崖最深处才见到了贲薨一面。 就好像…… 尤黎望着仿佛触手可及的天,就好像这座雪山就是神话里的神山,天堂和地狱仅仅只隔着这一座悬崖。 一正一反。 山顶之上是天堂。 山脚之下是地狱。 他们攀爬在世界的最高处,周围是无边的云雾,只有山顶的一角穿过了云层,永恒地沐浴在圣光之下。 不论是堕天使的石像还是孜孜不倦登山的人类,都只是雪山上的一点尘埃、一粒蝼蚁。 上帝即使在沉睡,也依旧不容冒犯。 他们真的能爬到顶吗? 尤黎向后望,看见了远处跟着他们后面坠着的三个黑点,有些不安。 他趴在019背上,对方怕他冻着,给他套了很多衣服,尽管尤黎不停地重申自己抽到了米迦勒的天使牌,根本不怕冷。 穿这么厚,很怕019背不动他。 但直到现在,019的气息也只不过重了几分,尤黎很担心地问他累不累。 019,“累了就把你扔了。” 尤黎圈着他脖颈的手臂一僵,缓缓收紧,一声不敢吭了,好声好气的,“我都道歉了,你不要生气了。” 019,“背着我偷了那么多天人,怎么现在是我在背你出副本?” 尤黎大气不敢出。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辩驳一句。 “哥哥他出不来,你不要这么说他。” “那你去找他。” 尤黎又不敢说话了,默默收紧手臂,赖在019背上了,“我下次肯定不撒谎了。” 019却问他,“为什么撒谎?” 早在荒漠副本尤黎就已经知道,019的道德观十分堪忧,Eu、02他们找到汽车旅馆的时候,也根本不介意让这些人发现他和尤黎之间的事。 甚至L在场,没有要紧事都能毫无顾忌地做起来。 毕竟都是自己。 这个副本虽然和荒漠副本不同,但019也早就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几个人。 他最忍不了的是掏心掏肺地对人好,尤黎还在怕他,瞒他。 尤黎把脸贴过去,隔着厚厚的两层挡风罩,嘴里冒出热热的雾气,埋着脑袋,“他们打得好厉害,我害怕,就不敢说了。” 声音也闷闷的,“上个副本都没有人听我讲话。” 他现在也不敢跟019坦白那场车祸的源头。 尤黎像终于能找到人兜底一般,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等眼睛好了,我才发现,才能从病床上下来……” 019把他抱到身前来,打断,“和我说。” 尤黎有些愣。 019又重复一遍,“能和我说。” 尤黎呼吸着,“不生气?” 019,“嗯,不气。” 他的嗓音散在雪中,低沉,有些漫不经心,带着尤黎大步朝前走,被尤黎听得清清楚楚。 “我很庆幸在我走后,你还能安安稳稳地长大,不算多么幸福,但遇到惨痛的灾难后,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见到我,也想起我。” “所以能和我说,我尽量不会去生气。” 第187章 雪盲37 一步之遥的自由 风夹着雪粒融化在他们的体温里。 尤黎的嘴里冰冰凉凉, 闭着眼睛在和019接吻,呼吸间又全是对方炙热的鼻息。 晕乎乎的,下一秒面上就一凉, 双颊被掐住,听到一句。 “不过没有下次。” 尤黎被掐得话都说不出来,吃疼“唔呜”两声,看见019盯着他。 对方时刻攥着掌心里的手枪贴着他的脸拍了拍, 枪口冰得人发抖。 明晃晃的威胁。 尤黎完全不想体验字面意义上的吃枪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黑黑的管壁戳开,拼命点头。 019一松手,又立马讨好地抱过来。 他们耽误得这么一小会儿,身后的三名玩家又重新和他们拉近不少距离。 为了省力,尤黎又重新趴回019背上, 乖乖搂着对方的脖颈,枕在人背上, 呼吸埋在口罩里。 时不时用厚厚的手套去扫019身上落下的霜雪,安安静静地帮人拍一拍,打一打。 挡挡雪。 手臂搂得很紧, 脸也埋得很深, 也不说话,在心里数着一步又一步的步伐。 每多走一步,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一分。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019,“舍不得我?” 没得到回应, 只是绕着他的手臂围得更紧了。 尤黎闷着声, “为什么能在这个副本看见你?下次……会在什么时候?” 019,“假公济私得太明显,GM把副本封了, 还在审查。” GM?游戏管理员? ……这是谁? 尤黎在脑子里问04,是不是他。 04没回,应该是不能说。 审查又是什么? 尤黎的脑子一团乱,他一直都在以玩家的身份参与游戏,通关游戏,今天是第一次窥探到游戏背后的事情。 副本npc、副本boss、副本机制的运作,以一个玩家的身份,踏入了属于游戏的那一方世界。 半知不懂,又忍不住去想哥哥是怎么来到这个副本的…… 尤黎抬头望向已经离他们不远的山顶,身后的天使雕像离他们越发地近。 堕天使悲悯典雅的神情愈发扭曲和急切。 他跟019走了,哥哥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尤黎回头望向已经看不见归处的山脚,眼前只剩下一片云雾。 还会跟之前的每一晚,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在暗无天日、永恒的黑暗里等他吗? 等到意志消沉、直到死亡。 尤黎的呼吸更轻了,他不再开口说话,眉眼有些低落地垂下去,有些后悔昨晚的赌气和不欢而散。 没有给哥哥一个好好的道别。 少年安静了很久,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亲一下好不好?” 019半侧过面,示意他自己过来。 尤黎在他背上撑起身,扯下了自己的口罩,柔软的唇瓣落在对方结了霜的锋利眉眼上。 呼吸间冒的热气暖得霜雪融化,雪水淌在019的眉峰上,他仰脖,不动了。 很快就等到少年动手扯下他的面罩,自己很乖地把嘴巴凑过来,亲了一下后张开唇肉。 019吻进去,低声哄了一句,“不准哭。” 尤黎刚吸了一下鼻子又被迫停了,亲了不到几分钟,又把自己埋回去了。 还听到一句低笑,说他是粘人精。 019根本不知道他老婆现在在心里偷偷对他说对不起,已经下好了决定。 · “到了。” 尤黎抬起头,他们站在山顶高处,一眼望不到底,除了雪峰就只剩下云雾。 慢慢的,四周蜕变成一片虚无。 唯有上帝之门屹立在高处。 和乌列尔从九重天来到地狱时周身环绕的圣光如出一辙,他们身后的堕天使雕像神态愈发癫狂,被血荆棘缠绕住的手臂往两边撕扯开。 即将挣脱束缚一般,但肉眼可见的,血荆棘刺入的程度愈发地深。 石像们倒挂在十字架上的手臂被扎出了鲜血,将天使雕像浸泡得狰狞。 尤黎扯住了019的后领,“等一等。” 019回头看他,“做什么。” 尤黎移开视线,“我想下来,和你一起走进去。”边说边从人的背上滑下去。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耽误的时间足够石像们瞬移到他们面前,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失去天使的雕像已经一马当先。 祂被圣光渐渐纳入在内,面上的神态从扭曲到释然,臂上的血荆棘却收得愈发紧。 尤黎隐隐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跟在019背后向前一步,离那道虚化的圣光越近,他耳边的杂音就越发明显。 门内似乎有谁在诡异地哭。 是一道熟悉的女声,如怨如泣,不敢置信般尖利嘶吼,又逐渐被相隔的两方世界吞没。 是贲薨在哭。 可她实现了遥不可及的愿望,为什么还会发出悲怮,尤黎骤然停住脚步,跟上一句的掩饰不动,他攥住019的掌心,极度的不安。 “等一等,我们等一等。” 019看着他,“为什么要等?” 尤黎唇色苍白,迷茫不清,“我……我不知道。” 019引导着他,将尤黎拉进怀里。 尤黎踉跄了一步,让开了圣光前的位置,然后他眼尾的余光却看见了刚刚跟在他们身后的三人玩家身影。 他们背部佝偻,气息急促,仿佛背上承担着什么不可承受之重,这些重量快将他们压垮。 但仅一步之遥的通关之门却像吊在驴前的一根萝卜,犹如蝼蚁般人类在这一刻和高高在上的堕天使们再平等不过。 他们不停地爬,不停地爬。 天空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 终于来到解放前的这一刻,所有的意志都已经在希望中迷失,连背上背着的魔鬼都看不清。 尤黎睁大眼睛,视线里倒映出玩家们背上狰狞的恶魔形象,它们骑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尖利的十指掐着他们的脖颈。 离圣光越近,恶魔们的身影就愈发明显。 尤黎怔了一瞬,想到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恶魔牌,从贲薨再到代表着的撒旦的路西法、视线略过色欲之魔Asmodeus、能让人遗忘的Dantalion。 最后是死亡之神Anubis。 他一张一张地对比,终于从这三名玩家背上的众多魔鬼里,看见了其中一个和自己手上其中一张恶魔牌形象相似的魔鬼。 没有错,没有错。 这些恶魔就是他们这些天在庄园里抽到的恶魔牌! “别进去,别进去!”尤黎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大喊出声,“这扇门是假的,它是地狱门,不是什么上帝之门!” 为什么堕天使们日复一日地爬山,却永远回不到天上,永远被禁锢在地狱里。 为什么他们一旦迈进山脚的范围,地狱犬就会疯狂追咬他们。 因为他们爬的、进去的,一直以来都是被三头犬守护的地狱门。 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尤黎把手里所有的恶魔牌都扔了,只留下天使牌放在手中,能救一个是一个。 胆颤心惊之下陷入无限的后怕。 谁都不知道他们背着这些东西进入地狱,玩家们会被彻底实体化的恶魔撕碎成什么样。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七日以来,玩家们每一夜在庄园里享受到的温暖和食物,都有着一个不慎,就会失去生命的代价。 众人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离远了这扇门。 尤黎也想跑,却被019拉住,“再等等。” 019,“不着急。” 尤黎茫然地看向他,又回过头,才发现那些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雕像,依旧在不断地前进。 祂们望着眼前虚假的希望,被遮住了双眼双耳,吊起了双臂,锁住了双翼。 走进圣光里,再堕回永恒的地狱中。 永远都走不出这一隅的牢笼之地。 直到最后一座石像也消失在虚光之中,迷惑堕天使们的地狱门才缓缓蜕化,消失不见,回到原点。 地狱门之后的真正上帝之门缓缓显露。 幻觉不是给玩家们设置的,而是这些想重获自由的堕天使们,他们离自由仅仅一步之遥。 看似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 019,“现在能进去了。” 尤黎还没回过神,他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看了看019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他们一路走来的路。 陷进雪里的脚印不知何时又被暴风雪掩埋了大半,在019周身都没进圣光的那一瞬间,他掌心里牵着的手猝不及防地被抽出。 尤黎松开了手,停在原地。 视线的最后一秒是019反应过来后骤然沉下去的眉眼,黑沉沉的,压抑着情绪。 迅速回头后死死盯着门外摆了他一道的尤黎。 019猛然跨步向尤黎走去,迅猛之下却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身影缓缓在圣光里消失不见。 少年的身影也骤然消失在他眼前。 徒留他一人。 第188章 雪盲38(完) 我赢了 成功了。 019身影消失的刹那, 尤黎瞬间腿软地坐在地上,“怦怦”的心跳随着呼吸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速度。 差一点就被抓到了。 被抓到的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尤黎穿得很厚, 从松软的雪地里爬起来都是一件难事。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站起来,四处看了看,望向那三名玩家。 “你们的雪杖能留给我吗?” 不是尤黎趴在019背上不想走,是他根本走不动, 这几天几乎没有停过,就算有拉斐尔这张治愈牌在也无济于事。 上山难,下山的路更难,没有支撑,单靠尤黎自己一个人,很难到山脚找到早就消失的地狱门。 “趁上帝之门还在, 快进去吧,等离开了雪山, 这场大逃杀应该就会结束了。” 因为他刚刚的提醒,劫后余生的三名玩家对尤黎完全没有任何敌意,二话不说就递了过去。 尤黎接过他们的雪杖, 说了“谢谢”, 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留在原地,而是为了让他们放宽心多说了一句。 现在这扇门的确是安全的,他选择暂时不进去有自己的原因,这份细心的考虑, 可能这三名陌生人都不会察觉到。 但尤黎依旧这么做了。 少年支着雪杖, 有些笨重地把自己的身体撑在雪地里,远远看过去,像一只企鹅。 摇摇晃晃的,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你不通关吗——” 过了很久,身后才传来一声呼喊。 走了这么一会儿,尤黎的眼睑上已经结了霜,他回过头望了他们一眼。 张了张口,似乎说了什么。 但因为距离得太远,雪风呼啸声又大,没将少年的声音传递过来,远远的,只能望见他一动起来就从眼睑上筛掉下的雪粒。 半弯起的眉眼,像在说再见。 再转过身,少年的背影很快被雪山吞没成小小的一点,只剩下高耸入云的山峰和一望无垠的天空。 视线的拉远,将尤黎衬得和飘下的雪粒一般渺小,那么小的一点,却走着和所有人背道而驰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往山上爬。 只有尤黎在往山下走。 呼着寒气,每一步都艰险无比,也依旧朝着既定的方向逆行而去。 地狱门不在山顶,而在山脚。 它与上帝之门相对而立,两相遥望。 猜测得来的缘由很简单,尤黎支着雪杖又往下走一步,玩家们一进入山脚就会遭受地狱三头犬的攻击。 但轮到休息日这天,他们从山脚上来时,却一条三头犬都没看见,尽管昨晚019杀了很多,但也不至于一条都不出现。 而今天和昨天的不同,只有为了迷惑从庄园来到雪山的堕天使石像们,和山顶的上帝之门替换的地狱门。 而现在石像消失,他猜,地狱门应该重新回到了山脚。 尤黎呼着寒气,在脑子里和04讲话。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还要走多久,他只是往应该去的方向走。 “我看见血了,还有尸体。” “是不是就在前面?” 尤黎加快脚步,又不敢太快,怕摔倒,他踉踉跄跄地往前奔,雪杖都撑得歪歪扭扭。 04,“慢一点。” 尤黎很认真地说,“可是你也在等我通关。”他大口呼吸着,心跳因为运动变得飞快,导致意识些微眩晕,但他依旧在向前跑。 “我也想快点回去见你的。” 跑得过快,尤黎差点摔倒,他堪堪被雪杖支撑住身体,一抬头,却看见了满地的尸体。 地狱三头犬横尸遍野,到处都是血,尸体被雪掩埋了大半,却仍能看出底下的一片狼藉。 尤黎蹲下来,有些害怕,但还是隔着手套,强撑着翻了翻,找到了尸体脑袋上穿过的弹孔。 枪法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的确是昨晚的019杀的。 地狱门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尤黎四处看看,认真察看狗,辨认出了尸体倒的方向,他循着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向前。 他心里清楚,因为尤戈的存在,这些三头犬根本不会攻击他。 但他每晚抽到的恶魔牌是真实存在的。 甚至很有可能此时此刻就趴在尤黎的背上,像虎视眈眈着刚刚那三名玩家一般,尖利的十指也正掐着他的脖子,随着他和地狱门越发靠近,虚化的实体也愈发清晰。 他很有可能在迈进门里的那一刻,被这些恶魔杀死。 尤黎停在门前,他的脚下是四溅的血雪,一步一个泥泞,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但是哥哥还在地狱里等他。 等他说一声再见。 他知道的,哥哥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他们那个时候都还太小,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不告而别,从此在各自的世界里褪色、消失。 从始至终,可能尤戈需要的都只是一个解释,一句告别。 一个离开前至少会回头看一眼的留念。 小时候尤黎没有做到,他们重逢的第一次他也没有做到,尤黎想,那这次他总该可以做到了吧。 尤黎伸出手,指尖伸入虚化的光内,眼睑上的雪粒融化成冰凉的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他看见了庄园的大门,高大的铁栏杆上缠绕上年代久远的血荆棘,城堡的建筑看似光鲜华丽,却被藤蔓攀爬得破败不堪。 尤黎想起了童年那扇福利院的院门。 他推开门,仿佛走进水洗过又褪色的回忆里,有一瞬恍惚。 明明上一秒还在恐惧背上的恶魔们,下一秒尤黎所有的害怕都在这一瞬消失不见。 哥哥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尤黎闭上眼睛,他没有看见在他进入庄园的那一刻,他背上的恶魔都化成灰烬。 他只是相信,天然的、再怎么遗忘都不会消失的对自己的信赖。 再睁开眼,尤黎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熟悉的黑暗里,卡牌室里长桌和高椅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空无。 远处静静站着的是尤黎熟悉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看见尤戈真正的样子。 和那些堕天使石像没什么不同,身为撒旦的路西法周身上下也被血荆棘缠绕禁锢。 仿佛永远都不能从这片和地狱并无不同的黑暗里挣脱出来,但恶魔本身却仿佛并不觉得可悲。 他的面上是和小丑面具别无二致的笑容。 尤戈张开双臂,像在静待着一场盛大的落幕,他虚虚抱住全身都怔住的尤黎。 高大的身材微屈,冰冷的鼻息喟叹在尤黎的颈间,黑西装折出褶皱,低笑的嗓音性感饱满,语气却很小孩子脾气。 “Ive won?” 我赢了。 第189章 恋爱日常06 我不想看见你对别人摇尾…… 结束大逃杀的方式只有离开这座雪山。 玩家们不管进入得是哪座门, 都算离开了雪山范围。 先前的每一晚,他们见到的庄园只是庄园,只有真正穿过地狱门, 才会来到真实的地狱。 可一旦进入地狱门,他们之前抽到的恶魔牌也都将化作真实的魔鬼将玩家吞没。 只有进入上帝之门是安全的。 一门生,一门死。 公平得不能再公平。 唯独尤黎在这场豪赌里获得了所有的偏爱。 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朝前走几步, 就几步,就赢了。 雪山很冷,风雪重重,尤黎以为他走的每一步都危险无比,但直到等他真的走上去,才发现这是一条早就为他铺好的路。 尤黎想回抱过去, 有些想哭,手指还没扯上那些布满尖刺的荆棘时, 又被扣住了五指。 挣扎好几次,想将那些烦人的、缠住哥哥的坏东西扯下来,却都未能挣开手, 只能无力地垂下眼睑, 用力又大口地深吸了几次气。 闷坠感也被呼进身体的五脏六腑中。 “下次见……会是什么时候?” 尤黎很难过地颤合了一下眼睛,冰冷的指腹托住他温热却湿润的脸蛋。 视线中的余光只剩下模糊的人影。 熟悉的唇形张合,吐出诡异的低语。 尤黎却什么都再听不见,只剩下耳边的系统机械声 “恭喜宿主通关。” 风雪夜归人, 他们见不了几面, 又要经离别。 · “现为宿主发放通关积分奖励——35000。”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恶魔牌,路西法常年把玩这幅扑克,和命运赌博的肾上腺素飙升刺激感足以将所有人俘获。” “嘘, 请小心抽中王牌。”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尤黎也从黑暗里回到了现实,系统空间里柔软的地毯上。 他无措地仰起头张望着四周,神色茫然,似乎还没有从刚刚回过神来,急促的呼吸里,视线不断地四转。 模糊,眩晕, 直到急匆匆推离卧室门,看见站在外中间的04时,尤黎才抿抿唇,一瘪嘴,手一抬就冲了过去。 他身上还穿着雪山上厚重的衣服,胖墩墩的,撞进04怀里,脸一埋,要哭不哭地吸鼻子。 哼哼呜呜的,真像个小猪了。 04,“干什么?” 尤黎抹眼睛,“不想通关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为什么总是分开?不要总是分开。” 他的抹眼睛,是用04领口的脖颈、喉结去抹。 湿黏的热气,淌开的泪水,04不希望他总是哭,用掌心抵着人的额头推开。 略过尤黎的眼睑后,指缝也湿了,和人额头些微的汗湿混在一起,将少年额前细碎的发丝也沾透。 乌发被压趴,凌乱,像一只落了水的小猫小狗,什么都好。 系统空间是恒温恒湿的,尤黎穿那么厚,呼吸又快,热得脸又湿了几分。 很不舒服。 自己感觉不出来,只是觉得更难受了,04推开他,又不依不饶地抵着蹭过来。 不是不要分开,而是不想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哥哥们过不好。 04被他来回推蹭一会儿,拿人没办法,还是把人抱过来,“为什么哭?” 尤黎闷着咽声,“……讨厌刺,讨厌坏东西……” “那些荆棘?” “好疼的。” 04,“又不是你疼。” 尤黎,“疼……” 他想去扯开,可尤戈一下都不让他碰,连抱他都只是虚虚抱住。 下次见又是什么时候呢? 下次见他们,可不可以不让哥哥疼了呢。 04很不想为与己无关的事多做赘述,但尤黎闷得鼻头都是汗和泪珠。 他抬手扯开少年的羽绒服拉链,摘下脱挂到人脖子上的厚重雪帽。 “抬手。” 里面厚厚的毛衣也被脱下来,尤黎很乖地抬起手臂,毛茸茸的毛衣蹭过他湿透的脸,把乌发弄得更加乱糟糟的。 厚重的雪靴也被踢下。 04抱着他,尤黎搂着他的脖颈,低着脸,笨拙地去踩自己的鞋子,等都踢下来了,才被重新放回到地上。 裤子也很厚,04没给他全脱下来,扯到腿根后,让他自己踩掉。 尤黎又被抱起来,脚底踩空着,垂在空中,双臂环过去,挂住04的脖颈,才开始慢慢去晃自己的脚。 裤脚渐渐滑下去,在冰凉的地板上拖了长长的一条,最后几下怎么踩都挣脱不开。 尤黎费劲地低下脑袋想看,只能看见04又往上抱起他,没拿开抱住他的手,只把鞋跟抬起来,踩住他的裤脚,一边把他往上抱。 很顺畅地将他解救出来。 衣服掉了满地,随着身上一件一件地减重,闷在胸口里的呼吸好像终于能被放出来,它不再被厚重的、难以承担的情绪裹挟。 尤黎用力地深呼吸,又慢慢地吐出。 04,“做三次。” 尤黎听话地做了三次深呼吸,供氧充足后好像全身心都能放松下来。 眼泪这才慢慢停了,但还是瘪着嘴巴。 04将他所有的坏情绪都承接下来,揽下疏散的责任,托着怀里成功瘦身的尤黎抱走。 “洗个热水澡?头发上还都是雪。” “好……” 尤黎说话还带着重重的鼻音,低低“嗯”了一声,“要一起洗。” 04低眼看了他半响,应了一声。 尤黎又不开心了,把脸凑过去。 04眼前瞬间是少年放大的一张脸,能清晰地看到根根分明的眼睑,有些还沾着残留泪珠,在问他。 “为什么不跟我讲话?” “在副本里就不跟我讲话,我说话,不理我,不喜欢这样。” 04俯身打开热水,单手抱着人,在拭水温,“怎么不理你?” 机械的身体精准地将热度调到人体绝对适应舒适的区间,水流汩汩从四周的浴缸边缘溢出。 不是那种等个十几分钟才能满的设施,眨眼间热水就灌满了池子。 尤黎还在说,“就是不理我。” 下一秒他就被放进充满浮力的水中。 还没反应过来就要在水中人仰马翻,很快又被04的长臂捞起,掐起脸就叫人吻上。 尤黎全身都被泡得湿漉漉的,衣服也没脱光,很狼狈。 怕自己会在这么大的浴缸中溺沉,手忙脚乱地求救般就抱住上方的人。 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像浮萍一样让亲吻弄得在水中沉浮。 害怕。 可下一瞬04就逼近般踏进来,热水四溅,尤黎被迫让出位置,向水里沉。 窒息般的坠感包裹着他,冰凉的十指又将他捞出来,囫囵混乱中,只能听见不带感情的一句。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对别人摇尾巴。” 尤黎的所有动作好像宕机,眼睑有些瑟瑟发抖地颤起来,后知后觉04可能在生气。 但又不像在生气。 04单手脱了上半身的衣服扔在地上,平铺直述,“所以上个副本我大部分时候都不在。” 尤黎眼神有些茫然。 04,“我说过什么?” 尤黎磕磕绊绊,“不……可以和别人这么做。”他想辩驳,“可是不是别人……” 04俯身下来,机械冰冷又毫无人性的气息一瞬逼近,尤黎在这一刻呼吸都停住。 他听见对方说,“所以小猪允许我有一些坏情绪,可以?” 尤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04说了什么,他怔怔的,重复,“可以。” 04托起他的脸,低眼看他。 “04不生气?” “也有,但不是他们我现在不一定还能看见你,甚至都等不到你进副本。” “早在福利院的时候就见不到你了。” 第190章 恋爱日常07 他的妻子才刚成年,还这…… 04的底线永远都明晃晃地摆在那——他不希望尤黎受到任何伤害。 忍无可忍的后果是机械副本惨烈的收尾。 天梯断, 三区塌陷,灾区无休止地扩大,整个副本都蒙上一层灰败的色彩。 04的情绪至始至终都平缓理智, 无机质的义眼从上往下垂,静静看着人。 说会有坏情绪的是他,但尤黎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些糟糕的情绪,或者说, 04很少会将这些可能会吓到他的情绪在他面前表露出来。 尤黎试探着伸手抱住他,脑子迟钝地转了转,“福利院?” 很晕地转了很久,才从那句话里明白过来一件事,呆呆的。 “你之前见过我?” “嗯。” 尤黎很少会去想游戏里的事情,想为什么一定是他, 想为什么对所有玩家一视同仁也应该对他公平公正的04会帮他。 为什么其他人的系统是那样的,他的系统却是这样的, 一点也不一样。 可现在04告诉他,他们之前见过,在现实世界里见过, 在他还小的时候, 在福利院的时候就见过。 但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尤黎还等着接下来的话,身上剩下的衣服却被剥下来。 04一句回应就没了,跳到下一个话题。 “不洗澡了?” “要洗的。” 尤黎被热水泡得头晕脑胀,雾气弥漫到他的鼻尖, 身上没有什么脏的地方, 每次结束019和哥哥都会给他洗得很干净。 温暖的水流让他闷闷的心情有了纾解的渠道,总算能从脱离副本的后遗情绪里回过来一点。 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04,仿佛怕一眨眼04也会消失了, 尤黎很快注意到什么,看了一眼那里,又挪到04的面上。 笨笨的,又很乖,问,“要做//爱吗?” 04看他一眼,“不做。” 尤黎不大的脸上满是困惑和不解。 和上个副本的两人对比太过鲜明,尤黎戳着水里的泡泡,听见04说不需要就不想了,“好吧。” 04看他终于能玩起来了,就放小猪自己泡水玩,自己从浴缸里出来后走到花洒下淋着冷水。 尤黎没一会儿就转过脸看他,眼巴巴的,“我可以吃04做的饭吗?” 04低笑,“想吃什么?” 尤黎,“都想吃。”他问,“吃完可不可以和04一起看故事书?” 04同意后尤黎瞬间就弯起眼,比刚出副本的时候高兴多了,他也不在意04在一边干什么,无聊了就用嘴吹着水里的泡泡玩。 但还是太久了,尤黎等得很无聊,他在系统商场里逛了起来,用一积分买了很多只会在水上漂的小黄鸭玩。 他没有那么多的积分,能花一积分买这些解闷的小玩具都很肉痛了。 能玩就可以,尤黎要求并不高。 他吹一口气,这些小鸭子就会飘很远,尤黎又会重新把它们抓回来,乐此不疲。 等04结束了,他才抬手要抱。 尤黎昏昏欲睡地趴在人身上,“不想泡了,你好久……” 还不能自己走开,因为04要看他。 看他戳泡泡,朝水里吹气,玩鸭鸭。 每一个稚笨却让人难以隐忍的动作。 尤黎趴在04耳边慢慢说着什么话,问为什么不做,很快就得到回应。 “做不了,多少天了?不怕肾虚晕过去?” 尤其是尤黎身体状况不好,还因为上个副本导致作息混乱,理论上不是不可能发生。 直白的话语给尤黎的大脑灌输进新知识,他哪里会懂这些,低头认真看了自己的肚子很久,问号能实体化的话他满脑子都是了。 “可是你放我自己玩,好无聊。” “过两天再做就可以了吗?” 话音没落尤黎的鼻子就让人捏了捏,脑袋都跟着晃了晃,听见一句,“不做要问,做了又哭。” 04抱着他出去,从衣柜里翻了浴巾出来给尤黎罩住,放到床上后重新俯身抓了套衣服出来,给自己换上。 残留的水汽瞬间被过高温度的机械体蒸发,04出了门,用尤黎的系统面板发了条讯息过去。 系统:[封锁了吗?] GM:[封了,执行下一个副本?] 系统:[嗯。] GM:[危险度如果太高我会进去。] 系统:[行,别吓到他。] 交流完后数据在后台随手被清得无影无踪。 04出卧室回来,就看见尤黎还裹着他给的浴巾坐在床上,脸朝下,脑袋已经蒙在枕头里。 歪躺得东倒西歪,床上有明显的滚动痕迹,听见他回来,又很快坐直坐好了。 “没有水了,都干了。” 尤黎把自己滚干,慢慢地说。 04单腿支在床上,俯下身去吻他,“困就睡。” 尤黎张开嘴巴,摇摇头。 等他张了,才发现04没有完全吻下来,只是停在上方,尤黎很快明白过来,他搂住对方的肩背,细细一条手臂从浴巾里伸出来。 脚尖也踮在地毯上,坐得不能再直了,才勉强能够到04的机械身躯。 “吧唧”一口亲过去,小鸡啄米一样,困得厉害,脑袋也在点,还是黏黏糊糊地靠着人。 糊了04一脸口水印儿,逗得他低低笑了一声。 尤黎听见他笑,费力地睁着眼睛,这个点在副本里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天一亮,他从庄园里一出来就陪着019爬雪山,爬完还要自己爬下去,出了副本后又哭了一场,情绪波动过大,泡完热水澡已经困得眼睛都打不开了。 脑袋一点点的,但还是想陪04多一点。 “可以坚持?” “可以!” 吃完饭看书的时候尤黎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书本上的字变成密密麻麻的圆在他眼里交叉不停地转,扭曲不成形。 04一边处理系统的事务,一边用AI计算着人类的阅读速度,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又翻了一页。 尤黎看书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动作,看到好看的插画会用手指临摹,遇到困惑不解的片段会停下来,不让04翻,按住他的手重复看上好几遍。 但今天不一样。 尤黎遇到很不懂的地方会仰起脸扯扯04的领口让他也看,04不理他就会很生气地凑过来,放大自己的存在感。 整张脸都抵在04的眼前,也不说话,只会气闷地抿起嘴巴。 “说好陪我看书的,骗人坏。” “哪里不会?” 他们并没有在看故事书,尤黎是想看的,他都从书架上指好了,但等04递到他手中的却是一本可恶至极的教科书。 编纂人没名没姓,系统空间抹去了和现实人物有关联的一切。 尤黎捧着那本高数,眼都要看花了,公式没背到多少,也没算到多少题,憋了半天也只憋了一句,“我不知道。” 没想通明明已经出了副本了,为什么自己还在地狱里。 04简直比副本里的恶魔还要像魔鬼,没多久就逃避地呼呼大睡过去。 梦里都感觉有人在捏他的脸,尤黎求饶地晃晃,找个地方埋进去,继续沉入梦中。 04不希望他脱离现实世界太久,等离开这里后,他会让尤黎继续研学。 尤黎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 机械冰冷的触感又抵上少年温热柔软的脸颊,呼吸绵密,弱小,04低下来亲了一口,却并未多做什么,系统空间在尤黎睡觉时又变成一片虚无的空白。 他的视线很冷,一直望向远方。 褪去了所有虚假的温暖,只剩下机械没有任何感情的理智,所有的程序片刻不停地计算。 他的妻子才刚成年,还这么小。 他必须算好他所有的未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0-200 第191章 恋爱日常08 坏习惯 尤黎发现04有一个坏习惯。 这天下午的阳光很好, 系统空间的天气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万里无云,有时刮风下雨。 时间流逝感很明显, 仿佛真的活在现实里一般。 尤黎趴在草坪里的花藤秋千上,在玩填画游戏,用彩铅将一个一个小格子填上对应的颜色。 并不枯燥乏味,反而可以帮人放空大脑。 很适合刚吃完药, 被药物影响后情绪僵化的躯体。 尤黎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慢慢涂,阳光打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 他画着画着就被药效的困意带入梦里,睡着了。 也根本不用担心坐着的草地里会有小虫子,这里除了他和04两个活人能动, 再没其他的了。 尤黎没有睡多久,醒来后玩了玩系统面板, 一边慢吞吞打字,回L消息,一边迷迷糊糊晃回了房间里。 还有些没睡醒。 看见04低着眼在忙, 他捧着系统面板, 就像捧着个大平板一样,弯腰钻进,背靠着对方怀里坐好,又重新玩“平板”了。 这相当于04给他分出的一部分子系统权限, 除了具备正常的玩家使用功能, 还有一部分娱乐用途。 尤黎很安静地靠着玩,没有去烦人。 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04时不时会捏着他后颈,用机械冰凉的指腹摩挲, 揉搓。 尤黎偶尔会被他掐着脖子捞出来接个吻。 亲完不会有人说话,又各做各的。 过了很久尤黎才放下“平板”,踮起来亲了一口,04低下身,侧眼看去。 下一秒就见他笑了一声,尤黎也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呆呆地顶着满脸被椅面和彩铅压出的一横一条的红印子望人。 04,“聊什么了?” 尤黎拿给他看,边抬起脸,任由对方的指腹在自己的眼边蹭。 浑然不觉04在给他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颜料印子擦干净,尤黎问,“为什么他一直在外面,他不需要下副本吗?” 每个副本的通关所需时间都不一样,而在系统空间得休息时间却一直只有七天。 可尤黎每次一出副本,都能和L成功联络上。 04几下看完,查完过后就不管了,“别问我。” 尤黎很好脾气,乖乖的,“好吧,我不问你他的事情了,你不要生气。” 像个绵白柔软的包子捏捏,怎么任人揉搓都不会生气,回弹速度虽慢但满。 几十分钟前压在包子脸上的红印也消了,现在又漂亮又可爱。 还凑过来,很听话地亲亲他。 04只看着,视线很冷,仿佛一个字都吝啬开口。 尤黎有点着急地转过来,胳膊搂过去,小手也扒拉过来,紧紧挨着04的鼻梁,湿软的舌尖都伸出一点,被教的很乖,又笨拙。 “给你吃。” 包子成功被咬了一口,还不觉吃亏,弯起眼睛笑的特别开心,觉得04也太好哄了。 04捏着他的鼻尖,面上没绷住,笑起来,“笨成什么样了。” 尤黎就不开心了,别别脸,“你讨厌。” 又过了半小时,04才终于空出半分心神,尤黎已经从背靠他怀里的姿势变成面对面跨坐在他身上。 下巴趴着,两条手臂绕到04背后,捧着“平板”正目不转睛地看电影。 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呼吸都屏住了,下一秒“平板”就从手里被抽中了,04站起身,尤黎瞬间被腾空抱起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平板”,连带着04手中一片漆黑屏蔽了内容的系统面板一起,扔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很重的一声。 “到时间了。” “没有看完的,再看一会儿好不好?求求你了,晚上的一小时放到现在看好不好?” “我管不住你了?” 尤黎伸手想去够,无一例外,都被人攥住指间。 04抱着他往房间里走。 在机械副本里学会这种电子设备怎么使用后,乖了十八年的尤黎理所应当患上了网瘾。 这次出副本后心情没有上次那么坏,也不需要长时间调理后,就一天到晚捧着不松手了。 04发现后很快定下了使用的时间权限。 模模糊糊地抗议声消散在少年的唇齿中,气闷地说不想做……很快就融化成一片“唔呜”地吸气声。 天很快就黑了。 尤黎的眼前一片混乱的漆黑,他很快又被重新摁回松软的枕头里,口鼻闷进去。 脑后控住他的机械五指冰冷,硬得像铁,桎梏着他所有挣扎的动作。 汗和泪水将枕头也浸透得有分量,像一张湿透的布,被罩在里面的人只能竭尽全力去汲取透过来的薄弱空气。 闷在其中的微弱哭声,少年温热的鼻息,直到上方的人大发慈悲地松了松指隙,才得以虚弱地侧过脸,漂亮的眉眼痛苦地拧到一起。 像一只疲软的,软得像一摊水的猫。 04俯下身,亲吻人光洁颤栗的脊背,他的眼神、所有的视线都意外的冷。 随着距离的靠近,无机质的义眼里越发清晰地倒映出……一截掉在外面的舌尖和扩张到一定程度后些微上翻的乌黑瞳仁。 抵在湿透的枕头上,香津津的口水都随着泪和汗,全被棉花吸进里面。 明明已经能呼吸了,尤黎的鼻尖却仿佛没有抽动过,仿佛被逼到连呼吸的本能都忘了。 呆呆的,可怜的,无意识地望着前方。 过了很久04才听到一声延迟的哭叫,悚然求饶一般,快被摧毁崩溃了。 “不要……转了——” 一波未过一波又起。 “嗡嗡”地超速声透过身体传达在空中,连绵不绝,它抵在外面时,都能将尤黎的腿肉晃出残影。 04又吻吻少年的耳垂,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不舒服吗?” 尽管尤黎的哭声已经大到快要将他的询问声盖过去,“噫呜”到快要涕泗横流。 04掐住他的两侧脸颊,拇指顶到少年湿漉漉的眼下,其余的指间插进人汗湿的发里。 尤黎的脸蛋被稍稍掰过来,视线终于能得到转换,却被窗外的月光晃了一下眼睛。 一瞬间的亮和刺眼,让他看清了背上人的神情,平静到甚至看不出他们在做什么事。 尤黎在这一刻却恍然意识到和他在一起的不是人类,只是一具不会有任何感情的机械躯体。 冰冷的眼神,规律的气息。 “为,为什么……” 不清晰的咬字。 04贴近了才能听清尤黎反反复复在呜咽地问什么,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把有关于生//殖器那部分的感觉神经屏蔽了,能听懂吗?”04用更直白地话语叙述,“意思是我的*虽然在给小猪带来快乐,但我不会有任何感觉。” 04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在这场情事里都趋于极度平稳的状态,他能更好地以一种完全冷静的态度观察尤黎从头到尾的每一个可爱的动作,大到痉挛,甚至小到一个痛苦的皱眉,一次可怜的鼻尖抽动。 很漂亮。 背后的视线愈发沉浸,仿佛在白描作画,实际上带给尤黎的视j感却没有哪一刻比这还要强到无法忽视。 “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很舒服是不是?” 因为每一次的频率改变,都是在极致细微的观察之下、和精密的数据运算里作出的变动,这场床事从开始到结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完完全全地取悦尤黎。 少年已经意识涣散到说不出半个字,在“呜呜啊啊”地吐着舌头喘气,04摩挲着他温热湿软的颊面,吻吻。 往刁钻的角度递过去,很怜惜一般问他。 “第一次失j呢,需要记录吗?” 第192章 恋爱日常09 不给我吃饭也不给我喝…… “在玩什么?” “唔……” 尤黎举给他看, 是一部上了年代的老旧恐怖片,他趴在阳光下的藤椅上看,光线很不好了还要捂着眼睛。 撑着下巴, 也不穿鞋,细瘦的脚踝搭在花枝边缘松松落着,胫骨小小一根,另一只脚支着, 被摇着的秋千带着在空中晃。 皱着眉头,睁着眼睛,很专注的样子,时不时又很害怕,被吓一跳后又匆匆忙忙闭紧眼睛。 光线带了金,晒着暖融到人身上。 清晰地照出少年腿根处的掌印, 连绵进衣服下的阴影里,衣摆空荡荡的, 小腹上的指痕都露在光下。 04来了,尤黎就不看了,“平板”一抛, 爬起来就往人怀里拱, 眼睛还紧张地闭着,细细微微地颤。 让人哄了好一会儿,在耳后吻了又吻,才缓和下来。 04单手把人抱起来往回走, 一边俯下身将还在通讯的“平板”拿起来, 低声说了几个字。 尤黎转过脸看他,静静听他们讲。 “怎么回事?” “平板”那一边原本还在陪尤黎看恐怖片的L似乎也说了什么话,不过尤黎没有听清。 他只能听见04说话。 两个上一秒还在哄人的男人此刻都换了副正经面孔, 互换着信息,04迎着尤黎好奇又懵懂的目光,边俯身安抚般低吻人一口,边漫不经心地继续交谈。 话语间却没透露出半分不该有的。 “怎么会应激?他们是死人?” “理由?为什么不在?” “行,我知道了。” “我去处理。” 挂了。 尤黎不是笨的,进上一个副本前就明白当时04替他回的信息代表了什么。 身为系统的04,和L这么一名明明死在副本里,却副本外有能耐死而复生的玩家认识。 其中秘辛无人清楚,也就现在被尤黎看到一些,但他没有忘,有些事情即便04想和他说,也不能说出口。 “还看吗?” “04陪我看?” “不怕了?” 尤黎又不说话了,怕还是怕的。 04,“下个副本和之前有些不一样,怕你应激,提前做些准备。” 尤黎很快就做好决定,不是拎不清的性格,“那还是看的。” 04带他回去,“先擦药。” 在副本里做那些事的时候,不管是谁都很少在尤黎身上留下痕迹,在副本外却没了顾忌。 看到那张床,尤黎还是有些心理阴影,尽管上面的床上用品都换了,他趴在04的背上,完全不想看。 像个小乌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根本不敢去面对。 04低笑,“有这么害羞?” 尤黎不说话。 很恐怖。 那晚到后面的记忆尤黎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那份快让他几近濒死的脱力感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种能掌控人全身上下的骨骼经络,深入大脑和灵魂的空白,像被托在云间,又像在无止境地下坠。 失去了所有尊严,身体仿佛也属于别人的了,不再被自己控制,恐怖到逼得人几乎想跪地求饶。 睡了一天一夜,半昏迷在被枕之中,一看到04就会害怕地缩在枕头里,像只落了水极度倒霉萎靡的小兔,迷蒙间呜呜咽咽,瑟瑟发抖。 湿透的眼睑抵在松软的羽毛里,意识混乱不清,一碰就抖,抖完白腻的腿根处就变得湿漉漉一片,酸得小腹都在抽动。 又怕,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浸得被底一直湿洇洇的。 梦里也在绞着腿,做着和04的梦,细声细气地小口吸气,可怜又可爱地胡乱呓语。 喂了药后才会愿意给人碰一碰,躲一躲,夹着他的手臂睡过去。 机械冰冷修瘦的小臂都被黏软的腿肉捂得湿暖,尤其是有力的手腕,向上凸起的腕骨又硌又硬。 在迷糊的梦里都让人很喜欢坐在上面。 每次睡熟了,04抽身出来时,整条手臂都湿津津的,人造皮都要被泡软了。 他会先用纸巾慢慢地擦拭,再去商谈积压下的事务,一边和L交换情报,一边用冷水冲洗着手臂上自己的小妻子留下来的、粘腻的生理性液体。 以及手掌上梦遗后的痕迹。 水声不停,冰冷的雾气溢散,镜子里倒映出的眉骨平直,面无表情,冷白的手臂脉络分明。 关了水出门去看,才会盯着光裸在白色被子里的尤黎,蜷起来的背,纯真却晕潮的睡颜。 一边盯着一边说着事。 又过了一日才不那么怕人了,勉强能出了门,现在,尤黎又重新坐回04的手上。 他没有忘记梦里的事,连对这双修长到完美得无可指摘的手都要产生些敬怕。 装聋作哑地竖起耳朵听人还要说什么。 04,“不就是小猪n床了?” 尤黎瞬间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呆呆地冒着热气,反应了一会儿才扑过去捂住人嘴巴,“才没有!不要说……” 04学他说话,“才没有。” 尤黎抿起嘴巴,“没有就是没有。” 04,“没有就没有吧,是我乱说,嗯?” 尤黎别过脸,很有道理一样,“就是你乱讲。” 上药的过程尤黎也闷闷不乐地趴在枕头里,不想理人,04抱他起来的时候,都能看见枕头上圆圆的一圈水痕,中间湿湿的一点。 是咬不住嘴巴后,柔软的唇瓣和舌尖留下来的。 04捏着他的唇肉晃晃,“到处流口水,几岁了?” 明明是04一直弄他的敏感点,舒服的时候嘴巴就是会很容易忘了闭上,很为难人。 尤黎看他一眼,很委屈,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呢,不要说包子了。 包子开始自暴自弃,“那你把我的嘴巴绑住好了,不给我吃饭也不要给我喝水了。” 04失笑,“谁说要饿着你了?” “坏蛋说的。” “谁是坏蛋?” 尤黎又不说话了,不愿意说04坏,他自己干的坏事自己承担,转了个身背对着04,开始换枕套。 换着换着就听见身后人慢悠悠问他。 04,“也不吃晚上香喷喷的烤鳗鱼了吗?” “不吃。” “果汁也不喝了?” “不要喝了!” 狠狠心的语气。 “小布丁呢?” “……” 04很精准地描述,“烤鳗鱼不爱吃,布丁要吃是吗?” 尤黎完全被戳破,本来听04报菜名后竖起来的耳朵都快低迷得没反应了。 04,“焦糖的可不可以?” 背对着人的乌发脑袋好久才传来一声不服气的服输,“不是我要吃的。” 等尤黎手上的枕套换好后,04已经洗净手,给他拿来焦糖布丁了。 尤黎吃东西的声音细弱蚊蝇,自己也知道很丢面,安安静静地抿勺子。 上一秒还在说不是自己要吃的人,现在速度很快地几口就解决完了。 留了一口喂到04嘴边,剩到最后的焦糖布丁在勺子里就是一堆软绵绵的黄色烂泥,夹着硬化后的碎糖。 样子非常不好看,还带着尤黎的口水。 毕竟整个勺子都被他放在嘴里抿过,但04低着眼,漫不经心又很静地全吃进去。 仿佛这一口得来不易,让他等了数不尽的岁月。 “为什么不一样?”尤黎突然问,他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哪里不一样?” 04用指骨敲了敲“平板”的屏幕。 尤黎知道这个动作在指谁,是在让自己去问里面的人,于是他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他是谁?” “为什么……” 这个问题很不好问,尤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用特权来形容,却比不过他这个一路在副本里开绿灯的。 想了又想,才问。 “他知道那么多?” 第193章 港诡01 扶乩问凶吉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探亲’, 年节将至,百鬼待行。” “副本通关条件——请宿主乘坐上通往外地的那辆巴士。” 尤黎睁开眼,眼前骤然出现四张苍白的陌生人脸, 他们齐齐望着他,呼吸骤停一瞬,又见这些人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看去。 老旧阴暗的水泥房,白墙破烂脏污, 吊下来的电灯在他们五人头顶晃啊晃,几把红色的塑料凳,他们坐在一张油腻腻的圆木桌旁。 每人面前各摆了一碗圆满的白米饭,木筷竖直向下插在饭中。 倒头饭,不像给人吃的,像在给鬼上供。 尤黎咽了咽口水, 都不知道自己面前这四人到底是人是鬼,他嗓子发干, 不由自主咳了一声。 这二男二女瞬间齐齐看向他。 “你们好?” 人声一出,顿时都松口气,死静的氛围里总算添了点活气, 尤黎思维还有些钝, 进副本前他刚吃完药。 他动了动手指,耳边骤然一句暴喝,“别动!” “别松手,别松手。” 尤黎这才发现他们五人的手都同时伸向了前方, 而木桌上正放着一个用竹条编制的簸箕。 用了很久一般, 颜色深黑,底下铺着红布,布上是薄薄一层沙土, 他们中有人端着箕子,簸箕之上还有一根形似火钳的木制丁字架,剩余人分别拿着架子分叉的两端。 三人扶箕,两人抬架。 钳头尖抵在沙土上。 因为维持一个动作太久,血液循环不畅,手筋都僵得没知觉,失去了身体对这个器官的感知,才让人没第一时间发现。 尤黎茫然地问,“这是在做什么吗?” 短发女奇怪,“你不知道?你没有玩过吗?” “你是npc?” “他不是。” 尤黎看向另一位出声的女生,有些面熟,他想不起名字。 苏云笑了笑,“我之前在副本里见过他。” 尤黎想起来了,她是新婚副本里那位第一个通关的玩家,在所有人都还没弄清楚情况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捡了人皮出府。 所属公会是研究民俗类的。 苏云,“互通一下姓名吧,我叫苏云。” 从她开始往右,都一一说出名字。 第一位是甘倩,最后两名体型偏高的男性一个是张朝,一个是王信。 他们道,“看上去我们在玩一种招灵游戏。” 刚刚让尤黎别动的正是苏云,她此时恢复冷静后,语速很快,“没错,你们应该听过笔仙或者碟仙的吧?在过去,它们的前身被称为扶乩。” “是沿海地区古时比较迷信的一种占卜方法,不止能依法请神,示凶吉,还能选乩童。” “乩童被灵附体后,能驱邪做法,预知未来,不会大多都会失去意识。” 很难说驱邪做法的到底是乩童还是被请来的神。 甘倩,“神?确定来的是神吗?” 张朝面色发白,“什么意思?” 苏云,“我不觉得在副本里来的会是神。”她说完看了周围一圈,眼睛黑得似水,“意思是……” “我们之中,会有一个人被鬼上身。” 话落瞬间气氛死静得掉针可闻。 过了很久才有人开口,王信打着哈哈,“开局就玩献祭是吧?” 尤黎听得半知不懂,但好在他在七天假期里也是看过几部相关电影的,“所以我们现在是不能松手吗?” 苏云,“不是不能松手,我们需要先把它送走,才能松手。”她看了看众人,“这个副本的名字叫探亲,地图肯定不会局限在这个楼房里。” “这只是第一关,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和尤黎都是抬着架子的人。 尤黎“唔”了一声,不是很着急,“可是,在我们来之前,‘我们’问完问题了吗?” 他在脑子里和04说话,业务十分熟练了,“等一下哥哥会上我的身吗?” 除了不知道待会儿来的是哪位“哥哥”。 04:“……” “专心一点。” 语气冰冷得不正常。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尤黎又把刚刚那个猜测塞回肚子里,用心了一点。 苏云,“沙面是完整的,应该——” 她换没说完,头顶的吊灯就闪了两下。 这老旧的筒子楼电压不稳般,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尤黎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很快,他听见沙子的抖动声。 随着簸箕的抖动,置于上面的木架也开始跟着细微滑动,随后徒然开始用力敲击箕面。 巨大的响声霎时让黑暗中都是惊呼。 尤黎急急忙忙道,“不是我!” 苏云厉喝,“都别松手!” 甘倩大叫,“我好好扶着呢,它自己晃起来的!” 张朝,“都别说了,快问啊!” 王信,“谁问?谁问啊,问什么啊!” 乱成一锅粥了。 苏云见一个都靠不上,深吸一口气后一马当先,“乩神乩神,请问我们请来的是哪座神?” 她手上的木架缓慢移动。 随后电灯骤然亮起。 沙面上的字龙飞凤舞——赤松黄。 苏云额角一跳,这种香火旺盛的天地父母官,这小鬼居然也有胆量装!她面上却虚虚笑起来,“拜过黄大仙。” 尤黎听得一头雾水,觉得苏云的每个字都说得弯弯绕绕的,像在说什么方言。 电灯又开始闪烁,时间已来不及。 甘倩慌张道,“下一个问什么啊?” 苏云,“总之最后一个人得把乩童问出来是谁,我们必须先把鬼找出来!” 电灯再次一暗。 甘倩正想开口,王信却道,“听说黄大仙有求必应,是不是真?” 吊灯一亮,沙面留下一个“真”字。 待他们看清后周围又黑成瞎子,甘倩刚出了一个声,张朝就争先恐后道,“那黄大仙,我不想做乩童可以吗?” 甘倩暗骂一声,这两人也太阴了。 谁留在最后一个问,谁做这个开口问的人,谁做乩童的风险就越大,他们为了不想被鬼上身,当然争先恐后地抢夺提问权。 谁都不想留在最后,做别人的替死鬼。 好在,好在苏云对面那个小男生看起来涉世不深,也不懂这些,她还有机会。 灯光亮起又骤暗。 沙面上留下的字被众人看清——可。 尤黎刚想开口,“我想问——” 一道尖利的女声瞬间打断他。 “乩童当选男童,黄大仙认为呢?” 黄大仙极好说话,周围大亮时,沙面上只剩一个“好”字,随意周围又暗下去。 木架敲击簸箕的“砰砰”巨响重新砸在这个危房中。 但这次响了许久,都无人再开口,仿佛他们之中的第五人凭空消失一般。 “砰砰——”声砸得人心底越发发慌。 “问啊,快问啊。” 不知是谁开口。 紧接着尤黎耳旁便响起一声的催促,在黑暗中和砰砰巨响混在一起,四人的声音仿佛一声叠过一声。 “问啊,怎么不问啊?” “快问,快问啊。” 有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扶上尤黎握住木架的手,他的手腕已经砸得发酸,电灯像是等不及般又闪了两下,仿佛电光的石破天惊。 一瞬亮起中,他看见这只手纤细秀美,指尖珠圆玉润,甲面尖得像弯钩,手指白得像死人。 尤黎闭了闭眼睛,呼吸一瞬急促起来,方才游离在外的神魂仿佛在这一刻才魂归入定。 他被这手冰得发颤,后知后觉怕起来。 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他可能没有哪个哥哥会在手上做美甲,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也绝对不是传闻中的黄大仙。 尤黎拖着时间,闭眼缄默,脸白得吓人,下一瞬又被吓到,这只手开始握着他的手疯狂用木头砸起箕面,动作之大晃得里面的沙子都飞扬起来。 “问啊——!” 尤黎在脑子里语速飞快,“我拖不住了。”他疼得细微皱起眉,女人的尖甲已经快戳进他的手背里,不得不迟疑着开口,“我……” 瞬间死静。 仿佛所有心怀鬼胎,不知来路的东西都在等着尤黎一人开口,只要他开了口,这片黑暗就会彻底吞没他。 尤黎说得很慢很慢,“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他加了很多的语气词,“我想问你,我们之中,谁是最合你眼缘的……乩童——”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他问完的一瞬“砰砰”的敲击声又响起,吊灯亮起的一瞬,尤黎的手腕就要脱力了,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要拖着他的手往回收。 但是不行,他们还没有送“神”走,如果不送走,不止会被上身,它也会缠着他们所有人。 尤黎用了全身力气握紧手里的木架,冷汗几乎要浸透眼睑,让视线模糊,他虚虚看见沙面静静躺着一个字,也无人再开口—— 你。 苏云拧着眉,看了半响还是说道,“乩神乩神,我们已问完吉凶,若要离去,请将木架抬于箕面。” 说罢,苏云就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把手中的木架抬起来,下一刻,她就咬牙僵住了,抬眼去看时却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神色恍惚。 唇白了几分,薄汗浸了满面,近乎整个人趴伏在圆木桌上,握着木架的手腕近乎快压得翻折,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将木架往下压。 它不肯走。 苏云企图唤醒他,“抬起来!!!” 尤黎竭力做着抗争,已经说不出话,他在脑子里细细地喊着疼,出气多近气少了。 “还有你们三个!把簸箕往上抬,抬高了后立刻往下松!让木架离开沙子!” 甘倩叫唤,“太重了,我抬不起来啊,让他们两个大男人出点力不行!” 张朝王信才回过神一般,“抬了抬了!”又苦下一张面,“抬不动啊。” 就在五人身陷囹圄,即将陷于死局之前,他们身后的铁门骤然被人推开,来人裹挟着一身寒雨气,雷厉风行,几步化作一步来到桌前。 众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就见他徒手攥住腕粗的木架下方。 手臂青筋暴起的一瞬,就听见“喀嚓”的细细密密木纹破裂声,指腹再一动,天生神力一般,木架骤然被他拦腰握断。 “哐啷”一声,利索将下半截扔在地上。 瞬间死静。 苏云,“……?” 甘倩眼睛都瞪大了,凌乱不语。 剩下的两个“大男人”嘴里暗骂一句,张朝、王信,“靠,还能这么玩。” 木架离开箕面,他几秒不到就将“神”成功送走,救了一群人,又动作迅速,俯身半弯下来。 卸了力后向后倒的尤黎不停深呼吸,软软砸进他怀里。 尤黎耳边还残留着女人尖利的惨叫,仿佛对方一个照面,什么都不用做,见到是他。 就将这鬼吓走了。 第194章 港诡02 是我 “阿嬷不是讲过, 这种犯忌讳的东西你们没规没矩,碰不得。” “都走吧,阿嬷还等着你们到她跟前讨个利士封。” 他这么说着, 手却在放在少年的背上顺着气,黑衣长裤,短袖下露出的臂膀还残留着刚刚用了劲儿后的卸力,蒙着黑面罩, 只露出一双平静却难掩锐利的眼,三言两语发布完任务。 王信张朝几个二话不说就赶着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屋子,只有苏云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他们两。 对方显然知道她在看谁,一双眼不作声地回望过来。 像被冒犯了领地的鬣狗,天然的压迫感。 很难形容苏云那一瞬间的感觉,她耸了耸肩, 似乎也把那份担心丢下,和三人一样, 把那个虚弱又漂亮的少年留给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陌生男人。 但等她快走出门外,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等他好转, 我会带他下去。” 苏云有些讶异, 转瞬笑了,能放心抬手了,她朝后挥了挥,“我们不熟, 也不是他朋友, 你不用给我交代。” 等人都走光后,屋内一时恢复了寂静。 尤黎已经听不清了,快被惊天巨响敲炸的耳膜还在一鼓一鼓, 手腕又酸又疼,还留下几个被掐过的指甲印,好在没出血。 呼吸急促得看起来又要旧病复发,但好在并没有,这些天一直在乖乖吃的药还是有些用处的,尤黎在这种时候还能勉强控制住情绪,没让事态更坏一步。 眼睑被汗浸湿,蜷黏在一起,从死门关走了一趟来回儿,视线眩晕之下也能感受到对方似乎也想抬手去摁住他的口鼻。 但看见他还有自主意识后又重新放了下来,抬手继续顺着背。 “手疼不疼?” 尤黎摇摇头又点点头,身体比他更快一步认出对方面罩后那双熟悉的眉眼,“不疼。” 等反应过来后他才怔了几怔,视线有些呆愣的认真,很仔细地在看完后才坐好在椅子上。 尤黎有些累的把自己往前倒,像一只找到巢的小鸟,把自己团起来埋进去。 温热的呼吸和潮湿的热气都抵在男人的颈窝,声音不大,嘟嘟囔囔地说着一些话。 超过界限的距离,听上去比上次见面时的确变了很多。 胆子没有那么小了, 病情也稳定了很多。 被养得很好。 “我以为那个鬼是副本boss,不会是别人,我……”尤黎像个犯错的小孩儿,他被保护得太好,这时候也在很认真地坦白认错,“对不起。” 他等着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什么,反而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僵硬的、抬手拍了拍尤黎后脑的举措。 “怎么啦?”尤黎小声问,他很亲昵地用脑袋和眼睛蹭蹭人,把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塞进对方的掌心里,“可不可以揉一揉?” 问完就开始很安静地等。 会大胆地提出自己的需求,以前只会说不要,根本不懂得怎么拒绝。 L静了几秒,他像个卑劣的小偷,用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上掌心中的腕骨,帮人驱疼。 也仅仅是如此。 不属于他的人很安静地待在他怀里,似乎还没发现,眉眼弯了几弯,似乎好奇他为什么长久不出声,终于抬起脸。 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也抬起来,触到了L面上的面罩边缘。 指心很柔软,要往下扯。 L制住了他的手,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外却突然响起小孩的欢笑和跑动声。 未出口的解释只能重新再找时机。 外面的天是亮的,却格外的阴,没有太阳,那些小孩手里扬着风车从门前呼啦啦跑过时,颜色都是灰暗的。 “过节了过节了!” 稚嫩的童声诡异得刺耳。 俳佪在空荡荡的筒子楼走廊上,经久不绝。 尤黎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眉锋紧蹙,仿佛有什么迫切的事,接着便拉他站了起来,往外走。 等走了出去,他才明白这里的天为什么这么阴,因为破败的筒子楼一栋挨着一栋,一间挨着一间,密密麻麻,比鸽子笼还拥挤得吓人。 连阳光都照不进来,阴森得宛如棺材房。 尤黎不住地打量周围,浑然不觉自己像误入了这一方旧世界,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不属于这里。 下楼的梯子又窄又陡,无光,容不下两人通行。 尤黎是趴在L背上下去的,他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不敢一个人坠在后面走在黑暗里。 当然也不敢走在前面开路。 少年的手臂就圈在人的脖颈前,一只圈着,一只垂着晃啊晃,脸也趴在L的耳旁。 也不清楚把他当成谁了,特别安心地小声呼吸着,半闭着眼睛,似乎快睡着了。 “不怕?” “……有一点?你来了就好了。” L的步伐一停,又继续大步往下走。 尤黎问他,“我进副本前看了好多,为什么一个相关的都没看见。” L没出声。 尤黎有些困惑,歪了歪脸,趴到前面来侧过去看他,下一瞬就感受到对方微妙地避开一寸。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放下了他。 “到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嬷就坐在简子楼出口处,她老得出奇,仿佛半只脚踏进坟墓里又爬了出来。 几个小辈排着队在她跟前,也想讨个长命百岁,一封一封的红利士挨着塞进玩家们手里。 都很有眼色的没当着老婆子的面就把这红包给拆了,尤黎他们晚来一步,等到时,天已要暗不暗。 L半蹲在她身前,“嬷嬷,新年吉祥。” 阿嬷看看一旁的尤黎,又看看他,老花眼一般仔细眯起来打量,那副看晚辈的眼神这时才真切起来,随后又笑道,“个后生又来讨嫌。” L只道,“好久不见了。” 尤黎听不懂他们说话,糊里糊涂听了几句,就叫阿嬷突然拉起他的手,放到他身旁人手里。 老人的手粗糙如树根,没有任何温度,合着拍了拍,才把一对红包塞进他们手心里。 不像在封利士,像在给份子钱。 尤黎从进副本到现在的恍惚才这一瞬才有了不切实际的真实感,他来到这里,踏进了另一个他即相识又不熟的人的过去。 是属于他身旁这个男人的过去。 阿嬷松开他们的手,又扫过他们一众后辈,正色道,“能见着你们学了点名堂出来,我心里也高兴,没闹出事就算了。” 是在指他们刚刚在楼上问得那场扶乩。 “大好日子,去走走亲吧,记着,讨完吉利,别再留念,要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说完,她就挥了挥蒲扇,“走吧,都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等出了筒子楼,走到日光下,才把手里的红封拆开。 看见手里东西的瞬间,几人面色齐齐难看下去,明明是大白天,后背却透心凉。 红封里装着的是一张张的白色纸钱。 风一吹,他们手里没抓住的纸钱就霎时往天上扬去,洋洋洒洒,阴风阵阵,片刻落了满地。 苏云凝眉看了半响,最后蹲在地上又一张张捡起来。 张朝脸都白了,“还捡什么玩意儿,多晦气。” 甘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有些换了重病或者快死的老人,为了借寿,会故意把钱丢在地上,等年轻人来捡。” “等他们收下了,借寿就成功了。” “那老太婆不会也缺德得不行……” 她说完却打了一个寒颤,头一抬,才发现刚刚救了他们的那个陌生男人定定看着他,神色平静,却让人察觉出几分危险。 甘倩声音渐小,懦弱不敢再出声。 尤黎的红封不在自己手里,在对方手上,他们都没有拆开看,他想了想,“这些纸钱,应该不是没用的。” “按照副本机制,我们刚刚过了那么危险的一关,npc不可能再对我们下手,而是会给我们一些奖励,这些很有可能是会用上的通关道具。” 苏云头也没抬,“没错,那个老嬷嬷还让我们去走亲,继续去讨这些红封,意思很明显了,她在暗示我们收集这些纸钱。” 王信不得不信了,“真有用?” 眼见三人都认命地蹲在地上捡纸钱,甘倩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照做。 尤黎一边等,一边看着周围,他看见什么,眼神一定,又因为在过去贫瘠的生活里很少接触过,有些困惑地下意识牵住身旁人的手,示意对方看,“那个是巴士的公交站吗?” 没得到回应,尤黎牵着人晃晃对方的手,抬脸去看,却见对方的视线停在他们牵连的指间上,片刻才道,“是。” “那我们去看看吧。” 这回换成尤黎在前面走,L跟在后面,他们已经离开很远,指缝也在慢慢变的两相穿插。 干燥又粗糙的指腹在把少年的手近一步包起来前停住,L没再往前走,在身后几人听不见他们谈话声的距离停下,他很平静地坦诚了两个字。 “是我。” 尤黎有些奇怪地停下来,茫然回身看他。 L松开手,用系统面板发送过去一条消息。 这是尤黎第一次在副本里接收到其他玩家的游戏,透明的系统面板几乎瞬间跳到他面前。 他看见了L的消息,简洁的二字——是我。 有几秒的安静。 L仿佛在这几秒里等待着终将会落下的审判,他在等上一秒还蜷在他手里的温度会一瞬抽离,他在等所有的亲昵都会这屏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呀。” 尤黎的眉眼弯了几弯,他对上L那双瞬间沉下,撕扯下所有伪装出的平静的眼睛。 它变得气势迫人,却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人,被这一句话就激得气息不稳,像吃人的野兽。 尤黎却一点都不怕,眉眼依旧弯着,很安静地说,“我知道是你。” 他的手瞬间被包紧,骨骼硌得生疼。 再抽不开。 第195章 港诡03 无事牌驱邪免灾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呀?” “每天都在用我的系统面板发消息, 你挂着电话陪我看东西的时候,他还会和你说两句话。” “你和我说下个副本是什么就是什么。” 尤黎没有见过L的真容,但他在看到这个副本的boss并不是他想的人, 反而在玩家之中出现了他熟悉的眉眼就已经隐隐猜到了。 他不相信真的会有互不相关的人愿意在副本里舍去一条命救他,除非是…… 他自己。 L静了几瞬,“什么时候猜到的?” 尤黎仰着脸,“趴在你背上的时候。” 很乖。 “我问你我在进副本前看了很多, 你没有反问我看的什么。” 公交站的车牌上给的信息不多,但聊胜于无,苏云捡完纸钱,重新和三人平分完后也带着人过来。 她过来的时候,那个陌生男人正抵着牌杆靠着,眼里没什么情绪, 收敛了迫人感后,周身又静又沉。 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外套, 垫在了尤黎屁股底下,他坐在地上,手指拨动着地上的小石子, 撑着下巴等他们来。 不用开口, 两个人的气氛也诡异的相融。 见他们来了,L就伸出一只手,让尤黎扶着起来,边俯身捡起地上的外套, 拍打干净, 又用干净的内侧擦拭人刚刚摸脏的指尖。 尤黎一边等他给自己擦手,一边问,“一共有多少张纸钱, 每个人拿的份量是一致的吗?” 苏云看着他们,这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却有无言的默契,“每人十张。” 她说完抬头去看一边的巴士站牌。 看完一面后又抬手转到下一面,三面都转完,又重头开始看,反复看了几次,才皱起眉道,“有点不对劲。” “巴士的班次时间完全是和现实里反着来的,第一班会在凌晨十二点抵达,之后每二十分钟一班车。” “最后一班是凌晨五点。” 尤黎,“恰好是天亮之前?” 甘倩,“我们不会要在这里一直等吧?” 无人出声回应。 日头已完全落下,现在没了太阳,落日后气温降得飞快,能卷着纸钱吹飞的风一阵未落。 没有正常能见的晚霞,整个天都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阴,很快,这点阴也会被夜晚的黑暗完全取代。 几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头顶是密密麻麻的棺材房,过堂风冷得出奇。 “这个时间很不吉利,天亮前的一个小时是全天阴气最重、鬼气最盛的时候,” 苏云面色难看,“公会并不是玩家建立的,而是游戏,加入什么类型的公会,就会进入什么类型的副本。”她好一会儿才道,“我进过很多这种副本,在天亮之前……” “恶鬼会用无所不企及的手段将你留下。” 天黑了。 几句话的时间,夜就已然悄然来临,只余下他们头顶上巴士站里微暗的黄灯。 在黑暗里极度的亮眼,如同一盏指示明灯,标明了味美至极的食物在哪——他们六个人就在这。 尤黎难以察觉的异样在天黑之后越发明显,从他被选中乩童,从他放下那根剧烈敲击的木架,从他离开那个阴暗狭窄的水泥房。 从他趴在L的背上,被带着走下只余一人通行的狭窄楼梯间后,他就能感觉到…… 他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跟着他。 尤黎意识到的一瞬间就毛骨悚然,可他不敢回头,闭上眼却会想起他坐在那张红色的塑料椅上,眼角的余光在骤明骤暗的电灯下看见的惊怖一眼。 垂在两袖下的青白十指悄悄扶在人背上,挨着椅子的红裙却空空荡荡地晃。 下面没有脚也没有影子。 苏云,“而且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嬷嬷让我们去哪走亲,”她的眼睛直直看向尤黎,说出口的话却瞬间让甘倩几个人起了鸡皮疙瘩,“我们很有可能需要你这个被选出来的乩童。” “让鬼上身,为我们引路。” 这也是他们明明知道鬼选了谁,却还愿意六人一起同行,因为既然选出了乩童,副本就不可能让它毫无作用。 尤黎没有回头看身后的L,他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好,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引路。” 苏云松了口气,“你放心,要是你出现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我们会把你绑起来,带着一起走。” L这时才开口,“不用,我会看着。”他再重复一遍,“不用绑他。” 尤黎在病院住了这么久,已经习惯束缚带的控制,他想往下点的头停住,怔了一下,仰脸看向L。 L低沉着声,用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气音道,“不绑你。” 苏云的好意对张朝三人算是一种负担,副本里人心冷漠,物尽其用完,没人会在性命相关的时候还想着救另一个人,见此甘倩更是松一口气,三人都没异议,苏云也不能再说什么。 苏云,“还有这些纸钱……” 尤黎,“应该是我们上了巴士后的买票钱。” 苏云,“也不知道这些纸钱够我们坐到哪个站点。” 两眼摸瞎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来。 甘倩忍不住道,“活人用纸钱,我们这上的什么车,冥车吗?” 王信,“是冥车也得上啊。” 站台旁的椅子不多,留给了两个女生,尤黎有些困了,他披着L的外套,靠在人的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L陪他一起坐在地上,在尤黎睡着的时候他在静静守夜,看一眼靠在他肩上的人。 这件不厚的外套构筑出来的小空间,挡了阴风,挡了所有人的目光,它仿佛给了尤黎无限的安全感,他不用再怕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他,也不用再怕什么时候会履行乩童的责任。 他睡在里面,什么都不用再担心。 为了不在之后正常的入睡时间犯困,其他人也纷纷多作休息,养精蓄锐。 守夜人轮流换了个遍,只有L始终八风不动。 巴士站牌上的起点是佛中街,一路站点似曾相识,不像现实世界里金碧辉煌的维港,反倒像上个世纪用人命填出来的九龙城寨。 苏云看过去时,那个男人依旧坐在夜里,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眉峰低垂,指腹间燃着半截雪茄。 胸下坠着一块黑玉,星点火光靠近时,才会透出一点极深的绿,无事牌驱邪免灾,玉中帝王,墨翠更是。 这么三缄其口,气势凛冽的一个人,却会在烟灰即将烫到手上时,依旧会优先为身旁人提起掉落的衣襟。 他也不抽,雪茄快燃尽时,才抬手扯下这块黑得发沉的墨翠,将黑绳套到尤黎细细的脖颈间。 万幸没将人闹醒。 子夜到了,吵醒尤黎的是一阵阵凄婉悲凉的泣声,他迷迷瞪瞪抬起脸向后看时,却什么都没看到。 巴士站依旧只有他们几人,此时静得出奇。 尤黎后知后觉,那是一阵只有他能听到的鬼泣,现在又没了,惊惶之间,却有人抬手覆上他整个耳侧。 L的声音透过手掌传进他耳里,“没事。” 那鬼声又低低泣了两下,哀哀唤了两声疼,满腹怨言般,呵气如兰,鬼话连篇。 才刚入子夜,她的阴气就重了一层,不像先前天暗之后只隐隐让人察觉她的存在,现在却已然能叫尤黎听见她的话。 “我断了只手,都阻不得你二个耍花枪,咁烟烟韧韧,早话我知……” 后悔溢于言表。 “我不过在你手上划了几道白,他就要我自断一手,他早点来,我见了这座杀神,哪还敢造次。” 见尤黎一个字都听不懂,索性这乩鬼又换了个调向着她想杀的乩童诉苦,似嗔似怨。 “你男人好大的气性。” 第196章 港诡04 是你吗 尤黎的耳朵一瞬间烧了起来, 冒着热气,带着点半知不懂,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这句话仿佛将他一瞬间拉回荒漠副本里。 想起了副本设定的那个身份卡, 想起了在旅馆二楼那个狭窄闷热的房间,他当时一直以为L也是个npc。 在无数次的轮回里,那些肮脏不堪的混乱,尤黎都以为对方会忘记, 在每次新的轮回里都不会记得。 他坐在那个又高又小的窗户上,019一次比一次过分,门也一次又一次被同一个人推开、打断。 直到现在,在巴士的站台边,尤黎才骤然反应过来,L是有记忆的, 每一次他都看见了。 看得一清二楚。 眼泪,哭声, 牙印,磨红……很多。 尤黎闷着呼吸,“我醒了。” L“嗯”了一声。 仿佛他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女鬼的话, 也没听过看过那些存在回忆里的事。 尤黎也只能装没听见,以他浅薄的知识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和鬼说话,会被鬼话所迷。 他又偷偷去看L的神情,对方眼神平静, 没看出面罩底下会是什么表情。 尤黎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很淡的橡木味。 是雪茄身在指腹来回碾过太久的残留, 在冷风中燃尽的余灰,不致瘾也不刺鼻。 尤黎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听见L问他, “冷不冷?冷就披着。” 他摇摇头,把外套还给人。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脖子有点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挂着一块没有任何纹路的牌玉。 尤黎攥在手里摸索了一下,有些懵。 L低声,“好好戴着。” “这是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是也不会和他说,尤黎点了下脑袋,每次都这样,荒漠副本里他跳下去时一声不响地给了他两个道具,出副本后告诉他下个副本的信息也不会直说。 总是这样。 对他的好从来不会说。 苏云,“巴士来了。”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齐齐看去。 尤黎被L从地上拉起来,也跟着看过去,那辆红色的双层巴士从空无一人的黑暗中驶来,没人看见它是怎么来的,仿佛凭空出现在了街道上。 车内泛着幽绿的微光,透过昏暗的车窗,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尤黎和他们一起,几个人站在零点的公交站台上,一手拿着红封,一手拿着纸钱。 红白交错,身前是幽绿的巴士。 他们排队上车。 尤黎眼睛都不敢乱看,他和L就将将错开半步,指头紧紧攥着人的衣角,根本不敢松开。 另一手握着身上的无事牌,不停地深呼吸。 苏云排在最前,她懂得最多,也不怕,依次是张朝,王信,甘倩。 尤黎站在倒数第二位,L殿后。 巴士门开了后,几人一个接一个地上车,尤黎上去之后的第一眼就往司机的方向看。 看清的一瞬面色霎时白了。 驾驶座上没有人。 他定了定心神,把纸钱塞进投币箱里,又看向后方的位置上,整座巴士上除了他们都空无一人。 苏云几个在找位置坐下,尤黎还没来得及看全就听见一声呼喊。 张朝,“谁能来拉我一把,这座位也太冰了,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离他近的王信顺手就帮了一把。 甘倩也喊道,“这位置肯定有问题!我一坐下来我的腿就跟被冰住一样。”她坐得时间没张朝久,几次三番地挣扎下,连滚打爬地倒在地上。 仰倒在地时不知看见了什么,面色惨白,几下都没爬起来。 苏云皱起眉头,连忙快速走过整个车厢,她俯下身,用手掌一个一个触摸过椅背。 尤黎看着她的动作,也伸手摸了摸就近的一个座椅,刚触上的一瞬间就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那股阴气直窜进他身体里,从指尖蔓延至人心,浑身的血液都一瞬冰住,寒气入脑后,仿佛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冻住。 会死。 坐在这上面所有人都会被这鬼气冻死,尤黎这时才听到甘倩在说什么。 她在说,“这些空位上都有‘人’坐了。” “我看见了,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上面有个模糊的影子,青白的。” “我们坐了它们的位置。” 毛骨悚然。 “等等,你们用手摸一下,有些位置不冷,有鬼气入体的位置不能坐,但还有一些是空位。” 这个是冷的,那下一个……尤黎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有一只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将他带离至原位。 所有人都在忙着找空位,对方却仿佛一眼都不用看,尤黎晕晕乎乎之间,就被他牵到一个位置前。 尤黎看了看,抿抿嘴巴,发现没有人发现L的小秘密后,就赶快坐在了里面, L落坐在他身旁。 但等所有人都坐好后,巴士依然没有启动,反倒是车内的寒气越来越重,尽管尤黎穿了一件外套,都有点冷。 越等越着急,在漫长令人窒息的死静中,突兀地响起“叮”的一声。 苏云低着声,“是刷卡机响了。” 甘倩看向在他们上车后依旧大开着的巴士门,“什么意思?” 意思是除了他们现在还有“人”在上车,巴士上的空位越来越少,鬼气越来越多,‘人’越来越满。 直到塞无可塞,挤无可挤,巴士门才晃晃悠悠地关上,开始缓缓向前行驶。 但肉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而这些‘人’,很有可能刚刚就和他们挤在站台旁,甚至排在他们后面。 巴士内越来越冷,连张朝和王信两个大男人都冻得面色青白。 尤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要他攥住手里的玉牌,身周的寒意就好像驱散了。 不止不冷,还暖得出奇。 生物钟让眼睛睁睁合合,巴士穿过午夜无人的街道,尤黎乖乖坐着,这次没有乱靠在别人身上了。 但他会偷偷看身边的人几眼。 看完就跑,看完就跑。 一边想为什么他不和自己说话。 一边想为什么他们之间那么疏离。 像两个陌生人。 L似乎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在想什么?” 尤黎是个很诚实的乖孩子,他抿着唇,想了想,还是静静靠到人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副本……我被绑在椅子上的时候。” “给我松绑,擦、擦那里的人是你吗?” 用湿纸巾给他擦留下古怪气味的腿肉,又埋在他身上闻,最后把他抛上车的人,是谁? 少年的气声随着呼吸一同钻进人耳膜里,温热,似乎还磨着里面的臼齿,很不好意思开口问,却又这么问出了声。 指头都蜷在了椅面上,紧紧缩着。 湿黏的眼睑下垂着,仿佛不管听到什么回答,都不会很在意。 直到L低低吐出一个字,从胸腔里振出来一般,很沉。 “是。” 尤黎的手一下缩紧了,他好久都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没人再开口了。 尤黎别过脸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又不敢看了,外面黑漆漆的,眼睛又低下来,看脚底也不敢,怕会看见什么脏东西。 仿佛眼神一下子不知道放在哪里一样,也不敢看L,一点慌乱无措,抿着嘴巴,不出声。 “是”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他做坏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尤黎想了想,又推翻之前的话,好像也不是坏事。 确实是帮他擦干净了,一点味道也没有留下来。 尤黎又忍不住抬头,发现L已经靠着座椅闭上了眼,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下一个想开口的问题又只能埋回心里。 有点热,有点闷。 第197章 港诡05 封门房 巴士开开停停, 过了不知多久,尤黎周身又骤升阴气,座位又开始发冷。 他问L, “我们给的纸钱只够我们坐到这里?” L并未出声,下一秒苏云的话率先出来。 “应该是到了,这位置不让我们继续坐了,而且车停了, 下去吧。” 几人有惊无险,陆陆续续地下车。 又是一栋新的筒子楼,尤黎本来站在最后,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扫向他。 尤黎立刻明白了,朝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女鬼轻声问,“乩神, 乩神,请问你可以帮我们指路吗?” 王信脸刷地都白了, “你在和谁说话?” 尤黎想了想,委婉道,“她一直跟在我们身边……” “不过现在刚过零点, 鬼气不重, 她也只能在我耳边说说话。” 王信又松一口气,这下没人开口了。 只剩下尤黎耳边冲天的怨气。 “原来你能听见我说话。”乩鬼阴测测地笑了一下,“指路?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尤黎便发觉自己的肩背上被人拍了一下。 尤黎立即想回头看, 又冷不丁想起来他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背后并没有人。 那是谁在拍他? 尤黎只觉一股凉气直窜头顶,他想起进副本前看过的影片,人的身上有三把火, 左右两肩各一把,头顶一把。 若是被鬼从身后拍了肩膀被惊住,这三把火就会灭掉其中一顶,阳气衰弱,轻则财运破灭,重则精神恍惚,大病一场。 要是回了头,他肩上的火又会再灭一把。 “小乩童,你叫什么名字呀?”乩鬼在他耳边嘻嘻笑着,“你不告诉我的名字,我怎么上你的身呢?” 尤黎眼尾的余光看见了自己的肩上仿佛在搭着一只青白瘦弱的尸手。 那只手又移到他的右肩。 尤黎紧紧闭着嘴巴,面色白了几分。 苏云的声音离他很近,“她说什么了?” 尤黎怔怔的,“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苏云趴在他耳边,“不能说,尤黎,千万不能说。” 尤黎下意识道,“好。” 女声在他耳边笑嘻嘻道,“你没听说过,鬼叫人千万不能应吗?” 尤黎,“我没有应——” 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苏云为什么会在他后面,乩鬼轻轻在尤黎右肩吹了一口气, “呼”的一声,尤黎只觉半边身子发麻,他面色瞬间苍白到看不出血色,仿佛一点人气都没了,张开嘴就吐出一股股寒气。 “哎呀呀,三火灭二。” “再灭最后一把,我就能上你的身了。” 它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它本来就知道,它在骗他。 毛骨悚然。 请鬼上身后会发生什么? 他会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里吗? 他会死吗? 它又问,“你需要我上身吗?” 乩鬼奸诈狡猾,鬼话连篇。 不能应,绝对不能应,但是不让它上身指路,他们根本不知道往哪走,天亮前就得离开这里,一分一秒都耽误不了。 那口阴气已经幽幽来到他的头顶,待他出声,就会一口吹灭。 尤黎深吸一口气,“不,我不需要。”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L在一边定定看着自己,手背紧绷,听见他开口说话后,才缓缓将绷紧的肌群松懈下。 眼里浮出很淡的笑意。 尤黎抬起眼看向众人,“不用它上身来为我们指路。”他说,“找土。” 苏云难得糊涂,“什么意思?” 尤黎看向她,“我们再扶一次乩。” “它选了我作乩童,再来一次,乩童也一定会是我,我们这次不问乩童是谁。” “我们问,路在哪。” 筒子楼边上就栽着一棵榕树,半夜一点,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一群人蹲在路边挖土。 张朝和王信爬上树掰了一根分着两叉的树枝下来,他们将一张张红封铺在平整的柏油路上,用手捧着沙土盖在上面,将那根树枝抵在沙面上。 尤黎跪坐在地上,“开始吧。” 甘倩嘀咕着,“这样真的有用吗?” 话是这么说,她和张朝王信三人还是拿手捏住了沙土下露出的红封边缘。 苏云和尤黎依旧把着树枝。 “乩神乩神,我们有话要问。” 阴风骤起,六人头顶的榕树瞬间沙沙作响。 沙土却诡异得并未被风吹动一丝一毫,根本没有被粘粘起来的红封却兜住了整个沙土,凭空浮在了地面上,细微地晃动。 这里黑得他们看不清彼此,只能靠声音分辨是谁在开口。 尤黎手里的树枝开始不停砸向沙面。 苏云第一个开口,“乩神乩神,还是你吗?” 乩鬼脸都青了,不是她还能是谁,她掐着尤黎的手腕用力在沙面上写字—— 沙面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去看,五个人头挨着头,瞧得入迷,若是一砍刀转下去,估计谁都反应不及,瞬间都会人头落地。 ——是。 王信慎之又慎,“乩神乩神,你会说谎吗?” 乩鬼恨恨写道——会。 张朝,“乩神乩神,你上句话是真是假?” 乩鬼写字的手开始停顿,片刻——真。 甘倩,“乩神乩神,你同我们说真话又怎么能算作撒谎,还是说你上一句是假话?” 乩鬼握着尤黎的手开始犹疑,连敲着沙面的树枝都迟缓下来,许久——是。 尤黎轻轻开口,“乩神乩神,既然你四问为真,三问为假,二问亦为假,你不会说谎,你是个好乩神。”他笑起来,“请你告诉我们。” “我们下一个红封该去哪里讨?” 乩鬼反应过来后脸霎时绿了,阴晴不定半响,榕树被突然的狂风大作刮得剧烈摇动,树枝在沙面上疯狂乱化。 也不知它无能狂怒了多久,才忍无可忍地在沙面上留下几个字。 众人定睛一看——4-404。 苏云一看清之后就立马翻脸,“乩神乩神,我们已问完吉凶,若要离去,请将木架抬于箕面。” 苏云在自己说完的一瞬间,就立即伸手把树枝折断,张朝王信和甘倩三人甚至预判了乩鬼会抬起红封沙土追着半断树枝冲去,他们三人瞬间朝前趴去,死死将沙土压在身下。 向下落的树枝让尤黎抓在手里,即将戳穿他们三人的脑袋时,被尤黎迅速往旁边一扔。 乩鬼咬牙切齿,“该死,你们该死!!!” 尤黎耳膜都快被她叫破了,又忍不住弯起眉眼,在黑暗里听见了其他四人纷纷松一口气的笑声。 他第一时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L。 L低声道,“很棒,起来吧。” 尤黎伸出手,被他从地上拽起来。 他们又把红封收集起来,一一分还,才向漆黑无光的筒子楼排着队前行。 楼梯依旧只允许单人通行,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就能碰到墙壁,极其狭窄。 空气里还隐隐有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甘倩年纪不大,少女的声音在楼道显得格外空灵,被向上传得很远,还隐隐有着回音。 她完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栋公租楼静得仿佛无人居住,死气沉沉,像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封存已久。 “我们手拉着手走吧。” 苏云没想一会儿就同意了,“行,太黑了,以免走丢,我在最前面摸着墙,数我们到了第几楼。” 张朝,“还是按照之前坐巴士的那个队伍?” 王信,“我没异议。” 尤黎把一只手伸向前,他记得他的前面是甘倩,甘倩的手很凉,他被冻了一下,牵住手后,又把另一只手往后伸。 后面是L,很快。男人粗糙的掌心包裹住他。 是热的。 尤黎一瞬心安下来,队伍开始慢慢在楼梯间向上挪动,他偷偷和后面的人咬耳朵,“它好像很生气,都没有说话了。” L抬手,把他的脑袋挪向前,“小心脚下。” 尤黎,“不会摔倒的。” 但到底还是静下来,屏住呼吸慢慢向上走,一层又一层,他听见队伍的第二个人开始说话,“地上那层应该算一楼吧?” 队伍的最前方传来回应,“应该。” 每走过一个楼梯间,在楼道的转角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刚好到头的高度但也多亏这个小窗,能让外面暗淡的月光照进半点。 尤黎排在后面,能在黑暗中看见一张又一张的人脸轮流走过那个小窗下。 每张人脸都被顶光照得白了几分,他下意识一个接一个地数,第一个是苏云……1、2、3、4……第五个是他。 最后是L。 他们手牵着手,又爬过一层楼,筒子楼外的小窗上也略过他们每人的脸,有高有矮。 如果有人站在一楼外的底下向上看,就能看见他们从二楼的窗后一一走过,又来到三楼的窗户后游魂般一一过去,等啊等,等到他们的人脸出现在四楼的窗后。 十分钟后,他们的身影又从四楼的窗户前一一出现,一遍、两遍、三遍…… 每隔十分钟,都能从四楼的小窗后看见他们, 不是鬼打墙。 他们在有意识地绕着四楼转,从楼道的这边绕到另一边,苏云不得不从背包里拿了一根蜡烛,点燃照明。 烛身通红,被拿在L手中,苏云请他放在尤黎眼前。 乩童毕竟是最适合找路的人。 他们又回到四楼的起点,重新向前走过,尤黎空不出手,只能用手背和身体挨过粗糙的水泥墙,滑过冰冷的铁门,他闻到墙面上老旧阴湿的潮味。 这栋楼的年纪似乎很大了。 尤黎一扇一扇门的数,“1、2、3……4——” 他抬起头,去看门上的数字,“405?”有一瞬茫然地问,“为什么是405呢?” “404去哪了?我没有数错,你们应该都听到了,我只数了四扇门。” 苏云,“继续走,我们每过一扇门,就看一眼门牌号,看看后面还有没有缺失。” 尤黎呼吸都快在漆黑里窒住,“好。” 每一层的公租屋一共有24间,401正对着424,除了404没有一扇门缺失,他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走了十遍,都没在第四楼找到404在哪。 太黑了,除了蜡烛的一点红光,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尤黎贴着墙走过时,总觉得身后空得可怕。 第十一遍,他数到四时,尤黎身旁的甘倩突然叫住他,“等等,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数到3时,都会停顿一会儿才到四。” “但你数前三扇门时都没有这个停顿。” 红烛下的甘倩,脸上有种诡异的红光,又极度惨白,她盯着尤黎作出决定,“我们回到起点,再来一遍。” “这次我们数从第一扇门走到下一扇门时,我们走了几步。” 他们六个人牵着手,又从401开始向402走,齐齐在心里开始默念。 尤黎停下脚步,“402到了。” 最后面的苏云道,“四步?” L排在第一位后,他们的步子就迈得大一些,没人有异议,尤黎又开始向下一扇门走。 没多久他又停下,“403。” 张朝,“这次也是四步。” 尤黎深呼吸,开始向404走。 直到再次碰到铁门时才停下,他出声,“405。” 甘倩转过眼珠,“八步,这次是八步。”她的眼睛看着尤黎,“我们往回走,走四步就停。” 又变回苏云带头走,她刻意把步子迈得和刚才一样大,L将他眼前的蜡烛拿走后,尤黎几乎是贴着墙走,他的眼睛都快贴到粗糙的水泥白墙上,甚至能闻到墙面上老旧阴湿的潮味。 冰冷,凹凸不平。 凹凸不平。 苏云停下脚步,她问尤黎,“你看见404了吗?” 比尤黎先一步出声的是甘倩,“蜡烛,蜡烛拿过来,贴着墙照。” L很快就将蜡烛举过来,从高于尤黎头顶的位置,一一略过墙面。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盯着红烛光照到的地方,但还是太黑了。 尤黎的眼睛几乎都快睁得酸涩,才骤然看出面前这堵墙面上白与白之间有细微的缝接处,很不自然的过渡面。 他和墙面挨得更近了,才勉强看清。 仿佛他面前本来就有着一扇门,只是后来又被水泥和砖头赌上,他听见甘倩在他左手边说,“找到了,找到4404了。” 少女的声音俳佪在漆黑的楼道里,飘得很远,又近在尤黎耳边,她说,“这是封门房。” “铁板封窗,砖头封门。” “这间房以前一定出过事,邪得很,才会被这栋楼的人用水泥封了起来。” 而尤黎此时就站在原本的那扇门前,他贴着封门的水泥墙面,后知后觉,那股隐隐作祟的霉味,来源于砖头缝后的404房间里。 第198章 港诡06 无魂之人 “死过人?” “死人算什么稀奇事, 值得这样大动干戈,这间房肯定闹出过不少事。” “这么邪门。” 尤黎手脚冰凉,连甘倩什么时候将手抽出来都没发觉, 他仿佛被眼前的水泥墙魇住。 过了许久才骤然提起一口气,猛然呼吸起来,僵硬地倒退几步。 被吓坏了。 如果这个时候是别人,不管是谁都好, 恐怕早在尤黎进这栋筒子楼之前,在他进到四楼之前,都会教他怎么做。 再不济也会在他和水泥墙贴上前就帮他隔开,最少最少,也会在刚刚捂住他的眼睛。 但L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站在那,在尤黎后退的时候, 能摔在他身上,再伸出手将人扶稳。 尤黎回过头, 望进一双又黑又沉的眼,鼻尖那点阴湿的霉味儿突然被一股雪茄醇化后的木屑味替代。 他整个人都在这一秒松软下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一瞬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的心安。 又在心里问自己, 在刚刚他们耍乩鬼玩的时候, 如果L不在,他敢这么做吗? 还是敢的,但肯定会犹豫很久才能下定决心。 可L停在那,无疑在向乩鬼彰显着一件事, 不管尤黎做什么, 他都会兜底。 乩鬼为什么这么怕他?他为什么和那位阿嬷这么熟悉?他不是第一次进这个副本吗? 他都经历过些什么? 他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尤黎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在他们六人纷纷松开手的时候, 他和L的手也在黑暗中松离。 尤黎在黑暗中看向自己变得空空的手,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点被包裹的温度。 他的指尖蜷缩一瞬,又垂了下来,不再看着L,而是看向甘倩苏云他们。 “为什么这么说?死过人的房子还会住人吗?”尤黎在这方面上的常识很是稀少。 苏云,“副本里我不清楚,但在现实里,这片土地寸土寸金,而凶房的租售比会让不少人趋之若鹜。”她说,“能凶到用水泥封门这种程度,这间房的每任租客恐怕都遇见过事。” 红烛被风吹动,火苗不停摇晃。 甘倩的脸越发白了,“哪里来的风。” 张朝,“问题不是我们要怎么进去吗?” 王信,“总不能砸墙吧?” 苏云,“这是水泥,不是木板,我们回一楼看看404的窗在哪?是用什么封的。” 甘倩幽幽道,“这么黑怎么看得清,你们不会要爬楼吧?” 你们?尤黎隐隐觉得她话有些奇怪,他摇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他往右看看,拉住L的手臂向前走,鼓起勇气在405的房门上敲了敲。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尤黎和苏云对视了一眼,见对方点头,才对队伍里的张朝和王信说,“你们试试能不能把门踢开。” 甘倩,“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没人?”她轻声,“万一里面住的是鬼呢?” 尤黎分析道,“凶房都被封了起来,旁边的房间应该也不可能有人敢住。” 甘倩摊手,“哎呀呀,真有道理,那你们踹好了。” 尤黎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甘倩满面是笑,眼睛却不知道怎么有点下三白的恶相。 他给张朝和王信让出位置,离405远了一点。 这种老旧的房门就算是铁做的,锁芯也已经腐朽锈化,他们两接连踹了几脚,巨大的响声响彻整个四楼,骇得几人心里都狂跳不安,开始束手束脚起来。 最后还是张朝咬咬牙,狠狠心撞了上去,一下就将门撞开。 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尘封已久的灰尘味儿,甘倩跟着他们之后进来,顺手开了灯。 尤黎眼前一亮,被刺得闭了闭眼,再睁开就把这个狭窄得一览无余的公屋看光了,什么都没有,租客早就搬去已久,只剩下一些棕黄的木质家具。 窗子用的彩玻璃,蓝黄交错,上面是厚厚一层油污,格子地砖上也是厚厚一层灰。 苏云指挥他们把那张实木做的厚桌子搬过来,踩到上面之后,才去将窗户往上推。 她大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借着405的灯光,往左边的404看,很可惜,404的窗户是用铁板封起来的。 苏云眯起眼,想看看那些铁板也能不能砸开,她一边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玻璃里的倒映,甘倩就站在她下面,缩小的身影映在蓝色彩窗里,泛着一种阴森又扭曲的暗蓝光彩。 被惨白的灯光照得仿佛不存在现实中。 苏云怔了一下,有一瞬间看清了甘倩抬起来的手,下一秒,却什么都没看见,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却突然从身后听见一声人体撞到桌子边缘的磕碰声。 回过头,才发现是尤黎突然伸出手挡了甘倩一下,神色很紧张地盯着她们看。 甘倩,“你推我干什么!”她愤恨道,“我腰都青了,你不会被乩鬼上身了,要害我和苏云吧?” 张朝和王信的面色一下变了,警惕地盯着尤黎看。 尤黎张了张口,有些怔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也很无措,想说些什么却看向了苏云,很紧张的,“你没事吧?” 苏云从桌子上跳下来,“404的窗是用铁板封的,封得很死,我们能爬过去也撞不开。”说完就看向了甘倩,“你刚刚什么意思?” 甘倩却说,“你们想进404吗?” 苏云暴喝,“你刚刚是不是想推我下去!”她厉喝完又很平静道,“我看见了。” 苏云问她,“你才是乩鬼吧?” “你从什么时候上得她的身?” “扶乩结束的时候?” 乩鬼用着甘倩的身体很无所谓地笑嘻嘻道,“被发现了呢。”她说完,甘倩整个身体就瞬间软了下去,面色惨白地紧紧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不止甘倩一个人面色发白,几人脸上都有些后怕,尤黎在发现刚刚在黑暗里和自己一只手牵手走的是一只鬼时,唇色都白了几分。 因为此时乩鬼正趴在他耳边问,“你们很想进404吗?” 尤黎转过脸,却只能看见一团空气。 苏云,“她说什么了?” 尤黎抿着唇没出声。 乩鬼笑得花枝乱颤,声音一下从天花板上传来,一下又从尤黎背后响起,“我教你呀。” “你只需要向我这样,进去。” 一下又从躺得笔直的甘倩身上响起。 “又出来。” 一下又从尤黎的身前发出。 “人嘅肉身入唔去,灵体冇问题啊。” 肉体凡胎进不去,灵魂可以。 尤黎隐约听懂了,干巴巴地望着所有人,“她让我们……我,让我用灵魂出窍的办法,进404。” 苏云,“不行,万一她趁这个时候上你身怎么办?” 乩鬼蛊惑道,“你脖子上的无事牌凶得很,我进不了你的身。” 尤黎没上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乩鬼没出声,过了会儿,才用普通话慢悠悠打着商量,“你让我吸一口,把我断的手接回来。”她似乎在咕咚咕咚咽着口水,活像一只恶鬼,“你知唔知你鬼好闻。” 她见尤黎不知所以,才开口解释。 “唐憎肉你听说过吗?” 太香了,太香了,香到乩鬼愿意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都想赌一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特殊的人。” “真稀奇,你旁边那个男人长得和你差不多,却是个无魂之人,但偏偏你,你的魂……很特殊。” “就像怎么吃你都不会少的样子。” 尤黎下意识看向了L,不能思考地想着这句话的意思,无魂之人?是什么意思? 他这么想,也问出了口。 