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军之奴,砍到一字并肩王》 第37章 杖刑不可叠加 这一幕,让人就搞不懂了。 叶十三就像没事人一样,边回着徐老六的话,边提着一把茶壶,给叶家叔侄每人倒了一碗茶水。 “二叔,腊八哥,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徐佥事会给你们做主的。” 早已吓得面如死灰的叔侄二人,更加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晕头转向。 呆呆地望着叶十三,瑟瑟发抖的叔侄二人,居然忘了喝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水。 “看来,我这二叔和堂哥,是被何老爷吓坏了。” 叶十三笑着,把目光投向徐老六脸上。 精于世故的徐老六,一看眼前的架势,再加上叶十三方才的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迟疑片刻,何正一脸讪笑,拱手道:“草民何正,见过佥事大人。” “哦!” 徐老六缓缓转过身来,上下一打量何正,淡淡说道:“原来是何员外,你不在芦河湾村享清福,跑我这破庙来,不会是上香来的吧?” 这话,让何正没法接了。 上香? 这破庙是不假,近年来军部征收任务加重,垦田区的日子那是最不好过的。 但这上香? 难道是这徐佥事,嫌他这几年没有上供? 严格说,原住民的村子,并不属于垦区管辖,再是一个佥事,作为自然村少有的富户,也巴结不到屯田村这边。 “佥事大人说笑了!” 脸上霎时一阵尴尬的何正,立刻又堆起笑意,拱手道:“草民无意间,发现有烽燧兵偷了佥事大人的马,这不,给扭送到您这里了,这等品行恶劣之人,得好好处罚才是。” “偷马?” “什么马?” 徐老六眉头一皱,接连一问就是两句。 “那不是?” 何正哈着腰,罗萝卜般粗细的一根手指,指向叶十三骑的那匹战马。 望着院子里的那匹马,徐老六面上闪过一丝愠怒,皱着眉头看向一脸谄媚的何正,道:“就连本佥事所骑的马,都是叶什长所赠,你一个庶民,居然管起我屯田村的军中之事,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此言一出,何正顿时呆愣当场。 边城是苦了些,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富甲一方。 芦河湾村的村民,几乎都是他何正的佃户,拥有无数良田的何正,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但在徐老六面前,他还得有所收敛,比较人家是兵,他何正是民。 “叶什长,您传我过来,这是要……” 徐老六微微躬身,恭敬有加地征求叶十三的意见。 叶十三指着叶家叔侄,道:“我二叔和堂兄,在芦河湾凿冰捕鱼,只为了自己不被饿死,却被这个何员外带人殴打,还要罚银十两,若是交不出罚银,就拿本什长的妹妹顶债。” “此事,非烽火台的军务,本什长无权干涉,还望徐佥事主持公道。” 叶十三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是向徐老六传递了个信息。 既然叶十三已经定了调子,徐老六哪敢怠慢,只好顺着这个调子唱下去。 “好啊!” 徐老六转过身来,紧盯着何正那张油汪汪的胖脸,冷冷说道:“身为庶民,居然私设公堂,对流放奴籍私刑上身,你眼里还有军部吗?还有朝廷王法吗?” “佥事大人,这……” 这时候,察觉到情形不妙的何正,额头霎时就渗出了冷汗,脸色惨白的颤声说道:“误会,完全是个误会,草民我这就不打搅了……” 说着,何正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拔腿就往院子外走去。 “慢着!” 看到何正要溜,徐老六胸膛一挺,厉声喝道:“屯田村的签房,好歹也是个军务之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来人!” 紧接着,面色顿变的徐老六,大手一扬道:“将目无王法的刁民何正,给本佥事拿下。” 话音一落,早有按捺不住的两名田兵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拧住何正的两条胳膊,另有一名田兵绕到后面,照准何正的腿弯狠狠就是一脚。 “跪下。” 一声厉呵之下,何正就像一只装满了粮食的口袋,“扑通” 一声就被踹得跪了下来。 见势不妙的护院们趁机想溜。 迟了,随徐老六一起来的田兵们,早已横刀在手,一字排开把手住了院门。 “佥事大人,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 抖着一身肥肉的何正,杀猪一样地嚎叫了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戏曲性的反转,惊得叶家叔侄差点把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地。 叶腊八偷瞄了外面一眼,悄声说道:“二叔,咱家闰儿,这是混出名堂了?” 叶举更是一脸惊慌,忙道:“你没听见,他们喊闰儿什长哩!” “这下好了,何员外的堂弟才是个伍长,咱闰儿已经是什长了,还大他堂弟一头。” 叶腊八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手中茶碗里洒得剩下的热茶,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 叶举也是喝光了茶碗里的热茶,低声说道:“这下,何员外可是一脚踢在石头上了,好歹他惹了他惹不起的人。” “没错!” 叶腊八点点头,欣喜道:“那他把咱捞的鱼,还有咱的渔具,都得归还给咱,银子也就不用罚了。” 二人也想得太幼稚了。 眼下的何正,岂是能轻易脱得了身的? 落在这些食不果腹的田兵手里,不脱他三层皮下来,那也太小看这些兵痞油子了。 这时候,叶十三大刺刺地坐在一张田兵抬过来的椅子上,饶有介事地看向一脸惶恐的何正。 一张书案,已经摆在签房门口正中,徐老六黑着一张脸端坐在后面。 叶十三缓缓看向书案后端坐的徐老六,淡淡道:“请问佥事大人,非籍人员殴打军属,这该当何罪?” 军属? 这话没错,叶十三虽然是最低等的奴籍,但他眼下是戍边部队,北防军前哨烽火台的烽燧兵,当属军职人员了。 流放苦役的奴籍人员叶举,叶腊八二人,当然算得上是军属了。 这个概念,叶十三偷换得天衣无缝。 徐老六心头一凛,他知道,叶十三这是不肯轻易放过何正了。 心领神会之下,徐老六把头转向叶十三,道:“回叶什长话,无故殴打军属者,杖二十,罚银五两。” “如此说来,殴打一人杖二十,罚银五两,那么我叶家二人被殴打,这如何算?” 叶十三居然这样算账,把难题又摆了一道。 “这……” 徐老六一窒,讪笑道:“杖刑不可叠加,但这罚银嘛!就按双份。” “这个我不懂,那就仰仗佥事大人主持公道了。” 叶十三笑了,笑得有些诡异,继续又道:“还有,敲诈勒索现役军人,这又该当何罪?” 第38章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啊……” 徐老六面颊急抽,万没想到,这叶十三居然把同一件事,分成三份来说。 这叶十三是谁? 那可是杀了成百元蒙鞑子的军功之人。 军部的嘉奖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晋升后的职务,不知道要比他这个佥事高几级? 再说,杀了鞑子,给鞑子造成的震慑,可让屯田村暂且安宁一些时日。 还有抢来的粮食,耕牛和战马,不也是给屯田村分了吗?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 这种势态下,何正这个不长眼的土财主,可真是会挑日子惹事。 看来,今天不让何正褪下三层皮来,首先叶十三的这一关,那可是过不了的。 “回叶什长话!” 徐老六面颊又是一抽,正色道:“敲诈勒索现役军人,杖三十,罚银五十两,苦役两月。” “佥事大人明鉴啊!” 还没升堂,被摁着跪在地上的何正,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喊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草民的堂弟何虎,也在烽燧兵任伍长职,就是草民无心之过,但也够不上杖刑加身,草民……” 靠着各种手段发家的土财主何正,自然是不甘心就这样被拿捏。 他万没想到,一个奴籍兵卒,居然能指使垦区的田兵佥事来对他动刑? “大胆!” 不料徐老六并不买账,拳头一擂桌面,怒斥道:“如何决断,乃是本佥事量刑的,岂由你一介草民大呼小叫?” “来呀!” 沉下脸来的徐老六,拳头又是一擂桌面,向左右的田兵喊道:“先把这狂徒杖五十,其他的再说。” 五十杀威棍,足可让何正皮开肉绽。 要是不经打,说不定一通杖刑下来,年过半百的何正就会由此见阎王。 “佥事大人且慢!” 就在这时候,围观的看热闹的人群外面,挤进来一个人。 是韩老三。 韩老三弯着腰,带着老大儿子韩庆,提着一根棍子就来到书案前面。 “请佥事大人恕小的背部有伤无法行大礼。” 韩老三偏着脑袋,拱手又道:“小的因伤休养,耽误军务不少,这杖刑,就由小的父子来代劳吧!” 现场有的是田兵,完全可以对何正执行杖刑,这刚从鬼门关被叶十三拉回来的韩老三父子,这是唱的哪出啊? “你……” 一看到韩老三出现,何正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惊到:“关你什么事?” “如何就不关我事了?” 韩老三缓缓转身,偏着脑袋坏笑道:“老子身为田兵,乃佥事大人手下,对你执行杖刑,那也是分内之事。” 这一幕,倒把叶十三给整懵了。 这韩老三不在屋里养伤,跑签房凑什么热闹? 正在这时候,韩老三的小儿子溜了过来,附在叶十三的耳朵上小声说道:“什长叔,这狗东西何员外太狠毒了,我爷爷就是他家的佃户,去年粮食欠收,活活给饿死了。” 什么? 闻言之下,叶十三大惊,他这才知道,韩老三的老家,居然是芦河湾村? 