乩鬼的语气玩味儿起来,“你不知道?”她绕着尤黎转圈,不顾L越皱越紧的眉头,猜测道,“你对你男人似乎很不熟?” “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他的过往。” “前世今生,应有尽有。” “你同不同我做这个交易?” “鬼话连篇。”L平静地低斥一声,他锋利的眉眼中显出半点不宜察觉的凶相,语气隐隐含着威胁,“我会把你断的手接上。” 这个交易也很划算,光靠乩鬼自己,也不知道要吸食多少人气才能补上这道伤口。 她的目光在这两人中游离,似乎确认着谁才是话事人,最后才定在尤黎身上。 老婆是天,老婆是地。 乩鬼问,“好不好呀小朋友?” 又说上了奇怪的语调,尤黎听不懂却也知道她应该在问自己的意见。 苏云他们看着直直倒在地上,像个僵尸一样手脚紧闭的甘倩束手无策,这几人也听不见乩鬼的话,听得糊里糊涂,没多久就看见尤黎也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那个救了他们一把的男人瞬间伸出手将人接住,片刻,又把昏过去的少年背在了背上。 两条细细的胳膊就这么搭落在他脖颈间。 少年青涩又美好的面庞枕在他肩颈一侧,似乎只是沉睡过去,绵热的呼吸细细密密。 真正的尤黎却已经飘起来,有些新奇地坐到了他的另一侧肩膀上。 他的灵体只是暂时脱窍,还是跟人世间的土地连着根的,现在两只脚都没有鞋,裸露在外。 赤条条的,小巧又灵动,垂下来后,位置刚好地抵在L的小腹下方,脚跟松松软软地踩着。 所有人都看不见,L却是有触感的。 他右边是尤黎昏迷的身体,左边是尤黎透明的魂体,一边是睡熟的脸,一边是绵软的腿肉。 很是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眉眼。 尤黎轻飘飘骑在他身上,眉眼细微垂下来,看L神色沉沉,仰脖跟他无声对视 片刻,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你是GM吗?” 第199章 港诡07 Game Maste 尤黎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是从019的口中。 他当时问过04,04却什么都没说。 回到系统空间,尤黎背着他偷偷用面板搜过——GM, 游戏管理员。 全称是Game Maste。 在现实世界里,GM是游戏公司为了保证游戏品质,让玩家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享受、投入在线游戏而雇佣的游戏管理者。 什么样的人会比系统还清楚他下一次会进什么副本, 尤黎想了很久,一直到他看见L的那一刻,仍旧在想。 L没有出声,尤黎催促般,下意识晃了晃脚,他现在轻飘飘的, 没有重量,做完逾矩的举动甚至自己都没察觉。 脚跟抵在紧实的腹下方晃着磨了一下。 除了L没人能看见他的动作, 连乩鬼都已经飘进404等尤黎进来了。 苏云几人只能看见那个沉默的男人,骤然抬了抬手臂,五指绷紧一瞬, 又慢慢落在他肩膀上方的空中。 仿佛有谁坐在那上方, 他把着人的腿,以免对方晃着掉下来,护了不到几秒。 又把手放下,指根圈在左腹前的空中, 像攥住了什么。 “别动了。” 拿人没办法的语气。 尤黎的脚踝被牢牢圈住, 又看见L单手把背上自己的身体挪到正面来,明显一手一个顾不上,背着不方便, 只能将他的身体面朝下地扛在了肩上。 L问他,“你想怎么进去看?” 尤黎抿唇,有些不高兴,闷了一会儿还是指挥道,“你离墙近一点。” L便往墙根走,将尤黎送到405和404隔着的那堵墙前,“够了吗?” 尤黎坐在他肩上,直起身,手心撑到墙上,临到头前还是低下来看了一眼,有些不安,“里面是什么?” L低声,“没有什么。” 尤黎瞬间松了口气。 他甚至没有多犹豫半分,眼睛一闭,就把上半身探进墙那边的404里了。 浑然不觉自己现在有多奇怪。 L能看见魂体,却透不了视,404的水泥墙立在他面前,阴冷又坚硬。 他稍微抬眼,就只能看见尤黎的半边身体。 从腰部以下直到因为害怕,有些蜷缩起来的脚趾,L已经松开了人瘦小的踝骨,重新把在少年的腿肉上。 透明的灵体就坐在他的臂膀上,肩膀就这么宽,尤黎就算再怎么青涩,没怎么见过光。 也还是个有着正常体重身高的小男生。 绵软的腿近乎蹭在L的面上,挨得很近,下半截身体坐在人身上,被宽大的掌心又护又托。 看不见上半身在做什么,只能看见卡在墙里的半截腰肚,还有鼻息中一点很细的体香。 只有离得这么近,这么近。 才能闻得一清二楚。 L闭了闭目,突然仰着脖,很重很沉地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抑制住了漫上心头的雪茄瘾。 他不能侧过面,因为另一边也是同样的煎熬,昏倒的少年身体在这一瞬都显得触感明显,接触面宛如千根针刺。 只能生生忍过。 他看向前方,看向面前这堵坚硬到不是灵体,完全能将活人卡死的水泥墙。 他看不见,却像能看见。 404墙角处被封存了不知多久的那个佛龛,就这么隔着一堵墙,和站在405里的这个男人对视。 上面的木头都已朽化,香灰上插满燃尽后的线香短烛,妈祖像端坐其中,神上落灰。 红木佛龛前是遍地的白纸钱。 佛龛里是神性,佛龛外是人性。 一如此刻,它和他相互对峙。 噤声。 尤黎在睁开眼前已经把这几天在系统空间看的所有鬼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突脸,睁眼杀,怕得眼睑都在颤。 睁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只能看见一个仿佛祭祀现场的场地。 尤黎仔细看了看那个佛龛,又发现这个铸铁佛像前放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坛子。 不像骨灰坛,倒像一个汤盅。 里面放着什么?是吃的吗? 祭品?是给神吃还是鬼吃? 还是给人吃。 时辰未到,乩鬼还不能化形,即使在现在灵体状态下的尤黎眼中,仍旧是一个若隐如现的鬼影。 像一团人形状的红雾,站立在佛龛前。 鬼向神三叩九拜。 乩鬼仿若没有骨头,它向妈祖像拜完,柔弱无骨般将自己的一只手塞进了汤盅里。 随后是整条手臂、一颗头、再到上半身。 尤黎眼睁睁看着它像婴儿般萎缩,仿佛也听见了骨头咯吱咯吱掰折的声响。 亲眼看着一个成年人塞进了一个巴掌大的汤盅里,那团红雾将半开口的瓷器塞得满满当当,隐隐约约还没看见被曲折起的人形。 尤黎听见乩鬼发出了一声泄劲儿的叹息,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泡在温暖的羊水里般满足又惬意的感叹。 佛龛里的天后像仍慈眉善目, 对眼前的一切荒谬视若无睹。 坐在人肩上的灵体在细微地发颤,L又将他抱出来,没让他继续看了,“怎么了?” 尤黎苍白着脸,无从说起。 L问他,“怕了?” 尤黎点点头。 L问,“还看吗?” 尤黎摇摇头。 下一秒尤黎就腾空而起,他吓了一跳,灵体紧绷着,战战兢兢坐在L的手上,没多久就一阵眩晕。 再睁开眼,世界天翻地转。 还没反应过来,倒着的视线重新恢复正常,L将他重新塞回到了身体里,尤黎惊魂未定,没发觉自己又被人抱了会儿才回到地上。 苏云立刻问,“发生什么事了?” 尤黎把刚才的事倒豆子一样一一说了出来,“我用灵体飘进去看了看。” “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鬼,也没有尸体,只有一个佛龛,佛龛前面摆着香炉和一个汤盅。” “地上散落着很多纸钱。” 尤黎深吸一口气,将乩鬼钻进去的事也说了出来,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甘倩,皱皱眉头说,“我没有看见她。” “她的灵魂应该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闻言几人都纷纷松一口气,没再一开始就减员实在算是一个好消息。 苏云,“你呢你没事吧?” 尤黎摇摇头,没把自己和乩鬼的交易说出来,只道,“它说想吸一口我的人气。” 张朝,“你说地上有纸钱?是红封里那些纸钱?” 王信,“是也没用啊,我们要怎么才能拿到那些纸钱?总不能真把这堵墙砸开吧?” 尤黎却深呼一口气,想到刚才看见的极其诡异一幕,所有人中只有他亲眼目睹过。 他说,“如果404不是这栋楼的居民因为害怕才封起来的呢?” “而是为了将什么东西永远封存在这间房里,我们将它砸开,会不会……又将它放出来。” 405一时陷入死静。 话虽如此,但现在几人已经走投无路,乩鬼说他们讨封的地方就在404,而404的地上也确实放着他们需要乘坐巴士的纸钱。 别无他法。 苏云静了许久,“砸吧。” 这栋公屋楼上了年纪,浇筑的水泥也不是多么牢固,张朝和王信两人出力,拆了405的铁门和家具,在一下又一下的“砰砰”砸响中。 尤黎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他们进到这个副本,电灯忽闪的那场扶乩中。 木架砸着萁面,砸着墙面。 他们用了浑身解数,才终于让封存已久404得见天日一个小口,砖头被脚踢横踹,才终于破了一个人能过的大口。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 破损的墙口后恰好正对着那座佛龛。 落满灰泥的天后像遥遥望向世人。 苏云听过尤黎那番描述,她钻过墙洞,走到佛龛前,忍着惊惧,硬着头皮将汤盅打开。 里面没有乩鬼也没有虫蛆,是一柄风干黄化后仍能看出筋肠的不明物品。 张朝,“这是什么?” 王信也走进了瞧。 尤黎也看过去,发现苏云的面孔在看清的一瞬惨白无比,又见她反复用手比对,最后似乎终于确认无疑,面若死灰。 她说,“胎盘。” “这是一个胎盘。” 这汤盅也恰恰好是一个胎盘的大小。 民俗诡诞里,鬼婴是最晦气的存在。 第200章 港诡08 苦情人只能活一人 404里, 三个人蹲在水泥地上捡纸钱。 这里闷得紧,一个动作就尘土飞扬,他们虽手脚利落, 但都没什么精气神。 L站在405里,怀里抱着少年昏睡的身体。 尤黎坐在四楼的楼梯间里,和乩鬼坐在一起,透明的手支着膝盖, 托着下巴。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要在我旁边待多久?” 尤黎还有点怕,一边抱着膝盖乖乖坐着,一边又根本不敢把眼睛往旁边乱看。 他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身体里?” 乩鬼说他待在人身里,人气会被锁在体内,只有魂离体后, 那些气才能散出来被它吸进。 尤黎半信不信,怕它骤然反水, 给自己的灵体上来一口,但他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时辰已过凌晨一点, 在汤盅里躺过的乩鬼, 身形更凝视几分,隐约能看出如血的红衣。 还在404捡纸钱的苏云张朝他们都以为,尤黎作为乩童正在向乩鬼支付得知404内情的代价,说不定正水深火热, 遭受恶鬼的无尽折磨。 捡纸钱都捡得像在上坟。 丝毫不知尤黎和传闻里的恶鬼排排坐着, 像做完幼儿园的任务就能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 也不敢乱看,托着脸看台阶。 乩鬼吸得浑身通体舒畅,比在宛如母亲羊水里的汤盅还要舒服, 它满意地发问,“你想知道什么?” 尤黎犹豫片刻,才转过脸,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想什么都知道。 “尤生好得人惊。” 尤先生非常吓人。 乩鬼说,“他每次来这,我们躲神都来不及,他明明能在十分钟内就通关远走高飞,偏生要够钟待足一晚。”它把玩着长甲,“真是出奇。” 尤黎忍不住看它,“十分钟?” 乩鬼吹着它的尖甲,“是啊,他像天生神通,好威,我都第一次得见,早些时候人人都惊他。”它说,“别人玩命,佢玩我哋。” 别人玩命,他玩我们。 “不只这一个副本,我一个npc。” “不要命一样过五关斩六将。” 听上去这个副本的boss好像是乩鬼,作为普通npc是不会知道那么多的,尤黎骤然想到进这个副本前04和他说的那句话。 04说,这个副本会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乩鬼伸了个懒腰,“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听过他,以为他死无全尸了,没想到还活得这么顺风顺水。”它用眼尾睨人,“还讨咗个男仔做契。” 尤黎半知不懂,完全不知道乩鬼换了个语调对他说了些少儿不宜的话。 乩鬼瞧他仍在认真倾听,又咯吱咯吱笑起来,“阿嬷好钟意他,给你们包了红封,我就知怎么回事了。” 尤黎懵懵懂懂地问,“他过了这个副本,还可以进来吗?” 乩鬼,“是呀,每次停一晚,去港口岸边看江,奇奇怪怪。” 尤黎对它的敌意已经在几次闲谈中小了些,他小声问,“为什么?” 乩鬼也故意细声细气,阴声阴调,“我怎知,兴许是因为我这不用杀人见血呢?” 它看尤黎脸一白,被它吓到,又觉好玩,像一个心智不全,不懂何为恶何为善的稚儿地开怀大笑。 把刚才阴森森的氛围顿时冲得半点不剩。 尤黎被它笑了也好声好气地问,“你是不是骗了我,你明明也不是知道很多。” 乩鬼盯着他,半响才幽幽出声,“我知啊。”它吊足口味,才婉转道,“你们共用一魂,他无根,你有。” “他出不去的。” 乩鬼意味深长。 “他永远都出不去,得同我们一样,活在这炼狱之中,永生不得解脱。” 像诅咒一般的恶语。 乩鬼只把话说三分,仿佛它也说不了满。 尤黎已经完全不再怕它,他转过眼看它,尽管对方因为吸食他魂体散出来的气愈发有了阴森的鬼相,也没有移开视线。 很认真很认真。 尤黎的眼睑在颤,却还是用笃定的语气说,“不会的,不会。” “你都不知缘由,却要做天命下凡来救人。”乩鬼戏谑这份天真,却好似艳羡里头的难能可贵,它欣赏自己筛选出来乩童,满意自己的眼光,又禁不住作恶盅惑道,“还是说,你愿意把你的魂给出去?” 尤黎唇白到几无血色,恍恍惚惚间才听见耳边冰冷的机械声,“够了,通关时间只有一个晚上,你该回去了。” 于是他又明白一件事,04不想他再听。 尤黎回404时,还能听到乩鬼在身后又用他听不懂的古怪话语哼道。 “苦情人只能活一人。” “天冇眼,多老派的戏都睇。” 天没眼,不管多老套的戏都看。 · 404的纸钱还没捡完,因为每捡一张就得给妈祖像拜上一拜,不然乩鬼必定不满,让纸钱受狂风大作。 等久了后,少年的身体就被皮衣垫着,睡在一旁被人擦干净的木桌上。 他脱了外套,身上每一处肌理纵横都让人看得清楚,站在蓝黄老旧的窗下,窗台上隐约落着一小撮灰。 空气中沉淀着一层橡木味。 L等了没多久,就见尤黎失魂落魄地飘回来,闷着脑袋,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身体也不回,话也不说。 透明的灵体看见他就飘过来,闷闷地搂住他的脖颈,一句话都不讲,脑袋一埋,像找到港湾的小鸟儿。 火星被摁灭在墙上,留下一个灰点。 L没动他,只问,“说了什么?” 尤黎一声不响,没了声气,成了心般也要作个哑巴,好久才说,“我不告诉你。” 尤黎撕了那层一戳就破的疏离,什么也不管不顾,很难受地收紧两条胳膊。 灵体轻得很,L不抱他,他也能挂在对方身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你瞒我,我也瞒你。” L别无他法,片刻,才被这黏糊劲儿弄得受不了,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将人抱到手臂上坐下,服了输。 405只有他们二人,还有昏迷不醒的一具玩家身体,尤黎说的话,做的事,都只有他能看见。 现在,少年就用这么一双眼看他。 有些难过的,不解的。 L抬起手,遮住他的眼,没有事情找上门时,他对尤黎一向寻常,不做多的事,不说多的话。 下一秒,两片很柔软的唇瓣贴上来。 即使看不见,位置也找得很准确。 L对着墙面,只能从身后看见他面上的口罩在悄悄被什么扯下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 做着一些强人所难的事还不自知。 因为大家都在教他,这么做是可以的,正常的,和哥哥们做什么都可以。 尤黎的亲法甚至还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亲嘴巴,仿佛只是想汲取一点温暖。 告诉人他害怕了。 尤黎攒了很久的积分,除了系统空间必需的吃喝用之外,再不舍得多花,连一个用来玩水只需一积分的小黄鸭都不肯多买。 他想靠自己的努力,再努力一点。 却从没想过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厉害,却为什么还被困在这里,需要他一个不那么厉害的人来拯救。 尤黎缩在人怀里发起抖,脸也白,唇也白,只能从微张的唇齿中窥见一点颜色。 半透明得仿佛一吹就会碎。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忍住不吻他。 L将他所有的难受和担忧都承接过来,忍了又忍的手臂终于还是扣上尤黎的后脑勺。 几乎忘我。 过了许久尤黎才没了力气,他的唇齿里都是雪茄漫开的味道,没有烟的刺鼻,却在他不知觉中无声又强势地布满他的整个口腔。 让他无力地小口呼气,往上躲。 明明被烫到,躲了一下却不躲了。 不像在上个副本见到人时,对此避如蛇蝎,只会掉着眼泪拒绝说不要的样子。 犹豫了很久,才趴在人耳边开口问。 “你也想和我上床吗?” L的气息一下重了,他拧起眉上下看了尤黎很久,不明白短短时间怎么会被人养成这副无知又无畏的样子。 过了很久,才很头疼地叹了口气,用尤黎像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般的口吻低声重申道。 “BB,唔可以对人咁讲话。” 不能这么对人说话,他也不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0-210 第201章 港诡09 太平公墓 为什么不可以? 尤黎坐在男人的手臂上, 眼前是月光下细微的尘埃,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他仿佛又闻见鼻尖潮湿的水雾。 旁边是透明的温暖的水流,水雾盘旋上升, 尤黎坐在宽大的浴缸里,有些不明白地在看。 慢慢的,他趴在了冰凉的浴缸壁上,下巴也枕在水淋淋的手臂上。 在看04在冰冷的冲洗下不算纾解的动作。 尤黎想起来, 他当时在问要不要□□。 还问了好几遍,可是04一直拒绝他。 尤黎不懂为什么,04说对他身体不好。 可L却说他不可以这么问。 尤黎抿抿唇,看着L说,“可是你想。” 04想,哥哥也想, 他们都想。 “你在难受。” L看着他,片刻都没出声, 眼神又黑又沉。 他们通过无数次话,在黄昏下静谧的花丛里,藤椅会在夜下摇晃, 电流会将另一边少年昏昏欲睡的呼吸声传过。 绵软, 无力,像承受过许多后的不堪。 恐怖片过长的铺垫都像在给他们刻意营造出一种日久生情的氛围,似真似假,仿佛通讯的另一端是他幻想已久的梦中情人。 但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维持多久, 少年的身边就会响起人声, 听着像几句低语的调情,在他们之间也只能算稀疏寻常的交谈。 L听着,不是他。 他看着面前和别的男人接过吻, 上过床,却依旧纯真宛如处子的、什么也不懂的梦中情人。 男人的劣根性会驱使带着些许粗茧的手指,在这一刻做下一些在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的行为,线条狰狞扭曲,却能满足暴力的幻想。 L伸出手,掀起尤黎的衣领,指节勾过黑绳,将人脖颈间的无事牌塞进去。 冰凉的玉滚过皮肉,激起一阵颤栗。 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它冻得尤黎偏偏眼睑,禁不住闭闭眼睛时,听见耳边比刚才那句他半知不懂的BB,还要低沉的一句。 “这是我的事。” 像一窜细小的电流。 尤黎眨了眨眼睛,呼吸有点慢。 L跟他说,“同你无关。” 尤黎一下就不能呼吸了,那些闷闷涨的难过还没涌上来又听见一句,很沉。 “你不用承担我的任何欲望。” “我爱你,我对你起性,都同你无关。” 他将那三个字轻轻松松就说出口,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在开膛破肚的剖白。 尤黎抓住L的手指,迟钝的,“你们也不可以?”他慢吞吞地又问一遍,“你们想,不可以?” L任他抓着,“嗯。” 尤黎仰着脸看他,眨眨眼,“我想呢?” L深深回望过去,眉川拧起,却没再出声。 仿佛这定的戒线只叫他一人受罪就够,翻得比扑克洗牌还快,只对人不对事。 尤黎就闭上眼,很小心仰起来,又弯了下眉眼,好像也有点开心,“我知道了。” 这一吻却吻在L的掌心里, 尤黎再一次被他挡住。 L眉间沉沉,“你想和我上床?” 尤黎用脸往前顶,用脑袋挣开他的手,迫得人的掌心不得不往后。 L就看他像一只扑朔迷离的小蝴蝶,躲在自己的脸颈旁,扇动轻飘飘的翅膀般摇摇头。 而后很快,很快地在凑过来,蜻蜓点水,亲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又迅速飞远。 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会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绷紧指腹,收紧掌心。 L松开手,送它回自己的茧里。 没人能将他抓住。 尤黎睁开眼,撑着底下的皮衣坐起来,第一眼望过去时,又见到L沉沉看过来的一双眼。 没过多久,苏云几人就陆陆续续地从404里钻出来,他们出来时,尤黎依旧安安静静坐在那件皮衣上,很有耐心地等。 L仍旧维持着站在窗边的姿势,黑罩已经回到该在的位置,神情很平静。 没人开口。 仿佛他们刚刚什么都没做,也没人知道他们小小地偷了一下情,在第三人在的时候,又是熟悉却陌生的模样。 只有谁也看不见,谁都听不见的时候,那些不见天日的情潮才会翻过海面。 苏云,“你们的那份。” 尤黎接过那些纸钱,“谢谢。” “乩鬼说将她搬出404就会醒。” 这句话是指还躺在地上的甘倩。 “这里阴气太重,她的生魂被压得翻不了身,所以才醒不过来,等离开这栋楼才会好。”尤黎把纸钱收好,从桌子上下来,“佛龛和胎盘,我们要带上吗?” 在地上冻得面色青白的甘倩终于有人问津,张朝和王信自觉抬起她的手脚,这女人现在硬得跟僵尸无差,要不是还有起伏,他们都得认她是具尸体。 “做贼仔不得好死的,多手多脚,不如我帮你们砍掉这一双手脚?” 405的门口突然响起诡异的女声。 那里站着一个没有脚的红裙女人。 它阴阴看着他们,但下一眨眼,又不见了。 乩鬼的阴气又重了一层,现在不止尤黎一个人能听见它的声音,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环顾四周,却都不敢再往405的门口迈出半步。 比鬼在你面前出现更吓人的是,它不见了。 苏云如临大敌,静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听见身旁那个像谜一样的少年似乎轻呼了一口气,叹了一下才说话,“没事的,我们先出去吧。” “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下一趟班车很快就要来了,它不让我们动,我们拿了纸钱就走好了。” 说完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让大家跟在他后面走,苏云骤然发现,这个像透明人的男生适应力似乎很强。 仿佛有着无限的潜力。 张朝和王信已经抬着甘倩跟了上去,苏云只好也上前一步,她出了405的面,见当真没出任何事,才松过一口气。 尤黎停在门边,等他们走完,才回头看了一眼,405的灯不知何时被关了。 乩鬼站在破了洞的那扇墙前,望着里头的404,久久不动。 尤黎问她,“胎盘是你的吗?” 乩鬼缓缓转过整个头,青白的面孔下是一动不动的后背,它眼中滴下血泪,“是呀。” “当然是我的。” 诡异又阴柔的语气。 话到最后它的身影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月光,尤黎频频向后回头,却没再看见它。 汤盅里原本待着的,是乩鬼的孩子吗? 只剩下胎盘,那孩子去哪了?活着,还是死了,死了,那死婴的尸体呢? 他们扛着一具身体,下楼的时候并不顺畅。 尤黎和L走在最后,但好在没撞见鬼打墙,顺顺利利地下了楼,见到天光。 没把甘倩放到站台多久,她就自己醒了,醒过来后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等巴士。 手里拿着纸钱,坐在路边像一群孤魂野鬼,等着往生车接送轮回,冷风凄凄,好不悲凉。 冥车很快驶来,又排着队上车。 车门合上后将一车的人与鬼关在一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凌晨一点过,乩鬼坐在最前面,他们只能看见它一头秀丽的黑发。 盖住了女人整个背部。 灵体出窍两次,尤黎的后遗症不比甘倩轻多少,回到身体后虚弱得头昏脑胀。 他这次没再自己看着车窗,而是试探着,靠在L的肩头沉沉睡过去。 巴士越往前开,夜越深,第一排的红裙女人存在感就越强,但它始终背对着他们。 从未回过头,而车后镜里也全然没有它的影子。 又一次颠簸后,巴士在下一站停下。 他们在荒郊野岭外下场,山边靠海,站牌上显示着他们这一站的目的地——太平公墓。 这是一处坟场。 第202章 港诡10 久病成痨伤心死 探亲、探亲, 却没说他们现在要去哪一座墓前探望亲人,祭拜上香。 荒郊野岭,圆月高悬, 没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个红裙女人和他们一起下了车。 它始终站在他们最前面,背对着他们。 它不动,也没人敢动。 尤黎迟疑地问,“我们再扶乩问路一次?” 那女人听见了, “仲玩我一次?” 阴气沉沉,不怀好意。 浑浑噩噩的甘倩现在才被这一声吓回神,欲哭无泪,面上全是后悔,“怎么办,它不会报复我们吧?” 她悄无声息被乩鬼上了一次身, 离成为一具尸体咫尺之遥,后怕和恐惧犹如猛虎, 快把她逼成一个疯子。 “你不是说乩童只会有你一个吗!我们第二次扶乩时她怎么会挑了我上身,你还想再来一次!你还想害谁!” 苏云面色铁青,“鬼还没对我们下手, 我们自己就要内讧起来?你通关通傻了?”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通关时间只有一晚,问路前我问过每一个人的决定,你事后反水,但你能醒过来, 还是他亲自向乩鬼问的话。” “够了。” 甘倩一下被骂醒, 冲动的头脑冷静下来后嗫嚅不敢说话,冷哼一声扭过了脸。 尤黎也有些无措,他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说他没有想到第二次扶乩还会选乩童,又转过来对帮他说话的苏云说谢谢。 很好脾气。 乩鬼啧啧称奇,看向一旁视若无睹,穿着脏污的皮衣夹克,不为所动,似乎全然放手的男人,这种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和他相像,却本性无害的魂。 红裙女人依然站在那,乩鬼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后背,“边个话我只得上童子身?” 她话中的童子身并非此意,只是用作取笑。 谁说它只能上乩童的身? 话音未落,甘倩又突然鬼叫一声,乩鬼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灵魂平平无奇,你做乩童?我都要亏死。” “好彩,做个容器还算赚。” 甘倩神经兮兮地看向身后,“谁?谁!” 乩鬼笑嘻嘻的,从阴森森的语气一下变为古灵精怪的少女,“得啦得啦,我领你哋走,我都好想再见佢一次。” 始终背对着他们,在他们正前方站着的红裙女人往前走了一步,走完没有再动,直到有人跟上,它才再往前走了一步。 泥土地陆陆续续留下脚印,他们一行人跟着一个女鬼在黑夜走进了山里。 一座座坟衬得这山像一座能吞人的尸窟。 乩鬼像回家一般,幽幽飘在最前,嘴里哼着不成名的调,鬼泣如怨如诉,“……你又知否我久病成痨,不会为你伤心死……” “久病成痨……” “……伤心死。” 它来来回回唱着这两句,像天底下为情之一字受尽苦楚的伤心人,拐过一个山间弯道,才能在凄凉的月光下看见它青白的十指间捧着什么。 那是一个瓷白的汤盅,里面盛着陈年血污,放着一个干涸的胎盘。 它缓缓诉说着一件陈年旧事。 “我同一个男仔有过一个小朋友,它刚从我大肚里出来就死咗,细细个,都没个汤盅大。” “我哭到肠断,好伤心,好难过。” “我把它供起来,我好爱它。” “我日日上香,日日祈求,求它看我一眼,爱我多一点,让我好过一点。”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乩鬼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捂在面上泣,“我真系,做鬼都比做人好……” “妈咪对不住你,我错了……” 苏云面色几变,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去祭拜的是你的丈夫吗?” 做母亲的死了成鬼,一定发生过什么惨事。没道理父亲还活着。 乩鬼呢喃许久,它半侧过一张面。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却看见一张几乎大半都被黑发挡住的青白。 它没有脸。 乩鬼似乎想了很久,笑了,“个男仔同我拍拖而已,我们没有结婚,他不是我老公,也不配做我宝宝的爸爸。” 它用一种和刚刚评价甘倩的语气道,“用完就扔的容器罢了,也就精气有点用。” 未婚先孕,听上去这段旧事更惨了,张朝王信和苏云甘倩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已经快脑补成误入歧途的少女初尝禁果后被渣男抛弃,死了条心要把孩子生下来,没成想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说不定女鬼也是难产死的。 有些俗套的旧社会产出爱情故事。 怪不得一身血衣。 也不是不能理解,事情捋清楚就好过很多,埋的不是丈夫,那埋的不会是那具死婴吧? 苏云看着它还想再说什么。 乩鬼见他们紧盯着自己不放,却抚上自己的脸,有些自得却满意般问,“很好看吧?费了我不少心思呢。” 几人盯着它没有五官的面孔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只能硬着头皮说它美到不行。 乩鬼有些惋惜,“我活着那阵好有名,出了名的有钱,死了没后,大把身家花不出去。”它说,“谁像你们一样同我说句好听话,我都不介意散尽家财认他们做仔。” 很是可惜。 尤黎却皱皱眉,想到刚进副本时用作扶乩的那间老旧房屋,还有404住两人都拥挤的水泥房。 他敏锐地从这个故事里找出了一些不衔接的诡异之处,它们拼拼凑凑,仿佛在告诉他们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事实。 但除了尤黎,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却好像没一个人意识到。 他似乎才想起什么,突然回头看向身后。 看见那个身影还在的一瞬间所有慌乱都消失不见,尤黎开始仔细想着那些话,总结到一起,都比不过L对他说过的四个字。 鬼话连篇。 不能信它,尤黎不再去听,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人身上,声音很小地问,“为什么风里会有海水的味道?” 尤黎对大海的印象并不深刻,除了机械副本里被冰冷的海面吞没,他在现实里并没有去过海边,可现在他能闻出风里的咸腥。 是因为04为了不让他对海水留下阴影,在系统空间里带他在构建出的虚假白沙上玩过好几次。 数据模拟得很成功,和真实的海面并没有任何区别,他这么问,听见L平静地回答他。 “这是一座港城,山顶面朝一处浅水湾,也能看见远处的海景。” “你经常来这里看吗?” “很少有时间。” 尤黎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小小的,不敢太大声,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怪,好像在偷情。 这个词也是尤黎学来的,明明光明正大也没有关系,为什么真的变成了04说的那样? 每次他和L通讯的时候都会被04讲。 乩鬼似乎还在泣怨,却不能再让尤黎听见什么,从进副本到现在,不管是发生什么,L始终游离在外,他猜是因为这次不比上次,副本boss的实力根本比不过019。 尤黎奇怪地读懂了L不插手的意思,因为这个副本不怎么危险,boss也不会给他开后门。 除了得看着点人,即放手让他自己通关,又得看着那些魑魅魍魉不让它们打不该打的主意,L再无事做。 一路走来,他们路过无数个坟头,一座座墓碑像一双双眼睛,恭送着他们不断深入。 甘倩细若蚊蝇道,“就算是上个世纪,这里的地也寸土寸金,它没将这死婴葬在龛位中,挂在骨灰堂里,而是有土可睡,有墓可依。”她说,“它说的不假,起码为一个胚胎买地……” “它富到流油。” 但等到了墓前,所有人面色又惊愕起来,因为墓碑上印的不是一个一出生就死了的死婴。 而是挂着一张黑白的女人像。 没姓没名,上书三字——不祥女。 这张相照得十分美,确如乩鬼所说,是个艳女,她艳得能做影星,年过半百,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却仿佛青春永驻,生动得都能从相片中爬出来一样。 比刚毕业的女学生还要年轻,年轻到让人不寒而栗,透过那双黑漆的眼睛,都肉眼可见一分诡异。 艳得十分的假。 “这是……它死前照的?” “嘘,嘘……” 乩鬼摩挲着墓碑上的相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一转眼,青烟骤散,不见了。 它在的时候还能认个路,它不在了,他们却像被遗弃在这荒郊野岭里的坟场里,不知去处。 苏云往前走了几步,“所以我们来拜得是它?”她隐约有些反应过来,“可是我们都来了,它怎么不把纸钱给我们?” “反而走了。” “等等。”尤黎说,“它把胎盘留了下来。” 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墓碑前留下的汤盅。 尤黎面色越来越白,快呼吸不能,“它说……它要我们在这里找一个肚饿的女人,喂饱她。” “不然我们就别想下山了。” 第203章 港诡11 饿死鬼 “好重。” 一时间没有人敢去碰那个遗留下, 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汤盅,最后还是尤黎上前打破了僵局,抱起了它。 刚一拿起, 险些被刺骨的冰冷和骤变的沉重弄得手滑,将这瓷白摔落在地,好险又险才两手托住。 苏云眉头狠狠一跳,“怎么了?” 尤黎闭了闭眼睛, 有些磕巴,“重……它变重了。”他无措又茫然地将事实陈述出来,“里面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不可遏止地想到了404里,乩鬼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仿佛割去手脚,比人彘还不如, 活生生钻进了巴掌大的汤盅里的那一幕。 意识到自己捧着的有可能是什么后,尤黎呼吸都窒住, 心脏快要停跳。 他不用想都知道,乩鬼留下这个汤盅,又让他们去找一个饿肚子的女人喂饱她, 荒山野岭, 没食没水,用来填饱她的当然只有汤盅里的东西。 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尤黎蹲在地上,白着一张脸, 干巴巴地抱着它, 很快,从他身侧伸过来一只手。 L示意人将汤盅给他,“走吧。” 尤黎摇摇头, “没事的,我可以拿。”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自己来。 “我们分开找还是一起走?” 甘倩,“不行,不能分开!谁知道这山上有什么?!” 王信,“鬼啊,还能有什么。” 尤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我们爬高一点,从山上往下看,能看得比较远。” 苏云,“我同意,别浪费时间,走吧。” 但要爬山,这汤盅就得换人拿了,尤黎刚被乩鬼吸了人气,还是虚弱的时候。 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张朝和王信两个男的轮流过手。 汤盅易碎,开路断后的人都不能拿,王信排在第二,学着乩鬼的模样,战战兢兢捧着手中瓷白。 尤黎趴在L背上,让人背着往上走。 一行人走着山间夜路,没人出声。 尤黎细细一条胳膊圈在L的脖颈间,有些不舒服地闭着眼睛,从回到身体后他就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每次呼吸都在忍不住用力。 明明没有受到惊吓,却仿佛快病症复发。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自发向周围吸收着什么,从乩鬼那里被拿走的,再从天地间补回来。 尤黎想到乩鬼说的那句……它说他的灵魂很奇怪,不管再怎么吃都不会少。 不管怎么分,分成多少份,都不会少。 尤黎脸也趴下来,抬起一只手,怔怔看着自己不大的掌心,眼睑微微下垂着。 他的病……医院说他的人格分裂是基因遗传导致,但他为什么从小就在孤儿院,遗弃他的父母是谁,尤黎的记忆中都没有印象,院长妈妈也从没有和他说过。 他好像从小就是个孤儿,从小就应该从福利院里长大,所有人都对这一点毫无疑问般,没有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从没有想过探寻他的过去。 去寻找一些微薄的血缘以作慰藉。 哥哥们就是他的亲人, 所以不想这些也没关系。 可现在,他好像从乩鬼的口中找到了一些,他为什么特殊的存疑,可是再多的他再不能知道。 尤黎别过眼,看向L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有些狐疑和闷气地抿起嘴巴。 他不知道,这群男人肯定知道。 没有一个人和他讲。 尤黎伸出手,捏住了L的耳朵,往下一扯。 L步伐一顿,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又跟上了一句快被吹散的气音,“我是个怪小孩吗?” 阻止的话语卡在胸腔里,良久,L默许了这个有些淘气的行为,低声说,“为什么这么想?” 尤黎的手指细细的,又扯扯,小声小气,“那我是不是很笨?” L被迫和他说着悄悄话,有些沉默,“谁这么说过你?” 仿佛尤黎说出名字就会被他记下。 尤黎为了两个哥哥之间能和谐共处,即使听到脑海中的冷笑也根本不敢出声。 好为难地说了一句,“没有的,没有谁。” 尤黎努力把话拉回正题,“所以会告诉我的,对吗?” 他不需要再说更多。 L也只是把他往上抬了抬,没再出声。 扯着他耳廓的指心就用了用力,尤黎也就只敢欺负脾气好的了,换04在这他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敢扯着L晃,继续用气音闷话,“都不告诉我。” “好坏。” 队伍拉得很长,因为背上的折腾,L放缓了速度,他们走得快掉队,又低下了音量,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尤黎还想再说什么,却在风里听见一声瓷器摩擦的尖锐磕碰声,细细一下。 剩下的人喘着气专心爬山,只有他注意到了。 尤黎下意识看过去,见捧着瓷盅的王信哆哆嗦嗦地死死摁着盖子,因为用力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很快,他就干呕了一声。 这一下动静太大,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王信把那瓷盅往张朝手上一推,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的树根底下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甘倩面色都青了,捂着鼻子,“到底怎么了?” “里边,里面……呕——” “我刚没走稳晃了下,盖子没遮死,里边的东西露出来了,我看了一眼,呕……” 苏云拧起眉,“是什么?” 张朝像拿着个烫手山芋,“能打开吗?” 苏云伸出手,“就算不能打开他也看了。” 张朝递给她之后,她硬着头皮打开了瓷盖,汤盅里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月光下。 里面的水声晃晃悠悠,被装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溢出,找不出任何先前干涸的胎盘影子。 甘倩尖叫一声,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这是什么东西!那个胎盘怎么不见了!” 苏云面色难看,盯着盅里满到几乎溢出的肉团血污,破碎的组织肉块,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团圆壮物,脐带绕颈般蜿蜒,泡在血水里,青白透明的肉皮下是暴涨的血丝脉络。 浓烈的腥臭味儿直冲天际。 尤黎只看了一眼,就被遮住了眼睛,他眨了眨眼睑,只隐约看到模糊的一滩血,血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反光的黑漆,像眼睛般的黑糊,他没看清,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 L语气不好,“盖上。” 苏云惊醒后骤然合上瓷盖,忍着反胃问,“这是刚被剥下来的胎盘吗?” 没人出声。 这里没人做过父母亲,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生产的过程,只能凭借着底下那个被脐带绕了一圈,形似轮胎状的圆形肉团作出辨认。 甘倩恐惧道,“我们不会要喂给那个女人,把这个胎盘吃下去吧?这东西能吃吗?” 苏云面色青青白白几下,只能拧着眉安慰道,“胎盘风干之后的学名叫紫河车,是一种药用价值很高的药物。”她说,“对体质虚弱的人有温补的效果。” 话这么一说,几人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苏云见这些人状态稳定下来,才道,“也不是不能吃……但在这个副本里,吃它的用处肯定不止于此。”她说,“关于死婴的邪术实在太多,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找到那个女人才是重中之重。” 尤黎却说,“我好像看见了。” 他趴在L的背上,看得高,也望得远,现在出了意外,不能看有着汤盅的前方,只能扭头看向身后。 一列列的公墓在夜色下仿佛永无止境地排着,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在每一个墓碑前驻足逗留,突然间,她像闻到了什么,在空中嗅了嗅,随后缓慢抬起一张脸,向他们这边死死看来。 如水藻般茂密的黑发下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瞳仁,露出的面皮却发壑起皱,看得出底下的老态龙钟。 下一秒,它不见了。 极度的惊惧和危险感瞬间漫上所有人的心头,甘倩腿软地快倒在地上,“跑,跑,快跑!” “她肯定来找我们了!” 苏云三下五除二将汤盅原模原样地放到路边,“先躲起来,她不是为我们来的。” 张朝一把扯过王信,“别吐了,快走。” 甘倩四处看着找哪能藏起来,“你走不稳还拿什么!” 变故来的太突然。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一边,让人改背为抱,山上树多,草也多,躲倒是不难。 几乎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哀哀的呼唤。 白衣女黑发披身,骨瘦如柴,肚子胀得却跟一个球那么大,她似乎看不清眼前路,等走到近前,才摸索着用鼻子嗅着,几乎快趴到地上,手脚并用的略过一个一个墓碑。 狼狈不堪地爬到地上被置放的瓷盅前。 只靠着没盖严实的汤盅里那一点腥臭血污味儿识路,她一边爬,一边叫着饿。 “好饿,好饿,好饿……” 她伸出枯木一般的十指,捧起那个汤盅,陶醉一般煮着里面的血气,随后骤然砸开盖子,疯狂地用手朝里挖出血肉往嗓子里塞。 白衣女仿佛是活活饿死的,她像个饿死鬼般不要命地进食,像吸食着什么滑溜溜的蛆虫将盅中的胎盘一口一口挖下入肚。 她每吃一口,干燥的发丝就顺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布满褶子的老皮就光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发绿的血污面孔就漂亮一分。 她一口比一口年轻,一口比一口美艳,吃到最后甚至仓促间打了一个饱嗝,肚子犹如胀气的球体般滚大起来。 身上的白衣都变得有了丝绸质感,贵气逼人,黏着破碎肉块的黑发密密麻麻黏在她脸上,和那墓碑上挂着的相片里的女人竟有几分相似。 传闻迷信里,生食胎盘能美容养颜,永葆青春,宛如神药,也能让一个老妇人变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学生。 这个汤盅被供在神佛面前,说不定还有生财转运的功效。 尤黎看得大气不敢出,不停地往身后的怀里钻,甚至能隐隐听见自己藏起来的同伴们的干呕声。 白衣女佝偻在地上许久才平复下来,她仿佛终于恢复理智,从一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望着自己满手血腥的手。 又疯了般砸向自己的肚子,将先前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但那些肉块已经被她活生生嚼碎嚼烂。 吐也只吐出满地肉糜。 她无比痛苦地混乱道,“妈咪对唔住你……” 妈妈对不起你。 她一边喊着自己知错了,一边喊着肚饿,浑浑噩噩,神魂颠倒,随着呕吐,身体又褪变成枯瘦如柴的模样。 她是乩鬼吗?可为什么又有那么点不像? 尤黎只觉脊背发寒,浑身诡异,他听见不远处的苏云低声道,“我看过的邪术里,确实有这么迷信的一出。” 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那份古怪萦绕在心头,却让人找不出哪里违和。 其余人的不知所云也在她的慢慢诉说下逐渐清晰。 “她未婚先孕,不是跌落了爱河,是为了借精,自己生下孩子,自己吃了自己的胎盘。” “可能还养了小鬼,将自己的死婴供奉在先后像面前,保自己升官发财,一生顺遂。” 这座靠海的港城寸土寸金,在过去的旧世纪里,在一栋栋的棺材房里挣扎着无数穷苦的人。 封建和迷信下,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做得出。 尤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自己匆匆看见的那一眼,想起自己仿佛在汤盅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他有些恍惚地出声询问,“那她为什么吃了又吐出来?” 尤黎浑身都在颤抖,出着冷汗,“她是不是……吃错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汤盅里好像不止装着胎盘,好像还装着那个……婴儿。” 404那么黑,天后像前的香烛只有丁点火光,母亲看不清,将死婴当作胎盘,嚼得细细碎碎。 吃进了肚。 第204章 港诡12 我在想你 空气中传来的干呕声瞬间加剧, 也不知道每个人脑补到什么程度,尤黎也有些反胃。 刚张了张唇,齿间就被塞进一颗凉意冲鼻的糖, 薄荷的辛辣直冲眼腺。 尤黎瞬间清醒了,他合了合湿润的眼睫,将这颗几乎算一点都不甜的糖压到舌根底下。 嘴里苦巴巴的,受到刺激的唾液腺不停地分泌着水液, 鼻尖全是薄荷苦涩的香气。 不敢再看。 他扭过头,终于不再逞强,用细瘦的胳膊搂着L的脖颈,怕得颤着的眉眼贴上人的颧骨上。 闻着鼻尖的薄荷糖和橡木茄盒混杂在一起的醇厚,燃烧后残留的味道有些古怪,像黑巧克力。 驱散开那丝作恶的血腥。 虎毒尚且不食子, 难以想象圣歌里赞颂的伟大母爱会如此扭曲邪恶。 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又会有多么的悔恨不已。 白衣女的哭声在山间被传得很远,风呼里的痛怨直冲天际, 她已经尝到了她作恶后的苦果。 悔过终生都不够,被这股恨我扭曲得不成人形,“好饿……好饿……” 白衣女控制不住地盯着地上那滩血淋淋的秽物, 她死前风光一生, 她死后佝偻脊背,几乎要向她生下来后还没巴掌大的孩子臣服。 她张开鲜血淋漓的红唇,目光紧紧盯着那滩她呕出的血肉。 “好饿。” 空气中终于传来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的呕吐声。 “谁?谁?!” 尤黎不得不从埋头的姿势抬起来,有些恍惚地回过头, 电光火石间, 对上了一张青白鲜红的恶鬼面孔,骇人的神情无比凶噬。 完美符合了苏云口里说的,随着阴气加重, 它会用无所不企及的手段将他们留下来,留在这座山中,成为这众多墓碑中的一员。 尤黎下意识往L怀里钻去,反应过来后又不能坐以待毙,他腿软地几乎快摔在地上,又在慌乱之中牵住L的手。 拉起人就慌不择路的跑,像只小鹿。 L都被尤黎弄得反应不及,不得不跟上,看人面上还滚着泪,强撑着自己往前跑,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尤黎一跑之后,其余几人再也按捺不住,顿时作鸟兽散地狂奔,边回头还边看白衣女站在原地饿得咽口水。 眼里全是吃人的恶欲。 她狠狠盯着一开始和她对视上的男生,又把目光移到被男生拉着跑的那个男人身上,凶恶的神情慢慢变了,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两脚羊上。 瞬间极速追了上去。 山路泥泞,高树灌丛繁多,又是夜路,阴风从身侧极呼而过,将尤黎吓得面色都白了好几分。 丝毫不知他踉踉跄跄跑好几步,身后的人只需要不动声色地迈几个跨步就能跟上。 尤黎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口里灌进去风,又呛到胸腔里,让他控制不住呼吸频率,低低咳了好几下。 有些狼狈。 叫身后看不过去眼的L揽腰凭空抱起,尤黎吓了一跳,喉腔里发出一声短促,反应过来又戛然而止的惊叫。 小小的,细细的,慌张得不行。 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怕把恶鬼招惹过来,直到L抱着他走了好久,才小声问了一句,“它还在追我们吗?” L面对面抱着他,“不在了。” 尤黎的腿环着他,白鞋上都是刚刚跑的时候沾的泥,蹭到了L后背下方的裤子上,“那我们在哪里?” 他不知道,L却感觉得出来。 L将他托高了一些,“想不想去山顶看看?” 尤黎有些蒙,鼻音里闷一声“嗯?”,呆呆的。 他们不是还在逃亡吗? L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和我去山顶?” 尤黎问,“可以去吗?”他想了想,没搞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是答应,“好。” 懵懵的。 仿佛L带他去哪里都可以,一句话就能被拐跑,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随便就能跟着别的男人走。 L放他下来,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尤黎搂住他的脖颈,小心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人背起来。 到时候被拐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清楚,在又黑又高的青纱帐里呼救无能,很轻易地给出了自己的全部信任。 L带着他回到正路,阶梯很陡。 尤黎却发现L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还有些气喘不能,在人的耳边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鼻子,调整呼吸频率。 掌心里闷得全是呼吸的湿意,连带着L的耳颈侧都能荣幸几分,他听着身后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他背着他年少时幻想过的梦。 月光在这一刻叫尤黎看清了L的背,他趴着的皮衣上沾了很多灰,这件衣服曾经铺在过地上,铺在过置放多年的木桌上,给他当过座椅,垫在过他的身下。 拍也不能完全拍干净,但L不是那么讲究的人,风里来雪里去的,刀山火海都闯过,没道理一件脏衣都穿不下。 这件皮衣依旧穿在他身上。 现在上面还多了一些泥,是尤黎的鞋子蹭上的,他松了松脚,但在每一步的晃动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 尤黎险些想说他可以下来自己走,但莫名的,他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觉得L应该是想背着他的。 于是尤黎也顺从地趴下来,因为剧烈运动的心跳也慢慢地恢复平静,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慌乱,直到L带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确认没有了危险。 到了山顶,尤黎才被放下。 那件皮衣又垫在他的身下,尤黎坐在一个巨石上,脏掉的鞋子被脱下来,被风吹得手有些发冷,眼神却止不住的怔愣。 太平山顶的风很大,这座港城的夜景还不像百年后的维多利亚港,霓虹灯整夜不灭,但此时此刻的夜景也依然很美。 没有太多高楼的阻碍,目之所及都是平息的海水,浅水湾一望无尽。 这个副本的蓝本照搬得无可挑剔。 尤黎不可避免地沉浸在这短暂的片刻欣赏中,他突然看向身前的男人,对方正在给他擦脏污的鞋。 指尖一下无措的蜷缩起来,又很慢很慢地松开,这样好像…… 他们好像在私奔。 在副本无止境的逃亡里寻找到一丝一隙的能平整的喘息,哪怕只有一晚,一个小时,一分钟。 尤黎忽然弯下身,伸出发凉的手指扯下遮着L面孔的黑罩,停在颧骨上方的眉目中。 在风里吻住这个半跪在他面前的人。 L干净的手掌很快托住尤黎的后颈,压着往下,他回吻得很慢,口腔中的肌肉却绷得很紧。 他做着最擅长的事,克制住那份喷薄而出的贪婪和欲望,他忍了很久,忍了很多年,目的不是为了做守着宝藏而不下手的愚者。 而是为了最终的放纵。 尤黎的唇齿被顶开,薄荷的香气一下溢出,带着丝丝残留的甜,舌根深处是狭窄的温床,湿润又柔软。 他快向后软倒在这块硬得硌人的巨石上。又被L放在他腰后的手托稳。 意识混乱中,想起在那间不见天光的房窗下,L问他的那句,沉沉的那句问话。 他想和他上床吗? 尤黎一瞬又被地为席天为被的冷风吹醒,他又反悔,慌乱地抿着被吃透的舌尖,卷到舌根深处,带着含糊的湿意推拒,“不要……” 几乎在意识被诱j完全的前一刻害怕地缩起身体,醒过来,“……不要在这里。” L就停下来,没什么表情地从上方看下来。 尤黎望进他深邃的眼神里,几乎又要不清醒,眼睫带着颤。 “不会在这里。” 直到给了保证,尤黎才骤然放松下来,他觉得羞耻,又很愧疚,指尖又摸上人的脸,把自己的唇瓣补偿般给出去。 又像是为了掩饰,很急切地问,“可以了吗?” “可以告诉我了吗?” 尤黎,“是因为我才不能走的吗?你不是赚到了很多很多的积分吗?我每次过完副本你都在,你每天花两百万在等我。” 他急促地呼吸着,迫切又仿徨地问。 “你在等我吗?” L沉沉地望着他,“是。” 尤黎一下又呼吸不能,仿佛被处以了极刑,透不过气,“为什么?” “你已经赚到了一亿积分吗?” “嗯,很早就赚到了。” 尤黎有些迷茫的难过,“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还在这里?” L一时之间没有给出回应。 尤黎只能自己找答案,挖背后残忍的真相。 他问,“……花了多久的时间?” “三个月。” 对尤黎来说犹如天堑,不可企及的大山,L进游戏之后不到三个月就翻越,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像赌场里赢家通吃的吞金兽,赚够了一亿的积分。 乩鬼说别人在副本里玩命,尤先生在副本里玩他们,三个月未尝败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般得架势,赢得又多又容易。 多么厉害。 扶乩里神不知鬼不觉上人身的乩鬼,供在天后像前上香的盅中死婴,在公墓中游荡吃人的饿死鬼都不敢近他半步。 他只会在年迈的老阿嬷面前半蹲下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承接过红封里的纸钱。 在不停通关中,在生于死的间隙里寻找一晚的喘息,登上太平山顶给自己停留一晚的时间。 他曾经也像尤黎一样节俭,一件皮衣就够,再脏也不会换,一积分也不会多花。 他离他背着的梦曾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守着一亿的积分,像守着一座坟。 但现在,他用两百万来等一天。 尤黎有些惊愕,呆呆的,“真的吗?” L笑了笑,“我唔呃人的,BB。” 我不骗人的,bb。 L逗完人,也同他一起坐在巨石上,长腿及地,手里摩挲着尤黎脖颈间掉出来的无事牌,“我三个月转手了无数个公会,随着通关的副本越来越多,很多人花钱雇我,七天的系统空间休息时间我从不会逗留。” “太长,也太浪费。” “累了,我就会在这里停一晚。” 乩鬼很识相,难得的有自主意识,阿嬷难得的友善,这个副本难得的不用杀人,不用杀鬼。 夜景很平静,海面也很平整。 “很快,最大的公会也雇不起我的挂牌价,我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会,这个公会只下不受交易限制,游戏内货币和游戏外积分一比一汇率,没有上限空间的大型副本。” “买命和赌博一样让人上瘾,很多人趋之若鹜,公会越大,我的身价越高。” “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块免死金牌。” “那个时候……我很得意。” “我以为我坐在牌桌上,拥有了能和庄家谈判的巨额筹码,很快觉得没意思。” “公会的积分在我手里转进又转出,我拿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下副本的频率更加频繁。” “我坐在这里,整晚都在想你。” 尤黎问,“后来呢?” L的声音徒然变得很沉,和风一样的冷,“后来我和游戏做了一笔交易。” 从尤黎的心里刮过,不着痕迹地留下冰寒。 玩转公会匹配副本机制,抽身于各个大型副本之间,在游戏里用这么短的时间狂揽上亿积分,不止引起了副本nps和玩家们的注意。 在能够离开的前一分钟,过于优秀的履历遭到了高纬度的注视。 尤黎,“你走不了吗?” L看着他说,“没有人能购买不属于自己灵魂的身体。” 他是无魂之人。 L笑了笑说,“我连一具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身体都买不了,哪怕那是一具不会动也不会呼吸的尸体。”他胸腔起伏一刻,出了一口气又停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算了。” 会吓到你。 L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背后还藏着无数的辛秘,他看着尤黎,最后却只说,“我答应了游戏想和我做的那笔交易。” “本来不是很愿意,但是它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彩头,我最终还是和它签下了合同。” 他没有说这是一笔什么交易,但他看着尤黎,眼里又仿佛早已经溢于言表。 尤黎还在回望着他,有些懵懂,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L说,“副本之间的各个变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玩家们之间的实力和NPC们的强度需要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量。” “游戏不想让那么多人活,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死,它需要一个人去调整、固定这些代码数据。” 他用尤黎能听懂的话讲。 “简单来说,我需要把一场无人能通关的高玩死亡游乐场,在一次一次地游玩之中,将它调整成一个对我而言,是小朋友都能玩的乐高拼接难度。”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没有被游戏调整过的副本,就像未经上市前噩梦难度的测试服,L是游戏管理员,也是测试服里的玩家。 “而我必须在通关一次后,在NPC没有反抗意识地臣服后,才能拥有调整这个副本的权利。” 尤黎怔怔地看着他,“很难?” L低低地笑,“很难。” “我死了很多次。” 每一次的死亡都并非无价,他是第一个能在游戏里用积分买命的玩家,连存档功能都没有,满盘皆输后只能从头来过。 “我以为我在牌桌上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是不是很蠢?” “我只是赢了几次,就以为自己能做庄家,直到赌场的主人给我设了套,我才发现我和其他需要搏命的赌徒没有任何区别。” “上亿的积分很快清零,公会的积分也很快亏空,我把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会输了出去。” “原本熟稔于心的通关副本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很陌生,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积分再去测试服下副本,只能又去做其余公会的打手,不停歇地过着每一个小型副本,成为了一块真的免死金牌,一个趁手的工具。” 尤黎的泪水已经淌到他的衣领里,“真的吗?” L沉沉地笑了笑,说,“假的。” 尤黎被堵塞的鼻子,在这一刻连不通气都忘了,他愣愣地抬头,又叫人摩挲上细白的颈间挂着的黑绳。 很快就分辨出这个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自己从不骗人的男人,现在在对他说谎。 尤黎喉咙也仿佛和鼻腔一样,被堵塞,没有被哄住,他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在问那个时候的他。 L说,“没有了,我失了一次手,最后一次命也被我输出去。”他用指腹去偕尤黎眼里的泪,“不要为我哭。” 沉下声又说了一遍。 “唔值为着我流泪。” 别为我流泪。 尤黎止不住,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个时候,后悔吗?” 会不会也觉得不值得? 有着粗茧的掌心覆在尤黎湿透的面上,L轻轻托起来,他的掌心里还有着粗粝的黑绳和被摩挲得不再冰凉的无事牌。 黑玉温手,滚到尤黎的脸肉上。 满盘皆输的前一分钟, 死前的这一分钟。 “那一分钟,我在想你。” 尤黎的唇瓣被试探地摩挲上,这次是L主动吻向他,他很快张开唇齿,欢迎对方光临一般,给出了自己柔软的口腔。 游戏把他救出,又给了他一笔数额庞大的筹码,数十亿的积分流水一般涌进了L的账户。 他们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L又回到他只通关了寥寥无几个副本里的测试服,经他过手的副本上市后的玩家死亡率数值让游戏无比满意。 他又回到这座山顶,看着远处始终平静的浅水湾。 他们在这里做交易。 “我们不会再帮你调整他身上的熵增熵减,不过这次,我们想买你的命。” “这里有十亿积分,如果你同意,它们会是我们免费赠送给你的筹码,你想拿它们做什么都可以,也不需要用它们来赢多少,等你输光它们后,再来找我们。” 十亿的积分,足够他买回他的公会,足够他能安详无恙地在系统空间过一辈子。 想休息多久,停留多久都没关系。 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甚至不需要多想,他只是想找回他的软肋。 他要重新坐回牌桌上和庄家对峙。 他消失在大众们的视野里,沉浸了很久,除了NPC之外,没有玩家再记得他。 他泡在浩瀚如沙砾的无数个副本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不记得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买下一条命。 十亿积分如流水般涌进L的账户,又如流水般涌出,过眼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花了三个月,只花了三个月,积分就又见了底,每次匹配的副本并不重合,他很久没再赢过。 他忘了自己输了多少次,只记得在看到积分即将清空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给自己片刻喘息。 他逐渐不再害怕死亡,不再害怕失去软肋。 三个月,他终于又赢了一次。 通关的那一刻,积分又如流水般涌进,三个月又三个月,清空的底盘又回到最初。 L不再急切,他停下来,每一个副本都会待够很久,赢回来的十亿积分很快又被他有意抛空。 又一次真正的死亡,他又见到他们。 “这次我们可以再借给你十亿积分,不过需要翻倍偿还,但你再次死了后,就得将永生卖给我们。” “十倍,给我GM的密钥。” L终于拿到属于自己的筹码,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太平山顶的夜景,有了谈判的资格。 他真正坐上赌桌。 第205章 港诡13 破障 山顶的风有点大, 下山时那件皮衣又披在了尤黎身上,为他挡风。 他趴在L的背上,张开双手搂住, 也为L挡风。 下山的路并不顺畅,但L走的很稳,他们又回到原点,回到那座公墓前。 “要去找他们吗?” “不用。” L半蹲在公墓前, “鬼迷眼,得先破障。” 尤黎站在原地,有些不懂地看他。 L头都没回,只道,“回头,向下看。” 尤黎下意识转过身, 他们站在公墓的上半部分,过高的视野, 能让他清晰看见濒临山脚下的几个人影。 月光下,苏云几人在慌乱中来不及商量对策,只兵分了四路, 现在没有一路成功汇合。 山上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从路线上看也能看出来他们在往山下狂奔,只想离开这座诡异的坟场。 尤黎见他们四人在出山的山脚汇合,离外面的公路仅有一步之遥。 但这四个人却像根本没看见对方一般,在原地打转, 明明对方就在眼前, 他们却像游魂一般或哭或叫的来回在几步间转圈。 肉眼可见的诡异。 甘倩原地蹲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苏云警惕地作出防备姿态,在原地四处观察。 王信抱头鼠窜, 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张朝更不用提,两眼吊白,捂着手臂痛叫,像已经被鬼吃了一口。 他们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对方。 尤黎脊背生寒,可他根本没在这几人的身后看见那位饿得想吃人的白衣女。 L背对着他道,“它吃的不是肉,吃的是魂。” 张朝已经被咬了一口。 L说,“天亮之前他们走不出去,都会被开膛破肚,成为那只饿死鬼口中的羹炙。” 尤黎有些晕,“饿死鬼?” “两腮下凹,骨瘦如柴,胃却有如饱袋,你盯着她说话,能从血盆大口中望见喉舌下比针尖还细的食道。” “这就是饿死鬼。” 白衣女是活生生饿死的。 L招招手,“过来。” 尤黎到他跟前,被他抚上后脖往下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L伸手,往自己身前那块无事牌上摩挲几下。 拇指似乎在墨玉上书写下什么,很快,翡翠里那些深绿形成几道梵文印,从浓墨里淬出,一晃眼又消失不见。 恢复成平时无华的墨色。 微粗的指腹在尤黎眼上一抹,有一瞬的天翻地转,下一秒,他骤然能看见L眼中所见。 对方并不着急。 “我第一次通关时还没有拿到这块玉。”L起身,走到坟后,“手上没有这么多道具。” 尤黎看见那座公墓在他眼前变成半透的形状,他能看见坟包下层次分明的土,土下厚实的棺椁,棺椁中被白布包裹的女人尸体。 尸体早已风干老化,只剩白骨。 L半蹲下身,五指微张,以一种缓慢又骇人的速度伸进坟包里,如入无人之境般,四面八方都在他手中虚化。 穿过了石墓,穿过了泥土,穿过了棺椁。 从虚无之中伸进了女尸的头颅之中。 L面无表情,“我别无他法,只能刨坟掘墓,将它的眼睛挖出来。” 他的食指和中指分开,伸进白骨的眼眶之中,那里面的眼珠早已腐化。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将眼眶边的那两块骨头掰出,再用拇指一一碾碎成粉。 骨灰从他的指腹间筛落在棺椁里。 尤黎听见一声贯穿了整座高山和整个坟场的凄厉尖叫,鬼啸声如怨如哀,痛恨冲天。 L倒开矿泉水瓶,在冲洗着手上的灰,看见尤黎面色发白,又伸出手,让他过来。 “别怕。” 语气无波无澜。 尤黎身上的皮衣被他捡起,披回自己身上,L动完干戈,就地大马金刀地坐到身后的坟包上,“等他们回来。” 仿佛天大的事在他手上也只是小事。 尤黎一下不慌了,他有些担心地回过头,又看向山脚,发现苏云几人都瘫软在地,好像的确从鬼蒙眼的状态下出来了。 L的手还在对他伸着。 尤黎走过去牵住,不太敢看他身后的坟包。 L不允许他躲,“看着。” L遇事太过冷静,挖坟鞭尸的全程都坦然自若,现在还有心情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对他年纪尚小,没怎么遇过事的少妻道,“下次遇见鬼蒙眼,先找它的尸身,要么砍掉它遮人眼的那双手,要么让它也变成一个瞎子。” 方法粗暴却有效,尤黎大抵是学不会的,他有些为难,呆呆地应了一声,“好。” 一句还怕对方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了。” L忍不住笑了,“还有一个办法。” 尤黎就好奇地问,“什么?” L又伸向他的后脖,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弯下了身,他站在L的两腿间,下意识撑住对方的肩膀,气息一瞬拉近。 又没近到不可退离的程度。 仿佛对方在问他可以吗? 尤黎就很乖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L吻了吻他的眼睛,继续道,“来找我。” 尤黎再睁开眼,世界在他眼前又恢复正常,他再看不见棺椁下的白骨,眼里只有L沉着又跟他相似的这双眼睛。 尤黎莫名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委屈,“找不到你呢?” L摩挲着他的耳根,静了许久,“不会找不到我。” 这句话很奇怪,明明他们分离了很久,可L却说他不会找不到他,尤黎很想问,很想问他和游戏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我还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尤黎下意识回身看过去,瞎了眼的白衣女发了狂,现身拦在了出山的路口。 回过神的苏云几人在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看见坐在坟头的他们二人时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地狂奔,饿死鬼闻着人气,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尤黎只能将刚才的话咽回去,有些着急地问,“你挖了它的眼睛,它会不会来找你?” 尤黎着急地抱住L的手臂,想把人也拉起来,赶紧往别的地方跑,L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却没再动。 那块墨玉也要被尤黎摘下来,想往L的脖颈上戴,这块无事牌戴上后乩鬼近不了他的身。 但现在更需要它的显然不是自己。 尤黎都快急得团团转了,但L只是摁下他的手,重新把无事牌给他戴上。 眼见白衣女要冲过来的前一刻。 L才道,“还不出来?” 他不是在对尤黎说话。 话落,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前才缓缓现出一道的红色身影,它消失时青烟骤然,回来时也如青烟骤起。 是乩鬼。 它拦在了苏云几人身前,山道修建的阶梯狭窄,两侧更是一个又一个公墓碑,他们身前是红衣乩鬼,身后是白衣的饿死鬼。 前有狼后有虎,无处可逃。 尤黎呼吸都快起来,他们一直以为这个吃了自己婴孩的饿死女,就是向他们诉说自己未婚先孕的乩鬼。 但此刻红与白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乩鬼唉声叹气,“揾食你都阻住我?” 好不容易能吃顿饱餐,却中道崩殂。 乩鬼怨声怨气,“食一个都好啊,几个陌生人你都管?”她拖着几人听不懂的腔调,越过中间的苏云张朝他们。 鬼身直直穿过人体。 乩鬼无貌的面容从人的后脑骤然显现,头穿过,后半身还有如烟雾般被人体拦得藕断丝连。 直到彻底穿过,它才凝聚回一体。 它是笑的,即使它面上没有五官,空白的一张脸上发出少女婉转灵动,阴柔却黏人的嗓音,“妈咪,好耐冇见。” 妈妈,好久不见。 它不是未婚先孕的母亲,它是那名被妈妈生吃进肚,寄生在胎盘上,被供在妈祖像前不得脱身数十年的死婴。 尤黎没有忘记他刚上山时,从乩鬼口中听到的那些怨泣,它捂着自己的面,没有长大成人,尚且无脸的死婴学着母亲的样子。 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捂在面上泣。 盅中是它尚且在母亲肚子里,和妈妈子宫相连的脐带,它学着母亲日日在佛龛前的忏悔。 “我真系,做鬼都比做人好……” “妈咪对不住你,我错了……” 乩鬼那时哼着这两句哭错。 “我同一个男仔有过一个小朋友,它刚从我大肚里出来就死咗,细细个,都没个汤盅大。” 我妈妈同一个男人怀上了我,我还没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就死了,从□□里流出来,小小个,还没有一个瓷盅大。 “我哭到肠断,好伤心,好难过。” 妈妈痛到肠都断了,好伤心,好难过。 “我把它供起来,我好爱它。” 妈妈不知道她将我吃进了肚子里,她把汤盅里撕扯得血肉模糊的胎盘当作是我,供在了妈祖像前,每天都说她好爱我。 “我日日上香,日日祈求,求它看我一眼,爱我多一点,让我好过一点。” 她说让我看她一眼,也像她爱我那样爱她那么多,让她好过一点,美貌又有财。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乩鬼学着母亲悔恨的样子哭泣。 妈妈过了好久好久,等汤盅里的血肉都干枯了才发现,她将我当作胎盘吃了下去。 我真是,好伤心,好难过。 通篇鬼话连篇,满嘴胡言乱语。 乩鬼笑眯眯的,“妈咪,为了惩罚你,我让你活生生饿死,但在你死后呢,我还是想让你做个饱死鬼,不再肚饿的。” 它语气温柔,却几乎吓得所有人瘫软在地,连白衣女也像个小孩般抱头蹲在地,不停歇地喊着救命。 “妈咪,我也爱你的。” “下次吧,好不好?” “这个人我打不过他呢。” 第206章 港诡14 神三鬼四 若不是有L在, 他们这群被乩鬼骗上山的人今晚都得死在白衣女的肚子里。 被饿死鬼吞吃入腹,连块骨头都剩不下。 几人连滚带爬地从乩鬼和白衣女之间逃到L和尤黎身后,在他们靠近前, 隐在夜色中的L提前将面罩重新蒙上。 生命危险暂时得到解除,但还不能下山,找不到纸钱在哪,就算下了山他们也无路可走。 那么纸钱究竟会在哪里呢?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 将视线移到了白衣女涨得如盆的肚子上,既然是饿死鬼,为什么腹中之胃还这么大? 他想到书上记载,古时灾民会以树皮沙土为食,但这些死物填饱不了饥饿的身躯。 他们越吃越饿,越吃越瘦, 越吃胃也就越大,吞食大量沙土后肚子就会涨得有如怀胎十月, 但最终还是会死于面黄肌瘦。 坟里没有,棺里没有,白骨中也没有。 山上山下都没有, 还能在哪呢? 尤黎呼吸有些窒住, 剖腹还是有些太过残忍,他不敢再想。 在乩鬼和白衣女依旧在对峙的时候,他背着鬼,悄悄地把手伸进L的皮衣口袋里。 掏出了一盒细长的火柴, 马口铁触手冰凉, 浮雕简致,侧边的擦纸被白磷磨砂过多次,硫磺味冲鼻。 但不放在鼻尖下, 又几乎闻不到。 尤黎用手指往下一摁,盖子迅速被滑开,他披着这件皮衣这么多次,坐过也躺过。 当然知道口袋里放着什么。 他取出一根火柴,蹲在地上,对着面前印着女人艳像的墓碑,摸出自己的那份红封。 火柴头轻轻蹭过擦纸,火焰一瞬升起。 点燃。 随后尤黎回头,验证一般,确认了那个红封的确出现在了白衣女的手中。 乩鬼注意到这分变动,缓缓将脸转过来,它的头几乎扭了一百八十度,彻底翻转在背后。 “冇事,你剖我妈咪嘅肚,我都冇所谓,反正又唔是第一次啦。” 没事,也没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剥开它妈妈的肚子了。 乩鬼笑笑,它没有双眼,却让人能感觉它正在看着L,尤黎一下意会,过往每一次L进来,可能都是用开膛破肚的手法径直通过。 不会浪费任何一点多余的时间。 尤黎抿了下唇,他不想掺和进母子相食的事里,却也不能在没有L的帮助下,仅靠他和苏云几人将白衣女肚子里的纸钱取出来。 这两人在过去无数个副本重启里也算作恶多端,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 值不值得同情都好,下一班车很快就要来临,他看了一眼苏云,点点头。 苏云很快将一个东西拿出来,他们在404临走前没有胆子拿走妈祖像的佛龛,却未雨绸缪,不觉得房间里摆着这三样东西都无用处。 他们将佛龛前供奉用的香炉偷了出来。 给鬼上香,请鬼吸食。 尤黎看了那么多的影片,好歹也记住一些有用的常识,更别提苏云是从民俗公会里出来的,他们留了一手,在这时摆上了用场。 香炉残留的线香密密麻麻,苏云将它们全抽了出来,只留下四根。 神三鬼四,四为至阴之数。 上坟拜祖,磕头烧刀皆以四为宜,绝不能落单,给鬼留下凑双的机会。 残香不如足香能一下让鬼吃饱,他们足足上了九次香,白衣女才不再面若死灰,而是上了红晕般好转。 她也想不到,她生前用来供奉妈祖和子女的线香,会在她死后被她吸食。 随着墓前越发香雾缭绕,活活饿死的母亲终于在死后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腹的感觉,她依旧老态龙钟,却不再饿得两眼昏花,烧心灼肺。 火烧般发疼发痛的胃,时时刻刻因为反流的酸水被灼成针尖麦芒的食道得到解脱。 白衣女几乎喜极而泣,捂着面跪趴在地上泪如雨下,她对着乩鬼、对着自己的子女磕头,求饶,“放过我,放过我吧……” 疯癫不似常人。 副本重启了多少次,她就被玩家开膛破肚了多少次,这么多轮回中早就神智不清。 死后无尽的折磨,生前无数的悔恨,早已言语不清。 乩鬼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纸钱做的纸胎,它苍白的指尖浮现出幽蓝的鬼火,一经点燃,因为吸食香灰,才好过不少的白衣女肚子又胀一分。 她吃得不是沙土,而是乩鬼在她死后烧得纸胎,这是她的死因,燃烧后送至她手上,会自然出现在她的胃里。 但这是死物,不是真的血肉,除了让白衣女更加饥饿丑陋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白衣女捂着肚子尖叫,“怎么又大了,怎么又大了,我不是把它流出来了吗!” 乩鬼并不想让她的大肚瘪下来,“妈咪,我好想回到你的肚子里。” “但我一生下来就被你装到汤盅中,我回不去,我的阴魂藏在盅中数十年。” “我都快忘了你的子宫是温暖的,还是和盅中一样的冷。” 乩鬼哀叹着,“你总是一直很想我消失呢,妈咪。”它说完又如青烟般散去,烟雾丝丝缕缕,像回到母亲的羊水里一般,蜷缩进地上被遗忘的瓷盅中,再无声无息。 “快烧。” 苏云喝了一声,吓傻的甘倩几人也连忙过来帮尤黎搭一把手,线香烧得越多,白衣女就越忍不住打嗝。 她吃得很饱很饱,饱得她的肚子都快要撑裂了,她趴在地上,像之前吃了汤盅里的血胎,清醒后又忍不住全吐出来一般干呕。 肚里的纸胎从胃里上涌,纸钱折起后锋利的边缘划过细细的食道,它们将柔软无骨般得细脖撑大,像蛇身底下有粗物滑过时的涨起。 白衣女吐啊吐,吐得满嘴鲜血,这次不再是汤盅中的胎血,而是她食道被划伤后汩汩流出的血液。 痛感尖锐,细细的食道被纸胎撑大,像她怀胎不足十月时,狠狠心吞了药,手术器刃扩开她狭窄的盆腔。 月份已经很大了,这种程度的药很难让胎儿自然流下,为了处理干净,不给身体留下隐患。 手术前吞了保命的符水,手术中雪白的皮肉下是森绿的消毒布,宫颈扩张器撬开了口,才让手术钳进入。 婴儿成形的手脚和头骨格外柔嫩,微微一用力,就会被撕扯下来,被钳嘴取出的肉块让人难以辨认这属于哪一个身体补位。 取出的皮肉粉得涨红,鲜血淋漓,被夹碎的胚胎组织全被装进瓷白的盅中,抽吸器一头连在里面,一头连在盅底。 椭圆的刀冰冷细长,刮得仔仔细细,连破碎的胎盘也没有剩下,在仪器的震动声和空气中的腥臭里。 她在心底求着天后保佑,头一偏,在手术灯绿色的光下,她的脸庞放着一尊映着红光的佛龛。 她想,她以后要将它养在妈祖像前。 她满眼都是青春和钞票混杂的金钱梦。 白衣女吐出一张张的纸钱,混着鲜红的血滚出一个个纸胎,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吐完。 “谁去捡?” “三局两胜?” 张朝和王信明白他们又该做苦力了,但看着地上的女鬼和红通通的纸钱,心里头还是直犯恶心。 猜来猜去,平局。 他们只能顶着满背的冷汗蹲下来去捡,捡完还不够,还得把一张张纸折起的纸婴拆开,恢复原貌。 白衣女烂泥般躺在地上,她终年涨起的大肚终于不是在她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瘪下,在久违的舒畅中她忽然泪洒。 抱着一边瓷白的汤盅,叠声诉错。 临走前,尤黎有些犹豫,他伸出手,“把它给我们吧,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白衣女好不舍,最后也只嗫嚅出三字,将汤盅递出去,她请求着什么,作为一个母亲给出自己的子女后请求着旁人,最终话也没说完全。 “……唔该你。” 多谢你。 第207章 港诡15 我在这里 汤盅里又恢复了原样, 盖上盖子后也没人能看见里头乩鬼还在不在,但尽管看不见,现在敢捧着它的也只有尤黎一个人。 等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还得请乩鬼指路。 他们这次在山上耽误得有些晚,在站台没等多久,巴士就从远处驶来。 尤黎上了车,抬头望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下, 电子表上的时间工工整整,没多一分没少一分——3:00。 凌晨三点了。 山边雾多,又靠海,他们坐在巴士上,透过车窗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阴雾,风冷得刺骨。 尤黎将瓷盅放到自己腿上, 他坐也坐得很有坐相,腿并在一起, 两手捧着盅,乖乖地搭在膝盖上。 知道乩鬼的来历后,倒也不怎么怕它了。 只是尤黎无意识地用指心敲着瓷壁, 一嗒一嗒的, 惹得鬼都烦了。 乩鬼伸出一根手指撬开瓷盖,不耐烦冲L道,“冇睇到我正emotional呢,管管你老婆得唔得啊?” 没看到它正emo吗?管管人行不行? 非常标准的中洋交杂。 尤黎没听懂, 茫然地看看乩鬼又看看L。 L低笑一声, “困不困?” 是有一些…… 尤黎的眼睛格外疲惫。 他每次上巴士的时候都好像比上一次更困,更难睁开眼了,迷迷糊糊间, 尤黎能看见L拿过他腿上的瓷盅,随手放到座椅下的脚边。 似乎在说让他困了就睡。 乩鬼:“……” 尤黎闭上眼之前,还在想乩鬼是怎么从一个被关在瓷盅里的死婴,变成扶乩问凶吉的仙儿的。 下一秒他就沉睡在无尽的黑暗里。 在梦里,身体也似乎很虚,虚到尤黎连坐着都不舒服,只想躺下来。 他睡得歪歪扭扭,倒在L的肩上,又软绵绵地滚进L的怀里。 挂在他身前的墨玉冲起暗绿的煞光,又隐而不见,L在他睡着后,才抬起指腹,放在他在太平山顶想过无数次的眉眼上。 他的神情很沉,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像怕会揉碎一个梦。 太久了,他等了太久,也梦了太久,L的神情隐隐有所触动,在他死了无数次前,握刀的手也没抖过半分的指尖在很慢地发抖。 但在真正碰上的那一刻,他又恢复到平时的镇静,眼神里再无任何波动。 很慢很慢地用指中,从尤黎的眉心划至鼻尖,他看着他肖想已久的所有物,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平静下翻涌的恨被L垂下的眼皮藏得无影无踪,他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为求稳,在荒漠副本里等到风险完全排除时,L才出了手,从天黑轮回到白日。 百密无一疏。 他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 L品味着蛰伏的艰辛与困苦,最后很缓地松开了手,他俯下身,在尤黎的睡梦中偷得一个吻。 一碰又离起。 · 尤黎睡醒时,余光看见巴士正好停下,他坐起来,下意识揉了揉眼站起身朝外走了一步。 走到过道时,才回过身,想起来L还没走,想等L一起走,但等转过来才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L坐在外侧还没动,根本没给他让开,他却自然而然地从里面的那个座位走到过道里来了? 尤黎怔愣间,看见了自己的脸,他看见自己躺在L的身上,微微蜷着,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他呼吸忽然加快,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半透的一双手,他怎么会…… 在梦里就灵魂出窍了? 尤黎看见苏云几人排着队在过道里一个一个下车,似乎没一个人看到他,他们纷纷穿过他的身体,走到巴士门处。 而L还等在原地,似乎看他没醒,还在等他醒来,尤黎好奇地伸出手在L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这次看不到他了吗? 尤黎在L面前半蹲下来,整张脸都凑到L的眼前,鼻尖和唇在一瞬拉近,眉眼瞬间放大后又有些奇怪地皱皱。 会不会在骗他? 他现在也是鬼了,尤黎趁L不注意,用食指点点自己的眼下,往下拉了拉,吐了吐舌想扮一个鬼脸。 新生出炉的小鬼顶着一张一点不吓人的脸,企图吓一吓人,没吓到还自我怀疑了一下,真的看不见吗? 为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L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没醒,一手将他半抱半扛在肩上,一手去捡起瓷盅,也往巴士门走。 尤黎吓了一跳,有些慌了,跟在人屁股后面,手忙脚乱地及时扯住L的衣角,慌忙之中第一下还没抓上,也根本没注意到L微不可察的停顿,就被带下了巴士。 脚不沾地也顾不上,巴巴地飘着人后。 瓷盅被L还给了苏云一行人,递到谁手上他并不管,空出手后便不再扛着尤黎的身体,而是横抱着。 没有人能看得见,听得见他。 尤黎已经怕得整个人挂在L背上了,怕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更怕自己的身体在他不在的时候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 他双手搂在L的脖颈上,活像L背上待着一个黏人的小鬼,眼睑湿漉漉的,呼吸也很急促。 “我在这里。” 声音很小很细。 趴在L的耳边,眼泪都要吓得掉下来了,半张脸趴过来,鼻尖都快抵着L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人魂温热的气息和湿气全打在上面。 “你可以看见我吗?” “我在这里。” 很郁闷地吸吸鼻子。 尤黎说着说着突然看见眼前顶起的喉结很缓慢地滑动一下,他有些迷糊地抬脸看看L,又低眼看看面前的喉骨。 慢慢的,眼里的湿意消失了。 不止04有坏习惯,尤黎也在床上被培养出了一些坏习惯,下一秒,那块凸起就被他咬住,歪着脸的姿势,很容易就让他用臼齿地磨了磨。 男人的第二性别特征被包在狭窄又湿软的口腔里,一瞬间,L抬手从后掐住了尤黎的下半张脸,迅速逼着他硬生生抬起来。 尤黎被抬起来时还有些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一个不算很熟悉、还没有相处的陌生人这么做非常有问题。 但出完气他也不生气了,只闷闷地别过脸,不想和人讲话。 L低下声,“被选作乩鬼用来上身的乩童后,身上的阳气会自发向四周溢散,给乩鬼制造出灵魂和身体不牢固后,能让它上身的时机。” 尤黎抿嘴巴。 L顶着前面几人在他出声后移过来的视线继续道,“没想晾着你,有外人在,我不能解释。” 但现在他还是说出了口,破一次戒也算破,破两次也不算什么了。 苏云出声问,“所以他现在是又灵魂出窍了,才一直昏睡不醒?” L拧着眉,应了声。 甘倩,“为什么我们都看不见你却能看见?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我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副本都在门内扶乩问占,而你却是从门外进来?” 本来看在L似乎神秘又深不可测之下,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面上那层膜被挑破,就都问出了口。 L只看了她一眼,甘倩就骤然哑了声,不敢再多嘴半句,尤黎也束手无措地小声问,“我闯祸了吗?” L移回视线,有些头疼地肯定道,“没有。” 张朝有些尴尬地问,“那他现在不在,谁帮我们指路?” 王信附和着应。 乩鬼的半身从汤盅中像热雾中升起,“不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指路吗?” 它探出长甲,往远处摇摇一指,“就在那了。” 众人纷纷回头,那是一座古宅,它半隐半现在夜色里,仿佛早就恭候着他们的到来。 乩鬼又不见了,它笑嘻嘻的嗓音从巴掌大的盅中传出,激起了所有人的冷汗。 “我们一家上上下下五十六口人都死在里边,今晚过节,最宜探亲。” “你哋收钱要收到手软了。” 第208章 港诡16 谁教你的 尤黎还不能那么快回到身体里, 出时易,回时难,体内阴多盛阳, 除非补足溢散的人气,否则只能在外这么飘着。 他现在真成了一只急需阳气的小鬼。 自己不知道,还巴巴地问怎么才能回身体里,他挂在L的脖子后, 两脚松松向下垂着,浑身没有重量。 恹恹的,脸本来就白,白得发透。 和同是鬼身的乩仙儿、白衣女,甚至尤敛那份苍白浑然不同,尤黎身上还带着人气, 魂体莹润,半透, 漂亮得不行。 没了人身的拘束,更不像人间物。 鬼怪之中同性相食,能增长功力。 没人看着顾着, 将他放在外面, 恐怕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外边的厉鬼吞吃入肚,拆得连块骨头都不剩。 尤黎不知道这层顾忌,却也隐隐觉得害怕,远处的鬼宅阴得吓人, 还死过那么多人, 作为人时,他同一群人挤在一处一起进去,还不算怕。 可现在成了没人能瞧见、听见的鬼, 落单的可怕一下涌上心头。 乩鬼还就装在罐子里,即便无事牌依旧带在他身体的脖颈下,也难保它不会消除那份觊觎。 尤黎能抓住的只有L,也只有他。 他怕被乩鬼听见,声音特别小,“怎么办?” “怎么样才可以回去?” L没再瞒他,走得慢了一些,将事因道出,和前面的几人拉出一些距离后,再沉声道,“不回去也不会有事,我会带你出副本。” 他说的果断,毕竟上次他们在副本里见面,他就用命带尤黎出了去。 说到做到。 L很少说玩笑话,尤黎明白他口中不会有虚言,很快就不怕了,开始仔细思考L的话。 阴盛阳衰,那要怎么才可以补足他身体里缺的东西呢? 尤黎想着想着,就把视线放到了L身上。 L注意到,“怎么了?” 尤黎“唔”了一声,眼睛还在呆呆地看着人,慢吞吞地摇摇头,支支吾吾道,“啊……没有什么。” 他看见了L喉结上被他咬了后留下的一个很小的牙印,直晃晃地留在男人的喉骨上。 L的手很稳,横抱着他的身体,微微垂首,背很宽,和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的人不一样,在副本里时时刻刻没放松过半分半秒。 保持着很健康的体魄,还比他高得很。 面罩遮住大半五官,只露出魄人的一双眼,他习惯将眉锋压得很低,看过来时自带凶相,眼神却是平静的。 但无波无澜最是深不可测。 才会只一眼就叫甘倩再不敢多提半字。 可是尤黎伸手一碰,L就像没办法了,明明只是咬了咬,这人却像被火舌灼烧过,将他扯开后不会多说什么。 可尤黎对视着那双落在他身上就显得不凶的眼,看得他忍不住先一步将视线挪开来。 因为这双沉静的眼似乎在告诉他,他做了错事,且不能再做了。 尤黎下意识抿抿嘴巴,讪讪地松开齿关,心虚地别开脸。 看得他连搂住人脖子的手臂都想松开,将手背在身后,不敢再犯。 可是魂体里好像空空的,尤黎很奇怪的,脑袋迷迷蒙蒙地吞了吞口水。 好想吃……想吃什么呢? 他一点也不知道。 尤黎晃晃头,着急忙慌地想回自己的身体里,但他回去了,想坐起来时,用的还是魂体。 就这么维持着魂体的下半身还在身体里,但魂体的上半身却已经和身体分离的姿势。 不吓人,但吓到尤黎自己了。 他又去抱L,抱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他们此时此刻离得有多近,L低下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苏云一行人已经快走到古宅大门处,他们不敢进,都等着背后刻意减缓速度的L一起进。 说是古宅,不如说这更像一个庄园。 中式建筑很有历史冲刷过的色彩,却在经过历史的发展后,形成一种古怪的中西合璧风。 这栋角檐齐聚的老宅屹立在夜色中,庄园的铁门老旧,像许久无人光顾,不知荒废了有多少年。 L给完尤黎这一眼后,才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似乎在让他不要乱动。 他看完才对面前这群他连脸都没记住的人道,“进去吧。” 张朝和王信很识相地上前去推铁门。 甘倩也明白他们这次过副本的大腿是谁了,站在一边不再多嘴。 没有了尤黎作为他们搭话的桥梁,苏云也不得不和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知道这里面大概是什么吗?怎么称呼您?” L瞥了她一眼,“尤。” 苏云很上道,“尤先生。” 下一秒她却看见这位尤先生突兀地拧了一下眉,似乎是对她这个称呼不满,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个拧眉不是对她的。 苏云清楚地看见对方横抱着人的手臂动了动,又碍于抱着人,空不出手,只能垂下眼皮往怀里看了一眼。 有些警告和制止意味的视线,他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一眼也格外有威慑力。 尤黎哪里会怕他。 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后,才不得不移开来。 像在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对他捣乱。 苏云警惕了一下,又想到应该是他们看不见,还在灵魂出窍的尤黎,松了口气,当作没看见地移开视线,不是很在意地继续关注大门的进展。 这座古宅建在半山腰上,巴士环了许久的盘山公路才开上来,铁门发出生锈的吱嘎一声,在被用力推动下,很快就开了。 苏云进去之前,下意识看了看后路,却发现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位尤先生,此时半身都隐在夜里,抱着人的手臂微绷。 手背的青筋半起,像在忍让着些什么。 见他们在等,才抬腿走了过来,眼里又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寻常。 空不出手,阻止不了,也不能出声喝止,甚至不能表露出异常,只能任由人闹。 张朝,“这么大个宅子,我们找到天亮都找不到纸钱在哪。” 王信,“别说这些丧气话。” 苏云,“不然我们再扶乩一次,甘倩?你还能行吗?但我们少了一个人……” 甘倩此时却在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今晚的月亮怎么看着有些不对?” 苏云闻言也抬头看去,补完了后半句话,“……尤先生你能补上吗?” 尤先生过了很久才出声,“不用。” 他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异常,低调还是冰冷的。 话语间气息很缓慢地起伏一瞬。 “国人过节需要去走亲的节日很少,大多只有两个,一是中秋团圆,二是年节将至。” “你们一开始进副本之前,系统就应该给了你们提示。” 是年节将至。 他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声带就在尤黎的口腔里震动一分。 狭窄的温床又湿又软。 苏云还在等着尤先生的下半句话,却见对方没再继续说下去,像是提示只能给这么多。 她想了想,突然灵关一闪,“我知道中秋月是圆的,但我并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月是什么月,你们有谁知道吗?” 没人出声。 众人只能又将目光移到尤先生身上,听见他道,“月有四分,晦朔弦望,除夕月是残月,弯如娥媚。” 他说得很慢,像在为了他们能听懂。 尤黎已经不满足含着了。 古人看月相就能分时节,但换在现代人身上无异于一件难事,苏云研究民俗,也知此事有多困难,当真有如神通。 几人又抬头看,突感全身恶寒。 因为他们头顶的月是圆的。 满月夜,和鬼婴一样的晦气。 今日不是中秋,却是满月,而有关圆月最出名阴森的一句,在场人都不陌生。 苏云面色发白道,“满月鬼门开。” “今天是中元节。” 年节将至,百鬼待行。 他们过的不是人节,而是鬼节。 “天亮之前你们坐不上离岸的巴士,会被从鬼门逃出迎节的猛鬼通通撕碎。” “五点,这座宅子会彻底苏醒。” 尤黎像找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他现在意识不清,刚刚一直在乱亲乱蹭不止,现在又吐出舌,有些笨拙地舔。 潜意识里告诉他,这是阳气很重的地方。 张朝王信还有苏云甘倩四人都在专注地听,和通关有关的重要信息,没人能马虎。 尤先生的语速上提,目光透过面前的人影,放至苏云手中盖得严严实实瓷盅,提点道,“它们快醒了,所以它现在不敢从这里边出来。” “你们可以问问它,这座宅子里的五十六口人死因为何,它为何怕。” 苏云下意识问,“它不肯出来呢?” 尤先生已经抬步,走向前,“它是乩鬼,它不肯出来,那就起乩逼它现身。” 四人跟在他身后,进了这座庄园的内部,三米高的厚重大门半掩,他们明明只落后几步,但苏云几人一进了去,却发现不管是昏迷的尤黎还是抱着尤黎的那位尤先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会厅只剩下他们四人,寒意逼人。 那件披在尤黎身上的皮衣又被垫在他身下,他的身体虽然昏迷不醒,被放下后,但他的魂体还挂着人脖子上。 晕乎乎的脑袋很快被一丝疼意弄醒。 他面前的人终于能空出手来管教他。 虎口卡住他的下半张脸,收紧后,指腹还避开了他的唇瓣,没有了外人,嗓音也不再掩饰,又低又沉。 在黑夜里惊人般将尤黎不清的神智问醒。 “谁教你的?” 尤黎呼吸微微加快,眸子也放大,能从里面看见一点点迷茫,半知不懂的。 对方刻意让他感受清这份不被允许的制止,脸有些火辣辣的,好像在发烫。 “哪个男人教会你做这些事?” 第209章 港诡17 你知我钟意你 “不可以吗?” “我不可以亲你吗?” 两句话。 尤黎只是吸吸鼻子问了两句话, 卡在他脸下的虎口一下松了一瞬,下一秒又用回力气,没让他糊弄过去。 尤黎固执地问, “我不可以亲你一下吗?”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亲, 明明是他说他想就可以的。 L没缓和下半分神色,“可以——” 得到允许的尤黎没有察觉到潜藏的危险,他连话都不想听完, 身体变得很奇怪,视线也忍不住地移到对方面上。 有些发直。 刚刚一直没有亲到,因为面罩在挡着,尤黎的胳膊攀在对方肩膀上,有些急的呼吸很快撞到L的鼻前。 粗粝的面罩边缘被齿关很急地咬住,被尤黎从挺立的鼻骨上往下拉, 他用唇瓣笨拙地抿,慌乱的, 错乱的。 乖迷的。 仿佛还用过这张嘴咬过其他男人的拉链,即使被冰凉的金属冻到,也不敢反抗, 一次两次……慢慢就将这些不想做的事变成了习惯。 L的嗓音愈发嘶哑, “谁教你的?” 他的眉往下一沉,像吃人的野兽。 “还咬过什么?” “你给别人口*过吗?” 尤黎已经将他的面罩咬下来,柔软的唇迷迷蒙蒙贴过去,很想要…… 但唇缝厮磨上的一瞬, 就听见被他亲上的唇里吐出有些疲惫的二字, 又有些重音,“BB?” “讲嘢。” 说话。 尤黎有些清醒又有些混乱,“没有……的。” 对方看出他听不懂, 说得更重更直白一些。 “他们插过你的嘴吗?” 尤黎耳朵都烫起来,听懂了,顾左右而言他,吞吐了很久才肯说,“……差一点点。” L揉着他的眉眼,力道有些重,“要拒绝,这很不尊重你。” “会撕裂。” 尤黎的唇角被摁上。 “会肿痛。” 尤黎的脖颈上方被抵住。 L的嗓音很沉,气息也乱了,随着他的诉说,指腹的移动,尤黎仿佛真的身临其境,他吞咽不下,想呕吐,却还在被抵着喉舌不留情地发泄。 很快,这双手下伶仃可怜的脖颈就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知道害怕了。 因为被掐着脸,抵着喉咙,就算尤黎很想、很想亲,也根本亲不到。 “不能在外面接吻,身体亲昵。” L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说得很慢,刻意在让尤黎听清楚。 “你和他们做的时候,有被围观过吗?” “……我,我不知道。” 尤黎呼吸快得不行,“没有……但是他们知道我刚刚,睡觉之前还在和……” 在燃烧着壁炉的木屋里。 L低着声,“还用这件事冒犯了你是吗?” 他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凭两句就准确猜中了后续的发展,男人之间的劣根性意外地相似。 尤黎蠕动了一下唇,眼里冒出湿意。 L的气息沉沉悬在他上方,在他进一步地难堪之前,听见对方道,“所以下次,不要给别人看轻你的机会,好不好?” 他的嗓音很哑,压抑着什么,但对着尤黎时却并不冷冽,很有温度。 “你反击回去了吗?” “有,有的!” 尤黎很迫切地点点头,他说他把对方的雪镜都扯下来扔地下了,悄悄地小着声,“我还打了他的。” L很快给出回馈,“很棒。” 尤黎火辣辣的脸颊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温,还是烫的,却不是那种难堪的发烫,有点烧着他怦怦跳的心。 他听见对方进一步问,“有没有同意他们在外面做过?” 这次尤黎很快就给出回答,很干脆地摇摇脸,“没有,我没有同意过的。” 用虎口掐着他脸的那只手终于放开。 在听到正确的答案后,他终于能得到奖励,一直阻挡他的温热掌心总算松懈下来,不再桎梏住他。 在对方俯下身时,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直被抿着的唇肉在微张的缝隙里有些内陷,他很乖地张开齿迎接……亲上了。 尤黎能感觉到有饱满又直冲他魂体的气,被渡了过来,一点一点填饱他。 是他一直很想要的奖励。 尤黎醉醺醺的,喉舌间的酥麻像电流般蔓延至他的指尖,延长,他浑身的力气都快丧尽,胳膊却越收越紧。 颤着的眼睑溢出无意识、汩汩的泪流,半张的眸子开始放大涣散,原本攥在手心的手指松懈下来,屈张地伸开。 没有给全。 上方的声音传递至他的耳畔里,让尤黎忍不住颤栗,他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气。 在说,“不可以在外面引诱我。” 很无情的一句。 尤黎吐出一个湿黏的气,口齿不清,他也听不见自己在恳求什么,好像在认错又仿佛在挽留。 但下一秒,他又得到解救。 “BB,你知我钟意你。” “唔好叫我忍唔住。” bb,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请不要让我忍不住。 他们在无人之地,围观者只有黑夜里的满月,将这个相隔了太久的吻接完。 尤黎全身心都被解放,在这个吻中得到了满足,没有了身体的限制,他不会换气也没有关系,呼吸再怎么急促也没有关系。 莹润的魂体发着半透的光,晶亮亮的,能叫人看见明显的潮红,唇肉湿润润的,趴在对方的肩头,头脑晕圈地休息、缓着气。 再抬起来时,刚一对上L的目光,就飞快地别过脸,但很快,他又转回来,抱住L的头,很用力地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巴。 眼有些闪烁,什么也没说,就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醒来后也有些不敢看人。 尤黎低着眼睑,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可以……可以出去了。”他自己“嗯”了一声,磕磕巴巴又很义正言辞地补充,“去,去找他们了。” L牵住他,“够了吗?” 尤黎别别扭扭地看地上,看看墙,“唔”了一声,说应该好了。 却在L垂下眼皮,将面罩扯上时,忍不住看过去,等人扯好了又躲开。 一进庄园大门就消失不见的尤先生从偏厅回到正厅,夜更深了,格外冷。 皮衣披在了尤黎身上,他身上又披了一件风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能叫人窥探出一丝无序。 他带着人回来,总算让人心惶惶的一群人稳下来,他们回来前,苏云几人也没有闲着,而是原地起完了乩。 苏云,“你不肯说,想和我们赌命,大不了我们一起玩完,这场扶乩我们一直不结束,一起等到五点。” 乩鬼咬牙切齿,“你真以为我怕,大不了我再杀他们一次!” 甘倩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所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钟家上上下下连带仆人一夜之间五十六口人惨死。” 报纸上黑色字体分明,标题起的吸睛又没人情——钟家一夜遭仇,冚家铲完。 正厅的地上还摆着他们从别墅外挖回来的土,铺在围成一圈的红封上。 张朝和王信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像刚从远处跑完回来。 “我们查过了,这里的确留下了很多警方探查过的痕迹,还有法医调查死因时保留现场的留痕。” “铁门上还有封条的残留,被吹断后也不知道被吹到了哪,我们没在周围找到。” 苏云很快注意到一边,“尤先生?你们没事吧?” 尤黎有些蒙,“什么?” 随后他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在喊他,因为他旁边的人应了一声,“刚才有些事。” 什么事却没说。 苏云急于把信息共享,没时间了,“你们看头顶,房梁上掉着根麻绳,我们查过了,地上没有现场尸体痕迹固定线,这个人应该就是掉死在我们头顶上。” 她抬手一指,“二楼的围栏也凭空断了一个空,但在断裂下方的不远处,一楼的地面上有尸检留痕,这里应该摔死过一个人。” “正厅右手边的高花几旁有着古董花瓶的碎片,通过留痕看,那里应该也有一个被花瓶砸死的人。” “还有偏厅左旁的旋转楼梯下方……从二楼摔死……” 苏云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面色愈发凝重,“我们只查看了一楼,光是一楼可能就有二十多具尸检痕迹。” 乩鬼被他们的起乩逼着从汤盅里出来,此时正跏趺坐着,红裙曳地,它没有脸,却能叫人感觉出白衣女的那份美艳,“佢地罪有应得,关我咩事?” 他们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关它什么事? 惨死的冤鬼,怨气最冲天。 他们光是在这座古宅里待着心里都发毛,更别提还看见了这么多警方封条和现场尸体痕迹固定线。 可乩鬼却毫无愧疚之心,嬉笑打闹照常。 甘倩都恨不得将那个报纸扔它脸上,但她不敢,只得急声催促,“这里不能再待了,我们去二楼搜查一下,找到纸钱就赶紧走。” 他们准备上二楼,各自把沙土下的红封都抽了出来,尤黎的那张烧了,看着他们忙,也帮手把乩鬼旁的汤盅抱起来。 先放在了一旁的高花几上。 尤黎蹲下来,也帮忙将沙土拂开,他准备抬头站起来时,却看见汤盅没被他放好,在高花几上半露出一角。 让他看见了底下的底盘。 瓷白的底面下有一抹殷红。 尤黎看了看周围,小心地凑上前,将汤盅的盖子摁进,翻过来查看。 因为盅里有着东西,他们都没有翻过来看过,生怕胎盘一不小心从里面掉出来。 尤黎看了一眼后,又翻正回来,才跟着他们一起上二楼,上了二楼,几乎所有人都一眼看见走廊左边最里面的地上,摆着一座背部靠墙佛龛。 和404里的妈祖像相似,却是两个东西。 像镇宅的石狮子般,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么大的庄园,这么威严的古宅,却供着一座这么小的佛龛,甚至还没有人的膝盖高。 中不中,洋不洋,怎么看怎么别扭。 佛龛前照旧摆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很多残香。 他们一行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后,才蹲下来查看,苏云用手擦着地上的灰,看见木质地板上有一道圆形的纹路。 仿佛上面常年压着什么东西,后来虽然被拿走了,只不过在地面上仍然留下了痕迹。 尤黎屏住呼吸,将手中的汤盅严丝合缝地放上去,很轻微地“咔”一声,从佛龛里的内部传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佛龛背后的墙面,墙后面会是什么? 尤黎伸出手,很小心地想把佛龛挪开,却没有挪动,他又尝试了一下,佛龛却随着他往外掰的力道动了一下,像一道和墙面连在一起、用妈祖像作出的木门一般,被他缓缓拉开。 露出了后面一个被刻意掏空墙面,留下来的黑洞,方方正正,却很小,连一个小女孩都钻不进,里面有一个连着墙体的铁锁链。 像一个装骨灰坛的龛位。 可比起龛洞更像一个狗洞。 墙的四周有着很多抓痕,最里面的那扇墙写着三个鲜红的字,和盅底留下的殷红别无二样—— 钟恩仪。 第210章 港诡18 罪有应得 用佛镇鬼。 这扇墙后曾经供着谁, 关着谁,不言而喻,乩鬼青白的手上, 红色的长甲愈发如血般滴红。 它手上燃起鬼火,点燃了佛龛前的残香,随即,有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到了它的口鼻前, 被它陶醉地吃入。 钟家人在这里立起的佛龛,每日每夜燃的香烛,都是供给鬼的。 给鬼上香,他们所求什么呢? 又为什么在墙里上了一个锁链? 乩鬼堪称狼吞虎咽,鬼火大盛,烧得香炉里的残香丁点不剩, 它越是吸食香火,鬼身就越发真切, 宛如一个栩栩如生、却没有脸庞的真人。 苏云越看心里越发诡异,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上前半步, 猛然从地上将香炉拿起, 远离鬼火后再用力一吹,残香瞬间灭了。 乩鬼缓缓将脖子拧过来看她,“小朋友,我只是看见尤先生的面子上不杀你们。”它骤然发怒, 五指成爪, 闪身向前,“不是让你们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苏云被它掐住脖颈,狠狠摁进墙面里, “砰”的一声,墙面都被砸出裂缝。 苏云呕出一口血,“纸钱在哪?” 她精明无比,“你告诉我们纸钱的位置,我们就把香炉还你。” 乩鬼松开手,将她丢落在地,“几柱香火而已。”它吹着手指,“你想拿就拿喽。” 苏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她以为这些香火让乩鬼功力不断增长,对乩鬼来说至关重要,可看乩鬼这幅神情,却是她猜错了。 可没时间了,他们再僵持,鬼门开的时候谁都跑不了。 尤黎为这突发的变故反应不及,紧张地站在原地,说道,“你告诉我们纸钱在哪,我们现在带你离开,钟恩仪?” 乩鬼瞬间扭过脖看向他,旋即又大笑出声,“你们真以为我怕那些死去的钟家人?” “我杀他们一次不够,杀十次也不够,杀千百次都不够,鬼门开了又如何,他们除了像鬣狗一样咬在我身上,撕扯我的鬼身,最后还不是会被我打回鬼门里!” “一班贱人来嘅,我怕咗佢?” 一群贱人来的,我怕他们? 乩鬼指着佛龛后的墙洞,“妈咪死咗,他们继承了她的遗产还不够,还把我当条狗一样栓在这狗洞里。”它哼笑,“一生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求的?” “鸟为财死,人为财亡,他们罪有应得。” 乩鬼的鬼身逐渐变淡,女鬼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古宅,随着它话音落下,庄园的所有门窗瞬间锁紧,发出“砰砰”接连不断的巨响。 它不再虚与委蛇,笑道,“既然你们不想走,那就都别走了。” “那个老太婆想让你们来杀我。” “也不看看你们有冇命翻!” “有没有命回”的余音绕梁不绝,尤黎他们却再看不到乩鬼半分身影,只能听见其声。 “尤生,冇多管闲事。” 尤先生,别多管闲事。 甘倩惊叫道,“什么意思?它说那个阿嬷想让我们去杀了乩鬼?!” 王信也不信,“我们?它杀我们还差不多,我们哪有这个本事?” 尤黎却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了L身上,他清楚地记得一开始L帮他们结束那场扶乩时,说了一句话。 他忍不住问,“你当时说,阿嬷同我们讲过,我们没规没矩,这种犯忌讳的东西我们碰不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L像终于等到他问,眼底带笑,看了他一眼,“你们学艺不精,自己问乩,会出事。” 尤黎瞬间屏住呼吸。 问出来了。 苏云道,“所以我们这群人在副本里的身份是那个阿嬷的学徒?那她和乩鬼又是什么关系?她让我们在鬼节当天去走亲领红封,那肯定早就料到天亮前鬼门会大开。” “她让我们在天亮前坐上离开的巴士,她也清楚会有百鬼出行,她让我们一路走亲,挖掘乩鬼的过往,是想让我们杀了它?” 所有人都觉得滑稽,他们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杀了乩鬼?但阿嬷认为他们有,那他们就应该会有,只是他们不知道。 要怎么才能杀了乩鬼?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的意味,这个信息早在L一开始救他们时就给出,但他们现在问却也不晚。 尤黎蹲下来又看了看墙上这个被隐藏的龛位,又看了看做成龛门的妈祖像。 木质小人慈眉善目,但却黯淡无光,不知为何竟能从天后像上看出半分阴邪之相。 看得尤黎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起身时,张朝和王信正在试图推着二楼一个接一个紧锁的房门,还有走廊中上锁的进风窗。 窗打不开,门推开后却只能看见一道道封条和尸检线,还有一些陈旧的家具,血迹早就干涸氧化。 “这里是书房。” 王信招呼了一声。 苏云先一步跟去,回头看时发现后面两人并没有动,尤先生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地上的人起来。 等少年拽着他的风衣起来后,才微微抬步,他身后的人立刻小跑着跟上。 黑暗中能看见一点细白的指尖钻进长风衣里,很快就被人牵上。 握紧了掌心里,带着向前。 尤先生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略过来一眼,苏云不敢再看,也知道她这次通关还能遇见那个少年,也是走大运了。 这也是她刚才敢激怒乩鬼的缘由,乩鬼再气,有这两个人在,为免波及,也不敢当下就骤然对他们四人发怒。 这种试错机会在副本里可不多。 苏云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走进书房,甘倩等他们全都进去了,才敢跟着进。 几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尸检痕,搜索这凌乱的案发现场,从这些多年前留下来的凶杀线索中寻得被尘封已久的真相。 “很多纸报,每一日都有,我们挑出来只看和钟家有关的。” 苏云和甘倩分别将纸报一张张翻过。 尤黎站在满面墙的书架前,有些看不过来,很快,他注意到一个厚重的相册。 不过放得很高,他够不到。 尤黎抬起手,L俯下身将他托抱起来,没让他去爬一旁的梯子,仅是抬高了手臂,就让人够到。 “拿到了。” 尤黎松了口气,怀里抱着那个大大的相册,被L放到地上,他也走到书桌,将相册摊开放到桌面上。 相册的第一张是钟家的黑白全家福。 白衣女不像墓碑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即使是黑白照都能看出她那时的光鲜靓丽,身披貂毛,坐在人群中心。 钟家密密麻麻的人像环绕着明珠般,站立在她身旁,她手中像捧着一个襁褓般,捧着一个瓷白的盅。 而就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拄拐的老妇。 她面若春风,小鸟依人般将头枕在老妇的肩上,亲昵地挽着老妇的手。 老妇面容和蔼,眼神慈祥地望着镜头,她布满褶皱的浑浊双眼却像穿透了镜头,穿透了多年的时光,穿透了这张相片,与此时此刻现在正站在钟家老宅的他们对视。 她望着他们的目光,和坐在榕树下一一将红封里的纸钱递给他们时别无二致。 走亲、走亲,他们走的的确是阿嬷的亲戚,钟家三代人,都在这张相上了。 仍存活至今的钟祖母,枉死的钟太,还未出生就已死去的钟家女孙,钟恩仪。 报纸上将钟家的兴盛存亡书写得一清二楚——“贫穷女飞出公屋变凤凰,走大运”、“钟太买下天价地皮,建祖屋”、“钟家女主人病死,遗产划分闹上法庭”、“钟氏股价狂跌,破产前夕”…… “钟氏起死回生,至今二十年不曾落幕”,再到最后的“钟家一夜遭仇,冚家铲完”。 相册上将钟家在白衣女死后,如何从破产到起死回生,再到风光二十年才轰轰烈烈落寞的原因一一记录。 他们每日每夜、钟家的每一口人都会给栓在墙后的乩鬼上香,肉眼看不见的灵体在相片里照出一团模糊的轮廓。 黑白色的佛龛后趴伏着一个小小的女童影子,钟家小孩牵着一条狗,手里拿着骨头和洞里的女童笑嘻嘻地玩。 女童小小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蜷缩在洞里,将洞填得满满当当。 孩童的天真最是邪恶。 分到它母亲遗产的钟家人贪婪不足,继承了钟氏还不够,代替了母亲继续养它做小鬼,让钟氏起死回生,在这片寸土寸金的港岛上续了二十年的命。 它想爬出去,却被身后的锁链栓得动弹不得,它恨啊,它怒啊,连一个稚儿都敢欺到它的头上。 用锁栓它,用龛关它,用佛镇它。 它恨意滔天,发誓要杀光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 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每一人都罪有应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0-220 第211章 港诡19 惊蛰打小人 尤黎和他们一起将故事拼拼凑凑, 拼成一个完整的圆,他想起那个终年不见天日的404,又想起佛龛后巴掌大的洞口。 母亲将它生下来, 却不打算要它,将它拘在一个小小的罐里,于是它让母亲再也不敢胡乱吃食,饿着死去。 母女相残后, 这桩往事本该告一段落,钟家人却贪心不足蛇吞象,又将它拘了二十年,直至一夜全家惨死。 那么那个阿嬷,钟祖母又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404又是谁封的?它又是如何从钟恩仪成为了一个乩鬼?成日哄骗迷路人上山, 喂给它饿死鬼的母亲吃入肚。 它惨,它可悲, 却也可恨。 钟家老宅尘封至今,又在今日被推开大门,冤冤孽孽, 早已如红线痴缠不清。 若想理清, 只能斩断。 怎么斩?如何斩? 尤黎先出声,“我们试试能不能找到钟祖母的房间,钟家女主人的也行。” 虽然他认为阿嬷都这么老了,现在仍住在那个狭窄的, 仅能容一人通行的筒子楼里, 也不大可能会在钟家古宅久住。 她坐在那栋老旧的公租楼下,没人记得她是钟家的老祖母,只当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快要老死的阿嬷, 她像守着她的根,守在这。 即使她的女儿不折手段,毕生所愿都是为了从那飞出去做枝头上的凤凰。 她仍然选择老死在那。 钟家很大,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厅古老的挂钟多年未上发条,里面的机械齿轮或许早已生锈,但他们似乎仍在幻觉中听见那紧迫却始终规律的钟摆晃动声。 攀登着向上的旋转楼梯时,就像在时间里不断穿梭,他们搜了一层又一层的楼。 终于在最高的阁楼里找到了被封存已久的遗物,还有老人留下来的东西。 林林总总,都是一些求神拜佛的东西。 腕粗的招财金香,垒成团的黄符纸,一刀刀捆好的金纸连带着一些厚实的老黄氏日历,通通被包着在一张红布里。 甘倩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她翻了翻,还翻出一些简陋的在红布上印了字的锦旗,翻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惊蛰打小人,求神保平安。” “四柱八字、占卜问事、手相面相、解梦解周公……揾紧钟婆。” 找钟婆就对了。 专业对口了,苏云肯定道,“在惊蛰这天借煞气,找人替自己打小人,是这里临海地区的传统习俗。”她说,“那个阿嬷不是普通人,她是当地的神婆。” “至少年轻时她靠此为生。” 甘倩,“算命的?” 苏云,“差不多。” 王信,“怪不得这家人全家上下都古古怪怪,原来从根就开始迷信了。” 张朝,“那这些都是骗人用的东西?” 苏云有些不认同,“在副本里,她这个神婆肯定是真非假,她女儿拿自己腹中胎儿养小鬼这事,说不定都是从她这学来的。” 她说,“这个钟婆要是没真本事,也不会收我们做学徒,想让我们去将乩鬼这个祸端给收了。” 甘倩吐槽道,“她有这个本事怎么不自己去收,让我们来又一点提示都不给,这副本谁能过的去?” 苏云在心底都忍不住认同,若是没有尤先生在,光是最开始的扶乩,乩鬼选人作乩童时他们就会折损一人。 在404甘倩被鬼上身时,她可能就命不久矣了,更别说还能从太平公墓那座山上逃出来,没做成饿死鬼口中的亡魂。 但苏云又很清楚地认知道,如果没有尤黎在他们其中,对方根本不可能对他们出手相救。 上次在皮影戏里她见到这个少年时还没察觉出异常,这次又在副本匹配上,才忽觉真是走了大运。 苏云看出去一眼,发现尤黎仍蹲在地上翻着旧物,尤先生正半蹲在他身旁,不管他们怎么言语,都没分给他们半眼。 直到那个少年转过脸来叫他们,“你们看。” 他背后的男人才站起身,也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又收回这一眼,先扶尤黎起身。 尤黎将手中厚厚几叠老黄历递过去,“上面记了一些东西。” 老黄历中的每一页都会用朱砂笔稀稀落落圈着今日的忌讳,每页都会记上一些小字。 大多都是今日的占卜经历,有关钟家人钟家事的反而稀少,更像是拿这些老黄历当作了日记来写。 上面的字迹小,还用了很多地方语和繁体,很难叫人看懂,好在苏云能辨认出几分,她一目十行,翻页翻得飞快。 只在和钟家事有关的时候才停下,给他们翻译后念出,很快,她停下来。 “乖女儿话外出打工,一年冇见了,今日传信我好快就会翻,唔知佢在外食咗未。” 女儿说她外出打工,一年没见了,今天写信给我很快就会回来,不知道她在外有没吃饱饭。 九月十三,乖女儿瘦好多。 十月廿七,唔知系我睇错,佢面中有阴,有小鬼缠身之嫌…… 苏云拧眉,“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她面中有阴气,像有小鬼缠身,我逼她喝了符水,她又说我是个老迷信。” 她又翻了几十页,“又走了,我留她吃完饭再赶巴士,她说她急着要去赚大钱,只好看她离开,求神保佑。” 下一年,苏云翻开新一本黄历。 二月立春,我睇到报,钟氏开业剪彩,问信乖女,系未佢。 三月初二,翻我系。 “我看到报上刊登钟氏开业剪彩的照相,写信问女儿,上面的人是不是她。” “她回我是。” 苏云说,“年底,她说她终于赚到大钱,飞黄腾达,要把我接出破落屋,去过好日子。” 她又翻出下一年的黄历,“很久没见她,只能每日买报纸,阿妈看你相中一日比一日发黑,只求你平安。” “又是年底,她开了四轮车,接我去了新界,山上的自建房很大,她要我住下,我心底发慌,和她说不愿。” “冬至,我拗不过她,还是住下。” 新一年,一月一日。 苏云,“我们在新家照了相,很大一张全家福,她说没人能再欺我们母女,我却总觉得她有事瞒我。” “除夕夜我一个人回到公屋里,同女儿吵了架,我问她这些钱到底是从哪来的,我教她不要用来路不明的财,会遭报应。” “乖女不听我说,只让我别再迷信,不肯喝我烧的符水,我心隐有不安,不能再这么下去,下定决心乘车搬走。” 他们这一架吵了很多年,老黄历再没提到钟家女半分,直至多年后。 十二廿八,乖女儿死咗。 一时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下来,又好几月过去,黄历没再被人动过一笔,大片空白过去,才在四月清明时停下。 “我没看到你的尸身,等我知道时,那群穷亲戚早就把你和你留下的东西烧了个精光,你墓上的相让阿妈有些不敢认。” “认不出,又想你生前受没受过折磨,烧了很多纸钱给你,望你在地下早日投胎,下辈子别做阿妈的女,生在凤凰家。” “阿妈被他们赶了出来,你给我建的屋还是被鸠占鹊巢,我说只想拿几件你的遗物,他们心中好似有鬼,挡在门前轰我走。” “我报警,差佬只让我上法院。” “阿妈什么都不懂,不怪你总说我会抱着这些老古董老死。” “阿妈只带走你的灵位,回到公屋里。” 此后二十年,每年的黄历都被他们一一翻过去,直到最后一年年中,才有了些记载。 二十年后,四月清明,佢哋在你墓前揾着我,求我搬翻祖屋,钟恩仪系边个,佢话系你嘅女,仲系我孙。 苏云,“他们在你的墓前找到我,求我搬回钟宅,钟恩仪是谁?他们说是你的女,我的孙。” 她翻到下一页,明白钟婆在这一日什么都知道了。 四月五日,作孽。 四月六日,他们关不住它了。 七月十四,最后一日。 苏云几人又找到他们最开始翻出的报纸,钟家的确全家惨死在中元节当晚。 七月十五,鬼门开。 第212章 港诡20 成功了吗 老黄历的记载只停留在七月十五, 后面再无任何音讯,钟婆将此后打算都写这一页。 “我看见它了,乖女, 它有几分像你,阿妈总是很后悔,当年不再问你多一点。” “他们说你这些年总是买很多细路仔的玩具,你是不是也有几分后悔对它做下错事?” 苏云说, “它喊了我一声嬷嬷,对我说,你还在人世,鬼魂未散,只是不能再下太平山。” 老黄历的朱砂小字越记越多,密密麻麻。 七月十五, 做人父母,总是要为子女收尾, 阿妈在你生前未做到,在你死后总是要做。 阿妈会为你赎罪,今日钟家事毕, 我带佢走, 佢多年食天后香火,一早唔甘做鬼,我俾佢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重新嚟过。 “今日钟家事毕, 我会带它走, 它多年偷吃妈祖像前的香火,早就不甘做鬼,我给它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重新来过。” “钟家人我救不了,他们沾了因,果总是要结,老宅听日一早,明天一早被看过钟家人尸身,就会被差佬上封条。” “公家封门,邪妄不得近身,这一个天后像我会留在这,你遗物里留下的另一个天后像我会和它的真身一起放回404,你在那里生下它。” “404也是它死的地,阿妈会亲自出手封存。” “水泥封门,用房给它做棺。” “用铁封窗,给它做棺钉。” “它再乱跑不了,日后也再食不了天后的香火,只得靠自身修行,做个解梦解疑的乩鬼。” “如果日后它再为非作歹,阿妈再镇不住它,不要怪阿妈去杀你的女。” “我这一身本事,没什么不能失传……” 苏云看得眼酸,念得口干舌燥,心中却知终于快要结束,定睛往后一看,却只能看见糊成一团的朱砂字,只隐隐约约看出后面还跟着“天后像”三字。 甘倩急得将老黄历抢过来,“怎么会这样?”她急着往下继续翻着黄历,只是翻完了也只能看见后面一片空白,再没朱砂笔迹。 地上也再找不到下一年的黄历。 钟家人在七月十五都死了后,钟婆应该就再没来过钟宅,只剩下这些在这里短住时留下的痕迹。 怎么杀,如何杀?无从得知。 尤黎用手抚摸着那些糊花的朱砂字,他是乩童,在晕染的地方忽觉一些熟悉的恶感,移到清晰明了的天后像这三字上又重复清明。 他很肯定地说,“这些字肯定是乩鬼抹去的,只是天后像这三字上有着佛性,它道行太小,还不能对这三字乱涂乱抹。” 尤黎说完,求证地看向一旁的L,见L没有异样,才继续猜道,“这句话对它来说一定至关重要。” “杀它的办法和天后像应该脱不了关系。” 少年的声音很轻,在阁楼里响起。 王信说,“这么一说404的封门房是钟婆封的?她把404做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棺材,为的是把乩鬼的胎盘、它的真身关在里面。”他面色惨白,哈哈了一下,“我是说,我们把404砸了一个洞,把这个棺材破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没人出声。 张朝,“还有钟宅的封条……是官方贴的,我们打开了庄园的铁门,刚刚搜房的时候每间房的封条我们都撕下来了。” 甘倩,“它还当着我们的面吃了天后像前留下的香火。” 苏云,“……” 四个人刷白的脸上都是大写着两个字——完了。 尤黎却反驳地摇摇头,“你们忘了吗?我们的第一次红封是阿嬷给的,她算好了给我们的纸钱会让我们在哪站下。” “也知乩鬼选了人做乩童,会一路跟随,她有意引我们带着乩鬼去404。” “404也是她封的,那么我们在里面捡的那些纸钱也是她多年前就早有预料留下的。” “老黄历写阿嬷每年清明都会去太平公墓拜祭她的女儿,乩鬼在她身边不能乱跑。” “白衣女肚子里那些用纸钱做的纸婴,说不定也是乩鬼跟着阿嬷在清明这日,在她墓前烧的。” “她引我们去404,引我们上太平,引我们到钟家老宅,肯定也会猜到我们会打开404,打开钟家的大门,破了这封印。” “最后的纸钱……” 尤黎合上老黄历,看向所有人,“说不定也会是阿嬷留给我们的,她一直在送我们走,送我们离开七月十五的鬼节。” 苏云,“那纸钱会被她放在哪?” 尤黎摇摇脸,只说,“可以不用太担心。” 他们应该就差最后一步了。 尤黎拿出被红布包裹着的黄符,“总之我们先去把那个佛龛拿到手上吧?” 苏云很快就同意。 这些黄符毕竟是钟婆留下的,他们也不管有用还是没用,纷纷往身上贴了几张。 哪知刚一踏出阁楼,甘倩身上的黄符就自燃起来,张朝脚一歪,还没反应过来就从楼梯上七滚八落地摔了下去,好险又险,他一身腱子肉,靠着蛮力硬生生扯住了扶手,稳住身形。 就在他几步前方,是一道尸检痕,十几年前的七月十五当晚,也有一个钟家人像他一样,从阁楼上摔下来致死。 乩鬼若有若无的笑声在他们四面八方响起,“五十六种死法,我睇天保几时到你哋” 我看老天能保你们到什么时候。 他们上楼上的容易,下楼却难,黄符一下就烧了空,苏云回过头,却发现给他们的断后的尤先生一早就将他身前的少年抱了起来。 尤黎似乎还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后就把有L在,自己用不上,但身上剩的黄符都拿给他们。 没多久,几人身上就都挂了彩。 张朝大喊,“等到五点,趁鬼门开的时候,它和枉死的钟家人对上,我们趁机把天后像拿走?!” 王信厉声道,“拿走之后呢?怎么出去?真拖到那时候,我们不是被它杀就是被钟家人杀。” “你们去试试能不能把门砸开,我们去拿天后像!”苏云拉着甘倩道,“避开尸检痕,我们之前推断出了不少死法,别忘了!” 等到了二楼,离开楼梯的范围,尤黎才被L放到地上,身上有用的没用的道具都被他拿了出来。 在他们往佛龛接近的一瞬,面前骤然阴风狂阵,不再像先前的小打小闹,乩鬼现身在走廊走央,红裙不沾地。 它身上的红,是从母亲子宫里流出时沾上的婴血,没有五官的脸慢慢显现出一些青紫的裂纹,那是它的头颅被鸭嘴钳从□□里大力夹出时留下的伤痕。 它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是一张丑陋,涨红,连眼睛都未睁开的婴儿面貌。 说话行事间却又是成年人的雷厉风行。 乩鬼看向走廊的最末端,“尤生,走啦。” “我知你底线,唔会在你跟前杀人见血,”它语调婉转地怨道,“一个个后生仔,跟班苍蝇一样嗡嗡嗡转,我吓也吓不走,赶也赶不走。” “你领他们走不好吗?” 张朝和王信的大喊从底下传来,“门开了!大门能砸开!走!” 甘倩和苏云站在二楼,都有些状况外。 尤黎却反应过来,乩鬼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赶他们离开这座大宅,并不是想杀了他们。 就像……就像一开始他们离开404的时候,它站在405的门前,挡在405通过404的墙洞前,站在佛龛前,不让它们动汤盅和天后像半分。 乩鬼此时此刻挡在二楼的佛龛前,依旧在说着同一句话,“做贼仔不得好死的,多手多脚,我不介意砍掉你们这一双手脚的。” 它说,“乖啦,别乱动主人家的东西。” 尤黎电光火石间立刻冲苏云说道,“是天后像,404的时候它不想让我们动的也是天后像!” 那个装着胎盘的汤盅只是障眼法! “它一直在窃取佛龛的香火!而不是靠自身修行!天后像是它一直修行至今的媒介!” “所以它才能冒充神佛当乩神,乩神乩神,实则只是一介孤魂野鬼,香火不是最重要的,它的胎盘本身也不是,佛龛才是!” 乩鬼一下将视线落在尤黎身上。 鬼婴极致阴邪的气息瞬间掠至尤黎面前,近在咫尺,死亡的恐惧和天然的害怕一下笼罩住他,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可视线还没对清,就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不重的推力,不容抗拒,在推着他、托着他向前。 仿佛在和他说“去吧”。 尤黎急促的呼吸好像在这一刻都静了下来,他看见苏云的身形已经如闪电般窜了出去,直奔乩鬼而去,一边大喝,“甘倩,拦住它!” 甘倩闻言咬咬牙也冲了上去,下一秒,她就被乩鬼长袖一挥,全身都腾空而起重重被拍飞在墙上。 但一秒也够了。 和白衣女被捏碎眼骨一样的凄厉鬼啸声如今也从乩鬼口中发出,它面上滴下血泪,痛得鬼相一下冲出人皮,在空中发出嘶喊,女声都坐化成粗糙呕哑的鬼音。 “你敢——?!” 尤黎已经冲到了走廊末端的佛龛前,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中的刀刃已经狠狠刺进了墙面上那座佛龛——是一柄锋利异常的手术刀。 脑海中同一时间,是激发尤敛给他的长命锁的机械音一瞬响起,三秒的抵御时间,足够抵挡乩鬼的全力一击。 三秒一过,小丑的手术刀早就将佛龛中被鬼侵邪的天后像捅了一个稀巴烂。 “哐啷”一声,尘埃落定。 尤黎手中的手术刀掉落在地,他回过头,是从空中掉落在地,身形迅速萎缩,仿佛损失了多年道行般,一下从成年体型蜕化成一个小女孩模样,蜷缩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乩鬼。 甘倩和苏云都倒在地上,却没什么大恙,一边咳嗽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 可尤黎在一片目眩神晕中,视线中只有一直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的男人身影愈发清晰。 及腿的风衣,黑色的靴底,还有放在身侧,在刚才作为后盾托了他一把的手。 尤黎呼吸很快,心跳也很快,道具被回收后他站起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怔怔地扶着墙站在原地,出了一些汗,眼睑有些湿,运动后反潮的脸,不断地呼吸。 尤黎在问自己,成功了吗? 少年的指尖甚至还有些颤,是身体在一瞬间爆发后留下的副作用,无事牌吊在他身前,细微微地随着身体呼吸的频率晃动。 黑绳下勒着的肤色过白,看上去那么瘦小。 却真的做到了。 第213章 港诡21(完) 格勒 毁了一个佛龛, 还有一个佛龛。 尤黎骤然从方才的怔神中回过头,他看着地上蜷缩的小孩鬼,又从二楼围栏看见想冲上楼帮忙的张朝和王信。 尤黎趴在二楼冲底下指挥道, “别上来!堵住门,别让它把门再关了!” 这次再关上可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开的事了,乩鬼被他们伤了一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尤黎几步跑过去, 蹲下身先将伤势较重的苏云扶了起来,她被乩鬼扫到墙上两次,匍匐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甘倩自己撑着墙,勉强站起来,“成了?它死了吗?” “它留了一手,404的那座佛龛还好好地被它藏了起来, 没让我们一起拿过来。” “我猜它现在只是重伤,还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我们先离开这里。” 苏云虚弱道,“纸钱呢?” 甘倩却惊恐道,“天快亮了。” 尤黎下意识看向大门外, 远处不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天边亮起一线曦光。 仍是一片白茫茫的灰,却能骤然让人感受到黑夜即将与白日交织的阴凉。 离天亮只剩最后一个小时。 而天亮前的一个小时,阴气最重,鬼气最盛, 圆月高悬, 是至阴之像。 乩鬼的鬼啸声渐渐变低,它的身形又渐渐从年幼的小女孩一点一点拉长,四肢飞速地生长, 扭曲,没恢复成年体型,却也长到少女般大。 它靠404仅剩的那座佛龛为媒介,吸食着此时旺盛的阴气,婴儿般的面庞恬睡满足。 钟家古宅仿若回光仿照了一般,老旧的家具在这短短几瞬飞速恢复成十几年前光鲜亮丽的状态。 这座宅子,活了。 尤黎的耳边听到密密麻麻、窃窃私私的鬼声低语,很吵,又热闹得诡异。 每一道尸检痕上都显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白影,它们站立在原地,缓慢地抬头。 五十六个枉死的钟家人在这一瞬,都朝二楼看过来——鬼门要开了。 刹那毛骨悚然。 抵着门的张朝和王信不敢置信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甘倩已经连滚带爬冲下二楼了,苏云扶着墙跟在她后面,尤黎跟在她身后,她回头一看,依旧是尤先生在最后帮他们断后。 乩鬼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看着钟宅此时大开的门,望向门外的黑夜里。 它身形微晃,“死老太婆,你杀我那么多次,这一夜轮回了那么多次,你哪次成功杀了我?!” “还有你们——” 尤黎如芒在背。 乩鬼伸出红色的长甲,“等我一阵摆平佢哋,打翻班钟家人入鬼门关,你哋和钟婆有一個算一個,都走唔翻!” 等它摆平这些钟家冤魂,将他们都打回鬼门关,尤黎苏云他们和钟婆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冤有头,债有主,鬼门是开了,但这些枉死的冤魂第一时间找的肯定是害死他们的凶手,而后才是他们。 尤黎一瞬反应过来,刚刚这些冤魂看得不是他们,而是也在二楼,拉满了仇恨值的乩鬼。 他不懂乩鬼的话,却听出了里面的恨意。 “跑,快跑。” 尤黎快要呼不过气。 运动得太过频繁,尤黎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频率,他的视线在晃,手也在抖,撑不住的那一秒,大门离他只有几步远。 而苏云他们都已经跑了出去,王信和张朝还在为他们撑着门。 尤黎知道身后有人在,可L不管是在二楼还是在他往下跑的这一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直到现在,在人下一步就要摔落时,L才俯下身将尤黎拦腰抱了起来,几步跨出去。 他嗓音很低,在尤黎被自己剧烈的呼吸声笼罩时都能听见,“很棒。” 尤黎被他托得很高,视线被汗水模糊,低下来的一瞬,他们对视上。 叫人一下明白,是故意放了手,让尤黎自己闯过去的,也始终清楚少年的身体极限在哪。 几人终于离开这座要人命的古宅,尤黎趴在L背上缓了很久才回到地面上,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们都能听见钟家老宅内剧烈打砸声。 乩鬼又恨又痛,鬼叫和鬼啸声混杂在一起,一会儿是妙龄少女,吞了几个冤魂后又是成年女子,身受重伤后又是鬼婴的泣声。 副本不断轮回,这一夜之苦,这鬼门重开、被钟家人争食之苦,乩鬼不知经历了多少成千上万次。 它怨恨极了,低低地泣着。 不明白。 “妈咪,你点该睇都冇睇我。” 妈妈,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 “妈咪,你点该生我落嚟?” 妈妈,你为什么生我下来。 “妈咪,你点该生我又杀我?” 妈妈,你为什么生了我,又杀了我。 它太恨,它太痛,它有千种不甘,万般的苦楚,让它不愿入轮回,不愿转往生。 钟婆站在钟宅外的铁门处,“尤生,又见着。” 站在L身后的尤黎循声看去,并不是很意外,方才乩鬼看着门外诉说,就让他猜到了。 苏云几人却被吓了一跳,张朝和王信见了鬼一样吱哇乱叫,甘倩惊魂未定。 苏云定睛一看,又回头看看身后,眼见尤先生不含什么情绪地颔了下首,才松了口气,再看向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等着他们的老人,“钟嬷嬷?” 钟婆已经很老了,她脸上布满了褶子,佝偻着腰,拄着手杖,送走了她养大的女儿,又送走了她不知何时降在人世的女孙。 她眼看着钟家惨死,世上再无她的血亲,活到今日,也只能收几个学徒,让他们替自己去探一探亲。 钟婆手里拿着六张红封,“苦着你几個后生。”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命大都系好事。” 最后一站的纸钱不在钟宅里,而是在钟婆的手上,她一路乘着巴士,只落后尤黎他们一站下车。 甘倩上前一步想领,钟婆却开口问,“钟家嘅天后像毁咗未?” 钟家的天后像毁了没? 等甘倩点了头,钟婆才把手上的红封递出去,她说,“次次都差一步。” 苏云问,“是不是只要我们今晚能从这里走出来,您都会把离开的纸钱给我们?” 钟婆面上的沟壑动着,将红封递去,“恩仪生着個好脑,从细就好叻,仲冇人一齐毁过两個天后像。” 恩仪很聪明的,它从小就厉害,还没有人一起销毁过两个天后像。 通关方式是在天亮之前乘坐巴士离开,并不是一定要杀了乩鬼,而不管他们能不能成功,只要能活着出来。 钟婆都会等在这里,将最后的纸钱给他们。 一张又一张的红封递出去。 轮到尤黎时才停下来,老人枯树一般的手盖在他手上,拍了拍,才将两张红封递出去。 他看着钟婆穿过他,看向他身后。 “尤生,你揾到人,仲会唔会翻来?” 尤先生,你找到人,还会不会回来? 钟婆话说得很地道,除了他们二人能听出这是什么意思,连能看懂几分字的苏云都听不清里边的意思。 “不会了。” 尤先生回道。 “我愣都系。” 我想也是。 钟婆说,“我求你一件事,除你,冇人能了结。”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在老黄历上用朱砂笔记着经年往事。 她总是想还有许多时间,多陪陪她生前没看过几眼的女儿,生下来后一眼未见过的孙女。 “恩仪害着许多人,都有我一份因,我对不住她们母女,一生本事无处用。” “等真相大白之时,一切都晚了。” 她总想多弥补一分,不心那么硬一点,是不是当年就能早些挽回,早些阻止她的乖女走上错路,一错再错。 但错了就是错了。 “纠纠缠缠到宜家,我攰着,恩仪都该攰着,中元节日日都系嚟一日,今晚日日都过唔去。” 纠纠缠缠到现在,我累了,恩仪也该累了,中元节日日都在这一起,今晚日日都过不去。 副本无尽的轮回,让他们祖孙三人都不得解脱,钟婆看向钟家古宅里还在和钟家人殊死搏斗的恩仪。 鬼泣不断,叫声怨惨。 该结束了,是时候结束了。 钟婆,“尤生,你走前都发发善心。” L,“我明着。” 钟婆明白她再等不到下一个“尤先生”有能力去了结这桩往事,直到看到尤生点头,她才笑了。 钟婆走前又看了一眼一旁半大的少年,像副本最初递给他们红封时,将二人的叠在一处拍了拍,才背着手离开。 “我走先,各位慢慢行。” 她离开的方向并不是朝着钟家外,而是向着钟家内的钟恩仪和五十六位钟家人走去。 钟婆停在钟家门前,抬手敲了敲。 “恩仪,开门先。” “是奶奶。” 尤黎想伸手拦住她,却被L抬手阻住,他并没有听懂钟嬷嬷和L都说了什么,只是怕钟婆去了后会受伤。 他困惑地看向人,却看见L伸出了手。 掌心是一座眼熟的佛龛。 连苏云都一惊,定定看着尤先生手中本该在404的天后像,恐怕连乩鬼都想不到这佛龛此时在谁的手中。 还没来得及问,却听见甘倩叫道,“巴士来了!这是最后一班车了,我们快走!” 张朝和王信先一步冲过去,苏云则被甘倩赶紧拉着往前,她回头时,只能看见被风衣半裹住的黑发少年。 尤黎想跟着他们走,却被L拉住,听见对方说,“不用坐巴士了,乩鬼一死,这个副本会永远结束,不再重启。” 尤黎怔了怔,预感到什么,匆匆问,“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L看着他,沉声,“猜到会有用。” 掌心在缓慢地收拢,仅凭指腹间的蛮力,这座天后像就在男人手中堪堪将被碾碎,妈祖悲悯的面上已经出现丝丝裂纹 它碎开的那一瞬间,代表着通关的机械声就在尤黎的脑海中响起,眼前出现熟悉的白芒,视线晕开的最后一秒。 尤黎只能感受到落在他额上的一个有温度的吻,太快了,仿佛一触即会离。 他伸出手,想抓住一般抱住对方的脖颈,呼吸急促起来,留恋这最后一秒。 “怎么叫你,怎么叫你……” 尤黎眼睑漫出很急的湿意。 匆匆中,唇瓣也好像磕到高挺的鼻骨,他一直没有问,一直没有时间问,他也要和别人一起叫尤先生吗?叫尤生吗? 那个吻最终没有离去,一直停在尤黎的额间,很突然的,心跳好像在这一瞬间静了下来。 尤黎终于能听见耳边近在咫尺的气息声和低在他耳畔的声线,简短又带着即将被隔离的不清。 “格勒,尤格勒。” 第214章 恋爱日常10 分离焦虑 “恭喜宿主通关。” “现为宿主发放中型副本通关积分奖励——350000。 “因宿主达成完美true end线——供养鬼婴的佛龛被毁, 钟家孙女即刻轮回转生,钟宅冤魂尽散,再不会被重启。” “现为宿主发放积分奖励——500000。”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天后像x1, 即使你鬼话连篇,旁人依旧会将你当神佛信服,激发后有五分钟的使用时间,24小时冷却时间。”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纸钱x10, 钟婆赠予的红封,能用它来和鬼作交易。” 一共赚了四十万的积分和两个道具,另一个天后像不是尤黎毁的,不在他的手上。 只一夜过去而已,这个副本用时短,积分却不少。 只是一夜, 一个短短的晚上。 一个简短得连回忆都算不进的夜晚。 尤黎的情绪有些低迷,但因为进去的时间并不长, 分开得也没那么刻骨铭心。 心脏和鼻尖都没有像往常那么酸酸涩涩。 尤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是很想,很想在这个时候能有人给他一些陪伴。 但现在他不用再一个人躲进被窝里, 靠自己慢慢平复, 他跑出去,看见半躺在躺椅上,面上盖着一本书的04。 双手交叠在腹部,很放松地晒着清晨的阳光, 指腹中慢慢敲着扶手的前端。 躺椅带着他微微摇晃。 听见了声响后, 04只抬起半臂,很快,他怀里就钻进来一具温热的身躯, 像是松软的面包,刚出炉,还带着热气。 这块小面包有些塌了陷,急需洒上一些水分,重回烤炉,用人体的温度烘烤蓬松。 04没把书拿下来,姿势也没变,甚至眼都没睁开,只是抬起手,放在尤黎的背上,“嗯?” 尤黎抵在他肩颈上,鼻子都埋进人的衣领里,“可不可以让我玩一下‘平板’,求求你了。” 是系统面板,尤黎不习惯那么说,给它取了一个小代号,而且04给他用的不会是本体,是取消了很多功能的小型‘分机’。 04把书拿走,坐起身。 尤黎下意识收紧手臂,不想掉下去。 拿到‘平板’后,尤黎才点开自己的消息列表,找到最上面的那个人,点进去。 L已经给他发了消息:[吃完早餐再睡觉。] 尤黎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字:[好。] L像一直在等他的回信,很快就回:[还记得我说的吗?] 尤黎又打:[记得的。] L:[好。] 回完消息,没有那么难受了。 04将他手里的‘平板’抽走,“和我分开的时候怎么没这么难受?” 尤黎还想再看一会儿,现在没得看了也不会不高兴,他很认真地说,“因为我知道04会一直在。” “我和你说话你就会理我。” “会在这等我,让我一回来就能看见你。” 04一直一直在,从没有和他分开过,所以即使尤黎去下副本,会有很多天都见不到人,也不会难过。 他知道04永远不会和他分开。 只要他说话,他脑子里永生不灭的机械音会永远地回应他。 他们不会分开。 04没看他,只是重新躺下,“这么肯定?” 尤黎有些不懂,但还是点点头。 04抬臂,“过来。” 尤黎撑着他跪坐起来,从侧坐变成正对着,趴下去没一会儿,毛茸茸的脑袋又从人的手里动了动,“可不可以再抱紧一点?” 04用了些力。 “再紧一点点好不好?” “好。” 04的怀抱是很舒适的,温度和湿度永远在人体最适宜的地步,他不会累,动作和肌肉能一直维持在让尤黎挂着也很放松的状态,不会产生任何酸痛。 连身上的味道都处在一个能感受到却不会闻见的空间。 但尤黎不想要这些。 他只想要一个很用力、可以把他全部都装起来的拥抱,从小到大,从来都不会有人这么抱他。 尤黎很小很小就很懂事了,他明白福利院里的院长妈妈,来做义工的哥哥姐姐们不会和他们牵手、拥抱。 被拒绝后也很少哭,不会闹。 长大后除了和自己,再没有建立过更深的情感联系,他总是很想待在04身边,他总是很喜欢04抱他,他不会拒绝性//爱里很过分的要求。 他的身体在下意识地弥补这上面的情感空缺,尽管尤黎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但尤黎被04教得很好了。 在被分离的情绪笼罩、控制时,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将恐惧和害怕都藏起来,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什么都不想做。 心脏砰砰的,在耳边破风般地响,搏动,躯体化的耳鸣无限度地加重无法抑制的焦虑情绪。 他生病了,他一直在生病。 尽管尤黎不明白自己的病情到底是出自什么,因为什么。 但他明白,现在有人可以抱他了。 有人可以一直抱着他不会松手了。 04手里的小脑袋一直挪啊挪,挪到他鼻梁旁,塌陷的面包在一点点回弹至原来的松软。 他抬手掐住尤黎的脸,尾调很淡地上扬,“抱了还不够?” 尤黎就往前顶他的手,很小声地“……嗯”一下。 04就低下脸去亲他。 亲了一会儿就把还没回过神的尤黎挪开,尤黎眼里还有些发怔,呼吸慢慢的,凑近了又会发觉还是有些快。 他抬起眼,和一双近在咫尺的机械义眼对视上,这是04的眼。 眼和眼几乎都要相碰。 尤黎像只小蜗牛一样靠上去,半闭上眼睛,用柔软的眼皮挨上去,挨到04的眼睛。 闭上眼后几近融化地睡着。 “04不开心吗?” “没有。” “可是我感觉出来你不开心了。” “别感觉。” “那04也可以多抱抱我。” “嗯。” “在抱。” 尤黎用胳膊搂住04的肩颈,他很用力很用力地把自己拥过去,尽管力气很小,尽管他并不知道04的机械体有没有能感受到这些情绪的敏锐度。 很笨拙地努力想说上话。 “我可以给04亲亲。” 这次尤黎没有再得到拒绝。 04抬手,边亲边摩挲着尤黎的唇,“我尽量。” 他说着一个承诺。 可尤黎却根本不清楚他在承诺什么,他被迫跟着这个吻放空着大脑,听见04漫不经心地问他,“他们这几个人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尤黎有些蒙,很慢地“嗯……?”了一声。 可04和他说完这一句却没再出声继续话题,只是又亲了亲他,才把他松开。 但尤黎的情绪却跟着这句话跑远了。 尤黎缓过气,有些犹豫地问,“这里可以用道具吗?” 04很敏锐,一瞬掀起眼皮,问,“你想见谁?” 尤黎摇摇头,不敢同04讲了。 他知道04根本不想听他提别人,只是和他说了也不管用,不想说废话。 每次他和L发完消息,‘平板’能在他手里待的时间就不会剩多少了,很快就会被没收走,不让他继续玩。 尤黎在心里想,如果可以用道具,那长明灯有七天的冷却时间,他在回到系统空间的第一天用过一次,七天后下副本,冷却时间也会结束,不会出现他在副本里遇见危险用不了道具的情况。 尤黎这次出副本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上太多,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的难受,只有一些短暂分别后的难过。 他终于敢去回忆,去面对,去点燃长明灯,去祈一次愿。 去看一眼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 第215章 恋爱日常11 尤敛番外:dirty …… 长明灯又叫人燃起。 若有若无的香烛迷雾盘旋般慢慢升起, 檀香沉郁,红袍人缓缓从这佛香里起身。 曳地的黑发逶迤拖延,他仿佛被锁在这片黑里, 徐徐侧过颈,笑起来。 “阿黎又来见我了。” 尤敛向站在黑暗之外的尤黎伸出修长的手,宽大的袖摆垂落在地,露出底下苍白的肤色。 他的嗓音比雾还绕人, “来。” 尤黎不受控制地走进这片只有微弱的长明灯照着的漆黑里,牵住男人的手。 下一瞬,就被轻柔地拽着扯过来,叫人揽进怀里,眉眼间触上冰冷的触感。 没有体温,不像活物的冷。 尤敛仿佛也知晓他给尤黎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覆着自己妻子的手背,微垂下首。 让少年温热的指尖碰上自己完好无损的面孔。 没有火燎的痕迹, 也没有森森白骨。 尤黎怔怔看着他,好久才滚下一滴泪。 尤敛揉弄着他的耳垂,神色中带着些许不同意, “长明灯是为夫留下来给你保命的, 有危险才能用,下次不许了,嗯?” 虽说在训斥人,话滚到后边又哄了一句。 尤黎双颊都被泪浸湿了, 水津津的, 眉头揪在一起,很痛苦地合着眼睛,眼睑不停地颤。 他哭得像个撕心裂肺的小孩, 又死死咬着唇,咬出了白印,也不把无尽的心酸难受暴露在外,怕人担心,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再见一次,又见一次,才将那日眼睁睁看着对方连尸首都焚尽的痛给续上。 尤敛低眉望着他,看了半响,才用指腹强硬地将那受尽折磨的唇解放开来,俯下身吻了进去,低低在这吻中吐了几个字。 尝着妻子的泪,却像品到了十足的蜜。 尤敛喟叹着,同人耳鬓厮磨地低低笑,“为夫真欢喜。”他揉着尤黎掉泪的眼尾,拈弄出一抹漂亮的绯色,“欢喜到想与阿黎享尽极乐。” 最后四字被塞进尤黎的唇瓣里,吻进他的舌根,含在他的齿间。 尤黎被吻得下巴都在发酸,细细微微地颤,他软倒下来,压着底下的红裳与墨发。 冰冷又苍白的手冻得他并紧腿弯。 雪腮浸足了泪,又湿又软,青涩又漂亮的眉眼里透出一种朦胧的迷蒙,又瘦又小一个,被裹在铺天盖地的檀香里。 听见向来喜欢管教他的夫君似笑非笑的语气,“阿黎怎么背着我偷偷长大成人了?” 他想到那杆细长冰凉的拍打过、教训过他的杆身。 “这么爱偷尝禁果。” 尤黎从饱胀的酸涩和眼泪里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手指挣扎地蜷缩起来,后知后觉感受到一些冰冷冷的险意。 一一由他吃过的苦头织成。 “……对不起。” 本能地又怕起来。 尤黎的思绪仿佛被什么缠住,变得有些难想清东西,他怕,又不知在怕什么。 直到他听见耳侧传来低喃的一声。 “我很爱很爱阿黎。” “重复。” 尤黎晕头转向地记住了这句话,他吐着气,一个字又一个字地从他黏着的唇齿间溢出来。 “夫君……很爱很爱,我。” 尤敛循声诱导着,“不管阿黎做什么,是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他不断、反复地给尤黎下着心里暗示,“夫君真的……” “很爱很爱你。” 为着接下来一些可能会让尤黎承受不了的话、崩溃的事做着十足的准备。 “阿黎很珍贵。” “重复。” 尤黎脑子都快被浆糊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会跟着说,“我……我很珍贵。” “很好……很可爱,很漂亮。” 尤敛说一句,他也说一句。 “一会儿不管夫君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要当真,好不好?” “……好。” 尤敛满意地叹,“好乖。”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尤敛温和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尽管他吐出的语句让尤黎瞬间失神。 是极度的婬秽不堪又十分冰冷森严的语气。 甚至隐隐带着笑。 “在别人□□当**,也不愿意在夫君身边做妻子,好得很。” “为夫真是……非常生气。” 第216章 恋爱日常12 尤敛番外:dirty …… 长明灯快燃尽时, 苍白的指尖总算送尤黎登了一次极乐,经久的折磨让他哭得快断气。 瞳孔在堪堪涣散到一半时,却被裹着风的一下抽到, 绵长的余韵瞬间被疼痛驱得转瞬即逝。 没让人舒爽到半分半毫, 只堪堪品到冰山一角。 根本不够。 尤黎的手指一下痉挛,蜷到一起。 尤敛冰凉的嗓音并到他耳侧,“夫君让你*了吗?” “阿黎便是被这些劣性教坏了。” “只想贪得一时之乐。” 不断地登顶又被打断, 尤黎从未在床事上体验到这种苦头,十指屈张着,别过脸呜咽着。 他眼前的视线凌乱,目眩神离,汗湿了他的眼睑,他颊侧的额发, 湿黏蜿蜒在潮白晕红的面上。 快蜷着了一个烫红的小虾,背紧紧绷着弓起, 躺在冰冷的地面,睡在尤敛褪下的红裳上。 漂亮的躯体不遮不掩,将铺张在地的长衣弄得起了看不清的褶皱。 齿关张着, 软舌在喉头里蜷着。 赫赫地吸着气, 囫囵着不清声语。 “不要这样……不要……” 又被冰了一个哆嗦后的求饶。 冰凉的长指又被裹着蠕动,却依旧游刃有余缓缓施加下力道,微震起的手腕和愈发残暴的频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尤黎闷在腔室里的哭声愈发大,甚至快变得尖锐,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 一点都经不住。 “三——” 不带任何温情的一个字。 尤敛吐完的下一秒,尤黎已经瞬间噤声。 慌乱地用手心闷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将全部哭声紧紧收在里面, 却依旧泄露出了半分。 于是骤停。 尤黎几乎在崩溃的边缘,“没有叫,没有叫了……” 尤敛商量般询问,“夫君不想听见一个**叫,阿黎能不能管得住自己?” 尤黎拼命地点头。 “乖,最后一次,管得住我们就早些结束,管不住夫君就把阿黎抽烂,好不好?” 肉眼可见他手下的少年剧烈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囫囵着、小心地点了下头。 尤敛舒展开修长的指节,示意人自己过来。 几次三番下,尤黎的神经早已敏感不已,他很小心很小心,还是没忍出发出一声又细又长的鼻音。 瞬间用力咬住了臼齿,禁不住发颤。 尤敛并紧指,意味不明地道,“夫君瞧完了阿黎这几日过的快活日子,这么多人……” 他苍白的手背都起了青筋,连到薄弱的手腕上,分明无比,更是骇人。 拼命忍着的呜咽声不受控地逐渐放大时,不管尤黎如何踢蹬,乱动挣扎,弱点都被精准地如影随形。 瞳孔也不敢随着张大,等得指心都开始细微抽动。 “**。” 极度婬秽不堪的称呼。 尤黎几乎快涣散开眼,再也抑制不住哭声之前终于等到了,象征着允许的倒数。 “三——” 少年的腿绷得极度紧,不敢放松半点,肉眼可见鼻尖的呼吸都屏住了,瞳孔下意识地放大。 “二——” 蜷在喉头的舌也快掉出,晶亮又震颤的背都被汗浸透,肩胛骨漂亮地凸起。 仿佛听到终于能被解放的天籁。 止不住的呜咽尖哭。 ……快到了快到了,最后一下…… 尤黎的视线被绵密的眼睑压得看不清,思绪也混沌一片,被操控得不再是他自己的。 尤敛轻轻吹出一口气,“去吧。” 他静下来不再动作半分,眼看着掌心很快晶亮一片,感受着指节间骤然被包裹缩紧至极,剧烈的发颤痉挛,又一下松懈。 他不忠贞、背叛了他的少妻泄力地卧倒在地,还在细微地发抖,已不知天外之物。 尤敛低下身将人抱至怀里,用帕间边拭,边低下来细细啄吻此时舌都收不回去的湿唇,低低地笑,“阿黎似乎要快活死了……” 他指腹温柔地捡起尤黎眼睑上的汗和泪。 “怎么还不回神?” “再不回神就见不着夫君了。” 尤敛掐起少年还在游离的脸,一一吻过,“不过这几日却是没再受过委屈了。” 他说,“也算幸事。” 地上的衣袍也被人捡起,细致地裹在尤黎的身上,少年的手被牵引着穿过长袖,系好了长带,再将他这些个月有些长了的发梳理好。 尤黎的后脑被他带着往下,枕在尤敛肩侧,很快,那一侧都被泪沾湿。 似乎也能感觉到离别的气息。 尤黎抬起臂回抱过去后再不剩什么力气,他呼吸甚至还没停,神智还有些不清,只会笨拙地哭着,“不要走……不走……” 尤敛半侧过颈,食指抵上唇,“嘘……” 他们相似的两张美人貌有如照镜,却也能看出细微之处的不同。 “阿黎不哭。” “很快就能再见到我了。” 尤黎不甚清醒的脑袋都滞了一瞬,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一滴泪,“什么,什么意思?” 还说不太清话。 尤敛抚弄着他的唇,“字面之意。” 他低下颈,徐徐吻上。 “上次吓着阿黎了,夫君同你道声歉,再也不会了,原谅我好不好?” 尤黎很慢很慢才颤了下眼睑,反应过来后,又很快很快囫囵不断地点头,嘴里呜咽着狠哭出声。 尤敛静静听着他的哭声,仿佛每一下都会永恒记在心中,他伸舌吻了吻掉至他唇上的泪。 尝到些涩意。 “好了。”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二字,尤敛道,“不然我舍不得放阿黎走了。” “下次见,别让我再看见一些不该出现的事?” 他话语间云淡风轻,却一瞬让尤黎清明,甚至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方才的经历尤黎再不会想体验第二遍。 杀人不过头点地,被钓着不上不下和凌迟有什么区别,他咽咽口水,点了下头。 尤敛笑,“不可以假意骗夫君。” 尤黎指心都绷紧了,出了层细密的汗。 尤敛,“过来,亲亲夫君。” 尤黎很乖地仰起脸,跪着往前,亲到了同样跪坐着的尤敛。 苍白的掌盖在他的眼上。 尤黎一瞬恍惚,闭上眼的忽然间,仿佛身周的青灯古佛都在离他飘渺远去。 一片虚无间好似只是他大梦一场。 再睁眼时,长明灯尽,只剩鼻尖顶点残余的香烛烟火,他用力吸了口气后,就连仅剩的檀香气都再闻不见了。 尤黎低低眼,看见身上没有消失的衣袍,才有种实感,他呼了口气,才发觉自己一直跪在门边的地毯上。 现在上面还有些湿漉漉的。 尤黎很小心地挪到卧室门后,打开了一条缝往外扒着看去,看见远处外面人一点影子后又迅速关上。 因为腿根的酸软,也只慌张地扶着床沿,找到床头柜上的纸巾,又爬着挪回来,跪坐在地上擦干地毯。 用湿巾润湿,再用纸巾自欺欺人地盖盖,再把纸团捡起来,费了些力气爬回到床上,把窗打开。 一切都弄好后,又开始坐着出神。 等门被推开时,尤黎都有些没回过神,在想很多事情,于是等04不带什么感情地移到他手上时,尤黎才想起来手上的纸团一直没有扔掉。 他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无措地看着人。 04看了他一会儿,“把衣服换了。” 说完就面无表情地关门出去了。 好大一声。 尤黎被震得耳朵都直了,他揉揉耳朵,犹豫了很久把尤敛的外裳放进系统背包里,还是放进系统空间的衣柜里。 不管放到哪,都有被04销毁的可能性。 最后还是乖乖换上睡衣,写了张小纸条放在衣裳上收进系统空间的柜子里——04不可以动。 第217章 恋爱日常13 分房睡 尤黎背着04将纸团扔得一干二净, 吃过饭,该补觉,他含着水吞了药进去。 坐在床沿边, 身上只穿了一件简短的上衣。 遮到腿根,黑发还有些沐浴后的湿热气,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尤黎抿着唇, 有些难以启齿。 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害怕。 04裸着上身从舆洗室出来,低腰长裤在他跨上支着,半松不落,他俯身,“脚。” 尤黎下意识抬起小腿, 双手撑在床沿上,低低地往下看。 04用白毛巾给尤黎擦着人从浴室出来踩到地毯上会被毛絮弄脏的脚底板。 他动作很放松, 不是半跪,而是俯身也撑到床沿边,支在尤黎上方。 尤黎鼻尖都快闻见04身上的热水气息,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开口…… 04言简意赅,“左脚。” 尤黎怔了一下,乖乖抬起来。 04声线一瞬加重,“左脚。” 重复。 尤黎一下绷起指尖, 低下眼看, 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抬错,他松了一口,呆呆地抬起来对上04居高临下投下的视线。 听见对方问, “出什么神?” 是故意的。 尤黎缩了缩脚尖,脚趾蜷在一起,呼吸都小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04,“嗯?” 尤黎声音愈发地小,“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房间……我想和04分开睡觉。” 04看了他半响,“你说什么?” 尤黎慢半拍地重复,“你睡别的地方好不好?” 04眼中不带什么感情,他语速放得更慢,又重复问一遍,“你说什么?” 尤黎紧紧闭紧嘴巴,一声不敢吭了。 04又低下来,给他把脚擦完。 很快又从舆洗室回来,还是没套上衣,尤黎已经滚回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了一个小蚕蛹。 等了一会儿又悄悄把眼睛露出来,看04在干什么。 04在给他捡白天在地毯上看的书,没放好的平板,还有吃完药后涂了一半的拼图游戏。 放在桌子边吃了没几口的黄油饼干。 随后就往床沿边过来。 尤黎用力吸了一口气,把自己脑袋一蒙,罩在被子里,闷得脸都红了。 这点反抗力度在04眼里几等于0。 很快就被掀开了被子一角抱了出来。 尤黎甚至那口气还没缓过来,脑袋还蒙蒙的,喉腔里就闷出一声变了调的呜咽。 两指长驱直入,为了事前简洁,04除了一件上衣什么都没给他穿,用得非常方便快捷。 他们住在这里,性/事稀疏平常。 甚至道德心低一些,随时随地04都能将人抓过来,扯下拉链,提起就进。 尤黎弓起身,细白的手伸下去,拼命地抓住04的手腕,不停摇头,努力想推出去,“不想……不想做//爱的。” “04不做好不好?” 04像漫不经心问,“你想和我分房睡,是因为不想和我做?” 他并起指,指腹温度在逐渐升高。 尤黎感受到热度后的威胁,身体下意识打了个颤,大脑还没意识到,点了下头。 04很慢地评价,“你很听别人的话。” 他们的床上有很多个枕头,尤黎颤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翻过去,趴在一个高枕上。 04,“纸条也是小猪特地给我写的?” 尤黎抱着枕头,看不见身后,精神在高度紧张,用鼻音“……嗯”了一下。 似乎很敏锐地听到了拉链的琐碎声。 背着都能看见少年的耳尖动了动。 04,“没跪好。” 很快,他眼前的膝盖打得更开。 04加重语气,“没跪好。” 又几秒,动作愈发标准。 04抽出指,“很多天没做了,怎么又忘。”他说,“我不想小猪受伤,下次别让我提。” 04动作很慢,有一手撑着尤黎趴在枕头上的耳侧旁,指腹陷进床被里。 尤黎眼前迅速冒出泪花,鼻尖用力抽动一下,入口被震颤出的残影不断击打。 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在某一下中被精准推入,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也是故意的。 尤黎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他咬着枕头的一角,把连声的不断都埋进棉花里,只能听见含糊不明的几个字,“04不生气……不生气……” 眼泪也掉个不停,被水滴挡在后面的视线在缓缓发直。 “……要亲,呜要亲。” “不是说要和我分开?” 04垂下眼皮,除了摁住人的膝、腿,他没再碰尤黎任何一个地方,情绪很淡,“我今晚一下都不会亲你。” 尤黎抖了一下,“抱,可以抱的……” 04没同意他的任何提议,“我也不会抱小猪。” 尤黎一下就瑟缩起手,用力攥住了底下的抱枕,眼泪直直掉下来,“……不可以。” “很公平是不是?” “你推开我,我也会推开你。” 04在用性刻意强调话里的真实性,他们在进行身体最亲密的接触,却没有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尤黎仿佛紧紧是他手中一个工具,强烈地代入感让他迅速认识到错误。 04,“不管你因为什么。”他剥离出理智,又让尤黎陷入混乱,“结束后今晚小猪自己睡。” 尤黎对焦在一起的瞳孔有一下收紧,用着很难控制的舌头和声带,一个字一个字不清晰地摇头,“——不要!” “我乖,我乖的……” 字越到后越呓语不明。 终于进入。 尤黎嘴里咬着的抱枕一角全部吐出,他听见不明的水声,滴滴答答,大脑都一瞬进入空白。 抱枕在他身下,一下被他双臂抱成很小一个,瞳仁都在不停地颤栗。 “哈”了很长很长一口气。 04的语气却依旧不停不缓,只起了一些很低的情绪,清晰地传进尤黎耳里,“不是因为小猪不乖,而是太乖了。” “不能这么听话。” “不能这么容易被操控。” “控制不了我们,就会被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吃得体无完肤。” “小猪要学聪明一点。” 04很想吻一吻尤黎的后背,但他什么都没动作,只是维持着机械性的暴力动作。 尤黎齿关都合不上了,口水一点一点打湿枕巾,偶尔才能看见他跪开的腿根剧烈抽搐几下。 像麻醉后萎靡收不回舌的小动物。 04盯着尤黎可怜的、汗湿的鼻尖,下移到湿津津的唇瓣,他顶了顶上颚。 永远不会累,永远不会竭力,每一次都保持着最开始的力度,最完美的角度。 “明早想吃什么?” “今天吃了零食,明天不能吃了。” 04说,“不喜欢喝果汁、蔬菜汁,但也还是要喝,挑食也是小猪的坏习惯。” 他有条不紊地一一道。 “都惯着你,但小猪自己也要逼自己吃。” 只有04是很少惯尤黎的人。 尤黎给不出任何回应,甚至在不应期中晕过去又醒来,但很显然,他还是听进去一些。 等结束时,抱枕下方已经湿乱得不能看。 一抽离之后,银白的线丝又拉长垂落。 尤黎被灌得小腹都微微胀起,趴在抱枕上方不知是昏迷还是清醒,身体仍在下意识痉挛。 04随手扯过一边的长被,俯下身在少年迷离的眼上落下一吻,停了会儿后,才盖在人背上。 熄了床头灯转身就走。 关门时甚至都能在黑暗里听见被子底下仍在稀落的水声,少年还在小口呼吸着呜咽哈气,意识不清地咕噜着什么。 连姿势都没被人掰正回来,原样不动。 维持在04仍未抽离的时候。 室内的温度被调高,去除了着凉的风险,机械体留下的痕迹也不会让尤黎生病,但他做之前吃下的药早就开始生效,很大概率不会在中途恢复意识的清醒,而是就这么原模原样跪趴着睡着。 睡足整整一夜,等第二天早上重新被04推开房门。 第218章 恋爱日常14 04教会了他呼吸 尤黎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仿佛仍处在被抛弃在一片黑暗的恐慌里, 但身体愉悦后的余韵和困倦一直在笼罩他。 让尤黎无止境地在梦里下坠。 他睡着了也在不停地在梦里咕噜着说话、抽着气呓语,黏人又爱抱。 “……04,04?” 尤黎睁开眼后慌乱地四处喊。 被清晨的白光刺到后, 眼球被刺激出酸涩的水意,下一秒就呆在了原地。 一抬眼的上方赫然是尤黎无比熟悉的半边机械面庞,04就闭着眼睡在他旁边。 尤黎反应过来后嘴里的声音一下小了,看了看四周, 发现自己和04睡在一起。 他半趴在04的身上,脸也枕在04的肩膀上,是半抱着人,将自己缠在对方身上的睡姿。 是怎么回事? 尤黎掀开厚厚的羽绒被,往里面看了看,他没有穿衣服, 04和昨晚一样,只穿了条长裤。 但是他的身上是干净的。 他昨晚被洗过了澡, 重新塞回了被子里,和04一起睡觉,睡到了早上。 没有自己一个人睡。 就是吓他的。 尤黎高高提起的一颗心重新放下来, 像个小蜗牛一样重新把自己埋回04和被子的中间。 04抬了抬手, 重新放回尤黎的背腰间。 尤黎吓了一跳,抬眼去看人,发现04眼睛都没睁开,机械的气息频率千篇一律, 醒了睡着都根本不会有变化。 他不知道04醒了还是没醒。 想着想着脑袋瓜里已经偏离想到了机器人也会睡觉, 也会困,也会需要休眠吗? 尤黎在大脑里“呜呜”开着小火车到处跑,他发呆也很乖, 会睁着眼看前方,呼吸会慢慢的,偶尔才动一下,皱皱鼻子和眉眼。 有时回过神了就会抬眼看看04有没有醒,饿也不会爬起来,会自己忍着。 平常等04醒了,会看他有没有醒,没醒就再等会儿,醒了就直接捞起来进舆洗室。 今天尤黎因为昨晚被吓了一遭,比较早醒,他等了一会儿,才等到04睁开眼。 八点前,他们都会出现在饭桌前,04不让他赖床,即使困也必须吃完早餐吃完药才能继续睡。 尤黎被揽腰抱起来,裹了个浴巾放到洗漱台上,吐沫时因为别身不太方便。 会把牙膏泡沫吐在04的手里。 舆洗室除了水声,静得尤黎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他低着脸不抬头。 04看他一会儿, “错哪了?” 尤黎用指心挠住手,“不能为了别人推开04。” 04灌了口水,“不对。” 尤黎又想很久,说出自己想好的正确答案,“我喜欢谁,和谁待在一起,是自己的事情,不能听别人的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他别开脸,嗓音有些低,“可是我觉得我推开04也不对。” 在很认真地反思。 04冲干净的手还带着冰凉的水气,他俯身撑过来,撑在尤黎身侧,低下身时他的手臂不会弯,背上的肩胛骨会明显凸起。 能清晰看见他背肌上完美的线条分明。 随着距离的拉近,尤黎能闻见04面上残余的薄荷气和冰凉的水珠,他以为04会问他,却并没有。 他们靠着这么近的距离,能感受到、闻到对方身上每一个细微变动的气息。 在汩汩的水声里很静地讲话。 “我说过,你和我说分手,我就会走。” 尤黎的心似乎一瞬提紧。 04,“我不是他们。” 尤黎的眼里冒出一些很酸的东西,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眼睛。 04不是他们,和他并不是一体,只是在机械体上借用了他成年后的五官。 他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紧密的联系。 他们随时会断开。 他们随时可以断开。 04抬起手,将尤黎脸托起,低吻上,“小猪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准时吃药,这些习惯离开副本后也都要一直保持。” 他说,“听到了吗?” 尤黎从视线的模糊中看见04一直以来都看不出情绪的机械义眼,那里面很冷静。 他看不出现在里面有什么。 他只看见了04眼里的他自己。 他看不见04。 尤黎,“我,我会离开副本?” 他昨晚很想04亲他,但现在他们终于亲上,他却不想亲了。 04问,“小猪不是一直很想走吗?” 尤黎呼出的气又湿又热,带着自己的泪,“那04呢?04也会走吗?” 尤黎一下喘不过气来,他呼吸困难,好像病症又会复发,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浴室里,在淋浴下很狼狈地亲吻。 是04教会了他呼吸。 他像水里不会呼吸的鱼,04一走,尤黎就会觉得自己会在水里溺亡,死在他原本就赖以生存的海水里。 尤黎,“不要走,不要走,我会赚好多好多的积分。”他很徒劳的,“我不会买小黄鸭了,我也可以不吃黄油饼干。” 不要商城里仅售卖一积分道具和零食,一积分也会省着花,什么也不要,他要04。 04直着的手臂仿佛一瞬弯下来,他俯下身,吻了吻尤黎的耳侧,额抵在尤黎的颈窝里。 略短的黑发刺得少年有些发痒。 04像一下泄了劲儿,不再吓人了般,只是声音还是低的,像隔着层水气,“什么都想要。” 他说,“哪有这么好的事。” 尤黎抱着他的肩膀抽鼻子,“就是有。” 04很直白地问他,“要和我做/爱吗?” 他们对性一直很直接,想做就做,想接吻就在一起接吻,想待在一起抱着看书,就会一起享受下午的宁静。 但他把和04之间的习以为常挪到别人身上时,又被说这是不对的。 尤黎没有过太亲密的关系,他总是在学习,再化为己用,他以前总会说好。 但现在他把泪闷在04的肩颈里,摇了摇头。 拒绝了。 04只是叹了口气,把他抱起来往外走,“那去吃早餐,想吃什么?” 尤黎呼过气,“不想吃蔬菜。” 他以前在医院里,疗养院给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在的尤黎却学会了挑食。 04,“那中午吃?” 尤黎,“不要。” 尤黎拒绝得越来越顺手,脑袋都没抬起来一下,听见头顶带着些笑的一句。 “小猪不吃蔬菜怎么行?” “那不吃番茄。” “可以。” 他们今天没再一起看书,而是尤黎单方面在看,他每次回头都能看见04拿着机械笔在空中划着什么。 他看不见此时对他来说禁止访问的系统面板,但尤黎总是会忍不住看一眼04在哪里。 仿佛被埋好了暗示。 尤黎总是会看一眼04还在不在,怕下一个眨眼,阳光下只需丁达尔效应里浮现出的尘埃。 它们在他的眼中飞舞,光总是那么美,它永恒地在那,仿佛静止,仿佛不会消失。 因为人们知道明天总会到来。 尤黎坐在光下,他捧着本书趴在地上看,连鼻尖都被晒得有些发烫,沁汗。 他并不知道,04总是会停下来看他,在他回头时又挪开视线。 说好不想喝果汁,但04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的小甜水时,尤黎还是会接过来,看书看着没几下就都喝光了。 他总是想和04一起做饭,但每次都会被自己用各种水果榨出的奇怪汁液整蛊到,04没成功阻止到几次,尤黎漱了几次口后就长了记性。 虽然还是有些奇怪为什么04拿过来的就好喝,但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在被喝光透明的水杯在光下,和少年一起被光线穿透,冰镇后蒸发出的水珠被折射出的五颜六色的微光。 照在尤黎后颈白润的皮肤上,黑发下,和微垂下的眼睑,细密又卷曲,眼中泛着棕透的玻璃珠子、黑色的瞳仁。 04又在看人。 他想,总会到来。 第219章 Ragnarok 01 诸神黄昏 “欢迎宿主来到副本‘诸神黄昏’, 您已来至米德加尔特大陆,请选择您想信仰的神明并发自内心地真诚供奉祂。” “副本通关条件——帮助您所信仰的神明收集十万新教徒,目前进度(0/100000)。” 米德加尔特大陆?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大型副本, 又可以赚好多积分了。 尤黎看着四周。 “副本通关后作为神明的馈赠,一个新教徒能转化为一百积分。” 那就是一千万。 尤黎瞬间屏住呼吸,在这一刻,纯粹的利益驱使让所有进副本的玩家们瞬间成为了对立面, 各自为营。 “每位玩家只能信奉一位神明。” “一位神明不可同时被两位玩家供奉。” 04的机械音穿透整个副本伊始,不再只有尤黎一个人能听见,公正又冰冷的嗓音宛如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 宣布着此时此刻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现在开始,神明洗牌。” 话落,近百张神明牌飞至上空,呈金字塔模式一一展开, 排至最前面的赫然是众神之王——奥丁。 随后依次是十二位主神和林林散散的重要神邸以及不知名神牌。 神牌上并没有标注神明的名讳,全靠玩家们自行辨认, 尤黎此时和他们一起身处在一个巨大又空白的空间。 一道道泛着微光的白色人影将这里挤得熙熙攘攘,像没有五官也没有体型的众幽灵。 尤黎眼花缭乱,却能听见耳边们的窃窃私语, 他想将所有的牌记下来。 下一秒, 神明牌却骤然翻至背面。 “那肯定得选十二主神啊,那些籍籍无名的小神,信徒能有多少?” “北欧神话体系里一共有七十二位神,但是这怎么有七十三张牌, 多出来一张……” 多出来一张? 多出来哪一张? 尤黎还没记住几张牌, 神明牌的位置就开始变动,运转得愈发快速。 冰冷的机械声依旧公平地凌驾于众人之上。 “每位玩家一共有三次翻牌机会。” “机会用尽后仍没有被神明接受供奉的玩家,将会被驱逐出米德加尔特大陆, 死亡。” “倒计时,60s——” “59,58……” 尤黎抬手触碰上空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张牌,他想翻过来,却根本翻不动。 像有人操控住了他的手,让他一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尤黎倒退一步,触碰到下一张,情形也相差无几,不让他掀?是神明没有看上他,还是…… 他没有选对? 倒计时仍在一分一秒地进行,尤黎听见身旁有玩家在咒骂,听音色好像是最开始对神明不敬,并说自己要肆意挑选的玩家。 “怎么我翻一张神明牌,这些神明牌就给我翻回去?” 他语气越来越急,但所有的神明牌依旧平等地将他排斥在外。 尤黎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他和所有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他翻不动,他一张牌都翻不动。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谁在阻止着他。 尤黎开始往前跑,他略过一张张神明牌,涌动的白影和他交叠争抢。 和神明牌到了他手上都会诡异地静止。 有人不想让他选。 尤黎骤然停下,倒计时还有十秒。 但他手中还有一副和神明有关的“恶魔牌”,路西法手中的天使牌。 路西法常年把玩这幅扑克,和命运赌博的肾上腺素飙升刺激感足以将所有人俘获。 嘘,请小心抽中王牌。 它会带你找到属于你的王牌。 天使牌和恶魔牌一分为二,从尤黎手中骤然飞向全场,六芒星的神秘图案此时此刻换作在他的手中转动。 基督神话里象征着的撒旦此时悬浮在北欧众神的上方,恶魔牌转动,再停止,不过短短三秒。 尤黎追着它跑,停在一张平平无奇的神明牌前,他抬手,终于翻开。 牌面上却并非众神之王——奥丁。 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看不清是什么的肉团,第一眼极其掉san,仔细看去,才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纠葛缠绕成球的红色丝线。 线条凌乱不清,注视久了反而还会产生一种眩晕感。 这张卡牌刚刚周围停着不少焦灼的人影,它是最后一张还没被玩家翻开的神明牌。 没有人能翻动它,于是它一直停留在这。 无声等待着它真正的主人到来。 在尤黎掀开它的一瞬间,身旁甚至还有无数白影的手伸来,但这张神明牌至始至终只停留在少年的上方。 再不能被任何人撼动。 “……三,二,一。” “清除。” 铁面无私的二字一瞬落下,尤黎身边所有没被神明牌选择的白影眨眼被清空。 死静。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种铁血手腕骇到,再一次认知到游戏的本质,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死亡游戏,或许……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早就该死去。 而此时数不清的白影刹那间锐减到73位。 尤黎抬手触碰至神明牌的正中央,像血肉一样的线条瞬间缱绻缠绕至他的指尖。 收紧,束缚,却一瞬消逝不见。 04低冷的嗓音穿透尤黎的大脑,也一瞬响彻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 “游戏开始。” · “神国最近似乎来了一位新的神明。” “芙蕾雅,你去看过他了吗?” 金色长发的爱与美之神坐在世界树上,她披着华丽的盔甲,脚边守着两只魁梧的猫。 她身后有金乌作伴,她说。 “我没有去,不过巴德尔去了,听说他是从别的世界来到我们阿斯加德。” “我们理应拿出神国的礼仪,好好招待他不是吗?” 弗雷提着金色的剑站在他妹妹的底下,像一位无所不往的守护神,仰望着芙蕾雅洁白的裙摆。 “听说他的王国和子民都在一场大战中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在宇宙中漂流许久,才停歇在米德加尔特大陆。” “巴德尔总是很爱护他的子民,他对外来的神明很敏锐,最先找到了他,得知了他的遭遇后感到非常痛心,才邀请他来到我们的神国。” 芙蕾雅花瓣般的面庞上是止不住的好奇,“一位正在流浪的神明?” 弗雷说,“是的,他向巴德尔展示了连我们都无法做到的神迹,你敢相信吗?他能让他的信徒们永生不死不灭。” 芙蕾雅骤然一声惊叹,“那他的信徒们一定会多得能遍布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 弗雷感概,“所以巴德尔迫不及待将他迎回了神国,正在想法设法让他留在阿斯加德。” 芙蕾雅问,“他同意了吗?” 弗雷摇头,“他说他可以留下来,并且让他仅剩的信徒们也留在米德加尔特大陆生活。” 芙蕾雅的眼里出现几分贪婪,“信徒?我总是觉得米德加尔特的人口太少,在没有战争的年代,越来越多的民众不再供奉我。”她苦着天真的面庞,“没有新加的信众,我的神力也很久没有增长过了。” 芙蕾雅象征着爱与美,但同时她也是一位战斗神,她需要战争和鲜血,只有在恐慌的末日里,只有在无休止的战斗里,那些愚蠢的人类才会一直信奉战无不胜的她。 而每增加一份信徒,她的神力就会增长一分。 “可惜奥丁已经很久没有允许我们再发动战争了,他说米德加尔特的人口正在急剧减少,大陆需要修养,我们需要给人类一点繁育的时间。” “哥哥,他带来了多少信徒?” 弗雷说,“一百万,整整一百万人。” 芙蕾雅,“那他的神力一定可以比肩奥丁,尽管他的国度已经灭亡,但灭亡后居然还能剩下这么多人……” “但哥哥,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我们得吞并他的信徒,夺取他的神力。” “巴德尔那个心肠软的废物,不能让他先得手!” 弗雷有些可惜,“我们晚了一步,奥丁已经从巴德尔那里知道他了。” 他说,“那个外来的神明和奥丁做了一个交易,他说他可以留下来,他的信徒们也会跟随着他一起留下。” “但他需要一块领土。” 芙蕾雅,“米德加尔特大陆的一块领土?” 弗雷肯定,“是的,他要用来安置他的臣民。” “奥丁同意了。” 第220章 Ragnarok 02 外神入侵 “我将巴德尔的一部分领土划分给你, 他是光明的象征,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上拥有最多的信徒。” 奥丁坐在神座上,俯视着英灵殿中的那一位法袍人, 布满金纹的神秘红袍将来者浑身笼罩起来,宽大的兜帽盖住了祂的面庞。 繁复的红袍背后是无数肉触线条盘绕在一起的巨大血球,它们显现在英灵殿内,真身却横长在宇宙中。 密密麻麻由百万条银丝一样的丝线从脑球中延伸, 再伸进米德加尔特大陆之中。 宏伟又壮观。 而兜帽的正前方是一只横长着的诡异之眼,它注视着上方的众神之王,以及奥丁之子、光明神巴德尔。 诡异之眼微眯起来。 祂说,“那将再好不过,我为我的子民们对光明神至谢,不过不需要驱逐原来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类, 让他们无家可归。” 听上去很像一位仁善的神明。 奥丁和他的儿子对视一眼,巴德尔询问, “您当真可以让您的臣民们不受时间的磨损,永生不死不灭?” 诡异之眼张开,微笑, “当然。” 奥丁沉声道, “当年我打倒了巨人族,杀死了尤弥尔,用我的右眼换取了巨人密米尔守护的智慧之泉,我喝下里面的泉水, 预知了未来。”他苍老的面庞上的确少了一只眼睛, 眼眶空洞,血肉萎缩,“我在泉水的倒影里用我仅剩的一只眼, 看见了阿萨与华纳诸神,包括我,都终将有一天会死去。” 是的,神明本身都不能永生不灭。 神国的众神总会迎来自己的末日。 这就是诸神黄昏。 奥丁,“你说,你可以不死不灭?” 祂回,“或许吧。” “毕竟我不能预知未来还会不会再发生一次世界毁灭,我更倾向于选择将一切交给命运。”祂并未肯定,但也并未否认,却带着很细微的笑意,话锋千回百转,“但时间的磨损对我来说……的确微乎其微。” 话只道一半,余有半截留白。 这两位至高神的希望燃尽一半,又重新死灰复燃,奥丁看了巴德尔一眼。 光明神很快道,“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英灵殿里这些在战争中战斗至死的勇士之灵,你可以让他们重回米德加尔特大陆吗?” 传闻中身为众神之王的奥丁打造了一颗贯穿宇宙的世界树,树的云端诸神居住之地,神国阿斯加德。 在树的下方、树根之上的地面,是人类的居住之地、中庭,也是米德加尔特大陆。 而英灵殿建在阿斯加德里,为众神而战,死在战斗之中的勇士,灵魂都会在死后魂升英灵殿,享受取之不尽的美食和美酒。 这两位至高神在询问,此时此刻身处殿堂中央的这位外来神明,能不能复活这些勇士。 祂微笑,“当然。” 巴德尔湖蓝般的眼一瞬发射出金色的光芒,神迹降临意味着他此时心情的跌宕起伏,“真的?!” 外神道,“不过我需要他们的骸骨,尽量保存完整的骸骨,才能为他们重造血肉与躯干。” 巴德尔金色的双眼瞬间黯淡,英灵殿里的勇士最早能追溯至几万年前,他们战死了这么久,骸骨早就被风吹得遍布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 离得近的不是没有,但希望也非常渺茫。 奥丁却看得更加长远,“诸神黄昏到来的那一日,我死去后,你也能用我的骸骨将我复活?” 祂道,“如果那一日,它能被送至我的手上。” 奥丁用仅剩的左眼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望见这位外神身后横布宇宙的肉团上延伸出的血线,他看到最后,望到最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每一条血线后都链接着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类。 这位外来神明的脑球上的确联结着他的百万名子民,带着祂的众多信徒在宇宙中流浪已久。 “欢迎你加入我们阿萨神族。”奥丁开怀大笑,欢迎着他面前这位穿过了彩虹桥,来到世界树最顶端,堂而皇之进入阿斯加德,走过阿萨众神,步入英灵殿,站至众神之王面前,还从光明神的手中成功划分到米德加尔特大陆一块领土的外神,道,“神国之门将永远为你开启。” 成功瞒天过海的诡异之眼隐约有些兴奋地跳动,它依旧在微笑,听见它的主人,一个远道而来的骗子说。 “我倍感荣幸。” “希望诸神黄昏那一日永不会到来。” 希望你们当真死在预言里说的末日之中,而非是死于外神入侵。 祂微笑重复,“我很荣幸。” 祂头顶的诡异之眼看向远方,注视着底下的中庭,略过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看见了一个细小的身影。 祂说,“我的神使似乎来了。” 巴德尔也隐有感受,“光明教会里新一代的圣子好像也降临了。” 祂的语调不着痕迹地拉长,隐隐带笑,“我很想去见一见他……我的神使。” “我很期待下次与诸位再见。” 外神的身影逐渐在英灵殿淡去。 “失陪。” · 尤黎站立在一个宏伟的宫殿下,他的身旁也是一位玩家,还是熟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身着白色神袍的本地npc围着他们,他们互相掩耳细细低语。 “怎么会?怎么会同时出现两个神使?” “之前从不会出现过这种情况,难道是一个神使已经承受不住我们伟大的光明神的神力了?” “我们要不要开一个教会会议,召集平信徒举行一个仪式,请示一下至高光明神?” “不如直接问这两位神使大人?” “万一其中一个是骗子呢?” 陈双一下怒了,“谁是骗子了?我翻的神明牌不就是巴德尔光明神吗?” 她说,“我旁边这个家伙你是——” 尤黎还在低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身上空荡荡的神袍,听到后呆了一下,才抬起头,然后就听见惊天破地、喜极而泣的一句——“老大???” 尤黎被吓到,眼睛微微睁大,“……?” 陈双差点就扑上去了,“是我啊是我,老大,我明白了,我才是假的,你是真的,不过没关系,我又和你选到同一个阵营了,我这运气不会有人给我开挂了吧……” 不对,开挂的不是她。 陈双认完亲,稍稍冷静下来,看向真正的开挂这位,“老大,你也选的光明神吗?” 尤黎有些迟疑,“又见面了,不过我选的神明牌好像……光明神外牌面上是什么形象?” “金发男。”陈双琢磨了一下,“还挺帅的,卡姿蓝大眼睛,不过……” 她压低声音,开了屏蔽npc的分贝道具。 “不过他胸膛上被象征生命的金枝、繁育能力很强的槲寄生穿透了。” “那些绿色的枝桠上还生长着白色的花苞,别的不说,传说中的光明神死在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上。” “那很惨了。” 尤黎干巴巴的,“那好像……我才是假的。”他想了想,“我的神明牌不长这样。” 陈双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那怎么办?这些人不会把老大你抓走吧?” “老大你别怕,我罩你——” 话音未落,神殿之中被教会长久供奉的巨大神像边缘骤然泛起点点白光、向四周溢散。 光明神巴德尔的神明石像在几息之间崩裂瓦解,粉碎得一丝不剩。 随后,空中又出现了诡异的红光,它们在神像原本的位置集聚,汇聚成一只竖向的眼球。 诡异之眼的背后联结着血肉状的神经线条,红色丝线缠绕,又缓缓虚化。 最后一个新的神像取代了巴德尔原本的位置,代替了光明神在教会中被打造出的石像。 新的神像没有五官,它垂首仿佛注视着下方,从头到脚都被神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石膏上的褶皱被雕刻得顺滑无比,垂落至宫殿的大地上。 神像只从神袍中伸出了半截手,手指卷曲,中指和食指竖立,是正像本该是唇所在位置靠近的动静。 永恒不动地石化在此。 它代替了光明神,站立在此。 仿佛这个石像原本就一直在这。 宫殿中的牧师和平信徒们骤然哗然,掀起了轩然大波,纷纷对此神迹感到愤怒,愤怒光明神被外神冒充,同时又无比惧怕恐慌,怕光明神巴德尔出了什么意外。 几乎要马不停蹄地召开教会,请示光明神。 尤黎怔了怔,看向一旁的陈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他也有些搞不清状况,但最后还是说了,“嗯……现在它长这样了。” 陈双,“?” 陈双,“……啊?” 陈双,“我成假的了?” 不是这对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0-230 第221章 Ragnarok 03 神使年 光明教廷紧急召开会议。 很快, 他们得到巴德尔降下的新神意,大致之意是神国来了一位新的外神。 现在,这个王国不再归属于光明的统领下。 他们可以迁移至别的光明教会, 当然,也可以选择信奉新神,巴德尔慷慨示意,他希望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能最大诚意地欢迎这些远方而来的客人。 光明神的善良和正义正是他拥有这么多信徒和供奉的根本, 他当然得在他的子民前慷慨,也必须得慷慨。 中庭的统治隶属于阿斯加德的诸神下,在这片土地上,一位公爵的权力甚至没有一个主教大,而教廷听从于神的命令。 权力的更迭不在人类之中,而在神国之上。 光明教廷别无选择。 但话虽如此, 尤黎的系统提示上,他选择的神明并没有增加哪怕一位信徒。 他像一个异教徒, 站在众光明平信徒之中。 牧师们对两位神使都平等地尊重,但还是有一些细微地差别对待,理智上他们应该专注于光明神新为教廷选封的圣女。 但是他们的目光却忍不住看向在新神神像下站立着那位神袍少年。 他比过去千万个被选中的神使, 都还要像光明的象征, 乌发,手臂间堆叠着圣洁的白袍。 宽松的下摆垂落在五彩的大理石砖上,光影中反射出少年袍下,隐约露出的一小截细长的胫骨。 赤着脚站在四周都是光线的教堂之中, 漂亮又未长开的眉眼中是无所适从的茫然。 每一个神使生而在神明前便是赤裸的, 像初生的处子,五彩的玻璃光线映射出在尤黎的身上,都仿佛是神明对他的垂怜。 身后似乎有人在轻轻喊他。 尤黎侧过脸, 纯茫的目光便落在一旁的女神侍上,对方似是很怕惊扰到他,温声细语地说,“请两位神使一起去教会进行修学。” 尤黎就和陈双一起跟上了这些牧师打扮的女神侍,听见她们说道。 “我们之前在这座教廷里都是侍奉光明神神像的神使,会为神像进行每日的擦拭,洒水。” “洒的水从神像上滴进池龛边缘,受到每日太阳初升的光明洗礼,便是圣水。” 侍女说,“圣水带有光明神的神力,能治疗我们身上的伤口,也能抵御魔兽的入侵。”她有些为难,看向尤黎,“不过这是光明神神像独有的传统,至于其他的神明,我们隶属于光明教会,也不太清楚。” 尤黎,“那我也要跟着光明教会修习吗?” 侍女,“暂时?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您。”她忍不住有几分苦恼,“等新神和国王传达下神意,说不定我们都会被驱赶出这个国度。” “流浪至下一个王国的一路上,祝愿光明神保佑我们不会遭遇到魔兽侵袭。” 尤黎一下有些内疚,“会很严重吗?” 神侍摇头,“那倒不会,有骑士一路跟随我们,魔兽害怕牧师们的光明术法,也害怕圣水的洗礼,一般不敢来找死。” “不过也并说不准。” 神侍们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这一个神使年,米德加尔特大陆也能平稳度过。” 尤黎忍不住发问,“神使年是什么?” 神侍们道,“每过十年米德加尔特大陆都会迎来一次无法抵挡的天灾,王国们会大乱、毁灭,新生,每一位神明都会为了护佑他们的子民,每十年一过就会选出新一名神明代表人。”她们道,“这一年会被我们称为神使年。” “每一位神使都是极其伟大的。” 尤黎有些不好的预感,“为什么?” 神侍们理所当然道,“他们会为了护佑米德加尔特大陆牺牲在那些战争中。” 陈双脸都青了,“一个活下来的都没吗?” 女神侍,“或许吧,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上一名光明神使了。” 尤黎用只有他和陈双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也有可能是因为通关了,都消失了。” 陈双缓缓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怎么和平得那么诡异,对我们突然的到来也没有任何异议,还心甘情愿给咱俩当牛做马,你是外来的都不介意。” “原来是知道我们早晚都得死啊。” 说是给两位神使的修习,但尤黎只是旁观者,他坐在教堂的椅子上,看身着黑白袍的牧师们教导着陈双怎么对光明神进行祈祷、怎么领会光明神的神意、告诉她光明神的喜好,看陈双教学进度喜人,还问她愿不愿意和神侍们一起去向平民洒下圣水,为光明教会招揽新的教徒。 陈双百忙之中和尤黎吐槽了一句,说她好像娱乐圈里新晋的偶像,这些人像幕后的形象设计团队,巴德尔是她背后的资本家。 “神使带领平信徒举行光明游行,向围观的平民洒圣水,很像有一种新晋小生在饭撒。” “我每招揽一个新信徒,就能为我背后的资方赚到一份金。” 尤黎没有追过星,似懂非懂地点点脑袋。 他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没有乱走,因为神侍们对新神一无所知,也没有人告知他当新神的神使要注意什么。 他的无知会惹怒新神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为新神收揽新信徒呢?要怎么通关才好?十万……怎么找到这么多人…… 尤黎低着脑袋看着地上的反光镜面石砖,没什么人理他,他只能发一下呆,想一想后续要怎么办。 等这座教廷的人搬空,这里会不会只留下他一个人,他要怎么和新神联系,一个人将新神的教会发扬光大。 还有…… 米德加尔特大陆那么大,尤敛又会在哪里?他说他们下次见,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呢? 他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尤黎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双手撑着椅面,晃了晃腿,低着脑袋也很少看人。 这位新生的小神使像迷路了,又像被别人遗弃在这,等着人来领走。 “老大?老大!我们来加个好友吧?” 尤黎听见陈双对他道。 尤黎在脑子里问04,“可以加吗?” 他现在有一部分的系统面板使用权了,而且遇见陈双的次数也很多,人品可以保证。 04让他自己拿主意。 尤黎仔细想了想,对陈双说,“好。” 就这样,他孤零零只有“L”的列表上终于多了一个他自己选择、决定的好友。 “刚刚神侍们让我和你说,公爵已经派人来传消息,说是明早就会选出一些还没有信仰的平民来做新神的神侍。” “我们大概等今晚就会出发,离开这里。” 这么快,今晚这里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尤黎有些反应不及,但很快振作起来,“那你们多带一些圣水。” 陈双,“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去另一个光明教廷,我先看看路上能不能再加几个神使打探一些消息。” 尤黎却摇头,“神使之间是竞争关系。”他比喻,“就像……你说的追星,我们在同一个舞台上,谁能被更多观众注意到,谁就能吸引到更多的粉丝。” “你去他们的地盘,一定要小心为上。” “他们口中说的每一个神使年,这片大陆都会遭到一些无法避免的灾难,可我不认为那些是天灾,很有可能是玩家们互相竞争,导致原住民身上发生的一些‘人祸’。” 尤黎想了想,“你听说过第四天灾吗?”他说,“我们这些玩家,才是他们真正的天灾。” 他们说话之间开启了分贝屏蔽道具,那些神侍们能看见他们说话,却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牧师和平信徒们习以为常,毕竟是神的代表人,神使身上出现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事都是正常的。 陈双恍然大悟,“老大你说得对!” 尤黎迟疑道,“你是神使,你在教廷里的权力很大,你现在是一位统治者,你完全可以在熟悉你的势力后,雇佣别人去帮你打探消息。” “就像……就像国际象棋。” 也是疗养院里为数不多的活动。 “先走的第一步永远是兵棋,兵象马车会将王和王后紧紧包围在最里面,只有先驱使开他们,才能移动最里面的棋子。” “因为它们至关重要,牵一发而动全局。” 陈双一边记下一边忍不住问,“老大,你不是说我们是竞争关系吗?为什么你还愿意帮我,带我通关?” 尤黎怔了一下,又弯起眼睛,“没关系呀,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会一起通关的。” 教堂的教椅沐浴在光下,所有人都仿佛在接受着光明的洗礼,可尤黎比她还要像光明神使。 陈双为自己有一瞬间的私心而感到无地自容。 她说了“好”,并保证自己离开后会把得到的消息都通过系统面板告诉尤黎。 尤黎说不告诉他也没有关系。 夜幕很快降临,尤黎看着陈双和神侍们一直乘坐着马车离去,而光明教会对教徒没有那么多的束缚,牧师们和平信徒也纷纷离去,回到自己的家中。 整个教廷只有王国的骑士还在镇守,尤黎本该也去神使的住所休息,但他有点饿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坐在教堂里开始吃东西,拿出了系统背包里的面包。 一点一点掰下来放在嘴里吃。 白天好像在外面的水池上看见了鸽子,吃不完也可以掰碎,放在水池边缘。 会有白鸽飞过来将它们叼走的。 陈双离开没多久就给他发消息: [老大我大概后天就能到新教廷。]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巴德尔真正的神像了,总觉得神牌上的光明神很帅。] [奇怪,我性向怎么从女变男了?] 尤黎看不太懂最后一句,他回了一个“路上小心”,将手上的面包吃完。 离开前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静默的新神神像,它隐在夜色之中,已隐约让他看不清。 它缄默又神圣,仿佛正静待着信徒的朝拜。 它影子斜长,正身高大,需要尤黎仰很高的头才能望见顶。 夜色沉沉,尤黎好像也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呼吸似乎有些急促,心跳也有些困难。 他莫名的、很莫名的,心底仿佛生出了一分扎根又诡异的、他无法拒绝的信仰。 催使着他前进,向神像祈祷、朝拜。 毫不保留地向他的神明献祭出全部的自我。 尤黎在神像下注视了很久,他看得很仔细,将新神神像上的每一处雕刻得十分完美的线条都记在了心里。 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好奇怪,确实好奇怪。 好像根本没办法拒绝。 第222章 Ragnarok 04 水中新神 尤黎从教堂回到了教廷里为神使们准备得住所, 宫殿修缮得处处精美,五彩玻璃窗随着深入,在走廊上的色彩一分比一分晃眼。 明亮的水晶灯映射出的色晕令人目眩神离。 尤黎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镜面石砖上, 白袍随着他好奇地张望、走动,一直在晃。 一会儿趴在玻璃窗上去好奇地看材质,一会儿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提起神袍, 看他底下的脚踝,会不会被大理石地砖照到里面白皙的肤色。 教廷的守卫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套着钢铁般的士兵服,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前面像来到了新世界,正止不住探索的小神使。 看不见他们头盔下的面容,只是每个士兵的行动都出奇地一致, 像一具具同时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没有灵魂的僵硬。 “这里好漂亮,一闪一闪的。” 尤黎在脑海里和04讲。 少年抬起头, 就连宫殿的穹顶都雕画着神国七十二位众神在英灵殿与众勇士饮酒欢歌的美景。 奢靡华丽,睡在这里,怕是梦里都在魂升神国, 享尽极乐。 尤黎站在这幅神圣又巨大的群像画下, 在阿萨诸神的光辉照耀下,他显得无比渺小。 看得久了,仿佛天地都在旋转。 白袍神使在会厅里转了好几圈,才将顶上的画扫视完, 等低下脑袋时, 尤黎都快有些认不清方向。 少年重新看向前方,看最里面那张层层堆叠的床,有些不敢往前。 光明神在米德加尔特大陆算是最主流的正统教会, 教廷遍布各地,信徒众多,财力雄厚。 宫殿里墙面浮雕着几何线条,天鹅绒的帷幔搭起天棚,丝绸暗纹垂落在地,装饰着这张四柱雕花欧式床。 地毯极近繁复。 守卫们看着神使进入宫殿后,就关上了大门,一一退去,空旷的大殿仅剩下尤黎和摇曳的金壁灯。 他绕到后面,推开角落边缘的一道暗门。 神侍说神使们的住所后都有一道圣池,她们已经将剩余的光明圣水带走,新涌进的水流会重新将池底填满。 尤黎推开门却也在圣池边看见了一个和教堂中的新神神像别无二致的石像。 这座光明教廷里的光明神像都已被新神取缔。 温水蒸腾的雾气将宫殿高大的穹顶都沾染上潮湿的热气,水池之中,有人。 尤黎屏住呼吸,呆呆地站在门边。 像水妖。 新神苍白的躯体被流水包裹,祂的发很长,漂浮在水面的墨发随着水纹波动,沉浮蜿蜒。 湿透后像延长的黑线从男人的额侧垂落,紧贴着他流畅的轮廓、缠过修长的颈,搭落在身前。 祂向水池边行来。 新神从水下抬起一节苍白的臂,修瘦的长指在水声中向池边伸去,水流从他的指腹、掌心,顺着臂线滑落,滴至池面,泛起涟漪。 祂说,“阿黎,过来。” 区区四字。 却一瞬穿透过尤黎耳膜,他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只有四字,却似乎让他听进了心里。 少年神使怔怔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像一位完全被蛊惑的朝圣者,跪坐在池边时,空荡的神袍都垂进水中被浸湿。 水中的新神仰起面,伸手抚向他。 “阿黎,朝我来。” 尤黎便垂顺地低下脑袋,弯下腰和脸,潮湿冰冷的手指托着他的面,引着他。 少年好像呼吸都止住,微张的眼里是面前旖旎的倒影,目眩神离。 那张和他相似却气质截然不同的面庞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尤黎闻见了水中的潮热,闻见了鬼身的附骨之阴,闻见了新神的神性。 “阿黎眼睛都直了。” 极其轻的一声低笑。 尤黎恍惚间回过神,慌忙否认,顺便咽了一下口水,“没,没有!” 他支支吾吾的,根本没觉出自己有什么不对。 尤敛伸出食指抵在薄唇间,“嘘——” 祂笑,“阿黎小声些,千万,千万不能让人发现我在这。” “没有哪位神明会下到米德加尔特大陆来见自己的神使,当然……” “夫君永远都会来见你。” “他们发现了,一定会很好奇阿黎为什么那么特殊,所以阿黎千万要将我藏好,好吗?” 尤黎呆呆的,呼吸有些快,“我,我把你藏起来?”甚至有些磕巴,“藏、藏在这里吗?” “你不能出去,只能见到我吗?” “也只,只可以和我讲话?” 尤敛低笑,“是呢,阿黎若不来见我,为夫就只能在这日日苦等。” 祂道,“哪都去不了。” 尤黎有一种被500万彩票砸中脑袋的心跳加快,好一会儿才很乖地点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放小声音,“好,好吧。” 尤敛向上张开双臂,“阿黎要下来吗?” 他面前的小神使耳廓都烫红了,晕乎乎地点了脑袋。 尤敛便把俯下身的少年用双手抱至水中,仿佛根本不会受水中浮力影响。 尤黎身上的神袍却一下半浮至水面。 空大的丝绸底下什么都没有,尤黎之所以走几步就低头看看地上,看看脚,完全是怕自己走光。 但他在尤敛面前却什么都不怕。 直到真正完全触碰,尤黎还有些不真实感,他挂在人身上,看了又看。 尤敛侧着颈,“怎么一直看我?” 他们离得很近,尤黎呼吸间甚至能感受到尤敛近在咫尺的低冷气息,他声音小小的,很不好意思,但又跃跃欲试。 “可不可以……” 最后两个字黏在唇里。 尤敛没听清,“嗯?” 尤黎用气音,“可不可以亲亲?” 尤敛忍俊不禁,“阿黎想做什么都行。” 尤黎听完眼睛都亮了。 自己根本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尤黎的手也不撑着人了,两条细细的胳膊抱着尤敛的脖子,凑过来就亲了一口。 眼睛又亮又闪的,像找到什么好玩的,亲到人面上,咂咂小嘴,又亲到尤敛唇上。 抿抿嘴巴后开始一通乱亲。 “我,我每天都会回来陪你的。” “我帮你找好多好多信徒,好多好多。” 一开始还有些生疏,说到后面,尤黎画大饼画得越来越熟练,信口胡诌八扯。 “你的神像好好看,我每天都会帮你擦的,我对你好,我会对你好的。” 像喝醉了一样,什么也都讲得出口。 尤敛跟抱小孩似的抱他,“好厉害。” 尤黎没忍住又凑过去吧唧了一口,“我好厉害好厉害。” 尤敛话音一转,“不和别人走了?” 尤黎困惑,“去哪里呀?”他摇摇头,像小鸟挺着胸脯做承诺,“我不和别人玩呀,我只和你玩的。” 尤敛,“是么?” 尤黎嗯嗯点脑袋! “阿黎说,你喜欢谁,和谁待在一起,是自己的事情,不能听为夫的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祂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吐露。 尤敛赞叹不已,“好有志气。” 祂几乎要抚起掌,如若不是还在抱着人,早该催人夺命了。 尤黎眼里出现几分挣扎,“是这样的没错……” 他记起来,这的确是他说过的话。 他还记得当时他对04的认错、道歉,但是…… “但是……” “我是你的神使。” 少年一个字比一个字轻,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也在犹豫,最后还是神思不属地说,“我是你的、你的……” 祂问,“阿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吗?” 尤黎很用力地点头,“是的,是。” 祂想也是,“阿黎也与我成婚了?” 尤黎点得更干脆了,“对!对的。” 祂比神像还悲悯、垂怜,一语成谶,“阿黎眼里是只会有我吗?” 尤黎巴巴地看着人,用鼻音“唔”着呼气,“嗯”了又“嗯”。 新神赞美道,“好孩子。” 尤敛的气息像雾,“亲吧。” 少年兴冲冲的,把温热的鼻尖、柔软的唇瓣蹭上来,漂亮的脸庞可怜又可爱。 小鸡啄米一样捧着人亲。 尤敛偕住他下巴,“夫君想了又想,总罚阿黎,总归治标不治本。” 尤黎听见“罚”字,腿根都狠狠瑟缩了一下,明明像个小色鬼,但现在偷香也偷得毫无章法,还一吓就怕。 “这样也好。” 尤敛的掌根早就伸进神袍下,托着尤黎的臀肉抱他,自然感受到那下纯属身体反应的下意识抽动。 他冰冷又苍白的指节摩挲过缝隙。 尤黎一点也不会躲,脑袋瓜子里还在想怎么才可以和对方今晚一起睡觉。 他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人身上,腿根堪堪抵到池面上方,只湿了一些。 当尤敛冷不丁抬掌时,池面的水便瞬间被带着打上去,水花四溅的骤然一声。 “总是不长记性。” 第223章 Ragnarok 05 冥国海拉…… 第二日清晨, 初升的太阳照下第一缕金线时,宫殿的大门就被新来的神侍推开。 四柱床榻被层层帷幔包裹得密不透风,侍女只能看见深绿的天鹅绒厚重地垂落至地。 “神使?您醒了吗?” 尤黎睡在里侧, 是趴着睡的,一手抱着新神的脖子,脑袋挨在人肩颈里。 呼吸重重的,像鼻子堵了, 睡得很香。 浑身赤裸,只在腰腹背处搭了丝绸薄毯一角,再往下是像圆了一圈的臀尖,泛红起肿。 肉眼可见地遍布掌印。 不得不趴着睡着。 神侍又在床幔外唤了好几声,尤黎才半梦半醒地睁开眼,他反应过来后, 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眼睑颤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想起昨天说的,四处看了看,立刻爬起来去拽一边的羽绒被, 把躺在他身侧的尤敛整个人盖在里面。 将神明好好地藏进自己被窝里。 尤黎, “醒了!我醒了的,怎么了?” 神侍,“神使?您还好吗?” 尤黎点头,却根本不敢把帷幔拉开, 他好声好气地讲, “我一会儿再出去好不好?” 神侍道,“神使想睡久一些也没事,只是我进来告诉您, 公爵送来的新神侍和士兵们都到来了。” 尤黎,“你也是吗?” 神侍,“是的,您有什么指示吗?”她说,“或者,新神对我们有什么指示?” 尤黎视线下移,又一下拉回,头一次有些做贼心虚地嗓子发紧,“没有的……暂时还没有。” 神侍,“那我们在外等候您的命令。” 尤黎,“好的!” 尤黎说完后就竖起耳朵偷听神侍离开的脚步声,等再也听不着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拉开被子看了一眼,丝绒下是铺满枕的墨发,随后下移到新神的眉眼。 心跳砰砰地快。 新生的神使小小一个,钻进被子里后也没鼓起来多少,忍着身后火辣辣的麻,鼓捣鼓捣地往尤敛怀里缩。 怎么办?一点也不想走。 一点也不想离开,不想分开。 尤黎想着想着就有些难过,心底像被挖空一块般难受,趴在人肩窝里。 没一会儿,就将那盛了不少水。 小珍珠啪嗒啪嗒掉。 还在神国和芙蕾雅战神分坐两侧的外神神情一下有了微妙的变化。 爱与美之神对他金红神袍下的神秘面容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你说,即使是发动战争,你也可以让在战斗中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外神笑而不语。 片刻,祂才道,“我只说了我能给予死去的人再一次新生罢了。” 芙蕾雅站起身,“和像吟游诗人一样说话的人交谈,果然是我最讨厌的事。” 女战神拎着她金色的大剑,芙蕾雅说,“你知道一场战争会持续百年不止,米德加尔特会死去多少人?被奥丁发现,我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外神笑,“我想,你已有决定。” 芙蕾雅,“好吧,你要是真的能做到,我会和海拉说一声,请她给你打开冥界的大门。” 冥界是亡者的国度,没有荣誉的人死去后不会魂升神国,而是会下坠到象征着冥国的赫尔海姆。 而死亡女神海拉正是那里的统治者。 芙蕾雅,“不过,你去见海拉干什么?” 外神,“当然找回那些死去的人的亡魂。” 芙蕾雅半信半疑,却也放下了心。 海拉半边人身,半边是腐烂的白骨,掌管着疾病和衰老,神格上的不详让她自幼被奥丁不喜,驱逐到冥国后,一直在谋划着怎么报复回去。 芙蕾雅有所耳闻,也曾跃跃欲试过,她本身不是阿萨神族出身,而是出自华纳神族。 后因神族之间和解,才归顺了神国阿斯加德,对奥丁并没有太大的崇拜,也与海拉的关系没有那么差。 芙蕾雅,“我得好好想想,让我的神使做一些事情……” 外神的身影缓慢消散,“那么再会。” 芙蕾雅,“你等等,我还有事……” 祂徐徐起身,“很抱歉,我要回去见我的妻子。” 芙蕾雅一下来了兴趣,“你有爱人?是谁?你可没有带外人来神国。” 居然有人类会被选中成为神明的妻子。 芙蕾雅对爱情很是开放包容,她是有名的爱神,正想跟随上去时,却发现她完全追踪不到这位外神真身的行踪。 简直和众神之王奥丁一样神秘。 但等尤敛回到真身时,尤黎已经趴在祂身上,成了一个小泪人,快要呼呼大睡着了。 尤黎湿漉漉的下脸被托起来,这位刚才还在和爱与美之神虚与委蛇的外神,此时抱着人撑起身,嗓音里又低又轻。 “阿黎为什么哭?” 尤黎发现人醒了,低着脑袋摇摇,不想说。 “阿黎为什么哭?” 祂重复,又问了一遍。 尤黎恍惚之间,说,“我想你。” 尤敛无奈,“想我?” 尤黎脑子钝钝的,说话也很慢,就只呆呆地流泪,“怕,怕。” 尤敛一句又一句地问,“怕什么?” “有火,好烫。” “我……我陪你。” 尤敛慢悠悠地哄,“没有火了,夫君和阿黎昨晚不是在水里泡了好久好久?” 尤黎慢吞吞地回忆,然后用力点点头。 尤敛道,“火是不能在水里生起来的,对不对?” 尤黎想了想,很快就恍然大悟,破涕为笑,“对,对的,没有火了!” 尤敛拍着他的背,“火早就灭了,阿黎别再去想了,好不好?” 尤黎点脑袋,不掉眼泪了,“好。” 尤敛向怀里人的身后伸手碰了碰。 尤黎一下就呼吸困难,躲了躲,那里还在发着烫,软绵绵的热意、很细微的刺疼,被冰冷的手一碰就打了个哆嗦。 祂问,“阿黎还疼不疼?” 尤黎点了一下,“一点点。” “转过去让夫君看一看。” “再打开些。” 不着一缕的小神使背对着跪趴在人腿面上,尤敛从不言而无信,绵延不断的掌印当真印了祂说过的那句,不止外,缝隙里也都快叫人抽肿抽烂。 腿根也全湿漉漉一片,都是清透药液的残留,印着通红的印子。 又可怜又可爱。 “抬高。” “再抬高。” 初生的小神使面上是纯茫的天真,他眼里还有着朦胧的情意,很乖地听着他侍奉的新神的话。 背后却再没传出任何动静。 尤黎的大脑已经快糊成一团,他靠近新神就觉得欢喜,和新神讲话就会高兴。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和哥哥们在一起他本来就会很开心。 小神使像被人故意晾在这里,能感受视线的注视,却不能做出任何的动作。 脸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热。 头晕目眩。 尤敛的二指修长分明,好似大发了善心,都将“肉”塞了进去,抵对。 可偏偏送到了人嘴边,没有得到允许,尤黎也根本不会主动去吃一样。 少年腿肉上的水迹愈发亮晶晶的,像在吐着口水,没多久就有一丝顺着流到膝盖边,嘀嗒一声,洇进丝绸里。 很快,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一声响指。 “阿黎可以动了。” 祂的嗓音从高处不急不慢落下。 尤黎屏住的呼吸一下快起来,频率一高,身体也被带着晃。 又很笨拙,怎么都学不会一样。 “夫人怎么连讨吃都不会?” “是不是太轻了?” 尤敛一字一字问,“要像昨夜一样重,阿黎才能高兴,对不对?” 尤黎用鼻音匆匆“唔”了一声,“嗯嗯!”地晕里糊涂说对。 只会一下又一下地绞紧。 “那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没有我同意,阿黎不能偷偷高*,嗯?” “……好,一次的、只能一次,我记住……” “结束了就去吃早餐,不能耽误太久。” “好……好。” 尤敛哄着,“我都听见阿黎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了,饿过了总归不行。” 祂缓着声,语速慢,说得又多。 小神使已经难耐地自己偷偷往里吃,下一秒喉腔就呜咽出一连串愈演愈烈的呓语。 腿根都被毫无征兆地带着快速抽动晃起。 尤敛抛弃了神国图谋至一半的开局,赶回来满足着他欲求不满的小妻子。 几乎没多久,少年的腰就塌软下来。 深绿色的天鹅绒丝绸随着滴滴答答的声响,颜色变得愈发深重,洇湿的范围也一直在悄无声息地扩散。 他背后的新神似乎还没发现说好的一次已经到了,来得这么快,这么迅速。 冰冷的触感仍又猛又疾。 还在不应期的尤黎呜咽声一下扩大,但没多久又听不见声响了。 小神使用尽力气抿住嘴巴,还用掌心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捂着的手心下,是挡不住地悄悄将口水和舌尖都掉到了自己指心上,眼白偷偷翻得越来越过。 再……再多一次好了。 不会发现的…… 在尤黎近乎失焦的前一瞬,尤敛精准掌控在前一刻离去,趴着的少年反应过来后瞬间哭咽出声,“不要,不要!” 尤敛,“和阿黎说好了对不对?” 尤黎像小孩一样摇着脑袋撒谎,都快要被坏得撒泼打滚了,“没有,没有。” 好坏,明明早就发现了。 祂的嗓音一下变得有些森冷,“阿黎撒谎的坏习惯是改不去了?” 尤黎的眼泪一下掉得小了。 下一个呼吸间,身后的掌根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反手覆了上来,结结实实落在私/处。 尤黎瞳孔一下扩大,无声张开唇齿,耳边是象征着允许,很低的一声、“嘘”的一下口哨。 痛感将滞停的瞬间送到了无与伦比的至高点,少年的瞳仁都被这一下激晃出从未体验过的残影,掉出了舌,近乎要无声尖哭。 本就受了潮的天鹅绒迅速扩散着洇湿的范围。 “不过阿黎今日很乖。” 新神仿佛铁面无私道。 “可以破例一次。” 第224章 Ragnarok 06 槲寄生之刺 “早餐……早餐可以送进来吗?” 尤黎隔着门, 对外面的神侍小声请求。 少年发尖还湿润着,身上冒着沐浴后的热水雾气,套着一件宽松的神袍, 被身后的新神托抱在手臂上。 正扒拉着门对外说道。 在人怀里坐也不敢结结实实地用屁股坐,而是用大腿小心翼翼地抵着,腿肚子仍在发软。 额发间还是湿的,脸和眼残留着一丝余韵过后的酡红。 尤黎抱着人脖子, 一下又一下地吸着气。 尤敛刚动一下,他就往上缩了缩, 尤黎小小声,怕被外面的神侍听见,甚至还在吸鼻子,带着点细细小小的哭腔。 他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 非常好声好气地讲。 “不要摸,还在痛的。” 尤敛失笑, “那为夫什么时候可以碰?” 尤黎抿着嘴巴犹豫了一下,“那……那现在也可以。” 小神使的眼睛亮亮的。 “可以摸我的,只给你摸, 但是可不可以轻一点点……” “我让神侍送多一点吃的, 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侍女将餐车推到门外,淑女地提起裙摆,做足面见神使的准备,“需要我为您介绍米德加尔特的特色吗?” 然而她面前的大门连一丝缝隙都没被人打开, 门后只传来神使模糊闷闷的声音。 “你把餐车放外面可以吗?” “我会自己出去拿的, 请给我准备多一点食物,谢谢。” 十分钟后,神侍离开了, 尤黎才敢推开门,反倒是需要隐藏踪迹的尤敛,不遮不掩地站在半掩的门后。 金红的神袍曳地,盖住他如水的墨发。 尤黎很开心地把餐车拖进来,“外面没有人了!” 尤敛半抱着他,抬手将餐车拉进。 米德加尔特大陆的早点十分的西式化,奶酪和黄油一个不少,尤黎是病人,04给他规划了严格又标准的合理健康饮食计划。 这种高热量的东西,04都不让他吃的。 现在04只能看着,不能出来阻止,尤敛向来在不算原则的问题上,都是由着他的。 但尤黎很乖,他会很小心地用刮刀将沙拉和芝士酱划下,只留下残余的一点点,再卷起培根和火腿。 吃到好吃的会给尤敛也喂一口。 尤敛不需要进食,祂抱着尤黎,陪自己的小神使吃完,温声商量,“夫君要出一趟远门,阿黎乖乖在教廷等我,不能乱跑。” 尤黎要进口的小面包一下僵在口前。 “这个副本不需要阿黎做什么,也不用阿黎帮我招揽信徒,待会儿用完早膳,回去补个觉就能见到我了,好不好?” 新神像在哄着祂脚底下初生的婴儿。 即是祂的信徒,也是祂没有自主意识的爱人。 尤黎有些茫然地失落,心脏有些一抽一抽地痛,“……好。” 他的手指开始紧紧地圈住神明的腕骨。 尤黎小面包也不吃了,仰着脑袋,怔怔看着人,眼睑很快就湿了一些。 尤敛也低下来,垂眼看他。 “阿黎昨夜睡得迟,醒得又早,不再多睡一些精力会不足,但也不能睡得太过久,嗯?” “午时便能起,和神侍一同在教廷走一走,还能瞧一瞧先前没见的白鸽。” “但不能乱跑,外面很快就会乱起来……” 尤敛还在低声细语地告诫,他怀里的小神使就仰着脸亲上他。 尤黎的眼泪说掉就掉,他也不会哭出声,眼睑下方静静地湿了,呼着热气。 尤敛任他亲着,耳鬓厮磨道,“阿黎乖一些,夫君很快就回来了。” “不会叫你多等。” 他们唇摩挲着唇。 尤黎就以这个姿势和祂讲话,一点都不舍得退后和分开,“夫君要去哪里?” 尤敛摩挲着,温声道,“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哪里?” “这个副本的最底层。” 新神道,“在米德加尔特大陆地底的还要地底,我要穿过耶梦加得,拉塔托克斯,薇尔丹蒂,路过尼德霍格以及乌尔德之泉才能抵达。” 祂抬手,用长指抚上尤黎耳边的发,轻轻用指尖蹭着,“在原本的诸神黄昏里,光明神巴德尔死于槲寄生之刺,这株看起来无害的植物穿透了他的胸膛。” “并且作为冥国之主的死神海拉,将光明神的神魂拖进了地底,他的母亲,众神之母弗丽嘉想从死神的手上要回自己儿子巴德尔。” “所以她派遣了向来以敏捷著名的神明赫尔莫德,他借来了只有奥丁才能骑使的八足天马斯雷普尼尔。” “他骑着马跑了九天九夜,才堪堪抵达吉欧尔河,穿过镶金的水晶桥,略过狰狞的守桥者,堪堪抵达了冥国之门。” “而我要在这之前,让我的一具分身蛰伏在冥国的地界。” 尤敛说了一长串的话,尤黎只听见了四个字,他喃喃道,“九天九夜?” 眼睑湿润的范围一下迅速扩散。 尤敛哄着人,“为夫保证不会那么久好不好?” 尤黎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地摇头,一抽一抽地哭噎着说,“夫君,夫君要去那里做什么?” 尤敛用指尖擦拭着小神使眼尾的泪。 祂动作温柔缱绻,话语中却极尽神明的肃杀之意,一语定之,像在宣告。 祂道,“我要去那里杀一个人。” 祂说,“我要接管死神的国度。” 尤黎呼吸都停了几拍,被祂轻轻吻着,勾着唇舌,一下又一下地极尽安抚。 尤敛接纳下自己小妻子的所有坏情绪,不管他现在只是因为神使对神明之间的信赖,而引生出的黏人。 祂道,“战争很快就会爆发,这片土地、米德加尔特大陆上很快就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祂说,“所以阿黎要在教廷好好待着,千万不能乱跑,好不好?” 尤黎犹豫很久,他一方面不舍新神的离去,一方面又很懂事地知道对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干,很久才点了点脑袋。 尤敛话语之间很轻描淡写,“到时候亡魂会充斥着死神海拉的冥界,夫君得把它们挫骨扬灰了,才能替换这些属于别的神明的信徒。” 祂清楚尤黎可能会听不懂,但这些并不要紧,为了让他的小夫人安下心,有足够的安全感,尤敛依旧事无巨细地道出。 祂再次重复。 “我不用阿黎替我做什么,阿黎保护好自己就很厉害了,对不对?” “……嗯……好。” 小神使抽了抽鼻子,慢慢被哄好了。 “在教廷看看风景,尝一尝异世界的风味,睡一个好觉,就已经足够让夫君放心了,嗯?” “好,好吧。” 尤黎眨眨眼,不怎么哭了,也不再往下掉眼泪,但还是一下都不舍得挪开地看着尤敛。 尤敛又道,“可以喝一点酒,这里的美酒酿造得格外出名,但不能喝太多,喝晕了就去床上睡一觉,不要急着去找夫君。” 尤黎慢吞吞地点点头。 “那我……想夫君了怎么办?” “我想见你了,怎么办。” 尤敛拥着他,半低着颈,“阿黎的背后不是有夫君的神像吗?想我了就去看一看,为夫可以感知到。” 尤黎若有所思,现在他的眼睛也不湿了。 “好,那我每日都去看夫君。” 半闭着眼睛,嗓音里还带着一点哭腔,细细密密地和尤敛小口亲着。 “阿黎还痛不痛?” “一点点的。” 尤黎现在坐也只用大腿坐在新神身上。 他很快听见祂说,询问着他的意见,“也可以不让阿黎痛,嗯?” “可是……是夫君给的。” 尤黎一下把抱着人脖子的手背着身后,半挡着神袍底下有些肿的后面,脸都涨红了,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坚决迅速地摇头。 眼底还残留着刚刚情事攀登极乐后的放空。 “想痛的……” 第225章 Ragnarok 07 翡冷翠的红蔷薇 九天九夜。 新神走之后, 祂的小神使就一个人坐在教堂圣池的边上,微风吹起水面的波纹。 尤黎撑着椅面,白色的神袍垂落在地。 少年的黑发布满透过五彩玻璃投下的金色光影, 他漂亮得比艾尔夫海姆的精灵还要像精灵。 教堂的白鸽欢乐地盘旋在尖顶之上。 几位神侍们站守在新神雕像的脚下,用木瓢舀起水,泼向神像,水流汩汩不绝。 而与这光明的一幕不同的是, 他们的神使有些郁郁寡欢。 低低地注视着远方,视线没有落到实处,飘忽着,仿佛失了魂一般。 他望着远方,像在思念着谁。 尤黎低着脑袋,轻轻往前踢着自己垂落的衣袍, 他的心脏在一抽一抽地动,里边空空的。 很奇怪、很古怪的感觉。 似乎只要神明不在他的身边, 他就不再是他自己。 缺少了本该一体的另一半。 “神使?神使?” 教堂下的精灵轻轻回过头,眼中光影碎金。 侍女连呼吸都放轻,“我们已经将新神的神像都擦拭好了, 淌下来的圣水需要收集起来吗?” “它们又有什么作用?” 她原本是没有信仰的大陆之人, 但在望着面前这位神使的这一刻,她似乎也对远在神国的新神产生了一些无法抑制的信仰。 玛丽雅想,这是神使代替神明在世界行走的证明吗?她信奉的到底是神还是神的神使? 作为神侍之一,玛丽雅多多少少学习过一点神明之间的常识, 公爵派遣她到教廷之前, 也和她说明过为什么这座教廷不再供奉光明神,包括新神的来历。 神侍想,或许新神选择和光明神巴德尔交换这里的领土, 让祂的新生神使降临在此处、出生在独属于光明的教廷。 而不是在常年只有大雾和寒冷、终日只有黑暗的尼福尔,和盘旋在那里的尼德霍格黑龙做交换,也不是在只有亡魂的冥国,和死神海拉大人交换, 玛丽雅望着新生的神使,莫名的,想到了翡冷翠的冬日下,口携着一株露水的红蔷薇。 尤黎茫然地回望她,“抱歉,我也不知道。”随即他又问,“我可以碰一碰……神像吗?” 玛丽雅,“当然可以,您才是神使。” 尤黎眉眼就舒缓出笑意。 小神使从教堂的座椅上站起来,往前面的圣池走,新神的神像就在高大的十字架下。 尤黎每靠近神像一分,几乎就忘乎自我一分,他像初生的婴儿,蹒跚学步地朝神明一步一步地迈进。 他踩进流淌着水流之中,圣池的水堪堪漫过他圣洁的神袍,洁白的脚踝。 少年在光下,轻轻拥抱住了高不可攀的神像,他的脸庞贴上冰冷的石像本身。 眉眼抵到新神的腿上,唇齿着抿着一微红,低低诉说着不可被人言语侧听的什么。 那份纯粹又神圣的信仰。 将神使的全身都沐浴在内。 玛丽雅被吸引得无法移开视线,不止她,在场的神侍们都同样地在缄默。 很突兀的,尤黎的耳朵突然滴了一声。 机械、冰冷,骤然唤回了尤黎的神智,他懵懵懂懂地怔了一下,又低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他慢慢地想、慢慢地想,想起来了自己淌着水走过来这一路,又不觉得奇怪了。 “你所属的神明阵营已成功增加第一位信徒,目前进度(1/100000)。” 04熟悉的提示声一结束,系统面板上的数字一下子往上跳了好几个。 [目前进度(2/100000)] [目前进度(4/100000)] …… [目前进度(14/100000)] 教堂里除了尤黎在外,刚好还剩下十四位神侍,她们在刚才那一刻,注视着圣光下的神使那一刻,心底油然而生,明白了何为信仰。 尤黎的眉眼有些皱在一起,点开了系统面板上“滴滴滴”传来的新消息。 是陈双发的。 [老大,我怎么感觉这个副本有古怪。] [不止我,包括我在内的其他神使,对自己信奉的神明都一种奇妙的被吸引力。] [我刚刚居然真的给巴德尔下跪朝拜了。] [而且完全没有自己在做戏的感觉,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拜着光明。] [不过,我也认为……] [世界上不能没有初升的旭日。] [清晨的每一缕阳光都是光明神对米德加尔特大陆、对我们的恩赐。] [他给予了光给人类,这么一看的确很伟大。] 尤黎很认真地打字否认:[不对,光是自然界给予我们的,它本来就存在,你还好吗?] 陈双却再没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回:[隔壁的邻国似乎要向周围发起战争了。] [光明神早上给我降下了神意,说是爱与美之神芙蕾雅,你知道她吧,北欧神话里有名的女战神,巴德尔发现她突然跑下了神国,去和自己的神使说,她想打下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 [这太奇怪了,巴德尔已经去劝说她了,他让我和公爵告知一声,做好防御的准备。] [芙蕾雅明明是一位友善神,她在十二主神了出了名的恋爱脑,怎么突然这么有战意?] [不过巴德尔不打算和众神之王奥丁说,不然芙蕾雅一定会倒大霉,希望光明神去和她的哥哥弗雷说了之后,芙蕾雅的兄长弗雷能劝住她吧。] [不然我想去世界各地游行光明教的计划就举行不了了。] [老大你那边怎么样了,我今晨弄完游行之后,增加了几百个信徒。] [多来几次十万根本不用愁] [我真幸运,巴德尔选中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尤黎越看越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他又问自己,他还好吗? 他为什么会拥抱神像? 明明尤敛并不在这里,是因为他太想尤敛了?他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冷冰冰的石像,他喜欢…… 喜欢…… 尤黎又开始出神,他看见了陈双的回复,说她很好啊,问他为什么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尤黎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的思绪逐渐地飘远,模糊,不再去看面前的系统面板,而是又透过它,看它背后的新神神像。 尤黎在水中站了很久,直到脖子发软,脚也发酸,他一点一点地跪坐了下来,静静坐在神像底下的台子。 午后的阳光照进教堂里。 尤黎困顿地眨了眨眼,很快,他倚靠着神像的神袍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他睡在了新神的袍底。 直到很久之后神侍轻轻唤醒他,尤黎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来到了黄昏。 半躺在神像底下的小神使通身都是金橙的光线,直到被神侍们引着走出圣池,离开的时候,尤黎也一直在回头。 他想,他今晚不想独自一人睡在神殿之中。 他想,他能不能睡到新神的脚下。 第226章 Ragnarok 08 神本无相 世界树上, 本该降世的芙蕾雅依旧坐在那。 她面对巴德尔的质问和弗雷的劝说岿然不动,“你们从哪听到的这件事?” “我完全不想发动战争。” “大陆上很久没出现英勇的武士了,与地面上那群侏儒一起战斗, 还没有我照镜子欣赏自己的容貌有趣。” 光明神继续问,“那你为什么让你的神使催动冬国的公爵,让守卫在外围的城堡前竖立起森严的防卫?” 爱与美之神失望地道,“巴德尔, 你的信息这么落后吗?” “巨狼芬尼尔从湖泊上的那个小岛跑出来了,等它不再虚弱,它的愤怒足以让它一口将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吞吃入肚。” “我发动士兵出行,是为了找到它的踪迹呀,光明神、哥哥。” 芙蕾雅一脸的无奈,她是有名的女战神, 在对灾难上总是比和平神还要敏锐。 她跳下世界树,“你们到底怎么会认为我想发动战争呢?” 巨狼芬尼尔是出了名的魔兽之一, 它是灾厄的化身,张大嘴时,能一口将大陆的一角都咬下。 当年奥丁牺牲了战争神提尔的一只手, 让矮人一族制成坚硬无比的锁链, 才将它锁住。 巴德尔不敢置信,“那可是提尔的手!锁链怎么可能会断?!” 芙蕾雅耸肩,“有可能是巨狼的獠牙咬断的呢?” 巴德尔说,“单凭芬尼尔根本不可能将它咬断!” 芙蕾雅反问, “难不成你还怀疑我吗?” 弗雷也说, “如果是我妹妹做的,我根本不会带你来找芙蕾雅,她承受不了奥丁发怒的后果。” “这件事我会立刻就上报给奥丁。” 光明神急匆匆地离开, 他的方向化作一道金光飞往神国阿斯加德,最后被彩虹桥接纳在内。 只留下兄妹二人。 芙蕾雅和弗雷对视一眼。 弗雷,“那位外神已经前往冥国了吗?” 芙蕾雅回身坐上世界树,优雅非常,“当然,我会劝说死神海拉和她的地狱犬魔兽加姆,加入这场反阿斯加德的战争的。” 反阿斯加德,也同等于反众神之王奥丁。 他们二人都没发觉,似乎自从外神加入神国的那一刻起,世界树就注定会乱起。 诸神黄昏的预言已经开始应兆。 巨狼芬尼尔叛逃的消息一下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传开,众神纷纷惊扰。 无人知晓铁链是怎么断的。 也无人知晓它正在世界之冬休养生息。 它盘旋起来比整个冬国还大。 而冬国正是芙蕾雅的领地,它藏在这里,注视着眼前的天地异象。 那是一张从神国之上、世界树之上投到米德加尔特大陆的面相。 祂白得像映射不上任何颜色的空白面具,无眼无唇,从天空压迫向陆地。 祂甚至比巨狼芬尼尔的体型、一国之地还要庞大,巨物的压迫感十足。 芬尼尔警惕地弓起身子。 这里是世界的最冬处,人迹罕至, 一神一魔在此无人之地交谈。 “我和芙蕾雅救你出来,也能帮你掩藏踪迹,但……” 神音飘渺,神也无相。 “我要和你作一个交易。” “你杀人的时候,我需在场。” 芬尼尔还在犹疑之中,天体上庞大的一张宛如戏中白面的虚无相就骤然缓慢变动。 天地虚云流转,戏面应中而生,化作一张巨大的狼面和狼皮,那赫然是魔狼芬尼尔的样子。 世界中出现了第二匹巨狼,它是虚假的,也可以是真实的,过了漫长的时光,芬尼尔才嘶吼一声。 这沙哑的一声贯穿了世界之冬。 “你是谁?” 神本无相,神本万相。 祂背后牵扯出的上百万条血线之后都是一张假相,赫然与巨狼记忆中的阿斯加德众神拉开与众不同的帷幕。 无相神道,“你应,或不应?” 巨狼芬尼尔过了许久,才低下狼头。 它被奥丁禁锢了上万数千年,再也忍受不了那样漫长无日的光阴。 它心中有一团火,要从它与天地一同大的口中喷向世界树的根部,烧向世界树的顶端—— 直至燃尽整个阿斯加德。 让云端的神国坠毁。 它要复仇,复仇!!! “我答应你。” · 远在和平之国的前光明神教廷今夜也十分宁静,仿佛外界的侵扰永远不会降临在这。 小神使哼哧哼哧地拖着自己的小枕头和被子,把这些通通都搬到了浴池后的神像下。 有地热在这里温暖如春。 尤黎抱着大大一团被子,仔仔细细地在地上铺好,再把松松软软的羽毛枕放到上面。 躺下来后没多久他又坐起来。 觉得自己的神使袍有点太大了,又团吧团吧都塞进被子里,重新抓着两边的被子角乖乖躺下。 尤黎睡觉也很乖,会躺得平平整整板板正正的,被子面盖到下巴上的一点点,遮住嘴巴,只露出一点鼻尖呼吸。 因为吃了药昏昏沉沉,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会睡着,一点也不闹人。 但他总是没人会陪这么听话的他一起睡觉。 尤黎睡前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想等到九天九夜,他睡醒能不能看到他想见的人呢? 如果睡醒不能见到,能不能在梦里见到…… 见一点点也好。 ……一点点。 尤黎睡得很深,也很沉,他的意识向下无止境地坠去,身体和呼吸也变得格外重。 他睡着了,又轻飘飘起来。 仿佛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尤黎好似又醒了,他站在空荡荡的神殿内,明明没有看见人影,却似乎在耳畔听见耳鬓厮磨的一声轻问,“阿黎想我了吗?” 骤然出现,却如水中无风涟漪。 祂没有白日在巨狼芬尼尔眼前的飘渺,而是切切实实落在尤黎的耳侧。 他倏忽回过头,却只能望见一尊神像。 所有的界限仿佛在这一眼中被拉得无限远,被神袍遮神的神像此时变得和白日完全两样。 它微微俯身,将一只手抵到圣池的水面之上。 石像仍旧静止。 尤黎呼吸却屏住了,他似乎被吓到,在原地怔了很久,有些恐惧,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前、再往前。 他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再记得,他只记得、眼中只能看见这张向他倾斜过来的手。 神像高大。 尤黎甚至需要蹒跚地爬上去,他有些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但他感受到了那份冰冷。 单薄的神使袍隔不住石像上的冰凉,尤黎被冻得腿肉都瑟缩一下,因为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掌心又十分地宽大。 尤黎整片臀肉都结结实实坐在上面,大腿根冻得往里缩着,原本残留的一点点痛热感仿佛都被软化掉。 他吸吸鼻子,有些眷恋又茫然地抬头望着上面。 升空也升得梦然然,毫无失重的坠感,尤黎只能看见他和脚下的地面一点一点的变高。 有几根手指拖着他的背部。 尤黎眼中的神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它们挨得无比地近。 他听见身前传开无声的话。 “下次不能再睡在水池边。” 尤黎只是抬臂,将神像整个脖颈都用手臂圈在自己怀里,难舍难分一样。 上半身紧紧贴着神像的面部。 即使被冻得一哆嗦也不放手。 “阿黎还疼不疼?” 尤黎伤心难过时一句话也不会讲,他只埋着,很快,腿肉处冰冷的坚硬感就慢慢地在用指腹帮他揉。 它没有人体的温度,石头又硬得和铁无二,即使力道再轻柔。 抱着神像脑袋的小神使还是忍不住在无华的月光下发起细细密密的颤来,他面上焕发出红晕,一点蒸腾起来的潮热。 白日不管在阳光下怎么晒都晒不出。 神像在月下漆黑的石手上很快就被浸出一点色块不明的暗,仿佛被什么坐得湿透。 指根竖起后,尤黎坐着的腿都必须分得很快才能抱住,他只能倚靠中间这点粗糙的磨砺感,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 磨得又涨又满。 尤黎的脖颈也埋着,只能看见这节细白的颈儿在一下一下地抖。 “想我了对不对?” 明明已经受不了,笼罩住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仿佛在尤黎的身体里蔓延开来,他想不起躲,想不起怕,只想越吃越深。 尤黎难过的、伤心的泪都在这一瞬离他远去,他涨起很潮的烫,平坦的神袍底下,小腹都微微顶起一块。 神像的两根指节都与平常大小无异。 神殿的高处很快响来几乎难以听闻的几声呜咽,仿佛在得到满足后,还在怔怔地往下拼命地吞咽着水渍。 “想,想的。” “好想……” 有点奇怪像含着口水的黏糊音调, 带着一点怪异的哭腔,似乎想求饶,说出口的却完全像反话。 “不要走,不要离开。” “还要,还要……” 第227章 Ragnarok 09 神祸 “贪吃鬼。” 不比腕小的神像二指被越吃越进, 尤黎被撑得几乎无法哈气,神袍底下玉白的小腿挣动着。 少年的腿甚至都没神像的半臂大,裸露的脚尖堪堪踩在体型差巨大的神像的臂弯里。 蜷曲着, 显出痉挛越来越频繁的青涩脉络。 涨起的肚弯里无一不在显明,他跟吃了一个庞大的*器并无二致。 神像温柔地垂下首,抬起手。 仅半掌就圈住了尤黎整个腰身,他明明被缓慢地提起, 冰冷坚固的硬石却将其催化成了一个粗暴的动作。 提至神像的指腹顶端,又套下。 濒临崩溃的呜咽断断续续地响起。 套在神像手上的少年躯体很快剧烈抽动一下,再悄无声息,仿佛窒亡。 只有汩汩水流在顺着神圣的神像臂石往下滴落,滴进圣洁的圣池之中。 初生的小神使在侍奉神明的第一晚,就陷入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快感。 尿在了神像的手掌之中。 直至第二日旭日初升, 尤黎在天蒙蒙亮醒来时,都还骑在这上面。 刚睁开眼时, 甚至没反应过来,往后仰倒了一下,身后像有个石砌的高大墙面, 接住了他。 尤黎的意识还没清醒, 就因为这一下,他的腿肚子又开始细颤颤地发软。 他不记得昨晚的梦,也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了什么。 低下脸看过去时,眼底还有着茫然。 竭力地回头看, 才发现自己坐在神像的手里, 脚底离底下的池子甚至有两三米之高。 圣洁的神明雕像岿然不动,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在梦中的亵渎,尤黎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来, 怎么到这么高的地方的。 他很快就开始慌乱无措。 小神使套了一夜,几乎快套牢在这上面,尤黎把腿收起来,慌张又费力地把脚蹬在石像的手上,试图把自己解救出来。 反反复复,自己把自己玩得几乎又要脱力。 不得不撅着腿肉又喷湿了神像好几次,才颤栗地脱离了顶端的指尖,一个没踩稳,又赫然掉进了底下流动的深池里。 等湿漉漉的尤黎从池子里爬出来时,才软倒在光洁的地面上,不停地深呼吸。 下面甚至都难以合拢地一缩一缩着和他一起呼吸,小神使在神袍底下的两条腿很快绞在一起,用齿关抿着、含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头。 不让它不听自己的话往后伸。 尤黎在神像的俯视下,很难堪地想把自己藏起来,躲开这份注视。 明明这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被人看着…… 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尤黎几乎快站不起来,但他爬都想爬出这里,离这个古怪的神像远一点、再远一点…… “阿黎……” 尤黎的视线一瞬恍惚,他回过头,身后却没有任何变化,神像依旧高高在上,什么都没有。 “……阿黎。” 尤黎离门边只有一线之遥,他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模糊,两边的臼齿都在不断分泌着口水,又被他小小地一口一口吞咽下。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飘,世界颠转又迷乱。 ……好想、好想。 不想离开…… 还想要,要…… 好难过,不要走。 “阿黎。” 好喜欢,好喜欢…… 呜……又开始流—— 尤黎跪趴着的腿,在他一步一步往外爬的动作中越分越开,湿透的神使袍什么都遮不住。 能从白得透明的布料中看见一点敞开的粉。 很想欢迎、接待一点什么。 …… 完全、没有任何隐私被看光了。 但是一点也不介意,好像就应该这样,好像每一份注视都仿佛是降临的恩赐。 “回头,看我。” 尤黎不受控制地回过脸,虚化的视线里,他只盛得下圣池背后高大的神像。 他缓缓下移,看见了神像原本举起二指,离面部只有半臂距离,仿佛在警戒旁人不可高声语的手势似乎变了。 而是半掌都向上展开。 尤黎眨了一下眼,以为是幻觉,直至他看见神像似乎微妙地动了一下,在万千个看不清的虚影里,缓慢又连接着一幅幅迅速却卡顿的影像。 他清晰可见,这半掌朝空中抬了一抬。 明明相隔甚远,尤黎却似乎在那一瞬被共感,他整个腿心都仿佛被这掌面又重又深地一下捆到。 离门边只有一线之隔小神使被这份力推了小半身出去,隔着门框。 露出一张潮湿、红晕的失神面庞,漂亮的眼瞳似乎完全扩散、虚焦地看着前方。 剩下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原本在门缝的地方,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在短短几秒中积攒了一个小小的水滩。 “去吧。” 终于得到许可。 · 神侍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日很好说话的小神使今天一直藏在神殿里不肯出来。 推门进去,也只能瞧见被盖得严实的床幔。 仿佛被什么吓到一样。 传出来的嗓音又闷又小,隔着厚重的帷幔,似乎还闷在被子里,说,说他们这个前光明神教廷的神殿里有奇怪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这里有魔鬼潜入吗?” 玛丽雅听见床幔中有被子翻动的东西,应该是小神使攥着被面在拼命点头,但等她细细问去,对方又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玛丽雅否认,“这里之前供奉着光明神,魔兽都不敢来这,神使,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尤黎急得想摇头,最后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讷讷地说自己被梦吓到了。 没有看见什么可恶的坏人。 少年困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迟疑,很难组织语言般。 “我似乎对神明……非常信仰。” 再多的一个字都不能讲出来。 玛丽雅不解,“这不是神使的责任吗?” 尤黎急得都要咬舌头了,“不是……我,我好像非常喜欢它?” 虽然他确实很喜欢很喜欢尤敛。 玛丽雅理所当然,“我们理应信爱我们的神。” “我好像很离不开它。” “这不正确吗?” 这是正确的吗? 尤黎仿佛也被这种思想催眠同化了,他反问自己,又很艰难地、和自己内心拉扯地做下一个摇头的动作。 却听见外面的神侍、玛丽雅道,“每位神使都会对自己信奉的神明有超出寻常的崇仰。” 尤黎一下回过神,“你说什么?” 玛丽雅继续道,“不然他们怎么能被诸神选择做自己的神使,代神明行走在米德加尔特大陆呢?” 这是被选择认定后的代价。 尤黎骤然明白过来,又很小声地松下一口气,有一种解脱后的放松感。 原来不是他变坏了。 玛丽雅说,“神使大人,有一件糟糕的事我需要向您汇报,公爵接到光明神的来信,他说,我们要小心几天后可能会有黑死病爆发。” “疫病之神海拉似乎从冥界短暂地离开了一下,而且,她似乎放跑了巨狼芬尼尔。” “这几日城中的守卫会非常森严。” “公爵让我来问您,新神有什么指示吗?” 尤黎一下怔住,无所适从,“我等他回来……我找个时间问一下。” 反应过来后瞬间改口。 新神对他的小神使说了很多话,让他不要乱跑,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却一点没说外面的纷乱。 尤黎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他只能敏锐地问,“为什么黑死病还没有爆发,却能被光明神提前预测到?” 玛丽雅说,“那是神国之上的事,神使大人,就连公爵都无法知晓。” 她说,“或许,死神海拉与光明神之间有些不合。” 或者说,处在世界树根部的冥界向来和一直在世界树云端养尊处优的神国不合。 尤其敌视赶她离开阿斯加德的奥丁和奥丁之子光明神巴德尔。 而组成光明神强大神力的一众信徒,和他拥有的各个国度都可能被“疫病的象征”祸及。 米德加尔特大陆上的子民要想避开灾难,就只能依靠他们信赖的神明降下的神谕,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这完全应征了尤黎对神使年里,世界会多灾多难的想法,□□,而是人祸。 不,是神明、神使之间的纷争,产生的神祸。 第228章 Ragnarok 10 黑死病 神明需要战争, 战争便降临了。 芙蕾雅和弗雷都暂时不能出面,巨狼芬尼尔还在世界之冬躲藏,反阿斯加德几人组里, 死神海拉率先沉静不下去。 她离开不了冥界,便只能让她的神使和伪装成巨狼芬尼尔的新神见了一面。 于是“芬尼尔”的身上就沾染了死神的气息,阿斯加德都以为是海拉放跑了巨狼。 有了导火线的存在,芙蕾雅和弗雷在这场事件中完全隐身, 只有神国之上的阿萨神族和冥界两方气氛焦灼,战争一触即发。 于是死神发下命令,让她的神使带着瘟疫的枯枝,到光明神巴德尔的领土栽培下去。 公爵得到光明神提前预知到的消息后,发起了全面戒严,但仍然没阻止黑死病的爆发。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一位身披黑斗篷的少女在城门前被守卫拦下, 她只露出半张青春的面庞。 宽大的裙摆底下鼓鼓囊囊,裙撑大得过分。 死神海拉的神使像早就被当作囚犯一样在王国内外都张贴起来, 为了杜绝她进入光明神的领土内,每一位来往的行人都得接受士兵的检查。 玛丽雅作为前光明教廷的神侍,今天看过神殿内的小神使后, 清晨就来到城中采买。 早日阳光向下披露在春国的各地。 巴德尔的领地向来被誉为世界之春, 这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阳光向来都对这有无限的偏爱。 光明下,王国里每一个城邦中的每一位子民都朝气蓬勃,这里永远都不缺少鲜花和露水。 四处可见的教堂和壁金雕塑, 在钟声中, 视线能清晰划过每一个建筑颇有特色的穹顶。 玛丽雅提着一个木篮,从香料店里走出,路过蹲在地上制革的商人, 她在鞣革作坊前做了短暂的停留。 清单里的下一项是离城门不远的水力磨坊,水流淌过干净的石板路,流向渠中。 她身为光明教平信徒的丈夫就站在那。 玛丽雅顺着方向,却看见了城门之处的人群慌乱,在春国的子民连带士兵都对人友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守卫们对一个比他们都矮小的女孩儿竖起长矛,甚至防备地举起了盾。 那名少女打扮得像一名黑女巫。 玛丽雅看见她,就像亲眼见证了不详的诞生,她有不好的预感,在士兵如临大敌的防卫和高喊中,她听见—— “她是死神派来的冥女!!!” 她是携带者灾厄和疫病的神使。 “关城门——” 人群一下在叫喊中慌乱。 上一秒的安宁完全被突袭的混乱打破,玛丽雅被慌张逃窜的人群撞到在地,她在奔走的人中看见了拼命向自己赶来的丈夫。 光明教很是开放,不会禁止平信徒们的婚姻,玛丽雅是在一次祷告中与他结识。 她本没有信仰,却也不信奉光明神。 却在教堂的祷告中,被他明朗的笑声、流畅的祷词吸引,玛丽雅在那一刻觉得他和他象征着光明的信仰意外得一致。 他们一见钟情,恩爱多年。 还准备在这一次神使年离开后,养育一名属于他们的孩子,她的丈夫每日每夜都会在光明神的画像前做祷告,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象征着灾难来临的几年。 玛丽雅看见那名少女宽大的黑色裙摆底下突然窜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黑影。 “吱吱”不绝的声响有如黑色的潮水般向城邦内跑来、扑来—— 她看见一个巴掌大小的黑鼠,从空中一跃而起,咬住了她丈夫的脸庞,落地下活生生撕扯下一小块血肉。 鲜血点点滴滴溅落。 少女的黑斗篷随着奔涌而出的成千上万只黑鼠迅速干瘪下去,里面并没有裙撑,只有一只只蓄势待发的老鼠。 而黑死病的另一个代名词,正是鼠疫。 灾厄如约而至。 · 尤黎提着自己的神使袍,坐在圣池边边。 他赤白的脚堪堪碰到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风吹过来,水面荡起的涟漪,会碰到他细小的脚踝。 尤黎低脸看着水面,在数他有多少天没看见新神了,好像也没有多少天。 今天是第三日了。 祂什么时候会来呢? 他能不能在今天见到祂呢? 尤黎的思绪随着风一起,被水面晃悠悠地荡走,身后却传来晴天霹雳的几声嘈杂。 “神使!神使——” 尤黎回过神,向后看去。 十几名神侍拦着正拼了命往里闯的玛丽雅。她原本也是神侍之一,可现在她的背上背着一位异教徒。 一个昏迷不醒,明明高烧,却冷得嘴发白的男人,他披着光明教服,一看就是隶属于光明教会下的平信徒。 “海拉的神使就在刚刚——她带着黑死病的源头来到了城墙外!” “我的丈夫被黑鼠咬了……” 玛丽雅痛哭流涕,“求求您,神使大人,我对您身后伟大的新神做祷告,我发誓我这一生都将信奉祂,求求您救救他,救救我的丈夫。” 黑死病不是第一次爆发。 玛丽雅清楚地知道,他的丈夫会迅速死于高热吐血,她在他丈夫的口鼻上用布料蒙上一层,面上的伤口也做了细致的包扎。 但其余神侍闻言,都在一瞬间惊惧地远离了玛丽雅和地上那具在她们眼中和死人并无区别的身体。 很显然,他们都清楚黑死病的传染性。 尤黎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他下意识回过头,望向远处伫立不动的神像。 呼吸一下慌乱仓皇起来。 少年提起自己的神使袍,手足无措地从圣池边上站起身,脚上还有光洁的水珠。 肉眼可见,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走。 但尤黎选择了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动作,神侍们在争先恐后地远离,有多远躲多远。 而神殿内的小神使在一步一步地向地上的玛丽雅靠近。 尤黎并不知道在这片大陆上人们对黑死病的看法,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黑死病不过是一个具有强传染性的鼠疫。 但他要怎么在这么一个原始的土地上寻找到可以注射进体内的抗生素? 这根本不可能。 玛丽雅看着他靠近,仿佛看见了希望的降临,她遍布泪痕的脸死死望着前方。 就在尤黎想再靠前一步时,他的步伐不受控地停下了。 “阿黎……” 有人在身后唤他。 尤黎下意识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明明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耳畔,低低的,耳鬓厮磨。 “阿黎想救他吗?” 无处不在的祂问。 尤黎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开口,周遭却仿佛停滞,没有人听见他们的低声细语。 他说,“想……我想。” 玛丽雅每日清晨都会带着吐司和牛奶的香气,敲响他的神殿来唤醒尚在熟睡的他。 会告诉他外面的消息,他该如何正确地像新神祷告,她还说,她看见了那样信奉新神的神使大人,她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信仰。 “可是阿黎,你不能救他。” 祂轻声细语,徐徐命道。 尤黎的瞳仁在那一瞬扩散,虚无的神明仿佛就站在他身后,祂不仁善,祂话语间只有残忍的漠视。 尤黎仿佛被推着向前走,停滞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开始流动,所有人又能听见他、又能看见他了。 他看见自己停在玛丽雅的身前。 少年的神色恍恍,说出口的话却好像既定,像有人在用着他的唇舌,暧昧地教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我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任何一个该死去的人。” 尤黎的心酸胀紧缩成一团,他缩在自己的壳子里浑浑噩噩地想,可是祂不是神吗?他不是神使吗?为什么连救一个普通人都做不到? 他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鼠疫。 “黑死病来临的那一刻,光明神的领地就注定会变成炼狱,这里不会再有阳光,也不会再有清透的流水。” 神在用着他的身体道。 尤黎想挣扎出控制,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黑死病的爆发也和他身后的新神脱不了干系。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在祈求一个刽子手放过祂手底本该死去的亡魂。 他身后看不见的虚影怀住他,他身后无人知晓的刽子手抱住他,在他耳边无情地吐着气。 “阿黎,这只是死的第一个人,你还会见到千千万万人在你面前死去。” “人命,不过草芥。” “你总要习惯战争和鲜血。” “你总会习惯死亡和离别。” “和她说——” ……说什么? 尤黎失了魂一般俯下身,他抬起手,去阖上那名得了黑死病患者的双眼。 神情和话语中是不属于他的悲悯。 “不过,我可以让你的丈夫在死后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你愿意吗?” “玛丽雅,我的信徒。” 第229章 Ragnarok 11 羽蛇神之眼 为什么不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救他? 而是等他死后再期望他回来? 尤黎直觉不对。 他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 不知道他信奉的新神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想看见玛丽雅有了希望再破碎。 尤黎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哥哥们,但是他永远都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对人性有一种天然的漠视。 他们相似, 又不相似。 尤黎挣扎着,他想看清,看清,再看清—— 新生的神使眼中有一闪而过星点碎金, 又消逝不见,少年茫然着望向前方。 尤黎仿佛穿透了死亡和重生的界限,看见了未来,他注视着玛丽雅身后沉睡不醒的平信徒。 在那一瞬间,在他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一瞬间,他望见了死后的世界。 用这双眼看见了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迅速灰白的肤色, 短短几瞬间又变得灰白。 尤黎仿佛看见了新神口中说的——她的丈夫在死后又重新回到玛丽雅身边的场景。 那只是一具被傀儡红线牵扯着行尸走肉的尸体,没有自主, 也没有意识。 尤黎在脑海里喃喃地问,“那是什么?” 04冰冷的机械声通知道,“您已激发羽蛇神之眼, 看见了重生的真相, 使用时间结束,七日后结束冷却。” 尤黎猛然回过神,喘了一大口气,他徒然脱离了虚影的控制, 往前踉跄了几步。 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的玛丽雅身前。 少年拖着他的神使袍, 眼神中有着善良的不忍,说话都用的气音,怕惊扰到玛丽雅本就不佳的情绪。 他委婉地道出真相、劝说着。 “或许你可以去光明教廷, 看能不能拿到光明神的圣水去救他,但请不要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 “让你的丈夫得到应有的沉睡。” 而不是强留本该死去的他。 玛丽雅潸然泪下,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这句话只有尤黎和玛丽雅能听见,尤黎也没被阻止,可能因为他身后的虚影已经达到了目的。 周围的神侍们还停留在新神控制尤黎的身体说的那句“我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回来”中,即恐又惊地窃窃私语中。 在尤黎没有发觉中,渐渐的,他们望向新神神像的目光中都带了一丝狂热——这是米德加尔特大陆第一位能无视死亡的神明,黑死病在祂面前也根本不算什么。 怎么能不让人信奉? 尤黎打开了系统面板给作为光明神神使的陈双发了消息,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清,再请对方可以给玛丽雅一点光明神的圣水。 他又轻下声,“趁你丈夫的症状还不严重,赶快上路吧,外面应该很乱,一定要小心。” “我会让教廷的两个守卫跟着你一起离开。” 玛丽雅泣不成声,“谢谢,谢谢。” 她不再期盼让丈夫死后重新回到她身边。 尤黎看着她一个人背起地上比她高许多的丈夫往外走,而两个即使用盔甲蒙面,也惧怕传染的守卫远远跟在她身后。 他看着玛丽雅走远的身影,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但背后空无一人。 刚刚还在他耳边呢喃细语仿佛从未出现过,尤黎心里空落落的,他攥紧了手心,觉得自己似乎做了错事。 可是尤黎做不到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玛丽雅步入深渊。 “我没有听话。” 尤黎在脑袋里小声和04讲。 04清楚不管尤黎怎么做都无法更改之后既定的事,但他道,“做得很好。” 尤黎闷闷的,有些迷茫,“我没有帮上忙,还坏事……” 指心也在无意识揪着自己的衣袍。 04,“不用你做什么。”他说,“你选择你认为正确的就足够了。” “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 “不能这么听话。” 尤黎茫然地复述。 04似乎叹了口气,低下声,“小猪做自己就很好,不用去想怎么变成我们。” “在副本里死亡和鲜血是常见的事,但我不希望看见你被游戏同化。” “小猪说好。” 于是尤黎点了点头,很乖,“好。” 话是这么说,等尤黎回到自己的神殿,看见熟悉的红袍时,还是有些心虚。 但转念一想,心虚的为什么是他? 尤黎装作没看见人,自己做自己的事,他抱了一堆书籍,想看看过去黑死病在这片大陆上爆发的时候,有没有相关记载当时的人是怎么应对的。 但等他听见远处传来的两个字时,怀里的书就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阿黎……” “来。” 等尤黎回过神时,他已经赤着脚踩过底下一本本书,踉踉跄跄,恍恍惚地来到人跟前。 “想不想为夫?” “想……想的。” 尤黎鼻子眼睛一下酸了,在心里头掰着手指数,都好多天好多天不见了。 他踮着脚,用两条胳膊抱住人脖子。 眼泪呆呆地掉。 没一会儿脸上就湿透了,鼻尖也红了,抽着声,用力呼吸着,连绵不绝的水珠都快把新神的神袍浸湿透了。 尤黎的潜意识还在发出微弱的抗争。 但他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心里酸酸胀胀的,干涩进他的眼睛里。 “夫君……不要我了。” 尤黎难过得仿佛要死掉了。 尤敛把人抱起来哄,“怎么会?” 小神使坐在他腿上,小小一只地哭,“好多天好多天都不来看阿黎。” 尤敛坐在床边,帷幔垂下,只能看见他半遮半掩的面容,曳地的墨发也被祂怀里的小妻子用手拽着、抱着。 新神低低地哄,“夫君有事要去做。” 尤黎就很难过地问,“比阿黎还重要吗?” 尤敛柔声解释,“是事关阿黎才重要。” 尤黎呆呆的,“和我,和我有关?” 尤敛同他额抵着额,相似的眉眼贴着眉眼,两张美人貌抚在一处,让人呼吸不能。 祂仿佛有着十足的耐心,哄着新生的婴儿般,用指尖将人额角的发丝拨向后,“是呢,为了阿黎能与我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祂怀里的小神使很认真地用脑袋想了很久很久,“那确实好重要好重要。” 他也想永远和尤敛在一起。 出了游戏也要一直在一起。 尤黎干掉的泪很快又掉下来,“那我是不是……刚刚做错事。” 他竭力呼吸着,眉眼又重重纠在一起。 “不对……不能做坏事。” “没有错,我没有——” “阿黎。” 尤黎的话一下卡壳,他有一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只能听见身旁人低冷的话语。 “阿黎忘了我们在玩游戏吗?” “……游戏?” 祂道,“这只是一个游戏,死一个人,还是死成千上万人,都不过一个数字。” 尤黎喃喃重复,“数字……” 向他灌输的话语冰冷又残忍。 04说得很对,他们之中,除了尤黎之外,没有一个人还拥有着人性。 祂道,“阿黎,这只是一个开始。” 和死神海拉商议的黑死病只是一个开始。 身着红袍的新神坐在床帷边,祂身后上百万条肉触真身却横跨在世界树之上的虚空,等待着吸食,等待着尸骨,等待着足够的介质,才能让这片大陆迎接它们的降临。 祂道,“我需要死亡。” 一语成谶。 尤敛嗓音温柔,却让尤黎脊背生寒,他在一瞬的毛骨悚然中,听见抱着他的神道。 “阿黎,我可以放过你想救的人。” “但你不能阻止还会有无数人死去。” 祂当然容许祂的小妻子有一些可怜得让人发笑的善心,并谆谆教导。 “我需要足够多、足够多的死亡,才能将神国里那群蠹虫——” “屠杀得一干二净。” 第230章 Ragnarok 12 祂的妻 神殿的大门一直紧闭着。 教廷的守卫和神侍们都在不远处静静守着, 但他们的神使进了殿内却再无声响。 仿佛已经憩息。 没多久,公爵派来的信使也到达教廷,神侍们慢慢鱼贯而出忙碌起来。 殿内, 深绿帷幔下垂,将里面的缱绻旖旎,低言细语遮掩得严严实实。 小神使私心地将帷幕里的神明藏得不露半分面容,他晕乎乎地跪坐在人身上。 抱着脖子仰着脸小口小口地亲。 祂修长的手半护在少年背后, 面上一会儿是尤黎小动物般湿漉漉的啄吻,一会儿是尤黎温凉凉的眼泪。 仿佛还没分离就已经在难过。 尤黎的思绪好像绞在一起,他一边代入尤敛的话里,觉得对方这样残忍些也无可指摘。 因为这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但是——但是…… “阿黎会怕我吗?” 尤黎的眼神一下涣散,他埋在人肩颈里,止不住地摇头, 眼上睫上都湿了一片,气声急促, “不会怕,不会怕的。” 却在苍白冰凉的指腹探进他松软的神使袍,抚摸上他薄薄的背时, 瞬间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 激起一阵寒栗。 尤黎的身体已经瑟缩, 颤抖地发软,恐怕已经在心底深处缩成一个小人。 可他做的却是不断地往前、往前,埋进这个没有温度的怀里,又乖又听话地说着自己“不怕”。 不断地沉沦。 尤敛抚起他的面, 薄唇低在尤黎的鼻尖前, 悬而不发,“好乖,阿黎一直这么乖, 好不好?” 尤黎怔怔地望着鼻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吻,他的呼吸些微加快,“……好。” 没一会儿,衣裳半褪的乌发小神使就自己抱着亲了上去,伸出小舌,吃糖一样不得章法地舔。 冰冷的指抵着他滑腻的背顺下,从后落进少年又热又软的腿膝间,只稍停一停。 着急吃吻的尤黎就迷茫茫地分坐了开。 尤敛慢条斯理地抚弄,偶尔分开半唇,叫尤黎的眼神呆了又呆,祂不疾不徐地吻着人,“阿黎怕我也不要紧。” “夫君总是要做的。” “只是不能再躲我,嗯?” 尤黎可怜地抽着鼻尖的气息,眼里的水意愈发潮热,他这些日每夜都贪吃,睡在神像宽厚的掌上。 每一睁眼都被撑得胀肚,又上了水润的膏,药香泥泞,酸得腿根时时刻刻都发疼。 腻软得让尤敛的指腹一抵就一个印。 祂的妻枕在祂肩上,吃着几根指头,就受不住地一口又一口地哈吐着气。 发丝沾了汗,些微湿着,与墨发蜿蜒在一起。 尤黎的视线都在飘忽忽地晕,眼睑颤巍巍地抖,气声像含着水,上下起漾,“好呜……好厉害……” 少年的眼睛都止不住闭在一起,只留了一条湿晕的缝,眉纠在一起,滚滚出泪。 “今日陪阿黎待久一些,好不好?” “好,好——” 迫不及待地点头同意。 尤黎攥着人的红裳,指心都快拧成一团,没一会儿就骤然感受到一空。 他鼻音瞬间一重,不满地要闹哭。 下一秒,就骤然被托抱起来。 “跪好。” 很慢的一声。 让尤黎有时间去看底下是什么个样,视线受到冲击的一霎,根本不像之前会害怕地扭头避开。 小神使雾蒙蒙的瞳仁都快看对在一起,没几秒就盯着小口吸气,抽着鼻尖。 呼吸都快了,齿关忍不住张开。 尤黎在那一瞬间缩得厉害,仿佛挤出几滴黏腻的泪液般落在上面,慢慢的,尤黎的眼越来越低,仿佛挪不开一般。 但又害怕着什么,忽然间,他怯怯地抬脸看了尤敛一眼,眼里又潮又烫。 下一瞬,就低下脸捧上去。 狰狞得横过少年半边漂亮的面,又弄过尤黎青涩的眉眼,顶进他的耳侧和发颈。 亲密无缝地相蹭。 在小神使歪着脸张开唇时,又被尤敛恰到好处地捞起,抬手擦过尤黎被弄脏的眼睑,低声哄道,“乖,阿黎不吃这个。” 尤黎的眼一下可怜地萎靡下来。 “贪吃鬼。” 呢语低笑的一下。 尤敛掐着他的下脸抬起,低低吻了一会儿也不够,等尤黎重新被抱起来,直直被堪堪抵到准心外时才被哄好。 宽大的神使袍将里边泥泞的不堪盖得很好,只露出小神使两条细细的小腿。 尤黎很难受地吸着鼻子,仰脸被人吻着。 就像被人拿着吃着放在嘴边逗着玩一般。 唇舌交缠里,每当尤黎偷偷往下坐一点,绵软的肉就会迎来毫不留情的一疼,掌根冰冷又不留情面。 让他跪坐得愈发酸软,又不敢懈怠半分。 “阿黎忍得住才能吃,好?” “……好好。” 尤黎拼命点头,眼神止不住地晃,却仿佛能幻视他的耳尖竖了起来,不错过对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准许。 要等……等夫君说才能高兴…… 不能自己偷偷……偷偷的…… 尤黎瞳仁都快直了,一点一点地滴泪。 尤敛吻向他的眼,“夫君亲亲阿黎的眼,阿黎就能往下动。” 尤黎的眼睛都扩开,“嗯,嗯!” 尤敛温声道,“等夫君亲到阿黎的唇,阿黎就得停下来、认真地同夫君亲昵,好不好?” 尤黎不停地点头。 “若是夫君不亲阿黎,阿黎就得重新跪好,不准再贪吃,能不能做到?” “……我,好——” 有些犹豫,但更想脱离现在的不上不下。 尤黎眼里欲掉不掉的泪很快被吻到,他的呼吸一下屏住,撑不住的力瞬间松懈,猛然倒下坐开。 闷哭到一半,这口气还没哈出来。 尤敛吃完他的泪,就缓慢移到他的嘴巴上。 尤黎一下僵在那里,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难受得一直在哭。 尤敛吻住他口里哭出来的潮湿的气,他完全可以不听话,完全可以不乖,也完全可以违抗。 但这个小游戏本来就只是在考验尤黎一个人的自制力,和对尤敛的听从。 明明快坐到了,明明—— 尤黎视线都被糊住,他只能感觉到有冰凉的唇锋终于往上移,抵住他的眉眼。 撑着他的那口气骤然溃散,等尤黎回过神时,他听到了自己止不住的呜咽哭叫。 完完全全跪坐下去,吃了一个满。 跌伴着他身体全部的重量,他听见眉眼上传来喟叹的一声,“……好阿黎。” 还在、还在眼睛上。 尤黎撑着人的身体,费力地跪起来一些,又松下手,身体摇摇欲坠一会儿,他没有力气,能跪起来就很辛苦了,坐下去时完全靠自身的重量。 等他自己终于找到地方坐对,眼都快翻过去时,放在他眼上的唇又毫无征兆地吻到他的大张唇齿间。 停。 尤黎不得不被残忍地停留在这一刻,绵长的尖锐感充斥开他整个空白的大脑,他却还不能逃离,也不被允许自己高涨。 他眼泪掉得快得过分。 面前的嗓音不轻不重的。 “阿黎可以忍住?” “呜唔。” 小神使舌都快吐出来,用口剧烈地呼吸着,勉强能听清他呜咽地在点头。 尤敛很慢地抬起唇,“好乖。” 尤黎呆呆地等着祂下一个动作,却见人不动了,只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他不得不和自己的意志力做着抗争,艰难又不舍地一点一点跪坐起来,感受着愈发强烈的空落。 直到“啵”地一声分离,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重新跪好。 眼睛都在这过程中湿得一塌糊涂。 明明掉了满面的泪,却动都没动一下,只囫囵着抽吸着气,哈着连绵的烫意,眼睑都快湿黏地睁不开了,胡言乱语地在求人。 “……求你,求求夫君……” 尤黎终于被抱住,背后始终半护着他的手抚上他的肩头重重往下一摁。 他一瞬尖锐的呜咽全闷在口舌相吻中。 重而残忍的瞬间让尤黎全身都酥麻开来,他仿佛终于得到解放,一下瘫软下来,感受着眨眼间从那一点向四肢百骸蔓延开的爆发。 埋在新神怀里的闷哭声断断续续,时而哑无,时而尖锐。 神使袍底下两个细白的脚踝迅速挣扎起来,上半身却又被紧紧环住。 “嘘,嘘——” “阿黎有些开心了对不对?” 抱着他的新神一句又一句地哄。 “地板都湿了,我看见了,好,乖,乖,但是外面还有人在候着,不能叫这么大声。” 祂在这种时候都一刻不停,残忍又温和。 “让人听见了阿黎岂不是要无地自容了?” “眼睛都翻过去了是不是?忍不住对不对?没事,不用忍,可以高兴。” “好,乖阿黎。” “呜……呜。” 尤黎被抱着起身。 “肚子也酸了,嗯,看见阿黎打尿颤了,等夫君抱你过去,先忍一忍。” “好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0-240 第231章 Ragnarok 13 阿黎,我妻 神使袍早就在水面击打四溅中变得湿透。 像一层薄如蝶翼的纱, 透白湿黏在尤黎的身上,他上身趴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腰下却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 乌发被泪与汗浸湿, 浮在他潮烫红晕的面上,仿佛已然酣睡,眼睫颤着,黏着。 调子不一的呜咽声闷在柔软的腔舌里。 新神在他身后, 指尖揉弄着他口里的舌齿。 祂低言细语,“等喂饱阿黎,入了夜,夫君要出一趟远门。” 少年虚弱又不舍地蜷住祂的指节,痛苦的眉眼滟出水光,“呜……” 尤敛俯下身吻他, “疫病不会染及你身,但民政暴乱, 阿黎还是要离人远些。” “出门需让守卫随行。” “先前在海上,我在阿黎身上摘下的神眼和龙骨都能用,但需慎用。” 羽蛇眼之眼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即使用了也无人问津, 但尼德霍格的龙骨不一样。 “不用怕,用了也不打紧。” “会有人注意到阿黎,但无妨,实话实说便好。” 尤黎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可靡靡之音一字一字传进他脑海中, 记进他心底中。 等他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记起来。 尤敛一字不落,“阿黎想救人便去救吧,但还是得小心自身。” 他字字句句, 都为尤黎深思熟虑过。 “若是犯险,你唤我,我便会来。” 有长明灯在,不管尤敛在何处,他都能一瞬抵达尤黎身边,除去这盏灯,更别提祂给人的一堆道具。 就连尤斯坦留在他身上的羽蛇神之眼和龙骨双翼,也是祂从尤黎体内剥离出来,幻化成可以用的物品。 就连使用后会出现的后果都考虑在内。 桩桩件件,周思万全。 苍白的指腹划过尤黎不堪承受的后颈,又顺到人被顶起的小腹,用冰冷的掌心细微揉摁着。 残忍的力道激得那节白颈惊颤更剧。 “阿黎……” “阿黎。” 神明冰凉微润的唇侧倾,厮磨在耳。 “我妻。” 一声长叹。 尤黎咽出一声惊惧的哭叫,风雨飘摇般,耳边仿若被雷鸣激荡,微圆的腹又涨大一分。 他似乎都能幻听见里边的水声。 少年的眼完全涣散开,失焦地望着前方,被*射的剧感让他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漂亮的眉眼耸拉在一起,颤颤微微地在抖。 腰腹却止不住地弓抬迎合。 “风雨如晦,祸乱相寻。” “但为夫总不会让你前路难行。” 细细密密的吻如绵长的福赐恩泽,祂的偏爱毫无掩饰,千缕丝,万缕念,唯有尤黎一人。 · 等圣池前的殿门再度被打开时,体弱不堪的小神使已经昏睡过去,裹着一件厚重的长裳。 被人抱着出来,发湿也被抹干。 泪和汗都被洗净,脸肉柔软又干润,枕在尤敛怀中,睡得鼻尖泛红。 腿间也清清凉凉,只有内里湿润着,被上了膏。 放下时,抱着尤敛脖子的手臂还不舍得松,下意识用了力收紧,仿佛人一走就会惊醒。 尤敛无法,只能跟着一起入帐。 俯身细细哄吻许久。 等榻间人深睡,尤敛才起身重新将帷幔掩好,身形淡化的一瞬之后,人已至神国之上。 阿斯加德,十二主神集聚。 芙蕾雅见外神终于来了,赶忙迎上去,低声问,“怎么现在才来?” 她的哥哥弗雷也在十二主神系列,跟随在她身后也一同看过来。 全身罩在红色神袍之下的神秘外神款款而来,祂道,“急什么?” 祂笑,“难道你们已经寻找到芬尼尔的踪迹?” 芙蕾雅面色大变又隐隐抑制下来,她看了一眼周围,注意到诸神的视线已经被新来的外神吸引过来。 她温婉地笑了笑,“难道谁没找到过芬尼尔的踪迹吗?” “无一例外,每当我们看见巨狼芬尼尔时,还未靠近它就会瞬间消散,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不然这么多天了,我们伟大的众神之王怎么还降服不了一头小小的巨人族遗狼。” 奥丁的妻子,爱神弗丽嘉问道,“我听说你们看见的芬尼尔身上有海拉的气息?” 她的目光移到诡计之神、也是奥丁的结义兄弟洛基的身上。 死神海拉正是洛基和女巨人安格尔伯达之子。 弗丽嘉向诡计之神质问,“海拉不是一直在冥界吗?她怎么可能回到神国将芬尼尔放走!” 洛基起身道,“有谁亲眼见到海拉将芬尼尔放走了吗?你们只是从远处见到这头将尾巴藏得严严实实的巨狼时,从它身上感受到了海拉的气息而已!” 诡计之神视线一转,他忽然道,“说不定只是它在藏匿的途中和海拉的神使撞见了而已。” 他问,“你们有谁能证明海拉出了冥界吗?” 洛基看向光明神巴德尔,“正是因为你们的质疑,才引起了海拉的愤怒,让巴德尔的领地受到无妄之灾,遭到黑死病的不详。” 他身形突然转换到离殿门不远之处的新神之前,距离血色的神袍仅一臂之距。 诡计之神预兆般眯起眼,“倒是你,神国刚迎来一位新的神明。”他张开双臂,回身看向诸神,“就出现了这么多事端,你们为什么不问问这唯一的变动?” 洛基身后骤然响起笑声。 就连王座之上的奥丁也被洛基的猜测引得向外神看去,而在诸神的目光下。 无相神不急不缓,“这不正说明你们的预言应召了吗?” 诸神黄昏,将要到来。 神殿内一时陷入死静,众神面上都有隐忧,纷纷为此忧虑起来。 片刻,奥丁开口,“洛基,回来吧。” 诡计之神只能重新回到主座上。 而原本十二主神之中,有多了一把新的神座,爱与美之神芙蕾雅引领着这位新来的外神向前,诸神眼睁睁看着祂落座。 “芬尼尔一事暂且放下,提尔之前被它咬下了一只手,他自告奋勇要去将巨狼抓回,这件事交给战神来处理。” “巴德尔,我的儿子。” 光明神站起身,看向众神之王。 奥丁的面容看上去非常年迈,但他的嗓音却一如大战巨人族的年轻时候,他说,“不要让黑死病蔓延至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 “不论他们是哪一位神明的信徒、哪一位神明的子民,都不该因我们而结束生命。” 巴德尔道,“我明白。” 奥丁又看向新来的外神,“你说的没错,诸神黄昏的预言很有可能已经应验,除了芬尼尔我还要确认其他魔兽的位置。” 他道,“霍德尔,我的孩子。” 霍德尔是黑暗之神,他与光明神巴德尔都是奥丁与天后弗丽嘉的孩子。 是一对双生子。 霍德尔沉默地转动眼珠,他天生失明,性格并没有巴德尔那么开朗,“父亲。” 奥丁道,“你替我去世界树的根部看看那条黑龙还在不在那。” 尼德霍格也是有名的魔兽之一,在诸神黄昏的预言里,它会不断地啃食世界树的系根,直到大树轰然倾倒,成为灭世的黑龙。 奥丁一直有在为这件事警醒,只不过这条在预言中会导致世界终结的黑龙一直在沉睡。 但现在巨狼芬尼尔出逃,他有必要去查探其他魔兽还在不在原址。 霍德尔很快应下。 奥丁虽然身为众神之王,但是他并不专横蛮断,反而一直阻止众神之间的战争。 他将一出生就带着疫病与灾厄气息的海拉驱逐出神国,将从未犯过错的巨狼芬尼尔诱骗至牢笼里押锁起来。 都是因为奥丁从预言中看见了他们会导致诸神黄昏的到来,他用尽一切办法阻止阿萨神族的灭亡,阻止诸神黄昏的降临,阻止人类因为神明之间的战争而生灵涂炭。 却依旧阻拦不了历史的洪流始终在推动向前。 再古老的神明也总会死去。 而世界也终会迎来灭亡的那一日。 第232章 Ragnarok 14 秩序与死亡 成千上万只黑鼠在城里逃窜, 黑死病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人想象,大批大批的居民挣扎着往城外逃。 就连教廷的神侍和信徒们也毫不例外。 玛丽雅走后教堂里空了不少。 尤黎睡到入夜都没人唤醒他,帷幔里的小神使被消耗了全部体力, 陷在羽绒里酣睡许久。 但神明格外偏爱他,消除了他身上所有的疲惫和瘀疼。 尤黎仿佛睡了漫长的一觉,醒来后也没有不适,只是下意识寻找身边。 却什么都没看见。 和上一次尤敛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不同, 在这个副本对方似乎很忙,一直不见人影。 尤黎心里空空的,他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 可是没有这份潜意识的催眠,他也会想见到尤敛,也会很想很想和对方待在一起。 心里也完全没有因为这个在生气。 尤黎把自己闷在枕头里,过了很久, 才看见神使袍白色的一角出现在帷幕中间。 几根细瘦的指揪住天鹅绒的一角,向两侧拉开, 深绿的色衬得探出脸的少年愈发白皙。 朦胧又引人。 刚睡醒的小神使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拉开沉静的神殿大门,却徒然发现本该陷入寂静的夜, 外面灯火通明。 尤黎站在原地, 看向远处,他隐约听到几分喧闹声,但因为隔得太远,听上去十分的模糊。 他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新神留给他的教廷内岁月静好, 而教廷外, 属于光明神巴德尔的领地却一片混乱。 火光冲天,惨叫不绝于耳。 是战火,是厮杀—— 是哀嚎与死亡。 尤黎奔至教堂, 慌乱中他拉到一位神侍的手臂,“外面怎么了?” 他望见守卫们紧紧守在教廷的门前。 神侍匆匆道,“城里突然出现了很多黑鼠,咬了很多人,直到深夜,第一具尸体出现了。” 她面露不忍,“被咬伤的人都涌去了教堂,寻找能治疗他们的牧师和神父,恐慌的人群密集在一起,让黑死病传染得更开了。” “他们想让光明教廷放出一点圣水。” “但您知道的,每日的圣水只有这么多,根本救不了这么多人。” “好在公爵让王廷里的鸟嘴医生们出来救治伤患,事态得到了一定的控制。” 尤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神侍话音一转,“但神使大人,虽然黑鼠不知为何没有入侵供奉着新神的教廷,民众们也知道这里不再供奉着光明神,没有找上门求我们讨要圣水。” 所以这里仍有着一片宁静。 “但暴乱终有爆发的那一日。” “我们也不清楚有守卫在,病情会不会蔓延至我们这里,请问您是想留在教廷再等等看,还是趁王城没有被封锁前先离开这里?” 尤黎有些蒙然,“为什么会被封锁?” 神侍们面面相觑,都没再说下去。 为了探查清楚情况,尤黎还是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掩盖身份,跟着一个并不惧怕黑死病的神侍离开了教廷。 有两位身着盔甲的骑士护卫在他们身边。 尤黎和那位神侍一起坐在马车里,很快,骑士就牵着马匹停在了城门口。 他们离出城仅有几步之遥。 停在了深夜中不起眼的磨坊后方,尤黎掀开了马车窗的绒布,透过水车转齿中流下的水流,望见了城门中拥挤的人群。 大批的居民聚集在这里。 他们想出城,离开这座即将变成瘟疫之床的城邦,但此时城门紧锁,王国的士兵们持盾挡在出城的道路上。 对面前哭喊叫骂的难民们熟视无睹。 神侍道,“公爵一早就发下了施令,不让士兵们放任何一个可能携带疫病的人出城。” 尤黎忍不住道,“可围在城门口的人里很多都面色红润,他们身上也没有被咬伤的口子,看上去也非常健康。” 神侍无动于衷,她面上有一种极度高贵的漠视,“神使大人,这是神的指令。” 她说,“即便是公爵,也不能违抗光明神伟大的指示。” “光明神今日告知了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光明教廷,他说,他不会让疫病污染其他城邦。” “他愿意牺牲这一片小小的领土,来保全更多的人性命。” 神侍道,“只要有一个人跑了出去,离开了这里,疫病就有向其他城邦传染的可能。” 她说,“封锁城门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尤黎,“即便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人会死去?” 神侍,“即便本来可以活下来的人会死去。” “即便整座城邦都会死去?” “即便整座城邦都会死去。” 神侍一句比一句肯定。 “即便光明神抛弃了你们?” “即便光明神抛弃了我们。” 尤黎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是不信奉光明神吗?” 他记得公爵派遣给他的每一位神侍都没有信仰。 神侍,“可那毕竟也是一位神明。” 人类怎么能与神明比肩呢? 神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应当是明智的。 尤黎听着马车外普通人的嘈杂,看着面前背后代表着公爵、象征着权利的神侍,突然感受到几分悲哀。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神权高度集中的统治社会,人类阶级中的高层只听从神的指令,而底层人民被权利的高层统治着。 人们的鲜花与幸福、水深和火热,都只在神的一言一语之间。 死神海拉需要黑死病的报复,于是人民的灾难就降临了。 光明神不想让黑死病蔓延,于是这座城邦、这个王国就注定了它会在几天后彻底在历史中泯灭。 而人类在灾难中的呼喊和求救,坐在马车里的神侍们不会听见,供奉着神明的教廷不会听见,只听从神指令的公爵也不会听见。 更别提高坐在世界树顶端,在神国阿斯加德俯视着大陆的一众诸神。 尤黎的系统面板传来滴滴几声响,是已经身为光明神神使的陈双回信: [黑死病爆发得太快了,玛丽雅来的时候圣水我已经用光了,我教了她一些现代的医学知识,让她帮她的丈夫撑到明天。] [可是很遗憾……] 尤黎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的丈夫在鼠疫中第一个被咬到,病毒在他身体里传播得太快了,这不像正常社会里过去的黑死病种类。] [一定有副本和死神的加成。] [她的丈夫没有挺过来,在刚刚已经没有了活人的生命体征……] [但是玛丽雅非得说她的丈夫不会死的。] 尤黎当时对玛丽雅的劝说还是没有起到作用,他忍不住继续向下看。 而马车窗外,被阻拦的人群们在愈发的恐慌中激愤不满,黑鼠乱窜,摔倒与踩踏在尖叫中不绝于耳。 人群挣扎着向前一步,持盾的士兵们就不得不向后一步。 人群反抗地再向前一步,持盾的士兵们就不得不将盾牌换作了尖锐的长矛。 两方的战争一触即发。 仿佛预兆着大片的死亡也即将到来。 [她说神国新开了一位神明,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她说她会背着她丈夫的尸体到新神的神像前去祈祷。] [老大,这位神明的神使是你吗?] 尤黎还没来得及打字,新一条的短讯已经发了过来,他呼吸都屏住。 [还有,玛丽雅说的时候,我这里的教廷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在人群里抱着她的丈夫痛哭,仿佛失去了理智。] [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什么传开了? [老大,你信奉的神真的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回来吗?] [你知道的,光明神分给新神的领地和教廷不止你那一座,现在染了黑死病的人见拿不到圣水都纷纷涌去了新神的雕像下朝拜。] [你看看你的信徒收集度。] [是不是一下子多了很多?] 第233章 Ragnarok 15 日暮 “你所属的神明阵营已成功增加1444名信徒, 目前进度(14/100000)已变更为(1444/100000)。” 不仅如此,目前这个数字还在以一种疯狂的趋势暴涨。 [目前进度(2667/100000)] [目前进度(4559/100000)] …… [目前进度(6744/100000)] 一直到近七千才堪堪涨停。 而这座城邦的中心居民也才堪堪一万,并且在这之前, 几乎都信奉着主流光明神教。 尤黎一时之间回不过神。 陈双每天都会给他汇报自己的信徒收集度,作为主流光明神教会,她身为神使,每天游行, 信徒也就每日增加不到几百。 勤勤恳恳到现在,信徒到现在也才堪堪收集过千。 [老大你做了什么吗?] 尤黎什么都没做,他自从进副本后就一直晕晕乎乎,每日睡了醒,醒了睡。 见一面新神更是遭殃,仿佛完全失去了自我的意志, 事后在梦里都要休息够久。 甚至直到现在都不太清楚外界的情况,就这么莫名其妙,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成了所有玩家中的进度第一。 将近完成了十分之一的通关要求。 尤黎有些懵,低头看了系统面板很久,发现上面的信徒数字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增加一个半个, 他小声问, “会不会太明显了?” 04,“什么太明显?” 小神使在脑袋里信誓旦旦,“帮我作弊。” 用陈双的话,说得不好听一点, 这和躺赢有什么区别。 尤黎很忧愁, “会不会被发现呀?” 04,“被谁发现?” 被游戏发现。 尤黎不觉得04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是懒得回答和哥哥们有关的事, 所以一直在反问。 他觉得自己和04完全说不下去,这件事找L问,找尤敛问都好。 尤黎望着外面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的人群,或许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直到死,都会被关在这座城里出不去。 他能不能做些什么? 他能不能也做些什么呢? 可他完全不知道尤敛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打乱对方的计划? 马车内的新神神使静了很久。 很快,尤黎看向一边的神侍,“你知道光明神的神使在哪座教廷吗?” “我想看看玛丽雅……的丈夫。” · 马车疾行过深夜里仍在游行威喊、争取着自由进出城邦权利的人群,从鼠疫进城到现在不过半日。 甚至还有些城民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恐慌还没有完全蔓延开。 被骑士守卫着的马车一路磕磕绊绊,也算畅通无阻地从城邦的这头驾驶到了另一头。 光明神的主教看起来比王国的城堡还要奢华糜丽,但此时此刻镌刻着光明神与晖日的壁画大门前堵满了人。 神侍拦下急着要下马车的尤黎,“神使大人,您稍等。” 她说,“玛丽雅不一定还在这。” 马车在人群里穿梭了至少几个小时,距离陈双说的玛丽雅当场抱着丈夫哭诉,说他不会死去的时候过了许久。 现在玛丽雅还在不在光明教廷也很难说。 尤黎被颠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神侍就已经下了马车,她提着裙摆走进人群,没一会儿又掩着面回来。 “神使大人,我问到玛丽雅小姐的踪迹了。”同为神侍,她对玛丽雅当然不陌生,很快,马车就向她指的方向前进起来。 尤黎掀开马车窗的天鹅绒帷幔,望见道路两旁的森树林立,人群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前行、前行,再前行。 车轮廓碾压过不平的石子路,在颠倒的世界里,尤黎穿梭在米德加尔特大陆的一角。 前方的路那么远那么长,仿佛他真的游历在一个陌生的、真实的世界,对将要行去哪里一片渺茫。 这个大型副本不像机械副本的区域划分这么明确,即便尤黎来到这个副本这么多天,他也仅仅只对这个庞大又宏伟的大陆有着一知半解。 神国在哪里?在阿斯加德。 阿斯加德又在哪里?在世界树顶端。 但世界树又是什么?世界树顶端又是什么样子?那是人类无从得知的境地。 是专属于神明的领域。 七十几位神明到现在尤黎都还没记清有过多少,副本通关线清晰,却存在着这么多不需要玩家去了解去发现的模糊背景。 就好像……就好像—— 尤黎仿佛有一种古怪又诡异的错觉。 这个世界并不是虚假的一般。 游戏只是开辟了其中一部分来给玩家们通关,至于多余的,它们也没办法抹除。 但尤黎望着前方那些因为神明间的战争而受难的城民们,又不自觉回到了现实。 他只是在游戏里,只是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这些都是npc,都是代码数据。 尤黎努力地说服自己。 但当他终于看见背着丈夫的尸体,步履蹒跚前行的玛丽雅时却忍不住让神侍停下马车 他们停在城中。 而城中央原本伫立着光明神巴德尔的神像,此时已完全转变为一位身披红袍、连面容都被阴影笼罩的陌生神祗。 光明神教廷里的神像变更是巴德尔主动的退让,但城中央这尊快要高耸入云的神像,却代表着这座城堡信奉的□□已完全被彻底替代。 玛丽雅将他的丈夫平放在神像前。 而她自己跪倒匍匐在地,祈祷着,祈祷神明让死去的人重新从冥界里爬回来。 而尤黎这才看清,这些人流是跟着玛丽雅一人在往前走,此时,几乎所有城民都在注视着这一幕。 神侍道,“玛丽雅小姐还是太天真了。” 尤黎问她,“为什么?” 神侍,“这是每个米德加尔特大陆人都知道的事实,所有的生物在死亡之后,亡魂都会去往死神海拉的冥界。”她说,“当然,少部分被神明看中的勇士,在英勇战死之后会魂升英灵殿。” 神侍,“就算让人死而复生,那么,为什么不是死神海拉掌管着这项神迹,松松手指,就将亡魂都放走,让他们活过来,回到自己生前的身体上。” 连死神都做不到的事。 为什么这位新神能做得到? 神侍并未染病,她离底层城民之间也太过遥远,她话语中虽然傲慢,却出奇地冷静,“如果回来的不是他们的亡魂,那么神使大人。” “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尤黎望着她黑溜溜的眼,突感不寒而栗。 他问,“那为什么大家还会信?” 神侍回看着他,长久都不言语。 尤黎却一瞬知道了,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 黑死病的蔓延和爆发加速了那份恐慌。 光明神放弃了他们,公爵也放弃了他们,本该是保护城民的士兵们将剑和矛指向了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信奉,在他们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时,新生的神明款款而来,走向大众的视野。 祂无面无容,无声无息。 像雾一样,将这座死亡之城笼罩起来,城民不信奉祂,抑或城民信奉祂,信徒不朝拜祂,抑或信徒朝拜祂,祂都一直缄默在那。 直到此刻,绝望的人类匍匐在祂面前,祈求着神明能施舍他们一丝一毫的怜悯。 而尤黎坐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这荒谬诡异却带着一分邪性的神圣一幕。 修女揽着自己丈夫的尸身,泪如雨下,灰一般的人们齐齐站在她身后,望向仿若比肩天高的神像。 整座城都仿佛在被阴雨洗刷,陷入了没有颜色的死静,忽然间,落日了。 不,是日出了。 只是日初如日暮,新生的一日从神像的头顶升起,带来的却并不是朝光,而是灰茫茫,死气沉沉,伪装成朝的暮。 祂的信徒和修女一同落下了泪,仿佛看见了生命中最后一缕希望。 也是伪神递给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连神侍都忍不住掀起马车帘,将将探身出去时,却发现身后的小神使身体突然变得有些僵硬。 神侍问,“怎么了?神使大人。” 她面前的小神使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徒劳地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最后只僵僵地摇了摇脸。 而尤黎身后,本该在万人前被朝拜的新神,在此时此刻将他半揽在怀里。 “阿黎。” 飘渺之音一瞬拉近。 尤黎回过脸,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怔怔地僵硬着身体,明明被吓到了,却不想让对方被人发现,于是苦苦支撑着,在神侍前装作若无其事。 他被无人所见,无人能听的新神揽住。 他耳旁是语气和冰冷的神像判若两人的漫不经心地低笑。 “我妻好乖。” 第234章 Ragnarok 16 出城 尤黎的脖颈和背都在这一声中绷得很紧, 等他恍惚着回过神,向后看时,却什么都没看见。 抬起手时, 也什么都没碰到。 可就连那一瞬被怀住的触感都在缓慢地消逝,尤黎下意识地呼吸急促,控制不住地酸涨感漫上全身。 极度的不舍和留恋让他开始恍惚,对神像前正在上演的祭祀现场都开始了遗忘。 尤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逐渐抽离的怀抱上, 他怔怔的。 脑袋钝得全身心都只能想这一件事。 眼前却看得见匍匐在神像前的玛丽雅,望见天中异象时,面上喜极而泣的神色。 她仿佛能望见丈夫的回归,终于得到解救。 不…… 不什么? 尤黎忍不住往前倾,他要……阻止,阻—— “阿黎。” 耳鬓呢语。 阻止……什么…… 尤黎记不清了。 下一瞬, 尤黎的身后就传来一股微不可闻的推力,马车里的小神使一下就往外探出了半身。 圣洁的神使袍、乌黑的发, 恍惚间有些氤氲的漂亮眉眼。 仿若神迹。 大片暮日下的灰白都被这一瞬驱散开般,仿徨的城民们几乎都向这个方向看来。 但玛丽雅的低泣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动了……动了!”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活过来了!” 地上早就没有任何气息, 血液凝固成黑血, 皮肤变成青白的死尸赫然动了一下它的小指骨。 哗然,围着玛丽雅的人群们都退了一步。 却正好地给马车上的神使让出了一条道,一条从远蔽处直通神像前的路,路的两边是狭窄的人群。 他们身上有着鼠疫的腐烂气息, 被黑鼠爬过的伤口流血发脓, 腐蚀发臭。 和流民一般,在奔跑逃亡中狼狈不堪。 死亡的气息在蔓延。 每一个人每一口的呼吸都像被命运扼住了喉咙,心律因为恐惧极度失常,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点火星彻底点燃。 焦躁,急切,渴望,惧怕。 但在睥睨众生的神像前,所有人又出奇一致地寂静,屏着气,一同等待生或死的结果。 尤黎被身后微妙的力道推着向前,他怔怔的,瞳孔都开始放空,仿佛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他下了马车,向前,再向前。 他向匍匐的修女行走。 他向地上即将死而复生的尸体走去。 他向偏爱他的神明走去。 “阿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拘不住你,便去罢。” 些许无奈的低叹妥协,却又像极了推波助澜,祂游刃有余地安抚。 “不用怕,我在。” 就在他的身后,一直在。 “你唤我,便无事。” 只需一声,只用一声。 尤黎来到玛丽雅的身前,少年的神使袍都微拖在地上,沾满了尘埃和污血。 可他的上身白得像圣池上盘旋的和平鸽。 入世却不占尘。 玛丽雅在胸前合并做着祷告的双手忽然被止住,远道而来的新神神使伸出手,挡住了她的画着十字架的手指。 尤黎说,“我帮你……” “看。” 玛丽雅望向他。 尤黎垂下眼睑,像在看着她,又像看着极远的他方,有着意识,却像没有意识。 “我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我可以看见你丈夫的亡魂有没有回到他的身体里。” “我……” 玛丽雅像听见了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你要怎么看?你要怎么看!我的丈夫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面前的少年神使双眼放空,“尼德霍格会帮我。” “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黑龙。” 黑龙代表着极为不详的恶兆,玛丽雅愕然,她身周的城民也面面相觑。 传闻中的那条黑龙,会导致整个世界的终结。 祂说,“它盘旋在世界的根部。” 他说,“它盘旋在世界的根部。” 神明道,“它的腹部底下是承接着所有亡魂的冥界海姆。” 神使说,“它的腹部底下是承接着所有亡魂的冥界海姆。” 尤敛,“我可以用它看见死亡。” 尤黎,“我可以用它……” “看见死亡。” 一比一的复述。 少年神使的背上仿佛用过一瞬虚影,那时一对大到能盖过整片米德加尔特大陆的龙翼。 黑色的阴影张开时,足已遮天蔽日,让人在白日幻视黑夜的降临。 仅一秒,又消失不见。 “您已激发尼德霍格的骨翼,追溯真正令人绝望的死亡,使用完将会自动结束,没有冷却时间。” 机械声平静地通知。 “阿黎好乖,去吧,用它去感受吧。” 神在他耳边低喃细语,不急不徐。 ……感受,用它去感受。 尤黎的瞳孔都微微散开。 他身前的玛丽雅,他身后的神侍,他身周的城民,仿佛都在这一瞬之间和他起了同样的共鸣,在这短短一秒之中,穿梭过米德加尔特,穿越过漫长的地幔,看见了地核最底层,俳佪在赫尔海姆入口的、玛丽雅的丈夫。 她的丈夫正跟随着众多亡魂进入死亡气息最深处的冥界,那么回到这具尸体的人又是谁?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操控着玛丽雅的丈夫动起来? 骨翼随着神迹的展露缓慢消逝。 玛丽雅面前的神使弯身下来,隔着神使袍,盖住那句尸体挣扎着要睁开的双眼。 