这可是冤家路窄,看来何正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再看父子俩手中的棍子,那可是枣木棍,而不是田兵手中拿着的白蜡杆。 白蜡杆看起来直溜,但柔韧。 可枣木棍就不一样了,不直溜不说,而且上面多是硬节。 这要是打在人的身上,不只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恐怕连骨头都会被打碎。 何正也不傻,恐惧得瞳孔一阵紧缩,大喊道:“佥事大人,绝不能让韩老三公报私仇,你身为佥事,更不能徇私枉法啊!” 这一声喊,徐老六的脸色更加黑了。 不就是个土财主吗? 仗着镇里有些关系,搜刮村里百姓,压榨佃户,还敢在他面前叫嚣。 “佥事大人,让我来!” 又有两名田兵走上前来,向徐老六拱手一礼,道:“韩老三本是休假之人,其子韩庆只是家属,又非在编军职,还是由小的执行杖刑。” 这下,徐老六明白了。 这二人,也是从芦河湾村出来的。 他们的家小,也还在村中,都是何家的佃户。 这一下,韩老三是无话可说了,心里反而更加高兴。 就眼前这二人,总比他这个元气还未恢复的伤兵要有劲多了。 让他二人执行杖刑,这可要比他父子更凶猛。 “张三,李大头,你们敢对我动手?” 惊恐之下,何正咆哮起来。 他万没想到,这些人也借机跳了出来。 “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芦河湾村,得罪了本员外……” 叫骂不止的何正,突然戛然而止,他从二人是眸子中,看到有杀气四射。 本来只想出一口恶气的两名田兵,被何正这一通威胁,二人眼中顿时杀机迸溅。 “给张叔,接着。” 机灵的韩庆,把自己手中的枣木棍子,直接扔向其中的一名田兵。 韩老三少有血色的脸上,也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把手中的枣木棍递向另一名田兵,道:“那就有劳李兄弟了!” “徐老六,你敢对本员外行刑,小心镇里……” “来人,杖五十!” 面色黑青的何正,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老六一声令下打断。 “啪!” “啊……” “啪!” “啊……” 一声棍子打在人肉上的闷响,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顿时就交叉着起伏不断。 “一,二,三……” “啊……啊……” 当数着数的人,报到三十六的时候,被摁得趴在地上的何正,已经叫不出声来。 一同来的成十个家奴护院,此时已经都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惊恐地望着眼前地上一动不动的何正,都明白过来,何家这一劫,已经是在所难免了。 “杖数不足,继续执行!” 已经对何正痛下杀心的徐老六,已经是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让田兵把杖刑执行完毕。 “啪,啪……” 枣木棍子又在两名田兵的手里抡圆了起来。 背上的棉袄已经被打得成了碎片四散溅落的何正,此时就像一坨泥巴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九,五十。” “禀报佥事大人,杖刑完毕!” 当最后一棍落下,在数数的田兵报出数目后,张三和李大头二人,这才悻悻地收起棍子立在一边。 “佥事大人,何正他,死了!” 报完数目的田兵,蹲了下来一探何正的鼻息,又一摸何正的腕脉,仰起头来又道:“没气了,也没了脉跳……” 第39章 看来,没有不怕死的人 死了? 闻言之下,徐老六心头一凛。 已经打死了人,这个雷,还得自己顶着。 “叶什长您看?” 表面笃定的徐老六,目光看向叶十三。 叶十三神态冷漠,迎着徐老六的目光,淡淡说道:“此人欺压村民,危害一方百姓,既然刑责已经追究,就不罪及他人了。” 话音一落,那些看家护院的打手家奴们,纷纷跪了下来呼道:“什长大人英明啊!” 看来,没有不怕死的人。 这些家奴,平时仗着何正的威风,没少干缺德事。 如今东家何正被活活打死,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军户,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叶什长所言极是!” 借坡下驴的徐老六,即刻抓住这个台阶让自己下台。 不料,叶十三淡淡又道:“何正之罪,苦役可免,但罚银不可不究。” 这何正已经被打死,也是算他短命不抗打。 既然人已经死了,罚苦役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叶十三还不放过对何正按律所罚的银子。 这一提醒,徐老六不得不暗叹叶十三的狠辣。 这个其貌不扬的奴籍兵卒,绝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阵短暂的怯意之后,徐老六指着那些家奴,正色又道:“何正已经伏罪,本佥事网开一面,就不示众了,你们将何正带回去自行处理后事,限何家三日内交清罚银,若敢抗法,按律没收田产充公。” 如释大赦的何正家奴们,纷纷跪下致谢,然后把何正的尸体,抬上马车后仓皇离开。 …… 跑去烽火台找何虎搬救兵的那个护院,差点被马成打断了腿。 狼狈不堪地回到屯田村,到了签房大院,这才知道他的东家何正已经被打死。 内心被惊起骇天巨浪的打手护院,连芦河湾的何家都没敢再回去,趁着没人注意到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时,悄悄地就溜回了自己的老家。 叶十三带着叶举和叶腊八,直接来到沙窝里的茅草屋。 “大嫂……” 一打照面,四十出头的叶举,扑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 “你……你是……叶举?” 通过声音,叶刘氏这才分辨出来,眼前眼泪直流,须发蓬乱,满脸污垢的男人,是她的同族小叔。 “腊八见过婶娘!” 和叶举同样让人辨认不出的叶腊八,跪了下来向叶刘氏行礼。 “二叔,堂哥,是你们吗?” 听到动静的彩儿,伸着两手摸了过来。 到了这种境地,叶刘氏和叶举叔嫂二人,也顾不得向以往那样男女避嫌,相互搀着胳膊就痛哭起来。 这份亲人相见的真情流露,也深深震撼了叶十三。 面对这些便宜得来的亲人,不禁让他心头泛起无尽的酸楚。 “蔡一,快去烧水煮饭。” 呆在一旁无事可做的叶十三,只好使唤蔡一先去烧些热水让叶家叔侄洗漱一番,然后再准备饭菜招待他们。 不大时候,洗净了头脸的叶家叔侄,这才露出来真实的面目。 目眶通红的叶举,悲声又道:“要不是闰儿,我这把老骨头,早被何家那些人拆散扔在河滩上了。” “他们可真狠,我叶家已经如此艰难了,这些人还要找茬欺负!” 对此深有体会的叶刘氏,也不禁恨声骂了起来。 “唉!” 叶举长叹一声,摇头道:“我是一把老骨头了,死也就死了,可是腊八还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啊!” 叶举的话,引得彩儿也抽泣起来。 本来亲人相逢时的喜悦,反而被一层悲怆笼罩。 不忍直视这一幕的叶十三,只好躲在一旁分割羊肉。 叶十三让田兵送过来的羊肉,叶刘氏一直舍不得吃,每天依旧是煮山药蛋和糊糊汤凑数。 待热腾腾的羊肉端上了桌,情绪也稳定了下来的叶举,这才注意到蔡一的存在。 “这位是?” 按理说,一个奴籍兵卒,不会这么快就能找下妻子成婚吧? 面对叶举不解的一问,叶刘氏说道:“蔡一也是周围村里人,家中早已断炊,求到咱家门上,闰儿这才收留了蔡一侍奉我和彩儿。” 叶刘氏的话,让叶举更加感慨不已。 发配流放的奴籍人员,不是充军就是苦役,可叶十三这个奴籍兵卒,却有如此大的能耐,就让叶刘氏和彩儿摆脱了被奴役的日子。 这还有下人使唤,享受着主子的生活。 这才多长时间啊? 叶十三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从小就羸弱胆小,看见厨房杀鸡都晕血的柔弱书生,如何就变得如此霸气? 从前面徐老六们对叶十三的态度,不难看出叶十三在这里备受尊敬。 这,不可能! 奴籍就是奴籍,任何人都能出来踩踏两脚的奴籍。 明知不可能,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叔,腊八哥,趁热吃,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十三倒是很笃定,语气平静地催促二人吃饭。 两个连糊糊汤都喝不饱的人,面对如此肥嫩的炖羊肉时,却忘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只是一个劲地追问这里面的缘由。 “二叔,我哥哥当官了,都当什长了!” 掩饰不住兴奋的彩儿,一语道破玄机。 “什长?” 在签房大院,叶家叔侄是听到那些田兵们如此称呼叶十三的。 难怪,叶十三没把何正放在眼里,何正不就是仗着有个当伍长的堂弟,这才如此横行霸道。 “是啊!” 叶刘氏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把一块在牛粪火上烤得焦黄的山药蛋,递进彩儿的手里,目光看向叶举又道:“闰儿军务卖力,现担任着这黄羊岘烽火台烽燧兵的什长,前段时间,还带手下杀了成百的鞑子呢!” 成百的鞑子? 要不得特别了解他这个堂嫂,叶举还真会以为这个老婆子吹牛呢! 成百的鞑子? 那是什么概念? 听人说,就是二三十个鞑子骑兵,撵着整村的人四处逃窜。 就这千里北防线的边区,被小股的鞑子骑兵屠村的都不少。 一个连看到杀鸡都晕血的人,能带着手下杀了成百的鞑子,而且还是骁勇善战的骑兵? 突然,叶举想到叶十三来时骑的那匹马,当时还说是鞑子的马来着? 而且,在签房大院,那个姓徐的佥事都亲口说,他骑的战马,还是叶十三赠予的。 在极度的震惊下,叶举的心还是宽了下来,高兴上头之余,把目光投向叶腊八,喜道:“快吃,你婶子让煮的羊肉,多香……” “婶娘,彩儿,大家都吃!” 喉结早已蠕动不已的叶腊八,赶忙抓起筷子,礼让大家都吃。 