很快,那具将将要苏醒的尸身随着这一个动作,彻底陷入了安详又宁静的死亡。 永恒的、真正的死亡。 “你的丈夫不会回来了。” 玛丽雅听着少年神使一字一字说。 “我想,你应该接受死亡。” “修女,请节哀。” 玛丽雅的眼球在她越发加速的呼吸声快凸出她的眼眶,修女恬静的面庞逐渐变得狰狞不堪,破碎的希望好不容易凝聚,又被重新残忍地打碎。 构建她身体和思维的代码数据都因为她急度激烈的情绪产生异变,她的双眼迅速充满了红血丝,在达到了一个愤怒的顶点后—— 修女的眼球骤然溢出了鲜血。 血泪在她忍耐的面部沟壑上汇聚,又狼藉地滚落,莫大的悲哀透过她的双眼向注视着她的所有人传达。 玛丽雅活着,却像已经死去。 良久,黑衣修女发出一声嘶叫般的哀鸣,她张着干燥撕裂的大口,流着血与泪,愤怒地呼喊道。 “出城!!!” “我要出城——”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座让我丈夫死亡的城邦!光明神的教廷不给我能驱赶瘟疫的圣水,公爵的鸟嘴医生救不了身患黑死病的我们——” “新神也救不了我们!!!” 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神明的催化中,被祂亲自派遣出来的神使亲手扯断。 日暮后即将是永恒的长夜。 他们再也看不到能去往明天的希望。 “我们注定会死!注定会死!!!” “出城啊,出城啊——” 犹如一滴火星溅入爆油之中,大火一瞬燃起,它烧得骤然,烧得骤广,从这一点转瞬烧向漫山遍野,以无可阻挡之势爆发开来。 城民随着这一声威喊抗议起来。 他们冲向持盾的守卫,冲向士兵前尖锐的长矛,一人向紧闭的城门冲去,万万人向封锁的大门压去—— 战争终于爆发了。 少年神使身陷在混乱的人群中,却也像被所有人遗忘在这里,尤黎在这一刻才回神一般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他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张着茫然的双手和双眼,看向周围与他格格不入的一切,像一只和平鸽,混进了一堆乌黑的鸦羽里。 他听见。 “你所属的神明阵营中,信徒正在迅速减少,目前进度[6744/100000]。” “目前进度[5732/100000]。” “目前进度[4364/100000]。” “目前进度[2733/100000]。” …… “目前进度[1/100000]。” 他听见。 “阿黎,做得好。” 第235章 Ragnarok 17 怕你遇险 还有一个信徒, 是谁? 尤黎在千钧一发时,忽然把视线转移到了神像前那名黑衣修女的身上。 玛丽雅从神像前站起身,她仿佛已超然脱俗, 忘却了生前的情爱,也忘记了脚边她死去的丈夫。 血泪之下是怆然过后的恸静。 修女合起手掌,比了一个十,举起手, 俯下身,在混乱厮杀的战争中做着祈祷。 不是朝着神像,而是向她面前仍一尘不染的少年神使虔诚又感激的祈祷。 不幸她丈夫最终还是死去,幸运她丈夫的尸体没有变成一个如同野兽的怪物,而是享有死亡后真正的宁静与和平。 新神所剩下的最后一名信徒,正是玛丽雅。 而黑袍修女此时怀抱的信仰, 却并不是身后那座始终俯瞰世人的神像,而是面前活生生的, 代替神明在世界行走的神使。 她有了真正的信仰,并为此,有了无往不克的力量, 玛丽雅做着她真正想做的事, 她为自己、为还活着的人们呐喊出抗议了第一声! 她成为乱世之中第一根带领城民冲锋陷阵的矛,掀翻了大陆上永恒不变的格局,与诸神和王爵站在了对立面,发起了捍卫自己权利的战斗。 玛丽雅是尤黎的信徒, 她也是战争中的领袖。 · 飞驰回教廷的马车上, 尤黎倚窗坐着,依旧没忘记他回头那一瞬看到的一幕。 修女用火钳烧死一头在地上乱窜的黑鼠,老鼠痛苦吱吱扭动声淹没在喧嚣的人群里, 她夹着碳黑的老鼠脑袋,她手上拿着瘟疫的象征,向守门的士兵一步一步地靠近。 玛丽雅每进一步,士兵们就向后惶恐地退一步,他们害怕的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修女,而是修女手上谁碰上谁就会染上灾厄的黑鼠。 她仿若死去的面庞凝固前方,像一柄勇往直前的剑,披着素缟,被人群拥护着静默地走向前。 她可能会在今晚死去,也可能会在明日死去,她终会死在这场浩浩汤汤、波澜壮阔的战争里。 尤黎感到莫大的悲哀,他心口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在他回不过头时,黑马的奔驰将他视线里残留的视野迅速拉远。 直到再也什么都看不见。 他阻止不了一切的发生,或者说,他很可能也推动了这一切的发生。 马车里的少年神使怔怔的,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看见了上面的鲜血淋漓。 他恍惚地问,“会胜利吗?” 他喃喃地问,“会赢吗?” 求助的、急切的心跳和呼吸,在静谧的车厢里蔓延,丝丝密密,都是绵延的痛苦和对死亡的敬畏。 神侍,“除了神明,没有人会知道明天才会到来的事。” 尤黎,“是我的错吗?” 他让所有人看见了死亡最终的归宿,并打破了死而复生的希望,加速了战争的爆发。 神侍道,“神使大人,您在苛责您自己吗?”她道,“可是我看的出来,玛丽雅在感激你。” “或许让愚蠢的人类燃烧尽自己最后一份热量,比让他们在欺骗中等待灰烬慢慢冷却,最后才迎来残忍的绝望。” “反而是另外一种善良。” “作为新上任的神使,你做得很好了。” “我甚至以为你会不闻不问,直至战争过去或偃息旗鼓。” “可你从教廷里远赴而来,不就是为了唤醒玛丽雅吗?你已经做到了。” “您是还觉得不够吗?” 尤黎茫然地皱起眉,“我……” 他觉得不够吗?他还有哪里不满呢?他已经做到了不是吗?就连新神也在帮着他,让他做到他想做的事。 神侍一字一字,让少年神使忽然认知到一个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你阻止不了黑死病的爆发。” 尤黎的呼吸骤然沉滞,他眨了下眼。 “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神使大人。” 过了很久,尤黎才发出一声低低的、被风一吹就走的应声,明白了。 命运总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像诸神黄昏迟一步、早一步,总会到来,永不会缺席。 推动着世界轮轴滚滚向前的新神坐落在他身后,静静笑着问。 “阿离满意了吗?” 他满意了吗? 尤黎不知道。 尤黎,“我……” 他有些难过。 尤黎张着嘴,用着气音,“我很满意,也很开心,谢,谢谢。” 新神摩挲着他的唇瓣,“当真?” 尤黎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们用气音低低诉语,马车里的神使用黑瞳望着前方,只有离得很近,才能看出他的唇很慢地在动。 就连神侍都没发觉不对。 直到回到教廷,神侍发觉走进神殿里的少年神使有些神思恍惚,她上前询问。 神使却徒然回神般朝她摇了摇脸,表示自己没有要紧,少年的眉眼动了动,张了张口,有些迟钝地表达着自己的需求,似乎还有些挣扎。 “我饿了,想吃一些东西。” “把餐车推到神殿里后,请你不要再过来了。” 尤黎坐在餐桌前,他的神使袍垂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因为在外走了一通,染了一些污血和尘。 他坐在那,像一个只会看着前方的木偶,呆呆的,又漂亮又没有生气,等神侍将餐盘一一端上来离开后,也没有反应。 越来越严重了。 “阿黎,张嘴。” 新神将食物送到他的嘴边。 尤敛的身影在偌大的神殿里显形,祂红色的神袍和尤黎的神使袍重叠在一起。 墨发在祂俯身时,垂落在少年的身上。 叉子冰冷的银光中,反射出随着话语微张的唇,很快,又停在这一个半张不张的幅度。 祂问,“不想吃?” 苍白的指覆到尤黎胃前的软肉上。 “阿黎肚子都瘪了,饿坏了怎么办?” “刚刚还让人将餐送来,等到了又闹脾气一口都不吃。” 尤黎张口,“不,不是。” 尤敛俯耳,“嗯?” 尤黎呆呆地张着眼睛,“不是我……不是我要吃的,不是我说的……” 尤敛徐徐道,“可阿黎的确饿了,不是吗?” “夫君只是替你将话说出了口。” “阿黎饿着,和我也饿着有何不同?” 他们本就是一体,话又何必分两人说? 尤黎的大脑快要缠到一起,乱得他怎么都理不清,用鼻音一下又一下地“嗯……”着。 好像是这样,也没有错。 尤黎的眉眼和鼻尖都皱起来,“不,不对……”他说着,下一秒,湿润的触感流过他呆呆的脸颊旁。 尤敛抬手,将他的泪拭去,温声细语地问,“哪里不对呀?” 祂漫不经心,低低哄着。 尤黎的泪涌得愈发厉害,可他却好像没有自己在哭的情绪,他只是没什么反应地道,“你觉得我想吃东西,可是我不想的。” 尤敛气息冰冷,又在抑制后像温柔的细雨,“好,阿黎不想。” “不想就不想罢。” “现在也可以先不吃——” 尤黎下一句就道,“不要……再控制我了。” 尤敛拭着他泪意的指尖一下顿住,模拟出的人类气息也在这一秒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祂眼中残留的笑意缓慢地褪去,只剩一片苍白的、最原始也不加掩饰的冰冷。 “阿黎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吃。” “阿黎说什么?” “我……我不想。” 尤黎的呼吸一下比一下快,不等尤敛继续重复这一个问题,他就接着开口,“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像做了梦魇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吐着,逃离着噩梦的控制,一个字比一个字地清醒。 片刻,尤敛很缓慢地叹了口气,祂停住的指又动了,抬手将少年的眼阖在自己掌心中。 祂没有丝毫的动摇,“好阿黎,睡吧。” 话语一瞬卡壳。 尤黎困难地眨了眨眼,很快,他往前倒去,单薄的身体落进身前人冰冷的怀里。 尤敛并没因这意外失手,祂稳稳接住人,“怎么一困就不顾地方地睡?下次不许了。” “我……” “嗯?” 尤黎的脸庞抵在祂的肩上,眼泪将那片颈骨浸得一片湿润,唇口中在很艰涩地说,却只能冒出气音。 可他和尤敛靠得这么近,仅仅是一个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害怕,害怕你……” “遇见危险。” 语无伦次的睡前呓语。 或许连尤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他只是静静掉着眼泪,下意识说着一些混乱的心里话,可就连这点不听话,都比听话还要显得乖。 他连眼睛都要累得眨不动了,但依旧在认真的,不甘心的,难过的,想说出来,尽管一个字比一个字慢。 “外面好乱,好危险,不要受伤,要好好的……” “想你……平安。” 第236章 Ragnarok 18 禁 神殿内一时无人言语。 良久, 昏昏沉沉的尤黎才听到一声叹,他意识不清,似乎叫人吻进。 耳边是新神没有任何动摇的平静语气。 “不行。” 尤黎温烫又被泪泡透的脸肉被抚上。 新神长指如冰, 指尖苍白,似昆山片玉,祂一语破的,“不行, 阿黎。” “有些事,为夫只能犯险。” “不过让阿黎为之操心,是我疏忽。” 尤敛缓缓吻他,“不用害怕,我总归不会让阿黎也出事。” 尤黎睁着泪,“我不想, 我不想……睡。” 新神定定望了昏昏欲睡的少年许久,才颇为无奈地徐徐问, “这也不想,那也不想,阿黎心中究竟在想何事?” 尤黎漫上心头的困意终于缓缓褪去, 他规律的呼吸骤然变得一起一伏, 空气的大量进入总算让他的意识保持住了清醒。 他明白,对方总算想和他聊一聊了。 倒在新神肩上的小神使也总算能恢复一点力气了,尤黎的视野清晰后,眼泪也停了, 没有再因为酸泛的困意而往上涌。 但呼吸还是有些难以恢复平常, 说话的声音也困难得不能让人听清。 必须俯下身,耐心静着气,才能听清尤黎的每一个字, 祂听。 “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怎么做?” 打哑谜。 尤黎不得不收紧手臂,力气正在逐渐复苏,“不是已经有很多信徒了吗?” 他认真问,“为什么?” 花费那么多力气,来做这么一个局,从近万的信徒最后沦落到现在的一无所有。 新神冰冷的气息在尤黎耳边厮磨道,“因为死一万人远远不够。” 祂叹惋,“太少了。” “他们万万不该死在这。” 新神的面上似有怜悯,细看却只有平等的漠视,祂叙述道,“囚徒困兽之斗于我一无用处,我需要它们将更多的人拉下场。” 这里的人指的是米德加尔特大陆的城民,也是阿斯加德之上的神国诸神。 “把它们放出去,比关在一点有用得多。” “不出三日,城门破,战乱起,流民会向四面八方涌去,将疫祸带往它们所途径的各地。” 尤敛仿佛在下着一盘巨大的象棋,以退为进,每一个涌入白棋包围,看似毫无用处即将被吞没的黑棋,都像一滴漆墨落进清水中。 平平无奇地在水面上四然开来,每一点漆,都带着瘟疫的死亡气息,它们静静站在那,尽管不起眼,但需要拔除也需费心,而且只需对手的一刻疏忽,就能骤然用再寻常不过的黑兵将国王残杀殆尽。 新神俯下首,和祂的神使静静相望。 尤黎的瞳仁都被迫放大,鼻尖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鼻骨紧挨在一起,那份不属于人体的寒冷顺着肌肤相触的这一零星半点,渗入他的心底。 尤黎的呼吸加快,有一瞬颤栗。 祂不为所动,“我需要足够多的死亡。” 当黑死病不再受限于这么一个小小的城邦,当患有疫病的城民冲破城门,他们就会像蝗虫,将瘟疫带去每一个生机勃勃的地方。 直至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都沦为鼠疫的温床,真正的死亡才会无可阻挡地全面爆发开来。 尤黎怔然着,“可是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死去,不需要这种方式,也可以拥有很多信徒的——” 尤敛缓缓打断,“阿黎,我不需要那么多的信仰。” 尤黎下意识追问,“那你真正想要什么?” 尤敛缓缓“嘘”了一声。 新神的薄唇下移,眼底是不近人情的肃色,祂语气森冷,却在很慢地磨着少年神使的耳颈,“我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和阿黎说过。” 不紧不慢,又从容不迫。 “我要做的,只是将那张虚假的神皮,从神国这群蠹虫的身上撕下来而已。” 只有鲜血和死亡才能击破诸神身上由他们信徒组成的无坚不摧的信仰。 尤黎的呼吸都快停了。 尤敛慢条斯理地抱着他哄,“只是一件很小,很小,再小不过的事对不对?阿黎不用怕,也不需忧心。” 神国之上除了祂之外还有七十几名阿萨神明,甚至还有众神之主奥丁。 中庭发生的一切都会映射在他们的眼下。 尤黎止不住地问,“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尤敛低低笑了,“那再好不过。” 仿佛祂等的就是这一句的实现。 尤黎乱得不行,对比新神说出来的,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他只是问,“我可以帮忙?” 尤敛不置可否,“阿黎随心意做事即可。” 尤黎明白了,意思是他做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要是能每天在神殿乖乖待着,把自己照顾好,不让人多费心思就更好了。 他想了很久,意识在渐渐清醒过后,玛丽雅的背影又在他眼前出现,可只有这些神明的信徒大量死亡,他们由信仰构造成的神力才能被尽可能地削减。 尤黎只能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串数据。 他甚至没有想明白新神口中那句“虚假的神皮”是什么意思,神明还有可能是假的吗? 那么到底谁是真身,谁又是伪神? 为什么要把神国的诸神杀了? 杀了他们之后又有什么用? 他对尤敛真正的目的一无所知,但尤黎心里清楚,这件事和通关、和他们真正离开这个游戏肯定有脱不了的干系。 “我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 “阿黎想做什么?” “我可以出门吗?” “有何不可。” “我可以跟着一起出城吗?” “让守卫跟着一起即可。” 尤黎想了又想,还是问,“那可不可以,别再这样了,别再……” 尤敛“嗯?”了一声。 尤黎抱住祂的手,一本正经地将对方冰凉的指尖放在自己眼睛上,“你在的时候,我就会想着一直看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又会一直看你的神像。” “有点奇怪。” 不是有点,是很奇怪。 尤黎闷闷的,“不想这样。” 尤敛问,“阿黎不想一直看我吗?” 尤黎摇头又点头,“想的,但是它们不一样。” 尤黎看了新神一眼,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这是不对的。” 他说,“不能这样。” 没有讨好,也没有解释,尤黎只是很直白地说这是不正确的,并提出对方必须改正的需求。 尤敛静静反问,“阿黎觉得是我所为?” 尤黎一下怔住了,心里的天平在倾向于是对方做的,和不是对方做的全是副本设定两个方向中摇摆不定。 “阿黎每时每刻都记挂着我,又贪吃又粘人,一见不着就开始哭鼻子。” “饭也不吃,门也不出,觉也不好好睡。” 祂一一数落。 “半个时辰不见,就衣也不穿,下水就对着那尊石器摇尾乞怜。” “着凉不说,为夫远在千里之外都得分出半分心神回来顾着你。” 尤敛慢条斯理,“讨了欢,高兴完就开始同夫君吵着闹着说纵欲不对?” 尤黎一下没有了气势,有些心虚。 尤敛,“怎么不出声?” 尤黎左看看右看看,半句话都吭不出声,支支吾吾,气音出得人都要听不清,“就是不对。” 尤敛低笑,“罢了,阿黎不想就不想罢。” 祂道,“这些日子的确闹得欢了些,是该禁禁。” 尤黎的呼吸一下慢了,他总时不时犯钝的脑子好像因为对方的这一句清晰不少,但就是因为清醒,才更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微湿的鼻尖也紧了紧。 神使袍底下的腿肉被软化的膏润着,本来没什么感觉,可一提,空泛的存在感又强得让人不能忽视。 他坐在人身上,一举一动更是分明无比,但新神仿若说一不二,丝毫不为所动。 说禁就禁,这几日都不会纵人寻欢作乐般。 尤黎讨好地亲亲祂,也只让尤敛抬抬眉眼,对他的小动作一一无视,只问,“阿黎不想问了,就先吃一些填填肚子?” 小神使呆呆的,显然茫然地愣住了,迟钝地点了点头,“好,好吧。” 尤黎吃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祂,憋了半天,鼻尖都快闷出汗了,挤出几个字,“亲亲呢?” 尤敛低笑着吻吻他,“可以。” 尤黎很乖地仰起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等亲,实则内心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没有禁就好。 第237章 Ragnarok 19 两个尼德霍格…… 神国。 “芙蕾雅, 芙蕾雅,我们完全可以不经过战争就解决这件事,不信你问提尔, 他也觉得我们可以和平沟通,根本不用燃起战火。” 提尔是有名的战神。 芙蕾雅行色匆匆,像一道光迅速穿梭在世界树顶端,冰冷着神情, 没有一个好脸色。 她身后还跟着一道金光,那是光明神巴德尔,他随着爱与美之神一起飞过彩虹桥,口中不停劝阻。 可惜,芙蕾雅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巴德尔仍在喋喋不休,“这完全是海拉引起的祸端, 我们没必要内斗。” 芙蕾雅忙中嘲讽道,“我可不是那群懦弱的侏儒, 做不到什么都不做。” “奥丁让你将黑死病掐死在腹中,不让它蔓延开来,可巴德尔你是怎么做的?!” “你让那群该死的!染了瘟疫的蛆!逃出了城到处乱窜!并且踏上了我的国度和领土!!” 芙蕾雅满脸抑制不住的怒火, “我让我的神使封锁城门, 不让它们进入,那群该死的侏儒居然还敢强闯!” 她质问,“它们难道不知道它们身上带着那该死的疫病吗?!” “难道我的子民就非得接纳你的难民,活该让黑死病也在我的国度蔓延开来?!” “巴德尔, 这没得商量。” 光明神百口莫辩, 他只能道,“芙蕾雅,当第一支矛穿过边界线, 刺死另一个国家的子民,那么两国之间的战争必然无可避免地爆发。” 他将危害利弊试图说清,“当战争一旦爆发,不管是谁的领土受到的灾害都比黑死病蔓延开来要多得多。” 却只是徒劳。 背对着光明神的女战神芙蕾雅眼里,只有迫不及待的蠢蠢欲动,她花瓣般的面庞上绽放出笑意,语气却依旧在无可遏制的漠然之中。 她道,“巴德尔,这件事就算搬到你的父亲奥丁面前,我也无可指摘。” “换作任何一个神明,不止是我,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挑衅。”芙蕾雅一字一句,她回过头,神情没有任何波动,“我只能说,我在事态没有更严重之前,不会真身降临战场。” “巴德尔,光明神。” “做好准备吧。” 芙蕾雅终于将宣战之言说出了口。 爱与美之神身披金色的盔甲,她的金发像风一样肆意流淌,她松开双手。 手中金色的剑像一座山般骤然从世界树顶端迅速降落,锋利的剑刃穿过云和风,砰然刺进二神之间在大陆上的交界线处。 铿锵之音传遍了中庭每一个角落,那是战斗的号角,一旦吹响再不能收回。 它投射在神国之下,被芙蕾雅的子民们听见后,于是她骑在马上、手握长剑的神使便向箭一般俯冲了出去。 黑马跃过了难民前的黑衣修女,砍下了一颗鲜血淋漓、染着疫病气息的头颅。 两国之间的战争瞬间被这第一滴血激发。 芙蕾雅远在阿斯加德,听着地面上的厮杀与争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她等这一个能光明正大发起战争的借口太久,她终于可以借战争来发展自己的信仰。 来掠夺更多的领土,来增强更多的神力。 芙蕾雅望着面前的光明神,“巴德尔,你赢不过我的。”她被风吹得眯起双眼,给出一个友善的建议,“或许,你可以去叫提尔来和我打。” 牵扯进第三位神明,那战场会扩大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巴德尔骑虎难下,他面色铁青,最后只扔下一句,“芙蕾雅,你太冲动了!” 光明神化身的金光匆匆瞬移飞逝离开,回去禀告众神之王奥丁了。 爱与美之神留在原地,很快,她的哥哥弗雷便现身在她身后。 “芙蕾雅,你有点太冲动了。” “我只是忘了通知新神让祂莅临战争爆发的第一现场而已,弗雷,你帮我去通知他一声,转述一下我的歉意就可以了。” 芙蕾雅继续化作一道光前行。 “不过为什么祂一定要在死人的时候在场?弗雷,这真奇怪,不是吗?” “算了,哥哥,你准备准备,让你的神使和国度也加入进来。” 巴德尔虽然打不过她,但他一直在被奥丁偏爱着,在大陆上的光明信教众多,把它们全吞吃进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芙蕾雅漫不经心的。 “我真看不惯他这一出事就回去找Father的做派。” · “你说尼德霍格还在原地?” 距离那次十二主神议事,众神之王奥丁派遣他的儿子——和光明神巴德尔是双生子的黑暗神霍德尔下到世界树底端,去查看比出逃巨狼芬尼尔还要出名的魔兽还在不在沉睡已经过了两三日。 这条在诸神黄昏里被预言会灭世的黑龙就叫尼德霍格,并且,它仍在沉睡之中。 黑暗神霍德尔道,“是的,我到世界树根部时,感受到了黑龙的气息。” 奥丁苍老的面容凝重,良久,都没再出声。 就在这时,巴德尔匆匆从外面走进,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将他和芙蕾雅开战的消息说出,就听见神座上的众神之王问。 “巴德尔,你的兄弟说黑龙仍在原地,但我在前两日,却在你的领土感受到了尼德霍格苏醒的气息。” 光明神一时惊诧,“怎么会?” 他细细回想,“我的神使说这两日的祸端,只有海拉下放的黑死病在爆发。” “尼德霍格怎么可能会在我的领土现身?这绝不可能!” “而且父亲,芙蕾雅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奥丁听得深感头痛,“够了。” 战争,又是战争。 诸神黄昏的事迫在眉睫,神明之间的祸端还没来得及解决,人类又开始起了争端。 巴德尔也不由忧心忡忡,“父亲,不然我去请教提尔……” 奥丁,“你的信徒可是芙蕾雅几倍。” 巴德尔,“但我毕竟不擅长战争。” 父亲对他的偏爱也总是摆在明面上。 黑暗神霍德尔听见他的父亲,对他的兄长无奈道,“我会让提尔帮你的。” 他的双眼看不见,他的耳朵却没有问题。 但黑暗神至始至终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能听见光明神话语中的喜色。 巴德尔,“我这就去。” 他说完又急着走了,忙乱之中连一声招呼都忘了和一旁的霍德尔打。 直至巴德尔走远,霍德尔才听见同样也是他的父亲,奥丁终于想起他还在一般,说,“霍德尔,你回去吧。” 黑暗神得到命令,头也不回地走远。 奥丁分不出心神看霍德尔的背影,当务之急,是灭世黑龙究竟有没有苏醒一事。 他当然不会怀疑他儿子话里的真实性,但如果尼德霍格还在世界树底端沉睡,为什么它的气息又会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上出现? 神座上的众神之王垂下浑浊的眼,他的一只眼瞎了,另一只眼还算完好。 那只本该上了年纪,老迈的眼睛却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精明。 奥丁近乎出于直觉,他问自己,也问这个世界——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两个尼德霍格? 奥丁短暂地陷入了没有任何头绪的几瞬,他还有一只眼完好,可在他当了众神之王,预兆到诸神黄昏后却仿佛一直失明到现在。 直至今日,他才像看见了他之前一直看不见的事,看见了这个世界长久以来似乎一直对他若隐若现、掩藏的秘密。 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两条黑龙的出现? 奥丁想,他得离开阿斯嘉德,离开神国,去这个比他还要老的大陆上走一走。 众神之王的独眼里迸出一丝精光,它带来的抑制力比十二主神的神光还要有压迫感。 他得去看一看。 第238章 Ragnarok 20 觉醒 脱离催眠后, 尤黎总算不会每到半夜就拖着自己的小被子小枕头,往高大的神像下一躺就浑浑噩噩地不清醒了。 晚上睡得好了,白天也不会睡到日头晒背才起了。 但最近新神似乎还是很忙。 原本尤黎是不想去神像底下了, 但总是聚少离多,他还是会去教堂的圣池旁坐着发发呆。 闷多了,就会去教廷外走一走。 圣池里的圣水好歹也沾染几分神像的神力,死马也能当活马医。 尤黎没有事情干, 就会带着圣水,向城里患了鼠疫的灾民们分发。 但因为毕竟不是象征治愈力的光明神神像洗涤过的,这些圣水的作用并不大。 不过除此之外,尤黎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沾染了新神气息的水流,仿佛含着剧毒,一般的动物根本不敢靠近。 就连原本会在圣池边逗留的白鸽, 在光明神的神像更改为新神神像后,也再不会飞停在教堂之上, 去饮用池子里的清水。 尤黎试着带着它们,将圣池里的水向城邦里的街角小巷洒去,几日下来, 那些带着疫病的黑鼠似乎的确少了很多。 嗯……天上飞着的鸟、地上的猫猫狗狗等走类飞禽之类的小动物也都快看不见了。 本来城里不少的住民们就都跟着玛丽雅一起冲出了城, 第一道防线破了,城邦里剩下的人也都跟着逃离了。 现在还留在城里的只有不会染病的神侍们,还有已经身患重病,没有家人帮扶, 再走不动的人。 人声本就稀少, 现在连鸟兽虫鸣都少了,这座城邦看起来就更像一座死城了。 尤黎每天乘着马车出门洒水,最常听见的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剧烈咳嗽声。 人的肺都仿佛能跟着咳出来一般, 唾沫星子和体内高温随时都能让人瞬间窒息死亡。 在温暖如春的国度,至少得裹着两层厚被才能防止体寒,就连本该随着万物复苏的鲜花都因无人照料而迅速枯萎。 这里依然有着阳光,空气里却布满燥热纷飞的尘埃和病毒。 尤黎洒上的圣水,不过半天就会被挥发干,当瓶里最后一滴水也顺着石板路流进泥土里。 跟随着神使步伐缓缓移动的马车终于也跟着停下。 尤黎把那只已经干涸的透明花瓶抱在怀里,他想要回马车,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石板路上传来“轱辘轱辘”的清响。 金铁磕碰上硬石,那一个小钢蹦像车轮竖着在地上滚,滚到尤黎的脚边。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翻着袋布,胡子拉碴,眯着眼,用耳往地上“看”的老人。 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沟壑脸。 老人的背却并没有怎么佝偻,他面上戴着一个单边眼镜,看起来像是这个时代再普通一个的钟表工。 湖蓝偏褐色的工装服缺少整齐的熨烫,像极了一个流浪汉,但他的手腕上明显戴着一个精致的表盘。 包括刚刚从口袋不小心滚落在地的钢蹦也光滑静亮,没有半分油污。 罕见的,对方身上没有黑鼠咬出的伤口。 直到老人循声抬起头,尤黎才蓦然发现对方的右眼竟然罩着一层黑布。 他瞎了一只眼。 剩下的那只左眼却半点不见浑浊昏庸,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正在故意眯着眼,装作看不清地找着地上掉得那枚钢蹦。 尤黎在危险上向来很敏锐。 很快,尤黎怔了一下,下意识从地上捡起了那个钢蹦递过去,他看了一眼。 而这枚金子上方正印着一个张开双臂,拥抱前方的金发女神,她面容慈爱,体态丰腴,像足了一位对孩子们有着足够多爱的母亲。 连冷冰冰的硬币都阻止不了这份亲透力,和穿透金属面透出来的温暖。 这正是众神之后,爱神弗丽嘉。 同时也是奥丁的妻子。 一无所知的少年神使捡起来后,在手中看了又看,似乎想起对方也有可能看不太清,又及时出声提醒,“在这!” 那枚钢蹦掉进老人的手掌心,被他双手合十,握着这枚硬币,在胸口化了一个十字。 再珍重地准备放回胸前的袋口里。 尤黎听见他的夸赞,“你是一名有爱的孩子,你瞧,弗丽嘉也觉得你是个好家伙。” 那枚金子在光下熠熠发光,象征着考验的通过。 尤黎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奥丁哈哈大笑,“别那么紧张孩子,我来只是想找你问一件事儿。” 那份危险性的确消弭了。 尤黎想退到马车边的动作慢慢停止了,他好奇地问,“你想问什么?” 奥丁的笑缓缓收起来,他那仅剩一只的精明好眼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世界树上一共有九个海姆,它的根系和枝干将这九个世界连接在一起,我一直认为这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杰作。” “我也并不想看见它的枯萎。” “但我曾经在预言里看见,未来会有一头黑龙,将世界树的根系啃食殆尽,当扎根的土地被蛀空,这颗巨大的树会连带着这九个世界一起倾倒毁灭。” “包括阿斯加德,也包括诸神。” 老人娓娓道来,像讲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这头黑龙叫尼德霍格。” 尤黎骤然僵住。 他响起通关机械副本时,04和他说的那句——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尼德霍格的骨翼,传闻中尼德霍格是一只盘踞于世界之树底部的绝望黑龙,它的双翼承载着死亡。” 这不是尤斯坦被移植龙骨后,生长出来的骨翼吗? 奥丁说,“但据我所知,这头黑龙一直在沉睡,它一直沉睡在世界树的根部,或许有一天它会睁开眼,或许哪一天它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啃下第一口树根。” 他道,“可最起码,就在前两天,我的儿子代替我去了一趟那,他说他感知到尼德霍格仍在沉睡。” 尤黎倒退一步,面色有些发白。 他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了。 奥丁问,“或许,孩子,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身上有它的气息?”他看出少年的紧张,调侃道,“你不会要说,你就是那头黑龙?” 老人问,“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两个相同的生物呢?” 奥丁的嗓音极具苍老,接下来的玩笑话却让尤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仿佛听见对方话语中藏着的漫长沧桑,“你总不会告诉我,这个世界出错了吧?” 尤黎薄薄的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在问04,“他不知道自己是副本npc吗?” 他有些想不通。 “明明上一个副本,乩鬼是知道的,之前……”尤黎想到一半又停了,之前的副本boss都是哥哥们,很明显,他们也是知道的。 可他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这个副本boss之一的npc却仿佛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代表着尼德霍格的道具,更古怪的是,为什么游戏给他的道具会和副本原有的设定重合。 不对,他好像一直没想过,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机械副本,却存在着什么北欧神话里的黑龙龙骨,还有那枚羽蛇神之眼。 归根到底,尼德霍格的溯源来源于米德加尔特大陆才是正确的,可是尤斯坦身上的龙骨也不是假的,道具名称被系统认证过,怎么可能出错? 所以他现在是遇见了一个不知道自己副本里的副本npc,正在觉醒吗? 尤黎屏住了呼吸,有些选择困难。 很明显,面前的老人对他的态度是友善的,可对方是npc,他是玩家,他们阵营不同。 那么他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第239章 Ragnarok 21 爱神的金币 “先前在海上, 我在阿黎身上摘下的神眼和龙骨都能用,但需慎用。” “不用怕,用了也不打紧。” “会有人注意到阿黎, 但无妨,实话实说便好。” 实话实说。 尤黎骤然溯回到前几日尤敛和他说这几句话的一刻,对方早就算好了。 从黑死病的爆发,到祂推动他使用尤斯坦的骨翼, 最后让奥丁误会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尼德霍格,最终达成副本人物npc初步的潜意识觉醒。 尤黎的思维过得很快,他几乎在短短几秒中就意识到,现在这个局面是尤敛一手造成也是对方希望看到的。 并且早在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对方就教过他到底该怎么做。 没关系的,他可以做到。 他已经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了, 不是吗? 尤黎有些慌措的心跳很快镇定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 不能说太明显,不能被游戏监测到。 面前缺失了一只右眼的老人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尤黎想了想,想到一种可能, 呼吸逐渐加急, “或许,你看的尼德霍格早就不是完整的呢?” 奥丁的神色有些变了,他的眼神逐渐深奥。 或许,那个在世界树根部底下沉睡的尼德霍格早就死去, 它被人分了尸, 取出了一部分黑龙的翼骨。 这一小部分龙骨又不知为何沦落到了面前这个年轻的少年神使身上。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弱小了,他没有任何的神力,连力量都孱弱得不可估计。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 奥丁想不到对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会不知道自己会承受多大的后果。 无疑,这是一个善良的好孩子。 他用自己的妻子,爱神弗丽嘉的神力验证过,可这又能证明霍德尔撒了谎吗? 不,不能。 他的儿子霍德尔虽然是黑暗神,但奥丁清楚,对方和巴德尔一样,在他和弗丽嘉的心中也是个好孩子,只是霍德尔的双眼从生下来起就看不见。 对方到了世界树根部,可能只是感知到尼德霍格的存在,却看不见这头黑龙的状况到底如何。 是沉睡还是早就死去。 真相只有他亲自去看才能亲眼确认,奥丁沉声问,“我将会去验证你这个猜测。” 老人抬起苍老的手,拍了拍尤黎的肩。 “孩子,你给了我一个新的可能,谢谢你,这枚硬币会代替我和弗丽嘉保佑你。” 那枚被尤黎捡起来的钢蹦重新被放回到他的送上。 04的机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恭喜宿主获得众神之王奥丁赠送的道具——印有爱神弗丽嘉的幸运金币。” “当充满爱意的孩子戴上它,爱神会让你的幸运值增加百分之一。” 奥丁?他面前的人是奥丁?! 尤黎一下将手中的金币攥紧,没等他回过神,面前的老人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里的神侍见尤黎久久不上来,探出来一看,发现少年神使呆呆地抱着空的透明花瓶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亮金币。 有些皱着眉地往身周张望着。 “神使大人?” 尤黎回过头,神思不属地上了马车。 很快,他问了04一个问题,“那条黑龙是尤斯坦吗?他在这个世界吗?” 尤黎还想问更多。 他想问尤斯坦还好吗,想问尤斯坦怎么样了,小丑和019都没有事,那么尤斯坦是不是也会没有事,对方把眼睛和脊骨都给他了,现在还能看东西吗? 尤黎想,尤斯坦是胆小鬼。 什么也不敢和他说,不和他说身体上的伤口痛不痛,也不会和他说看不见会不会害怕。 尤黎望着外面没有任何人气的城邦,尤斯坦离开的时候,E区也像现在一样冷吗? 他有很多很多想问的,可心底又清楚04不会回答他。 尤黎只能安慰自己,他来这个副本已经很久了,尤斯坦在的话,他们应该早就相遇。 那头黑龙不会是尤斯坦。 · 马车回到教廷,神侍扶着尤黎下来,她看见神使有些着急地往里面跑,提着神使袍,慌慌张张地往神殿里跑。 神侍也跟上,“神使大人?” 尤黎不让她跟,一边跑一边道,“我去看一眼神像。” 他得把这件事和尤敛说清楚。 神侍还是跟着他到了神殿,眼睁睁看着神使推开殿门就回身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她停在殿前,还没离开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年朦胧不清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有些模糊。 “你怎么在这里?” 一向低情绪的小神使话语中是止不住的开心,还有些惊讶。 谁在这里?谁在里面? 里面不该只有神使一个人吗? 神侍还想再听,里面却没有声响了,她又等了片刻,最后出声道,“神使?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里面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应声。 神侍这才走了。 趴在门边上偷听的尤黎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才回身奔进尤敛的怀里,“她走了,我没有让她听见发现你!” 小神使的胳膊抱住新神的脖颈。 尤黎被托着腿抱起来,嘴里说个不停,“我今天去街上洒水,遇见一个很奇怪的老人。”他呼吸很急,“他的金币掉到地上了,我捡起来还给他。” 尤敛抱着他往里走,“阿黎不着急,慢慢说。” 尤黎抱着他的脖子,一张小脸都凑过来,眉眼睁得大大的,很急切,“系统提示我他是那个很厉害的神,奥丁。” 小神使很着急的,“他发现我前几天用尤斯坦的龙骨了,他问我怎么会有两条龙,我说……” 尤敛,“阿黎说什么?” 尤黎,“我想说我也不知道。” 新神低笑一声。 尤黎不高兴他笑自己,“我没有说的,我说原本的那条黑龙可能不完整了,才导致这一部分到了我的手里。”他用手心去捂住尤敛眼底有着笑意的眉目,“都怪你,说话只和我说一半,不和我说清楚!” 尤敛的视野被遮住了,步伐依旧没有任何凌乱,不急不徐,“但阿黎很聪明,自己猜到了我的意思,对不对?” 尤黎瘪起嘴,鼻音闷着,“哼”了一声。 怪完人又想起来要紧事了。 尤黎紧张地放下挡住人眼睛的手,攥紧手心在怀里,“他说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黑龙,怎么办?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新神步伐稍稍一停,“亲自去?” 小神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尤敛问完不再出声,祂将尤黎放下来,“阿黎,举手。” 尤黎抬高手臂。 很快,出了一趟门后身上脏了一点的衣服就被人褪下来,新的神使袍重新盖在了他的身上。 尤黎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腿,低头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新神,有一种对方不急,他急得心跳都乱了的错感,忍不住催促道,“你不要给我换衣服了。” 催着新神赶紧想正事,不要总是玩他。 祂张开手臂,没一会儿,少年温热的躯体还是投了进来,回抱住人。 尤敛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最近外面很乱,有四位神明参与进了战争中,等他们发现奥丁不在阿斯加德了,还会有更多的神加入进来。” “只留弗丽嘉一个人,她身为奥丁的妻子也管不住十二主神,神国的乱会导致地面上也死伤更多,所以……” 尤黎听着听着,忍不住屏住呼吸,却没再听到下文,他歪了歪脸。 趴在新神肩颈上的小神使抬起下巴,转头看去,眼神止不住地忧心和茫然,“所以?” 新神像哄着稚儿,语气谆谆善诱,“阿黎出门玩可以,但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祂拍着少年的背,半吻着人的耳。 “落日前要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第240章 Ragnarok 22 野草莓 “什么都不用做吗?” “什么都不用做。” 尤黎有一种大战前, 自己却在当逃兵的错觉,他有些担心,不, 是很担心。 他一直很认真地听讲,听尤敛说话。 新神拥着他,时不时用指尖揉着小神使的后颈骨,半捻着他的耳垂。 尤黎耳朵都被捏红了, 也不躲不避,乖乖趴着,睁着眼睛听人讲。 穿着白色松垮的神袍,衬得整个人干干净净,跑出去一躺,衣摆沾了点灰都明显无比。 偏偏尤黎自己还不觉得, 只会让别人看不过眼。 尤敛给人换好衣,还要操心祂的小妻子今天有没有吃过饭, 吃的时候有没有厌食,是敷衍地吃,还是真的填饱了肚子。 每夜吃了药睡得好不好, 会不会梦魇惊醒, 药物的副作用过多,醒早了,精神浑浑噩噩的时候下床会不会摔倒、撞墙。 尤黎能把自己顾上好,少吃些苦, 尤敛都能欣慰不少, 哪里会舍得给人找苦吃。 祂伸过手,穿过小神使的两条胳膊底下,把人从床榻上抱起来, 放在怀里坐着。 “阿黎不是已经帮上我了吗?” “是什么时候?” 尤黎想了想,觉得自己每天吃吃喝喝出门洒洒水的日子实在没有什么能帮上人的地方。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新神白玉般的指尖不知从哪冒出一颗红通通的小浆果,像一个晶莹剔透的红玛瑙。 被抵到小神使抿着的唇肉里时,更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红宝石。 尤敛抬抬下颔,示意人张嘴,边喂着人吃,边道,“阿黎将这个消息告知与我,就已经算一件喜事。” 奥丁即将离开阿斯加德,前往世界树根部,查看尼德霍格这条黑龙具体状况的事。 一来一回,也得好几日不见踪影。 尤黎很好养活,喂什么就吃什么。 小神使低下眼,还没来得及看到是什么就一抿嘴,齿贝轻轻一咬,甜蜜的汁水就溢满了口腔。 甜甜的。 米德加尔特大陆特有的甜浆果,野草莓小小一个,上面密布的黑刺几乎肉眼不可见,都是果皮的红润。 “阿黎今天也没有露怯,想到我真正要做什么,还做到了,已经很棒了,对不对?” 尤敛又喂了人一颗顺手在阿斯加德的英灵殿拿的甜浆果,边问道。 祂的小妻子吃到好吃的,眼睛明显亮了些,穹顶的壁画照射出黄色的日光,将人透亮的眼映出淡淡的茶晶色,脸颊旁都有一圈莹润的晕圈。 尽管青涩,但也是一个长得顶好看的小神使,抱着新神的手臂,小脸下意识追着对方指腹残留的汁水。 是尤敛故意将野草莓掐破,让淡粉色的汁液溢了出来,将少年的唇瓣弄得晶亮晶亮的,像染了糖浆。 尤黎自己意识不到,只是不想弄脏脸,也不想弄脏衣服,所以很努力地全部抿干净。 他都吃进去了,也顺便舔舔尤敛的手,不让人手也脏了。 尤敛拇指的指腹都被他吃了一半进去,祂用了些力,上顶开小神使的齿关。 墨发垂顺下来,低脸吻住了人。 没将指尖抽出,尤黎只能被这一截指腹硌着,半张开嘴巴,晕乎乎地被亲到。 原本打算嚼嚼嚼,吞的野草莓肉也被勾了出来,被新神抢了过去。 “阿黎吃过的怎么更甜一些?” “唔没,没有……” 尤黎讲,好认真地回答,“我没有吃糖,嘴巴里不甜的。” 而且他吃完东西都会仔仔细细漱口的,怎么可能会吃出更甜的味道。 尤黎迷糊糊想,是不是野草莓甜得发酵了,才让尤敛有这个错觉。 他手里紧紧攥着刚刚拿到的金币,手心微湿,上面的弗丽嘉女神像都被润到,仿佛连爱神都格外眷顾于新神怀里的少年。 边被吻着,边被摩挲着唇肉。 “这些日子没让阿黎受累了,没有夫君在,夜晚是不是都睡得好了?” “……一点点。” 尤黎有些纠结,他每天出去担心外面的患者,晚上确实睡得香了一些。 但他怕他这么说,尤敛会觉得他不想人,不高兴,所以点点头又摇摇头。 “嗯?一点都不想?” 尤敛漫不经心地问。 尤黎的腿心一下并得紧紧的,唇肉一下张大了,两条胳膊一下向下用力抓住了新神冰凉修瘦的腕骨。 鼻尖瞬间抽了几下,有些快速呼吸起来。 眉眼很快就高高皱起,润出几分要掉不掉的湿意,青涩朦胧的瞳仁都半闭了起来。 尤敛低低将抵在人唇中的指腹抽离,改换成半护在尤黎身后。 但没有了阻碍,吻得也愈发深。 那两只攥住祂的小手,没多久就不自觉地开始推拒着祂的手臂,当坐在新神腿上小神使放下来的脚跟开始一抽一抽起来后。 尤敛曳地的墨发,很快就被祂的小夫人不断的小幅度拍打中拽到。 跟随着耳边少年逐渐闷出的呜咽声。 尤敛的眉低垂着,长发半遮住祂邈绝的面孔,此时此刻浑然没有和巨狼芬尼尔商讨时不起波澜的无相面。 新神的唇启着,用气音半吐道,“没有想为夫,怎么湿得这么快?” 尤黎用力摇着头,想说些什么,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张在帷幔外的脚尖都要紧紧蜷缩在一起。 但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尤敛慢声哄道,“好好,是夫君太久没同阿黎玩了,所以阿黎想得快,是不是?” 祂的指根近乎湿透,水液甚至淌到了掌心。 尤黎用力点头,已经满脸都是泪痕,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了,脑袋里想得明白,就是尤敛说得这样。 隔久了,才会这么不应激。 方才干干净净,圣洁的神使袍已经湿得白透,小神使开始用口呼吸了。 身子一抖一抖的。 尤敛问,“但前些日子是不是阿黎自己要求不想要高*的?” 祂道,“说到做到才是乖孩子,嗯?” 尤黎狠狠一颤,眼里是纯粹可怜的茫然。 尤敛抽出指,拍了拍人的面,“好可怜。” 祂怀里的小神使腿都下意识张得开了,却徒然被这么晾着,鼻尖甚至沾到新神指尖上的水意,像是汗湿过一般。 活像个可怜虫。 尤黎眼睛都圆了,臼齿间还有野草莓甜甜的气息,不明白对方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眼泪糊里糊涂地还在掉。 “让我看看阿黎是不是实在想得不行了,才当个坏孩子。” 新神半俯下身,视线朝下。 晾在空气中的水滴都被视j得抖了抖,新神慢悠悠吹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息激得尤黎下意识伸手,想去捂住。 下一秒,手背连带腿肉就一阵发麻。 被抽得眼都快翻过去。 帷幔里几乎瞬间响起“呜啊”一声,尤黎都快疼得往里面爬了,眼泪糊了一脸,耳边只能听见一句冰冷的反问。 “准你动了吗?” 小神使快懵头转向了一般,还没记得松开手,还在捂着。 尤敛不紧不慢地数着,“三,二——” “还挡?” 尤黎一下反应过来,立刻把手背到身后了,连带着指心的湿润都被他蹭到神使袍和睡到的羽绒枕上。 但还是慢了一秒,在他把手挪开的一瞬,腿肉无遮无掩,大面积都被酸狠了。 小声哭着的小神使眼泪都在这一秒停了,头脑发晕地快背过气去,一下用力抿住唇。 深深陷在水深火热里。 好久才说出话。 “不,不要禁了……” “阿黎说什么?” 尤黎嘴都要瘪起来,觉得对方简直坏得过分,但还是不得不掉眼泪讲,“……不要禁。” 尤敛问,“反悔了?” 尤黎迟钝地点了下头。 新神起身,墨发垂落在地。 “那阿黎自己来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0-250 第241章 Ragnarok 23 世界之冬 尤黎在床上呼呼大睡。 新神却已经赶往到阿斯加德。 奥丁离开的事暂时还没有神明发现, 估计现在只有弗丽嘉一人知道,就连巴德尔可能都不清楚。 但过几日就不一定了。 芙蕾雅坐在世界树上,时不时盯着底下的中庭大陆, 她半哼着歌。 对新神道,“巴德尔的子民都太安逸了,我就说他们打不过我的子民吧。” 芙蕾雅是女战神,信奉她的人自然也争强好斗, 但光明神象征着和平,信奉他的自然都是一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平信徒。 即便里面真的出了勇士,也会在疫病的感染下变得虚弱。 芙蕾雅在这场战争里简直是无往不胜,她高兴极了,并且非常想将敌方为首的那个黑衣修女的头颅砍下来,当酒杯饮酒喝。 她道, “巴德尔应该快撑不住了,尽管他参与进来战争的城邦只有这么小小一座。” 光明神的国度辽阔, 当然不止有这么一座城邦,但战争毕竟是会蔓延的。 芙蕾雅说,“到时候提尔参与进来了, 可是个大麻烦。” 弗雷, “我会帮你。” 她的哥哥也是十二主神之一。 芙蕾雅将视线移到新神上,“别担心,我们不是还有‘芬尼尔’在吗?” 她口中的‘芬尼尔’正是新神伪装出的巨狼。 自从上次奥丁召集十二主神聚会后,战神提尔就领下了将出逃的魔兽巨狼芬尼尔逮捕回来的任务, 可惜真正的芬尼尔一直酣睡在世界之冬。 所有神明见到的都是新神的伪相。 尤敛这几天的确忙得很, 既要一边伪装成巨狼的相貌在诸神面前露面,又不能真正被战神抓到。 白日,芙蕾雅和巴德尔两边国度打起来时, 祂也必须出现在战争的现场,等待新死亡的尸体出现。 即便这样,百忙之中祂也得顾着尤黎那边不出差错,还得抽个空回来陪一陪人。 芙蕾雅问,“据我所知,提尔这几天似乎一直追着你跑?” 红色神袍的兜帽底下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笑,新神依旧没有露出祂神秘的容貌,“他去战场的话,也追不上我了。” 芙蕾雅说,“芬尼尔休息好了吗?” 她这次问的是世界之冬的真正巨狼。 新神,“如果你想它加入进战斗里的话,我想它应该会非常愿意。”祂道,“毕竟就连世界之冬都快承受不住它沸腾的怒火了。” 芙蕾雅,“那就劳烦你帮我跑一趟了。” 新神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死神呢?” 祂之前去了一趟冥界,却只见到了死神海拉的神使。 芙蕾雅和弗雷互相看了一眼,两位神明还没开口,就听见外神道,“奥丁这段时间会离开神国,亲自去查看尼德霍格的存在。” 祂道,“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时候出冥界,不是吗?” 芙蕾雅眯眼,“你为什么这么想见到海拉?” 新神似笑非笑,“难道你们不想杀死巴德尔吗?” 芙蕾雅气息一顿,“杀死光明神?” 她身周隐隐闪过神光,明显沉重起来。 新神提示道,“我相信海拉和洛基对此一定很感兴趣。” 芙蕾雅,“正好奥丁不在。” 新神,“正好众神之王不在。” 芙蕾雅,“没人会怀疑我们。” 新神只道,“没人会怀疑你。” 这个诱惑力太大了,早知道巴德尔的信徒遍布整个米德加尔特的大陆,只要光明神一陨落,会多出多少无主的信徒。 芙蕾雅简直想歌颂新神的这个好点子。 她迫不及待就想通知海拉这个绝妙的时机,到时候海拉自然会和她的父亲洛基联系。 她什么都不用做。 她只需要静等。 · 尤黎睡醒了。 他晕乎乎爬起来的时候,新神还坐在帷幔外的茶桌旁,手里端着一个十分奢靡华丽的杯子,正慢条斯理地喝着。 手里拿着一本米德加尔特大陆最著名的诗歌集,时不时翻到下一页,仿佛从未离开过。 尤黎光脚踩到地毯上。 尤敛伸出半个手臂,将向他走过来的小神使圈在怀里,吻了吻人耳侧。 冰凉没有体温的唇磨到少年温热柔软的颈肉上,因为刚睡醒,还热乎乎的。 尤黎倒是被冻得痒了痒。 他的几个哥哥就没有人有正常体温的,最正常的应该是控制着机械体在人体最适宜温度的04,但有时候04处理事情的时候,脑容量里的代码加载过剧,也会有点发烫。 嗯……019也是正常的热热的。 尤敛,“在乱想什么?” 尤黎瞬间回过神,根本不敢说自己被祂抱着,在想其他人,他摇摇脸,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向尤敛的杯子里。 尤黎用鼻子闻闻,“香香的。” 吃过了尤敛喂的甜浆果后,他现在对人手上冒出来的各种吃的都很好奇。 杯子里的液体没有少多少,新神看起来并没有喝多,祂抬手。 尤黎低下脸凑过去,刚抿了一口眼睛就有些被酸涩到,他下意识闭到一起,缓了好一会儿。 辛辣醇厚,但入口回味却是极致的甘甜。 带着米德加尔特大陆独特的气息,并且闻不出任何甜酒的气息,只有浆果的芬芳,一看就是上了英灵殿才能尝到的美酒。 尤黎被托着腿肉下半部分抱起来,尤敛抱起他时,他脑袋还追着这个茶杯,把脸埋在里面。 一点都不用担心待会儿坐到人腿上,会不会把自己坐疼。 果不其然,他被放下时,腿肉是微微腾空的,坐出来了一点。 尤敛还是问了一句,“有没有磨到?” 尤黎摇摇头,他被甜酒刺到鼻,皱巴巴一下,又继续抿抿。 尤敛手不动了,他还得自己抱着杯子举起来一点,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渴了也不能这么喝。” “一点点。” 尤敛,“是一点点吗?” 尤黎心虚地别别眼。 这是尤黎过得第二个大型副本,和上个机械副本不同,他喝的都是营养液,还各种奔波,后期又病得很重,根本没心思吃喝。 但在这个副本他待得又久,每天也不用费尽心思想着怎么去通关,尤其是这里的各种美食都别具风味。 算是尤黎过得最舒服的一个副本了。 尤敛,“不是喂过阿黎水了吗?” 尤黎睡得脸通红,累昏过去前他确实记得有被喂过水喝,怕他出了汗,又挨得久,虽然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尤敛手中一换,茶杯里的液体瞬间清空,变成满溢的清水,祂道,“也没有睡多久,怎么累得这么不行?” 小神使在墩墩喝水。 尤黎想了想,坐在人怀里说,“因为我睡着了你也没有停。” 他很认真地讲,明明没有在控诉,却胜似在控诉。 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有什么就讲什么,一副直白又懵懂的样子,没有一点拐弯抹角。 尤敛低声笑,屈指刮刮人鼻子,“好多道理。”祂问,“那饿不饿?” 就是他有道理的。 尤黎这么想,又摇摇,他都觉得还有些胀,哪里会饿,他仰脸亲亲人鼻端,用气音问,“你出去啦?” 尤敛没和他一起睡觉,身上的气息也凉凉的,没有沾染到神殿内的温暖圣池潮气。 尤黎用脑袋想一想就猜到了。 尤敛只道,“阿黎过些日子就不能出门洒水了,只能乖乖待在神殿里。” 尤黎原本趴在祂身上,一听就坐直起来。 尤敛只望着他,也不解释,只低吻住人,慢声道,“外面会很危险,嗯?” 尤黎一时没讲话。 很好猜。 他心底清楚,外面又要起了战乱,并且很有可能蔓延的局势很大,他只有待在新神的领地里才是安全的。 又要死很多人了吗? 第242章 Ragnarok 24 诸神之战 玛丽雅的身上已经全是血污, 泥地和□□已经疫病的蔓延让她带领的这队孱弱之师不堪一击。 黑衣修女眼下有两条白道,那是她的泪痕。 疫病在扩散,灾难在蔓延。 光明教廷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惨烈的战争, 在他们这群平信徒和平民眼里,爱与美之神的国度连春之国的一半都抵不到。 他们根本想不到,他们会被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芙蕾雅的神使举着金色的长剑,高站在城墙上, 她大喊,“只要你们信奉我主神,爱与美之神一定会接纳你们。” 这话一听,玛丽雅身后的平民们都面露出了希冀。 在死亡和信仰面前,信仰的力量一下变得无足轻重,但下一句。 “我会代表我主将你们安置在你们身后的城邦里, 等待黑死病的过去。” 他们身后的城邦,那不正是他们来时的路, 黑死病的源发之地吗? 芙蕾雅的神使早已将算盘打到脸上,她不仅要信仰,还要光明神的领地, 将那座城邦占为己有, 还说成是她主慷慨的安排。 将驱赶黑死病入城的做法换了一种高大上的名号。 “否则,就别怪我们一往无前!” 不止要战,还要掠夺到底。 要玛丽雅他们就连退路都没。 爱与美之神的战旗以势不可挡之驱,一路前进, 黑马的马蹄将玛丽雅为首的队伍冲得四分五散, 钝兵挫锐。 芙蕾雅的神使骑在马匹上,她是神明亲封的勇士,就算战死, 死后也会魂升英灵殿。 她勇猛直前。 直奔光明神领土的城邦而去,这座被黑死病入侵的空城没有任何的防守之力。 城门瞬间被冲破到底。 芙蕾雅坐在世界树上,远远看着这场战争的胜利,笑声无比欢快。 直到一个硕大无比的盾牌猛然像一道光般直直朝她飞来。 芙蕾雅一动不动,一旁的弗雷瞬间向前,为她挡下这一击,重重向后撞倒在世界树之上。 随后盾又向回飞至提尔的手上。 只见缺了一只右手的战神提尔手持闪闪发亮的刀剑抬臂接住盾牌,这柄盾挂在他右臂上的同时,又飞速被他扔了出去。 像一道金光从神国之上向米德加尔特大陆飞去,如同芙蕾雅开战的金色长剑般,像一轮日,稳稳扎进地表上。 守在了巴德尔的国土前。 虽然晚了,但光明神依旧喊来了他的兄弟提尔,他同样也是父神奥丁和母神弗丽嘉之子。 而地面上的黑衣修女身后也出现了一队雄鹰之师。 提尔的神使冲锋在前方,与芙蕾雅的神使剧烈交战在一起。 而阿斯加德。 提尔来到世界树之下,“停战。” 芙蕾雅低头望着他,“原来是伟大的战神。” 巴德尔紧跟在提尔身后,他们后面,黑暗神霍德尔也远远坠在一边。 这三位主神都站在了芙蕾雅和弗雷德对面。 提尔,“弗丽嘉让我来劝阻你。” 芙蕾雅说,“只有弗丽嘉吗?” 看来奥丁是真的离开了神国,只有他的妻子在这了,芙蕾雅跳下世界树,来到提尔的面前。 两位有名的战神四目相对。 芙蕾雅问,“你不是在追着芬尼尔吗?” 她步步逼近,“你居然敢私自回阿斯加德,到时候巨狼为祸人间,奥丁问责的人第一个就是你。” 提尔说,“就是父神来让我帮助巴德尔——” 芙蕾雅打断,“是吗?那你看。” 世界之冬,偃旗息鼓的巨狼终于从匍匐的雪地上站了起来,它抖抖身上的白毛。 掉下来的雪夹着冰碎,形成了一场飓风,猛烈的暴风雪从冬一直吹到了春。 从世界之冬吹到了光明神的春之国。 春日罕见的雨雪从天上飒飒而落,一时间,战神提尔的神使和爱与美之神芙蕾雅的神使都坐在高头大马上抬起了头,往天上看去。 远处的黑衣修女玛丽雅也抬起了面,雪水洗清了她面上的脏污,让她终于能够睁开了眼。 三军交战之际,她看见天边出现了漫天的白云。 玛丽雅仿佛眼花了,她看见那些白云在动,有了实感一般,朝天空越压越低。 直至再骤然升高,又猛然压低。 那是巨狼朝空中忽然跳跃了一下,它从世界之冬往前,往前,再往前奔,一直从冬奔到了春,它每一步踏过的大地都出现了狂震。 地震致使城墙四分五裂,它踩一座山,像踩一座小沙堆般将其踏扁,它涉过一片海,像踩进一个小水滩。 巨狼芬尼尔终于抵达战场,它发出了一声烈火轰雷般的怒吼,落下的一瞬间,无数人的身体都被死死踩在了它的脚下,碾碎成泥。 它吼道,“提尔——” 这一声穿过漫长的云际,响彻了整棵世界树,来到神国之上,传到对峙的五位神明耳中。 芙蕾雅道,“提尔,你还不去将芬尼尔拿下?”她说,“就算你不听奥丁让你去抓捕巨狼的命令,但你没忘记,你的右手是被谁咬下的吧?” 提尔缺失的右臂正是当年诸神关押巨狼时,被愤怒的芬尼尔一口撕扯而下。 战神和巨狼之间有着不可泯灭的血海深仇。 巴德尔的神色一下变了,“不行,提尔,你不能下去,出现在人类面前——” 他话音未落,提尔手中的刀剑已经飞了出去,直直往大陆上的狼头刺去。 “海姆达尔——为我开彩虹桥!” 海姆达尔是十二主神中的守护神,他日夜守卫在阿斯加德的入口彩虹桥前,负责将诸神传送至世界各地。 话落,战神提尔的身影骤然被一道彩光罩住,转瞬之间出现在了米德加尔特大陆之上。 他化作一个巨大的法相,站立在自己的国度之上,手持刀剑,右臂挂盾,浑身闪着神光。 浑然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 他捍卫在巴德尔的春之国前,他战斗在自己领土的平民前,将刀剑高举过头颅,又重重向巨狼砍去。 和芬尼尔猛烈地厮杀在一起。 仇恨已经让提尔不顾一切,他手中的刀剑在战斗之中扫向了芙蕾雅的国土,不小心误伤到爱与美之神的神使。 鲜血淋淋的头颅骤然从高大的马上滚落,只留下一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僵直的身躯。 而神国之上,芙蕾雅眯起眼,“神明亲自参与战斗,巴德尔,这算不算是提尔先毁了我们的誓约?” 她语气如冰,“他还杀了我的神使,他既然敢如此挑衅我!” 芙蕾雅手一张,金色的长剑骤然飞舞至她的手中,她身披金色的盔甲,像一道金光向下俯冲而去,“弗雷,跟着我!” 她道,“海姆达尔,打开彩虹桥,我要守卫我自己的国度!!!” 光明神巴德尔站在原地,他看着地上三位交战在一起的神明,战神提尔、爱与美之神芙蕾雅、和平神弗雷,甚至还有一头比天高的巨狼。 实在不明白事态怎么突然之间,一下子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完了完了……父神,父神呢?!我们快去请父神阻止他们!” 巴德尔急匆匆就要回头。 他身后的黑暗神霍德尔却目盲着双眼,静静道,“父神不在神国,他离开阿斯加德,去查看尼德霍格的踪迹了。” 巴德尔一个踉跄,狠狠跌落在地,又狼狈地爬起来,“你说什么?” 霍德尔伸手扶起他,“兄长,我看见了……” 黑暗神顶着一双空洞的眼眶,他看不见,却对着光明神说他看见了。 霍德尔一语笃定,“即便父神回来也没用了。” “诸神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第243章 Ragnarok 25 三神一狼 神殿外地动山摇。 站在圣池旁望着神像的少年神使, 在身后的巨响传来的一瞬蓦然回首。 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天边两个巨大的虚相。 魁梧的巨人持剑挡盾,横住白色巨狼锋利的獠牙,浑身上下都冒着神光, 像一座山的山脊般绷起自己的经络。 用他缺失的臂膀顶着巨狼的狼头,怒目切齿,而巨狼的眼中也十分危险,深恶痛恨。 一神一狼在大陆上打得忘我。 提尔狠狠将重咬在他身上的芬尼尔一把掀翻, 巨狼朝大地上滚去,它向东滚去,往尤黎所在的方向滚去。 将巍峨的城墙、密密麻麻的房屋人群一下压垮,无数的人死去,又有无数的人在逃亡。 灾变毫无征兆地来临。 身着神使袍的少年站在原地,黑眸里是无限放大狼体, 像一块巨石轱辘轱辘朝他滚去。 尤黎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吓傻在原地。 下意识闭上眼, 向后侧了侧身,神使袍被呼啸而来的风吹得骤起,很忽然的, 巨狼的躯体滚停了。 它的四肢像被什么控制住, 僵硬地停在半空,仿佛有无数条丝线一下拉扯到他。 芬尼尔晃了晃狼头,又骤然翻身跳起,朝战神扑去, 短短的一个小插曲就这么恰到好处地被掩饰过去, 没叫提尔发觉。 徒留少年神使站在原地。 尤黎好久才过了这一口气,不止是他,整个供奉新神的教廷都毫发无损。 但只有他还停在原地。 教廷里的神侍们惊恐的叫乱奔走, 想夺门而出,又怕离开新神的庇佑,他们但凡踏出一步,就会因为神明之间的斗争而死。 毕竟教廷没有倒塌,他们这些“蚂蚁”看得最清楚,而还在战争的神明怎么会在意一个蚁窝有没有被他们踩塌? 芙蕾雅金色的长剑在这时从天而降,倏忽间,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那是战神提尔的神使。 “提尔,是你先杀了我的神使。” 芙蕾雅提起剑,她金色的披风像一道熹微的晨光,瞬间,战场上拥戴着爱与美之神的平民们都高呼起来。 提尔回过头看去,却一时不察,被身后的巨狼一爪撕扯下背上的肉。 他半跪倒在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芙蕾雅提着剑,走到他身前,金发女神像一座巍峨的山站在她的子民前,站在跪着的战神面前,站在威风凛凛的巨狼面前! 爱与美之神的信仰在这一刻疯狂地上涨。 神力充盈了芙蕾雅的整个身躯,她满足又肆意地笑了,和平神弗雷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这一对兄妹,既代表着战争终将会胜利,又象征着和平终将会到来。 一旦战火蔓延,他们的信徒就会以成倍的力量扩张。 提尔被巨狼和二神包夹,眼里是不服输的意志,他撑着剑站起来,骤然持盾挡过身后芬尼尔的重击。 又瞬间回身躲过芙蕾雅刺来的金色长剑,再一刀横扫过一旁的和平神,以一敌三,一点不见逊色。 三位神明和一头巨狼明显打了上头,杀红了眼,不顾脚底蝼蚁般的人类,疯狂战在一起。 每一把剑戳出去,都会串起几只“蚂蚁”,神的血没有沾上,倒是人类鲜红的血液染了整个刀刃。 站在神像之下,神殿内的少年神使用金色的眼,看见了死亡,也看见了消亡。 尤黎看见了那两名,为神明冲锋陷阵又随手被神明杀死的玩家,芙蕾雅和提尔的两个神使。 他们为神战死的那一刻,面上的表情甚至都是光荣的,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米德加尔特大陆的一份子,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玩家。 即便为神明战死之后,也会魂升英灵殿,享受死后的荣华富贵。 完全忘了这仅仅是一个副本。 感染力比荒漠副本还要强,甚至在上次副本里算是整个副本最大难度之一的一点,在这个副本却只是一个连提都不值得提的小小一点。 这个完全以神权为中心的副本非常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了信仰而奔斗。 “您已激发羽蛇神之眼,看见了重生的真相,使用时间结束,七日后结束冷却。” 机械得电子音骤落。 尤黎突然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被像山一样高的神和狼压得喘不过气,他被这个虚假的世界压得喘不过气。 就像他在第一个副本,在失忆之中,就一直在说着世界的不真。 “他们会打多久?” 尤黎情不自禁地恍惚。 他身后的神侍道,“神明是战不死的,如果没有人劝阻,恐怕三位神明会打到天荒地老。” 神侍口中抑制不住地崇拜,“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神明,神使大人,我将永恒地记住这一日,即便我死。” 她眼中仿佛看不见城邦的倒塌,平民的灾难,众多的死亡,她只看得见英姿勃发的众神。 尤黎的不适感随着这两句再次加强,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会有一头狼?” 神侍道,“那可能是传闻中的魔兽巨狼芬尼尔,芙蕾雅女神和她的哥哥,还有提尔战神是为了我们在战胜它。” 她仿佛根本看不见三神之间的斗争快将整个米德加尔特大陆都震碎。 尤黎明显有些困惑和不解,但他又不得不这些憋在心里,不理解也很不想尊重。 他决定先跳过这个话题,“你告诉所有人,不要离开神殿,也不要出教廷。” 小神使非常善良。 “门也不要关上,如果有人逃了进来,也请不要阻挡他们,放他们进教堂里来躲一躲。” 可以救一个人,是救一个人。 尤黎也不能出去,尤敛走之前三令五申让他不准出门,他向来都是听人的话的。 即便是想出门看情况,去救人,尤黎也怕自己根本承担不了后果,给很忙很忙一直很忙的新神制造麻烦。 他也不能出门洒水了,现在每日的任务转变成把圣池里的圣水积攒进来,如果有路过的旅人进来,神侍们会听从他的意见赠给路人一些。 因为这个,原本新神只剩下一位信徒的收集度都往上涨了不少。 虽然也就只有十几个。 到现在几十名玩家来这个副本那么多天了,还没有一个人通关,神使却死了不少。 这样下去,能有多少玩家可以通关? 尤黎止不住地担心,他更想看见新神每天都在做什么,尤其是神国之上的阿斯加德发生了什么。 神明之间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还有那天友善地向他询问为什么会有两条尼德霍格,还送了他一枚幸运金币的老人。 众神之王奥丁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好人。 第244章 Ragnarok 26 万物起誓 中庭乱成了一锅粥。 尤黎甚至已经习惯了外面的动荡和轰响, 但提起的心还是没有放下来,开始频频看起系统面板。 新神的教廷被祂庇佑着没有倒塌,那么光明神的教廷会得到巴德尔的保护吗? 当着光明神神使的陈双会有事吗? 她所在的教廷会因为神明之间战争引起的地震而倒塌吗? 尤黎才发现他在的神殿非常安全, 第一时间他就给陈双发消息,让对方可以过来他这里。 可是到现在他都没得到陈双的回复。 尤黎甚至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教堂的后门等,离他的神使袍一线之遥的外面,地面皲裂, 雕塑粉碎。 而几步之外的教廷里,却一副岁月静好,除了能看见战局,能听见声响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尤黎也很听话的一步都不踏出去。 外面是一片荒芜,而一线之内却是少年圣洁的神使袍, 还有上了革皮的精致小椅。 尤黎在轰隆轰隆的响声中都快被太阳晒得睡着了,又怕自己会睡得东倒西歪, 摔出凳子,也摔出神殿之外。 只能时不时就揉揉自己的脸。 在尤黎快撑不住真的睡着之前,他终于听到从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蹄疾行声。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扒着门往外看, 看也不看探出一个脑袋,只看探出半张脸。 还没反应过来,白马就刹停在神殿前,陈双几乎是连滚带爬从上面跳下来, 扑进了教廷里。 嘴里还念念有词, “幸好我前两天学了一下怎么骑马出去游行,不然今天就得死在这个副本了。” 陈双一来就差点给尤黎行了个大礼,看见人被吓到, 还连忙道,“我没事我没事,老大你别担心,我赶着逃命实在空不出手说我到哪了。” 尤黎担心道,“外面还好吗?” “他们打的地方离我那还有点距离,不过和十级地震也没差多少了,我在前面骑马跑,地裂在我身后追。” “多亏了这马是战马,每天沐浴着圣水,非常通灵,不然我就得死那了。” 陈双道,“太恐怖了,那些光明神的神侍,我还想着跑,她们居然宁愿死都要守护巴德尔的神像。” 她说,“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我有一瞬间居然也不想走,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巴德尔已近很久没有传达命令给我了。” “我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后,脑子终于清醒点了,对了老大,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副本的神会催眠?” 尤黎认真点头,他问,“只要不接触自己信奉的神,就不会被催眠吗?” 陈双说,“可能会减轻?” 尤黎一针见血,“那为什么这几天光明神不再联系你了?”他问,“战争在他的国土打起来了,他为什么不去联系他唯一的神使去尽可能地阻止战争的继续发生和扩大?” 尤其是爱与美之神和战神的两位神使都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 那么,为什么最应该到来的光明神反而没有来? · 神国。 爱神弗丽嘉坐在原本奥丁所坐的神座之上,巴德尔半跪在她面前,被母神半拥着。 光明神悲哀道,“我预见了我的死亡,母亲。” 弗丽嘉眼含热泪,“怎么会呢?巴德尔。” 光明神道,“芙蕾雅与她的哥哥弗雷,还有巨狼芬尼尔都对我虎视眈眈,即便是提尔帮我,恐怕也战胜不了他们。” 巴德尔在芙蕾雅和弗雷翻脸抵达中庭,和巨狼一起敌对上芬尼尔后,就明白这一出戏是谁唱的了。 “除非父神回来,否则我的信仰迟早会被瓜分,提尔已经断了一只右手,母亲,让他回来吧,不用再帮我……” 弗丽嘉落泪道,“诸神黄昏必然不会从你这先开始,巴德尔。”她抬手,招呼一边站着的黑暗神,“霍德尔,来。” 黑暗神,“母亲?” 霍德尔原本并没有蹲下,但弗丽嘉一抬手,他就半跪了下来,即便看不见,也仰望着神国的母神。 弗丽嘉道,“你的眼睛不行,我不会让你去战场帮你的哥哥,但巴德尔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弗丽嘉许久都没听到回应,“霍德尔?” 黑暗神,“我明白。” 弗丽嘉,“我已经吩咐过海姆达尔,他会用彩虹桥送你去我想让你去的地方,你们的父亲不在,我离不开阿斯加德。” 她说,“霍德尔,你替我离开神国,去中庭,去九界,让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事物都向我的儿子,光明神巴德尔起誓,永远都不会伤害到他。” 光明神不敢置信,潸然泪下,“母亲。” 爱神弗丽嘉拍了拍他的背,“别担心,巴德尔,我相信你的弟弟一定能很好地完成这件事。” “匕首,弓箭,长剑,大刀,石锤,大到包括海拉掌控的疾病,小到一朵花,一个石头。”弗丽嘉向前死死攥住霍德尔的手,“霍德尔,我要你像世界万物都索要一个承诺,保证永远不会伤害我的儿子,巴德尔。” 霍德尔看不见他的母神现在面容上已经满是泪痕,他只听得见耳中的命令冷酷无情,和母亲对光明神巴德尔痛心的慈爱。 弗丽嘉攥着他的手都把他掐疼。 明明他和巴德尔都是弗丽嘉的孩子。 “霍德尔,巴德尔是你的哥哥,你一定要做到,你一定要做到——” “霍德尔!” 黑暗神这才低下首,“是。” 弗丽嘉用力过猛握住他手臂的手,在得到这一声回应后终于松开,“好孩子。” 黑暗神却起身退后一步,“我这就去。” 爱神向前挽留他的手,与霍德尔转身离去的一瞬擦肩而过,弗丽嘉有一时的恍惚,她好似忽生了几分愧疚,她看着霍德尔离开的背影,想让巴德尔追上去对霍德尔致一声谢。 但弗丽嘉现在根本不敢让巴德尔出她所在的神殿半步,生怕光明神一离开她的视线就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迫害。 即便巴德尔回头喊了一声,“霍德尔——” “等你的哥哥回来再像他致谢。” 想追上去,却被弗丽嘉紧紧拦住。 弗丽嘉道,“现在提尔以一敌三,他撑不了多久,你传信给托尔,还有布拉基,让他们下中庭去帮你的哥哥提尔。” 她说,“有必要的话,让托尔带着西芙一起下去。” 托尔是雷神,布拉基则是诗歌之神,他们都是奥丁的儿子,托尔更是长子,而西芙是雷神托尔的妻子,收获女神。 他们三个都是十二主神之一。 剩余十二主神中,众神之王奥丁不在阿斯加德,爱神弗丽嘉也离开不了神国,必须坐镇在这。 而巴德尔光明神也不能出去,黑暗神霍德尔已经下了中庭去要万物起誓。 这四位神都参与不了战争。 至于和平神弗雷和爱与美之神芙蕾雅都还在中庭,和战神提尔战斗。 这三神依旧打在一起。 最后两位主神,一个是守护着彩虹桥的守护神海姆达尔,他身为奥丁的儿子之一,也必须坐镇彩虹桥,负责看住阿斯加德的大门,离开不了神国。 而最后一位,则是诡计之神洛基。 洛基同时也是死亡女神海拉的父亲。 他当然察觉到神国里的风雨欲来,并且心中早就猜测到之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诡计之神等候在弗丽嘉的神殿外,他看见了匆匆离开的黑暗神霍德尔。 用视线追踪了片刻后,果断隐身跟了上去。 他们略过神殿之外一片弱小到足以让人忽视绿叶,引起不了霍德尔半分注意力,觉得它们根本伤害不了神明,却让洛基留意到的植物。 那是一种半寄生植物——槲寄生。 第245章 Ragnarok 27 光明神之死 黑暗神霍德尔形色匆匆, 他比众神生来少了一双眼,敏锐力自然不敢。 对身后跟着他的诡计之神毫无察觉。 更不用提洛基同时身为谎言之神,也最擅长掩藏气息, 霍德尔完全没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他隐藏踪迹,离开阿斯加德,去往光明精灵所在的亚尔夫海姆,经过华纳神族所在的华纳海姆, 再走过冰霜巨人之国约顿海姆,最终下到中庭,在米德加尔特大陆游历了一圈。 又去往住着侏儒矮人族和黑暗精灵的斯瓦塔夫海姆,霍德尔离开这里之后,又来到了火之国巨人的地界穆斯贝尔海姆。 直到最后的尼福尔海姆雾之国,还有死神海拉所在的冥界赫尔海姆。 霍德尔因为他母亲的命令, 为他的哥哥走遍了世界树的每一个角落。 他却并没有在冥界见到死神海拉。 只能追溯到疫病的源头,让暂守深渊的地狱犬加姆向他起誓, 以后来自于冥界的疫病都不会伤害到巴德尔分毫、世界上所有的疾病都不会致使光明神死亡。 直到他离开冥界,准备回阿斯加德时,身后才响起一道人声。 “霍德尔?你居然为巴德尔做了这么多。” “洛基?” 黑暗神听出了这道嗓音, 他的耳微微偏去, 解释道,“是母亲让我去做的。” 诡计之神大加赞赏,“奥丁和弗丽嘉果然最爱巴德尔。”他道,“毕竟巴德尔生来就是光明神, 象征着和平。” 霍德尔的步伐一下停住, “你什么意思?” 诡计之神笑着,“毕竟我们最恐惧的不正是诸神黄昏的预言到来吗?” “你的父神不是最讨厌一切邪恶的象征,他为此把没有犯过任何错的芬尼尔关押起来。” “将我的海拉驱赶到冥界, 离阿斯加德最远的地界。” 霍德尔的肌肉都变得僵硬。 洛基,“黑暗神?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你恐怕也早就被处死了。” 霍德尔一言不发,忽然加快了速度,像一道光飞向世界树顶端,往神国飞回。 诡计之神跟在他一旁。 “但光明永远都应该得到偏爱吗?霍德尔,明明你们有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怎么只有你会天生失明?” “反而是巴德尔,从一出生就得到了光的庇护,他拥有爱神足够多的爱,众神之王足够多的——” 霍德尔骤然回身,“够了!” 诡计之神却在他身后道,“我在这,霍德尔。” 霍德尔反应过后,立刻就想调整方向面对洛基,但他又硬生生忍住,失明的痛苦和被冒犯的难堪,让他起伏的气息都摇摆过度。 一副隐忍到极点又找不到任何方向宣泄出的窘态。 诡计之神只好道,“算了,我不耽误你回去赴命了。” 他们站在弗丽嘉的神殿之外。 金枝倒挂在繁树上,柔软的藤蔓和绿叶成团卷起,冒出了繁星点点般的小花。 无害的榭寄生高挂在枝头,不引起任何注意。 离去的霍德尔闻到了这阵花香,他下意识停下来,回忆自己有没有和这株半寄生的植物起过誓,让巴德尔此后都不会被它所伤。 他正回忆时,却听见诡计之神道。 “你要对这株柔软无害的藤叶起誓,让它保证不能伤害到我们伟大的光明神吗?” 洛基不紧不慢地让开身位。 只不过是几片叶子。 霍德尔不想再和诡计之神多说半句话,他愤而离去,急匆匆进了神殿。 弗丽嘉依旧高坐在神座之上。 而光明神巴德尔甚至在一边等得睡着,他的信众和信徒实在是多得数不清,作为最能让人信奉的光明,即便他拥有的神力再多,实力也并不强,但依旧是中庭最主流的教会。 即便现在诸神在他的国土上大打出手,只要不危及性命,巴德尔都不会怎么担心。 因为不管发生再多的战争,只要光明还在,他身为光明神,怎么样都会站在平民心中至高崇仰的位置。 输得再惨烈,也能轻而易举地东山再起。 更不用提,有了爱神弗丽嘉的吩咐,雷神、诗神还有收获女神都新加入了战争。 现在四对三,他更不用担心芙蕾雅和弗雷还有那头该死的狼会对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巴德尔现在唯一用做的,只是等待他的弟弟黑暗神的回归,还有他的父神,奥丁的回来。 听见霍德尔的脚步声后,他萎靡的姿态都重新振作了起来。 “霍德尔,你回来了?怎么样?” “母亲,我完成了你的命令。” 弗丽嘉随即放下一口气,喜极而泣,“霍德尔,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黑暗神刚刚在诡计之神那里受的气都舒畅了,但下一秒,他又听见他的母亲对巴德尔的催促,“快,巴德尔,你快去守卫你的国土。” “别让你的父亲回来看见你这幅提不起样的精神气儿,要是他看见你独自一人平复了这次的灾难,他一定会很欣慰。” “我相信你,巴德尔。” 光明神站起身,“母亲,我这就去。” 他被迫在弗丽嘉的跟前待了这么久,早就坐不下去了。 巴德尔与霍德尔擦肩而过时,他抬手拍了拍黑暗神的背部,“好弟弟,等我回来再向你请宴。” 光明神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而神殿之外,他必经之路的头顶就有那株被霍德尔遗漏的藤叶。 霍德尔下意识转身,他眼前只有黑暗,只能听见巴德尔越走越远的声音。 “Brother——” 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黑暗神忽然间喊了一声,他猛然抬步追了上去,“Wait,wait!” 等等。 光明神巴德尔的距离和他越来越远,他的哥哥在离他远去,霍德尔骤然心慌气短起来,他大声问,“洛基还在外面吗?” 巴德尔没有听清,他半步跨出了神殿,回头看向他一母同胞的弟弟,“霍德尔?怎么了?” 他边走边问,身体已经完全迈过了神殿的门。 就在爱神弗丽嘉的眼下。 光明神头顶上的金枝忽然被一阵风吹过,黄色的小花和绿色的叶飘飘荡荡下来。 落在神殿前,背着光的巴德尔身上。 榭寄生柔软藤条在这一瞬间长出了尖锐的倒刺,扎进了光明神的心脏里,随后它迅速吸食着光明的血液,养分瞬间让藤叶膨胀长大。 霍德尔什么都看不见,他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了血肉被刺破的“砰”一声。 在爱神弗丽嘉的哀泣中闻见了空气中四溢的光线。 心脏破碎,血液像水花一样四溅。 带着光明的气息扑照到黑暗的面上。 霍德尔抬手,擦了一下眼下,“哥哥?” 他的声线在颤抖,带着满手黏腻的献血,随后耳中轰然一声。 光明的躯体骤然倒下了。 巴德尔直至死前,眼睛都是睁着的,他蔚蓝色的眼珠里倒映着头顶繁花般的榭寄生。 金色的花飞舞着落满了他的身体。 在光线的照耀下,亮面下的绿蔓和绿叶都渡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金色的花像一颗颗太阳结出的果实。 金枝摇曳,鲜红刺眼。 一如进游戏时,副本让玩家选择的神明卡面,金发蓝眼的光明神被榭寄生穿胸而过。 爱与和平伴随着他的一身,却并没有宽恕他的生命。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在三位神明之间刹停,不再流逝。 黑暗神霍德尔僵直在原地,黑色的神炮沉默地坠地。 爱神弗丽嘉从神座上奔跑下来,扔下了众神之母的命运权杖。 谁都没能相信光明的逝去。 第246章 Ragnarok 28 你我皆是虚假 不管是神还是人的死亡, 灵魂都会在第一时间坠入冥界,被死神海拉接管。 即便现在海拉不在冥界。 巴德尔的神魂在第一时间就掠过了新神的红色神炮,来到了他身旁的死神身旁。 海拉抬起手, 接住了这一团散发着金色光芒,陷入了永恒沉睡的神灵。 没错,黑暗神霍德尔之所以没有在冥界看见海拉,全是因为死神早就来到了世界树之上。 新神抚掌, “不愧是诡计之神。” 海拉道,“没想到光明神真的死了。” 杀死巴德尔的计划之中,洛基负责一手操控计划的执行,而在巴德尔死之后,新神和死神都在神国之外静静等待着光明神的灵魂,以防中途被截走。 显然, 他们最终掌控住了胜利的果实。 而现在,这团金色的神魂就待在海拉的掌心中, 死神一身黑色的神袍,斗篷半遮住她的样貌,在黑暗笼罩之下, 海拉半边身体是完好的人类, 半边身体是丑陋的白骨。 她的嗓音嘶哑,像两块生硬的骨头在摩擦,“我真期待等奥丁回到神国,发现他亲爱的儿子死了后, 是什么样子。” 海拉痴迷地看着手中这团神魂。 新神站在她的背后, “是吗?” 尤敛身后的肉红色血球张开了眼,肉触般的血线遮天蔽日,投下巨大的阴影。 新神半笑起来, “你的身体很奇妙。” 死神下意识转过身,“你说什么?” 新神的笑容扩大,缓声叙述道,“我说,你半边活人,半边腐肉尸骨的身体,很奇妙。” 海拉入目骤然是祂身后巨大的法相,她赫然抬起白骨般的手臂,肢体也迅速转变为防御的攻击姿态,持着权杖向前攻去,“你想杀我?” 她对死亡的威胁最是敏锐。 但她半边攻向尤敛的身体在骤然在权杖触碰到祂面上时忽停,只留下一阵袭来的风吹起新神曳地的长发。 海拉的权杖和祂的眉眼只剩下一层空气的距离,近在咫尺。 明明就这么一点距离,可海拉拼了命也动弹不得,横在半空的白骨长手不得存进。 她立刻反问,“你做了什么?!” 红色的丝线缠绕出死神半边白骨的身体,渐渐包裹住她半身的每一寸。 新神道,“我只是想试试。” “你这种代码生成的,只有一边活着,另一边死去,却被称之为神的生物,能不能也被我所控?” 祂收紧五指,无数丝线的尽头环绕在祂的指间。 死神海拉迅速反应过来,用另一边的身体攻去,“你可以操控尸体?” 新神笑而不语。 海拉听不懂前半句,却读懂了后半句,她拼尽全力,半身也依旧停留在原地,她趁对方不注意,又飞速往后掠去,想挣脱开身上缠绕的线,“你疯了?!你挑动芙蕾雅和提尔开战,又怂恿我们去杀死光明神,这一切被奥丁知道后,你知道你的后果吗?!” 她说,“没有我控制巴德尔的神魂,这些事迟早暴露在阿斯加德之上!” 祂迅速抬臂向后拉扯,“所以你只需要将巴德尔的神魂交给我,我们就还是盟友。” 死神海拉,“你以为我蠢吗?”她咬牙切齿,“怪不得芙蕾雅说你一直想进冥界,想见我,原来是我最好杀。” 新神,“我只是能操控戏台上的假人罢了。”祂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对着死神的身体中线轻轻一划,分割开正常躯体和白骨的部分,“尤其是像你这种,在虚假之中也只有半边真实的……伪神。” 海拉要气疯了,“你说谁是伪神?!” 她根本听不懂新神在说什么。 新神身后的血眼几乎完全睁开,爆裂扩张成了一轮圆月,细看里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祂说,“不是吗?神国之上只有一位真神。” “你我皆是虚假。” 祂一语落定。 在这一个瞬间,死神海拉的半边眼珠骤然也跟着扩张到一个快爆出眼眶的地步。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半边白骨的身体蓦然在空中被血线分割的粉碎。 像雾一样猛然化开。 半边身体缺失,半边身体完好的滞停在空中,在重力的引导下,只剩下半躯的死神睁着眼球,不敢置信地倒下。 但她还没有死。 海拉的眼球在轱辘轱辘地转动,在仅剩的半边面紧贴着地面的情况下,以一种极其吊诡的方式,移动到眼眶的最上方,生生往上看去。 注视着依旧站在原地的新神。 死神的这颗眼球不像人般疯狂转动,颤栗,她在恐惧,她感受到了长久和她作伴的、身为死亡的恐惧。 新神俯下身,“将巴德尔的神魂给我。” “我放你走。” 死神曲张着五指,她由白骨一躯握住的权杖也砸落在地,只剩下握着金团的右手。 她的眼球不甘心地微缩,又不得不松开了掌心,于是光明神的神魂就这么滚落在了地上。 祂低下身捡起,低着眼在掌心中盘了片刻,细细察看完之后才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权杖。 新神道着谢,“我非常感激你。” 祂说着,像是恩赐,“你可以走了。” 死神绷紧的肌肉都一瞬解脱,下一秒,那颗眼球却骤然涨出血泪。 海拉的心脏上赫然插着她脱落的权杖,刺红的血从她的唇边喷涌而出,“你……出尔反尔。” 尤敛面上是极度虚伪的笑,“难为你还相信我了。” 除了光明神的神魂,死神的神魂也涌出到半空,被新神虚虚放在掌心。 只留下死不瞑目的赫尔。 · 中庭,六神和一狼还在战斗。 周围的战场已经堆满了尸体,了无人烟,但随着诸神的战斗,被波及的范围还在扩散。 起码在尤黎看来,战斗的巨响的确离他所在的神殿越发地远了。 而此时的神殿里也收容了不少难民。 尤黎忙上忙下,一边忙着分发圣水,一边苦恼着再这么下去,神殿里的食用很快就会吃光了,总不能让大家都喝水饱…… 小神使趴在桌子上,有些忧愁。 现在已经是深夜,一般来说这个点尤黎已经睡着了,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又爬了起来。 准备看看能不能等新神回来,他问问有没有能出去的办法。 尤黎上一秒还在发着呆,下一秒身后却传来被红袍墨发包围的触感,“发什么闷呢?” 他还没回头看去,眼前精致反光的桌面就滚落下来两个拳头大的小圆球。 一个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一个是黑不溜秋的紫暗。 两个干净柔和的小光点就这么在尤黎的眼前咕噜咕噜地滚来转去,小神使的眼睛都忍不住跟着转动。 像出了一趟远门,门一开,就眼巴巴看着回来的尤敛手里又打猎到什么好吃好玩的小动物。 “这是什么?” 尤黎伸手戳戳。 小神使戳了金色的,又戳那个紫色的,两个小球在茶桌上滚来滚去,你碰我我碰你。 尤黎触碰上它们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碰到金色的他会觉得心情很放松,碰到暗色的则会有些低落。 很奇妙的变化,好神奇。 下一秒,他就听到头顶新神徐徐的低语,“灵魂,阿黎,这是两位神明的灵魂。” “光明神和死神的神魂。” 而现在,它们就在尤黎的手中,被当成毛线球一般的玩具滚来滚去。 尤黎怔了一下,手中的两个小球都快吓掉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瞬间缩回了手,不敢再碰。 尤敛低笑一声,“没事,干净的。” “阿黎可以玩。” 第247章 Ragnarok 29 都很小气 金色的是光明神, 暗色的是死神海拉。 尤黎忍不住往后坐了坐,快埋进身后新神的怀里,离对方身上的冰冷感也更近。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哪有人拿死人的灵魂回来当玩具的。 尤敛俯身问, “吓到了?” 尤黎摇摇头,“你身上冷。” 下一秒尤黎就被抱了起来,少年温热的身体一下慰烫到新神冰凉的躯体上,将尤敛苍白的指都被热量传递热了。 新神, “阿黎抱我久些,就不冷了。” 尤黎被当成一个人性暖宝宝也不生气,他抬手胳膊忍着冻抱住人,用力点点脑袋,“好吧。” 小神使温热的气息打在新神面上,脸热热的, 嘴巴也热热的。 尤敛温声哄着他,“亲亲就不冷了?” 尤黎“嗯嗯”地点头。 亲完后, 在静夜的神殿里,尤黎就趴在人身上小声讲着话,问, “为什么巴德尔和海拉死了?” “海拉死了那瘟疫还会存在吗?” “光明神死了战争还会继续吗?” “神明死了, 那他们的神使还可以通关吗?” 尤黎更想问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尤敛道,“还会存在,但不会再蔓延。” “战争还会继续,没这么轻易停下。” “不妨碍他们继续帮神明招揽神使, 我暂时不会让中庭上的人类知道这两个神死了。” 尤黎忍不住问, “那什么时候战争会停止?” 尤敛低眼看他,兴味道,“阿黎问的是诸神之战, 还是人类之间的苦难什么时候会结束?” 尤黎一时说不出口,他下意识以为只要神明之间停止了战斗,那么人类就会重新迎来久违的和平。 但尤敛这句话明显在告诉他,这件事显然不是他想的这样。 尤敛道,“芙蕾雅之所以想开战,是因为她想剥夺光明神的国土和信众,也是因为她早就不满奥丁已久。” 祂道,“她是华纳神族,而奥丁一众是阿萨神族,并且他一向秉持着和平为主。” 尤黎,“但现在光明神死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把巴德尔死了的事散发在人群之中?” 尤敛,“因为她承担不了后果和奥丁的愤怒。” 尤黎懂了,芙蕾雅只能佯装不知,等待着光明神的死讯散发出去后,再徐徐图之。 他问,“那光明神是她杀的吗?” 尤敛,“有她的手笔,不是她引起战争,巴德尔不会死。” 尤黎,“所以等奥丁回来,诸神之战就会停止吗?” 尤敛否认,“准确来说是会在中庭停止,但在阿斯加德还会再次开始。” 尤黎看着眼前这两个小球,“那他们的神魂又有什么用处?” 神明真的会死吗? 尤黎,“是让他们向死去的勇士一样,可以魂升英灵殿永远待在阿斯加德吗?” 那简直是一种优待了。 尤敛又何必费劲心思去杀死巴德尔和海拉呢,但祂却并没有打断尤黎天真的想法。 只是道,“我在阿黎心中原来是一个这么好的人。” 尤黎一下愣住,本来严谨的思路一下变得混乱,没有话讲了。 尤敛道,“这些神魂我自有用处,他们也并不是真的死亡。” 尤黎想不通,“为什么?” 尤敛,“阿黎忘了吗?我们只是在玩一个游戏,而游戏的开发者想让里面的人活就活,死就死。” 祂嗓音极轻。 “即便我杀了他们也无用。” 副本依旧会将这些必需npc再次复活。 尤黎听懂了,“所以收集神魂是为了防止他们复活吗?” 尤敛否认,“不,我的目的是让他们活。” 即让他们死,又让他们活。 尤黎根本理不清之中的弯弯绕绕在哪,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环。 他不清楚,可尤敛却是清楚的。 如果他们的信息共享,尤黎未必会想不到,可偏偏很多事情04不能跟他说,尤敛也不能跟他讲。 尤黎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这些神都回去了,但米德加尔特大陆上的战争却依旧不会停?” 他精准地问到了核心,“是因为你还需要战争吗?” 瘟疫的蔓延,诸神之战,光明神的死,死神的离去,每件事看上去都不是新神亲手做的。 可尤黎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想清楚,这些事背后必然有新神的影子在。 尤敛笑而不语。 尤黎看着祂,屏住了呼吸,“那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几条尼德霍格?” 小神使已经紧张到攥着新神的衣角了。 “那个骨翼,到底是谁的?” 有关尤斯坦的事,他想问清楚。 尤敛道,“原本是在那条黑龙身上。” 尤黎下意识接话,“后来就到了——” 说到一半,又消了音。 尤黎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当着尤敛的面说出其他人的名字,不对,当着谁的面都不能讲。 可以在04面前说一点……唔,在正常状态下的尤斯坦面前也可以讲别人,但都只能讲一点点,L面前可以多说一点点。 都很小气。 尤黎总觉得尤斯坦应该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出事,但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他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尤敛。 尤敛挑眉,“?” 尤黎仰起脸,迟疑地把东西捧到人面前,打开和陈双的聊天框,把“光明神死了”五个字打在上面。 没有立即发出去。 尤黎直直身,亲了一下人,是在问可不可以发出去,因为陈双是光明神的神使,他总要告诉对方这个事。 但是如果不可以讲,他就不讲,自己想办法。 见尤敛什么都没说,只是半笑地看着他,尤黎就松了口气,发出去了。 不过没有得到回复,现在还是深夜,估计等明天早上就会有了。 尤黎认真地想着,“那我们的十万信徒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面板,让尤敛也看。 “现在只有几十个了。” [目前进度:56/100000] 还都是尤黎收留难民攒下来的。 尤敛俯下首,“是吗?”祂慢声着,“怎么还有这么多?都是阿黎帮我收集的吗?” 只有这么一点,真的很多吗? 尤黎呆了一下,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新神的长袍长发,呼吸都慢慢的,“没有的……很少。” 他听见尤敛道。 “我妻心善,一言一行皆是不易,在阿黎眼中的少,在我看来已属难得。” “很厉害了,是不是?” 尤黎用鼻音“唔”了一声,一点都不经夸,已经不怎么好意思看人了。 尤敛缓声,“这十万信徒已经不算什么难事,阿黎一个人就能替我解决剩下的事。” 谁?他?他吗? 尤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迟钝地指了指自己,他一个人就能收集十万信徒吗?真的?真的吗? 尤黎,“?” 尤敛,“阿黎只需要替我露一面即可。” “毕竟我出面可不行,得需要阿黎出面,旁人才信得过。” 该说不说,因为尤黎每日出去洒圣水,收留难民,之前还在玛丽雅和一众人面前展露神迹,现在小神使在当地已经很有威望了。 只是尤黎自己不知道而已。 尤敛道,“很快,巴德尔死了,感知到的奥丁应该会很快从世界树根部赶回来。” 他道,“等诸神回到神国,中庭就会再无人看管。” 尤黎下意识问,“是什么时候?” 新神吐出二字,“今夜。” 短短二字,却仿佛预兆了此时此刻在黑暗里将会出现被祂所支配着的诡异动荡。 是什么,尤黎无从得知。 明日的米德加尔特大陆会是迎来新生,还是比之前愈加惨烈。 除了祂,无人知晓。 第248章 Ragnarok 30 芬萨利尔…… “巴德尔?巴德尔!” 弗丽嘉抱着光明神的躯体泣血捶膺。 爱神的悲痛让世界都在为之悲鸣, 她伏在穿透巴德尔的金枝上,哀婉道,“去, 去把你的父神找回来,或者杀了洛基!” 霍德尔半跪下来,头一次在神明身上看见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面色惨白, 他做了天大的错事,即不敢接受后果,又还沉浸亲人的离世中。 他被弗丽嘉一把拉至巴德尔的尸体前,许多年都没感受过的母神的拥抱在这一刻降临在他身上。 黑暗神,“……母亲。” 爱神嗓音愈发惨厉,“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快去, 快去!” 下一秒,霍德尔骤然被弗丽嘉推倒在地。 他在一声声的催促中,僵直地从地上爬起来, 往外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弗丽嘉抱着地上的腐尸恸哭, 她是命运之神,早在巴德尔向她诉说时,她就已经预见了光明神的死亡。 她本以为她让霍德尔这么做会挽回命运,可她依旧无能无力, 阻挡不了。 爱神头戴着的冠冕随着她的低头, 砸落在地,苍鹭的羽毛四散,她脱下用命运的交织线作成的金纱, 披在了光明神巴德尔的身上。 在泪如雨下中,一圈一圈将银金色的纱包裹在光明神的身体上,让不断往前进的命运和时间就此眷顾在她的孩子身上。 在这一刻永久的停留。 让光明神的躯体不再进行腐朽,等到最后爱神弗丽嘉的身上已经不剩什么。 她的权杖跌落了,她的冠冕砸落了,她的神袍披在了光明神的身上,她几乎一身素缟。 就这么原地跪坐在,忘怀地望着被金银纱裹得密不透光的巴德尔。 她和奥丁的孩子。 弗丽嘉跪坐了三天三夜,泪水都流干了,才等来众神之王的回归。 缺失了一只右眼的奥丁被海姆达尔传回了彩虹桥,一步从世界根部踏回了阿斯加德。 众神之王的身后还趴伏着一条黑龙,远处是赫尔海姆的冥界,身前却已经是神国之上。 奥丁看见了他跪倒在地的妻子,看见了他早已死去良久的儿子。 他那个属于光明的孩子将再也醒不过来。 众神之王跪在地上,托举起了光明神的遗躯,他抱住了弗丽嘉,仅剩的左眼里更加苍老几分,“是谁杀了我们的孩子?” 弗丽嘉泪不成声,“你的好兄弟,洛基。” 奥丁和诡计之神是结拜兄弟。 弗丽嘉抓着他的衣领,“是不是因为你驱赶了他的女儿海拉,关着他的儿子芬尼尔,他才这么报复我们?!” 奥丁一言未发,神情都显出几分老态。 死神海拉和巨狼芬尼尔,都是诡计之神洛基的孩子。 弗丽嘉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像一个疯子直指中庭,“看看,看看!” 她说,“你还有三个儿子在下面战斗,华纳那两个神跟疯了一样盯着巴德尔,那头巨狼因为当年你设计被关了那么多年,它逃出来后卯足了劲报复我的孩子们!” “因为一个预言,因为一个诸神黄昏的预言!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 “不允许任何战争的出现,每日都在等待着和平的到来,结果呢?巴德尔还是死了,我的巴德尔,我的……” 弗丽嘉无助地发泄着怨愤。 奥丁,“够了。” 弗丽嘉,“够了?!” 奥丁,“现在当务之急是向海拉讨要回巴德尔的神魂,中庭的战火也不能再持续。” 他说,“我会让海姆达尔一个一个将它们召唤回来。” “那头狼——” 弗丽嘉,“你以为海拉会愿意把神魂还给我们吗?她对我们恨还不够!” 她骤然打断奥丁的话。 “海拉死了。” “谁?!” 弗丽嘉转头看去,她猛然看见了杀了巴德尔后,本来早就销声匿迹藏起来的诡计之王洛基。 她瞬间凝聚成神力,想要为子报仇。 众神之王却问,“你说谁死了?” 洛基道,“我的女儿,海拉死了。” “我在阿斯加德的不远处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被人一分为二,白骨组成的半身不见了,只留下半块□□。” 死相惨烈。 诡计之神对他的子女们说有感情,也没感情,只是终究有着血缘的联系。 看不爽奥丁将他的三个孩子都驱逐出了阿斯加德。 他的第三个孩子是世界巨蟒,耶梦加得,同死神海拉,魔兽巨狼芬尼尔为三兄妹。 因为一出生就带着邪恶的灭世气息,被诸神想尽办法驱逐出了神国。 可现在,洛基唯一的女儿死了。 