好久都没吃过了饱饭的叶家叔侄,这时候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就把一盆清炖羊肉吃了个渣都不剩。 望着汤水都没剩下的空盆,叶举又难过起来。 家世显赫的叶家,一场突来的变故后,龙颜大怒被贬奴籍,偌大的一门家人,年轻的女人被充为官妓,男丁被充军,就连老弱病残,都流放罚了苦役。 眼下就剩五个人了,竟然以这种方式吃了一顿团圆饭。 “大嫂……” 堂堂男儿的叶举,想到这些,居然又落泪不止。 第40章 这年头,女人不值钱 天色将黑,叶十三带叔侄二人来到营房。 幸好,还有几双从鞑子骑兵尸体上拔下来的靴子。 叶举和叶腊八二人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 “二叔,大哥,快把草鞋脱了去,如此寒冷的天气,草鞋如何能抗冻?” 何秀儿把两双鞑子穿过的牛皮靴子,收拾干净了摆放在二人面前。 此时的叶举这才完全相信,他的这个侄儿,已经是在这片土地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二叔,大哥,芦河湾村的活不干也罢!” 思忖片刻后,叶十三终于做出了决定。 “就留下来帮烽火台喂马吧!” 这一决定,又让叶举和叶腊八二人,霎时就感动得热泪盈眶。 喂马! 这活不重,就是重活,在叶十三手下,起码没人随意欺负他们。 只要叶十三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闰儿,你出息了。” “就是啊!闰儿弟弟在这地方,谁都不敢低看。” 叶家叔侄,顿时就心花怒放。 突然,叶举似乎想起了什么? 担忧道:“那何家,家大业大,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叶腊八想了一想,也道:“如今何正死了,但他的弟弟何旺也不是个善茬,恐怕不会老老实实的交了罚银?” 叔侄二人的担忧,倒让叶十三笑了。 “我还真怕他们利利索索地把罚银给交了。” 此言一出,叶家叔侄二人就不懂了。 赖着罚银不交,难道还是好事? 他二人不知,此时的叶十三,心里又盘算起另外的主意来。 “何家具体有多少良田?” 突然,叶十三如此一问。 这就让叔侄二人摸不着头脑了。 “闰儿,何家在镇上有靠山,你得加倍小心了。” 为此放不下心的叶举,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继续说道:“何家在芦河湾村能够一家独大,那是和镇上的衙门有着猫腻,没有镇上的衙门撑腰,何家能如此霸道?” 这些,叶十三能想到的。 边城地区十年九旱,再加上鞑子时常越界骚扰,但也没让何家衰败下来。 芦河湾村虽然有屯田村,还有野驴滩在前面当着,位置上相对安全一些,但大环境的影响下,能够让何家如此膨胀起来,这和镇上的衙门不无关系。 但芦河湾村却拥有着边城地区最肥沃的土地,产出要比其他村子高多了。 边城不似内地,属于军管地区。 一些事务,地方衙门管理的同时,北防军也能插手管辖。 叶举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但叶十三的底气,那是叶举和叶腊八岂能知道的? “放心好了!” 叶十三一笑,笑的是有些诡异。 但叶举还是放不下心来,比较他们都是遭贬的奴籍,没有任何自由自主权的奴籍。 奴籍,就是铺平在地上,任何人都能踩踏的一个种群。 被贬为奴籍的人,没有迁徙的自由,只有在流放地自生自灭。 除非朝廷开恩,才有翻身的机会。 这种事情很少,若有新君继位,才可大赦天下。 但哪个新君还会惦记流放充军的奴籍? 奴籍在一定的程度上,只是比监牢中在押的人犯多了一些自由。 要知道,从镇上随便拎出一个管事的人来,都比一个小小的什长威风多了。 除非能混到百夫长,这才有一定范围的实权,起码手下管辖的人数是上百的。 也就是说,叶十三在这黄羊岘的烽火台,才算是个头。 就是个头,手下也只有九个烽燧兵而已。 何况,黄羊岘烽火台的烽燧兵,实际人数,加上叶十三本人,也才五人。 准确来说,叶十三眼下就是个伍长。 “闰儿弟弟,切不可轻心大意,二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面对叶十三的不在乎,叶腊八也紧攥着一把汗。 叶腊八年近三十,要比叶十三还要大上六七岁。 面对这个堂哥的担忧,叶十三答非所问,笑道:“腊八哥,你觉得那个蔡一如何?” 蔡一? 不就是沙窝的茅草屋里,侍奉叶刘氏和彩儿的那个女人么? “啊……” 毫无准备的叶腊八,被叶十三猛然的这么一问,直接给问了个大张嘴。 “我是说,那个蔡一,做内室如何?” 叶十三诡异地一笑,紧接着又是一问。 内室? 莫非是叶十三看上了那个女人,想纳室成亲? 叶十三看上的人,那还有错? “好女人啊!” 叶腊八想都没想,脱口就说,“那女子手脚麻利,身材五官也标致,是个内当家的料。” “好!” 叶腊八的话刚落,叶十三叫了一声“好”来,“哈哈”一笑又道:“既然腊八哥看着行,那我改天就问问蔡一,反正她也是个吃不饱肚子,又无坚实依靠的苦命人,给大哥续一门弦,也不至让叶家断了后。” 此言一出,叶家叔侄二人顿时大惊失色。 给叶腊八续弦? 一个妹妹和妻子都被充了官妓,不足六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又病死在流放的路上,能活着,对于叶腊八来说,就已经是老天垂恩了。 叶举更是热泪盈眶,他已经四十出头,苟且偷生就是天命。 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哪还敢想血脉香火的事? 就他们自己,肚里没有隔夜的食,谁家女子能看上奴籍的人? 确定这个侄儿不是在逗他叔侄开心? “闰儿,开不得如此玩笑!” 叶举惊得双手乱摆,急道:“有口吃的,能活几天就算几天,腊八哪有如此福分?” “二叔!” 叶十三双手抱着后脑勺,往火炕上一躺,缓缓又道:“这年头,女人不值钱,能给口吃的,周围村子里的女人还不上赶着往咱的炕上爬?” 话是这么说! 但你得能拿出吃的来呀! 这个道理,叶举和叶腊八都懂。 就他们二人,眼下得靠叶十三养活。 但烽燧兵也就那些粮饷,何况叶十三还养着他的母亲和妹妹。 “闰儿弟弟!” 提到续弦,叶腊八的眼眶就红了起来,哽咽道:“哥哥我都是拖累你的累赘,哪还敢在娶妻生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十三语气平缓,但说得又是如此笃定。 好像这边城的事,都由他说了算一样。 初生牛犊不怕虎,任何年轻人都冲动,叶十三也不例外。 叶家叔侄,也就当时这个书生意气风发,心里尽想着不着边际的好事而已。 无论如何,再是荒唐的想法,那也是为叶家着想。 看到这个话题,叶家叔侄响应的情绪并不高,叶十三摇摇头,笑道:“我就盼着何家闹腾,闹腾得越欢,我越高兴!” 没病吧? 会不会是学骑马时,脑袋被马踢过? 突然,叶十三从炕上坐了起来,沉声道:“我要吃了何家,只要他们闹得凶,我就有了吃他何家的机会。” 第41章 赌坊,赌命 叶十三的话,直接把叶家叔侄吓得浑身一哆嗦。 吃下何家? 那可不是杀个人就能办到的。 叶举咳嗽一声:“闰儿,可不敢闹事,还是少结怨仇为好。” “这个事,我还真要闹。” 叶十三笑了,笑得有些诡异。 “闰儿弟弟,听哥的,咱好好的,尽量别惹那些地头蛇。” 叶腊八也是一脸的紧张,他搞不懂这个自小就羸弱的堂弟,居然有如此凶狠的野心。 无论如何,叶举和叶腊八都是他名义上的亲人,太多的想法暂且还是不便多说,免得他们为此提心吊胆。 “好吧!” 叶十三点点头,为了不再让叶家叔侄为他担心,便道:“以后,你们就住营房,这几匹军马,那可是上等的战马,得操心好了。” “闰儿放心吧!” 叶举点点头,就像得到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一样,拍着胸脯说道:“我和你堂哥,一定会把马喂好的。” 有了专人喂马,叶十三就省心多了。 减员省出来的那份粮饷,正好解决叶家叔侄二人的生活。 边城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圣听不畅,全凭上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瞭望哨,吃亏不少的元蒙鞑子,定不会偃旗息鼓,只是他们还没有想好更好的办法而已。 在元蒙鞑子没再次入侵之前,叶十三已经在盘算何家的事了。 何正已经是死了,但他的二弟何旺,不会由此善罢甘休。 三天! 徐老六给何家人缴纳罚银的期限是三天,如果超过三天,就达到叶十三的预期了。 “鸟人,你可别怂!” 叶十三肚里暗骂一阵,时刻盼着何家人兴师动众来找事。 最好是直接来找他的麻烦,来黄羊岘烽火台找他。 傍晚,马成来了。 “什长大人,听说您把何正给灭了?” 一打照面,马成单刀直入,一脸兴奋地望着叶十三。 “打我家人,辱我叶家,那他是活腻了。” 叶十三点点头,毫不忌讳地承认了弄死何正的事。 他知道,马成的老家,就在芦河湾村,家人也是给何家扛活的佃户。 “真解气!” 马成紧握着的拳头,狠狠擂了一下桌面,低声又道:“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戏! 叶十三知道,马成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搞出什么鬼点子来。 “讲!” 叶十三点点头,示意马成坐下说。 “什长大人!” 马成眼里闪过一丝寒芒,用手掌作了个砍的动作,低声道:“斩草要除根,不然后患无穷。” 草! 这鸟人,还真够狠。 自己没能耐搬倒何家,这次看到何家吃了大亏,这就跑叶十三跟前煽风点火了。 “是这样!” 得到了叶十三目光的鼓励,马成咬着牙说道:“何家老二,也不是个善茬,如果何正是徐佥事弄死的,那何家人也没办法,只有忍了,但一切都是由什长大人您引起的事端,那他们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这话没错。 徐老六毕竟是个军户佥事,田兵也是军伍,地方百姓还真拿他没办法。 但叶十三就不同了,一个奴籍兵卒,而且还是个烽燧兵而已。 这样的身份,家大业大的何家,那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了。 