弗丽嘉冲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质问道,“那我孩子的神魂去哪了?!” 诡计之神忍下这份屈辱,“海拉死了,光明神的神魂自然不在冥界。” 他道,“或许我们应该问问芙蕾雅和弗雷。” 洛基看向奥丁道,“是他们告诉我和海拉,你这段时间不在阿斯加德,邀请海拉离开冥界,回阿斯加德。” 他说,“我也才得到向巴德尔出手的机会。” “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的海拉是谁杀死的,事后,你们想为光明神向我复仇,我绝不反抗。” 众神之王眯起眼,“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不在神国?” 诡计之神,“他们正是因为你不在神国,才敢挑起战争,撺掇提尔下到中庭和芬尼尔对战。” 爱神弗丽嘉深呼吸一口气,暂时平复起情绪,看向奥丁,“你不在神国的事,只有我一个人清楚,巴德尔和霍德尔都是后来才清楚。” 她问,“是谁?是谁将你离开神国的事散播了出去?” “是谁放跑了巨狼芬尼尔?” “是谁催动了芙蕾雅引起诸神之战?” “是谁撺掇诡计之神杀死了我的巴德尔?” “又是谁,趁众神都不在阿斯加德时,出手杀死了海拉,抢走了光明的神魂!” “到底是谁?!”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祂!” 众神之王平静下来,“我去召回芙蕾雅和弗雷,好好问个明白。” 弗丽嘉攥住他的臂膀,死死盯着他苍老的左眼,“你还将你离开了神国的事,告诉过谁?!” 众神之王沉默良久,“一个孩子。” 他说,“那只是一个孩子,我用你的金币对他进行过猜测,命运告诉我,那是一个好孩子。” 弗丽嘉咄咄逼人,“你为什么会去找他?” 奥丁用他仅剩的左眼看向中庭,“因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黑龙的气息,所以我才离开神国,去找寻尼德霍格的真身。” 弗丽嘉质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你杀了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身上有尼德霍格的气息,命运凭什么认定他是一个好人!” 奥丁年迈的面上显出几分固执和肃色,“弗丽嘉,我永远都不会错杀一个好人。” 弗丽嘉无言以对,良久,才落了满面的泪,“那我的巴德尔就不是无辜的了吗?” 洛基道,“他这么多年不一直这么虚伪,即想阻止诸神黄昏,又对什么都没做错过的海拉和芬尼尔施下酷刑。” “不杀他们,却还不如杀了他们。” 弗丽嘉抑制着情绪,“你闭嘴!” 诡计之神耸耸肩,摊了摊手。 奥丁焦头烂额,“好了都别吵了,先让提尔、布拉基,托尔和西芙都停手,把芙蕾雅和弗雷带回来。” 他看向洛基,“至于芬尼尔,我可以先暂时不处置它。” “等事情了结后,再看。” 众神之王话落,中庭,海姆达尔就操控着彩虹桥得神光,纷纷照耀到米德加尔特厮杀在一起的六神身上。 奥丁老迈的嗓音从阿斯加德随着彩虹神光,一起传达到中庭。 “芙蕾雅,弗雷。” 爱与美之神手持金色的长剑,瞬间抬首往天看去,她的哥哥和平神也瞬间警惕地护卫在他身侧。 阿萨四神也纷纷停了下来。 “我在分萨利尔等你们。” 众神之王沉声道。 第249章 Ragnarok 31 得见本真 芬萨利尔是爱神弗丽嘉的神殿, 也是巴德尔死去的槲寄生枝头下,在沼泽的雾气弥漫中。 芙蕾雅和弗雷走在最前,被提尔、托尔、布拉基、西芙四位阿萨神推押着走向被云雾笼罩着的奥丁和弗丽嘉。 巴德尔裹着金纱躺在地上。 洛基就站在光明神的尸体旁。 人赃并获。 原本面上还有镇定的芙蕾雅神情一下变了, 没有再那么稳操胜券,她本以为诡计之神杀了巴德尔后,会用他最擅长的逃跑本领,一走了之。 却根本没预料到对方还在神国。 芙蕾雅只能安慰自己, 没事,反正杀了巴德尔的也不是她,奥丁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 洛基也不会这么快就把她抖落出来。 诡计之神走上前,“爱与美之神?” 芙蕾雅骤然一惊,死死盯着他,用唇语无声道——你想干什么?我们可是一伙的? 诡计之神骤然抬手, “砰”然扔下一件重物,诸神纷纷退避看去。 地上正是死神海拉惨烈的、被人一分为二的半边身体。 众神皆惊。 洛基道, “芙蕾雅,我的海拉死了。” 芙蕾雅立即想洗干净身上被泼过来的这盆脏水,“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回过头指了指弗雷, 再指了指战神提尔一众人, “我这几天可都没回神国,都在中庭和他们战在一起,我哪里来的时间去杀海拉?!” 洛基道,“是你告诉我们父神这几日不在阿斯加德, 你蛊惑海拉离开冥界, 你撺掇我去杀光明神。” 他说,“而现在海拉一离开冥界她就死了!你告诉我不是你还能是谁?!” “什么?!那是巴德尔?!” “巴德尔?巴德尔!” “光明神死了?” 提尔、托尔、布拉基、西芙一众四神,立即哗然大惊, 这才发现地上裹着人光明神。 除了西芙是雷神托尔的妻子外,他们三个都是奥丁的儿子。 却都不是弗丽嘉所生,对不是同父异母的光明神并不熟悉,但怎么说,终究也有一份血缘关系在。 现场的气氛一下焦灼起来,奥丁、弗丽嘉、洛基的视线都定格在芙蕾雅身上,而提尔等四神围着芙蕾雅和弗雷,动作警惕,随时准备防止他们逃走。 地上还躺着死神和光明神的躯体,除了黑暗神霍德尔没有众神之王那么快的移速,还在从世界树根部赶回阿斯加德外,十二主神都在这了。 不过死的死,伤的伤,敌对的敌对,和十几日前召开的那次众神会议截然相反。 芙蕾雅没预料到海拉的死,也没想到洛基会为了查清海拉死亡的真相骤然反水,干脆把他们密谋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拖都要拖着她和弗雷坠下深渊。 爱与美之神被逼得步步后退,她紧紧和弗雷手握着手,另一手的金色长剑狂震,神音鸣鸣。 被逼得走投无路,不知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 芙蕾雅怒吼,“海拉不是我杀的!” 洛基上前一步,“那你为什么让她出冥界?” 弗丽嘉也跟着逼近,这位痛失了孩子的母亲情绪极度不稳定,她质问道,“你为什么针对我的巴德尔,你为什么要在巴德尔的领土上挑起诸神之战!” 芙蕾雅百口莫辩,头一次觉得背上重的她抬不起头,一口又一口的锅死命地在往她身上砸。 “你知道中庭死了多少人吗!” “你为什么要把奥丁离开神国的消息散播出去!” 芙蕾雅这不是百口莫辩了,是有口也难辩。 弗雷上前一步挡在她身上,“是,我们承认我们挑起了诸神之战,但光明神不是我和芙蕾雅杀的,别想把这件事扣在我们身上。” “巴德尔的死是洛基造成的,就算我们告诉了他父神不在神国,可真正趁这个时候去杀了光明神的不是他吗!” “诡计之神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清楚?!” 洛基,“是吗?难道不是你们说,这是一个对光明神下手的好时机。” 芙蕾雅,“你!” 弗雷,“但我们挑起战争,只是想瓜分光明神的国土和信众,对让他魂损阿斯加德,可没有这么强烈的想法。” 芙蕾雅,“没错。” “而海拉和父神离开的事,你们不应该来我们。”在这种时候,身为兄长,弗雷比芙蕾雅镇定得多,“而是该去问新来的外神。” “那位无相神。” “祂没有真身,我们所见都是祂的虚相,祂靠这个神迹一直替芬尼尔掩藏踪迹。” “那段时间你们看到的芬尼尔都是祂的法相变的,所以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碰得到它。” “毕竟那本来就只是一个影子。” 弗雷急于脱罪,“真正的芬尼尔一直在世界之冬休养生息,直到前几天我和提尔打起来了,那头巨狼才真正地参与了进来。” 他说了这还不够,“父神会离开阿斯加德的事也是祂告诉我们的。” 芙蕾雅倒是冷静了几分,看向众神之王,“没错,诸神之战是导致了中庭很多人死亡,包括海拉的疫病。” 她说,“但是那个外神告诉我,他有办法在人死后让尸体重新活起来。” 一直说到这,被诸神忽略的那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仿佛像个影子般得新来的外神,终于在这一刻被所有神明注意到。 芙蕾雅看向众神之王——奥丁,“他不是对你、对巴德尔说,他的神力能抵消时间仿佛磨损,让任何生灵都能不死不灭,让死去的万物都能重新活过来。” “让诸神黄昏的预言即便到来也会终止。” 奥丁顶着苍老的白发,久久才出声,“你相信了他。” 芙蕾雅,“是,我相信他,所以我才挑起了战争。” “我是战神,我需要战争,我需要战争的爆发才能有足够多的信仰,有了足够多的信仰我才敢去面对诸神黄昏。” “连你都在害怕诸神黄昏的到来,连你都在怕死,我就不能怕死吗?!” 芙蕾雅目呲欲裂,“凭什么和平和光明就应该得到永恒的优待,那我们这些战争神又会在什么籍籍无名的时候死去?” 奥丁面上的沟壑没有任何半分波动,“正是因为有了战争,才会导致诸神黄昏。” 芙蕾雅指向爱神弗丽嘉,“连命运之神都阻挡不了命运,你怎么就能笃信只要一直和平,就不会迎来诸神黄昏?!” 她质问,“现在诸神之战不还是打起来了吗?” 奥丁沉声道,“芙蕾雅。” 芙蕾雅徒然被震住失声。 众神之王,“愚蠢。” 诸神一下静得令人发指。 “你,弗雷,还有海拉、洛基,就连巴德尔和提尔,包括我,都被一个外神耍骗得团团转。” 那一声愚蠢说的不止是芙蕾雅一人,也是众神之王的自省。 “我所言哪句为假?” “我所行又何时在蒙骗诸位?” 血色神袍的新神迈过芬萨利尔的重重云雾,曳着墨发而来,祂的身影在团团迷雾中随着走来,从朦胧变得愈发清晰。 “米德加尔特大陆上死去的人,不是都复活了吗?现在的中庭,可是非常热闹。” “我非常欢迎诸位也下去玩一玩。” 祂的嗓音似笑非笑,漫不经心。 但却引的十二主神都在这一瞬间朝米德加尔特大陆看去,密密麻麻的丝线像红色的肉触链接在宇宙中一颗巨大的血眼上。 似乎空中还有一只无形巨大的手,在操控着一根根上百万成千万的木偶线。 每一根细线连着的都是米德加尔特大陆上一具尸体,于是染了疫病满身是疮的腐尸歪歪扭扭地重新爬了起来、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后倒下的士兵重新站了起来、被诸神之战波折连尸体都变得不全的平民们一个接一个地在地上匍匐着往前爬。 众神之王隔着芬萨利尔的雾和新来的外神遥遥相望,他们仿佛在这一刻,下起了一张巨大的、以世界为棋盘局。 守卫着奥丁这颗王棋的巴德尔和海拉死了,像一个最小的卒棋一般,被随手吞杀抹去。 护卫在众神之王身旁的一众诸神,他的王后、他的十二主神,象、车、马都被打乱了方位。 以至于众神之王的身周空空如也,只待一击,也只用一击。 而在这一刻,奥丁才意识到这场局的存在。 他错失先手,又错失反击的良机,被这个新来的外神、不,一个伪神,盯住了弱点。 试图将他这位真神缴杀在棋盘上。 众神之王遥望着祂,“你想杀我?” 新来的外神嘘声道,“不。” 祂动了。 新神抬起手,祂手底下千百万的腐尸也开始动了,祂往下压去,又像在往前移着棋。 于是祂手底下千百万腐尸也开始跟着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上往前迁徙。 “不。” 祂笑。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让我们伟大的众神之王,能得见本真。” 而现在,祂的棋局上,该祂的王后下场了。 第250章 Ragnarok 32(完) [99…… “这就是你说的起死回生?” 芙蕾雅上前半步, 指着中庭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军团。 “难道这不算起死回生吗?” “他们能一直以这种状态不死不灭,不算一种永恒吗?” 新神张开双臂,示意着身后属于他的数万万子民, 祂漫不经心地笑道。 “这不是诸位一直在梦寐以求之事吗?” 毕竟祂从未说过,这些死去的人会被祂以什么样的方式重新活过来。 这也算一种“复活”和“永生”。 奥丁,“那你带来米德加尔特的百万信众,口口声声说的你已经灭亡的国度——” 尤敛, “我很荣幸得到你的信任。” 那就证明这些都是假的了。 奥丁有一瞬眩晕,站不稳的一下又被弗丽嘉惊呼着扶住,他甚至把巴德尔的领土和教廷都分给了这个外神一部分。 而现在,他儿子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边。 奥丁布满沟壑的面终于有了几分动弹,他浑浊的左眼穿透一众围着他众星捧月的十二主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与他敌对的外神。 众神之王苍老的嗓音极具穿透力, 仿佛整个世界树都在对着新神施压。 但祂却连神情都没半分变化。 “尼德霍格的双翼也是你挖走的?” “它活着亦是死去?” “是你杀死了黑龙,挖走了它的脊骨, 将它放在了那名少年的身上!” “不,早在我到阿斯加德、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尼德霍格就已经死了。” 奥丁和新神的对话愈发迅速激烈。 “它是灭世黑龙, 就连战神提尔都奈何不了它, 除了你,在这之前,还有谁能对它下手?” “是啊,还有谁能对尼德霍格下手呢?” 新神的语气徒然一转, 祂徐徐问道, “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杀死尼德霍格,还能把它的龙骨挖出来,直至今日, 才让前去世界树根部察看它的你,发现它早就腐烂的龙躯呢?” 祂反问着奥丁,“那么除了尼德霍格,你觉得还会不会有人像它一样,在我们众神之王毫不知情时,一样死去呢?” 奥丁久久未言语。 弗丽嘉高声道,“别再信祂的胡言乱语!” 提尔也道,“尼德霍格死了?怎么可能?它的龙骨到了谁的身上?” 奥丁抬手,示意众神看向正在遭受苦难和战火的中庭,上百万成千万的腐尸白骨都从他们的死亡之地重新爬起来,身披着破烂的布衣斗篷,朝着米德加尔特大陆上完好的城邦涌去。 这是一队名副其实的亡灵大军。 海拉死了,没有了死神的掌管,冥界的亡魂逸散,这些无人管控的尸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新神已经接管了死神的位置。 而魔兽巨狼芬尼尔奔跑在亡灵之军的最前方,它的身侧是尘世巨蟒耶梦加得。 巨蛇和巨狼引领在最前方,而就在它们之后,飞舞着无数巨人族的魔兽。 城墙的崩塌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在整个大陆上都引起剧烈的轰鸣,它们所过之处无人生还,死去的人又重新站起来,加入这支杀人的队伍。 生生不息,无限壮大。 这不是诸神黄昏,而是Ragnarok——世界末日。 而就在逃难的人群之中,在虚空之上,浮现着诸神再熟悉不过的一只黑龙。 那是本该死去的尼德霍格。 那也正是死去的尼德霍格。 黑色巨龙幽暗半透的亡魂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它展开的双翼横档在半空,朝地面投下巨大的灰绿色阴影,堪称遮天蔽日。 但亡魂的龙眼却是闭着的。 尼德霍格依旧在沉睡,它在睡梦之中被杀死,死去后的亡魂也从未睁开过眼。 而就在龙翼之上,坐着一名乌发少年。 他那么的年轻,圣洁的白袍垂落进黑龙的龙骨之间,与身下象征着死亡的坐骑格格不入。 比供奉在教廷之中,顶着透过了彩绘花窗的四散光线,时时刻刻沐浴着圣光的光明神神像,还要和亡魂沾不上半分干系。 可仔细看去,才发现黑龙的龙翼并不在它的龙骨之上,那道双翼的亡魂虚影,而是从少年羸弱的背上延伸开来。 远在阿斯加德的爱与美之神,芙蕾雅立即认了出来,“那不是祂的神使吗?” 她骤然看向新神。 芙蕾雅,“尼德霍格不是祂杀的,那为什么黑龙的双翼会在祂的神使身上?” 新神笑,“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弗丽嘉,“什么原因?是你杀了海拉,你才能掌控亡灵,那巴德尔的神魂是不是也在你的手上?” 她看向奥丁,五指用力地将众神之王的手臂抓出道道血痕,目呲欲裂,“快,杀了祂,杀了祂!将我们的孩子抢回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 象征着众生之爱的弗丽嘉眼里已全是红血丝,神情悲怮到仿佛随时能崩坏。 · 而远在中庭的尤黎尚且不知神国之上发生了什么,他在等,他面对着这只亡灵大军,等死亡足够多。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却依旧能听得到地面上的号角厮杀声。 活着的人哀嚎惨叫。 死去的人发出和魔兽相差无几的低吼。 系统机械的播报声在他耳边连绵不绝地响起,“你所属的神明阵营中,信徒正在迅速减少,目前进度[123/100000]。” 比前几天的56名信徒要多,是因为这几日尤黎又收留了一些难民。 但这次信徒的减少不再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再信奉新神,而是因为死亡。 每少一个人,就代表着尤黎所救的人又死了一名,这个不多的数字,这短短一百多人,混杂在米德加尔特大陆里,连尤黎也分辨不清谁是谁。 可减少的速度却足以让他触目惊心,备受煎熬。 “目前进度[106/100000]。” “目前进度[87/100000]。” “目前进度[54/100000]。” …… “目前进度[1/100000]。” “目前进度[0/100000]。” “你所属的神明阵营中,信徒已归零。” 尤黎的耳边终于没有机械冰冷的播报声。 那名因为尤黎始终信奉着新神的黑衣修女,也掺杂在这一百二十三人之中,丢失了性命。 玛丽雅的丈夫死于疫病,而她死在了亡灵的刀剑之下。 但不行。 尤黎只能看着,他在这一刻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不清楚陈双会不会也在这之中死去。 他只能等,听着新神的话,等最后一刻的到来。 尤黎的视线已经被远处的地面上扬起的大片鲜红刺得虚化,他的呼吸在停滞,心跳也在停滞。 他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却只能僵硬着身体,空白着意识坐在这。 骑在龙背上的少年神使伏下了身,向下空伸出了半只手,神使袍的袍角被地面掺杂着血腥的热风吹起。 风里是轻而易举就能闻见的忧伤。 尤黎失神地维持了这个动作不知多久。 直至半空中的黑龙骤然向巨狼和巨蟒俯冲,它背上的神使似乎也没有回过神来。 地面上的惨烈随着距离的拉进,在尤黎的眼中迅速放大,芬尼尔和耶梦加得的身影像巨人一般挡在他面前。 可黑龙依旧在猛烈地向低空飞去。 黑龙的双翼在地面上投下的阴影迅速扩大,黑衣的修女刚从地上爬起来,又抬起头向一下暗下来的天空看去。 已经死去的玛丽雅僵直着她的头颅,白化的双瞳里倒映着她生前信奉着的神使身影。 她看见,她却也看不见。 承载着神使的黑龙像风一般,向铺天盖地的亡灵大军吹起,活着的人在看,死去的人也在仰望。 尤黎乌黑的双眼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漫化成一点透明的金色,仿佛光明在他的眼中开始渗透,将他的双眼在这短短的一瞬金化。 尤黎的耳中又响起了04的机械声。 他被黑龙的亡魂托着向前,他被新神和04推着向前,直到在死亡面前停下。 “道具——尼德霍格的骨翼已被激发。” 能承载死亡的黑龙骨翼横在亡灵大军的上方。 “道具——羽蛇神的双眼已被激发。” “羽蛇神厌恶鲜血与战乱,祂是玛雅文名信奉信奉的神祗,象征着死亡和重生。” “请问宿主是否使用黑龙的骨翼带走死亡?用羽蛇神的双眼施予重生?” “……是。” 尤黎说出声的一瞬间,尼德霍格就托着他像风一般略过整个亡灵大军的上方。 而盘桓在空中黑龙骨翼,在这短短几个瞬间,带走了本该长眠的亡魂。 被新神操控的成百上千万腐尸和白骨,像海浪一般涌去倒下。 抬头仰望着上空的玛丽雅动了,她僵直的身躯缓慢地恢复了活力,青白的双眼里渐渐凝神,倒映出了少年神使的白袍。 由死亡造就出的鲜血被赋予了新生。 在几个小时前归零的信徒数量猛然往上跳了一下——“你所属的神明阵营已成功增加一名信徒,目前进度[1/100000]。” 随后是骤然的暴动。 “更正,目前进度[13455/100000]。” “通知,你所属的神明阵营信徒正迅速增加中。” “目前进度[35631/100000]。” “目前进度[69821/100000]。” “目前进度[89111/100000]。” …… “更正。” “目前进度[99999/100000]。” “目前进度[113455/100000]。” 机械声停止了无意义的播报,紧接而来的是是没有情绪的祝贺。 “您已超额完成副本通关要求,帮助您所信仰的神明收集了十万新教徒。” “恭喜,您已通关。”【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0-260 第251章 终章01 成神(3w营养液加更) 黑龙托着尤黎, 掠过底下像多米诺骨牌层层倒下的亡灵大军,没有了新神军队的指引,巨狼芬尼尔不知该继续还是后退。 巨蟒耶梦加得“嘶嘶”地吐着蛇信子催促着他, 而巨狼芬尼尔依旧固执地在抬起狼头,盯着正在盘桓上飞,越飞越高的亡魂龙骨。 领队不动,魔兽们也纷纷开始四散。 只留下静止的巨狼芬尼尔, 和也跟着一起仰望的巨蟒耶梦加得。 那头黑龙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仿佛要冲破云雾和高空,就这么一直朝着世界树的顶端飞去。 尤黎有些冷,这次没有尤斯坦再抱着他,用双翼护着他, 在高空中的低温他被冻得趴下身体。 但黑龙依旧承载着他不断向上盘桓,仿佛在绕着一颗无形的树在往上飞去。 他们穿过华纳海姆, 穿过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穿过精灵之地亚尔夫海姆。 一直一直,往上盘桓地飞去。 在这棵连接着九个大陆的巨大世界树前, 就连尼德霍格这条黑色的巨龙, 都像一只再小不过的飞鸟。 而他背上的少年看上去比蚂蚁都大不了多少。 “我们要去哪里?” “去阿斯加德。” 04回答他。 尤黎撑坐起来,他依旧懵懵懂懂的,甚至都还没搞清楚现在算一个什么情况,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尤敛和04的推动下, 就在刚才做了一回救世主, 拯救了世界,解放了因亡灵大军而受苦受难的米德加尔特大陆,受到了万民的信仰。 尤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有这么厉害。 他甚至还在问04, 刚刚发生了什么?战争结束了吗?那些亡灵大军为什么突然倒了下去?那些魔兽怎么办?它们会自己离开吗? 那些被亡灵杀死的人会重新活过来吗? 为什么他的信仰收集度一下子就从0涨到十万,甚至还超额了?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简直变成了一个问题宝宝。 “结束了,因为你,魔兽不用管,活了。” 04的回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尤黎问,“所以和死神海拉散发瘟疫,挑起芙蕾雅和提尔之间的六神之战,都是因为需要死足够多的人,祂才能操控更多具尸体吗?” 他想了想,“杀死海拉也是因为她是冥界的死神,她不是,祂就没有办法用死去的亡魂做事?” “祂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想好我身上有尤斯坦的骨翼和眼睛。” 这两样东西还是在机械副本的时候尤敛从他的身体上剥离下来,幻化成道具给他用的。 “祂早在一开始就想好黑龙的骨翼和羽蛇神之眼,要这么用了对不对?” 尤敛从刚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就在布局。 伪装成自己的世界遭到毁灭的外神,谎称自己有上百万子民,实际上祂身后在宇宙中横着的巨大肉眼上,连着的每一根丝线末尾,都是纸做的假人。 祂用这些纸人瞒过了一众诸神,在众神之王的审视面前,诳骗到了光明神的领土和教廷,伪装成神,最后成功加入阿斯加德。 一步一步,先是挑拨起芙蕾雅的战欲,让芙蕾雅和弗雷放走了巨狼芬尼尔,再用无相神的神力用纸作了一个提线木偶般的伪相,替芬尼尔逃脱众神的追击,成功和巨狼谈成了交易。 再用伪相的假芬尼尔去沾染上死神海拉的神使气息,让诸神以为巨狼芬尼尔是死神海拉放走的。 于是为了反击这项无妄之灾,海拉命令她的神使在巴德尔的领土散发瘟疫,而就在瘟疫爆发之时。 祂又故意让尤黎在众人面前使用龙翼这一道具,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上散发出黑龙的气息。 让奥丁对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尼德霍格”产生疑惑,引得众神之王离开神国。 再进一步挑起芙蕾雅和巴德尔的争端,让和他达成交易的巨狼芬尼尔现身,让被芬尼尔咬断了一只手的战神提尔红了眼,亲身下到中庭。 再把众神之眼不在阿斯加德的信息散发出去,让芙蕾雅和弗雷毅然而然也跟着下到中庭,同巨狼芬尼尔和战神提尔站在一起。 诸神之战正式开启,又迅速爆发。 阿斯加德的十二主神里,只剩下四位神明还在神国。 那就是从芙蕾雅口中得知奥丁不在神国的洛基,坐镇神国的弗丽嘉,向万物起誓不得伤害光明神的霍德尔,还有终于落单的巴德尔。 而就在洛基盘算着趁这个好时候,他可以杀了光明神,好好报一下奥丁将他和他的三个子女分隔两地之仇时。 尤敛已经和被芙蕾雅从冥界邀请至神国,得知众神之王不在,远赴而来阿斯加德的死神海拉会面了。 祂成功守株待兔,等到了洛基杀死了光明神的好消息,也等到巴德尔金色的神魂来到了死神海拉的手中。 如果死神全身都被□□紧紧包裹,她不一定这么不堪一击,坏就坏在,海拉有半边躯壳只有白骨,属于一半死一半活的状态。 而尤敛的皮影线恰好能操控这半边死物。 祂杀了海拉,用海拉的神魂替代了死神的位置,掌控到了冥界无数的亡魂,最后再用丝线操控起因为瘟疫蔓延、诸神之战,而死去的无数腐尸白骨。 再利用和他达成交易的巨狼芬尼尔,让芬尼尔唤来了他的兄弟——巨蟒耶梦加得带着无数魔兽而来。 就这么组建出了一个几乎能战无不胜的亡灵大军,完成了这盘棋局上的最后一笔。 尽管它的用处,仅仅只是给祂棋局中终于要下场的王后造势。 新神费了无数心思,花了无数时间,亲手建造出这批所向披靡的亡灵大军, 却又亲手教祂的神使,怎么在瞬间去瓦解崩溃这支足够一以当千的军队。 每一步,每一句话,尤敛都早在还未开始之前就想好了这盘棋要怎么走,要如何攻,如何防,如何一击必溃。 “那现在它为什么要带我去阿斯加德?” “不是已经通关了吗?” 尤黎在脑子里问着04。 “恭喜宿主达成了收集十万信徒成就,在所有玩家中是当之无愧的神使,你理所当然成为堪比阿斯加德的众神存在。” “等抵达阿斯加德,众神之王会为你冠冕,领取‘半神’称号。” 原来是去领通关奖励! 尤黎放心下来后,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半神称号?这是什么?” 04,“字面意思。” 尤黎呆呆的,“我可以成神吗?” 04,“不是,而且是半神,不是成神。” 尤黎懂了,他就知道游戏不可能大发善心。 他猜了一下,“这个称号是只有我用它的时候,头顶上顶着这个称号,别人才会信奉我是半神吗?” 04,“是。” 尤黎小声,“那这不是骗人吗?” 他就知道副本给他的奖励不会是什么好奖励,和哥哥们给他的根本比不上。 04的嗓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是。” 尤黎,“?” 尤黎小小声,“你可以在背后里说游戏坏话了?” 04,“?” 系统面板上浮现出来的那个问号都快比尤黎脸都大了,他一下子别过脸,“好吧,你没有不敢说游戏坏话的时候,可以了吧?” 系统面板上又浮现出一个问号。 04,“?” 此时无声胜有声。 尤黎简直不想和他讲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小神使又忍不住问,“那为什么祂要推动芙蕾雅和洛基杀巴德尔?除了死神海拉的神魂,祂又为什么一定要拿到光明神的神魂?” “祂杀光明神做什么?” “巴德尔的神魂有什么用吗?” 第252章 终章02 成神 “光明神巴德尔的神魂。” “我自然会还给阿斯加德。” 黑龙的亡魂托着尤黎一路往上, 他们跃过了彩虹桥,来到了在世界树顶端的神国阿斯加德。 掠过一众恢宏的建筑,寻找着众神之王的气息, 直到穿梭过一片云雾,才降停在爱神弗丽嘉的宫殿芬萨利尔前方。 尤黎不知道这是哪,还没反应过来,底下的黑龙就向一旁摆了摆龙首。 跪坐在它脊背上的小神使一下子就顺着冰冷的龙骨滑落在地上, 踩在这座巨大的神殿之上。 听见了新神熟悉的嗓音后,就立刻往那边看去。 总算知道原来尤敛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都去哪里了,原来对方一直在神国之上。 尤黎看见了远处站立着诸多他前些日子,才在战场上看见的众神。 只不过这些神明在阿斯加德时,并不是在米德加尔特大陆上上的巨人法相, 而是和人类一般的体型。 周身散发着神光,手上都拿着神器, 高大俊美,颇有异域风采。 除了众神之王奥丁,对方正是那个给了尤黎一个幸运金币的老人。 半百的头发, 布满皱纹的面孔, 戴了一只眼罩的左眼,还有一只精明的左眼。 而和金币上印着的女神像一样的神明站在奥丁身旁,挽着他的手臂,神情悲惋, 应该就是他的妻子, 爱神弗丽嘉。 地上还躺着一具被金纱包裹进来的身体,透过金纱看去,能看见金发下和光明神神像上一样的面庞。 那正是死去的光明神。 而一众诸神皆站在奥丁身后, 齐齐看着他们对面红色神袍的新神,呈一个半围攻之态。 祂一人和阿斯加德的十二主神对峙,却丝毫不见任何情绪波动。 尤黎一眼就注意到了尤敛的身影,立刻有些紧张,但在场的众人气氛凝重,几乎没有哪个神明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 更不用提黑龙停下的地方,离芬萨利尔的正中心还有一段距离。 他只能听见弗丽嘉的泣音和语气中的急切。 爱神丢下奥丁上前几步,她迫切地连身后的众神之王都忘了,仿佛真的像一位好母亲,“在哪?拿出来?!” 新神从遮住祂面相的神秘斗篷之下抬起手,苍白的指腹上赫然浮现着一个散发着暗色神光的亮团,“在这。” 这个颜色……不是死神海拉的神魂吗? 尤黎一下就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教廷时,他趴在桌子上戳着它们玩时,金色的光团才是属于光明神巴德尔的。 暗色偏黑的光团是死神海拉的。 可弗丽嘉身为光明神的母亲却好像丝毫没看出来不对,她感受到这颗魂光上的确有神明的气息,立即面露喜色。 爱神背后的奥丁却凝起了白眉,似乎发现了不对,他道,“等等——” 众神之王话音未落,他身旁的诸神都和弗丽嘉一起上前了半步,同时开口。 提尔,“看起来倒的确像阿斯加德的神魂。” 托尔,“巴德尔离开了多久,现在归还他的神魂,他是不是还能睁开眼?” 布拉基,“感谢伟大的阿斯加德。” 西芙,“先试试?” 光明神的三兄弟和他兄长的妻子,和他的母亲爱神弗丽嘉一样,都想着巴德尔能活过来。 芙蕾雅和弗雷互相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现在事情败露,他们承担不了被奥丁发现后降下惩罚的风险。 自然也想着能多挽回就挽回。 他们仿佛都有各自的理由,纷纷期望着这团神魂能回到巴德尔身上。 即真切,又诡异。 诡计之神洛基也道,“那海拉的神魂在哪?” 海拉的神魂就在他的眼前,可洛基和弗丽嘉一样,他身为死神之父,却认不出面前这团神魂是他的女儿海拉。 尤黎的步伐都慢了下来,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对。 弗丽嘉伸出手,目光充满希冀,“巴德尔,来,到我这来。” 新神配合地松开手,让这团神魂落进爱神的掌心。 于是奥丁也只能沉默下来,不忍打破妻子的希望,巴德尔已经死去,即便让这团神魂回到他的体内,光明神又怎么会活过来? 他看着弗丽嘉半跪下身,蹒跚着去扶起他死去的儿子——巴德尔的身体。 爱神解下巴德尔身体上缠绕着的金纱,将这团神魂送进对方的额心。 奥丁半俯下身,让弗丽嘉的背后能靠住他。 奥丁看向新神,“你发动战争,又让你的神使平息战争,你设计至巴德尔死去,现在却又在复活他,你杀了死神海拉拿到了光明神的神魂,现在却又还给我们。” 众神之王,“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新神但笑不语。 不等诸神深想,弗丽嘉怀中却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嗓音,“父亲。” 她托抱着的光明神睁开了眼,心脏处穿过的槲寄生正在缓缓消散。 这等神迹,不止诸神,就连众神之王都不敢置信,他听见巴德尔口中的“父亲”二字,隐藏在内心深处痛失爱子的悲伤都转换成热泪,“巴德尔。” 奥丁,“我在这,孩子。” 但地上的光明神却一眼都没看向弗丽嘉和奥丁,他慌张地看着诡计之神洛基,“父亲——” 随机又看见一旁站立着云淡风轻的新神,立即指着祂,对洛基道,“祂想杀我拿走巴德尔的神魂!不,不,祂已经杀死了我。” “我怎么会在这?” ‘巴德尔’死死盯着地上那半截、被洛基拖过来的死神海拉的尸体。 他说的不是自己怎么会在这,而是他在这,他的身体怎么会在那。 奥丁动容的神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瞬间扭头看向新神,“这不是我的巴德尔。” 尤敛手中又浮现出一团神魂,它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祂道,“是,光明还在我的手上。” “不属于巴德尔的灵魂,进入到他的躯体里,却可以作为巴德尔重新活过来。” “我真困惑……” 新神看向地上半跪着,保护着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的众神之王奥丁,“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代码编写得这么粗糙?” “却还能虚假的那么真实。” 新神收紧手,祂往前走向诸神。 被叫着父亲的洛基露出几分嫌恶之色。 弗丽嘉大惊失色,“巴德尔,你在说什么?你的父亲在这呢。” 巴德尔的三兄弟之神,“会不会他刚醒过来记忆有些混乱。” 西芙,“巴德尔?巴德尔?” “巴德尔活过来了,感谢华纳。” 芙蕾雅和弗雷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奥丁之外,围绕着众神之王的十二主神却仿佛根本都没能反应过来,发觉出任何的不对。 毕竟他们面前的人的确长着巴德尔的长相,是巴德尔的身体,那么这具身体里的人是谁对他们这些npc来说,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又怎么会认得出呢? 奥丁用他仅剩的左眼,死死盯着那团真正属于巴德尔的神魂。 他看着新神在诸神之间蹲下身,将手中的神魂送入已经苏醒过来的‘巴德尔’的额心。 尤敛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些变动,“我很期待呢。”祂抬起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终于让诸神看见了祂斗篷下的半张面。 诡翳苍白的面容,邈绝的眉眼间浮现出唯恐天下不乱的几分笑意。 祂和众神之王分庭抗礼地对视着。 新神道,“你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 祂冰冷的掌心下是接纳了两个神魂后,神情逐渐撕裂的‘巴德尔’。 ‘巴德尔’的面容逐渐歪曲扭转,像猛然糊了一层马赛克一般,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蔚蓝色的眼珠也凸凸分裂着,在原本一对眼球的情况下,又分出了一对属于死神海拉的黑色眼珠。 它们分分合合。 因为两个神魂的存在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既想拼命地分裂开,又因为副本给予这个世界的设定不可抗力原因,重新融合。 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的四不像模样。 ‘光明神’仿佛彻底崩坏,他大张着嘴,机械地开合着,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浓浓的电子音,“我是,巴德尔,我……不是海拉——” 他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又死死被新神摁回在原地。 而弗丽嘉和一众神明像失明了一般根本看不见‘巴德尔’的异样,像盲人摸象一般大喊,“巴德尔,巴德尔,你怎么了,巴德尔?” 在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中,只有新神的神情依旧不为所动,祂看着众神之王奥丁道。 “传闻中海上有一艘不停航行往前的船,人们将它命名为“忒修斯之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艘船的部件逐渐被海水腐朽,人们只能不断用新部件替换它,最终,所有的部件都被更换过了。” “我有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不是,那它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奥丁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的神情渐渐出现几分灰白,又大睁着他的左眼。 听见他面前这位新来的外神问。 “那么有你亲手构建出的,连接着阿斯加德和中庭等九界的世界树,它从头到尾……每一根枯枝、每一天藤蔓、每一络根系都被换了一个遍,只剩下一片叶子保持原样。” “虽然它原貌没变,那么我请问,我们伟大的众神之王,这棵树它还可以说是你原来建造出来的那棵树吗?” 尤黎已经逐渐听明白了,怪不得尤敛会和他说,阿斯加德之上只有一位是真神,包括祂自己,都是伪神。 一切皆是虚假。 在尤黎终于来到芬萨利尔的神殿中心时,他听见新神对众神之王落下最后一句提问。 “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吗?” 第253章 终章03 成神(3w5营养液加更) 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吗? 众神之王头戴鹰盔, 身披金甲,他已记不清自己坐在阿斯加德的至高神座上风光无限了多少年。 他抬起戴着象征着无尽财富的德罗普尼尔金环的手臂,长髯下是他半跪在地的爱妻弗丽嘉, 弗丽嘉的怀抱里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光明神巴德尔。 他的左臂膀旁是当年和他一起打败巨人族,统领九界的义兄弟,诡计之神洛基。 他的周身是他的三个孩子, 雷托尔、提尔、布拉基,还有他孩子的妻子西芙。 他还有一个孩子,霍德尔,还在从世界树根部回阿斯加德路上。 这十二主神里的每一个都是他的至亲之人,阿斯加德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故都,世界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他当年亲手创世时种下。 奥丁看着这棵树逐渐成长, 变得愈发高大,托载起了阿斯加德和阿萨诸神, 连接起了九界海姆守卫着整片大陆的和平。 他与有同焉。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棵树早就不是他当年栽下的树了, 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就已经被人从头到尾,每一片叶子每一条根都换了一个遍。 奥丁神情转瞬间变得灰白下来,苍老的面孔再无之前的神采奕奕,仿佛一瞬间又老去许多。 他发和髯都在这一瞬白了许多。 众神之王的背却始终是□□的。 奥丁重重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右手, 举起了一旦投出必定命中的永恒之枪冈格尼尔。 冈格尼尔锋锐的枪尖像一道流星般,在阿斯加德的天空中划出一道如旭日初升的刺目亮光。 瞬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世界裂缝。 它分隔开两个空间,这一边是阿斯加德的芬萨利尔, 另一边是巨人密米尔的智慧之泉。 早就万年前,奥丁就已经来过这条深在巨人国度地底的泉眼前,万年后的今天,他又来到了这里。 巨人密米尔坐在这口泉水前,“你又来了。” 众神之王奥丁抬腿,走进裂缝,道,“是啊,我又来了。” 他上次来,为了得到密米尔守护着的这口泉水里的智慧,付出了一只右眼为代价,预言到了阿斯加德终会迎来诸神黄昏。 他这次来,同样也是为了再借助一次智慧之泉的力量。 巨人密米尔道,“你知道你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众神之王奥丁回,“我知道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密米尔让开了身位,露出了他身后的泉眼。 奥丁上前一步,他抬手摘下了右眼前蒙着的眼罩,露出了底下空洞眼眶。 众神之王在这口泉水前跪了下来,他弯下了脊背,趴伏下了上身,用双手捧起一弯清甜的泉水。 虔诚又仿佛含着无尽的痛苦和祈求。 奥丁抬首饮尽,清冽的泉水打湿了他的白髯和金甲,再流进他的身体各处。 他闭紧了双眼,直至他发出一声极力忍耐又粗犷发狂的低嚎。 血泪骤然从众神之王仅剩的那只眼流出,当他再睁开眼时,仅剩的那只左眼也不见了。 他苍老的面容上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眼眶。 奥丁目视着前方,他看不见,却又像看得见,世界万物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视线里却仍旧一片漆黑,他的神魂却借用智慧之泉的力量看见了世界的本真。 新神口中所说的本真。 从世界树根部的冥界一路往上,穿过米德加尔特大陆,抵达世界树云端的阿斯加德,九界海姆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一根根的横竖交杂的线条布满。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退色,只留下由黑白线条组成的虚假建模,每一条线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代码。 巨人族,精灵族,矮人族,一众魔兽,包括米德加尔特大陆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死去的尸体,阿斯加德上的每一位神明,不管是阿萨还是华纳神族,就连十二主神,都顶着一张虚假的黑白线条面孔。 奥丁又低下了头,他伸出双手,看见了真实的自己,他身处在真实的世界,又仿佛身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世界还是那个原本的模样,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处土地、每一种生物、每一个人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替换过了一遍。 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子民,他的土地,他亲手创造出来的整个世界。 奥丁想,原来,他才是世界树上最后剩下来的那片叶子。 众神之王想,原来,他在万年前预见的诸神黄昏,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的诸神黄昏,早就在这么久之前,就已经到来。 早就结束。 奥丁抬起头,他面前守护着智慧之泉的密米尔也顶着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黑白线条面孔。 他骤然低吼一声,抬起挂着金环的手臂,向后挥去,一道金色的长光像气波一般向众神之王的周身瞬间横扫而来。 “是谁?是谁——!!!” 它猛然冲开了裂缝,袭向整个阿斯加德。 一旁围观的小神使骤然被新神拉至怀里,在尤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尤敛就已经抬手护住了他。 他们岿然不动,剩下的诸神就没这么好运了。 还在融合的‘巴德尔’、弗丽嘉、芙蕾雅弗雷洛基提尔等一众都被掀翻出去,重重砸在芬萨利尔的神殿上,又猛然掉落下来吐出一口鲜血。 遭遇直抵神魂上的重击后,这些伪神都开始变得不正常起来了,数据崩坏了一般,身体和面部都变得扭曲。 而在奥丁的眼中,这些假人身上的线条正在迅速运转加载,被他击打中的代码正歪歪扭扭地大量刷新。 “副本数据编码出现不明溃乱,正在更正,提示,重申,副本出现不明混乱体,正在修正。” “请诸位玩家稍等。” 系统的机械音穿透整个副本伊始,像尤黎和其他玩家刚进入这个副本的一开始时一样,这道声音不再只有尤黎听见,而是贯穿了整个世界,响在每一位现在还活着,正在通关的玩家耳边。 公正,平等,冰冷得没有感情。 它比众神之王还要像创造这个世界的法则。 它早就成为了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奥丁骤然看向天空,“是你!!!” 04无机质的嗓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仿似机械降神,向整个副本囊括在内的九界海姆——包括中庭米德加尔特和神魂阿斯加德,以及众神之王宣告,“不。” “不是我。” “你认错人了。” 04,“替换阿斯加德成为副本的是游戏,我只是在执行它的命令。” 04,“你只是漏网之鱼而已。” 众神之王长笑道,“漏网之鱼?” 他笑得仿佛像一个疯子,“我是漏网之鱼,我是——” 众神之王骤然举起长矛对准阿斯加德的整片天,传说中永恒之枪冈格尼尔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于是奥丁猛然将枪矛投出,他睁着空洞的眼眶,看见冈格尼尔战无不胜的枪尖抵达世界边缘的一刻,又迅速被黑白的线条同化、泯灭。 于是他的冈格尼尔,也被替换成一条虚假的长枪。 这是永恒之枪,它的枪尖上矮人族的铁匠刻上了卢恩的文字,它的枪柄是世界树的树干建造出的枪柄。 就这么不堪一击。 他明明是神,他明明是阿斯加德的至高唯一真神,却成为了世界树上仅剩的最后一片的孤单又零落的叶子。 他的妻儿早就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替换死去,奥丁站在辽阔的世界中,他的背后却已经一片虚无。 众神之王好像一下苍老下来,他的嗓音愈发浑浊,挂着金化的手臂也在颤抖。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都在这一刻转化为无力。 这甚至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海姆,巨人还是魔兽,造成的阿斯加德灭亡。 而是宇宙中比阿斯加德更高阶的未知。 奥丁踉跄了半步,他的背部仿佛压着巨大的重量,重得他不得不半跪下来,跪在了阿斯加德土地上。 他的身下是中庭,是人类的米德加尔特,是九界海姆,是一整棵世界树。 这棵树是他当年创世时亲手栽下。 众神之王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他触及不到的未知,两个空洞的眼眶中是溢出的鲜血,血红得像泪填满了他面前每一道沟壑。 他脸部的每一条皱纹都在狰狞地变动,凶相毕露,怫然作色,年迈的嗓音里发出悲愤的怒吼。 奥丁像当年打败巨人族,拿下世界之战的胜利一般站了起来,他还有着当年的风采,即便现在他的兄弟爱人和儿女都不在他的身边。 他的每一步都站得艰难无比,却依旧捡起一旁滚落的、‘爱神弗丽嘉’掉下来的命运权杖,他认得出来,这是他妻子的法器。 弗丽嘉死去了,爱神的权杖却遗留了下来。 众神之王捡起了它,他高高抬起权杖,又重重将命运砸在阿斯加德的神殿之上。 他道。 “阿萨诸神永不做俘虏——” 即便死,他的爱人子女们也必需死得安息。 阿斯加德的土地骤然被权杖的重重一击骇得四分五裂,整个神魂随着这重重一震瓦解,崩塌。 众神之王用尽了全部的神力,他嘶吼着,又释然的,听见裂纹从他的脚下绽开。 一击激起千层浪般,直冲进了托着阿斯加德世界树,世界树的树枝在摇晃,树干在开裂,扎根的根脉都被震断。 于是整个世界都被晃动。 从阿斯加德到中庭的米德加尔特直至世界树的最底部的冥界,世界树贯穿的九界海姆都在这一刻崩塌成了废墟。 奥丁亲手创世。 他又亲手灭世。 第254章 终章04 成神 众神之王跪倒在地, 他的头发和长髯疯长,花白一片长长拖到地上。 活像一个落魄的乞丐。 整个世界被毁坏得荡然无存。 阿萨诸神和世界树上的众生都在奥丁这一击之下被施以了物理意义上的毁灭。 他的妻儿亲属和兄弟就这么不甘地睁着双眼,横倒在他的四面八方。 巨大的神力亏空让奥丁的腰都再直不起, 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让整个世界被未知操控,不如由他亲手还给这些早该死去的神和人、万事万物一个安宁。 他想地上爬起来,挣扎了几方, 却怎么都站不起身。 现在的众神之王好像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已经老态龙钟、骨质疏松的平凡人类。 他苍老得仿佛快要死去。 被新神护在身后的尤黎探出半个脑袋,有些不忍心地看着,心里也忍不住为之难过和忧伤起来。 这居然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只不过被游戏用长久的时间,渐渐将这里真实的部分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每一事、每一物、每一个种族, 巨人、矮人、侏儒、魔兽、每一个人类每一个神明都没有放过。 都替换成了虚假的数据代码。 把一个原本真实的世界、世界上真实的人,变成一个只供玩家们用来通关的副本。 而众神之王奥丁是被遗留下来的那个人。 尤黎不忍打扰奥丁, 只小声问,“为什么他没有被同化?” 尤敛回,“因为他是众神之王, 阿斯加德无可否认的至高真神, 他们还没那个本事杀了奥丁。” 尤黎懂了,因为奥丁最厉害,游戏奈何不了它,不然凭借它杀了尼德霍格, 都要把黑龙的龙骨挖出来投放到另一个副本做世界设定的这种抽筋剥皮, 一点利益也不放过的做法,怎么可能放过众神之王这么好用的东西? 尤黎又悄悄问,“那还在副本里的玩家怎么办?” 尤敛也跟着低声回, “会被副本送出去。” 尤黎问,“那我怎么还在这?” 尤敛,“阿黎有我护着,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是副本没有检测到他的生命因为不可抗力的意外受到威胁,所以没有送他走。 既然这样…… 尤黎,“那为什么一定要帮我通关?” 要费尽心思地发起战争,又费尽心思地教他怎么去平息战争。 “阿黎不是想要……那个被称作积分之物?”尤敛轻声,摇首笑,“也不知要来做什么。” 尤黎理所当然,“给你买身体呀。” 尤敛慢条斯理地抬起指尖,点了一下自身,“我?” 尤黎点头,看着奥丁的背影,做了一个决定。 尤敛笑,“那阿黎可买不到。” 本来已经往前走了两步的尤黎听到后,下意识停下来想回头问为什么,可新神已经抬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于是尤黎只能继续向前。 他看着奥丁衰老又仿徨的背影,对方用一击之后已经磨损的权杖当作拐杖,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路。 用着亡妻的遗物当作支柱,慢慢走到已经死去的爱神弗丽嘉众神之母面前。 奥丁拄着拐,弯下身,费力地伸出他粗糙又充满皱纹的手掌,他空洞的眼眶什么都再看不见,只能凭借着感觉,在弗丽嘉的面上摸了又摸,才找对位置,帮他死不瞑目、早就死去的妻子合上了眼睛。 随后是他的义兄弟,诡计之神洛基。 再然后是他的大儿子托尔,和托尔之妻,西芙。 在奥丁走到他的另一个儿子提尔面前时,有人扶住了他,尤黎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奥丁弯下身时给他借了一把力,在奥丁摸索着去合上诸神的双眼时出声提醒位置。 “在这。” 尤黎扶着他慢慢往前走。 奥丁问,“好孩子,这是谁?” 尤黎,“芙蕾雅和弗雷。” 奥丁,“他们也是两个好孩子,在华纳的时候,他们本象征着爱与和平。” 众神之王替他们盖上了眼睛。 这次不用他问,尤黎就道,“这是诗神布拉基。” 奥丁将手蒙在他的孩子面上,“布拉基自小就喜欢诗歌,他从未做过坏事。” “这是巴德尔。” “……巴德尔。” 奥丁道,“他被我和弗丽嘉宠坏了,我知道霍德尔总是羡慕他的哥哥能得到我们的偏爱,但只是因为光明生来耀眼罢了。” 他说,“我对他们的爱,我对我每一个孩子的爱,并不比谁的少。” “霍德尔……霍德尔不在这。” “他去世界树的根部寻找我,我划破虚空回到阿斯加德,可他还没回来,还没回到芬萨利尔。” “他再也回不来了。” 奥丁一字比一字迟缓,“可他知道他的哥哥不是因他而死后,或许他也会好受很多。” 他或许已经忘了,杀死巴德尔的那个霍德尔早就不是真正的霍德尔了。 又或许是再怎么也不愿意面对,他守护了一辈子的阿斯加德,守护了一辈子的家人,早就在他不知道时候无声无息地死去、消亡。 而他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或许,奥丁连他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是哪一面都分不清,他早就认不出,早就分辨不出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假了。 奥丁已经忍不住跪倒,“巴德尔、弗丽嘉……弗丽嘉。” 他太老了,老得像一个孩童,只能这么无助地欷歔着发泄悲痛和情绪。 尤黎连忙也跟着蹲下来扶住。 奥丁已经忘我,他空洞的眼眶不断流出血泪,胡子邋遢成一团,“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连你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么久……我一直都没认出哪个是真正的你们。” 众神之王摔落得太惨,他从神座上跌得头破血流,其中的凄惨让人看了就止不住感同身受。 尤黎的呼吸也被这沉痛的结局抑住,他安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才开口,“或许,我有一个办法……” “我有一双眼睛,一双神的眼睛。” “它能看见死亡和重生。” 奥丁失声地抬起首,空洞地眼眶直直看向他,过了很久,才颤抖着沙哑着嗓音问,“孩子,你说什么?” 尤黎深呼吸一口气,“它叫羽蛇神之眼。” “或许也是天上的未知从哪个世界挖过来的,像挖尼德霍格的龙骨一样,它们因为巧合到了我的手上。” “但是我刚刚已经使用过它的大部分力量,救了很多本不该死、却被本该死去的人杀死的人。” 尤黎说得很急。 “只有这些不应该出现的死亡,才能被羽蛇神之眼赋予重生,这个道具现在快进入冷却时间了,我可以将它借给你。” “让你看一眼,最后一眼。” “你在乎的人消失前的模样。” 奥丁长髯颤着,过了很久才骤然握住尤黎的手臂,他苍老的掌心不像上次一样温暖,而是像一个将死的老人般没有温度。 狼狈,却恳切。 弗丽嘉,他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个好孩子,众神之王用指腹在自己的额心前往下一划。 他祝愿道,“我想,弗丽嘉的金币会赐予你一生的幸运。” “我快死了,我的力量已经耗尽。” “我即将追随阿萨诸神和世界树同去,但我想,死前再看一眼我的弗丽嘉还有我的孩子们。” “谢谢,谢谢你。” “好孩子。” 尤黎怔怔的,他承受不起这么一个至高神的道谢,他的眼里慢慢浮现出羽蛇神的金色。 听见04的机械音。 “道具——羽蛇神之眼已被激发。” “请问是否将它借用给众神之王?” “道具即将进入冷却倒计时,2:59……” 三分钟,180秒。 尤黎看向身后缓缓向他走来的新神,安下了心,他闭上眼,握住了老人苍老的手。 等他再次睁开眼,尤黎眼里的金色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原本的乌黑。 而奥丁的两只眼洞依旧空旷,但他却作出一副能望见远方的样子般,怔忪地看着这里的神国阿斯加德。 奥丁看见了什么,尤黎看不见,也无从得知,他只能看见这个伟大了这么多年的众神之王像一个孩童般痛哭,老泪纵横。 每一秒每一分的倒计数过去,奥丁都像又衰老一分,仿佛自己也要跟着自己看见的、过去的、真实的阿萨诸神一并离去。 他没有说错,他快要死了。 而在他死后,这个已经寂灭世界会得到它应有的——永恒的宁静。 三分钟转瞬即逝。 奥丁却伏地痛斥了许久,直至他老得再也发不出任何高大的声音,只能匍匐喘息,他老得再也不能从地上站起来,只剩下空洞的眼眶不停地溢出酸痛的血红。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来。” 众神之王的手里是弗丽嘉的命运权杖。 奥丁的声音缓慢得像随时会断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 尤黎还在愣怔中,新神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俯下了身,用苍白的指尖握住奥丁的手臂,祂用极低的嗓音道,“是,你知道。” 众神之王,“我将,我将——” 他剧烈喘咳一声,痛苦苍茫的神情中却隐隐看出几分感恩。 感恩新神让他看见了世界本真,让他明白了真相,所以他道,奥丁道,众神之王道—— “我将,为你加冕。” “你是阿萨最后一位神。” 众神之王用着最后的力气嘶哑着。 “你……你是阿萨……是华纳,是阿斯加德……也是神国,在我之后的新一位,最后一位,至高神。” “我将用我的神格!!!” 众神之王立下哀鸣痛吼的誓言。 用唯一至高真神的神格。 “——为你加冕。” “成神,复仇。” 第255章 终章05 身体(4w营养液加更)…… “我会的。” 祂应下这一份誓言。 众神之王的交接从他们相握的手中传递, 游戏一直得不到的唯一真神至高神格就这么到了尤敛手上。 新神静止地注视着奥丁的死去。 这位临终的老人听到回应后终于闭上了不甘的双眼,空洞的眼皮下往下瘪了一块。 他布满沟壑的面容让他的死相丑陋,神情却带着一份释然, 他见到了他妻儿的最后一面,用他的死为阿斯加德带来一份永恒的平静。 即使诸神黄昏,也维持住了神国的辉煌。 他死得堪称悲壮恢宏,整个世界树都在为众神之王的离去悲鸣、殉葬。 世界在倾倒, 摇晃。 新神却始终站立在原地,祂低眉垂目,阿斯加德光辉照耀在祂身上,红色的神袍仿佛都染上了一层神性的辉光,熠熠生彩。 比被供奉在教廷中的光明神神像还要镀上一层圣光。 即将寂灭的世界在迎接它们的新王。 用了整个九界的力量为祂加冕。 等奥丁终于断气,静送他的新神才终于动了, 祂抬首,看向一边。 尤黎还在难过地看着永远闭上双眼的奥丁, 注意到一边的视线后,也下意识看了过来,下一秒就有些愣住了。 新神抬眸的一瞬间, 尤黎恍惚的, 似乎也从祂的眼里看见阿斯加德诸神的神光。 这次不再是伪装,而是真真实实地存在。 尤黎呼吸都停住了,看得眼睛都忘了眨。 新神笑,“阿黎, 闭眼。” 尤黎呆呆地跟着照做。 很快, 他的额心传来一点冰凉的触感,是新神用苍白的指尖在上面划了一笔。 尤黎的耳中紧跟随着响起提示音。 “恭喜宿主获得道具——半神称号,这是众神之王对你的冠冕, 当你使用该称号时,周围人对你的信用度将提升百分之百,侍奉你为神明。” “激发后有五分钟的使用时间,使用时间结束后将进入七天的冷却倒计时。” 这本该是众神之王给他的冠冕。 这也是“众神之王”给他的冠冕。 旧一代的神明已经落幕,新一代的至高神已然高坐上旧神的王位。 再不用受任何拘束。 “宿主已经获得众神之王的冠冕,即将在三秒后结束副本通关之旅,倒数3、2——” 尤黎一下慌乱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只来得及攥住新神停在他额心上的指腹,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哪怕一句再见,一个字也好。 下一秒,尤黎就骤然迎来熟悉的腾空坠感。 04,“现为宿主发放大型副本通关积分奖励——3500000。” 04,“因宿主达成完美true end线——奥丁创世又灭世,神国阿斯加德坠毁,构建九界的世界树倒塌,旧神之王陷入永恒的沉寂,该世界将进行永久封锁,永不会再被纳入玩家进行通关的副本中。” “现为宿主发放积分奖励——5000000。” 04,“副本通关后作为神明的馈赠,一个新教徒能转化为一百积分,宿主超额完成帮助您所信仰的神明收集十万新教徒的副本通关条件。” 04,“最终进度……正在计算中。” 尤黎第一个副本赚了85000的积分,小丑又额外给了他两千五百四十万积分。 在第二个副本赚了三万五的通关积分后,又花了两万积分给L买了治疗道具。 到这里一共是,两千五百五十万积分。 第三个副本因为尤敛用长明灯天降大火,将整个副本都烧毁了,副本崩塌后,尤黎被当作副本出错的失误被送了出去,没有通关。 所以一分积分也没有赚到。 第四个副本是大型机械副本,通关积分是三百五十万,尤黎靠04和长明灯里的尤敛也达成了完美true end线,领到了五百万积分。 一共是八百五十万积分。 在那个副本他还靠给黄粱乡卖智械人,赚到了两千一百三十万积分。 光这个副本,尤黎就一共赚了两千九百八十万积分。 再加上第五个副本的三万五积分,第六个副本中型副本通关的三十五万积分,和L帮他摧毁两个佛龛,达成完美true end线的五十万积分。 这里一共是八十八万五千积分。 这几个副本再加上之前的两千五百五十万,到这里一共是四千八百五十三万多,再加上这次通关的八百五十万积分,那就是五千七百多万。 尤黎来不及想其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终的计算结果。 他记不清中庭爆发的诸神之战波及到了多少人,亡灵大军和魔兽们又踏平了多少神明的国土,他只记得黑龙的亡魂带他在上空中飞了很久很久,像一阵风般掠过了快整片大陆。 将羽蛇神之眼中死亡和重生的希望像种子一样,洒下了米德加尔特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太过悲烈和惨状,尤黎根本不敢多看,他对那长达几个小时的记忆都是混乱且模糊不清的,只记得当时心脏的闷痛和呼吸的窒疼。 只记得他坐在黑龙的背上,在上空中掠过了底下无数、无数的生灵。 在短短几秒钟,04当时的机械音就通告他,他从0一下飙升到了十万信徒,最终停止播报在十一万多,只有这么几秒就已经积攒了十多万的信徒。 那最终的结果到底是多少呢? 尤黎距离一亿积分的期限,只有四千多万了,他呼吸都快不敢了,也不敢睁开眼睛,紧张地坐在系统空间里。 像上课被老师抽查问题时,教室里瞬间坐直坐好,紧张得哪哪都不敢看的好学生。 04没有感情的播报声都带了几分笑意,和之前在阿斯加德公正地宣布着世界规则时的嗓音判若两人。 甚至还刻意停顿片刻。 “目前进度——” 尤黎指心都快抠在一起了,耳朵都快竖了起来,脑袋一动不动地认真地听着。 “目前进度(758634/100000)。” “一个信徒一百积分,正在为宿主转算为75863400积分。” “转算完成。” 尤黎瞬间睁开眼,泛着蓝光的半透明系统面板横在他面前,商城里跟着一大串数字——132989406。 之前L还给了他十万,尤黎自己也花了一些积分买日常用品,不过花的都很少。 他不敢眨眼睛,在心里掰着手指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来来回回数了好久。 一亿三千多万。 尤黎眼睛突然有些酸,还有些茫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赚到了一亿积分,虽然离他的目标还有很远很远,但也足够给哥哥们买一个身体了。 尤黎知道哥哥们有很多的积分,但他从L那里知道,游戏没有将他们算作一个完整的人。 毕竟他们只能算本体分裂出来的人格体之一。 尽管有再多的积分,都不能为自己购买一具身体出游戏,但是现在他也进副本了,他也在游戏里了,他们买不了,但尤黎可以买。 他赚到一亿的积分,可以给哥哥们买一具身体了。 尤黎翻到系统商城,寻找着要购买的目标。 他还是忍不住频频去看那个数字,就在他即将要完成交易时,脑袋里的机械音终于不再只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而是出现在他的耳边。 04靠着门,“还要数多久?” 尤黎的手骤然一顿,抬起脑袋看去。 04抬腿,还没走进,坐在床边的尤黎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站着的他,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在了他身上。 很快,他就感受到腹腰前温暖湿润的触感。 04,“又哭鼻子。” 尤黎两条胳膊紧紧抱着他,脑袋埋着,瓮声瓮气地吸着气,“才没有。” 04俯下身,“小猪很厉害了。” 尤黎的眼睛一下更酸了,好一会儿才“嗯嗯!”地闷着声音点着头。 一哄还哭得更厉害了。 04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随手将系统面板关上,换了一个平常尤黎玩的、只能给列表发消息的系统分机“平板”放在一边。 他低低说了半会儿,尤黎的情绪才平复一些。 尤黎吸了几下鼻子,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他头顶的04嗓音一下冰冷,语气变得极差,“别乱动东西。” 不知道在跟谁说。 尤黎呆了一下,有些吓到,埋在04身前的毛茸茸的脑袋都抬起来,一下子不敢哭鼻子了。 仰着脸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人。 只能看见正看着门外,面无表情,语气十分平静的04,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尤黎面前这么过了。 “没素质就滚。” 第256章 终章06 身体 随手捡起岛台上放着的皮筋发圈挽发的新神一下停下动作, 挑了挑眉。 看向站在卧室门口的04。 04的背后还躲着一个人,胆子小得不行,只敢扒着人的肩, 偷偷在人身后露出来半张脸往外看,声音很小,“是谁呀?” 尤黎话音一出就没在开口了,呆呆地看着站在系统空间里的尤敛。 尤黎眼睛都一下亮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和尤敛说再见,却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对方。 他下意识想往前走走,撞到04的背上后才忽然反应过来,瞬间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仰脸看了一下04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都没看出来,十分平静。 那很生气了。 尤黎很有经验, 一般这种时候,04已经气得不轻了, 只是不会显现出来。 04低眼看了他一下。 尤黎紧张地咽咽口水。 04又转过去看向这个不问自来的客人。 尤黎松了一口气,顺着04的视线看见了尤敛手上的东西,是他的小皮筋发圈。 04给他买的, 因为尤黎在床上总是哭, 很容易打湿额前的碎发,所以每次前戏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就会用这个小发圈把额前的发往后顺着,绑起一个小揪揪, 露出光洁的额头。 只有额角还会溢一些细碎的发丝出来, 虽然还是避免不了弄到少年漂亮的眉眼里,但已经方便很多。 有时候尤黎感觉出来04想做了,他就会很乖地自己给自己绑小揪揪。 有时候尤黎还在睡梦中就会被捞出来, 被04用温凉的手顺着他的额,把他的黑发都往上捋,帮他绑起来。 尤黎就会知道,很快就会发生什么了。 他迷迷糊糊的,也没有起床气,被人抬起腿进去时,还会很乖地用湿漉漉的脸和白净的额蹭人,又给亲又给抱,还给c。 尤黎看了一会儿就明白04为什么生气了,他看看04,又看看用修长的指尖勾着一小圈黑色皮筋的尤敛,头都大了。 尤敛问,“阿黎?我不能用吗?” 尤黎像上课时被提问到的小学生,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嗓子都有些干涩,干巴巴地,“可,可以,可以的!” 尤敛挽着他曳地的长发,还没开始动作。 尤黎已经慌张地像一个小炮仗一样从04身后跑了出来,撞进尤敛怀里,急急地抱住祂的手,磕磕巴巴,说话都要不会讲了,“但是……但是……” 尤敛低眉浅笑,“但是?” 尤黎脑筋急转弯终于转到,“这个太小了!” 尤敛缓声,“是这样吗?” 尤黎拼命点着脑袋,“嗯。嗯!” 尤敛将那个小皮筋勾到面前看了一眼,见尤黎抱着他曳地的长发证明给他看,才状似松口,“阿黎……” 尤黎高高提起一口气。 尤敛低笑,“说得也言之在理。” 尤敛哄着他玩,“那怎么办呢?” 尤黎的眼睛不动了,“嗯……”他想到办法了,又亮起来,“我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尤黎将尤敛的长发和捏着皮筋的手臂都抱在一起,堪称耍赖皮一样不让人动,言之凿凿地讲,“我现在有好多好多积分啦,可以买很多很多很漂亮的小发圈给你的。” 尤敛抬起的手臂被他抱着,红绸长袖半落,露出半截苍白的臂和修长有型的手,像寻到什么好玩的。 把手里的小皮筋当作吊在驴面前那根胡萝卜,尤敛动一动手,摇一摇指,尤黎的眼睛和脑袋都会跟着动。 好一会儿,才松了口。 “那为夫就还给阿黎。” 尤黎瞬间松下一口气,保住了04给他买的小皮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04的表情。 却发现04已经不在那了,甚至都没有看他们半眼,完全当这位不速之客时透明人,懒得多看一眼。 尤黎那口放下来的气又一下提了起来。 尤敛在问,“阿黎要怎么买?” 尤黎, “用……商城。” 尤黎结巴的把“系统”两个字吞了下去。 尤敛问,“在哪?” 尤黎,“在我和……房间里。” 他说话越来越小声,越来越心虚。 尤敛已经抬步走了过去,还没反应过来的尤黎吓了一跳,匆匆抱着人的长发也赶紧跟上去了。 像人身后一个转来转去,紧张得要死的小尾巴。 尤黎小跑两步,比尤敛先一步到床前,再好好地把人的长发放到柔软干净床上。 最后跪坐到床边,伸直身体,去够床那边的“平板”。 平板一打开,跳出来的就是系统消息列表。 第一条就是L的消息:[通关了吗?] 尤黎硬着头皮当作没有看见。 尤敛好整以暇地问,“阿黎怎么不回?” 尤黎脑袋低得都能埋土里,支支吾吾的,“先……先给你买,买——” 跪坐在床上的少年低着脸,呆住了,紧接着用手指很着急地在“平板”上戳戳戳。 戳了一会儿,话就僵在那了。 因为尤黎发现他进不去系统商城了!他刚刚还能进去的!他有一亿三千多万积分呢! 现在一分都没花出去,商城入口就被锁了! 一定是04关的! 尤敛,“嗯?” 尤黎像傻了一般呆呆地看他,抿着唇,不知道怎么讲话了。 虽然系统商城进不去,但积分数量还是能看见的,尤敛道,“一亿三千多万,阿黎自己一个人赚了这么多积分,很厉害了是不是?” 祂道,“若不是奥丁灭世得太快,信仰度还能再继续往上涨,不会只有这区区几十万人。” 一个副本赚够一亿积分,在尤敛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难题,甚至连难度都没有。 祂最终的目的只有也唯有,众神之王的神格。 帮尤黎收集信徒度都是祂在和诸神周旋时顺手做的,但现在祂对尤黎道,“阿黎这么厉害,会给夫君买多少呢?” 尤黎的脑袋快宕机了,他一边想着要怎么让04把商城权限打开,一边又是尤敛问到面上的难题。 他根本买不了,没地方买,又怎么花的出去。 尤黎一口气提了又提,呼吸都乱了,小小声,“不可以花太多的。” 他很有规划地算。 尤黎,“我已经攒够一亿积分,可以用来给你们买身体了,但是只有一亿也不够,还要好多好多,所以我们只花一点点好不好?” 尤敛听了半会儿,捡出重点反问,“买身体?” 尤黎理所当然地点脑袋。 尤敛,“阿黎怎么不给自己买?” 祂道,“灵魂购买券也要一亿的积分,阿黎不想回到现实里吗?” 尤黎很认真的,“可是我走了,你们就走不了啦,只有我可以帮你们买身体,因为……” 尤敛,“因为我们没有三魂七魄,本就不该存在于此世间,又如何可以破坏三界规则,在现实里拥有一具身体?” 尤黎点点头,“嗯”了一声。 尤敛继续慢慢道,“除非夺舍?” 尤黎怔了一下,立即摇摇脑袋! 尤敛低笑一声,“阿黎给自己买就够了。” 尤黎怔了一下,看祂,“为什么?” 尤敛,“阿黎不问我为什么能来此吗?” 尤黎屏住呼吸,摇了摇脸。 祂道,“因为我已成神,世界规则再无任何能拘束于我,万万界我自能前去。” 尤黎有些没听懂。 尤敛又温柔下声,“所以阿黎不用再这么辛苦地赚积分,帮夫君买身体了。” 尤黎呆呆的,“可以,可以回去了?” 尤敛抬起指腹,擦拭去少年眉眼下溢出的泪,低低应了一声,“是。” 尤黎的眼睛酸得快睁不开,抽噎着,“你想这么,这么多,忙得我都见不到你,一直见不到你,为了告诉奥丁真相,去拿,拿他的神格。” “就是为了这个?” 尤敛怀住他,提着他的胳膊抱起来,将尤黎抱着坐下,用冰凉的手心托着少年温热的脸蛋。 昆山白玉般的指抵在祂妻的眼尾,让落下的泪被分散,擦拭,顺着滴进祂的手心。 尤敛轻声道,“是啊,为了阿黎不再那么辛苦,每日每夜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成天想着自己要怎么办,想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祂能看得见尤黎的一切所经所历。 “半夜还会偷偷藏进被子里哭,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想怎么再见,想怎么不分开。” “只能靠吃药才能睡得着觉,才能缓解情绪。” 尤敛抚着尤黎的脸庞,他的手心已经湿润一片,尤黎快哭得呼吸不过来,一下又一下地抽着气。 “阿黎不以为然,为夫却感同身受,要同阿黎一起心疼死了。” “阿黎怎么舍得让我再瞧你这般下去?” 尤黎闷着哭声,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头。 尤敛抬起手,让尤黎趴在祂肩上去掉眼泪,祂去顺着少年的背,冰凉的手指伸进尤黎的衣摆里,摸了摸道,“哭得汗都湿了。” 尤黎的背上额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汗,一抽一抽地吸着气,摇着头,说自己没有。 尤敛抱着他,拿起干净的帕巾给少年擦着脸上和背上的汗,尤黎就乖乖地坐着祂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 “阿黎抬手?高一些。” 还拿了一件干燥的衣服给尤黎换下身上的,像对着爱哭的小朋友,哄着爱哭的小孩一般。 尤敛被他用力抱着,也不妨碍祂拿起床头的一杯水,碰了碰杯壁是凉的,又倒了些热水进去,放到小朋友嘴边,“哭得累不累?” 尤黎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以后阿黎再不用怕。” 话音的一瞬间,一滴甜涩的泪就这么掉进了杯里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 “再不用怕会瞧不见我。” 第257章 终章07 灵魂购买券(4w5营养液加…… 尤黎和04哭完, 又在尤敛这里哭。 都快成了一个小哭包。 额角被薄汗濡湿的发也被尤敛细细用帕巾拭干,在咕咚咕咚地捧着杯子喝水。 被尤敛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尤黎喝完水, 捧着空杯子,看上去在发呆,实际上在很认真地想要不要做决定。 好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将脏了的帕巾放到一边的尤敛, 决定了。 尤黎从尤敛的怀里滑下来,落到地上,“等一下!” 抱着平板就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出了门后左看看右看看,看见靠在岛台边翻看着系统面板的04,一步一步慢慢挪了过去。 04被他突然从背后抱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早就预料到,“不开。” 尤黎急急的, “开的!” 04不为所动,继续不冷不淡地看着系统界面,任由尤黎在他身后又踮脚又抱抱的。 眼睛都不带动一下。 尤黎, “开的开的开的!” 04终于被他吵动了一般, 斜眼看过来,“开可以,但是……” 黏在他身上的小布丁一下子眼睛都亮起来了,仰起脸乖乖听讲。 04顿了顿, 不出声了。 尤黎眨眨眼, 不明白,还抱着人晃了晃催促。 怎么忍得住。 04低下来亲了人一口,才接着道, “需要没收一部分,免得小猪乱花。” 尤黎有些奇怪,“我不会乱花的呀。” 尤黎从来没有乱花过钱的,他买过的最贵的东西就是给L的救治道具,还有给019的糖,虽然糖果没有被019吃到。 他给自己买一积分的小鸭子玩具都犹犹豫豫的,哪里像会乱花钱的样子。 尤黎挺直背,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没有乱花过积分的。” 04在系统面板上操作着,“是不是还需要我奖励一朵小红花给你?” 尤黎,“那你没收好了。” 反正他有那么多积分,被没收一部分那不也还有很多。 尤黎很大度地讲。 04,“不哭鼻子?” 尤黎“嗯嗯”! 已经迫不及待了。 04,“不和我闹?” 尤黎拼命点头。 04在系统面板上操作了一下,将系统商城打开了,把“平板”还给了尤黎。 尤黎欢天喜地开开心心地捧起来,刚想跑回去,又想起什么,踮起脚“吧唧”一下亲了04一口,就“噔噔噔”抱着平板跑远了。 还没跑多久,身后04就道。 04招手,“过来。” 尤黎乖乖的,很听话,跑过去又跑过来,站直在04面前,“怎么啦?” 04抬手,朝尤黎的脸上伸过去。 尤黎下意识闭上眼,只感觉脸颊上有些凉凉的,好像粘上了什么东西,他睁开眼,周围又没有镜子,只能困惑地看着人。 04却摆摆手,“去吧。” 尤黎走之前又亲了他一口,去高高兴兴地抱着平板回去,准备买漂亮小皮筋了。 04头也不回,继续看着面板,像在等着什么,而房间里,抱着平板回去的尤黎小跑回去后就道,“可以买了!” 尤敛的视线停留在尤黎的面上一刻,又移开,好笑地抬手。 尤黎坐回在祂怀里。 尤敛揽着他,低首也跟着瞧,“阿黎要给夫君买何样的发簪挽发?” 尤黎想了想,“那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尤敛半眯起眸看了他半响,才阖上眼。 尤黎都快被祂看得心虚地不敢下手了。 系统商城上赫然是一堆非常有少女心的蕾丝蝴蝶结发圈,尤黎有一种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忐忑感,像在踩着钢丝。 他看一眼平板,又看一眼新神,看一眼平板,又看一眼…… 不是很敢,又实在很想玩。 很快,阖着眼的尤敛就感受到祂怀里的小妻子屏住呼吸,在祂腿上跪坐直起来。 尤黎伸出了罪恶的手指,趴在尤敛肩上,把对方能仿若丝绸的墨色长发卷了又卷,在半腰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用一根半镂空的发带打了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还没完,尤黎又弄了大半天,才说,“好了。” 尤敛这才掀起眼,“阿黎玩高兴了?” 尤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有玩。” 新神身后是如水的墨发,发丝间被尤黎塞了很多细碎的花蕊进去,因为够长,像簪花簪了满身零碎的星点。 衬得祂的面容愈发邈绝潋滟。 当着和尤黎的眉眼别无二致的眉目低下来时,就连尤黎自己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又有点怕尤敛能从自己的眼睛里看见倒影,发现他的恶作剧,很快,就紧张地闭上了眼。 尤敛却只是落下一吻,半无奈地摇首笑,“开心了?” 尤黎呼吸都停了,用气音“嗯”了一下,小小声问,“要亲亲。” 尤敛垂下眉,缓缓托起尤黎的脸。 尤黎预感到这会儿不会很快就停了,他偏偏脸,想先低头先关掉平板再和人亲,最后一眼时,他点回到商城后台,想再看一眼积分。 下一秒就一下呆住了。 尤黎一下就从尤敛的怀里坐起来,慢慢反应了一会儿,抿住了唇,有些茫然又生气的样子。 一句话都不讲,就急忙忙从尤敛身上下来。 很快,脸上被贴了一个贴纸,顶着一个小红花的尤黎就从房间里“噔噔噔”跑出来。 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脸上有什么,只是很生气地义正言辞道,“04不可以这样!” 生气了。 04,“怎么?” 尤黎,“就是不可以!” 敢生气了。 在尤黎吸鼻子的第一时间,04就抬手捏住他的鼻尖,尤黎的呼吸一下闷住。 “刚刚小猪怎么跟我保证的?” “……” 尤黎一下开始心虚了,支支吾吾的,“……不哭。” 04,“还有?” 尤黎呼吸很急,没有回答,“你不可以没收这么多。” 04重复,“还有。” 尤黎不想听话了,“反正04就是不可以拿走我的一亿积分。” 是的,不是一部分,而是一大大部分。 04没收了他整整一个亿的积分!一分没多一分没少,现在尤黎的商城里就剩下了可怜巴巴的三千多万。 刚刚尤黎可以给哥哥们买身体的喜悦都被一扫而空了,他抿着唇。 “你知道我要用它们做什么。” “做什么?” 尤黎很认真地讲,“买可以回去现实里的身体。” 04,“怎么买?买谁的?” 04话语残忍又平静,“你只能给你自己买身体,买回去的身体也只有你能使用,他们也没有身体购买权。” 他道,“这一亿积分你有你应该买的东西。” 骤喜又骤降。 尤黎的心情好像坐了一辆过山车,上一秒才到顶点,下一秒就骤然抵达低谷。 他刚才没有真的想哭,只是想闹一闹04,现在眼圈是一下就红了,怔了很久,不讲话,也没动作,根本反应不来。 “说这么多扫兴的话做什么?” 新神走出来,祂长身玉立,稍有不虞。 04没看祂,只看着跟前的尤黎,“他有应该知道这些的权利。” 尤敛只笑,“冠冕堂皇。” 说的不是这句话,这个理由。 而是04的对人不对己。 尤黎看看04,又看看祂,“什么意思?” 尤敛抬手,“阿黎,来。” 尤黎不肯走,“那我应该买什么?” 04,“灵魂购买券。” 是排在系统商城面板第一名的“灵魂购买券”——1亿积分,就可以帮助玩家重回现实。 04带着机械底色的嗓音十分低磁,却也铁面无私,不带任何私情道,“下一个副本是你最后一个副本。” “你该回去了,尤黎。” 尤黎,“我,我一个人回去?” 04,“这一亿积分我会替你用,灵魂购买券我也会替你买。” 尤黎,“不要……我不要,这明明是我的,你不准花,04不准买。” 嗓音里已经带了点泣音。 “七天后做好下最后一个副本。” 04没有容许他任何逃避的情绪,继续道。 尤黎的眼泪一下掉了出来,“那04呢?你呢?哥哥们呢?我不要一个人回去,我不——” 说话声一下卡住。 04用温凉的指腹托起尤黎的面,机械体上的人造皮触感十分真实,他用拇指微微摩挲着尤黎脸颊上被他贴上的贴纸。 小小一枚,纸张的边缘硌着指心。 仿佛比刃还锋利得能割疼住人。 “小猪答应过我什么?” “不,不哭。” 04低声,“说完好不好?” 尤黎抽抽噎噎的,“不哭,也不闹。” 04磨着那朵象征着奖励的小红花,“很乖。”他说出真正的奖励,无机质的机械眼平静地垂落,这么看着人时,没人会相信他说出口的话会做不到。 “我保证。”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第258章 终章08 灵魂购买券 尤黎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但前几天他还是在故意不理04,但僵了很久,他就发现在这种事情上面, 他的态度根本动摇不了04半分半毫。 就像在机械副本,即便天梯崩毁,三区坠亡,安全区全部沦陷, 04都要杀了尤斯坦。 直至尤黎自己离开,为了救那个副本,也为了救尤斯坦,去大海深处求尤敛帮他找到污染源的尽头,04才妥协地找过来,替他把污染源清除了。 可尤黎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和04吵架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04和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分手,04就一定会和他分手。 尤黎害怕吵到这一步。 他僵持几天后就服软了, 心里莫名的,在距离进副本的时间越来越近后止不住地慌乱。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前几天不理04,后几天却完全成了04的小尾巴, 04走到哪跟到哪, 一定要跟04待在一起,看得见04才能抑制住心里那阵恐慌。 尤敛都不理了。 前两天还抱着枕头去找新神一起睡觉,这两日就灰溜溜地乖乖回他和04的房间里了。 尤敛和04平日里也基本当作没有对方这个人,却也没什么很强烈的对立情绪。 原本现代化的系统空间里也出现了几本古籍和几把古朴的官帽椅、禅椅, 不协调且突兀, 却尚能相得益彰。 让紧张他们关系的尤黎都松了口气,脑子里只剩下、也只专注最后一个副本这件事了。 距离进副本也只有最后的一个小时。 04当着他的面,解开系统商城的权限, 把界面调到灵魂购买券这一个界面。 他站在尤黎背后,撑着尤黎坐着的沙发背,低着眼,半俯着身,伸出手,即将要点下购买键。 下一秒,尤黎又突然抱住他手,呼吸急促起来,“通过这个副本考验,我就可以离开游戏了吗?我不会一个人离开?” 04,“你不会一个人离开。” 尤黎转脸看他,“04会和我一起吗?” 04看了他半响,没出声。 这几日04总是会停下来看他,不管在做什么,像是想到他了,就会停下来静静看他片刻。 尤黎等到仰脸都仰得有些累了。 04才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这个副本我不能帮小猪作弊。” 尤黎垂下眼看着他,有些固执地问,“04会和我一起吗?” 04神情不动,“小猪要聪明一些,里面的人很坏,不能被骗了。” 谁会骗他? 尤黎问了第三遍,“04会和我一起走吗?” 系统可以跟着玩家们一起离开游戏吗? “你这几天睡得很少,我知道你不需要睡觉,可是你以前都会和我一起睡着。” “你一直在忙,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尤黎,“你说我该走了,我就要走。” 尤黎,“可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离开,能不能离开,能不能通关,你就说我会离开。”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赶我走,为什么要这么快?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哥哥们会怎么样,我离开了你们会不会留在游戏里,要怎么才可以把你们都带走。” 尤黎瘪起嘴,抿了唇,眼神里有着茫然和无措,看上去快哭了,却一直闭紧喉咙忍着上涨的酸意。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开心。” “我只知道,04这几天一直都在不高兴。” 尤黎,“你以为你装得很好,可是我都看出来了,我能看得出来,我不是笨蛋。” 04张了张口,却罕见地没有说出半个字。 机械温凉的指腹抵住尤黎的后颈,用着不重的力半把尤黎压下来,很沙哑的嗓音,“对不起。” 尤黎低下脸,和04眉眼抵着眉眼,他们靠得这么近,他甚至可以看清04半张机械面上光滑的冰冷,他闻得见04模拟出的人类气息,频率平静又有着规律。 他眨了下眼,一滴温热的眼泪就掉在04的鼻骨,视线迅速的模糊中,尤黎能看见他的泪痕顺着自己的鼻尖,湿润在04和他抵着的鼻上。 他们细微地摩挲着。 04看着他,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说,“是我让小猪害怕了。” 尤黎憋着气,“那04和我,和我保证。” “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什么都不问,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也没有关系,一切都交给你们处理也没有关系。” 尤黎可以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 他只是想要一个,以后不会再一个人的保证,他问了又问,重复问了好几遍。 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最后一遍。 “04不要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好不好?这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对不对?我会害怕,会做噩梦,会想你。” “我会害怕04会害怕。” 尤黎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准不准。 尤敛这几日的情绪太平静了,仿佛对他会进最后一个副本的事早有预料,在过完上一个副本,拿到众神之王的神格后,尤黎能感觉得出来,新神周身冰冷的气势都缓和许多。 让尤黎都不太担心其他哥哥们了。 可是04不一样,04不是他,和他们都不一样,和他不是一体,只是用人造皮做了他的长相。 04望着他,无机质的机械眼里仿佛永久都会存在着理智和代码不停的计算,但在尤黎面前,却又都会一直褪去这份冰冷。 他笑,“小猪害怕我会害怕?” 尤黎立即用力地点点头。 04揉他脑袋,“小狗一样。” 不是自己害怕,而是害怕04会怕以后一个人的生活,永远都把别人排在前面。 尤黎抽鼻子,“才不是。” 04被他蹭着鼻,学他说话,“才不是。” “那怎么什么都怕?” “我有说这次我不和你一起进副本吗?” 尤黎愣了一下,不哭了,小声问,“04还会在这里?” 他用脑袋蹭蹭人,意思是他进了副本还能在意识里听见04在。 04,“我有说不在吗?” 尤黎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一个乌龙,耳朵冒了点红,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还是不放心地问,“会一直在一直在?” “嗯,不会在副本里离开你。” “等结束这个副本,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到现实里,到时候不在系统空间,没有这里方便管着你。” “小猪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知道吗?” 尤黎点脑袋,破涕为笑,“好!” 04一字一句,“看书的习惯不用我催也要保留下来,到时候买了真的平板,可以玩,但不能玩太久。” 尤黎有些犹豫,“一点点也不可以吗?” 04没得商量,“不行。” “也不能整天闷在房间里,闷在人身边,要多出门,晒太阳。” “好吧。” “心情差可以吃一点甜食,但不能吃太多,外面不像这里,会蛀牙。” “会疼?” “会疼。” 尤黎抿抿唇,害怕地舔舔臼齿,还是讲,“我每天都有好好刷牙的。” 04,“是,小猪每天都有好好刷牙,在睡着后我帮你刷的,是不是?” 尤黎不讲话了,憋了憋又小声,“可是我们洗澡的时候做的话,我都自己刷牙了的。” 谁让其他时候04每次都弄那么久,他睡着了也没有停。 04,“嗯,你很有理。” 尤黎没有理,他不讲话了。 “那以后该吃药的时候就吃,我不帮你记着,嗯?” “才不需要04帮忙。” 尤黎和他犟气,哼哼道。 04抬起指腹,擦了擦他眼尾残留的湿意,低低笑了。 “出去后要慢慢把药停了,但不能一下就停,一日比一日减少剂量,慢慢地少吃。” “比如小猪今天吃了一粒,那么明天可以只吃四分之三,慢慢吃几天之后,再减到二分之一……” “不能心情一差就吃,要控制。” “好,我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04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说了很久,尤黎就听了多久,眼泪也不掉了,眉眼重新染上一点点笑意。 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04,很小心地凑过去亲了一下人。 “可以买了?” “嗯!” 灵魂购买券的确认键被04亲手替尤黎摁下,系统商城里的一亿三千多万积分一下空了。 尤黎看着,仿佛有一瞬间心里也跟着空了,但很快,他回过神,像过去每一个副本一样,看着04说。 “那我们进副本吧。” “闭眼。” 第259章 终章09 孤独(5w营养液加更)…… 尤黎睁开眼。 眼前骤然是五彩斑斓的炫光, 像彩虹般的霓虹灯,旋转闪耀,光污染般刺眼。 定睛看过去时, 尤黎才发现他的面前有一台游戏机,这对从小到大都没去过电玩城的乖宝宝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尤黎周身一边黑暗,黑暗之中, 只有他面前这台游戏机在亮着光。 他往前走,停在这台游戏机前。 在过去,尤黎只能在从福利院去学校、去医院的路边才能看见它。 游戏机上只有着简单四个三角形形状,标示着上下左右按钮,左边是一个红色的圆形按钮。 游戏机的屏幕上是一片漆黑。 尤黎拍了拍那个红色按钮,游戏机的屏幕一亮, 一阵轻松欢快的启动音瞬间响起。 很有节奏动律。 在这一片黑暗中却显得极为诡异。 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像素状的大字。 [可爱的玩家!您已花一亿积分购入灵魂购买券,请问您是否使用?] [提示(红色是确认键)] 周围除了音乐声什么都没有, 静得可怕。 这个语气一点都不像04会说的话。 尤黎在脑袋里喊了一声,“04?” 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周围依旧静得可怕。 站在游戏机的少年明显愣了很久,不动了很久以后, 才很慢地抿住唇, 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按钮,拍完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看屏幕,而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去看游戏机。 [您已使用灵魂购买券!是否进入最后一个副本呢?] [提示(红色是确认键)] 也只有确认键, 根本没有给他否认的权利。 尤黎重重拍了一下按钮。 游戏机的轻音乐逐渐转变得欢快有趣还有层次感, 屏幕上的画面也慢慢转变。 慢慢出现了一个标志性的黑白风像素小人。 在像素小人之上又浮现出了文字。 「欢迎来到你的世界!」 「请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_____(随机)」 尤黎找了找,一个能打字的按钮都没有,他有些奇怪地按了一下黄色的三角右键, 停在“随机”上,摁下确认。 「救世主(随机)」 救世主?他是救世主吗? 尤黎又按了一下随机,可屏幕上显示的字依旧是救世主,他只能挪到下方的确认键按下。 「请救世主为了守卫你的世界,做出任何的努力吧!」 文字逐渐淡去,像素小人逐渐清晰,直到完全覆盖。 游戏机上不再只有黑白色,漫画风的色彩,用大片深浅的色块构建出了一个高楼林立的城市。 里面行走的小人密密麻麻,每个小人身上还散发着白光,白色的光线丝丝缕缕往上飘着,汇聚到屏幕的右下角。 尤黎仔细看去。 右下角是是一个即将溢满的能量球,上面显示着「99/100」,空白的部分只剩下一点点空间,但尤黎还是能看见它正在细微的、被这些小人身上散发出的白色能量慢慢填补中,几乎很快就会被填满。 而左上角显示着四个小头像,头像下的小字显示着「观察者」,它们头上都出现了红色的感叹号,十分焦急的样子。 每个头像旁都出现了漫画里的气泡对话框。 观察者1,“怎么办怎么办!” 观察者2,“当能量填满时我们的世界就要毁灭啦!!!” 观察者3,“可千万不能让游戏失败!” 观察者4,“那让我们创造出一些黑色小人吧!「是or否(游戏失败)」” 游戏机响起了断断续续地讨论声,声音又高又急,抑扬顿挫感十足,像在看着一部动画。 尤黎移到观察者4的气泡框上,点了“是”。 观察者1,“太好了,救世主正在创造黑色小人!「进度32/100」” 当进度条变到百分之一百时。 屏幕上瞬间多出来了一个周身画着向内的黑色线条的像素小人,黑发白衣,小小一个。 尤黎看见它,就觉得它比其他的像素小人都要可爱。 这个像素小人还比其他的白色小人都要小,看起来像还没长大,小小一个。 它刚被创造出来,还在人群之中向周围四处打量,在二维屏幕里的世界,一会儿横着向左走走,一会儿横着向右走走。 观察者2,“哇,这个创造出来的黑色小人可以吸收世界能量!” 观察者3惊叹,“救世主太厉害了吧!” 观察者4的头像摸着下巴,“当白色小人和黑色小人一样多的时候,世界能量会达到收支平衡吗?「问号」” 那游戏就不会失败了? 尤黎渐渐明白了,在这个二维世界里,白色的像素小人都会散发出一种能量,当整个世界的能量达到满值,这个二维世界就会承载不住,遭到毁灭。 而他作为游戏的玩家,需要当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创造出可以吸收这些能量的黑色小人,让快要超额的世界能量慢慢减少。 好像还挺简单的! 尤黎慢慢对救世主这个身份有了些认同感,玩进去了这个小游戏。 他很认真地看着观察者们的建议。 观察者1摇摇手指,“但是一个黑色小人可以吸收很多白色小人的能量怎么办?” 观察者2着急地转圈,“会让世界能量降为0吗?” 观察者3思考状,“在宇宙最初的热大爆炸里,也没有降为过0呢。” 观察者4,“让世界达成一个绝对零度的有序状态,可是一件很难的事呢!” 或者说概率基本为0。 尤黎看到这里蒙了,没太看懂,他揉揉眼睛,继续很认真地听讲。 观察者4有理有据,“可是世界的能量不是都由我们散发出来的呀,世界上存在的每一个东西每一个物体都能散发能量呢。” 原来这些观察者也是白色的像素小人之一。 观察者1,“要黑色小人和整个世界的增能量达成收支平衡,需要很庞大的计算吧?” 观察者2沮丧,“是的我们的世界太大啦。” 观察者3,“我们改变不了世界,可以改变自己呀,如果把我们都变成黑色小人呢?散发低能量的黑色小人版2呢?” 观察者4,“那怎么可以把黑色小人的基因植入到正常人里面呢?” 观察者2疯狂点头,“是啊是啊,谁知道它们的基因有没有危害呢?” 观察者4提议道,“那我们做一个试验吧!” 它们一拍即合! 尤黎听得半知不懂,但经过机械副本后,他对“基因”两个字十分敏感。 虽然对把观察者们把黑色小人说得像污染一样的说法有些不满,但还是很认同它们不能做基因植入的态度。 什么试验呢?尤黎担心地想。 他看了一眼右下角的世界能量,维持在99很久了,处于一个时时刻刻都很危险的状态,但因为增长的十分十分缓慢,看上去又好像还有足够的试验时间。 毕竟看似只有一百,但这一百却象征着整个世界的容纳度,和往一个快满杯子里的滴入一滴水,跟往一片大海里滴入一滴水,还是不同的。 但是尤黎拿不准剩下的时间,还是有些着急。 他按一下键,光标就移动一下,直到停在这个黑色的像素小人上,尤黎才点了确认。 很快游戏屏幕上,就出现了一系列信息。 【信息查询中……】 姓名:____(待取) 智力:1点(儿童正常智力,请对刚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它一点成长的空间) 体力:1点(看起来缺少照顾很快就会丧失生命) 饱腹值:36/100(饥饿,请尽快喂食) 心情度:77/100(愉悦,新诞生的它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呢) 收集能量:0.0001(缓慢增长中) 收集频率:**%(待查询) 基因编码:******** 最后一项显然是保密内容。 尤黎发现它把光标停在黑色像素小人身上按确认后,再移动方向键,它就可以操控这个小人了。 现在黑色像素小人头上也顶着一个对话框,只显示着文字,响着欢快音乐的游戏机并没有为它配音。 尤黎只能在心里慢慢读。 小人:「他们都是一起……」 尤黎没有看懂,他们是谁?什么一起? 但他直到这个是黑色像素小人的心里话。 观察者1,“我们先给它投喂一点食物吧?「是or否(有死亡风险)」” 尤黎迅速移动方向键,是是是! 观察者2,“它的心情迅速低落中,会影响收集频率吗?需要给它投喂一点玩具吗?「是or否」” 为什么会心情低落呢? 尤黎想,刚刚查看信息的时候不是还显示愉悦吗?还有,心情的变化也会影响收集的频率吗? 他点了一下是,黑色像素小人的手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马赛克色块糊状的玩具熊。 小人头顶又冒出了气泡框:「谢谢……好奇怪,突然出现#?&?」 (提示:饱腹值增加34点。) (提示:心情度增加10点。) (提示:已收集能量0.000102。) 尤黎看着气泡框里的乱码,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好像也有些开心。 观察者1,“数据太微小了,看不出来是自然收集的能量,还是微小地增加了,先记录下来吧。” 观察者4,“那我们做一个试验吧!” 它又说了一遍。 尤黎开始四处找寻怎么开始这个试验,于是他操控着黑色像素小人在城市里各处随机走动。 而黑色像素小人的信息也随时被监测中,被他及时知道,如果他错过了,这些观察者们也会七嘴八舌地提醒他。 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后,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的观察者4才换了一个话术。 观察者4,“这几天在原世界的数据都记录好了!有对比数据就好计算多了,请问救世主是否开启试验呢?” 「是or否」 第260章 终章10 孤独 尤黎摁下「是」。 