他们认为,徐老六只是得到了叶十三的好处,这才向着叶十三说话。 这要是直接找叶十三的麻烦,绕过屯田村这一块,料他徐老六也无话可说。 就是徐老六想要多管闲事,但他也得掂量掂量,不会不顾忌何家在镇上的关系。 “何正是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但何家……” 叶十三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盯着马成的脸,他想让马成制造个麻烦出来。 果然,马成迫不及待地说道:“何家的家业,大多都是霸占来的,开赌场,放印子钱,害得村民家破人亡,何家赌坊那就是个祸根!” 赌场? 叶十三眼前一亮。 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难道不香吗? “你的意思是,去何家的赌场赌一把?” 叶十三把目光投向马成。 马成浑身一抖,没想到叶十三想用这个方式? 如果赌,马成还没把握。 他只是想制造矛盾,让何家和叶十三死磕,从而引得叶十三大开杀戒灭了何家。 最好是一言不合,提刀就砍。 “嗯!” 叶十三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要么去试试,说不定还赢几把回来。” 说实话,叶十三的决定,大出马成的意料。 去何家的赌场赌,纯属找死。 不过,依叶十三的做派,那是不会让何家白白赢钱的,闹起来才好…… 一晃三日过去,何家并没有来缴纳罚银。 叶十三做了简单的安排,留下三人值守烽火台,而他带着马成,策马去了芦河湾村。 踏入这何家赌场的时候,眼中透着一抹决然。他看着周围人来人往,赌桌前那些或兴奋或绝望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给何正办完了丧事的何旺,正坐在赌场的一个角落,喝着闷酒,看着手下人忙碌。 突然,他的目光被叶十三吸引。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就是叶十三……” 一名护院,低声在何旺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狗东西,胆子不小,居然主动前来送死!” 何旺咬着牙,直接把手里的酒杯捏了个粉碎。 进了赌场的叶十三,目不斜视地走到一张赌桌前坐下,大声道:“昨晚做了个好梦,今天爷撞撞运气,赢几个银子买酒喝。”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就那傻样,跑赌场发财? 这小子的脑袋是被驴踢了。 何旺皱皱眉头,眼里杀机顿起。 缓缓起身走过来,看着叶十三说道:“我何家的场子,有的是银子,只要你有本事赢走,何家不怕没钱兑付。” 叶十三抬头,斜瞥何旺一眼:“好久没发饷了,从这里找钱花,还真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话,差点把何旺给气死。 何旺盯着叶十三的脸,道:“那好,我就陪你玩玩。你想怎么个赌法?” 叶十三说:“就最简单的,骰子,比大小。” 何旺笑了:“好,小子,你有多少赌注?” 叶十三目光一扫四周,举起两只手来,道:“两只手,够不?” “好,够了!” 何旺眼露凶光,没想到叶十三居然主动上门找茬。 也好,何家正愁没想出来好办法替何正报仇,这样一来倒是免了很多麻烦。 “一只手,算一百两银子,两只手给你二百两银子的筹码,如何?” “成交!” 叶十三巴掌一拍桌子,又道:“二百两银子的筹码,也不少了。” 筹码被拿了过来,同时也拿来了文房四宝。 “先小人,后君子,既然是如此赌法,那么就签字画押吧!” 何旺把纸笔往叶十三面前一推,一副已经吃定了他的样子。 “好说,愿赌服输,不过你也得签,免得输了赖账。” 叶十三当仁不让,也要求何旺白纸黑字地把规矩写下来。 “这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怪老子手黑。” 报仇心切的何旺,二话不说就签了字,而且还摁了手印。 如此赌法,几个赌桌上的人都围了过来。 “你是东,你做庄吧!” 叶十三大大咧咧,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好!” 何旺嘴角一抽,看来这小子是找死。 何旺摇动着骰子盅,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 叶十三紧紧盯着那骰子盅。 刷啦啦一阵响,何旺停下手,挑衅地看着叶十三:“请吧!” 叶十三一阵摇头晃脑,深吸一口气:“大。” 说着,就把五十两银子的筹码往前一推。 何旺打开盅,三个骰子的点数是小。 “小子,看来你没那个运气啊。” 在何旺的讥笑声中,围观的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初战失利,叶十三又把五十两银子的筹码往前一推,咬咬牙:“再来。” 三轮下来,叶十三已经输了一百五十两。 这下,何旺没有催叶十三下注,而是盯着叶十三的放在桌面上的两只,嘲讽道:“还有一把,你可想好了?” 这时候,叶十三却突然冷静下来:“索性,赌大点,这个,能换多少筹码?”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叶十三指着的,可是自己的脑袋。 这是赌命? “痛快点,两只手,一颗人头,赌你何家三百顷良田,敢不?” 叶十三完全一副输急了眼的烂赌棍架势,就他那点成色,还想赢何家的三百顷良田? “小子,你想好了?” 眼露凶光,强按着心头怒火的何旺,死死盯着叶十三的眼睛。 叶十三两手一摊,道:“小爷人在这里,干脆点,就赌一把,还是你做庄,输了,伸着脖子让你砍,赢了,田产地契归我。” “好!” 何旺把牙一咬,狠声说道:“白纸黑字,谁都不能抵赖,就一把定输赢。” 说完,何旺让管家拿来地契,放在桌上又道:“都在这里,就看你有没有命拿走?” 跑我何家赌场来赌命赢钱,老子正求之不得的,今天就要了你这狗东西的命为我何家的大爷报仇。 何旺阴阴一笑,由拿起了骰盅。 刷啦啦…… 何旺使出了何家密不外传的赌技,把骰子摇得在骰盅内一阵狂转。 待骰子停止了滚动,叶十三望着桌上的骰盅,缓缓道:“大。” 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盯着桌上的骰盅,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胸有成竹的何旺,强按着心头爆棚的狂喜,慢慢揭开骰盅。 大。 三粒骰子,撺成一个“品”字,面上的点数分别是四,五,六。 第42章 不赌为赢 “大……” 赌场霎时就骚动了起来。 围观的人,禁不住都喊了起来。 小! 居然是小。 “这把不算,再来!” 随着骰盅的揭开,骤然色变的何旺,万没想到,十拿九稳的活,居然会颠覆过来。 就是在场围观的人们,也万没想到,何旺自己给自己摇出了一个让自己输掉底裤的数字。 “愿赌服输!” 叶十三收敛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目光冷得就像两把冰刀。 盯着何旺片刻,道:“白纸黑字,你想抵赖不成?” “仓啷!” 站在叶十三身后的马成,也从腰间扒出佩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何旺。 赌场中的赌客里面,大多都是芦河湾村的人,这些人在何家的赌场没少输钱。 他们虽然不认识叶十三,但认得马成。 而且,看得出来,这马成和叶十三是一伙的。 对何家心有怨恨的赌客们,这下有了出一口恶气的机会了,纷纷叫嚷起来。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何家赌场这是要铁了心的赖账。” “大家都可以作证,哪怕是官司打到镇上衙门,何家也不占理。” “赢了就痛痛快快,耍赖就是不要脸,无耻。” “输不起就不要赌,哪有光赢不输的道理?” 在众人的嚷嚷声中,马成手中的佩刀,压在桌上的田契上,冷声道:“把你的爪子拿开,不然老子给你剁了。” “你……” 脸上冷汗直流的何旺,讪讪地从地契上抽回自己的手,眼睛里全是狠毒之色。 三百顷田地,几乎是何家田产的全部,能不让何旺肉疼? 本来是为了要叶十三的命,对于自己十拿九稳的赌局,何旺才答应的如此赌注。 这下好了,谁知道竟然给输了,再众目睽睽之下输了。 面对马成拔刀拼命的架势,现场的几个护院,此时也怯了。 他们知道这人不是个善茬,不然何正也不会由此丧命。 面颊一阵急抽,何旺知道,此时要是来硬的,首先何家不占理。 围观的这些人,都记恨着何家,他们不会帮何家说话的。 “见者有份,小爷有赏!” 叶十三倒是出奇的大方,瞥了一眼桌上的地契,眼珠子一翻,道:“今天小爷高兴,每人赏十亩田地。” “不过!” 叶十三站了起来,背起双手,目光从眼前围观者的脸上一一扫过,又道:“但你们得给小爷我保证,不准再赌,拿着这田地,来年开春种粮食养活家小吧!” 这是吃饱了饭要砸锅? 赢了人家的田产,却不让别人再赌。 赌场里聚集着近二十名村民,叶十三这一出手,刚赢到手还没捂热的田地,就这样一句话送掉了二百亩。 大方,真他娘的大方。 村民们欢天喜地,拿着马成分给他们的田亩地契,千恩万谢的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再拿一百亩,归你了!” 叶十三大踏步走出何家的赌坊,扭头又是一句。 紧跟在后面的马成,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什长大人,您是说……”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家里人没田地耕种,拿什么糊弄一家老小的肚子?” 叶十三扬扬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这可是一百亩田地啊! 马成做梦也没想的,军部的嘉奖还没兑现,他居然这样就得了一百亩田地。 “谢什长大人,谢什长大人……” 在何家人仇恨的目光中,叶十三背着双手,带着马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芦河湾村。 “不杀此人,誓不为人!” 望着叶十三的背影,何旺把牙咬得咯吱吱直响。 那些田地,伤不了何家的元气,但这口恶气,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 地契虽然在叶十三手中,但田地谁也搬不走,还不是在芦河湾村? “二爷,还得从长计议!” 管家何攸之,针挑无肉的脸上一片阴毒,附在何旺耳边嘀咕一阵。 “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就按你说的办。” 何旺拳头一擂桌面,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管家的目光和何旺相视片刻,然后点点头,一声不吭就离开赌坊。 …… 半夜,营房四周出现了几条黑影。 月光惨白,几条黑影就像幽灵一样,聚在一起片刻,忽然又分散开来。 不一会,黑影从四周围向一间屋子。 一,二,三……总共八条。 八柄钢刀,在月光下向显得更加寒气逼人。 “哐当!” 屋子的门,被其中一条黑影踹开。 “姓叶的,受死吧!” 黑巾蒙面的八个人,团团把火炕围住,每人手中的钢刀,齐齐指向炕上的被筒。 奇怪! 被筒一动不动,而且屋子里静得瘆人。 不对! 半烛香前,屋子里还有灯烛亮着,熄灭后不久,便响起了鼾声。 “杀!” 踹门而入的黑影,低吼一声,八柄泛着寒光的钢刀,一起向炕上的被筒砍下。 “噗噗……” 声音不对,手感更是奇怪。 八条黑影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叫声,倒是握刀的手,觉得是砍到一堆败絮上一样空若无物。 “嚓!” 有人打起了火镰,映着微弱的火光,呈现在眼前的,却是被乱刀斩成一团的一条破被子。 再四处查看,屋子里压根就没有叶十三的半点影子。 “不好!” 踹门的人,后背霎时就被惊出冷汗,沉声道:“快撤,有诈。” “既然来了,还走得了么?”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响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霎时被惊得魂飞魄散。 紧接着,无数的火把,霎时就把营房的院子照得一片通明。 “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 背着双手的叶十三,从举着火把的人堆里走了出来。 “不想死的,放下刀,双手抱头蹲着。” 叶十三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屋子里面又是一句。 “当啷……” 一把把钢刀,被从屋子里扔了出来。 一,二,三……总共八柄。 接着,八个双手抱着脑袋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缓缓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屋子前面排成一溜蹲下。 “全都绑了!” 叶十三的声音,冷得就像冰窖。 一群田兵蜂拥而上,片刻间就把八人捆成了粽子。 屋子里的油灯,重新被点燃。 “徐佥事,还是你来审吧!” 叶十三往旁边一让,把身后跟着的徐老六,顺势就让在了桌后坐了。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徐老六单刀直入,问话没有任何的过渡,直接问起这些人背后的主谋。 八人齐齐低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不说?” 徐老六嘴角一拧,向一屋外堵着的田兵又道:“把这些人衣服鞋子全都扒了,赶出岘口喂狼。” 赶出岘口喂狼? 假如被扒光了衣裤和鞋袜,别说喂狼了,就是冻,也能把人给冻硬成石头。 岘口之外,那可是鞑子的地盘,就是不被冻死,也会被鞑子剥了人皮做鼓敲。 “大人饶命,我说……” 终于有人怕了,跪在地上向前挪了几步。 第43章 铁了心的要灭了何家 “大人饶命,我也说……” 八个黑巾蒙面的人,已经被扯掉了面罩。 一个个争先恐后,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生怕落后别人一句。 徐老六目光一扫八人,冷冷说道:“擅闯军事禁区,袭击营房,企图谋杀烽燧兵什长,按律当斩!” 如此声色俱厉的一句,霎时就让八人浑身抖了起来。 “大人明鉴!” 跪在最前面的一人,也就是踹门而入的带头者,急道:“我们本是周边村里的村民,无奈欠了何家的赌债,今天晌午何家的管家找上门来,许诺我等几人,要是悄悄杀了住这屋里的人,不但赌债免掉,每人还可得二十两银子,两石粮食。” 不用说,这些人都是好赌成性,不务正业的偷鸡摸狗之辈。 面对何家许诺的如此奖赏,不惜以身涉险前来杀人。 “你所言可是属实?” 徐老六面色一沉,厉声又是一问。 “大人息怒,草民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言,任由大人处置。” “大人,确实如此,王二所言句句属实。” “草民不敢说谎,何攸之把我等召集起来,亲口应允的事。” 面对这些人的供词,徐老六目光望向叶十三,苦笑道:“何家这是疯了,不以何正的死引以为戒,反而丧心病狂做出这等形同造反的事来,真是神仙难救啊!” “什么形同造反?” 叶十三撇撇嘴,沉着脸道:“这本就是造反,何来形同?” 此言一出,徐老六面颊一阵急抽。 这叶十三,硬是把一次为了报复,杀人未遂的事,直接给定了性。 谋反? 那可是要被问斩和抄家的呀! 何家再是镇里有人,但谁也保不住造反的弥天大罪。 恐怕何家的那些关系,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和这事沾上半点干系。 潜入军事禁区,硬闯烽火台营房,刺杀烽燧兵什长,这活脱脱的造反。 有无通敌? 这还得严加审讯。 已经骑虎难下的徐老六,整理好了供词,给八人松了绑,让他们挨个在供词上画押摁手印。 “关起来,等拿下主谋,再行处置。” 徐老六一声令下,八人被田兵押回屯田村看守了起来。 “叶什长,您看?” 徐老六尴尬一笑,向叶十三投去问询的目光。 再是军垦区的田兵,但对有人造反,也是有责任采取行动的。 叶十三双手一摊,笑道:“眼下非常时期,烽火台离不开值守,这事已经明摆着了,如何采取行动,徐佥事看着办就是。” 说完,叶十三像是又想起什么? “哦,对了!” 叶十三一拍脑袋,道:“我可派两人协助徐佥事,烽燧兵人手虽然不多,多少添点兵力还是能行的。” 说完,叶十三直接让马成和丁威二人,一同前去协助徐老六彻查何家“谋反”一案。 得了一百亩田地的马成,当然是明白叶十三的意思,派他二人一同前去,就是以防徐老六在这事上放水。 而老油条徐老六心里更是明白,这叶十三是铁了心的要灭了何家。 不过,灭了何家没什么不好。 除掉一个恶霸,在边城地区,还能落个好名声。 何家被抄,那些田亩不说,就何家囤积的粮食,也够给村民们救急了。 如此一想,徐老六站了起来,目光一扫屋外的田兵,吼道:“岘口值守兵力,尽数出动,拿下芦河湾村反贼何旺,何氏家产尽数抄没。” …… 子夜,何家大院。 木炭火烧得正旺,喝得满面通红的何旺,亲自翻烤着架在火盆上面的一根羊腿。 两名袒胸露怀的小妾,一左一右偎着何旺,正等着何旺亲手烤的羊腿熟了。 “这都子时了,你找的那些人,也应该回来了吧?” 翻烤着羊腿的何旺,冷不丁的就是一句。 在一旁立着的管家何攸之,正心神不宁地时不时向门外瞅着。 “二爷放心!” 何攸之拿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低声道:“那几个,手都黑着呢,杀个人,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务必得手,七八个人,杀一个奴籍兵卒,还不跟宰只鸡一样?” 何旺眉头紧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货心里焦躁不安,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二爷,这肉何时才能烤好啊?” 一名小妾依偎在何旺怀里撒娇,嗲声嗲气地询问烤羊腿的事。 何旺焦躁地一把推开小妾,目光冷冷盯着管家何攸之,沉声道:“叮嘱他们了没?活要干利索,别留下尾巴,再是一个奴籍兵卒,但那也是北防军所管的人,最好是一把火烧个干净。” “使不得啊二爷!” 管家心头一凛,摆手急道:“悄悄弄死个人,上面也无从下手追查,这要是把营房烧了,那事儿就大了。” “再说,一旦营房起火,烽火台,屯田村,都离得不远,要是有人来救援灭火,反而会暴露……” “行了!” 何旺摆摆手,粗暴地打断了何攸之后面要说的话。 在把手中的羊腿翻了个面,继续道:“讹了老子的那些田亩,那些穷鬼是捂不热的,终究会拿来当本钱赌的,最后还是到了老子的手里,可这叶十三必须得死,他要是活着,老子就睡不好觉。” “是是……” 何攸之连声应答着何旺的话,瞥了一眼桌上燃着的香,心里不禁发毛起来。 燃过这一根香,已经就到了午夜,按理说,这些人也应该得手后回来复命了。 “二爷,要不您先睡,有我在此等候消息?” 何攸之看得出来,那两个小妾,绝不是在等烤羊腿吃,而是骚劲大发,准备早早钻被窝和何旺大干一场呢。 何家大院外面,天黑得瓷实。 一丝风都没有,静得有些瘆人。 羊腿在火盆的木炭上被烤得滋滋冒油,火光的照映下,何旺的一张脸狰狞得无比可怕。 “呀!烤好了,香味都溢出来了,二爷可得多吃,吃饱了才有劲。” 另一名小妾给何旺斟了一杯酒,站了起来准确去拿装肉的木盘时,突然有下人急忙来报。 “二爷,管家,村外好像有一队火把,向咱这边来了。” “睡你的觉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何旺闻言一怔,待下人退下后,这又说道:“这些蠢货,举哪门子火把?如此张扬,岂不引起屯田村的注意?”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得大地一阵震动。 第44章 抄家 这动静,让屋里的人一阵振奋。 不对! 马蹄如此密集,绝非八人八骑的阵势。 再说,派去的那八人,可是没有骑马的呀? 转眼间,火把燃烧时的哔哔啵啵声,也清晰地传到耳中。 这声音,是羊油火把?绝非松明。 不好! 管家何攸之,心头突然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 “二爷,您暂避片刻,我出去查看一下。” 说着,何攸之拔腿就往外走。 一同涌向院门的,还有另外几个护院的家丁。 “砰!” 一声巨响之下,还没等护院的家丁从里面打开院门,两扇漆着红漆的门板,就从外面给撞飞。 “都别动,谁动就砍死谁?” 一声暴吼,直接把涌向院门口的几个护院家丁直接给吓跪。 “何人如此大胆?” 硬着头皮的何攸之,心知不妙,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话刚落地,就觉脖子上一凉。 一把刀,已经冰冷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快说,何旺在哪里?” 为首一人边问话,边把另一只手一挥,院门里涌进来的兵士们迅速分散开来,然后分组冲向每一处房间。 “在……在那边……” 何攸之指着亮灯的一间屋子,说话已经不太连贯了。 “别放跑一个,若遇抵抗,就地格杀!” 为首的又是一声暴吼。 映着火把的光亮,何攸之看清了来人的脸,心头怵然又是一惊。 “徐……徐佥事……徐大人……是您?” 何攸之认出了来人的那一刻,浑身一软,就瘫倒在地。 这个时候,徐老六的到来,绝非好事。 看动静,来的田兵人数,不下百人。 霎时,亮着灯的那间屋子,房门也被从外面踢成了碎片。 在两名小妾“啊”的一声惊叫下,几名手持佩刀的田兵就把火盆旁的何旺团团围住。 “拿下!” 又是一声暴喝。 被惊愣当场的何旺,脖子上一左一右,已经被两把冰凉的钢刀按住。 “绑了!” “马……马成……你要……干……” 认出了来人的何旺,一句话还没问出口,嘴里就被一团臭气熏天的布团塞住。 “把嘴堵好了,别让他咬舌自尽。” 来人带着嘲弄的口气,目光一瞥刚才被扒了鞋袜的一名小妾。 何旺嘴里塞着的,正是刚才从一名小妾脚上扒下来的两只袜子。 在认出马成的瞬间,何旺明白了。 刺杀叶十三,失败了! 嘴里被塞着臭袜子,脸被憋得青紫的何旺,在一愣神间,就被捆成了一只粽子。 此时,屋外的何家大院里,已经乱作一团。 女眷们的哭喊声,男丁们的求饶声,还有田兵们的厉斥声,霎时就交织成一片。 何家大院,已经灯火通明。 穿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何家人,在院子里跪成了一堆。 从护院家丁屋子里搜出来的尖矛和砍刀,也被集中起来放在地上。 “好啊!” 在两支火把的辉映下,背着双手的徐老六进了屋子,目光一扫地上跪着的何旺,缓缓说道:“身为富甲一方的乡绅,不思安居乐业,不思感恩朝廷,不思体恤边军,不思善待乡邻,居然聚众造反,你嫌自己的命长了?” 前面几句,那是冠冕堂皇的套话空话,可后面的一句,足矣让何旺魂飞魄散。 聚众谋反? 这可是斩首抄家的通天大罪啊! “呜呜……” 被臭袜子堵着嘴的何旺,跪在地上一阵挣扎,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紧接着,丁威带着几名田兵,押着抖成一团的管家何攸之进来。 原本枯瘦的何攸之,说是被押着,在丁威的一只大手从后衣领拎着时,哪里还有半点人形? 他清楚,此事一旦败露,活命的机会会更小。 从他一眼认出徐老六后,他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擅闯军事禁区,冲击营房,又刺杀烽燧兵什长,这罪大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个叶十三,不简单。 但结合到事情的前后,一想,不知道是叶十三背后站着徐老六? 还是徐老六背后站着叶十三? 一个奴籍的烽燧兵什长,一个军垦屯田区的佥事,这俩原本不是同属的人,此时却一唱一和,让何家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谁先招?” 徐老六目光冷冷,坐在屋子正中的一张椅子上,示意手下拿掉何旺嘴里塞着的臭袜子。 一团烂布被拿掉,何旺大喘着气急道:“我要去镇上见董大人。” 徐老六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缓缓说道:“造反之谋,难道还有董大人一份?” “草民冤枉啊……” 何旺额头冷汗直冒,被惊得连声又道:“草民为人,一向是克己守法,爱护乡邻,董大人那可是对草民知根知底的呀!” “大胆!” 徐老六面色骤变,指着何旺吼道:“开赌坊,放印子钱,逼得多少村民家破人亡,巧取豪夺,令多少人失去田地无家可归,既是如此,你何家还不满足,居然擅闯军事禁区,冲击营房,谋杀戍边军人烽燧什长,就这些,足够砍你何家三代人的脑袋!” “佥事大人明鉴!” 何旺瘫在地上,吼叫一声后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该你了!” 徐老六视线,又移动到何攸之脸上,冷声道:“雇凶杀人,企图造反,你的罪也不小。” “大人冤枉啊!” 浑身抖若筛糠的何攸之,嘶吼着辩解道:“草民只是个管家而已,二爷让草民干什么,草民就干什么!” “冤枉?” 徐老六轻蔑一瞥何攸之,淡淡道:“何家企图造反,你这个管家只是从犯,是帮凶,哪有冤枉一说?” 此言一出,何攸之吓得不敢再辩解一句。 如此看来,对方那是有备而来。 说不定,早已设下圈套,就等他们何家往里钻了。 “给他们看看,好让他们死心。” 徐老六一瞥身边田兵,田兵从怀里拿出几页按着朱红手印的供词,然后展开了在何旺与何攸之的眼前一亮。 当二人心惊胆战地把目光望向田兵举在眼前的纸上时,八个签名,八个殷红的手印赫然在目。 “人证,物证俱全,你何家还想抵赖不成?” 徐老六缓缓往椅子上一靠,冷冰冰又是一句。 此时,外面的田兵,被分成了组,有条不紊地在查抄何家的家产。 两个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妾,瘫在地上的屁股下面,早已流出一滩骚臭的便溺来。 第45章 这何家,真的通敌 夜更深、更黑了。 何家人在院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抄家的田兵们,却是一个个汗流浃背,忙得热火朝天。 “大人,草民冤枉啊!” 跪得双腿酸麻,腰杆僵硬的何旺,被从门外吹进来的冷风,激得脑袋稍加清醒了一些。 求生欲望的促使下,他又呻吟一般地吼叫了一声。 惊吓、久跪,加上白天吃喝不少,何旺又向椅子上昏昏欲睡的徐老六恳求道:“请佥事大人开恩,草民憋不住了,想要方便片刻。” 此言一出,徐老六缓缓睁开眼睛,淡淡说道:“你虽犯的是死罪,按大夏律,交由镇上衙门斩首,可不能让你被屎尿憋死,这水火无情,但本佥事这些情面还是给的,准了!” 说完,徐老六把头转向一旁,似乎给马成一个眼神。 “给何二松绑,押他去茅厕出恭。” 徐老六摆摆手,示意田兵放何旺去解决屎尿。 “谢大人开恩!” 被松了绑的何旺,从地上趴来了,边活动着僵硬的四肢,边往后院的茅草急急走去。 这何旺被允许去茅厕,早已被一泡尿憋得脸色铁青的徐攸之,两腿一夹准备向徐老六开口。 就在何攸之嘴唇一阵蠕动,到了嘴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后院有田兵大喊起来:“不好了,犯人何旺逃跑了!”这一声喊! 已是惊弓之鸟的何攸之,浑身一抖,一泡隔夜老尿,直接从两只裤腿渗出来流了一地。 双目圆睁,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的徐老六,暴喝道:“给我追,千万不能让犯人给跑了!” 霎时间,照得前院的灯火通明的火把,瞬间就向漆黑一片的后院快速移动。 “禀报佥事大人,犯人何旺趁看守的人不备,翻越茅厕围墙,逃向西北方向。” “还不快追!” 听到田兵的禀报,徐老六眼睛一瞥马成,马成点点头,迅速就消失在屋外。 何家大院前面,便是村道,村道又连着官道。 这后院的方向,那可是与官道相反。 因为前院和路口有举着火把的田兵把手,翻出了后院围墙的何旺,没了命的就向与官道相反的方向在黑夜中狂奔。 只有远离村道和官道,逃脱的胜算就大一些。 只要暂时摆脱追兵,然后再找机会到镇里找董大人寻求庇护。 如是想着,何旺一门心思向着与官道相反的方向拼命逃窜。 再是地形熟悉,但在漆黑的夜里也是跑不了多快。 跌倒了,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又跑。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几支火把一路跟随上来。 不多时,举着火把的田兵,已经看到了何旺疯狂逃窜的背影。 “就在前面,追上去!” 田兵们喊着,但速度却与何旺保持着两丈左右的距离。 追兵的喘息声就在身后,眼前又是漆黑一片,何旺来不及多想,只顾拼命逃窜。 这时候,追兵中有人放慢了脚步,而是从背后抽出了一把改制过的强弩。 “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就放箭了!” “嗖!” 随着话音落下,一支响箭带着破空之声,向前面两丈外的何旺后背激射而去。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紧接着何旺狂奔着的身影,就一头栽倒在地…… 天色微亮,比夜里更冷了许多。 四名田兵抬着一具被弩箭从后背直透前胸的尸体,急匆匆来到屋前放下。 跟在后面的步弓手马成,上前进了屋子,向徐老六拱手道:“启禀佥事大人,人犯徐旺,在逃往元蒙方向三里处被射毙。” “好啊!” 徐老六面色凝重,点点头道:“这何家,果然通敌。” 此言一出,跪在那滩尿渍中瑟瑟发抖的何攸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通敌? 这罪可大了去了! 再是镇里衙门有人,这个嫌疑却没人敢沾。 “这就对了!” 徐老六目光冷冷,缓缓又道:“之前我还纳闷,一个财主,不好好享受日子,如何要擅闯军事禁区冲击营房刺杀军职人员?” 停顿片刻,徐老六点点头,似有所悟地又道:“原来他是为元蒙鞑子办事,所发生的一切,这就不难理解了。” “都记录下来,详细一点。” 徐老六命令身边的田兵,把关于何家所“通敌谋反”的罪行记录备案。 不多时,被冷水泼醒了的何攸之,哆嗦着在何家的罪状上摁了手印。 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要是这该死的何家二爷不逃跑,他这个从犯,说不定还有活命的一线生机。 杀一个管家,对叶十三,对徐老六,都没额外的好处。 但这混账何旺一死,一切都成板上钉钉的铁证了。 院子里,成箱的财物码放成堆。 徐老六两眼放光,向偏院的粮仓一瞥,道:“何家屯粮,一半运回屯田村,另一半就地封存。” 财物也是,只造册了一半,另一半被运向屯田村。 只有田产地契,被搜出来后,被徐老六揣进了怀里。 何家有的是骡马和大车,拉着满满的粮食和财物,趁着大早路上人稀,浩浩荡荡就离开了芦河湾村。 何家大院,只留了不足四十人的兵马就地看守。 就地取材,用何家的羊肉和粮食,做了一顿油水爆棚的饭食,留下来的田兵们一顿狼吞虎咽,吃了继那些鞑子骑兵的死马肉后,又是一顿带荤的饱食。 徐老六剔着牙,吩咐身边田兵,道:“抬上何二尸首,押上同案从犯何攸之,去镇里上呈军部。” 如此事大,还真不宜耽误。 通敌谋反,这不是一般的突发事件,关乎到国土安危,谁也不敢懈怠半分。 徐老六挑了几名得力随从,目光看向剩下的田兵们,沉声道:“余下何家其他人等,暂且就地关押,等军部处置令一到,再行发落。” 一切都比预计的还要顺利,最让徐老六没想到的是,何旺会选择趁着入厕出恭的机会越墙逃跑。 这一跑,被追击逃犯的兵卒给射死。 而且,畏罪潜逃的何旺,是被追兵射死在“通敌”的路上。 何旺被步弓手马成射杀时,正在朝着元蒙方向狂奔。 徐老六的一声令下,随从们迅速套好了一辆马车,拉着何家二爷何虎的尸体,押解着管家何攸之,向着镇里的方向而去。 第46章 出嫁前,她这样还债 军垦区,屯田村。 热闹景象就像过年一样,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整车的粮食,几乎堆满了签房的大半个院子。 这才是一半的数量,可见何家的财力,雄厚到了何种程度? 作为边城原住民的何家,经营了整整三代人的底子,终究没扛过叶十三那诡异的一笑。 当回到烽火台的马成和丁威,把消息告诉其他二人的时候,李富贵和张发二人,如同雷击一样呆立当场。 就是此次行动的参与者,马成万没想到叶十三是如此狠辣。 自己连面都没露一下,就让家大业大,镇里还有关系靠山的何家,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这一切,居然天衣无缝。 丁威更是被深深震撼,对叶十三佩服得五体投地。 想想之前那五人的死,个个都不冤枉。 跟叶十三作对,还能有好的? 最为吃惊的,还数叶家叔侄二人。 听到这个消息后,喂马的叶举,差点把自己直接给吓尿了。 “腊八,何家真的完了?” 面对叶举目瞪口呆的这一问,叶腊八压低了声音说道:“屯田村那边人都在传,徐佥事带人直接把何家给抄了。” “那边!” 叶举一脸紧张,指指烽火台,低声道:“两位军爷,也被派去帮忙,回来时的样子,看起来很神气的。” “闰儿不会有麻烦吧?” 心中毫无底气的叶举,心神不安地又是一问。 “何家在真是靠山不小,衙门能放过闰儿?” “依我看” 叶腊八铡好了草料,添给几匹战马后,摇头道:“闰儿老弟不会有事,是何家掏钱雇人,准备谋害闰儿老弟,不料咱闰儿料定何家会来这一手,这才安排了徐佥事帮忙,把企图行凶之人尽数拿下。” 叶举依旧心里没底,他总觉得这事透着怪异,摇头道:“何正没有扛住徐佥事的一顿军棍,死了也算他自己倒霉,可现在,何家老二也死了,那何家在镇上,是有人罩着的。” 只有一旁做饭的何秀儿闷不吭声,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 按之前说好了的,郑一刀收拾好了那边,就来迎娶她过门。 望着营房炕上叠放整齐的叶十三的被褥,何秀儿心里一阵迷惘。 她原为了一口吃的,不惜想奉上自己的身子,来换自己不被饿死的一条活命。 吃的有了,而且还混了个给烽燧兵做饭的差事。 但她以此来交换的身子,却被收留了她的这个男人,许配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并且,那个男人,还瘸了一条腿。 就在这时候,叶十三从烽火台回来。 “腊八哥,你牵两匹马,把我娘和彩儿接过来,让蔡一也一道过来帮忙。” 一打照面,叶十三就给叶腊八派了活。 没等叶腊八说话,叶十三又转头道:“二叔,挑只肥羊宰了。” 叶十三的话,叔侄二人只有点头答应的份,问什么都是多余。 待叔侄二人分头行动起来,叶十三站在何秀儿身后,犹豫片刻,轻声道:“去,梳洗打扮一下,待羊宰好了,让蔡一做就是了。” 梳洗打扮一下? 何秀儿的脸,霎时一下子就红到了脖颈。 这个男人,终于向她开口了。 今天是在营房的最后一天,难道他也舍不得让她跟了铁匠铺的那个瘸子? “嗯!” 何秀儿应了一声,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望了叶十三一眼,然后就去了烧水的屋子…… 不多时,何秀儿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低着头站在炕沿前。 此时用一根手指,从鬓角绕着一缕头发的何秀儿,低着头等那叶十三的下一步的动作。 熊熊燃烧着的牛粪火,把一壶茶烧得溢出了壶口。 叶十三终于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炕沿前的何秀儿。 他每向前一步,何秀儿的心,就狂跳一次。 待叶十三完全走动何秀儿跟前,何秀儿闭起眼睛,缓缓往后一倒,仰着身子就在炕面上躺了下来。 溢出壶口的茶水,在牛粪火上滋滋作响。 望着何秀儿白皙的脖子,和剧烈起伏的胸部时,叶十三的喉结,随即上下蠕动了一下。 何秀儿禁闭着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把没有扣住的衣襟,往一起拉了拉。 叶十三顿觉一阵燥热袭来,喉结就像一枚核桃,随着一口唾液的咽下,又上下蠕动了一下。 “待会,郑一刀就来了。” 叶十三终于开口,说了自从何秀儿洗漱完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他娶你过去,会给你一个过日子的家。” 第二句。 何秀儿依旧仰躺着,闭起眼睛没有任何反应,更没有开口回应叶十三所说。 叶十三怔了怔,傻呆呆地在炕沿前站立片刻,然后缓缓转身,把目光投向往外溢着茶沫的壶口。 “民女,就那么,不入您的眼吗?”何秀儿猛然睁开眼睛,一骨碌坐了起来,掩住衣襟站在叶十三身后,幽幽说道:“过了今天,民女就是他的人了,您,抱抱民女好吗?” 刚准备去拿茶壶的叶十三,就像雷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是让叶十三抱抱她,何秀儿却不等叶十三转身,伸开双臂从后面把叶十三紧紧抱住。 “民女说过,您给民女一口吃的,民女可以为什长大人做任何事。” 说着,何秀儿的双臂越箍越紧,把一张滚烫的脸,紧紧贴在叶十三的后背上。 隔着衣服,何秀儿能听到叶十三砰砰的心跳。 突然,叶十三猛然转身,双臂一举,就把头发湿漉漉的何秀儿放倒在炕面上。 何秀儿本来掩着的棉袄,衣襟一下子就翻开在两边,里面什么都没穿身子,白得让叶十三一阵眼晕。 叶十三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起来,在一阵由狭紧瞬间变得开阔的突破下,嘤咛了一声的何秀儿,脑袋猛然向后一挺就把自己的下嘴唇咬得渗出了血珠…… 有说笑声远远传来,从营房屋子的窗户中,看到牵着两匹马的叶腊八,正指指画画地向这边过来。 叶十三慌乱地翻身下炕,站在牛粪火盆边直喘着粗气,身后的何秀儿,低着头窸窸窣窣地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不多时,彩儿兴高采烈的笑声,已经到了营房门口。 “吱呀!” 屋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 叶十三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望着刚进入院门的人们,笑道:“娘来了!” “如此喜事,娘能不来吗?” 马背上的叶刘氏,满面含笑地望着叶十三,又道:“我儿如此功德,娘真为闰儿高兴。” 高哪门子兴? 这是铁匠铺的瘸子郑一刀要娶亲,又不是你儿叶十三入洞房。 脸上红晕已经褪下的何秀儿,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低着头向叶刘氏一礼,轻声道:“民女见过老夫人,见过小姐。” “可不敢当!” 被叶腊八扶下了马背的叶刘氏,还没站稳,急得双手乱摆,“何姑娘不可如此大礼,这叫老身如何受得?” 话是没错,何秀儿好歹也是庶民,怎么说也高奴籍一等。 “何家姐姐,今天你出阁,娘和我都来陪你。” 叶十三刚把彩儿抱下马来,彩儿就迫不及待地摸索着自己在地上走着。 “谢老夫人,谢小姐垂恩!” 缓缓弯腰施礼的何秀儿,再次抬头时,目眶中已经满是泪水。 这一幕,没逃过蔡一的眼睛。 说不准,何秀儿已经用身子抵了饭票。 孤男寡女,在一起不整出点事,谁信? 第47章 接亲的人来了 只有蔡一懂她。 因为曾经都是为了一口活命的饭食,准备献出自己身子的两个女人。 同病相怜,让她们心有灵犀。 把叶刘氏和彩儿让进屋子,何秀儿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低着头和蔡一忙碌起来。 自己给自己准备出阁的饭菜,这在待嫁的女人中,已经很少见。 何秀儿的心里,她已经是嫁出去了,跟着那个瘸子铁匠走,只是一个命运安排给她的形式。 方才的那一阵要命的疼痛,让她铭刻在心。 也正是那一刻的裂疼,让她知足,让她此生无憾。 待会,铁匠郑一刀就来接亲。