屏幕上的黑色像素小人在缓慢放大, 周围的高林的城市都消失了,白色小人也消失了,世界能量(99/100)的标志也消失了。 在一片漆黑中, 只能看见小人头顶着气泡框,“……咦?” 很困惑的样子。 虽然小人的身影又逐渐淡去,缩小,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文字。 「救世主确定要打开前往0.73级文明的通道吗?」 「是or否(会影响试验结果)」 0.73级文明?好像有点影响, 在04给他看的天文学书里曾经写到过卡尔达舍夫等级,即衡量一个文明的技术的先进等级的方法。 而人类文明被划分在0.73级。 尤黎小心翼翼地按下「是」。 「那请救世主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_____(随机)」 尤黎看了一眼被缩小到屏幕角落里的黑色像素小人,它头顶上还顶着问号,似乎对现在的情况很困惑。 尤黎点了一下随机。 「0号(随机)」 「确认」 尤黎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但为什么不满意他也找不出来,摁了随机依旧没有反应后, 他就点确认了。 「那么现在!0号成功进入到从ll型文明前往0.73级文明的通道里了!」 文字停留三秒后又消失了。 II型文明能够收集整个恒星系统的能源,是比0.73级翻一倍还高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从高维文明向低维文明走去吗? 尤黎想了想刚刚的像素画风,很难把这些色块马赛克和高级文明联想到一起。 尤黎注意到只剩下屏幕里一片漆黑中, 在角落里看起来有些茫然、孤独的0号小人。 他小声讲, “不怕不怕的,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尤黎移动光标,开始操控小人向前走。 但屏幕里四面八方都是漆黑,他不知道该往上下左右哪个方向走, 只能每个方向都尝试一遍, 觉得不对劲了再掉头。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黑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走着的0号小人,头顶上很快冒出了好多好多气泡框:「害怕……」 小人:「有点黑」 小人:「累」 小人:「困」 debuff一直在叠加。 屏幕外的尤黎也忍不住有点着急起来, 对抱着玩具小熊的0号小人非常愧疚。 等尤黎终于找到路时,小人的旁边冒出了很多心情提示。 (低落,沮丧,哭……) (疑问) 尤黎赶紧拖着小人往屏幕里那个散发着亮光的方向走,当走得越近越深,光芒就越来越大,屏幕越来越亮,直当整个屏幕都完全被白色的光晕铺满。 尤黎只能看得见角落里小人头顶的提示和气泡框。 「是太阳!」 (开心,愉悦) 即便经历了那么漫长时间的黑暗与迷路,但看见太阳,就一下子开心起来了。 屏幕上的小游戏逐渐转变,开始切换场景,左上角依旧是那四个观察员。 而屏幕里的黑色像素小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新的世界。 这里依旧高楼林立,却没有ll型文明画风里各种奇奇怪怪的建筑,很正常的蓝天与白云。 色彩也明显多了起来,游戏机里不再只有白色小人了,而是多了很多彩色小人。 这些彩色小人身上也会往外散发着白色光线,右下角依旧有一个世界能量条。 0.73级文明的世界能量比ll型文明的少得十分多,是「67/100」。 尤黎松了口气,看来他在这条游戏支线里不需要做救世主拯救世界了,只要完成对0号小人的试验就够了。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试验是什么。 只知道他这个救世主,要救的应该是刚刚的ll型文明。 他操控着0号小人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只有0号是黑色小人,像素边缘有向内的吸收能量的黑色线条。 周围的彩色小人都离他很远,好像都不太愿意靠近0号。 尤黎有时候会停下来,用光标点点其他人,也会冒出来详细的信息,却只有简单的数值显示,像0号的收集能量、收集频率、基因编码都没有。 但姓名那块却不是空白的,什么小红小黑小绿,每个小人的信息最后还有一个已散发能量值。 不过大多都在好几个小数点的后面,不知道要多少个小人散发的能量才能集成世界能量一点,又要多少时间积攒到世界能量即将爆满的临界值100点。 抱着玩具熊0号小人一开始的心情提示是好奇,好奇,好奇……等到新鲜度过后又转为平静,最后很快就来到了低落、沮丧。 尤黎看了一眼,是饥饿值又下降了。 尤黎给0号投喂了一点食物。 小人:「咦?肚子会自己吃饱饱#?…!谢谢……」 尤黎已经看懂了,乱码就是它心情复杂,有些奇怪和惊讶。 好可爱的黑色像素小人。 (提示:饱腹值增加56点。) (提示:心情度增加10点。) (提示:已收集能量0.00010203) 原本就很低的心情值在增加了十点后还是很低,尤黎有些困扰。 观察者1,“0号走了很久了呢。” 观察者2,“在通道里迷路害怕了很久,来到0.73级文明后也熟悉了这里很久。” 观察者3,“可是它没有家,也没有钱,看来只能在路边睡一觉了。” [是or否] 尤黎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了「是」,他看见0号小人坐在路边,抱着膝盖和玩具熊靠在人行天桥边。 旁边就是一卡一卡往前进的像素车流。 小人:「呼呼呼zzzz……」 尤黎已经有些茫然了,在想要怎么赚钱,他是救世主,他没有钱吗?他不可以把他的钱给小人用吗?不能用的话能不能找一个房子给小人呢? 一个人来到异世界流浪了很久,在什么都不明白的情况下,似乎心情低落的确很正常。 尤黎看着在路边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小人,也跟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小人:「zzzz呼呼呼……」 尤黎托着下巴等小人睡醒。 其实时间不长,游戏外面的几分钟就等于游戏里的几个小时了,但尤黎还是会用光标戳戳小人的脑袋,玩具熊,「呼呼呼zzz」的气泡框。 这点点,那点点。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等它睡醒后,尤黎又操控着小人在城市里流浪了好几天,都没找到游戏里的什么其他可供选项和途径。 小人的心情值也越来越低了,只有吃饱后会增加十点,然后很快又会掉下去。 尤黎还担心这游戏里还会有什么小人打小人的意外发生,但幸好不知道是没有设计,还是旁边的彩色小人都不太搭理黑色小人。 所以0号到现在也一直很安全,在城市里各种各样的地方睡觉也没有遇到什么坏人。 但是气泡框已经时不时冒出一句话了。 小人:「身上脏脏」 小人:「小熊也脏脏」 没有找到住的地方,没有水给黑色小人和小熊洗洗刷刷,当游戏又提示0号累了的时候,尤黎只能停下光标,让它坐到路边休息。 尤黎发了一会呆,在想有什么好办法,他就走了一会儿神,再看屏幕,却发现游戏自己发展了支线。 终于有一个0.73级文明的彩色像素小人愿意靠近0号了!它对路边坐着的0号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冒着的对话框一直是乱码。 0号似乎也在懵懵懂懂地听着。 观察者1,“这个好心人在问0号怎么一个人坐着,它的爸爸妈妈呢?怎么不回家里去。” 尤黎看了这段话很久,才继续往下看。 观察者2,“不过她说她愿意收留0号呢!实在是太好了,0号终于有地方睡觉有地方洗香香了!” 游戏机的配音跳脱又活跃,听上去就像一个色彩丰富的童话动画。 紧接着它语气又徒转。 观察者2,“万一是坏人,出事了怎么办!” 观察者3,“……那就再创造出一个黑色的小人到0.73级文明重新做试验好了。” 尤黎听着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毛骨悚然。 观察者4又说了,“请问救世主,0号要跟它走吗?「是or否」” 尤黎一下紧张起来。 错过了这次下次可就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好心人了,因为基本没有彩色小人会和0号讲话。 可是万一是坏人…… 他不想0号出事,也不想换一个新的黑色小人,尤黎看着屏幕,总觉得这个黑色小人就是最好的,最棒的,最可爱的。 尤黎把光标移到彩色小人身上,查询起信息,姓名小紫,女性,年龄42…… 尤黎犹豫纠结了很久,反反复复看着这个彩色小人好几遍,才点下了「是」。 没有办法了,只能决定赌一赌。 他的犹犹豫豫也导致游戏里的0号小人也在走走停停,方向键一会儿才前进一下,但小紫看见它没跟上之后,总会停下来等它。 也不一定会等到0号走到它身边,看见0号小人远远坠在它后面,小紫才会继续走。 它们走呀走呀,走了很久很久。 游戏机里的画面一直在变化,一直到小紫带在远远跟在它身边的0号小人停在了一个大房子面前。 大房子画得很简陋,外面围着铁栅栏,上面挂着一个小牌子,不过马赛克色块太糊了,尤黎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 但是他能看见铁栅栏后面的大院子里也有很多彩色的像素小人。 尤黎一一点过去,发现这些小人显示的年纪都很小,最小的有一两岁,最大的有十一二岁。 都是小孩子。 肯定是遇见坏人了! 尤黎心里一紧,想操控着0号小人赶紧往回跑,离开这个坏蛋人贩子! 他居然还笨到让0号小人跟着拐卖犯来到了它的大本营窝点,完蛋了!!! 尤黎慌乱之中,光标移得十分混乱。 一不小心又停到了0号附近的小紫身上,彩色小人身上的信息又浮现出来。 尤黎匆匆略过一眼,又忽然停下。 上面的信息变了。 姓名:小紫(划掉) 姓名:院长妈妈(已更正) 性别:女 年龄:42 智力:8点 体力:9点 饱腹值:67/100 心情度:98/100(愉悦,又救助了一个小孩,院里的小朋友们也都玩得很开心呢) 尤黎慌忙摁着方向键的指心愣怔地停下,看了屏幕很久很久,才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地迟钝想。 原来这里是一家福利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60-270 第261章 终章11 孤独(5w5营养液加更)…… 带着0号的小人原来是福利院的院长妈妈! 太好了!不是坏人! 尤黎一下子放下了心, 为0号感到开心,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才玩了这个小游戏没多久,就代入感这么强, 这么喜欢这个黑色像素小人。 但0号不会再没有地方睡觉了,真的是太棒了! 由于尤黎还没有进行操作,0号还呆呆地停在福利院外没有动,院长妈妈看它还没有进来, 于是上下摆了摆右边的像素小手。 看上去在招呼它,欢迎0号的加入。 最后院长妈妈的两只像素小手都抬了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静静等待着黑色的像素小人过来。 尤黎反应过来后,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前进的按钮,屏幕里的0号也终于不再走得犹犹豫豫,而是飞奔一般, 两条像素小腿迈得飞快。 跑向等着它的院长妈妈的小人。 两个像素小人就这么在屏幕里撞到一起。 0号的头顶一直冒着气泡框。 小人:「拥抱…&?#!脏脏……但暖暖」 小人:「想更多…,^;开心!」 观察者1好奇, “这就是0.73级文明经常歌颂的人类感情吗?” 观察者2鼓掌,“真是令人感动呢。” 观察者3记录,“因为感情的波动, 小紫身上散发出的能量变多了呢, 不过仔细看,好像都被黑色小人吸收进去了。” 观察者4,“救世主快把这个试验数据保存下来吧!「是or否」” 尤黎按下「是」。 这也算是试验数据的一种吗? 他好奇地看着屏幕上已经分开的两个小人。 0号跟在院长妈妈身后进去,在它踏入福利院的时候, 它头顶上很快冒出提示。 (提示:信息已更新) 尤黎点进去查看。 姓名:0号 智力:1点 体力:1点 人类年龄:2 饱腹值:65/100(它吃饱了, 但很快会变得饥饿) 心情度:92/100(幸福,它体验到了之前随处可见的拥抱,很开心呢!)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就已经到幸福这个程度了吗?尤黎看着「随处可见」这四个字,才把视线移到年龄上。 人类年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加人类这两个字,原来0号小人现在只有两岁吗? 都快是福利院里最小的小朋友了。 因为尤黎自己的经历,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记忆里的院长妈妈也一直对他很好,所以他对福利院的印象非常地好。 他觉得0号一定会在福利院里成长成一个经常幸福的小朋友。 尤黎操控着0号,跟着院长妈妈,院长妈妈领着黑色的像素小人,带它进去了一个房间。 尤黎能清楚地看见小人光溜溜地踩进水盆里,黑发下是马赛克版的身体,黑发上顶着白色的泡沫色块。 小人:「水也暖暖…」 小人:「洗香香」 尤黎还能在小水盆的一角看见他送给0号的玩具熊,等灰扑扑的玩具熊和0号从水盆里出来后,就变得跟之前一样白白净净香喷喷了。 小人:「新的衣服^&…!」 小人:「谢谢…」 (提示:心情度增加十点) (提示:心情度已达到满值) 0号的设定好像很容易得到满足呢,它总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感到开心,尤黎移动着它,跟上了院长妈妈。 两个像素小人又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院长妈妈小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一趟就停在黑色像素小人面前,再走一趟,再停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它们的手会叠在一起。 尤黎看着,好像是拿了什么东西给0号,还拿了很多,没一会儿,小人的头顶上就冒出提示。 (提示:饱腹值增加一点) (提示:饱腹值增加一点) …… 就这么重复刷新,重复顶下去了十几次。 小人:「糖…#?.奇怪?…甜甜!」 小人:「饼干…^,%,咸咸!」 小人:「奇怪#?&…!肚子不会一下就变饱饱了…」 原来是院长妈妈拿了吃的。 原来之前尤黎直接选择喂食的时候,0号是没有吃东西的体验的吗?而是肚子一下子就变撑了,那确实很奇怪。 尤黎注意着小人头顶的气泡框。 (提示:心情值增加26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32点) …… 饱腹值每增加一点,小人的心情值都在呈几十倍增加,和尤黎直接选择投喂后只增加的十点心情值完全不一样。 这会不会是0号第一次尝到嘴巴里的食物的味觉变化呢?有甜甜的,也有咸咸的。 明明糖果和饼干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小零食。 尤黎就这么慢慢看着0号体验着人生第一次的味觉感,直到它吃饱了,这时候院长妈妈的小人才领着0号一起走呀走呀,尤黎看着它们的两条像素小腿,摆动了一会儿后就到了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子。 院长妈妈领着它在有很多彩色小人的院长里转了一圈,似乎是想让0号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们认识。 观察者1,“0号认识到了很多的人,它的能量收集度有没有增加?频率变快了吗?” 观察者2,“但是好像没有人想跟0号认识?” 观察者3,“不需要交互,0号也可以吸取世界产生的能量吗?” 观察者4头顶着一个感叹号,在奋笔疾书,“我要赶紧替救世主记录下来!” 尤黎又打开黑色像素小人的信息查看了一下能量收集度,的确增加了,但还是因为小数点太多,所以看不出来是不是自然增加。 总体来说,能值得记录,就应该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过尤黎更关注的是观察者2说的话。 没有人想跟0号交朋友吗? 为什么呢? 尤黎有些郁闷地想,他觉得0号很可爱呀,他就很想跟0号交朋友! 果不其然,在认完一圈人后,0号的心情度下降了两个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在新鲜和好奇的开心兴奋中。 院长妈妈小人抬起像素小手,上下摆动着拍拍0号,然后就慢慢离开了。 小人:「再见…」 (沮丧,难过,想念……) 它身上冒出了心情提示。 院长妈妈的离开让0号有些害怕,黑色像素小人看起来有些怕生,但尤黎没有操控它乱跑。 他还是想让0号交朋友的。 但是因为0号身上的特殊,它周围的黑色光线看上去就和周围的彩色小人格格不入。 不管它走到哪里,那里的彩色小人脑袋上都会冒出一个个「!」感叹号,然后哗然跑开。 让换了新衣服,洗得香喷喷,画得特别可爱的黑色像素小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怪物。 小人:「对不起…」 0号就这么一直「对不起」的气泡框被尤黎操控得走过来走过去,两条像素小腿都快摆动得体力下降了,努力了这么一会儿,最终得到的结果是小人的心情度又下降了10。 0号的情绪好像十分的敏感。 尤黎只能把0号移到了小院子的角落里一个人待着,他以为被排挤的小人很快就会冒出沮丧的心情提示。 可等了一会儿,尤黎等到的是心情值一点一点缓慢增加的小框。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尤黎看了一会儿,原本不明白。 可0号头顶的气泡框在往上冒。 小人:「开心」 小人:「大家开心」 尤黎明白了,0号看着别人玩得开心,它就也开心,虽然不能一起玩,它只能站在小角落里看着别人一起玩,但大家开心,它就也会开心。 尤黎呆呆看了一会儿角落里没有小人在意的0号,只有游戏外的他在看着的小人。 很快,也弯了弯眼睛。 那这样也挺好的。 第262章 终章12 孤独 0号就这么在福利院里待下去了。 尤黎看着它有了自己的小床, 虽然房间里也睡着其他小人,但0号终于有被子盖,有枕头睡了。 游戏机的黑色像素小人睡在房间里很多张小床的里的一张上, 小小一个。 头顶的气泡框一直在冒。 小人:「暖和…^」 小人:「被子…枕头,软软」 小人:「舒服……开心!」 小人:「zzzz呼呼呼呼……」 睡得非常快了。 尤黎晚上都需要吃了药才会睡得好一点。他托着脸看它睡觉,一个乖乖坐在游戏机外面,一个在游戏机里乖乖地“呼呼呼”。 尤黎觉得自己能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直到看到小人慢慢长大。 他可以在游戏结束前看见0号的长大吗? 尤黎有些忧心。 他甚至都有点想放缓这个小游戏通关的过程,等小人睡醒后,尤黎就操控着0号和其他福利院的彩色小人一起活动。 在不让0号心情下跌的情况下,他还是想尽量让它能交到好朋友,小人就应该和小人一起玩才对。 在努力了好几天之后,0号依旧在福利院里形单影只, 每天只有院长妈妈会走到他身边,也只有在这个短短的几分钟时候, 会有小人和0号讲话。 如果尤黎不去操控0号,那么0号就会自己一个小人在一个地方待一整天。 他会尽量让0号往没有人的地方到处走一走,有时候靠近那些彩色的小人一点, 有时候又远离一点, 远远地一边看着那些在一起玩的彩色像素小人。 希望有小人能注意到一边的0号,再等到一个有小人来和0号搭话的支线。 但尤黎一直没等到。 小人这几天的心情值都保持在一个很高的范围,但每天都会慢慢地下降几点,即使吃饭睡觉都正常。 日积月累, 心情值很快就低到一个难过值了。 尤黎趴在游戏机上, 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难过,他不想0号和他一样,在福利院里也交不到朋友, 也没有人讲话。 如果游戏机外面的他可以和0号说话就好了! 观察者1,“看来黑色小人的基因特性让他并不受欢迎呢。” 观察者2,“会不会是0号可以吸收能量,所以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磁场,但小人们感觉不到,只会下意识远离磁场呢?” 观察者4恍然大悟,“救世主!我们快记录下来吧!” 「是or否」 尤黎按下「是」,所以不管是0.73级文明的彩色小人,还是ll型文名里的正常白色小人,都不会有想靠近黑色像素小人的想法。 所以0号从被他创造出来的最开始,直到游戏结束,都只会是一个孤独的像素小人吗? 尤黎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无措和愧疚感。 他好像对0号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可是他想通关,他就必须创造出黑色小人。 他是ll型文明的救世主。 他需要拯救能量即将爆满的世界。 尤黎好像也变成了机械副本里用做人体实验的那些坏人,尤斯坦说人盟有自己的立场。 他也有自己的立场,可是0号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黑色像素小人,创造出它,它能对拯救世界做出什么帮助呢? 尤黎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小人的心情值再下降了,他像之前一样,在小院子里找了一个花很多色块很丰富的角落,让0号在彩色小人们的不远处看着它们玩。 果不其然。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尤黎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提起来。 (提示:心情值减少十点) 黑色像素小人的头顶上忽然冒出了心情值下降的提示。 为什么会突然难过? 尤黎的心都揪在一起了。 0号的头顶冒出气泡框。 小人:「爸爸妈妈…??.」 小人:「…是什么?」 尤黎怔怔看了一会儿小人的问题,反应了很久,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 尤黎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 可0号是没有爸爸妈妈,他是被凭空创造在这个ll型文明的世界里的,观察者们说需要一个黑色的像素小人,救世主说需要一个黑色的、能吸收能量的黑色像素小人。 那么小人就出现了。 尤黎抿起唇,也有些不懂地很认真地在思考……嗯……爸爸妈妈应该就是爸爸妈妈吧。 还能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尤黎想了很久,找了很久的答案,他听到游戏机响起声音后,才看去左上角。 观察者1惊讶,“0号从其他彩色小人那里听到的吗?” 观察者2,“应该是吧,0号学到了0.73级文明里的感情呢,它的学习能力和思考能力都很强,虽然还这么小。” 观察者3,“原来0号不是因为没有小人靠近它才心情低落,而是发现了自己的特殊吗?” 尤黎懵懵懂懂地看着。 原来0号没有因为一个人不开心。 可是0号也在因为孤独不开心。 观察者4,“看看0号的能量变化呢?「是or否」” 尤黎好一会儿才作出反应,移了移摁键。 (提示:已收集能量0.0001144) 观察者4拿着小本子,“能量收集了很多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转变成0.0002了吧,我们可以记录一下从0.0001到0.0002的时间要多久。” “再计算下一个周期的能量增值是多少,大概用长达几年的实验数据重复确认,就可以计算出0号吸收能量的频率了。” 「请救世主记录数据」 「是or否」 尤黎摁下「是」。 观察者4才继续道,“这样的坏处就是观测时间会很长,真是辛苦救世主了。” 观察者1,“还有一个问题,其他小人都在往这个世界释放出能量,只有黑色小人是在吸收世界的能量。” 观察者2,“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想问能量在黑色小人的体内释放不出去,会不会造成什么坏影响?” 观察者3声音变得十分恐惧,“这不就是二向箔吗!” 通过向一颗压扁的质子注入非常巨量的能量,实现强相互作用再展开后爆发的能量,会造成一个毁灭性的强攻击范围。 尤黎回想了一下,确认是这个知识内容。 04给他看了好多书,把他也看得晕乎乎的,虽然最初原理相似,但结果并不相似。 二向箔作为一个能瞬间毁灭一个文明的武器,在它延展开来会变得无限拉长,以兰姆波进行的亚光速二维展开,吞噬一切物质。 而当它三维宇宙接触的一瞬间,会使三维度维的其中一个维度由宏观展开变为蜷缩卷曲,从而迫使三维宇宙及其中的所有物质向二维宇宙坍塌,并在二维空间中“融化”为只存在长度和面积而被剥夺了体积概念的绝对平面。 简单来说,就是将三维宇宙二维化,从而而成瞬间毁灭该文明的爆炸性效果。 观察者们的应该是说0号日积月累,长年收集这么多的世界能量集中到一个小小的像素小人身上,会不会也在承受不住后,也会在一瞬间爆发,产生一系列的糟糕后续。 现在这个后果还没有人清楚会是什么。 观察者1松了口气,“幸好我们最初把试验地点选择在了0.73级文明,没有放在我们的世界!” 观察者2欢呼,“救世主英明!” 观察者3疯狂点头,“就算收集的能量在这个点塌缩到极限后爆发,ll型文明也和0.73级文明离得足够远,波及不到我们。” 观察者4倒是摇头,“我倒是不觉得0号收集的能量会达到一个那么恐怖的地步。” 观察者1点头,“就连我们的世界也没有能力创造出二向箔过呢,不知道以后救世主会不会研究出来呢?” 观察2托着下巴摸索。 救世主?他?创造一个可以毁灭文明的武器?尤黎后知后觉,他现在扮演的救世主原来可以这么恐怖。 尤黎止不住地担心起来,那么能量在0号身上积攒过多,会不会导致像素小人出现很坏的影响呢? 尤黎看着屏幕里坐在小院子的椅子上,自己摆动着两条像素小腿的小人。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小人:「开心」 小人:「开心」 它自己哄自己玩也能开心。 没一会儿,0号下降的十点心情值又慢慢自己恢复回来了,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莫名的,尤黎不想看到它受到伤害。 第263章 终章13 孤独(6w营养液加更)…… 尤黎已经不知道游戏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能看见0号收集的能量在一点点增加。 随着时长的增长,心情值也在一天比一天低。 就这么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0号每天只能和他送的玩具熊讲话, 在福利院一直形单影只。 但是小人收集的能量却在每天上涨。 与此同时,尤黎几乎在游戏里的每一天都能看见0号会刷新一句气泡框。 出现的第一天。 小人:「难受」 …… 出现的第二天。 小人:「难受」 …… 自从出现之后每天都会刷新,尤黎只能在屏幕外干着急,他试过操控小人去找院长妈妈, 想看看0号是不是生病了。 能不能让这些彩色小人带0号去治病。 可生病感冒的治疗支线却始终没有被触发。 为什么会难受呢? 身体上哪里难受呢? 还是心里难受? 尤黎看着里边的0号,有些闷闷的,他好像进去,亲口去问问小人。 发现问题之后,他就一直盯着观察者们的对话,希望能在里面找到问题所在和解决办法。 观察者1, “0号已经连续七天都在说难受了,检测了一下, 发现它也没有生病。” 观察者2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观察者3,“可惜只有一个个体实验数据, 没有批量对比。” 观察者4, “可是救世主创造出一个0号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可比制造出一个二向箔还困难呢。” 观察者1,“宇宙里第一个可以吸收世界能量还能消耗世界能量的个体呢。” 0号原来这么厉害吗? 尤黎继续听下去。 观察者4用一个恢宏的语气概述,“0号是救世主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完美的物质极纯的活体, 能量在它身上可是永远有序的。” 尤黎听得半知不懂。 观察者3, “是的呢,我们为了减少能量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建立时空隧道, 将单体宇宙转变为多体宇宙。” 观察者2,“或者卷曲高纬度的时空,控制时间维度的方向,达成能量减少的目的。” 尤黎盯着这两句话,反应很快。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游戏,不是他面前这个游戏机,而是建立了多个供玩家进入的副本,从地球挑选人类玩家,还拉进了真实世界阿斯加德,将世界树转变为一个真正副本的游戏。 04好像的确和他说过,系统空间里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这一个点。 他面前的这个游戏机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游戏机吗?观察着出0号的的观察者们真的只是一个动画里的虚假人物而已吗? 这个ll型文明真的只存在于这个游戏机里吗? 观察者1,“要是我们能将黑色小人量产,并确保它们的安全性,转移回我们的世界,并和白色的小人基因结合,就能为我们的文明发展提供一个混乱大大减少的有序空间了。” 观察者2,“那应该要在很遥远的以后了,现在先确认0号试验到底可不可行吧!” 0号试验?尤黎想。 是啊,游戏机里的黑色小人只是一个他们需要出现,就出现的——试验品。 只是一个有一些用的试验品而已。 尤黎忍不住放下了拍着按键的手,他隔着屏幕,将手指放在了0号的身上。 好像在这一瞬间,也穿越了维度与空间,触摸到了里面的小人。 没有人会在意它有没有爸爸妈妈,可不可以交到朋友,会不会因为一直一个人而孤独。 黑发少年睁着乌黑的瞳仁,闪着亮光的屏幕仿佛能倒映出他漂亮又青涩的面庞,用稚嫩的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敲着黑色小人头顶的气泡框。 游戏机的彩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出现了气泡般的晕圈,五彩斑斓。 黑色小人正自己待着玩,自己哄自己中,心情值在慢慢地往上恢复。 意外般形成了一个巧合。 尤黎的手指每点一下,小人的心情值就会增加一点,就仿佛他们真的能碰到。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尤黎碰一下。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尤黎点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 小人:「开心」 小人:「开心」 可最后尤黎的指心也只有游戏机冷冰冰的触感,什么也触摸不到。 谁能来帮帮这个小人呢? 尤黎想,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救世主。 游戏机里的黑色小人依旧每天吃了就睡,醒了就抱着玩具熊玩,每天都冒着「呼呼呼zzz」的气泡框,还根本不能预料到自己很可能会糟糕的未来。 屏幕外的尤黎也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徒劳地操控着方向键,没多久,尤黎就发现这个游戏机好像有些失灵。 有时候他按方向键的时候会卡顿一下,过了一会儿屏幕里的小人才会跟着动作。 频率一开始很少,后面变得越来越勤。 而观察者们好像都没有发现不对,只有尤黎发现了,他以为游戏机坏了,还伸手拍了拍游戏机的大头。 这当然一点用没有。 但尤黎慢慢发现,小人每次跟着其他彩色小人们一起吃饭饭的时候,终于不是在最后一个,等到食物都没剩多少,每次吃完还得他再进行投喂,才能让饱腹值达到八十点以上。 小人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 自己待着的时候,心情值不再是自己慢慢疗愈地偶尔加一点了,而是偶尔加两点,偶尔加五点那么多。 (提示:心情值增加三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五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两点) 小人:「奇怪…#?但开心!」 小人:「幸福…」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开心呢? 甚至还冒出了「幸福」的气泡框。 屏幕外的尤黎不知道,但他的心情好像也跟着开心的小人变好了一点。 而且小人终于不再每天冒出「难受」的提示了! 太好啦。 观察者们却并不好,它们已经乱成一团了。 观察者1,“等等!0号收集的能量值怎么下降了那么多!” 观察者2,“天呐天呐发生大事了!救世主你快看看呀!” 观察者3抱头鼠窜,“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本来已经快确定的能量增幅试验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观察者4顶着满头的问号「???」,“快记录下来快记录下来!” 「请问救世主是否查看0号的信息?」 「是or否(可能影响试验进程)」 尤黎摁了「是」,屏幕上一下亮起了0号的信息。 姓名:0号 智力:3点(正在成长中……) 体力:4点(每天都能收集到足够的营养后终于开始发育了!) 饱腹值:88/100(它吃饱了) 心情度:87/100(愉悦,它有些幸福,感受到了陪伴) 收集能量:0.00010304(缓慢增长中) 收集频率:**%(待查询) 基因编码:******* 尤黎记得上一次查询小人的收集能量,好像已经快抵达了0.0003多了,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又下降到0.0001了? 不止尤黎摸不着头脑,就连观察者们也没有观察出问题的根本在哪里,它们慌了一会儿,最终自说自话决定再研究观测两个周期,看这种状况还会不会发生。 尤黎也在努力地找问题,他玩游戏机玩得更仔细了,就连背着04玩平板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 很快就发现那些彩色的小人依旧在黑色像素小人靠近的时候会散开,不过……好像散得跑得更快了一点。 有时候尤黎还会突然看见0号的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很小的图案标志。 尤黎都快把脸贴到屏幕上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时间久了又酸又涩,都很难捕抓到那个小图案是什么。 马赛克构成的像素色块实在是太糊了。 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紫色的圆形图案,圆形上面好像还有两个小角。 每当这个小图案出现的时候,小人的心情值就会突然增加一下,很开心的样子。 直到观察者发出提示。 观察者4,“是恶魔!0号怎么变坏了!” 观察者3,“是能量的增加让0号出现变化了吗?” 这个标志是代表游戏里的小人在变坏吗? 尤黎一下就紧张起来,可是他觉得0号一直很乖呀,根本没有变坏。 恶魔?那是一个紫色的小恶魔标志吗? 尤黎担心地想,到底为什么小人的头顶会时不时出现小恶魔图案? 尤黎托着下巴,开始操控小人到处活动找原因,想看看是不是什么场景的诱发的。 一直到游戏机里的天空变黑到了晚上,小人又该洗澡睡觉觉了,都没找到。 黑色小人泡在水盆里,头发上又顶着一堆像素泡泡,玩具熊没有脏,被放到了洗漱台上。 虽然糊,但也算画得很精美。 小人:「泡水水…」 小人:「就呼呼」 (提示:心情值增加十点) 应该是洗完澡就能睡觉的意思,尤黎看懂了,他又看见小人头顶上冒出对话框。 小人:「镜子?^…?」 小人:「开心」 尤黎没有反应过来,他呼吸下意识短暂地慢了慢,然后看见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文字。 「0号想要照镜子,请问救世主是否同意?」 「是or否(0号第一次提出请求)」 尤黎好像一下子变得反应很慢,他在这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眼睑很轻微地颤了颤,倒映在屏幕上的瞳仁有些茫然无措。 很久很久……「是」 于是小水盆里的0号站了起来,摆动着像素小腿,主动站到放着玩具熊的洗漱台前。 全程,方向键都没有被动过。 尤黎过了很久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一直操控着的……是过去的自己。 是过去那个在福利院孤单的小尤黎。 第264章 终章14 孤独 原来一直是他。 这个被创造出来做试验品的小人, 这个孤身一人来到另一个世界,在城市里流浪了几天都无人问津的小人,这个在福利院里只能看着别人一起玩, 不明白爸爸妈妈是什么的小人。 第一次体验到温暖的热水,第一次体验到吃进嘴里的食物,第一次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和枕头上,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 都会感到无比开心、幸福的小人。 是他自己。 尤黎在屏幕外担心的,难过的,也跟着一起高兴的,快乐的,觉得好看的,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像素小人的所有情绪。 原来都是因为, 这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想对小人好,所以他才会不想小人受到伤害, 每天都开心,每天都不会难过。 每天都比前一天要幸福。 想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弥补一点, 再弥补更多一点。 怎么多都不够。 尤黎把手触摸到游戏机冰凉的屏幕上, 他怔怔地,快把脸靠在上面,乌黑的瞳仁在屏幕里放大,看着里面二维化的小人。 发呆了很久很久, 眼睑颤动着, 似乎有一些雾气,冒着出来,好像有些伤心。 但很快, 尤黎又含着这些水气弯起了眉眼。 又变得很开心的样子,原来过去的他,一直待在福利院的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待在福利院的他,原来并不是因为做了错事,也不是因为被放弃了,才会被丢到福利院的门口。 而是被好心的院长妈妈从路边捡走,带了回来,那这样也很好。 这样也很好。 屏幕里照着镜子的小人似乎也能感知到尤黎的情绪,头顶一直冒着气泡框。 小人:「开心」 小人:「开心」 尤黎知道它为什么开心。 因为这个时候,过去这个时候,他正在看着镜子里的哥哥。 一个突然冒出来,在他的脑袋里,能和他聊天,虽然看不见,碰不到,不能拥抱,也不能感到温暖的,但是是他唯一一个的朋友。 那个时候的尤黎每天都很开心。 就像现在的小人一样,坐在角落里,和忽然出现的哥哥讲话,待着待着,也会慢慢的,心情值加一点,再加一点。 尤黎这么久都没认出这个小人是自己。 可是小丑一出来,他就认出来了。 他后知后觉,那个紫色的小恶魔标志,代表着的是小丑哥哥,是雪山副本里的撒旦路西法。 现在照着镜子的小人头顶又出现这个小恶魔标志了。 应该是小人又在和脑子里的小恶魔讲话了。 尤黎眼里亮晶晶的,觉得小人可爱。 小丑哥哥的这个小恶魔也好可爱。 观察者1,“奇怪,为什么0号会对着镜子跟自己说话?” 观察者2,“自言自语似乎也很正常,毕竟平时没有小人和0号交流。” 观察者3,“难道是0号出现精神上的问题了?” 观察者4摇头,“不对不对,0号的心情值最近几天明明都很高,到底是为什么呢?” 尤黎听着它们聊天,突然发现观察者们好像也并不是万能的,它们也不是什么都能监测到,它们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尽管上帝视角开得这么明显,连每个像素小人的信息都能查询得一清二楚。 尤黎想,所以最后一个副本为什么是他面前这台游戏机呢?游戏机里的游戏小人又为什么是他自己? 他该知道什么?他不知道什么? 救世主和世界能量又到底是什么? 既然0.73级文明是真实存在的地球人类文明世界,那么这里面提到的ll型文明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个小游戏想告诉他什么呢? 这个副本又要怎么通关呢? 是通关这个游戏,当好救世主的角色拯救世界吗?那现在为什么又在这里做着黑色小人的试验? 尤黎继续玩着小游戏,他也不操控游戏的方向键了,而是慢慢等小人站在镜子面前的时间结束。 等到小人头顶的小恶魔标志消失,也不再冒着「开心」的气泡框,而是开始「zzz」发出困倦的提示。 给足了足够时间的尤黎才开始操控小人回去睡觉觉,很快,尤黎就发现这个小恶魔标志频繁在游戏里出现了。 吃饭的时候,有小恶魔在,尤黎点下排队选项,小人就永远不会是排在最后一个的人。 包括在小院子和彩色小人们一起玩,尤黎也不用再顾忌小人和大家站一起心情会下降了,不用再让0号只能站在小角落里。 顶着小恶魔标志的0号站在人群之中,享受着小院子里最漂亮、颜色最丰富的花花草草前,阳光最好的地方,也不会觉得打扰到其他彩色小人而心情下降,反而会心情值一直增加。 (提示:心情值增加两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五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三点) 小人:「洋洋得意」 小人:「hiahiahia!」 区别太明显了。 尤黎甚至能幻视一个双手叉腰的像素小人,原来小丑哥哥以前那么可爱的吗? 他有点好奇,小心翼翼地试着操控着有恶魔标志的小人往角落里走去,结果刚移动没几秒,小人的头顶就疯狂冒出提示。 (提示:心情值下降五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八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十点) 根本不像0号小人一样,心情值是一点一点下降的,短短几秒钟就下降了几十点!!! 吓得尤黎又赶紧把小恶魔移动回了原位。 但小人依旧臭着脸,像素小人的嘴角都拉得平直,面无表情的样子。 在外面玩着游戏机的尤黎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虚拟小人,却罕见地隔着屏幕,都有了些许心虚的感觉。 尤黎忐忑地打开小人的信息表查看,果然看见空了一大截的心情值。 但回到原位后,心情值也根本不会像之前一样一下增加两三点,而是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地上降了一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 (提示:心情值增加一点) …… 尤黎有些微妙地错觉,就好像…… 里面的小恶魔仿佛知道他在看一般,故意晾了打开的信息表很久,控制着心情值的增加。 或许还是巧合? 小恶魔小人现在是真的很不开心,才会增长那么慢,尤黎试探着关了一下信息表,等了一会儿再打开。 很突然的,心情值忽然往上窜了一大截。 心情度:35/100(很糟糕) 心情度:65/100(愉悦地恶作剧中) 尤黎歪了歪脸,小小地“咦?”了一下。 他眨眨眼,又闭闭眼,火速把信息表关闭,下一秒又打开! 心情度:87/100(愉悦地恶作剧中) 尤黎看着小人头顶的「hiahiahia」邪恶字样,都要怀疑自己的头顶如果也顶着气泡框,那一定会是「困惑」这两个字。 这下太明显了,不止尤黎注意到了,观察者们也注意到了。 观察者1,“怎么回事,0号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坏了!” 观察者2,“还发出了这么邪恶的笑声!都是因为这个小恶魔!” 观察者3,“0号的性格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引起的呢?怎么样才可以把它的性格恢复回来,把这个小恶魔标志清除?” 才不能清除! 尤黎一下变得担心起来。 观察者4,“而且0号似乎突然变得很喜欢抬头看天空了呢,它之前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都是会自顾自地低头和手里的玩具熊玩的。” 尤黎看了一眼占据了小院子的绝佳采光位的黑色像素小人,对方的像素大头似乎的确往上扬了那么一点点。 很细微的察觉,在游戏外很难分辨地出来。 观察者4提问,“救世主,你说0号到底是在看什么?它在看天空吗?” “还是在看我们?” 第265章 终章15 孤独 游戏机发出的动画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无限回荡, 刺耳活泼,却徒然变得那么毛骨悚然。 打破次元壁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当一个二维空间的物体突破了平面维度的限制,它抬起了头, 跟身处三维空间的你对视。 尤黎看向屏幕里似乎在往上看着的小人,他不是在害怕这个像素小恶魔,而是害怕这台游戏机,和游戏机里的这四个奇怪的观察者。 让他觉得打破了二三维本该有的维度的不是游戏机里的小人, 而是观察者4的这句提问。 「请问救世主,0号是在看向天空,还是在看向我们?」 「是or否」 尤黎很快就把光标移到否上,但在即将拍下红色的确认键时,他又停了下来。 他看着屏幕里仿佛真的在看着屏幕外面的黑色像素小人。 头顶着一个小恶魔的标志。 万一,里面的真的是小丑哥哥在看他呢? 万一, 游戏机里的并不只是一个像素小人呢? 尤黎进最后一个副本到现在,除了面前这台游戏机, 没有遇见任何人,不管是玩家还是npc,只有他自己。 仿佛安全得没有任何危险。 游戏机炫彩的灯光, 童话的画风, 以及里面可爱的像素小人,也让他快忘了这只是一个随时都有丧命危险的通关副本。 而以往在每个副本里,他能遇见哥哥们。 尤黎把手触摸在屏幕上,隔着一层去触摸那个小恶魔标志, 他不确定, 选了「是」会不会引来什么糟糕的后果?选了「否」又会不会错过什么? 现在04也不在,不能给他任何的提示。 尤黎小声讲话,“你在看我吗?” 尤黎用着气音, “哥哥?” 屏幕上的文字过了好几秒忽然被刷新。 「0号想要照镜子,请问救世主是否同意?」 「是or否」 尤黎怔了一下,呼吸瞬间紧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果断拍下「是」。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里的小人,看见顶着小恶魔的0号离开了小院子,摆动着像素小腿,走到昨晚小人洗澡的房间,站在了洗漱台的镜子前。 不再向之前一样抬头看着上方,而是侧对着屏幕,朝着镜子的方向。 在小人提出的要求被解决的一瞬间,观察者4的提问又重新冒了出来。 「请问救世主,0号是在看镜子,还是在看向我们?」 「是or否」 问题变了。 这个问题不像上一个问题一样模糊不清,而是明确地指向了否,因为现在小恶魔明显就是在照镜子,镜子也不针对着屏幕。 根本没有方向和角度看向他们。 尤黎一下明白了,恶魔小人在暗示他选「否」,所以小丑哥哥现在真的在这个像素世界里面吗? 好神奇! 尤黎试着选了「否」。 观察者1,“看来救世主觉得0号没有在看向我们呢。” 它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阴森森的,没有了动画配音般得童话感。 观察者2,“那为什么0号一直看向天空呢?还做出这么多奇怪的行为?” 观察者3,“0号会不会生病了呢?” 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观察者4头顶冒出惊叹号,“0号生病后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试验进程?!救世主,我们快点给0号治病吧!” 尤黎的呼吸有些停了,他盯着后半句话,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了视线,看向仍旧侧对着,在照着镜子的恶魔小人。 心跳和呼吸都骤然急促了起来。 观察者1迫不及待,“院长妈妈好像快回来了!我们快把这个情况告诉她吧!” 观察者2也疯狂点头,“小人就是要帮助小人,我们快向院长妈妈救助吧!” 观察者4又开始提问了,“请问救世主,你需要将0号生病的事告诉院长妈妈,让院长妈妈带它去治疗吗?” 「是or否」 尤黎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这个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让他开始眼睑发颤的选项。 上一次,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被院长妈妈带去医院看过一次病。 他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很久,后果是他出院后再也回想不起来相关的这段童年回忆。 再也想不起来小丑的存在,将哥哥关在黑暗里待了很久很久,直至消亡。 「是」的选项是代表着恶魔小人的清除吗?可是现在尤黎根本不确定尤戈有没有被关在这台游戏机,被关在0号像素小人的身上。 他不敢赌。 尤黎已经做了一次错事, 他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如果第一个问题选了「否」后,迎来的最终是这个答案,尤黎简直想回到上一个问题的时候,他再次按下「否」。 观察者1,“怎么办,看来救世主不觉得0号生病了,可是0号为什么那么做呢?” 观察者4重新提问。 「请问救世主,0号是在看向镜子,还是在看向我们?」 「是or否」 死循环。 选了两个「否」后直接会跳回上一段的问题,尤黎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要么在这里选「是」,要么在下一个问题选「是」。 比起不知名的糟糕结果,他更愿意让哥哥不受到伤害。 尤黎选了「是」。 观察者1十足震惊,“0号居然能看得见我们,还能听得见我们说话!!” 观察者2尖叫道,“糟糕了,游戏里的黑色像素小人居然产生了自主意识!” 观察者3满头乱撞,“怎么办怎么办,试验还进行得下去吗?我们的世界还能得到拯救吗?世界能量满了世界可就要毁灭了!” 观察者1234一齐高声喊道,“救世主大人,你快想想办法啊——!!!” 乱成一锅粥了。 游戏机发出嘈杂又刺耳的杂音,似乎也检测出了游戏的代码数据出现差错。 观察者1,“我们只需要一个听话的试验体!” 观察者2,“这样才不会对我们拯救世界的伟大实验产生影响!” 观察者3,“或许我们可以请救世主仔细查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屏幕上浮现出一层文字。 「请问救世主是否选择进入游戏机?」 「是or否(将回到院长妈妈给0号看病的存档选项)」 进入游戏机? 怎么进入游戏机? 尤黎别无他法,选了「是」。 很快,屏幕里缓缓浮现出一层光晕,铺满了整个屏幕,游戏机的显示画面呈现出了一片的白。 紧接着,尤黎听见了游戏机传来画笔摩擦着纸张的呲啦呲啦声。 屏幕上也同时出现了一只像素铅笔,它在不停地转动,像有人正握着它,在这个空白的屏幕页面上不断地画着什么。 黑色的笔触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像一个从上往下看的简易龙卷风一般。 黑色的涂层慢慢增大,增加,直至铺满整个屏幕,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出现在了尤黎的眼前。 一个像素动画风的马赛克黑洞,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中,构成它的黑色圆圈线条慢悠悠地转着。 尤黎犹豫了一下,他抬起腿,慢慢往前靠近,走进了这个“黑洞”,伸手触摸向上面用铅笔画的黑色线条。 他走进去之后,视线先是一片漆黑。 有几秒从黑洞外面闪烁进来的游戏机光亮,让尤黎看清了自己,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二维像素化。 视线有一瞬眩晕和模糊,在他成为了一个像素小人后,天旋地转之间,世界一下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只有耳边还能听见游戏机的轻音乐欢快声。 观察者1,“看来我们构建的时空隧道还是很好用的,它无视了空间、维度与时间,是一个代加工黑洞。” 观察者2,“救世主走进去了!伟大的救世主!” 观察者3,“……” 它们的声音正在逐渐远去。 当尤黎再睁开眼,他的面前是一张镜子。 他站在他童年的回忆里,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力一比一还原的镜子,懵了懵圈。 因为镜子里的人不是像素小人,也不是尤黎,而是小尤黎。 一个还只有几岁大的,巴掌张开来像一个肉嘟嘟的小拳头的小幼崽。 镜子里的小尤黎呆呆的,倒映着一张乌发雪腮,还没巴掌大的小脸,脸上有一点点肉,眼睛很大,嘴巴半抿起来,有些懵和茫然,看起来就很好捏。 尤黎低头看了看自己,张了张手,又合上,再张了张手,又合上。 他现在甚至还没有洗漱台高,明明已经站在了一个小板凳上,镜子却只照到了他的上半身。 他垫了垫脚,还想看得很多点,五头身的身体就差点摇摇欲坠,要从上面摔下来了。 尤黎变成了游戏机里的像素小人,可身体却并没有变成像素的。 摔下去可不得青一块紫一块,呼呼痛。 小尤黎大气不敢出,扶着台面,低头看了看现在对他来说难度也不小,很高的小板凳。 他小心翼翼地从上面跳了下来,小短腿差点晃悠悠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等落到地面上后,小尤黎的视线也跟着身体矮了许多,受到了非常多的局限。 有些滑的瓷砖,发灰的天花板,光线不怎么好的小房子。 他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终于找回了一些当时在福利院里的印象。 那哥哥呢? 那哥哥在哪里呢? 现在只有几岁的小幼崽就差没迈起小腿跑起来飞快找小丑在哪里了。 尤黎还想来救哥哥,可现在,他还没适应过来,连走路都有点走不稳。 走起来都像个小企鹅,这晃晃那摆摆,转了转脑袋,视线才没那么晕。 尤黎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是很熟悉的,低沉又玩味的嗓音,低调有些冰冷,却完全能听得出来是尤戈的语气。 没有像他一样变成小孩,而是成年体的声音,说着问。 “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尤黎吓了一跳,幼崽睁得大大的眼睛一下变得警觉起来,这边看看,那边也看看。 可在场只有他一个人。 小尤黎试探地在空气里喊,“哥哥?” 但他的嗓音也变得稚嫩,是有些软糯的语气。 “我在这。” 小丑在他的意识里说。 这里原本是04的位置,可现在,尤黎不知道04还在不在,他反应过来,小手下意识拍了一下脑门,小小地“啊”了一声。 恍然大悟。 小尤黎低下了脑袋,他现在小小一个,一低脸就像做错了事一样,即便在很认真地讲,也显得有点笨拙。 顶着一张还没有人掌心大的脸,明明一推就能坐倒,却好像超厉害的。 “它们把哥哥关起来,它们坏。” “我进来,就可以救哥哥出去啦!” 第266章 终章16 孤独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面?” 小尤黎悄悄走到门后面, 往外面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看有没有坏人。 虽然这里和他记忆里的福利院一模一样, 但尤黎没有忘记这只是一个虚假的二维世界,而他现在只是取代了里面的像素小人。 幼崽握了握小拳头,想,哥哥现在在他的意识里, 他要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哥哥! 很有志气的样子。 小尤黎怕被观察者们听见,不敢说出口,但在脑子里却很大声地讲,“是不是那些坏坏的观察者把哥哥关起来了?” 尤戈,“观察者?” 他听着小尤黎用稚嫩的嗓音绘声绘色地把外面的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我想给哥哥买身体的, 没有买到,他们说我不能给你们买身体, 但是04说,我通关了就可以现实里看见哥哥了。” “不会一个人回去。” 尤黎并没有发现他在讲“04”的时候,尤戈并没有发出什么疑问, 而是道, “所以就来找我了?” 小尤黎左望望,右望望,看见似乎安全,才走出去, 很费劲地仰着脑袋看路, 讲,“没有很早就发现哥哥在里面。” 不然他不会这么晚才进来。 “它们很坏,它们想让院长妈妈再带哥哥离开, 但是这次……” 尤黎长大了。 虽然现在他顶着一副小身体,但小尤黎依旧很认真地说,“我长大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没有选让哥哥走。” 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笨,笨到哥哥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尤黎什么都忘了,才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没有选让我走。” 小丑低着声,复述了一遍。 成年体成熟又低沉的嗓音,和童年时幼稚软糯的声音,似乎也在这一瞬重合在一起。 尤戈又低笑着,仿佛命定,“你选了我。” 尾调上扬,轻松到仿佛吹着一个口哨,甚至能想象出他轻而易举,唯恐天下不乱转着手术刀的动作。 “好宝宝。” 甜蜜又些许夸张的赞叹。 尤黎本来进了这个二维像素世界后的不安都在这几句中消退了不少,就好像,有哥哥们在,他永远不用去担心危险的到来。 他走到外面,看见了游戏机里的小院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跟记忆力里的没有什么两样。 变小了之后尤黎走路也变慢了很多,原本不长的一段路,他走完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小尤黎呼着气,休息了一会儿。 从游戏机里看,就是头顶消失了恶魔小标志的0号小人,这次也没有去打扰小院子里的其他像素小人。 头顶着一个「体力值正在缓慢恢复」的提示,两个像素小手拍拍后面,一屁股坐在了灰扑扑的地上。 两个小腿也垂了下来,踩在台阶上面。 坐姿又乖又端正,小尤黎双手半支半抱着膝盖,眼睛有些放空地看着小院子里正玩得开心的其他小朋友。 唯一和他的记忆不同的是,整个福利院,包括这个世界,都在响着游戏机轻松欢快的音乐。 天很蓝,云也很白,草也是绿的,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动画里的滤镜美化过。 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小尤黎好像也被感染得弯起眼睛,“它们都不和我玩,只有哥哥和我玩。” 虽然有哥哥和他玩也足够了。 但是不管是现在的尤黎,还是过去的小尤黎,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他都懂了。 “不是我讨人厌。” “嗯,不是我们讨人厌。” 游戏机里的0号是整个像素小人里最可爱最可爱的小人了,怎么会招人厌? “也不是我做错事,惹他们不开心。” “他们也想欢迎我的,对不对?” 尤戈低声,“对。” 尤黎弯起眼,“只是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靠近我。” 游戏机里的黑色像素小人冒着对话框。 小人:「开心」 小尤黎:「开心」 长时间的冷暴力和孤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尤黎总是不明白,总是会自我怀疑,从0号小人的情绪变化就能看出来,他小时候也是一个很敏感的宝宝。 可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些排挤都不是故意的,有意的。 他觉得开心,很开心。 那这样真是太好不过了。 没有人讨厌他,也没有人丢弃过他,反而是本来就没有地方去的小尤黎,遇见了好心的院长妈妈。 他一直在被帮助。 这样真的是太好了,小尤黎抿起唇,他柔软的脸上还出现了两个幼崽独有的小窝。 很开心的样子。 游戏机冒出各种提示。 (提示:心情值增加十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八点) (提示:心情值增加九点) 尤黎讲,“所以我是因为这样才能遇见哥哥吗?” 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背后的真相。 这明明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尤黎被残忍地剥夺了和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所有联系,好像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他到生命的结束都将永远会是一个人。 没有亲人,也不会有朋友。 亲密的关系不会出现在他身上,除了疏远和日常的萍水相逢,剩下的都是白水般的寡淡。 但这好像又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因为这本该只有一个结果的命运却出现了另一种选项,他在自己身上体验到了他所有的、本该拥有,却缺失的一切感情。 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提示:心情值增加三十八点) 心情度:99/100(幸福,它感受到了命运的偏爱和幸运) 不管是黑色小人,还是小尤黎都那么容易开心。 小尤黎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也枕在上面,眼前的世界里是童话般的美好。 花很漂亮,他看见了进游戏之后,很久都没有再看见过的院长妈妈。 这个中年女人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她看上去比现实里要年轻那么多。 正在福利院的草坪上看顾着那么多她收养的小孩,小朋友们或围着她转,或到处疯跑。 福利院的义工总是会很少抱里面的小孩,因为会怕这些被父母丢弃的、被亲人弃养,这些缺爱的小朋友对他们产生依赖感。 他们只是来这里做义工,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等离开的时候,对被他们拥抱过的、记住了他们,也对他们产生了期待感的小孩们无疑是一种二次伤害。 不止是对小朋友们,对来做义工的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很大的心理负担,所以他们往往会遵守这个不成言的规矩。 但院长妈妈总是会毫不吝啬她的拥抱,尤黎记得,在他离开现实世界的最后,对方也没有成家,她从尤黎的小时候,一直待到尤黎成年,都没有离开过这家福利院。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来了新的,又走了旧的,来来去去,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 一直都用温暖的怀抱和目光对待他们。 就像现在,在晒着太阳的草坪下,也总会有小朋友抱着院长妈妈的大腿不让她走。 对方总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离开这一片草坪,去处理下一件事。 但即使是从白天到天黑,她都会一直很有耐心,黄昏很快到来,蓝天白云的色彩染上了一层晕黄的颜色。 尤黎眼前的世界在一点一点暗下去,他的视线仿佛也随着天黑有些模糊。 乌黑的瞳仁里依旧倒映着草坪上乱跑的嘻嘻哈哈的小朋友们,和一个温柔的女人。 他眨了下眼,又眨了一眼。 好像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尤黎就变得有些看不清了,视野里的人和物都仿佛在他缓慢的眨眼中模糊了边缘。 清晰的线条出现了质感的虚化。 周围清晰的世界,清晰的人,院长妈妈面上温暖的笑容好像都在逐渐变得看不清。 他们的身体变得有了描边,从三维空间缓慢地随着天黑逐渐降维,出现了像素化。 尤黎慢慢看不清每一棵小草,每一朵小花,院长妈妈的五官在慢慢的淡去,草坪上小孩们也好像都糊上了一层马赛克。 不止人,整个世界都在变得像素化。 从远处像近处像海啸一般,看似平静又汹涌的蔓延,直至把陆地上的所有人和物都当作大海里的鱼群淹没。 包括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的小尤黎。 天黑了,夜风仿佛伴着冰凉的雨滴,坐在角落里的小尤黎抬起了脸,看向了漆黑的上空。 他的视线里略过远处像素化的一切。 整个世界都在产生着变质。 黑夜里的飘风急雨中唯有一点清晰,在整个黑白的世界里,长大后的他撑着一把黑伞,从远处缓缓向他走来。 尤戈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雨夜中的黑和冰冷,衬得他像一个堪堪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的暴徒。 直至他走进福利院,略过草坪,停在角落的台阶上,俯下身,单手抱起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仿佛在等着人接。 也终于等到的小尤黎。 第267章 终章17 孤独 在像素化蔓延至小尤黎身上的前一刻, 他徒然被腾空抱起,坐在了尤戈的手臂上。 温热的脸前就是对方攥着伞柄,冰凉又修长的五指。 他手上的黑伞倾斜了大半, 半边肩臂被淋在雨中,但伞下的小尤黎却被挡得严严实实,没有被淋到半分。 雨滴刺骨又冰冷,寒意仿佛能直入骨髓。 尤黎很快就发现, 这些雨丝像携带着能侵蚀一切的浓硫酸,所有接触的建筑和人都在被它们同化。 像素化不只是因为天黑才引起的,而是因为这场忽然而来的,说来就来的倾盆大雨。 天上传来游戏机欢快的动画音。 观察者1,“真奇怪,这些小人怎么变得有鼻子有眼的, 该不会是游戏出现程序混乱了吧?” 观察者2,“没关系, 我之前自修过一整本的计算机编程代码,这点小故障,我很快就能修好的!” “绝对轻轻松松, 让这些bug被我们清除。” 动画音越到最后变得越发坚定。 小尤黎的呼吸仿佛滞住, 他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丑。 尤戈垂着眼皮看他,好片刻。 “它们是来杀我的。” 尤戈说,这句话他已经说给尤黎听过一遍了, 他道, “不是说不让你进来吗?” 尤黎徒劳地张张嘴,一个字都挤不出。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涩得发不出半个音节, 臼齿的齿关都在打着寒颤。 “清除进度,百分之五。” 天上又响起观察者们尖利的嗓音。 观察者3催促,“你不是说你很厉害吗?怎么进度条这么慢。” 观察者2理所当然,“卡顿是正常现象,你平常下载程序代码的时候,不都也会卡在百分之九十九上吗?” 观察者4有理有据,“这样,我们捂住眼睛,说不定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停止的进度条就会忽然往前窜一大截了!” 观察者3被忽悠得快信了,“你怎么知道我也这么干过?!” 观察者1,“大家都经常干的啦,是不是很有道理。” 它们你一言我一语,整个世界都回荡着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如果说玩家是救世主,那么创造了这个游戏的运行者,对游戏里的人来说就像上帝。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上帝说天该黑了,那么整个世界都将不会有一丝光亮。 而现在,上帝说这个世界、这个人类,该被清除了。 它们和游戏里的二维人物之间横跨得是一条三维洪沟,而现在他们都被关在了这个游戏里,刀俎鱼肉已经板上钉钉。 “清除进度,百分之十。” 小尤黎忽然反应过来,猛然抬起现在没多大的小手,去推尤戈手上撑着的这把黑伞,“不要……” 对方的手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力气还是太小,可别说小时候,就算是长大后的尤黎,也完全对抗不了小丑。 尤戈抬起抱着他的手臂,坐在上面的尤黎也跟着被举起,两条小胳膊下意识抱住了人的脖颈。 下一秒就被人用修长的手指捏了一把现在婴儿肥的小脸,低笑着,“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 “明明每天也没吃多少,身上没有肉,脸上倒是有一点,哥哥都快忘了你这个样子了。” 尤戈的面上完全没有该有的慌张。 他向来都是这样,在混乱之中还有心思玩味地说着,冰凉的指腹捏着小尤黎的脸,半挑起眉。 “还想用哭这招来对付我?” “没用。” 小尤黎的脸上已经滚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比长大了还能哭,“……不要。” 他怀里还抱着那个玩具熊。 这是一个很眼熟的玩具熊,它是尤黎过去的稀少不多的玩具,在被他遗忘后就一直被历史尘封中。 上一次见到它,是在雪山副本里的里世界,在恶魔为他准备的房间里,静静待在柔软的沙发一角。 “它们骗我,骗我进来。” “我在外面就可以选了,那个房间里肯定还有那个画笔画的黑洞隧道的。” 尤黎没得选,他强迫自己忘了自己是在不停地回档中,不得不选了进入游戏机查看异常的这个选项。 他一直都没得选。 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是给尤戈做的局,从一开始,他就被游戏,真正的游戏,锁在这台游戏机里。 “我们去找,我们去找……” 尤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是尤戈半边不断边缘虚化的身体。 黑色的一身仿佛要和这片黑夜融到一起。 小丑,“那宝贝现在岂不是已经通关了?不用进游戏,就能在外面清除掉我,回到现实。” 尤黎不停摇头,“不是,不是。” 他总算明白过来,不管在游戏机还是在游戏机外,这些选项导致的最后结果都无一例外,都是清除0号身上不该存在的异常。 而尤黎不管怎么样,都会成为那个诱饵。 幼崽的哭总是很狼狈,嗓子小,声音也细,极力忍耐着的呜咽声总是很容易变得撕心裂肺。 小小的一张脸也看不太出长大后的眉眼,但乌发雪腮,也能看出很漂亮。 用着幼时的眉眼贴着自己完全的成年体态,鼻子通红,呼不过来起,小小的一张嘴张着,艰难地大口呼吸着,难堪又狼狈的哭相。 哭得尤戈的西装领,肩膀上,颈窝里全是小尤黎温热过后又迅速变得湿凉的泪痕。 于是小丑玩味的语气又静了下来。 说着没用,但还是有用。 游戏机里的像素小人心情度正在迅速下降。 (提示:心情值下降二十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三十四点) (提示:心情值下降四十四点) 心情度:1/100(它不再感到幸运) 明明上一分钟,尤黎还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很好运的小孩。 尤戈抬起手,将小尤黎的脑袋往下压着。 他宽大的掌心现在足以盖住幼崽的整个后脑。 恐怕第一个副本里被梦魇追得有心理阴影的玩家,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卸下了恐怖面具的小丑,能在这有着无限的耐心哄着一个抱着他哭的小孩。 “清除进度,百分之三十。” 二维世界之上又响起游戏机的播报。 观察者1喜出望外,“居然是真的!闭上眼又睁开,进度条真的涨了一大截!” 观察者2自得道,“那当然,虽然比不上真正开发这个游戏的那群家伙,但维修故障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观察者3拍掌道,“看来这个游戏快结束呢,进度条很快就要满百分之百了。” 四个观察者们终于不再掩饰,它们的声音浮在世界上,充满了计划达成后的算计。 每一次让救世主做的选项,看似是建议,也都是它们讨论之后得出的结果。 从没有尤黎的自主权。 但现在,尤黎明白了游戏里的黑色像素小人是他,0.73级文明代表着地球人类文明,ll型文明代表着这些观察者们所在的真正世界。 可现在救世主真的是他吗?这个从始至终被游戏机里设置的监测着左右着选项的救世主真的是他吗? 真正的救世主又代表着谁? “清除进度,百分之三十五。” 尤黎睁大着眼睛,他耳边的进度条还在继续。 尤戈撑伞的半边臂已经让人看不太清影子,半张和尤黎相似的面孔也逐渐变得空白、模糊。 像一个影子,永远会出现在尤黎背后的影子,冰冷,面无表情地低着声,望着视线下方很小的一个脑袋顶。 “我想过,要不要带你一起走。” “我总觉得留下你,是一件残忍的事。” 这个世界上,尤黎不存在基因上血缘相近的亲人,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 等他也走了,过了很多年之后,被留下的尤黎会不会一直存在孤独的痛苦里。 他无从得知。 “于是我这么想了,我也这么做了。” “我为了从现实世界带走你,做了漫长的准备,等待了很久……很久。” 尤戈低下声说。 “我想,我不能留下你。” “哥哥不能对你做一件这么残忍的事。” 他的嗓音极具危险,比这能吃人的雨还要显得潮湿,阴凉,道,“但等我重新见到了你,我发现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死。” “清除进度,百分之五十。” 尤戈的嗓音都仿佛在雨中变得飘渺起来。 “窗外的天空总是会比我给你带来更多的吸引力,哥哥总是在想为什么。” 他理解不了白日的阳光到底对尤黎来说象征着什么,从栏杆里穿进来的风里的味道和室内的冷空气又有什么区别。 黑夜与白天到底有哪一点不同。 因为他在尤黎的意识里是一片黑暗,离开尤黎的意识,依旧身处在一片黑暗。 即将空白的五官,让他像一道瘦长的鬼影。 黑西装高大,瘦削,失去表情的面上比咧嘴大笑的小丑面具和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撒旦路西法,还令人恐惧。 “哥哥来之前想了很久,我想,让你一个人留下来,宝贝以后是会难过,还是开心。” “会不会常常想到我,一想就掉眼泪,没有人哄你,会需要多久才能停。” 尤戈轻声道,“但是我见到你了,我又想,宝宝现在这么小一个,坐在台阶上,看起来这么乖,会托着脸,抱着膝盖,看着别人一起在草坪上奔跑,一起玩得这么高兴。” “明明自己也很想去玩,也很想去抱一抱,要一个拥抱,却还是坐在原地,因为我在那里。”他说,“于是哥哥有那么一个瞬间,又改变了想法。” “我想,总得等到你长大。” 毫无顾忌,也毫无阻碍的长大。 如果现在出现在小丑面前的并不是这么小的尤黎,很难说他会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他说。 “我逼我自己放手。” 第268章 终章18 孤独 “清除进度, 百分之七十五。” 最后一个副本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尤黎通关,也不是让他成为救世主,拯救游戏机里的小人世界。 而是杀死尤戈。 清除游戏里不应该存在的失控的bug, 利用尤黎这个本体去杀死他的分体。 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随着他的身影消退,小尤黎已经快抱不住他,两条胳膊只能徒劳地收紧, 再收紧。 眼睛和鼻子通红,似乎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次的分别和过去都将不同。 不再是自我毁灭后依旧能重组,再下一个副本又重新见面,只是简单的,很长时间都再见不到。 尤黎没有下一个副本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副本, 他通关后,会回到现实, 一个人回到现实。 明明04和他保证后,明明他已经攒够了一个亿的积分,明明他做好了给哥哥买身体的准备。 他已经那么那么努力了, 却好像还是一点成效都没有。 闷在尤戈颈窝里的幼崽拼了命地把脸往他身上埋, 湿漉漉的脸颊和眉眼,哭得不像个样子,几乎快断气。 却一点也不吵闹,只能听出来里面断断续续的闷痛, 小孩的哭声最是令人揪心, 更不用提,此时还那么惨烈。 “我,我没用, 我没有用。” “我有好多积分,好多,都不能给哥哥用,我不通关了,我们回游戏里好不好,我会下好多好多的副本,不停地见哥哥,我不想通关了,我不要回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尤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分别,他好没用,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一辈子待在游戏里,不买灵魂购买券,一辈子都不回现实里也没关系。 只要哥哥在,只要他们在,只要每一个人都好好的,他们再也不用经历生死离别。 仿佛整个世界的无尽委屈都压到了小尤黎的身上,他的脸是温热的,泪是温热的,手和胳膊都出了汗。 小小一个,挂在成年体的他身上。 说到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尤黎哭着,“不,我不见哥哥也可以,哥哥好好的,不要进副本,它们坏,它们——” 声嘶力竭到一定的地步是猛烈的剧咳。 尤戈冰凉的五指连温度也丢失,仿佛只剩一团空气般的黑影在托抱着他,“不行。” 瘦长的人影低着声,连语气都成了似有若无的喃语,罕见的温声低笑,“哥哥来,就是为了你。” 小尤黎猛然抬头,乌黑的眼珠在颤着。 尤戈说,“不管是为了带走你,还是为了放你走,我都必须来。” 即便他明知这个副本有险。 即使他猜出被关在这个二维世界时,就是针对他做的局,却也出现在了尤黎的面前。 即便尤戈明知他会死,他也依旧来了。 “我不来,宝贝有危险怎么办?” 他低下面,抬起尤黎的手,用拇指摩挲着现在小小的掌心。 在体型的差距上,小尤黎的手恰好攥在人胸前的衣襟前,这里正好是腔室心脏的位置。 他徒劳又无力地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小丑的心跳,听不到哥哥的任何心跳声。 尤黎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崩溃。 他哭得很难看,漂亮的五官皱巴巴在一起,却根本挽救不了悲剧的发生。 尤戈俯下身,“不哭。” 他落在小尤黎的额上一个吻。 没有五官的面孔丧失了所有尤黎能看见的神情,他不知道哥哥现在是什么心情,是难过,还是伤心,有多难过,又有多伤心,会不会也在哭鼻子。 不止心跳,尤黎什么都再感受不到。 他最亲近的人正在被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的吞没同化,被游戏机吃得体无完肤。 尤黎抱着人的手臂也在一点一点被扯离,他呼吸困难,急促的喘息中,又听见了进度条猛然往前窜一大截的声音。 “清除进度,百分之八十九。”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二。”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五。” 尤黎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拥抱。 他的手都攥红了,指心都被压得发白,被他抓得皱巴巴的黑西装依旧在缓慢地远离他。 在世界的一片黑暗中,上一刻还被人好好抱在身上,像拥有了全世界的小尤黎,现在却被孤零零地放到了地上。 他张大着红了一圈的眼睛,茫然地望向空无一人的周围,他看不见,可是尤戈就在他的身前。 那把挡着风雨的黑伞依旧被人执在他的头顶,执伞人却在这世间成为了不能被书写的空白。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八。” 尤黎伸出手,他只摸到一团空气。 他的眼泪好像忽然流尽了,失去了所有反应,呆呆的,像被丢弃在原地的小孩。 四处找着上一秒还牵着他的手,抱着他的人,却什么都找不到,看不见。 “清除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一直撑在小尤黎头顶的那柄黑伞晃动了一下,像被脱了手,毫无征兆地从空中跌落在雨地上。 伞柄和伞间甚至差一些打在地上的尤黎身上,堪堪掉在他的脚边。 那一瞬间,尤黎就知道了。 哥哥还在的话,这把伞掉下来的时候,绝不会打在他的身上。 这一瞬间,尤黎就明白了。 他面前是真的空无一人了。 尤戈还在的话,绝不会让这把黑伞就这么朝他砸落下来,绝对不会…… “清除进度,百分之百。” 他不在了,就这么消失在他的眼前。 “哥哥……” 尤黎茫然地喊了一声。 天空中的雨滴就这么颗颗砸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对尤黎造成任何的伤害。 所以不管有没有黑伞,这把伞有没有挡到尤黎的头顶,这些黑雨都会淹没尤戈。 它唯一的用处,是因为小丑连这些雨都不舍得让他淋。 他连雨都舍不得让他淋。 尤黎的眼前好像一下黑下去,他望着头顶的天空,有些发晕。 世界都好像在天旋地转。 观察者1,“进度条没有卡在九十九,终于一百了!救世主排查了异常,也终于能从游戏里出来了呢!” 观察者2,“快让我们结束这个游戏,让终于通关了游戏的救世主回到现实吧!” 回到现实…… 如果回到现实的代价是让他成为饵,让尖锐的利钩穿破他在乎的人的身体。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尤黎的眼前一下暗下去,仿佛世界如潮水般朝他淹了过来,在一片冰冷的眩晕之中,他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头变得很晕,很沉重,喉腔仿佛也漫出了干涩的铁锈味,只能无力地任由身体重重向下砸落。 好像一下坠空,不停地向下,向下,再向下,从悬空的崖前砸进无尽的深海,重重砸出了一个心脏处的空洞。 他的呼吸被海水溺弊,耳膜被挤压得胀痛,再往被冰层冻封住的海水中,不断地下沉,下沉进永恒的黑暗和寒冷里。 直至血液都凝固,僵封. 尤黎是被叫醒的,他像骤然溺水又被救出的人,忽然开始大口的呼吸。 少年惨白着一张脸,躺在手术室冰冷的铁床上,头顶和眼前是刺眼昏黄的手术照明灯。 这里就是现实吗? 他回到了现实吗? 有很多人围在尤黎的手术台旁看着他,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遮住了样貌,密密麻麻的陌生人类面孔遮住了尤黎的所有视线。 现实世界的最后,尤黎出了车祸。 被送进手术室抢救的确再正常不过。 但下一秒。 摆弄着探照灯的实验员开口道,“0号终于醒了,看来分体的死亡对本体的创伤很大,他昏迷了足足三天三夜,今天是第四天。” 他说,“待会儿可以安排一个心理和精神双重的检查仪,让AI分析一下0号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务必消除他的心理创伤,不能影响试验的进展,对了,0号的身体上有任何伤口吗?” “送进治疗舱查过了,从内到外包括基因链上都没有,比刚出厂的时候还要健康呢。” 他们自顾自地一问一答。 躺在手术台上的尤黎看着这些陌生的人,几个呼吸间,忽然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被盖在手术布下的少年的发抖非常明显,一下被不少人注意到。 “0号的情绪有些应激,心跳频率也在激增,从日均七十二的静息频率几秒钟上涨到一百三了。” “据数据收集,他有一定的概率发生呼吸性碱中毒的可能,提前准备镇静剂和安抚试管。”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站在尤黎最面前的“主刀医生”一样的人,在补充了一堆注意事项后又看向探照灯下面色发白的少年。 他说,“欢迎,0号,你终于回到现实。” “在成年后的今天,你终于从0.73级文明,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从地球,回到了ll型文明的世界。 第269章 终章19 反叛 作为被ll型文明制造出来的产物, 属于尤黎的现实世界,当然不是他记忆里所熟知的低等人类文明。 而是现在,来自高维世界的现实。 即便是他面前这些人类长相, 都长得有些不符合尤黎记忆里的标准三庭五眼,而是有些陌生的怪异。 明明他们同样是人类,却仿佛不像他所熟知的人类一种,看久了都会产生一种恐怖谷效应。 手术台上的少年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睁着眼睛,重复,“现实……” 0.73级文明……0号…… 他好像失去了尤黎这个名字,只剩下0号这个代称,在这些人面前,被叫着代号, 就像一个被饲养起来的、没有人权的牲畜。 因为情绪波动,过度悲伤而昏迷了四天的尤黎想撑着自己坐起来, 他手上布满了各种输液的管子,下半着脸还戴着供氧机。 像是出游戏后的这几天全靠输送着身体所需的基本营养过活,露出的手腕下是因为过分虚弱而在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的青紫脉络。 刚撑起来的一瞬甚至因为脱落, 手心滑出冰冷的台面, 手臂一岔,差一点又倒了回去。 尤黎眼前发晕,他分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他醒来的第一眼还在下意识地找着尤戈的存在。 他晃晃脑袋, 觉得脸上好像蒙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下意识抬起手,打掉了上面的东西。 供氧器的输氧管一下被他打落下来,尤黎下一眼就注意到了手上插入的各种针管。 他在剧烈的头晕耳鸣中听见了自己急剧的心跳, 慌张,恐惧,害怕,茫然,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台上的少年就这么忽然用力扯下了手背上的针管,刺疼中鲜血一下溢出。 尤黎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要从手术台上下来,视线一阵阵发黑。 “哥哥,哥哥……” 没有人回应。 像被冠冕堂皇的“动物保护组织”抓进笼子里还分不清状况的小动物,拼命地挥舞着对人类毫无危险力的爪子,恐惧地缩着身体,明明在因害怕着未知而发抖,还依旧摆出了挣扎的动作。 尽管虚弱得又饥又渴,但依旧在不堪一击地撞击着笼子。 仅仅花了几分钟,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逃脱出来的尤黎,就重新被这些“救援协会大队”控制了起来。 但这只精致的家养布偶看起来实在不具危险,失去了主人的保护后更是脆弱无比。 所以抓控的手段还算温和。 冰凉的液体注射过后,尤黎后颈的针头骤然被拔出,药效很快发挥了作用。 他撑着手术台摇摇欲坠,在视线的眩晕中根本站不稳,听着耳边的大喊。 “轮椅,止血棉,镇静剂。” “便携供氧器,再拿一袋葡萄糖过来。” 几番挣扎后,安静的少年重新开始任人摆布,尤黎歪着脸,坐在轮椅上,他的身体软绵绵的,连被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周围的人影一个也看不清,似乎来来去去,不停地有医疗器械在往他身上使用。 跟急救没有什么区别了。 总算在一阵慌乱中,他们确认了实验体的安全,没有人理会轮椅上的尤黎在重复、不停地发出小声呢喃般的疑问。 他现在连说话都开始变得困难。 “你们……是谁?” “这里是哪里……” “……你们是谁……” “……哥哥。” 仿佛要陷入沉睡的少年,眼睑中溢出了一点湿意,他睁着眼睛,喊着什么人。 药物的因素,让尤黎现在好累,好困,他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艰难、沉重,连每一口呼吸都需要拼命地用力。 心脏仿佛供血不足,于是身体也开始跟着无力,发颤,像有无数只手,血液之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下坠,脱离。 重感一下比一下地强。 但精神上的慌乱和惧怕又让尤黎根本跟随不了药物的作用而入睡,他只能恍惚地睁着眼,看着不清的前方。 “这是什么……” “只是一个二类精神药品,有一定助眠功效,能快速各型控制各类癫痫,适用于失神发作、肌阵挛性发作等。”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 “药效作用算中等,就是代谢时间有些长,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0号都得坐轮椅,让他自己走路很容易在眩晕之下撞墙。” “不能让试验体受伤也算我们研究所的准则之一。” 那些人员之一接口。 “接下来应该到我值班了,确认0号没什么事之后,我会送他去休息的。” “可以。” 尤黎又问了一遍,“你们……是谁……” 他耳中听到一句像有人对着麦呼了几声的气流音,很快,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游戏机里的观察者4。 对方放下变音软件后,声音又恢复了正常,拿起来后,又成了最后一个副本中小游戏的动画音。 “这样能听出来了吧?” “相信你刚刚通过那个游戏,已经认知到自己的身份了,0号,你也是ll型文明的一份子,不要在0.73级文明里生活了几年,就把自己生育你的这片土地‘母亲’给忘了呀。” 尤黎想了很久,他现在的大脑运转得很慢,“那我,那我是救世主吗?” 他望着前方,那里站着不止观察者4一人。 或许这些人都是观察者,除了1234,说不定还有观察者104。 观察者4说,“那当然。” “你当然是救世主,除了你,还有我,这里的每一个人,ll型文明每一个为挽救世界的灭亡做出努力的人,都是救世主。”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 尤黎眨了下眼,“……我也是。” 他问,“可我不是被创造出来的……” 尤黎停顿了一下,在眼前的模糊之中,他说出了那三个在过去的他看起来很残忍的字。 “人造人吗?”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那个有着特殊保密的基因编码,被“救世主”创造出来,投放进异世界的文明之中,在时空的隧道里险些迷失的,用来和原世界的白色小人们做对比、做试验的,黑色像素小人。 他是尤黎,他是0号。 他也是救世主吗? 观察者4说,“当然,你当然是被我们创造出来的伟大产物,但是我们奉行只要有着人类的基因,那么被试管出来编辑过基因的人类,和正常人类理论上也应该没有区别,享有同等的人权。” 他说,“你只是有点特殊,你就不是人了吗?当然不,只要你为阻止世界毁灭的脚程做出过努力,就应该得到尊敬。” “我也是很难过,很不想去杀你们的。” “我也是背着遭受唾弃的风险,才去清除你身上的那个bug,嗯……也就是那个有了自主意识,开始和游戏对抗你的人格分体。” 观察者,“而且除了这一个,还有不少呢,我们以为你们应该是站在母星这一边的,可是你们怎么能背着我们在游戏里搞这么多小动作呢?” 观察者,“你们真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之后有多伤心,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出手的。” 尤黎说,“所以你们最开始,也想清除掉我……” 观察者,“只要你是跟着母星走的,我们当然会尊重您。” 简单来说,如果尤黎没有被洗脑成功,他们会在评估风险后,考虑要不要接下来把主体跟着分体一起清理掉。 观察者,“母星、我们生活着的这片宇宙存在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你吹过气球吗?虽然世界能量并不是物理学上定义的物质状态,但你可以把它当作那个充满气球的空气。” 观察者,“当这个度量达到一定的峰值,我们的宇宙就会像这个气球一样,砰——的一声,爆了。” “我们为了放气、不再增加气,想了很多种办法,做了各种各样的试验。” 观察者4抬手比划了一个圆形,又徒然伸展开,仿佛真的有一个气球在他手中炸开。 “比如通过基因编辑研究新人类啦,建立有序的贯穿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节点,连接两个多维宇宙之间的黑洞隧道。” “包括,你所经历的这个死亡游戏。” “也是我们编码之后创造出来投放到地球的产物呢。” 尤黎静了很久,他的大脑因为药物很晕,理解了很久很久,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用一个很抽象的例子说,“所以……我是一个不会释放出气体,还可以吸收它们的……树?” 观察者4,“你用树来比喻……呃当然也没什么问题,我明白,这有些难以理解。” 他道,“准确来说,在你身上你的熵值永远是平衡的,你所做出的所有行迹,所有活动,都不会对这个世界,对这个宇宙产生任何的熵增行为。” 熵,也就是“气”的具象名词。 “你的身体绝对的有序,我们一开始也以为你可以永无止境地实现熵减,这简直像一个不会混乱的黑洞一样神奇。” “你的特殊让你周围的磁场也很特别,表面上你周围的人类不知道,潜意识里,他们的身体会为了防止被他们被这个‘黑洞’吸收而自动、自发地想要远离你。” “但是我们在长久以来的检测中发现,你也很受限于身体的限制,能在体内容纳的熵增非常有限。” “一旦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你的意识就会在你不自觉的时候,分解这些混乱度,重新让你达成一个有序的状态。” “也就是医学上所谓的精神人格分裂。” “在物理学上应该可以这么解释吧?” 第270章 终章20 反叛 所以游戏机里的那个黑色像素小人, 之所以收集的能量回突然下降,是因为0号小人重新分裂出了一个小恶魔小人帮他承担。 换算到现实里,也就是尤黎的身体自己承受不住这些吸收的世界能量, 也就是熵。 所以他自我分裂出了一个人,最开始,也就是尤戈,帮他分担了身体一部分的熵增。 所以一开始每天冒着气泡框, 说着自己「难受」的小人,突然有一天不难受了。 是因为有人帮他分担了这份难受。 是因为哥哥帮他承担了这份痛苦。 靠在轮椅上的少年睁着眼,他看不见前方,因为药物的镇静作用,视线模糊,身体不能动弹, 比一个患了阿尔茨海默的病人还不如。 仿佛像一个不能自我控制的植物人,眼神呆呆的, 眼睑下却很缓慢、很缓慢地溢出湿意,流下了一滴泪。 原来一直,一直都是因为这样, 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痛苦, 他从来都没感受到的痛苦,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替代他。 原来哥哥们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 尤黎原本重新恢复到静息心率的心跳似乎冲破了药物的桎梏,因为镇静,他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做不了任何的动作。 但心跳的迅速上升, 心电图机的“滴滴”作响,每一下迅速的“砰动”,仿佛都在说着他现在的极度痛苦。 好难过。 轮椅上的少年怔怔地流着眼泪, 他的视线是呆滞的,身体的生理反应却让尤黎的眉眼通红,鼻尖也湿润。 密密麻麻的、连绵的痛苦从心脏处的一点,传遍了他的四肢五骸,剧烈地停顿在尤黎的指尖。 好疼。 少年的指心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十指连心,明明是幻痛,却已经快要呼吸不过来。 好难受。 供氧管重新被上在了尤黎的鼻前,他的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滴到下巴,又落进他身上的病号服里,浸出一点点深蓝的色彩。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张了张口。 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语气苍白又无力,明知无济于事,却依旧无助地喊着人。 “……哥哥。” ……在哪里? 尤黎好像依旧是那个黑色的0号像素小人,没有变回来,他在路边的角落里淋着黑夜里冰冷的阴雨,这次却怎么都不会等到那柄黑伞了。 那柄一直以来,始终都撑在他头顶的黑伞。 观察者4,“他在游戏里,已经被我们清除了,抹除了所有存留痕迹。” 他说,“我也不想做这么残忍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们都可以识趣一点?” “不,是遵守规则一点。” “我记得除了死去的一号,你的分体还有很多?” 冠冕堂皇的建议,赤裸裸的威胁。 “研究所真的很信任你们,毕竟你们也算ll型文明的一份子,是我们这个宇宙制造出来的产物。” “游戏副本里的boss我们选用了你们来主导副本进程,游戏的管理员GM也交给了你们来做,甚至连监测每个副本每位玩家的系统权我们也交了出去。” 观察者说,“但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居然和阿斯加德串通一气,唤醒了奥丁,让众神之王毁了世界树,还拿走了至高神的神格!” 他激动之下似乎不小心又触发了游戏机的变音器,一下又成了动画里的音色。 “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尖锐失真的假音听起来却一点也不好笑,反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轮椅上的尤黎静了很久,攥着扶手前段的手心被生硬的碳纤维组织硌得生疼。 他明明没有多少力气,像个植物人一样,却硬是动了动手指,掐得自己的指心都发白。 眼睛空洞地掉着泪,费劲地咕涌着喉腔,发出的嗓音非常细微,渺小。 “一号……死了……” “他,他死了,那除了我的,其他人……在哪?” “你是说六号?” 六号…… 尤黎呼吸急促起来。 不止一个哥哥在这里。 少年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又松开,“神格,不在我这里。” 观察者4,“也是。” 尤黎说话很慢,“我都知道了,那个副本的事,我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在游戏机前,我也想去收集能量,阻止我们文明的覆灭。” 他说,“请原谅我的……力量很渺小。” 观察者观察着0号的神情,遗憾的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根本看不出什么。 轮椅上的少年只是在无知无觉地落着泪,一个字一个字地迟钝说着。 “你能明白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欢迎——” 不止一个观察者的声音响在尤黎的头顶。 “欢迎你来到真实的世界。” · 尤黎的轮椅被推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反正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前进,前进。 有几名观察员跟在他的身旁,耳边里他能听见模糊的AI音记录声,记录着有关他的一切。 每一个细微的心率变动,每一个呼吸的震颤,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的变化。 尤黎只能让自己睡过去,陷入药物的长眠之中,他半昏半醒,感受到手背重新传来针扎的刺感,新的液体在输送进他的体内。 他能猜出来,他被研究出来得不轻松,除非情非得已,这些试验员也不太想杀了他。 不管是他,还是他们。 尤黎听着轮椅的转动声,身旁人的走动声,还有舱门的开开合合。 随着时间的过去,药物的作用在缓慢地逝去,他记得二类精神药品的发作时间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大约半小时或四十分钟能在人体内的血液浓度达到高峰期,只是半衰期的代谢时间很长。 经历过作用期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会让人的记忆不敏感,身体神经不太协调而已。 尤黎算着时间,好像和他生活在的地球文明里的药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又或者这些人给他注射的药物,就是0.73级文明里的,很可能因为他在那个文明生活得太久,怕他的身体对新型药物不耐受。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 “我……还需要配合你们的试验吗?我身体上的熵增频率,和达到一定浓度后的分裂时程,以及体内的基因编码存不存在危险……” 观察者来了兴趣,在有关于实验上的事,他秉持的一向是对真理至高无上的崇敬,“在你待在0.73级文明的长久时间里,我们都在对你进行监测,这些数据差不多都了然于心了,只是精准度还需要进一步的计算。” 尤黎似乎有些担心地问,“我明白了,我会配合你们的,那么现在世界能量的有下降吗?它还在快要溢满的状态吗?” “你放心,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们的宇宙终于开始实现熵减了。” “我们绝不会让世界走到覆灭的那一步。” 尤黎问,“那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很多‘0号’,很多你们基因编辑出来的不同新人类?” 观察者,“是的,毕竟实验也需要对比量。” “那你呢?你是新人类,还是原生的自然人?” “我?很遗憾,我是从我母亲的子宫里出来的,基因链相对落后。” 观察者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惜的,很显然,做一个随时被监测控制的基基因编辑人造人,远远不如做一个自由的自然人好。 只是他说得十分伟大,道貌岸然。 尤黎慢慢进行着铺垫,他问了很多关于ll型文明的事,以及它和地球人类文明的区别。 得知是因为这个宇宙发展得太快,造成的熵增活动大大提高,才让世界能量达到了一个顶值。 而0.73级文明相对落后,对宇宙产生的能量并没有他们这么多,远远不用担心地球会迎来覆灭的事。 “那么,为什么会选择我们来接管游戏呢?是因为我们非常好用,对吗?” “不管是我,还是我分裂出的我,在游戏里相当于中微子的他们都不会对世界增加熵?我们的体内永远是平衡有序的,对吗?” 观察者,“你很聪明。” 尤黎尽量平稳着呼吸,“所以在非必要情况下,你们会对六号动手吗?” 观察者,“很可惜,你的人格们似乎没有你这样好的态度,通过我们用AI模拟出的六号行动轨迹,我们一直认为,他知道真相后,会想把我们都杀了。” “就像他当年在副本里,屠了整个研究所基地,肃清了整座R区。” “他的道德感观念太高了,不愧被那个副本的人类称为救世主呢。” ……是尤斯坦。 尤黎控制不住地呼吸一紧。 是把眼睛和龙骨都给了他,自己一个人在寒冷中的大雪离开,生死未卜的尤斯坦。 原来副本结束后,就被回收到了该文明的世界里,被控制了起来吗? 观察者,“你似乎很紧张。” 观察者,“你想向我打听六号的情况?” 尤黎尽可能地平静,他张口,很缓慢地说,“那毕竟也是我的一部分,我想知道,很正常。” 但他维持的平静就像照猫画虎,毫无用处,根本做不动04身上的那种始终面无表情的冷静感。 在听清的下一秒却骤然溃败,画虎不成反类犬般,面色又白了几分。 “我们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不得不将六号的记忆清空了。” “所以你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六号会向一号一样,被我们清除。” “从这段时间来看,六号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看来,他的大脑被清洗得非常彻底。” “如果他的评估风险能一直这么低,我们会让六号活着,重新回游戏里上岗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70-280 第271章 终章21 反叛 “怎么评估?” 尤黎静了很久, 才问。 观察者,“很简单。” 他说,“你想去看看六号吗?” 尤黎骤然抬头看向他。 观察者, “看来你是想的。” 不止这一个观察者,同行的人道,“先等0号把今天的营养液输完吧,这袋葡萄糖没剩多少了。 ” 他们道, “也是,也得等0号适应一下精神药物的副作用,多代谢一点也是好的。” 尤黎看了看自己手上连着的输液管袋,他低下了脸,安静地等着时间过去,没有出声。 他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能看见一点东西了,从半昏的状态慢慢地恢复了更多的知觉。 第一眼, 他就看见自己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面对着走廊的墙壁是一扇透明的玻璃。 几个观察员在玻璃外,负责看守他。 这个房间没有多余的东西, 床, 桌子,卫生间,基础的医疗设备,像一个单间的监狱。 说是基因编辑人类也有着人权, 可这个待遇, 尤黎看不出自己的人权在哪。 他像一个做错事的被监管犯。 而这里,除了他,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新人类”。 他唯一的特殊处, 是他被第一个创造出,又唯一一个被投放到地球,直到这么久,才回到这个创造出他的世界。 尤黎仿佛幻视出在机械副本,他在R区看见的那栋实验大厦内部。 在钢化玻璃的对面,尤黎还能看见许多间“监狱”,每一间都像是实验台上的培养皿,而他,他们,都是被实验员精心维护的培育菌子。 培育坏了,那么就直接丢弃,重新换一个培养皿,提取其中一点菌子细胞,重头来过。 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权,甚至连动物、小白鼠都算不上的,无生命物体。 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能找到机会。 尤黎抬起眼,头顶刺目的白炽灯照着他乌黑发透的眼球,里面倒映着正在一滴一滴往下落的输液管,和不剩多少的输液袋。 他望着,看着,水量一点一点地下降。 直到眼睛酸涩得不行,都没有眨眼,灯管的光晕晃在尤黎的眼前。 他想,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残忍的世界? “到了。” 尤黎开口,“输完了。” 外面的观察者们走进培养皿,帮尤黎取下了针管止血,推着轮椅出了笼子。 尤黎终于能用眼睛地好好看这个世界,他没有忽视观察员们手上时时刻刻备着的镇静剂,所以全程都很静。 他路过一间间的培养皿,路过一个个所谓的“新人类”,同不少身着白大褂的观察者擦肩而过,不管是谁,看见他时似乎都没有怎么出奇。 到底有多少人在观测着他,在监测着他在0.73级文明里的生活? 尤黎操控着游戏机时不觉得,可等他意识到那个二维世界里的黑色像素小人有自主意识后,他才后知后觉,小人的生活和楚门的世界又有什么分别? 胃在恶寒,食管在因反胃而倒流,可尤黎昏睡了快四天,没有进食过任何的东西,反流上的只有胃酸,刺激的一瞬间无异于有硫酸穿过他脆弱的喉腔。 尤黎低声闷咳起来,被灼烧感呛得生疼,拼命忍住了干呕的冲动。 观察者身旁漂浮的AI医生道,“可能是因为药物副作用,有些反酸。” 尤黎低低的,“水……” AI机器很快托着盘子飞到他面前。 尤黎捧着那个玻璃杯,喝下了温热的水流,杯子没有让他一直拿着,最后又还了回去。 杯壁摸上去和正常的玻璃没什么区别,可他下意识觉得就算扔到地上也不会碎。 他听见观察者们正在交谈。 “六号在哪?” “在进行力量训练吧,他失去脊骨我们又重新给他移植后,这些日子一直在进行我们计划的复健。” 尤黎忍不住听,看着他们,“眼睛……他的眼睛呢?” 观察者,“我们从那个副本拿回来他的原生眼睛重新给装上去了。” 尤黎重重松了一口气,他从昏迷前到醒来后心头一直萦绕不去的坠痛在听到尤斯坦似乎还好的时候,终于放轻松了一点。 游戏机里的0号是一个很容易就能感到开心、幸福的小人,可现在的尤黎,有一种他的心情值本应该在这一个瞬间达到百分之百,可努力了很久,也才苦巴巴地提升了一点。 很努力地想做到开心,情绪却始终空落落的,白茫一片。 他该感到感谢吗?可是尤斯坦好好的眼睛本来就是因为进了副本,和游戏做了交易,才被挖的。 而游戏的背后就是这些观察者、研究员。 尤黎恍惚地垂下眼,他看着轮椅在光洁的舱底上转动,通道一直在往前,往前。 观察者,“这是一扇单向玻璃。” 尤黎终于抬起眼。 单向玻璃后依旧是一间“培养皿”,他望见了腰背上重新绑上大量纱布的尤斯坦。 没有了金色的眼睛,R区的主人依旧视线敏锐又锋利,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掀起眼皮,望向了玻璃这一侧。 尤斯坦的身旁本来漂浮着一个圆形,上面长着一个机械眼的AI医生。 培养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沉静片刻,重新垂下眉眼,听着AI医生的指挥,做着复健训练。 尤黎忍不住往前,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单向玻璃走了几步,又因为药物致使中枢神经的不敏感,导致的大脑眩晕,而一下磕碰到玻璃墙上。 他站稳后,就忍不住把眼睛靠在玻璃前,有些紧张地看着背对着他的尤斯坦。 对方仿佛在他面前永远是缄默的,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手术中的过程、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手术,一个字都没有和尤黎讲。 他只是让他好好吃药,别太想他。 他只是说,他等他睡着就走。 可等尤黎醒了,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透过单向玻璃上的倒影,看见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背后向他举起了镇静剂的观察者们。 尤黎忽然深呼吸一口气,看向一旁的观察者4,“这里是现实的、真实的世界?” 观察者4,“这里的确是现实的、真实的世界。” 尤黎问,“那为什么他可以出现在这里?我曾经在游戏里拿到了一个亿的积分,我想给他们买一具身体,是谁都好。” 他说,“可是你们的商城拒绝了我的购买意向,因为我不能给没有灵魂的人买身体,让他们回到现实。” “我拥有的只是我的灵魂。” “我拥有的也只能是我这一具躯体。” 观察者,“是这样说没错,但那只是神学上的说法,理论上来说,世界上只能出现一个你,在同一个时间节点出现两个你,那不就乱套了吗?” 所以04没有骗他,没有和他说谎。 他只能购买那张回到现实的灵魂购买券。 尤黎茫然地问,“那为什么……” 他身后的观察者们说,“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世界上不能同时出现两个我。” “这条规则在0.73级文明里存在,是因为地球的人类文明等级太低了,那里的时间线是从前一直往后,不能重叠、也不能拐弯返回。” “但在我们的宇宙里,时间不是一条直线,它是面、是体,时间的箭头也不再唯一。” “为了研究出怎么能实现熵减,我们让过去,现在,未来,都可以存在于同一点。” “我们发现了宇宙弦,并截取了它的一段,利用它剧烈的引力波切割开了时空,而在这种高纬度的时空弯曲下,多条时间线是可以被允许存在的。” “也就是,在这个世界。” 在这个ll型文明的多元宇宙里。 “在同一个时间点出现多个‘我’,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所以我们才能将六号带出时空隧道,回到现实世界。” 尤黎低声道,“所以……在这里可以允许发生的事,在之前我一直生活里的世界做不到,对吗?” 观察者说,“也不是毫无可能,当个体的能量大到强到能冲破到所有限制时,还是可以在0.73级文明实现这一个现象的。” 尤黎对这句话怔了很久,忽然间,他想通了什么,他明白了一件他一直困惑的事。 他抬起眼,看着单向玻璃上倒映着的这些观察者们,他们还在侃侃而谈,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尤黎已经意识到的这一件事。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上个副本,在阿斯加德,尤敛为什么要图谋这么久,他不是为了告诉奥丁真相,也不是为了让世界树倒塌,让副本崩塌。 而是为了,众神之王身上蕴含的能量。 第272章 终章22 反叛 想通这一点的尤黎心跳又快起来。 从最后一个副本到他来到这个世界, 到现在,他从观察者的口中只了解到了尤戈和尤斯坦。 那么其他人呢? 尤黎不敢想,却只能逼自己想。 他不可以坐以待毙, 再等着哥哥们来救他。 他最少,最少最少……也要有一点用吧。 单向玻璃上倒映着的少年很白,眼睛是肿胀的,似乎哭过很久, 还有些泛红。 漂亮的五官在惨白的面上都显得些微憔悴,背影很单薄,原本就瘦,现在看上去比先前还羸弱得多。 尤黎的呼吸很重,在昏迷的那一刻,在醒来的那一刻, 他对自我的厌弃达到极点。 他一直在拼命地忍着情绪化的躯体颤抖,当他得知越多的真相, 这股自我厌恨仿佛也跟着加大。 他好像是一切罪的源头。 没有他,哥哥们不会出现。 没有他,他们也不会面临消亡。 尤黎想用尽一切恶毒的词汇施加在自己身上, 可是……可是当他看见尤斯坦的那一瞬间, 他又精神恍惚地松懈上绷紧的神经。 湮没他的那股潮水仿佛在这一刻终于稍微退去,留出了一点呼吸困难的尤黎,也能得以喘息的空间。 有人还在等他。 有人还在爱他。 尤黎从窒息而亡的前一秒似乎终于得到了自我的拯救,他不可以放弃。 他不能放弃“自己”。 单向玻璃在观察者话音结束的几秒后被关闭了反光程序, 他似乎很期待见到接下来的场景。 这对于他们对六号的洗脑是否彻底无异于是一个很有用的考验。 当这个培养皿变成双向透视的那一瞬, 里面被关着的试验体敏锐地转来了视线。 扫向了外面的一众人群,以及站在最前方的那个,看上去全身都僵直了的少年。 尤斯坦的视线仅仅停留一瞬, 又毫无感情地移开,没有产生任何的波动。 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尤黎过了很久很久,才说,“他不认识我了……” 尤斯坦不认识他了。 他想起在机械副本,他看见尤斯坦的时候,挡住自己的脸,不和对方搭话,也尽量不让他们眼神交流。 可尤斯坦还是认出了他。 但现在尤黎就这么赤裸裸地站在人面前,不遮也不掩,却终于如他所愿。 尤斯坦终于再认不出他。 重逢又是初遇。 观察者,“看来记忆清洗得很成功。” 尤黎怔怔地问,“为什么他看见我,没有情绪?” 观察者解释,“六号从洗去记忆后一直很少有情绪波动,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把所有研究员都不怎么当人看。” 他摆摆手,“正常正常,在他眼里你说不定只是一个复制他的克隆人而已,虽然长相相似但也不算同类范畴,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殊的。 尤黎在心里又重复一遍,呼吸很轻,很慢的,他弯了下眼睛,“那么六号的评估风险……是不是可以降低了?” 这个笑藏着一些仿徨,不怎么好看。 面对这个小心翼翼地试探,观察者却一如既往地微笑道,“不不不,现在还不能确认。” 他说,“这有点太轻松了吧?” 观察者翻阅着手上的记录仪,密密麻麻的数据在空中一扫而空。 直到调出了一个尤黎很眼熟的界面。 那是机械副本里尤黎得到的手环上,对人造人被植入的生物芯片的控制面板。 观察者们你一言我一语。 “我记得六号的脑子里还有着那个副本被植入的生物芯片,现在还能正常启用吗?” “是,我看看。” 他们说得“看看”,是瞬间动手的残忍试验,怎么确定还能不能用?那现在就启用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控制面板上随手被这些观察者们启动的信息素释放剂和药物注射剂。 启动完后他们又观察着培养皿里的六号,看对方身上配对的监测AI医生记录下的数据,是否和这些药剂产生的作用是否一致。 “这个是让中枢神经产生幻痛,从而让他的生物行动轨迹暂时空白。” 意思是整个大脑和脊髓都在因剧痛而停滞。 钢化玻璃后的尤斯坦果然一瞬停下了复健的动作,他的额上瞬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冰冷的视线直直顶着前方的墙面,因为失去了对身体神经元的控制,动弹不了半分。 观察者们又断断续续试了几次。 “看来还能用,都是一致的。” “我记得……” 有一个观察者遽然看向一旁已经完全僵怔,不能呼吸的尤黎,“在那个副本中,六号是作为人造人被制造出来的,他脑中的生物芯片会让他和他的基因源头,也就是0号,产生一定的联系。” 他们中的一员说,“系统提交的数据目前是这么显示的。” 观察者,“虽然系统现在失联了,但它过去的数据应该还有参照效果。” 他们道,“据说这个生物芯片会仿照0号身上的气味,模拟出一种能驯化六号的信息素。” “在信息素的催动下,人造人会很想要吞噬掉他们的本体,结束这种痛苦。” “这样,我们重新启动这个生物芯片后,让六号和0号隔离起来,不让六号感受到0号的生物气息,却让他能看见他。” “如果六号的记忆被清除完全,他只靠视觉,是不能将0号和这个信息素配对起来的。” “理论上,即便失去理智的他,也不会对0号产生任何的情绪波动。” 观察者们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尤黎,仿佛这个试验的主体是谁,是不是人,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想,就可以推进。 “这个提议不错,很好的想法。” “谁提出来的,以后完全可以往芯片研发这个方向发展,研究过程不枯燥,既有意思还不缺实验投资。” “是啊,芯片代码控制最近可是一个热门项目,很有天赋嘛。” “哪里哪里。” 观察者们对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各自探讨一下,描绘了一下以后的蓝图。 至于实验主体的自愿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过了很久,被晾在一边的“小白鼠”终于有人理了,尤黎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信息素触发的完全不是所谓的吞噬,而是……欲望。 但现在尤斯坦不认识他了,很难说这种当初被抑制食欲后转变成的欲望,会不会变成进食的口腹之欲。 尤黎扶着玻璃墙的指心用力到透明,“不是……不是吞噬,是人吃人。” 观察者,“你是说六号会想生吃了你?” “那简直和生化片一样,这么有意思?” “那这么看,试验过程很值得记录?” “你别害怕,隔离你们的墙面是我们专用的钢化玻璃,一般来说没什么危险。” 他们交谈起来,百忙之中作了一个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信用度的担保。 尤黎已经全身僵硬起来,完全没想到他的提示是这些观察者们的兴奋剂。 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试验体的死活。 “就算六号真的冲破隔离墙啃了你一口,我们世界的治疗舱还是能让你恢复如初的。” “你完全不用担心,只是……疼痛不可避免而已。” 尤黎,“不行……” 尤斯坦恢复意识了怎么办?他想起来了怎么办?他清醒后会有多么难过? 观察者4变了脸,“你不是说你会配合我们吗?” 尤黎哑口无言,“我……” “你不是也很想阻止世界能量的增长吗?甚至让我们体谅你的力量很渺小,怎么这么一个小实验都做不到?” “我们留下了你和六号的性命——” 尤黎的手心已经攥到一起,他声音很慢,是挤出来的,“我应该,感到感激,谢谢。” 感激刽子手的屠刀在最后一秒停了下来吗? 尤黎在这一瞬间,有些不明白,他和10108号的区别在哪里? 那个在机械副本里,被哄骗着做人体实验,还一无所知的10108,他在外面只能流浪,吃不饱穿不暖也睡不好,但在研究所里,那些实验人员给他提供了温暖的住所、饱腹的食物。 即使因为人体实验他瘦骨嶙峋,但10108对实验人员每次送来的餐食都感恩戴德,甚至跪下来磕头,感激涕零。 现在的他,和当初的10108号又有什么区别? 尤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当初人造人叛离R区的开端始于那一刻,始于尤斯坦看见明明和他一点都不像的10108时的这一刻。 他明白了那个时候的尤斯坦是有多么的、出奇的,死静的愤怒。 站在原地的少年安静了很久,才说。 “好,我会配合你们。” 第273章 终章23 反叛 隔离间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培养皿。 只是之前的透明房间没有一分两半小格子, 而这间有而已,巨大一扇钢化玻璃横在房间的中间,而走廊那一面的墙面也全部由单向透视玻璃建成。 当尤黎走进去时, 他一眼就看见了钢化玻璃的对面,像被铐在审讯室的铁椅上的尤斯坦。 整个房间只有这么一张不能移动,被地面链接在一起的铁椅。 上面的“犯人”双手双脚都被铐在了椅子的扶手和椅子腿上。 “犯人”垂着首,谁也没有看。 直到他的对面出现了人, 才很缓慢地抬起了视线,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尤斯坦很敏锐地发现了门口的研究员们在面板上操作了什么。 不止他看见了,回头的尤黎也看见了。 试验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钢化玻璃后的少年有些发怔,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接下来面对不管是什么后果的准备。 但尤黎对上尤斯坦冰冷陌生的视线时, 还是有些无措,他不停地深呼吸。 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尤黎很细微地注意到尤斯坦的气息似乎有了些变化, 对方胸膛的起伏频率微妙地变了。 可能是生物芯片开始发挥出了作用,释放出了不少能引起尤斯坦攻击欲望的信息素。 但他显然找不到那个信息素的来源,尽管记忆被清洗, 身体依旧熟悉的主人。 他的对面只有一个长相和他相似的“克隆体”。 于是尤斯坦的视线愈发没有任何波动, 十分得不近人情,眼神平直又冷漠。 里面蕴藏的攻击感森严得让人胆寒。 但始终,尤斯坦的肢体都没有任何动作,他好像完全没认出面前的人。 认不出尤黎到底是谁, 究竟是谁。 他的道德感让他还不足以对一个陌生人动手, 于是尤斯坦的视线转移到了走廊的那道单向玻璃墙。 他明明看不见外面,却好像依旧在看着这扇单向透视后的一众观察者。 很快,尤黎注意到尤斯坦放平在扶手的手指渐渐收紧, 观察者们似乎因为他这一眼而被挑怒,加大了信息素的释放。 于是这道视线又重新被转移到尤黎身上。 这间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只有着一道隔离墙面的房间里,尤斯坦能看见的人只有他。 但对方似乎表现得依旧十分冷静,仿佛根本没有被信息素影响,记忆被清除得十分彻底一般,没有对尤黎产生任何的情绪变动。 只有房间里的尤黎能感知到这份煎熬。 四周是纯白的墙面,头顶是刺目的白炽灯,只有尤黎能感觉到这道冰冷的视线,在缓慢地描绘着他的周身。 少年单薄的肩背,病号服下留着青紫针眼的手背,有些发白的面色,倒映着坐着的他的乌黑瞳仁。 微微加快的呼吸,慢慢攥在手心里的指尖,掐得有些发白,不知道有没有出汗。 尤黎甚至被逼视想倒退两步,他的背后沁出了细密的薄汗,眼睑都有些颤栗。 尽量保持着不动,强装镇静。 信息素的释放又一步被加大。 过了不知道多久,尤斯坦才重新地闭上眼,全程他似乎都没有失去理智,极其冷静。 于是单向玻璃终于被取消了雾化,变成了双向透视,露出了外面的那些观察者们。 他们的交谈声也紧跟着传了进来,被尤黎听在耳朵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的眼底透着微微的蓝。 可房间里是纯白的墙,纯白的灯,并没有任何蓝色光线,他紧张得心跳频率直线上升。 眼睑周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湿意,仿佛再紧张一点,就要心律失常,呼吸不过来。 观察者,“0号的心跳很快。” 他们道,“正常,情绪监测出他现在很害怕。” 并没有什么惊奇。 “六号大脑里的生物芯片释放出的信息素应该还需要一会儿才能代谢掉。” “不过不用再加强了,就在刚刚,AI对他的评估风险降为零了。” “太好了,清除掉六号还是有些可惜的,毕竟他在那个副本里很尽责,如果不是遇到了主体,说不定他会一直当好副本boss这个角色。” “这种不会对世界产生能量波动,身体内不会产生任何熵增熵减的实验体真的很好用,清除掉的确有些让人遗憾。” 观察者们准备打开尤黎那边的那扇门。 “但0号的心跳频率也实在太快了,他的性格一直这么敏感胆小呢,快放他出来吧,不然一会儿又要浪费精神药物让他镇静下来了。” “对六号的控制也可以暂时解除了?” “解除吧。” “不过等他的信息素代谢完了再放他出来,先把0号接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商讨完计划,立刻准备执行。 在尤黎的视线里,锁着尤斯坦那个铁椅的四个镣铐在同一时间被解除。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注意到了尤斯坦缓缓垂落的眼皮,不经意间细微转动手臂和腕骨的动作。 而后骤然时剧烈的“砰”的一声。 一直冷静地坐在尤斯坦在这一瞬骤然暴起,令所有观察者意想不到地猛然巨响—— 几乎没人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再下一秒就是细微出现了裂纹的钢化玻璃,和力量巨大到惊人的尤斯坦的拳上成股流下的刺红血液。 很难想象这么强烈的撞击,他手臂的骨头内部会不会也出现裂缝。 观察者们瞬间惊呼。 “六号之前一直是装的!!!” “快快快,快把这一幕记录拍摄下来!” “他想打破玻璃吃了主体吗?!” “治疗舱呢?我们需要趁钢化玻璃没破救出0号吗?” 观察者迅速道,“六号之前融合了龙骨,虽然翼骨被剥夺了,但他身上的力量还有一定残留,都先别进去。” 他们对自己的性命和对同样是人的尤黎的性命完全是不一样的看重。 所谓的尊重人权在这一刻虚伪到了极点。 “那这怎么救,这也救不了了,先用生物芯片释放出镇静剂,让六号冷静下来。” “那还是先准备治疗舱吧。” “对了,提前联系一下清洁工,处理一下待会儿可能会喷散四溅到各处的鲜血。” 在这么一瞬又一瞬的令人惊惧恐怖的“砰”然巨响中,他们就这么平静地开始计划后续的收尾,至于里面的0号还能不能活着,会不会因疼痛而产生心理上的PTSD仿佛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在他们的心理范畴上,似乎根本不认同基因编辑出的新人类是他们的同胞。 而作为一只“小白鼠”,除非试验需要,没有研究员会在乎他是否会疼痛、是否会出现精神问题。 没有人在乎这一刻面对来自于曾经的自己的危险,0号会多么难受,生命得不到任何保障,他会多么害怕。 在他们的视线里,站在空白培养皿里的少年似乎完全僵住了,仿佛根本反应不过来, 直至钢化玻璃骤然爆裂,碎了一地—— 在观察者们的视线里,怔怔站在原地的0号瞬间被体型差不在一个量级的六号扑倒。 他甚至在那一瞬间闭上了眼睛,没有任何的躲避和抗拒,仿佛就这么接受了命运,和另一个自己将会带给他的伤痛。 没有关系,尤黎想。 他不相信,04送他进来,送他进最后一个副本时,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做。 他不相信,尤敛预料到时间线悖论后,拿到了至高神的神格,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相信,那么看着他的尤斯坦会忘记了他。 尤黎在赌,他闭上眼的一瞬间,眼前蓝色的光亮也完全在他眼中消失。 他随着力倒下的一瞬间,仿佛完全把自己的身心都交了出去,所有的底牌都在这一瞬间传递。 好似在一片黑暗中孤注一掷地坠落了悬崖下的深渊,却在下一秒—— 尤黎摔在了温热的人体上。 “好聪明。” 他听见低沉的三个字。 尤斯坦的眼底散去了本该拥有的黑沉,他重新抬起眼,缓缓掀起眼皮时,黄金瞳近乎完全竖直一片。 兽类冰冷死静的光芒在这一刻,漠然地像看着一片死人般,看着玻璃墙外的观察者们。 尤黎恍惚般重新睁开眼,这一次他没有听见04的提示音,只有系统面板浮现出的文字。 他刚刚眼底的微蓝一直都是他在看着面板的原因,他在尤斯坦拥住他的一瞬间,没有躲,也没有避。 而是—— 「系统提示:您已转移道具——羽蛇神之眼,操作成功。」 「系统提示:您已转移道具——尼德霍格的骨翼,操作成功。」 这两样东西在尤黎这里放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物归原主。 尤斯坦的手臂和拳背都在往外溢着鲜血,他半跪在地弯起的脊背响着人体被撕裂开的慢响,里面有什么在长,有什么在生长。 随着鲜血的汩汩流出,黑龙的骨翼重新从他的背上,缓慢的,剧痛的,扩展了出来。 又仿佛几眼之间,就张大得扩散出整个培养皿、整个试验房间。 尼德霍格的死亡气息徒然暴涨蔓延开来。 坚硬的龙骨甚至穿破了那扇单向玻璃,随着骤然的爆碎声,尤斯坦放开了被他好好托住,最后只是砸在他这个人体肉垫上,全然无恙的尤黎。 他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直面着外面面色已经惨白一片的观察者们。 尤斯坦的神情甚至比当时血洗整个R区时还要死寂,恐怖,尽管他脑中的生物芯片甚至还在同一时间释放着镇静剂,但他仿佛完全失去对痛感的知觉。 尤斯坦抬手,从他的背里抽出一把骨剑。 一把,鲜血淋漓的骨剑。 第274章 终章24 反叛 尤斯坦曾经用这把骨剑屠杀过整个R区。 他当年看见因为一口饭, 一口水,跪在研究员脚下,被哄骗来做人体实验的10108号。 想到了同样在福利院, 同样没有亲人,同样涉世未深,同样孤身一人,也不会懂太多事的尤黎。 那一瞬间, 他在想,尤黎会不会也在遭受欺骗?他想不了,他一想,就忍不住想杀人。 尤斯坦当时想把那个研究所的头给拧下来。 而现在,他提着骨剑踏着地上爆裂开的钢化玻璃碎片,背后张开的骨翼几乎挡住了尤黎的所有视线。 似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被惊骇住了。 尤黎只能看见尤斯坦抬起了手, 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摩擦得“咔”一声, 鲜血瞬间暴溅。 一颗圆滚滚的“球”即坚硬又柔软的掉到了地上,脖子上的皮肉还带着撕扯后丝丝拉拉的粘连。 尤黎和这颗脑毫无预兆地对视上了,那是一个观察者的头, 对方的神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头和身体断连了,眼睛也已经在睁得死死的转动。 而现在,尤斯坦也的确把这个观察者的头给拧了下来,扔到地上。 鲜血四溅的一瞬, 四面八方的报警器在同一时间猛然响起。 “警告, 警告,编号165773研究员失去生命体征,警告, 警告——” “请排除试验体叛逃情况——” “警告,警告,试验区已全面封锁,武装队还有五分钟抵达现场——” “警告,警告,请在场人员注意保证自身安全,AI武器还有三秒钟入场——” 在“滴滴”红光的倒数中。 上一秒还拿着记录屏研究数据的观察者们就吓得四分五散,拼命叫喊着,“六号身上的龙骨和神眼从哪里来的!!!” “你们接0号出来的时候没有把他身上的道具都拿走吗?!” “游戏系统失联了,它封锁了权限!我们暂时操控不了玩家道具面板啊——” “不是说不能让0号和六号接触吗?刚刚玻璃碎之前你们这群人就没一个敢去把0号捞出来吗!” “谁敢啊?!” 谁敢?谁又能想到,尤斯坦在那么迅速决绝的情况下,砸碎了一整面钢化玻璃,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仅一秒就和尤黎完成了配合,拿到了龙骨和黄金瞳。 死静。 在骨剑扬起来的一瞬,所有的嘈杂都变得骤然无声、寂静。 血液随着剑光呈一线弧出,十几人的身体瞬间被一分为二,拦腰截断。 极其残忍血腥的一幕。 几个幸运得逃过一劫的观察者在瞠目结舌中寂若死灰,随着鲜血的粘连声,这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下一秒,警报声开始倒数。 “五,四,三——” 他们如梦初醒,惊恐地发出几声惨叫,连滚带爬地滚出走廊,却被黏稠湿滑的鲜血和四倒尸体绊得险些摔倒。 五脏六腑和血淋淋的肠子都从血肉模糊的横截面流淌了出来,不怪他们走不稳。 近乎尸横遍野的场景,对于在高位掌权多年的上位者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这仅是一个开始。 当年的尤斯坦用暴政血洗了整个R区,揽下一众失守区的统领权,近乎站在病变危险物的尸山和人盟谈判。 他举剑,没有再看逃跑的几个观察者。 而是对上了空中飞速运转而来的AI热武器,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尤斯坦的周身,他身后的黑翼一瞬张大最广。 猛烈的火光弹炮声之下,尤黎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他原本就坐在地上,这下更是蜷缩到角落里,在巨大的嘈杂声中紧紧捂住了耳朵。 巨响过后又是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寂静,在刺鼻的火药味中,尤黎的心跳动得非常快,耳膜都在一瞬阵聋般,随后又发出剧烈的耳鸣。 几秒后,是几十声金属哐啷叮当砸落在地的清响。 尤黎睁开眼,发现这些智能热武器全都一分为二,“滋滋”冒着黑烟,东倒西歪地横满在地。 而遮挡在他面前的巨大龙骨动了动,上面就咣咣当当掉了一堆的子弹弹壳下来,连激光都没在黑翼的表皮上留下任何痕迹。 很快,这些龙骨又缓缓在尤黎面前收了起来,他唯一能看见的是,龙骨下在地面上拖长的,布满鲜血和内脏碎片剑尖。 龙骨的收起,让尤黎的能见范围也在一步步扩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句。 “闭眼。” 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很听人的话,知道现在局势情况,他不能帮上忙,只能尽量自己保护自己。 可没多久,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的少年就毫无征兆地被人托抱起来。 尤黎下意识颤了下眼睑,想睁开。 尤斯坦低声,“别看。” 尤黎又只好乖乖闭着眼睛。 不看他也能闻见尤斯坦身上腥到能让人作呕的血味,还有刺激嗅觉的硫磺弹药味。 说实话,一点也不好闻。 可尤黎抬起手臂紧紧抱了上去,他凭借着大概的方向和直觉,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把脸埋进了对方的肩颈里。 距离拉进后,尤斯坦身上冷冽的气息一下冲散了那些难闻的味道。 几乎没过多久。 尤斯坦的衣领就湿了,埋在他身上的少年,背薄出脆弱得弧度,病号服下露出的白皙手臂,肉眼可见,上面因为针眼留下了不少青肿。 薄得没有多少重量。 又瘦又小,趴在他身上,很用力的,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好像一下支撑不住了,一抽一抽地噎着呜咽声。 尤斯坦本想往前走的步伐又停下来,他抬手,又因为手上的血,停在半空。 最后虚虚托住人的后脑上,说。 “没事了。” 尤斯坦,“宝宝很厉害,看出我记得你,没有躲我,及时把龙骨和眼睛都还给我了,没事了。” 他俯下首,用温热又沉重的气息去吻尤黎的耳颈,停在这里,没有走,弥补着少年缺失的安全感。 因为战斗过后的充血,他的语气并不稳,还有些紊乱,却尽量维持着平静。 尤黎抬起面,他湿润的泪都糊在了男人的面上,一张开口,里面全是颤抖着的湿热哭气。 “……尤斯坦,尤斯坦。” “我在。” 尤黎看不见他,找了很久,才找到。 他循着声音,像个急需抚慰的雏鸟,嘴巴湿黏黏地挨着人,唇肉上全是发涩的泪。 亲了很久,一直压抑的恐慌的情绪才有了一些些好转,不停颤栗的躯体才恢复了一些平静。 但心跳和呼吸还是很快。 “不能看?” “不能看。” 一个带着哭腔的泣音。 一个却语气非常平稳。 尤斯坦,“这里有些乱,宝宝想看我等出去再看,好不好?” 尤黎过了很久很久,才点了下头。 很乖,很听话。 尤斯坦继续抱着他往前走,横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嗓音低沉,“他们应该计划很久了,在我失去龙骨和双眼后,因为力量不稳,将我逮捕回到这,不过我和它们融合了几百年,即使被剥夺,羽蛇神之眼和黑龙之骨也在我身上留下不少东西。” “他们的记忆清除对我没有起效果,我看出这些人的意图后,就一直在蛰伏。” “……都是,都是因为我。” 如果尤斯坦不把龙骨和眼睛给他,也不会被这些坏人在虚弱的时候抓走。 尤黎吸了一下鼻子,眼泪又要往下掉。 尤斯坦目视前方,边道,“不是因为你,不能把坏人的过错纠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不做坏事,那我和宝宝是不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出事?” 尤黎很迟钝地点头,把脸埋在他身上。 尤斯坦继续道,“而且不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我也不会清楚背后这么多事,现在也能足以从内部击破他们。” “而且还有机会救了也被带到这里的你。” 他的嗓音很平稳,逻辑过度也格外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化解尤黎所有的脆弱自责。 他明白他的小妻子总是很容易乱想。 尤斯坦一手抱着人,一手托着剑,从杀完人到击溃这些热武器,再到把尤黎接到手后,直至现在,他的黄金瞳从未有半分消退。 金色的细线一直竖在他的眼中,敌意和警惕性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消退。 只是此时此刻,这头完全被激发了血性的野兽在拼命忍耐着攻击的欲望,边走,边用炙烫的气息和绵长的热吻一下又一下抚摩着他怀里的小雌性。 低声慢诉,尽量好声好气地先安抚好他抱着的受惊过度的少年。 才能继续下一场血腥的厮杀。 第275章 终章25 俄罗斯轮盘赌 等出了那段血迹斑驳的走廊, 尤黎才被放了下来,他深呼吸一口气,因为尤斯坦手上脏, 他自己用手背抹抹脸和眼睛。 又重新看向前方。 没有不该有的好奇心往后看。 “他们会不会很快派人追过来?” 尤黎紧紧牵住尤斯坦干净的衣角,虽然他很想去牵人的手,也不在乎上面有没有血,脏不脏, 可是对方根本不让他牵。 尤黎只能跟在尤斯坦后面,往两边看看,这些透明的培养皿里关着不少所谓的“新人类”。 但这些人仿佛已经被关了太久,因为人体实验的麻木,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就像那个10108,似乎只有带着食物和水的研究员来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尤斯坦, “不要紧。” 尤黎很担心的,“那个生物芯片要怎么办?脑袋痛不痛?他们好像一直没有关。” 他记得在尤斯坦暴起的时候, 那群观察者就开始让生物芯片释放镇静剂了。 这些镇静剂不像药物,而是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造成的疼痛会非常剧烈。 可尤斯坦的神情就像无事发生。 他们停在一扇舱门前, 早在剩余的观察者们逃走后, 这片区域就被紧紧封锁了起来。 尤斯坦提起骨剑,猛然插进这扇振钢做的白色舱门中,手臂用力一旋,就这么硬生生用蛮力切割开一道口子。 这柄骨剑是用尤斯坦自己的脊骨做的, 在他和尼德霍格的龙骨融合后, 原本的骨头也沾染上黑龙的魔性。 变得坚硬难得无比,那个副本的研究员并没有浪费,而是把它活生生抽了出来, 做了一把坚不可摧的剑。 尤斯坦将这扇门一分为二,他道,“没事,能忍。” 能忍,那就是还是疼的。 尤黎忍不住一直看他。 尤斯坦停顿片刻,“还有一个办法。” 尤黎眼睛一下亮了,立刻问,“是什么?” 尤斯坦气息沉重,“把它挖出来。” “不可以!” 尤黎往前跑了几步,停在他面前。 先不提这里没有无菌手术条件,也没有任何手术措施,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个生物芯片被植入到了尤斯坦大脑里的哪个地方,没有断层扫描成像设备,在一片盲目中,仅凭视觉来挖出芯片,手术风险简直直线上升。 而且谁来操刀?让尤斯坦自己吗?在不能动用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才能保证清醒地从自己的大脑中挖出芯片? 那太残忍了。 可交给尤黎,他也完全不会。 那要怎么办?镇静剂一直在释放,释放的浓度达到峰值后,就连尤斯坦也会撑不住的。 怎么办? 要是04在……哥哥在,就好了。 尤黎想起那把还在他背包里的锋利手术刀,心情又一下低落下去。 他逼自己打起精神。 “他们监控设备很高级,可以横跨两个世界,能随时监测我们的状态……” 所以尤斯坦一旦出现任何的虚弱迹象,这些观察者都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一定会抓住这个时机。 除非…… 尤斯坦抬起剑,在警报声中又割开一道紧闭的舱门,他在听,在嘈杂的环境中能清晰地听见这栋大楼里人群蜂拥而至的声音。 有一部分人在撤退,有一部分步伐沉重的人,拿着武器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除非,他能在扛不住镇静剂发作前,将这栋试验大楼杀得一个不剩。 尤黎也想到了,但或许……或许不用到这个地步,04把他送进了这个副本,甚至预料到了哥哥送他出关之后遇见尤斯坦的这一刻。 他没有听见04的声音,却依旧可以调出系统面板里的道具。 而且观察者们一直在说游戏系统失联了,这个系统是04吗?既然连观察者们都联系不到04,那么现在失踪的04又会在哪里? 他进副本前和04在一起的尤敛又在哪?早在几个副本前就和04一直有联系的L呢? 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有雪山副本和尤戈一起当那个副本boss的019。 为什么最后一个副本只有小丑被关在了游戏机里,019却不在? 尤黎想,他记得,哥哥说是因为他在,是因为他才来的,不管是为了带走他,还是放走他。 不管是为了和他一起死,还是送尤黎通关,尤戈都必须来。 不是游戏机……不是这些观察者把哥哥关起来的,是尤戈主动来的。 尤黎突然意识到这一件事。 哥哥完全是为了他,而自投罗网。 尤黎呼吸滞住,那么尤斯坦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因为机械副本,手术过后的尤斯坦实力大减,很好被控制。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些观察者们,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强大。 如果不是尤戈主动走进陷阱,如果不是尤斯坦把龙骨和眼给了他陷入虚弱,这些观察者根本抓不到除了尤黎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就凭从尤黎醒来之后,从这些人的口里,他还没有听到除了一号和六号,也就是尤戈和尤斯坦之外的其他人的状况。 尤黎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呼吸又更困难了一点,他只能逼自己不再去想尤戈。 而是把视线看向前方。 乌发雪肤的少年站在长长一道走廊中间,他的两边是延绵不绝的由单向可透视玻璃构造成的培养皿。 身前站在一个拎着剑的男人,身形被大片的黑色龙翼遮挡大半,只露出小半边身体。 而就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众被热武器包裹的ll型文明军用住民,身着白色的纳米防护服,身周还飘着战斗型辅助AI飞械。 花花绿绿,什么都用上了,视死如归一般,在完全竖直的黄金瞳注视下,有些人甚至连手中的激光枪都快握不稳。 “砰”得巨响,骤然一道刺目激光光线亮起,尤斯坦不躲不避,他也不能躲不能退,而是猛然用剑格挡下,护住身后人。 龙翼一瞬展开,在曙光从空中缓慢又好似仅是一眨眼就过了万年的速度中斩下时,没人分得清此时此刻是枪械发射出的激光亮。 还是他手中的剑光亮。 鲜血,激战,死亡,以一敌百—— 反叛的帷幕在这一刻,就此残忍地拉开。 · 逃跑的观察者们好巧不巧,就有着游戏机里的观察者1234,他们火速撤离现场,逃到了中心层的监测室。 观察者1,“快,快调出过去的系统数据!把六号脑中的生物芯片代码全都调出来!!!” 观察者2,“调出来了调出来了,把信息素和药物注射释放剂全部打开!” 他们连滚带爬地操作着。 观察者3堵着门,他看了看门外暂时风平浪静,风波还没有波及到这的走廊。 他额上全是冷汗,“我刚刚已经通知整栋大楼的人员疏离了,让他们全部回房间不乱跑。” 观察者4,“为什么不放他们走?!” 观察者1,“你疯了!不封锁大楼,人群疏散得这么混乱,六号要是带着0号溜出去了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输通道有多么重要?造价多么不菲!” 观察者2,“要是被六号毁了任何一个,破坏了公式里任何环环相扣的一节,我们向游戏里传递的世界能量都会大大减少,但时候熵减的速度一下慢下来,别说我们,整个宇宙还能不能在都不好说。” 他嘴上这么说,但操作芯片数据的手还是在抖,同样怕死。 观察者3,“‘智子’的屏幕上都是血,我已经快看不清了……” 一片死静。 他们回头看向了监测着六号的‘智子’,通俗意义上来讲,这也是一种监控镜头,只不过‘智子’能无孔不入地全方位监测低维世界中的一切,包括人类心情和身体机能的各种变化。 而上面传来的影像几乎都被死亡的鲜血糊满,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后面铺了满地的尸体。 尤斯坦几乎站在原地没有动过,而他们的人前仆后继,无一不在赴死。 他们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们亲手造出来了一个多么恐怖的怪物,基因编辑后的新人类,融合了神性与魔性后的杀伤力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观察者2腿都软了,“据系统资料说……六号曾经一个人,在短短几天,就生屠了几十万人,肃清了整个实验区里的武装部队和病变怪物。” 观察者3咽咽口水,“再不跑真的来不及了……” 刚刚义正言辞的观察者1也不说话了,监测室里静得都能听见把牙颤的咯吱咯吱声。 观察者4,“我们避开六号在的地下楼层,去一楼的出口大门……用权限打开封锁的关闸三分钟,用这三分钟出去。” “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临阵逃脱,三分钟而已,六号也不可能从地下杀到地上冲出去。 观察者1神色几番复杂之后,终于妥协,“好,我同意,我们得活着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之后清空周围人群,请示上级向六号所在的坐标精准直接投放‘光粒’,让这片区域在三维度上塌陷,永绝后患。” 众人一致表决,得到了一众的看法。 他们带着监测着六号和0号的‘智子’,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监测室的大门,望向外面空空如也的走廊。 尽头则是他们要抵达的向上电梯。 他们现在在地下的负四十三层,要到地面还有很久的距离,见没有情况,‘智子’传来的影像中六号还在和武装部队血战。 观察者们都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底有隐隐有些不安,他们的两面都是单向透视玻璃。 里面关着不少实验体,在未打开的情况下,一般都只是光滑的镜面墙壁。 而在他们行动的忽然某一瞬,观察者4似乎注意到镜中闪过一道黑影。 但等到他细看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观察者4正想转回视线,就在他移开后的一秒,余光中有在镜里发现了那道跟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漫不经心的黑色鬼影。 他心中一惊,又瞬间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观察者1,“怎么了?” 观察者2,“你怎么像没睡醒?” 观察者3,“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快走。” 如果是梦,这一定是个噩梦。 观察者4缓缓抬头,就在电梯前,他看见了一道侧对着他们的人影,黑色的西装,苍白的肤色,血色的唇。 缓慢咧开的一个笑容。 下一秒,他一眨眼,在他一个寒栗之中,那个似乎比他们先一步摁下电梯的黑影又消失不见了。 观察者4背上都是汗,“……你们看见了吗?” 观察者1不耐烦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一号。”观察者4吞了一个口水,“是本该死去的一号,他回来了。” 他说,“就在刚刚,就在我们面前,我看见他了。” 观察者3,“一号不是死了吗?我们亲手消除得他,亲眼看见他被消亡。” 观察者2,“虽然0号没有被那个小游戏洗脑成功,但一号不是为了让0号能出去,而选择被二维化了吗?” 观察者1,“他为了我们能亲眼见到,还亲自出现在了0号面前,让我们看着死的,怎么会出错?” 观察者3,“直到我们接出了0号,0号昏迷了那么久他都没出现,他不可能还活——” “是吗?” “那我真的很遗憾。” 低沉如鬼魅的嗓音出现在了观察者4的身边,黑影上一秒还在电梯前,下一秒却出现在了他们的背后。 他们骤然回头,入目却是一道冰冷的刀光。 观察者4一下倒在地上,全身都软了,“不可能,不可能,‘智子’不会出错,它明明监测到你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尤戈缓慢俯身,他身上的黑西装都在这几秒起出褶皱,他修长的手指中翻着刀,不带什么意味地笑了笑。 “因为我在离开那个副本前,就请Anubis把我的心脏挖出来了。” “说不定……” 他说。 “那颗心现在还放在它的托盘上,和它那根来自于玛亚特的羽毛比对重量。” 尤戈半蹲下身,玩味地叙述道。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这是我离开前,从堕天使们那拿走的刀,当我抛出这把刀时,它有一半的概率刺中你的心脏。” “也有一半的概率会刺中我的身体。” 小丑吹了一个口哨,他嘴上咧开的笑容无限大,似乎兴奋到了极点。 连习以为常杀人前冰冷的情绪都所剩无几。 “如果你们的运气足够好……” “说不定待会儿我就去死了。” 第276章 终章26 黑衣,夜雾,一盏灯(6w5…… 俄罗斯轮盘赌。 很经典的左轮手枪玩法变种, 这种小型枪械一般有六个膛室,庄家会只往里装上一颗子弹,和赌徒轮流朝自己的太阳穴开枪。 赌得就是子弹先命中谁。 谁输, 谁死。 而尤戈手里的这柄刀仿佛也是一个完完全全看运气的赌命游戏。 他朝刀尖吹了一口气,“三,二——” 根本没给观察者们想不要玩的选择。 观察者4腿肚子都在打颤,“我错了, 我错了,我……” 他瞬间目呲欲裂。 这柄锋锐无比的刀就这么在他眼前骤然被投掷出,尤戈像扔了一个骰子般轻松。 他甚至是向后扔的,头都没回,笑容也丝毫未变,大肆张着。 观察者眼睁睁看着那柄刀向后飞去, 又瞬间消失在空中,谁也不知道它会从哪个方向哪个时间节点重新出现, 重新飞出。 飞向谁,飞向身体的哪个部位,穿过哪一个心脏—— “砰”, 轰然巨响。 观察者4立即回头, 他的精神已经被这走钢丝一样的戏法玩弄得失常,在看见观察者1的心脏处插着一柄刀,猛然向下倒去,砸落在地时, 他自己的心跳也要跟着骤停了。 鲜血在光滑的地面上大滩大滩得汩汩涌出。 尖刀穿破人体。 观察者1的眼睛睁得很大, 死死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他一张口,嘴里也大片涌出鲜红的血液。 死不瞑目地喃喃着说, “这不是……你们的赌局吗……和我、有什么关系……” 尤戈的笑容缓缓收敛起来,有些冰冷施罚的意味,“怎么死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同伙?” 他说,“我真是失望。” 耐心似乎已经耗到极限。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有耐心的人,小丑张开手,那把布满血迹的尖刀倏然回到他的手中。 尤戈戏耍把玩着,“这样,我们再来一次。” 观察者4,“不,不——” 观察者2和3互相对视一眼,猛然冲到了刚刚尤戈出现时已经摁下楼层键的电梯前。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间,他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观察者2一把摔到地上。 观察者3疯狂摁着关门键,在心里拼命许愿着一号不会追过来,而是会先处理观察者4。 果然,被同伴抛弃留在地上的观察者4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 他就这么刿目怵心地看着一号手中的‘命运’再次投掷出手。 生与死的轮盘在这一刻缓缓转动。 观察者4抖着筛子的腿就这一瞬突然没有了任何知觉,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些年来他用‘智子’监测过的无数实验体。 这些年他们靠着‘智子’,对这些数不清的试验过程制作出了无数个楚门的世界,他以为他是一个成功的导演,一个成功的制片人。 却死都想不到,他最后也栽在‘智子’上。 过分相信,又过于自傲。 观察者4的眼球充血一片,在心脏的剧烈疼痛中,他的耳中一片空白。 只能看见生前最后的视野里,一号缓缓站起了身,黑白色的西装泾渭分明。 而不远处,电梯正在极速地上升。 他们离地面还有几十层的距离,最少也要在电梯井中待个几分钟。 观察者2和3几乎都扶着墙壁,沉浸在剧烈的后怕中,突然间,他们头顶的灯光骤闪了几下。 一明一暗,再骤明。 电梯间四面都是金碧辉煌的透白镜子,观察者2和3能清晰地看见这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电梯里,猝然多出了一个人。 在他们之中,多出了一道黑影。 黑影在镜子里站在胆裂魂飞的他们之间,半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腕表,似乎也在等着电梯几时能抵达。 而两分钟后,当电梯门终于到达地面再打开时,里面还站立着,却只剩下了一个人。 尤戈拎着一把滴着血的尖刀,走出电梯间,而在他的身后,观察者2和3已经毫无声息地东倒西歪在地上。 四面的镜子中飞溅倒映得鲜血,完全将他的身后电梯井染成了一个猩红的炼狱。 ·- 43层。 尤斯坦重重喘息,他的剑已经刻在了地底,随着支撑着他的沉重肢体缓慢深入。 融合了龙骨后,他全身上下都朝黑龙的食物链基因发生了异变,光是体重就能达到两三吨之上。 这柄剑更是重约一吨之上。 看似还是个人形,但体内已经完全异变成了匍匐在世界树底端的巨龙形态。 黄金瞳一缩一阖,不是因为体力的过度透支,而是因为大脑里源源不断释放镇静剂的生物芯片。 积少成多。 一两分钟不见效果,连续注射一个小时的剂量,那对尤斯坦也能有几分作用了。 而他的对面已经血流成河。 源源不断支援的武装部队的确死了很多,但也还剩了不少,可显然,这群人明显被打怕了。 尤斯坦重新提起剑,他进一步。 死伤惨重,稀稀疏疏的他们就退一步。 尤斯坦的步伐丝毫看不出虚弱之态,他走向前,骨翼后明晃晃还挡着一个人。 此时却没有人敢再出手。 黄金瞳微微敛下。 下一秒,毫无预兆之时,尤斯坦一瞬回身提起身后的尤黎,黑龙的骨翼晃眼间冲破一旁的单向玻璃,险险避开里面被关着的实验体。 他没有停,蓦然撞开了大厦外墙的这一点。 尤黎在震耳欲聋的刹那间闻到了泥土的腥味,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密密麻麻的电梯井道散发着微亮的光芒。 而在机械副本的N区地底,他就看见过类似的景象。 “往上飞!这里是地下!” 很快,强烈的失重感一下袭来。 龙翼的完全展开是令人难以想象得庞大,挥动时剧烈的气流托升,让尤斯坦比运行中的电梯还要上升疾飞得更快。 他们趁武装部队松懈得这一刻一下从负四十三层转移,钢化玻璃封层的电梯井地面瞬间被冲破,滋滋啦啦的骨翼划过铁块的电光火石时不断响起。 而就在他们出了地底,毫无遮挡地停留在空中的一瞬,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红点须臾之间对准了半空中遮天蔽日的龙翼。 不止大厦内部,大厦外部也有着埋伏。 尤斯坦危机来临的前一刻又刻不容缓地再次撞破外墙的钢化玻璃,一瞬间重新回到了大厦内部。 让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失去了瞄准点。 不过现在他们不在地下,而在地表之上的几十层之上了,尤黎被他抱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地上。 毫无征兆地毛骨悚然。 地表上的建筑群惊人的多,天空之中连着数以万计的黑洞般的时空隧道,将整片天都衬得如同黑夜,一根根和头发丝一样细的管道被透明的玻璃保护了起来,连接着这些穹顶上密布的洞口。 原本细微不可见的管道被玻璃放大至肉眼可见的地步,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像散发着波澜的光芒。 尤黎不知道这些“弦”是什么。 他只从观察者们的口中听过一个弦字,那就是宇宙弦。 但他看见了地表雾一样的人,它们长手长脚,身体纸一样白,像怪物一般正在朝这栋发生着异变的试验大厦走来。 游戏机里ll型文明世界生存着的白色小人一下具象化了,比实验室里的和0.73级文明相似的类人观察者们仿佛完全是两个种族的生物。 这仿佛才是这个宇宙的原住民。 尤斯坦抱着尤黎降落在地上的三十二层,而地表一层,尤戈抓着一颗人头上的黑发,把被他从脖切断的观察者3怼到大厦进出口的闸门验证机前。 扒着死人垂落的眼皮,让那两颗眼珠子死死对准着瞳孔扫描光线前,进行着虹膜解锁。 随着“滴”的一声,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外面不远处着的白色原住民瞬间发现了这一个异动,脖子都扭了过来,死死盯着这边。 它们像雾一样涌来。 但尤戈一动不动,不止他,就连在三十二层的尤黎都发现了这些白色的人雾,而黑夜大雾,视线所不及的不清晰之中有一盏悬浮的,昏黄的灯。 他看不见大厦内部的尤戈,却看得见地表之上,外面的这一盏似乎在守着门开的提灯。 那是一盏老旧的煤油灯。 提着灯的人,身着一身黑衣。 L似乎等了很久,他的身上全是寒凉的夜露,起伏的气息都在冒着寒气,他走进了茫茫白雾之中,陷入了一片熙熙攘攘云一样的怪物人影之中,只有昏黄的光能映射出他的所在方向。 神情平静,手臂半抬着,像握着什么。 黑衣,夜雾,一盏灯。 一柄刀。 杀。 第277章 终章27 高空袭击 “别看。” 尤斯坦揽回不舍得回头的尤黎, 为了避开外面瞄准他们的热武器。 不得不暂时用着大厦的外墙做着掩体。 距离太远,人雾聚集,尤黎怎么都看不清, 可他就是有着一种直觉,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个孤身一人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雾群的人,背影熟悉的尤黎甚至根本不敢眨眼。 尤斯坦低下眉眼,“很担心?” 尤黎慌得六神无主, 看向他时满眼都是无措,下意识寻求着帮助,拼命地点着头。 很想去刚刚被龙骨撞碎的墙洞前往下看,又不想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制造更多的麻烦,只能掐着手心,很听话地逼着自己待在原地。 尤斯坦半俯着身, “暂时不能去外面,等安全了我会带你去一楼看一眼。” 尤黎一下扑到他身上, 用力点头,“好。” 害怕忙慌的情绪都在他紧紧抱住尤斯坦的一瞬间释放了出来,根本不在意对方的身上脏不脏, 有没有血。 只是把脸和眉眼埋得深了又深。 这一层还没有追击他们的人上来, 不过在破裂的墙面中传来的高空呼啸的风声中,尤黎明显地听见电梯楼层的运行。 这里地形错综复杂,没有地图很难找到隐蔽的通道出口离去,尤斯坦能带着他离开这栋大楼的办法, 只有飞上外面的高空。 但外面也有空中武器等着他们。 所以尤斯坦现在还是只能带着尤黎, 在这栋大楼里和这些追击人员玩藏身游戏。 但对方有着监测器,找到他们的所在地并不难,他们只能利用时间差停留一段时间就离开。 问题是尤斯坦脑中的生物芯片撑不住了。 他们迂回不了这么久。 尤黎抱着抱着, 能明显地感觉到尤斯坦的身体越来越重,只是松懈了一点,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抵着地的重剑也把地面顶出了四面八方裂缝。 尤黎背后是墙,尤斯坦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抱着人,重达几吨的力一下让这些金属墙都出现了恐怖的凹陷。 龙翼也半向下垂落。 但他不能倒,起码不能骤然失去意识地倒,那无异于将一辆重卡活生生砸在脆弱的尤黎身上。 会把人压坏的。 这个人造人用的生物芯片在机械副本里,只有基因本体的项目人,也就是尤黎才能控制。 但副本里的虚假权限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在观察者们面前根本不够看。 于是原本不是威胁的威胁,成了尤斯坦迫在眉睫需要清除的存在。 他闭上眼重重深呼吸一口气。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身体自己就第一时间抱住尤斯坦的手臂,“不可以……” 他摇头,仰起脸将把湿润的眉眼都磨在对方的颈上,“我们再想想办法,把能控制芯片的人找到,关了它就可以了。” 不能对自己动手,太危险了。 尤黎也跟着尤斯坦沉重的气息在抽动鼻子,“我们下去汇合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好不好?” 他重复地说着。 电梯上升的楼层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在滴滴作响提示着他们位置的空袭声中。 尤斯坦托起少年的脸,他手掌上的鲜血还是在这一刻沾到了尤黎干净的眉眼下。 他俯下身,吻了吻人。 一吻落去。 在巨大的警龄声中,尤斯坦抬剑转身,对上了电梯门开涌入的一群追兵。 尤黎紧张地后退两步。 他看着尤斯坦不断抬剑的虎口都崩裂出了细碎的伤口,张开的龙翼挡下了一切攻击,却也逐渐力竭。 尤黎退到那块被他们撞开的墙壁洞口旁,从高空横卷而来的风吹到他的身上。 他还有道具,还有……还有在阿斯加德获得的神明称号。 激发后有五分钟的使用时间,但有距离限制,他的使用对象必须在他的周围。 尤黎紧紧贴着墙壁,他看着和尤斯坦厮杀在一起的那些持有枪支器械、穿着防护服的武装生化人。 而就在这些人的身后,紧随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观察者,他们的手上就是操控面板。 不比刚才从高空看向地底。 这么近的距离,尤黎能清楚地看见这些躲在生化人后面的观察者们手上,正是操控着生物芯片的面板。 他只需要在他们的面前使用神明称号,然后让他们暂停芯片的释放就可以了。 很简单…… 尤黎努力安慰自己。 他闭上眼,呼吸不稳,再睁开眼时,眼底又是系统面板泛蓝的微光。 但很快,尤黎要在半空中点下的手忽然一顿,他预料到什么,刹那间转头。 耳中被警报声掩盖的直升机剧烈轰鸣声,在距离近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再也掩饰不过去。 尤黎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凉了。 就在尤斯坦刚刚抱着他撞破的墙洞外面,就在外墙的高空上,上面已经布满飞着的密密麻麻的直升机。 机翼的转动声随着距离的拉进愈发刺耳,肉眼可见上面是前来镇乱的武装生化人。 手中全是惊人的枪械。 直升机迅速往尤黎这个方向飞来,以一种摧枯拉朽,直直朝他撞去。 一辆之后还有一辆。 直升机巨大的黑色机头就这么在尤黎的眼前放大,不停放大。 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已经做不了任何的动作,全身都僵在原地。 轰然巨响—— 尤黎再睁开眼,面对得却是火光冲天的上空,他怔了怔,眼尖地发现这群战斗机似乎操控系统失灵了一般,瞬间失去了飞行方向,乱转成一团。 警龄声,机旋嗡鸣声,战机互相撞毁的轰鸣和爆燃,耳鸣过大后,鼓胀的耳膜都仿佛在这一刻被震碎,似乎全世界都死静了下来。 熊熊烈火近在咫尺,坠毁的装甲机翼和机头在空中四分五裂,从高楼之上看似缓慢,又极为迅速地朝地表砸落。 为什么会失灵? 为什么会失去方向? 这些战机为什么会自相撞毁? 尤黎耳中的世界都在这一瞬静了,但在下一秒,在一辆东倒西歪燃着火光的战斗机朝他挡无可挡地冲来时。 他在这一瞬透过透明的机前舱,看见了驾驶舱里的飞行员。 大片的鲜血,洞穿了左胸射进风挡玻璃的子弹,从弹痕冰裂出的细缝。 被拧断的脖子,了无声息横倒在座椅上的尸体。 向尤黎横冲过来的战机与外墙的大楼堪堪擦过,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大开的舱门一瞬和外墙墙洞重合。 站在一边的少年下一秒,就被从战机里猛然跳至大厦走廊上,几乎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的男人扑倒在地。 横过大厦的战机机翼在同一瞬间横扫过整面外墙,在走廊内墙上留下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黑痕,又带着骤然的火光猛然坠落。 如果尤黎刚刚还站在那,绝对不会幸免于难。 少年被迫在地上滚了几圈,但因为有着人肉垫子,视线天旋地转的颠倒过后,身体上除了相撞过后酸软之外,但是没什么痛感。 尤黎根本反应不过来,一边在地上滚落,一边闭着眼仓促地大口呼吸着。 害怕身上的人下一秒就会对他动手,又完全挣不出手去操控系统面板。 “尤斯坦,尤斯坦——” 只能拼命又无助地喊着人。 “你在喊谁?” 硬是挤着后槽牙问出的一句。 黑沉沉的语气带着都听起来有些骇人,刚杀完人的血腥气近乎扑面而来。 但嗓音却又是尤黎熟悉的。 想挣扎着往外跑的尤黎一下怔住了,心跳扑通扑通跳着,听见耳边的一句低骂。 “小没良心的。” 第278章 终章28 演算 “骗我?” “敢骗我?” 尤黎身后骤然一吃疼, 他还没爬起来,就挨了一记,甚至头顶筛筛掉落得沙石和硝烟都没散去, 才刚稳住翻滚的动作。 “认不出我,还喊别人来救你?” 被他垫在身下的019就一句一句逼问道。 “最后一秒松开我的手?” “哄着我爬到山顶再自己下去?” “嗯?这么有能耐?” “谁教你的?” 尤黎一下就想起了雪山副本他为了去找尤戈,在最后摆了019一道的事。 一下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了。 “……没有。” 火光散去过,019抬着尤黎站了起身, 稳稳把人放在地上,他靠着伪装,混入武装队伍,又在驾驶舱杀死飞行员,操控着一架战机撞毁整个机阵队伍。 干完这些活后,又把站在风口的尤黎从撞过来的机翼前救下, 种种事过后的第一句话居然完全和这些重大事不沾边。 019,“没有?再说?” 尤黎心虚地不讲了。 他转移话题。 尤黎, “你把我送到那边好不好?” 他指了指尤斯坦孤军深入的方向。 在机翼撞过来的时候,尤斯坦的重剑和龙翼也在一瞬暴起,即便019没有挡住尤黎, 战机的装甲机翼也会被他拦腰斩下。 但在看见尤黎安然无恙后, 尤斯坦就一边注意着人的情况,一边反手重新杀了一个生化人。 步伐已经愈发沉重。 随着尤黎的指向,在他身边连臂膀膝弯都装着振钢外骨骼,全身上下, 荷枪实弹的男人一瞬将视线投在了武装生化人背后的观察者们。 019动了动手腕, “要做什么?” 尤黎还没回答,他转眼间就被扛了起来,几乎坐在对方的肩臂上。 一个闪身就躲过了大厦外剩余得还没有放弃的战机, 但很显眼,这栋试验大楼也很重要。 他们完全不敢操控着直升机朝大厦撞去,以免整个研究所都毁于一旦。 只能小心翼翼地将枪械的准头对准了空洞后的廊桥宽道上,几十上百发过后,原地却只剩下一地焦黑的弹孔。 而019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浴血奋战中的生化人之中,尤黎被他扛在身上,步伐也丝毫不减,仿入无人之境。 敏锐度强得根本不像人类。 一瞬之间就从硝烟里出现在了观察者们面前,而生化人有尤斯坦挡着,根本空不出手阻拦。 「系统提示:您已启用道具——半神称号。」 「系统提示:周围人对您的信赖值将在五分钟内持续百分之百状态。」 「4:59」 「4:58」 …… 系统面板上横着一个巨大的倒计时。 “把你们手中针对六号的生物芯片关了,停放所有的信息素释放剂,停止镇静剂的析出。” 尤黎语速飞快,尽量不让他的话语中出任何差错。 他被放到地上。 眼见观察者们眼里一瞬失神,全都诡异地在同一时间对手上的芯片面板完成了他的指令。 尤黎余光就见到019对他们的太阳穴举起了枪—— “等等!” 尤黎抓紧时间,看向离他最近的观察者。“把你手上的芯片面板给我,让我接管你的操作权限。” 这个生物芯片不止一个观察者可以操作,这些人把它关了,说不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人可以重新启动。 最保险的方法是让他们也可以拥有操控权限。 五分钟的时间,权限的转换,瞳仁的认证转移,身份人脸的识别,一系列种种重重关卡,尤黎在倒计时的最后十秒了,成功拿到了漂浮在这个观察者身旁的AI操控权。 让这个展开着生物芯片面板的智能小球来到了他的掌心。 完成交接的刹那,019瞬时在空中点射几下,这些观察者连意识都没有恢复,就这么凭空倒下。 而他们身后,镇静剂停止注射后,龙翼又完全展开的尤斯坦,没多久将所剩不多的武装生化人杀了个精光。 他气息起伏不定地停下,缓缓将视线移到了尤黎身边的陌生男人身上。 外面的战机基本都挂了大半,尤斯坦的身体状态也随着芯片的停止而缓慢恢复,有在空中作战的能力。 他伸手,对尤黎道,“去地表。” 019时刻摁着腰间的手一动,心头一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上一刻还骑在他肩膀上的尤黎就这么被乖乖钓走了,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地飞快跑过去。 就跟地上还有一个野男人一样。 下一刻,尤斯坦就挥动龙翼,抱着尤黎朝空洞倒去,转瞬消失在019的眼前。 从高空上向地表猛然坠去。 “等一下……” 尤黎甚至话都没有讲话。 实际上也一秒都没有多等,几分钟后,电梯门前,019在等着电梯缓缓上升。 · 地上确实不止一个,有两。 只不过尤黎先发现了白雾之中提着昏黄一盏灯的L,这些长手长脚的白色怪物涌出的血都是清液。 原本朝实验大厦涌来的雾都被L清出了一片空地,在看见被尤斯坦带来的尤黎后,手上沾满粘液的刀微微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停了,那些觊觎着他的白色怪物也停了。 像两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但L所在的那一边,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白色怪物在低声密密麻麻商讨着什么,但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人类语言。 像是宇宙之中星体之间各自发出的电磁波低鸣风啸,它们之间仿佛也在用着脑波交流。 这个想法在L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人类’。” “没有事?” “没有事。” 尤黎被放到地上的一瞬,就跑过去查看L身上有没有伤口,他没注意到在他跑过去的时候,L执刀的手向内收了一下,将人护在刀背之后。 和雾层隔了开来。 L抬眼和尤斯坦对视一瞬,两个人都没什么神情,现在换了一个人盯着这些雾群。 而L垂下了眼,问,“有没有害怕?” 尤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有些想拉着人往那里退,但是又怕会破坏人的计划。 “我们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守着,能在里面的只有你们。” L静静说着。 时间紧迫,尤黎迅速消化着,下意识问,“它们才是‘人’,那研究所里的那些观察者们是什么?” “提取了0.73级文明豢养出的低文明人类种,而这些低文明人类种为了研究对组织这个世界灭亡的新物种,又用基因编辑技术研究出了能投放到地球的‘新一代人类’。” “他们圈养我们,而它们圈养他们。” 那个游戏机里,白色小人、观察者、黑色小人,居然代表了三个基因等级完全不同的“人类种”。 所以那些观察者们也只是这个宇宙里原住民手上的看门狗而已。 但当狗当久了,他们也觉得自己是‘人’了。 对同样是人类的试验体们完全不当做自己的同类,而是也自傲地把自己当成了这个ll型文明世界的高等级物种。 “只有我们可以……是因为我们都是被他们从游戏里接出来的?” 他和尤斯坦都是被观察者们从副本带到现实世界的。 尤黎想得很快,只有被接出来的人才能在这栋大楼里,而现在L又在外面守着这栋大楼。 他问,“这个大厦很重要?” “游戏的整个数据源文件都被保存在这。” “天上的呢,天上的这些黑洞又是什么?” L说,“被它们截取出来用来连接两个时空的宇宙弦,这些黑洞里有一个是地球人类文明,曾经也有一个,是阿斯加德所在的九界世界树。” 他是游戏的GM,身为游戏管理员,所知道的几乎是仅次于04的存在。 “所以每一个黑洞都代表着一个文明,而这些宇宙弦将这些文明和作为本体的ll型文明世界连接在一起,就让这个ll型文明形成了一个多元的宇宙。” 尤黎回想着观察者们和他说的那些。 “只有多元宇宙才能产生弯曲的时空,才能让时空节点并在同一点,才能允许多条时间线的存在……才能实现整个宇宙的熵减倒退。” “不止。” 尤黎呼吸一下停住。 “游戏的本身也是他们实现熵减的工具之一,他们将不同的文明链接在一起,利用宇宙弦里蕴含着的强大能量,建立起了传输熵的通道,改造这些文明成为副本之一。” 也就是他们的头顶,空中那些一个一个伸入黑洞中被巨型玻璃包住、放大着影像的煦光通道。 而这些连接着ll型文明和其他文明之间的管子,就是他们将原本快要溢满的世界能量传输给其他文明的通道。 举个例子,桌子上有两杯水,一杯水满得快要溢出来,另一杯水却只堪堪过到一半,这时将一个U型管放进去,两个杯子的水就能通过这个管子迅速传递,最终,两个杯子的水都会变得一样多。 而这个ll型文明世界就是那个快要溢满的杯子,被它们当成副本改造成的文明,不管是大到一个世界,还是小到一个岛屿一座城市一栋医院,无非都是和它连通的无数大杯子小杯子。 他们的目的,是通过这个游戏,把“U型管”得以放进不同的杯子之中,推动水流的传输,让这个快要溢满的杯子水量能逐渐下降。 “游戏里的商城,道具,积分,一切运行,包括来自于不同文明之间的玩家复活,都能推动、实现熵减。” 也就是水量下降,L叙述道。 这个游戏里的玩家不止有着0.73级文明里的人类,甚至有着不同时空,不同文明之间的物种。 “不是他们本身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有工具,可以利用这么厉害的能量……” 尤黎有些听懂了。 就像阿斯加德的一众阿萨诸神,换任何一个神明到这里,都能屠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色怪物。 但当ll型文明研究出的一个光粒投掷下去时,不止一个世界树,整个恒星都能被它们清理摧毁。 当他们和这些ll型文明隔得足够远,隔得有几亿光年那么远,足足上千个银河漩涡星系那么远时,这个高维文明就足以利用这些远程杀伤力十足的武器对他们进行降维打击。 十足的神秘和未知。 但等他们得以来到这个世界,窥见到多元宇宙真实的一角时,才能发现,这个文明从内部击破反而九牛一毛。 所以……04一定让他购买灵魂购买券,通关最后一个副本,来到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 和被禁锢起来的尤斯坦汇合,和同样通过游戏通道,蛰伏进这个世界的L和019汇合。 那么其他人呢? 04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第279章 终章29 演算 这座大厦保存着游戏的所有源数据, 可以说是这个多元宇宙的中心枢纽。 就算闹翻天了,这些白色怪物也不敢动用武器摧毁这座大厦,除非能精准无比地将他们一击必中。 “他们想进去, 把游戏复制下来,就能直接抛弃源数据,杀了我们。” L提着刀一字一句道。 现在大厦被封锁,里面的“人”出不来, 外面的“人”进不去。 而L守在这里,仿佛成了一个死局。 等等,大厦似乎不是锁着的。 尤黎注意到什么,他回过头,看见了大开着的出口大门。 而出口后似乎始终站着一个黑影。 尤黎看清的一瞬间,瞳孔不受控地一缩。 L开口, “想去就去吧。” 尤黎下意识回到,望向了一边的尤斯坦。 对方什么都没有表示, 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了不止有自己存在的事。 而站在远处的尤戈已经张开了双臂,他的速度控制得很好, 在完全张开手臂的刹那, 俯下身的一瞬间,接住了乳燕投林般的少年。 尤黎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很快,在完完全全抱到人时, 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尤黎终于敢确定。 “又哭鼻子。” 尤戈低笑着道。 哭了吗?他哭了吗? 尤黎后知后觉, 他的面上冰凉一片,风呼呼地往他嘴里吹,等冷到了, 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很用力很用力地在抖着眼睑,用口呼吸。 “你骗我,你骗我……” 尤黎忍不住呜咽出声。 比变成游戏机里的黑色小人时候,还像个小孩,情绪一下崩溃得收不住。 “没有骗你。” “哥哥不舍得骗你。” 等趴得这么近了,尤黎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听见,他的眉眼都抵在对方的左胸上,低着脸抽噎,“没有,怎么还是没有……” 听不见心跳。 “我和他做完交易后,去找了Anubis挖出了我的心脏,才到了最后一个副本。” “不到最后一刻,这个方法能不能凑效,连我也预料不到。” 尤戈也在赌,他的的确确玩了一把俄罗斯轮盘赌,赌在他挖出心后,“智子”监测不到他的生命体征,赌这群观察者不过是一些蠢货。 也赌,置之死地而后生。 尤黎没有忘记雪山副本的那个死神,他怔了怔,问,“什么交易?” 尤戈托着他后颈的指骨曲了曲,在人的后脑上点了点。 尤黎第一时间没有明白,他怔怔的,耳边“滴——”的一声,注意到了抵达电梯的一楼。 门开口,站在电梯里的019。 雪山副本019和小丑是一起的,但在最后一个副本里却只有哥哥出现,所以这个交易只和尤戈一个人做了。 04只和哥哥做了交易。 他意识里原本一直待着的人只有04,从机械副本开始,又或者从一开始…… 尤斯坦做完手术,被观察者们带到这个世界之后,04是不是就已经算好了,羽蛇神之眼和龙骨总会有一天,从他身上回到对方的身上? 从雪山副本结束之后,04就已经想好了他最后一个副本由谁帮他通关。 L作为游戏管理员,也一直在和系统有着联系。 尤敛出现在系统空间,04也从没有表现过任何的意外,在阿斯加德拿到至高神神格,是不是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身为那个副本的世外音,在最后告诉了众神之王对方是漏网之鱼的真相。 是不是也早就算好了? 他替他买了灵魂购买券,送他进最后一个副本,和尤戈做了交易,让哥哥送他离开游戏机,来到这个世界。 他甚至完全不在乎尤戈最后的生死,能不能活着从最后一个副本出来。 他只需要见到尤黎成功通关,在这里,和被控制的尤斯坦见上面。 即使他消失了,可尤黎依旧可以使用他的系统面板,使用道具。 他的失联、系统的失联,让观察者们完全不能更新游戏数据,只能根据过去的副本运行情况来分析他和尤斯坦的底牌。 而这些急需更新迭代的数据,在过去,说不定也是04整理修改过后上传的。 准确来说,观察者们会根据他上传的数据所做出的每一步,04都能预料到。 而现在本该死去的尤戈重新出现在了大厦,本应该和小丑一起到最后一个副本的019现身在了战机之上。 L甚至一直在地表守着,拥有足够强大的个体能量的尤敛,也可以用有着神格的躯体和尤黎一起回到0.73级文明的现实。 那么…… 那么04又在哪里呢? 他又在哪? 从一开始,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已经演算好一切,用数据和代码推算过无数次结局的04又在哪里? 和他保证过会一直在的04又在哪? 尤黎面上的表情空白了很久,直觉总是比他所有的猜测先一步到来,过了很久,才问,“那他呢……他在哪里?” “想结束这些管道的传输,最简单的方法是把它们的中转站消除。” “也就是把游戏的所有源数据在同一时间格式化,不留后患。” 这句话不是尤戈回答,而是往这边退的L。 他果然是最清楚的人。 所以04负责摧毁这个中心枢纽,而他们负责挡住观察者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但问题是…… “可是他不是也是游戏数据的一部分吗?” 尤黎这么问,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件事。 作为游戏管理员的GM,L显然清楚,却并没有开口,但他的神情里有一种等同于回答的平静。 尤黎怔怔的,想得很快,也想得很多。 他总是被瞒着很多事,仿佛也像是因为只用一点提示,他就能想明白很多。 从来都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笨。 观察者们一直联系不到的游戏系统,暂停了数据更新的副本代码。 同样和他一直在失联,存在却从没有出现过,仿佛陷入了永无止境的休眠的04,仅仅只剩下能一直显示在他眼前的,再简单不过的系统面板。 这个格式化,消除得到底是谁? 除了游戏,是不是还有早就和游戏融为一体,运行着所有源数据的系统? 巨大的慌乱和恐惧。 尤黎无数次地回想。 忽然发现,04和他做的这些保证,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着这些话得到的保证。 好像从没有在这些话里听到过明确的主体。 04说的不会离开,从来都是有着前提条件。 在副本里,在这个世界里,系统面板的确一直跟在尤黎身边,没有消失。 说的一直在,它也的确还存在尤黎的意识之中,跟着他一起下副本,一起来到现实。 作为他的最后一个保障,从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 和尤黎保证的,不会让他一个人回到现实。 好像从没有说过,这个陪着他回去的人究竟是谁,04只是和他说,不会让他落单。 好像能清楚地知道。 尤黎一个人根本不能好好生活,所以必须,需要有一个人陪着一起回去。 而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他从没有和尤黎保证过,骗过尤黎哪怕一句,这个永远不会让尤黎孤身一人生活的人,会是他。 总是这样。 尤黎什么都说不过,也讲不过他,这些语言陷阱布置的精妙绝伦,太坏,也太过巧妙。 好像从很久以前,在机械副本的海底,那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他分手,他就会答应的04,随时都做好了抽身离开的准备。 太坏。 第280章 终章30 演算 尤黎还沉浸在闷痛的心跳中, 悲伤和翻涌的难受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现在只想知道04在哪,他在哪? 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这么狠心? 瞒着他, 骗着他,连最后一面,连告别都没留下半个字。 明明,明明他没有说分手。 他没有和04说分手, 可04为什么还是和他分开?尤黎不明白,他不懂。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和他说? 为什么?为什么? 尤黎想问很多很多的为什么,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能回答他的人。 L开口,他一低眼就对上了已经哭成一个小花猫的尤黎,漂亮的眉眼都难看得皱巴巴在一起,死死咬着唇, 忍着喉腔里一哽一哽的酸和呜咽。 呆呆地看着他,连自己在哭, 掉眼泪,抽泣得这么惨都没知觉。 L顿了顿,他的语气始终平静, “等游戏被摧毁, 黑洞塌陷,宇宙弦断截,这个世界的人类文明会往后倒退一个巨大的进程。” 他说,“等那时, 这个世界快要溢满的熵再也没有渠道散去, 而在时间的长河中,熵增会不断推动宇宙动力,让它无限膨胀。” “不用多久, 这个文明终会迎来属于它们的大爆炸,当宇宙大爆炸结束,时间会在废墟之上蕴育出新的生命,新一代的人类文明。” 这本该是每一个文明终将会迎来的轮回,再长久的文明也终有落幕的那一刻。 而终结之后,又会迎来新生。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而这个ll型文明世界明显不愿意,不甘心,它们费劲心思,创造出了这么一个连通着所有文明的死亡游戏,研究出了能体内循环永远达到熵增熵减平衡的新人类。 它们也的确做到了,创造出了多元宇宙,将本世界的熵和其他文明共享互通,从一个水杯,因为宇宙弦制造出的“U型管”的相连,变成了能容纳无数世界能量、能装很多水的膨大容器。 只要游戏存在,这些通道存在。 它们这本水将再也不会溢满。 它们很快,就能结束基因编辑新人类的这项试验,让这项成果向整个世界都铺满开展。 将所有的白色怪物,也基因融合成不会散发世界能量,低熵增的“新人类”。 尤黎是一代,不,零代实验体。 而在之后那么多年的更新迭代技术中,这项基因融合技术已经变得十分成熟安全,可能都不会再出现因为自身容纳不了那么多的熵,从而身体内的能量自动分出了一个分体来承受的意外状况。 它们很快就能将这项技术植入进全部ll型文明的人类种身上,完成救世的创举。 可现在—— 尤黎的手中突然骤震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那个他刚刚从一个观察者身上抢来的AI智能小球,那上面原本浮现着六号的生物面板气息。 此时此刻,屏幕上却横着一个巨大的“警告”狂震。 “请查看智子000004内的影像。” “请观察者查看智子000004内的影像,警告,警告,已拍摄到对本世界文明存在的危险行为,请观察者们及时阻止——” 它也没能预料到,这个原本该在观察者手上的智能小球,现在到了尤黎手上。 而“智子”,是将九维的质子进行二维展开,再将二维的质子通过电路蚀刻改造成超级计算机后,再转回到微观的十一维,变成智能微观粒子。 而这枚智能微观粒子,可以进行通讯、侦查、干扰粒子高能加速器等任务。 在观察者们手上,它们被用于监测各个文明并锁死该文明的基础科学。 它可以从真空中获取能量,以极其接近光速的速度飞行,并利用量子纠缠实现任意距离上的瞬时通信,也可以利用微观高维空间进入任何地方,还可以自由切换自己的维度。 恐怕没人想到,尤黎会用半神称号,让观察者把它给到了他的手上,完全拥有了这个智子的操控权。 他看着“000004”这个编号,不难猜测中,这个智子是用来监测谁的。 尤黎抬手,屏住呼吸,手指触到半空中,面前就是漂浮着狂震提示的AI智能圆球。 少年站在大厦下的地表之上,轻轻在智子的正中心点了一下,刹那间,他的视野天旋地转,似乎也代入进了智子的可视范围中,以近乎光速的速度向前飞行,穿越了种种维度。 但他没有动,还站在原地,只是视线却在不停地穿梭,利用微观高维空间,看见了04所在的维度。 他看见了,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倒影。 1:1复刻的比例,随着一道水面般延伸拉长。尤黎站着的地表之上,是真实的ll型文明世界。 他站着的地表之下,却是游戏里用数据代码建构出的虚假的ll型文明世界。 一正,一反。 智子将这两个世界融缩在尤黎的眼里,所以他的眼前现在很奇怪。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尤黎站在世界的中心,站在相反的原点中心,他的头顶高楼林立,因为天空密布着黑洞,这里终年是黑夜,不见白天。 再加上截取的宇宙弦管道发出的彩光,这个世界的光污染很严重,高楼之上的霓虹灯幻着彩光,视觉冲击效果在夜幕中愈发夺目。 而尤黎的脚下,就是这个世界的倒影。 它同样高楼林立,是游戏里构造出来的1:1还原副本世界,也是04所在的系统空间。 世界倒影里阴雨绵绵,滴滴答答的雨朝着尤黎的脚下降落,这里没有炫目的霓虹灯。 城市和高楼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而去除了繁华的LED,这里只剩下零星几点内透出的灯光。 仿佛尤黎的头顶是赛博朋克的绚烂。 而他的脚下,却是洗尽铅华的内透夜景。 在离尤黎最远的地方,在世界倒影里最高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始终站在那的黑影。 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却只存在04这么一个真实的人,他站在那,站在最高的楼上,平静地俯瞰着这个即将会被格式化摧毁、消除的世界。 他们隔得好远好远。 隔着两个时空,隔着两个维度,隔着智子用光速穿梭着的时间和遥远距离。 远到尤黎只能通过智子,单方面地在这最后一刻,堪堪看见了04的背影。 智子还在前进。 尤黎眼前的视野在无限放大,他通过监测器,看见了那个这么多天,说好会一直陪他下副本,说好不会离开他,说好会一直在,说好不会让他一个人回去的骗子。 他看见,看见04的眼前浮着一个巨型的系统面板,面板和数据代码构成的蓝绿色微光倒映在对方的眼底。 尤黎很喜欢从04的背后抱住他,他觉得04的背很好看,被他跳上去微撑着桌面,弯下来回头看他时也很好看。 可现在当04再一次背对他,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过头时,尤黎想,他以后再也不要从背后抱住他了。 智子让尤黎的视野来到这个维度,却不能把他的身体带来,尤黎看得见,却触碰不到半分。 甚至他来了,他看见了,04都不会知道。 都不会感觉到尤黎就在他的身后看着,等他能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 他还能在抱04一次吗? 即使是背后也没有关系。 可尤黎伸出手,却什么都触摸不到,他们隔得这么远,这么这么远,怎么可能碰得到? 可现在他却奢望着他的异想天开能得到实现。 漂浮着的巨大系统面板上各个副本瀚海般的数据,尤黎以前从没有见过真实系统面板是什么样子,可现在他终于看到了。 看到了04口里说得很忙,是真的很忙,不是在敷衍他,看到了04在系统空间里几乎没有放下过的系统面板,到底有多么繁琐,计算量又有多么宏大。 这不只是ll型文明的游戏系统,这里还蕴含着数亿亿个不同的人类文明。 它们有的被制作成了副本,还有的还在考察监测,种种繁杂庞大的数据,都必须在04的眼前过目,在他的大脑里保存。 而现在,所有的副本都在系统面板上一一划过,铺满了整个屏幕,流动速度之快让人根本记都记不住。 04却始终维持着平静,连格式化着这些副本在相当于抹除他的存在时,都理智得可怕。 当所有的副本被整合在一起,清零的进度条开始时,他的情绪都没有任何变化。 露出的机械义眼和半边机械面孔,在这一刻的异人感强到极致。 他掀起眼皮,向上看去。 而尤黎也低下眼,向下看去,他脚下的世界倒影在这一瞬之中浮现出了无数的数据代码,它们铺满了寂静的整片天空,密密麻麻的绿色代码像流星一样划过。 而就在尤黎的头顶,轰鸣巨响。 他抬起头,随着游戏的格式化,副本的存在被湮没,真实世界的穹顶之上连接着的一个一个黑洞,在进行极为恐怖的塌陷和坠毁。 那些原本还用脑电波交流的白色怪物,瞬间慌乱惊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声嘶吼哀鸣。 它们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动用了所有最尖端科技制造出来的能抵达其他文明的时空隧道,就这么在它们眼前坠毁。 包裹着被截取的宇宙弦的管道也在随着黑洞的塌陷,发出破碎的崩裂声。 没有管道的禁锢,这些宇宙弦的引力波释放出来的一瞬间,能将这个ll型文明夷为平地。 它们恐惧,惊叫,跪在地上朝着上天求饶,咆哮着哭喊,宁死都不甘心。 可它们早在无数年前,就应该随着时间的磨损,磨灭轮回。 这个世界早就应该在爆炸中灭亡。 这个世界早就应该迎来新的新生。 世界的哀歌都仿佛在一刻响起,悲鸣。 可04操作面板的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进度条一瞬被他拉至最末尾。 系统面板上闪回着无数副本的影像。 米德加尔特大陆,阿斯加德,港城里供人鬼朝拜的佛龛,雪山顶的上帝之门,永坠地狱的九大堕天使,已经沦陷却仍带重整的二十六区…… 有尤黎通关过的,也有他没有去过的。 他甚至看见他和04一直住着的,已经被他当成家的一部分的系统空间,有花有草的小院子,他趴在上面看书的藤椅,04看着系统面板工作时,总是坐着的沙发。 他在这张沙发上推推演演,反反复复地重头再算,再算,算给了尤黎一个相对来说还算和平的未来。 尤黎总是能看见04坐在这,看他用手指不停地敲着面板键盘,反反复复地删除,又重新写下。 他想起了那么多,可04依旧没有停下格式化的进度,绝对的理智和恐怖的执行力。 系统面板的最后,停在了黑绿交错的代码上,04选择清除的动作在这一瞬有稍微的停滞。 而尤黎头顶的世界仍在塌亡,这些黑洞密密麻麻,塌陷了旧的,还有新的通道亟待清除。 这是一封信。 04修改了无数次,到最后还是没算好交到谁的手上,反正不能到那只笨小猪手上。 他冷静决绝的动作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停留。 04点开来,重新又看了一遍,他似乎想腾出手,再进行一些删改,可格式化的进程已经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于是他只是,只能,就这么简单地略过。 「给最后能留在他身边的人 : 请不要因为我和他的男友关系而迁怒于他,他什么都不懂,在人际交往上空缺了太多。 你朝他生气,他只会一直笨得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又想不明白,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哭。 我从很久之前就埋下过我们会分手的种子,交往期间分离居多,他对我的感情应该不深。 或早或慢都好,请你帮他忘了我。 也请不要告诉他我是谁。 他因为常年的用药治疗,记性并不好,他记不住的事,我希望接下来你可以记住。 首先,尤黎患有很严重的分离性障碍焦虑,不要放他自己一个人待着过久,他脸皮薄,很害羞,不好意思跟你提出要求,但其实很想待在你的身边。 所以请你多给他一些拥抱。 他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伊始,就失去了本该有的所有该爱他保护他陪他长大的亲人。 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长大了又住在医院,很少会有人能来抱他。 在他来抱你的时候,也请不要去拒绝,他的情绪很敏感,他会记住,下次也许就不敢伸手了。 是个小胆小鬼。 再则,他每天要吃两种药,希望你可以记下他的用药时间,他的自律很容易因为适应环境过后而变得放纵。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 他睡醒后很容易惊慌,第一种药能帮助他稳定他一天的情绪,请你时常起夜,观察他半夜里有没有做噩梦,醒来后的心跳和呼吸快不快,心情难不难受,看不出来就一句一句地耐心问他。 这决定你早上给他送药时的用量情况,如果他说一点点难受,那就是情况严重,送服一粒。 如果他说没有事,请用分药器,送服半粒。 他的第二种药需要在睡前服用,你需要控制他用电子设备的时间,让他睡觉前不会那么活泼,以免他入睡困难。 这个药可以保证他能睡够八个小时,不会在梦中惊醒,反反复复地睡不着。 他有很多不太好,甚至糟糕的回忆,经历了很多分离,他所有的坏情绪产生的都有缘由,不是矫揉造作,请你尊重他偶尔的难受、不开心、低落和厌食。 他不吃饭的时候不能由着他,这会让他第二天的身体和情绪加倍差劲。 他喜欢吃不太甜的甜食,有焦糖的布丁、清爽的果汁、煎口蘑时汁水、白色的捣碎的西蓝花……他不挑食,只是你可以在他厌食时,用这些他接受度高的食物,喂饱他。 我知道,他胆小,又爱哭,不太聪明,但他不笨,请不要以为你能借此掌控他的情绪。 他需要阳光,需要风声,需要自由和生长,等回到现实后,你要督促他继续学业,让他不要害怕和陌生人的交流。 不要停在你的身边枯萎。 但也请看顾着他,他很富有善心,善良,漂亮,可爱,别人说什么他就听着走,像小狗一样,招招手就能被骗走了。 他涉世未深……」 04看着最后一句,抬手,又是无止境的删减,修改,反反复复。 「我妻涉世未深,易哭爱闹。」 「请你在我走后,好好待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ND】 第281章 终章31(完) 正文完 这封信, 04从未想过能不能送的出去。 送的出去也好,送不出去也算。 被谁看见也好,不被谁看见也没有所谓。 他抬手, 继续推动了游戏格式化的进程。 于是这封被他删减修改无数次的信,也跟随着那些数据一起,灰飞烟灭。 无疾而终。 随着格式化的加快,04肉眼可见他脚下的高楼在逐渐褪色, 沦为一片空白。 而他永远都看不见,尤黎在他的背后已经泣不成声。 世界的倒影在这一刻将他们隔得犹如天蛰。 尤黎头顶的黑洞已经塌陷了大半,半空中管道似乎也都要即将爆碎。 这个ll型文明世界说不定等不到未来某一天宇宙大爆发,而是在今时今日,就毁于一旦。 连带着还在这个世界的他们一起。 尤黎看似已经毫无退路,可他在这一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都不再关注。 他抓住了手中的智子,多么渴望它可以带着他一起穿梭在时空和维度之中。 尤黎头顶的管道玻璃发出细微的裂缝, 转眼之间,裂缝迅速扩散,被包括在里面的宇宙弦即将被释放出来。 “迸——” 很细微碎小的一声。 尤黎只能抬头, 看见了那些绚烂的, 朝他湮灭过来的极光,这些象征着死亡的光线像一道收割着性命的风筝线。 强烈的引力波足以将这个星球横切成两半。 漂浮在他手中的智子一瞬也被引入,吞没爆裂,尤黎眼前的世界倒影也在刹那间消失。 他的视野里只剩下这个快毁于一旦的真实世界, 再没有身处在虚维空间里的04背影。 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什么都再看不见。 “不要——” 尤黎猛然朝吞没智子的引力波扑过去, 跌跌撞撞地下一秒就会滚落进危险的宇宙弦之上,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就差了那么一道空气墙的距离。 却有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光线将尤黎包裹住了,下一秒, 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引力摔进细细一道宇宙弦散发出来的无数引力波光中。 像摔在了彩虹之上,眼前全是刺眼的光线。 耳鸣眩晕感一瞬来袭,这些宇宙弦连接着的尽头是即将陷入塌缩的黑洞。 尤黎眼前的彩光迅速消失,他的视野里越来越黑,越来越黑,黑得都要伸手不见五指。 他想起了那个穿过两个世界的通道,从ll型文明来到0.73极文明的黑色小人。 被他操控着的0号在黑色的通道里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前行的路。 那他呢,他又会在这里找多久? “……阿黎。” 尤黎恍惚般抬起眼。 塌缩的黑洞之外,是犹如废墟般的ll型文明世界,传输通道、游戏大厦,都已经毁于一旦。 而黑洞之外,是无数扭曲恐怖的血红色丝线,它们和塌缩点纠缠在一起,堪堪支撑。 而尤黎的眼里最后,只能看见漂浮在上空之中的至高神,祂撑着通往0.73级文明,也就是尤黎所在隧道没有再进一步塌缩。 横在纵横交错全被放出来的宇宙弦前,周身淡淡浮着一层金光,没有半个引力波能伤祂分毫。 尤黎看见祂,仿佛所有的恐慌都一下消失了,ll型文明毁于一旦后这些残局谁来收尾?还在这个世界的哥哥们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虚维空间里等着自我消除的04怎么办? 尤黎看见祂的第一时间,好像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因为拥有着众神之王的神格,足够强的尤敛在,撕破一道时空隧道再简单不过。 祂只是一直在等,等游戏被清除,销毁的这一刻成功结束,再出手。 最后,祂抬了抬指。 护着尤黎的那一层神光就带着他往该去的方向离开,在视线无尽的黑包裹前来的那一刻。 他恍惚地闭上眼,也陷入了无尽的眩晕。 · “滴,滴——” 他似乎睡了很久。 很久。 尤黎睁开眼,眼前是不远处的手术室门顶,从红色转为绿色的光芒。 他听见,耳边医生们如释重负的嗓音。 “手术成功了。” “好好的一年轻人怎么这么倒霉,撞得飞那个三米高咧,奇了怪了,查了这么久,身体内部却没有任何内脏出血。” “只是身上有些擦伤,脚也扭了。” 尤黎恍如隔梦,望着头顶刺目的白织灯。 他感受到,他躺着的手术台被推着往出,耳边听见了第一个副本通关时,那句不该出现却已经熟悉的话。 “你家里人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好像突然就在了,一直等到现在。” 尤黎顶着术后麻醉,歪过脸,看见了一道熟悉的、本不该出现在0.73级文明,本不能出现在地球上的这个时间节点的身影。 完全成年后的体态,相似的面貌。 他回到了现实。 他终于回到了现实。 而这次接他出院的人。 也同样是他自己。【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