营房大院里最高兴的人,却是叶腊八。 叶腊八浑身都是劲,忙前忙后,帮叶举剁羊肉,又帮蔡一提水抱柴。 只有何秀儿一声不吭,就像今天的日子和自己无关。 被让到炕上坐了的叶刘氏,嚷嚷着要下地帮忙做菜。 “待会客人来吃接亲饭,为娘这如何坐得安闲?” 叶刘氏总想干点什么? 吃闲饭,在她的意识中,那是在给她的儿子叶十三添麻烦。 一个什长的粮饷,一个人吃喝都紧张,何况叶十三的一份粮饷,还要养活她和彩儿。 彩儿双眼无法视物,之前还能摸索着搓个牛毛绳,可现在被叶十三安排了专人伺候着。 这样一来,还要给蔡一管饭。 “娘,您就安心坐着,炕上暖和。” 看到叶刘氏人嚷嚷着要干活,叶十三顿时心里一慌,快步走到炕沿前,把正准备下地的叶刘氏给拦了下来。 “你也去炕上坐着,陪彩儿说说话。” 叶十三劝阻了叶刘氏,又来到一旁切肉的何秀儿身边,让她别再忙活了,煮肉的事,有蔡一就够了。 何况,叶腊八也在抱柴烧火。 有大锅炖羊肉,就不需要什么别的菜品了。 再说,营房除了还没宰完的几只羊可供食用,再也拿不出能做其它菜的食材。 今天是商定好了何秀儿出阁的日子,稀粥就免了,有炖羊肉吃,就胜过任何的席面。 烤肉不经吃,只有炖羊肉节省,连汤带肉容易吃饱。 要是再泡上几块黑面饽饽,那可就是边城防区最阔气的吃喝。 肉还没煮熟,外面又有了动静。 不过,来的不是迎亲的郑一刀,而是签房大院的值守人员徐才。 徐才是佥事徐老六的远房侄子,也是个军户,只因被鞑子的箭射瞎了一只眼,这才被照顾到签房混事。 “小的徐才,见过叶什长!” 徐才不但带着两名田兵,而且还赶着一辆装满了东西的大车。 一打照面,徐才赶忙就向叶十三行礼。 “你这是?” 心知肚明的叶十三,一指营门口一匹高头骡子拉着的大车,脸上呈现出一副不解之状。 “嘿嘿!” 徐才狡黠一笑,低声道:“村里分东西,当然有烽火台的一份。” 分东西? 这个连一泡狼粪都稀罕的地方,有东西可分,那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哥几个,别愣着,快卸车!” 没等叶十三发话,徐才已经指挥着两名田兵卸车。 一袋袋粳米,麦子,山药蛋,冬天里更加稀缺的窖藏绿头大萝卜,还有一油娄菜籽油,一坛苞谷烧酒。 满满一大车东西,顿时就在营房院子里堆了起来。 徐才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附在叶十三的耳边,低声又道:“放心好了叶什长,给沙窝老夫人那边,小的也留了一份。” 叶十三也不客气,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只是重重地点点头,表示笑纳。 “辛苦了。” 待徐才赶着空车,离开营房大院的时候,叶十三这才客套了一句。 “叶什长留步,小的这就告辞!” 连一口热水都没喝的徐才,赶着卸空了物资的马车,匆匆离开了营房。 “哥哥,有人给咱们送东西了?” 眼盲耳聪的彩儿,总是能及时地捕捉到环境中的一切响动。 望着院子中堆放着的物资,叶刘氏的一颗心,霎时又悬提了起来。 屯田村的人,来送东西,说明不是镇里军部发放的物资。 成天啃着烤地瓜的屯田村军户们,哪有多余的物资往烽火台送? 再说,烽燧兵和军户之间,并无直属关系。 这一点,叶刘氏懂。 “大嫂,闰儿又整事了!” 同样忐忑不安的叶举,把剩下的羊肉拿回屋里,小声和叶刘氏说话。 “二叔,婶娘,闰儿弟弟做事有谱,你们就别担心了。” 叶腊八知道叶举和叶刘氏的担心,这前几天弄死了何正,时隔三天,又弄死了何旺,还抄了何家的财产。 一个能在这边城之地坐大的何家,在镇里的衙门必定有着雄厚的靠山。 这一点,也正是叶举担心的地方。 但事已至此,叶十三想如何? 谁能挡得住? 边城的日子,本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没有十足的狠劲,如何在这虎狼之窝活得下去? 何况,叶家人还是被罚役充军的奴籍,是谁都能拿捏踩踏的对象。 谁的手中有刀,谁就能砍出一条真理。 安稳的日子,那是杀出来的。 营房院里,叶十三望着那坛酒,笑了。 有酒,人生就多了三分快意。 一坛酒虽然不多,但是喝上几口,也能压压今日心头的无比烦躁。 既然有了米,那就再焖上一锅干饭。 何秀儿既然是为了一口吃的才来的营房,那就让她美美吃上一顿了出嫁。 “去吧!再焖一锅米饭。” 叶十三站在何秀儿身后,淡淡又是一句。 “嗯!” 低着头的何秀儿,乖得就像只猫一样,转身就按照叶十三的意思去办。 “你也去,切一盘绿头萝卜,再把羊肝捞出来切了,羊肝不能煮太老,得趁嫩吃才有味。” 叶十三吩咐完何秀儿,又吩咐蔡一去弄下酒的菜。 不大一会,已经到了正午。 一阵吹吹打打,喜气十足的唢呐声,远远传了过来。 “快听,接亲的人来了!” 坐在炕上的彩儿,摸到窗户边竖起耳朵又道:“没错,就是接亲的唢呐,他们来了!” 听到呜呜啦啦的唢呐声,还伴着锣鼓的声音由远而近, 再是认了命的何秀儿,此时也不由得偷瞥叶十三一眼。 “得找块红布,给何姑娘当盖头!” 忽然想起来什么的叶刘氏,突然就冒了这么一句。 红布? 在这布料稀缺的边城,羊皮倒是有的,红布那得去镇上的布庄才有买。 “不用了!” 正当叶十三手无举措的时候,何秀儿目光往向炕上的叶刘氏,娓娓说道:“民女落难之人,有个去处归宿,本就很知足了,这些俗礼免了就是。” 何秀儿的话,引得蔡一心头一阵酸楚,不由得偷瞥了叶腊八一眼。 她心里清楚,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和这个男人睡在一起。 叶十三的娘,前几天已经有意无意地暗示过她。 嫁给叶腊八,就等于是有了长久的庇护,因为叶腊八是叶十三的堂哥。 而她蔡一,就会成为叶十三的堂嫂。 说话间,欢快的唢呐声,已经到了营房外面。 第48章 这声音,熟悉 唢呐声突然停了,有人在营房门外高喊起来。 “吉时已至,迎亲队伍到门!” 喊声一落,门外众人齐声又是一阵附和。 草,这声音,熟悉? 听到前来迎亲的队伍到了,蔡一赶快扶着下了炕的叶刘氏,彩儿又拉着叶刘氏的后衣襟,急急忙忙迎出门外。 果然是徐才那小子,一看到有人迎了出来,赶忙一揖到底,扯起嗓子又喊起来。 “长辈在上,今日前来迎娶新娘,望得应允?” 这一喊,倒让叶刘氏慌了。 在这地方,何秀儿哪来的长辈? 这门亲事,算是叶十三乱点鸳鸯谱,拿何秀儿作谢仪,顺口赐给铁匠郑一刀而已。 不过,当时叶十三借着玩笑话,算是给二人牵了个线,见二人相互之间并无异议,这才算是成就了一门姻缘。 “娘,您说句话!” 叶十三看到叶刘氏的慌乱,上前附身,低语一句。 得到了提醒的叶刘氏,慌忙说道:“有请各位喜客,里边入座。” 叶刘氏的这一句,算是得到应允,徐才带头,娶亲者们鱼贯而入,来到院内站了。 此时,何秀儿从屋里出来,站在屋门口向来人款款一礼。 徐才见状,那只独眼中腾起一丝亮光,扯起嗓子又喊道: “新娘美若天仙,吾等恭迎归宁。” 跟在徐才身后前来娶亲的田兵们,又是高声重复了一遍。 待喜词拖得长长的尾音落下, 原本神色暗淡的何秀儿,也不觉含羞低头,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蔡一眼尖,松开了扶着的叶刘氏,走到何秀儿身边,拉着何秀儿的手,就进了何秀儿临时住的屋子。 这时候,叶刘氏这才完全回过神来,新人上轿,那可是要梳妆打扮的呀! 一顶简易轿子,已经被田兵们抬进了院子。 一身旧衣洗得干净的郑一刀,把拄着一支拐子夹在腋下,双拳一抱向叶刘氏行礼。 “晚辈见过叶老夫人,见过小姐,见过叶什长!” 这一通问候,窘迫得叶刘氏又是一阵慌乱,连声说道:“外边冷,都别傻站着,快请屋里暖和。” 说完,叶刘氏拉着彩儿的手,急匆匆就去了何秀儿的屋子。 毕竟,她也不是何秀儿的娘家长辈,娶亲者的一应礼数,那都是冲着叶十三来的。 这一点,都懂。 “屋里坐,酒饭刚好,就等喜客登门了。” 叶十三笑着,大手一挥,率先进了屋子。 他不走在前面,没人敢抢在前头进屋。 待一行娶亲人落座,叶十三这才知道,由于徐老六公务在身去了镇里,这形式上的主事,自然就由徐才这货一肩挑了。 徐才前脚送完物资,后脚又带着娶亲的花轿,急匆匆又折了回来。 提前把物资送过来,好让叶十三这边也有个准备,毕竟是营房这边给何秀儿出阁。 “叶什长,郑某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喜礼奉上,实在是惭愧。” 郑一刀一脸愧色,难为情地望向叶十三。 “不必如此麻烦!” 叶十三摆摆手,摇头道:“原本以为,待前辈收拾好了住处,接何秀儿过去住就行了,没想到前辈还有这礼规,也好,也好!” 说话间,叶腊八把一盆带汤羊肉端上桌。 方才叶十三让蔡一弄好了的两样下酒菜,也一并端了上来。 有酒,就不缺气氛。 尤其是喜事,更少不了酒的衬托。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营房里顿时就充满了喜气。 炕上一桌,地上一桌,凡是娶亲的来者,羊肉管够,干饭管够。 营房的另一间屋子,在叶刘氏的指点下,蔡一很快就给何秀儿挽好了头发,看着毫无装饰的发髻,叶刘氏心头一阵难过,顺手拔下自己发髻上的一支骨钗,就别在了何秀儿新梳的发髻上。 这根骨钗,那是在流放充军的路上,叶刘氏从路边捡来的一根不知来源的骨头,趁着打尖露营时在石头上磨制而成。 她原本不少的玉簪、银钗,被打入奴籍后,早被官府的人搜了个干净。 这支色泽淡黄,不知来历的骨钗,此时成了何秀儿唯一的嫁妆。 一顿简单而又扎实的迎亲酒饭很快结束。 蔡一把没有红盖头的何秀儿扶上花轿后,徐才扯起嗓子又喊道:“起轿,回府!” 四名抬轿的田兵,也跟着重复了一声“起轿回府”,娶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出了营房就直奔屯田村。 没有人像以往那样派专人送亲去屯田村,何秀儿就像一头易主的牛羊,被新的主人牵去了一个新的圈舍。 望着娶亲的队伍拐过沙梁不见时,叶十三这才打发叶腊八,让带上一袋粳米,还有剩下没煮的那半只肥羊,送叶刘氏母女回沙窝。 营房里少了做饭洗衣的何秀儿,望着炕上何秀儿之前躺过的地方,心里一阵空落的叶十三,把酒坛中剩下的酒喝了个精光后,这才昏昏沉沉爬上炕倒头睡去。 …… 烽火台上,马成伸着脖子,望着娶亲的队伍离开营房。 “郑一刀这老小子,真他娘的艳福不浅!” 丁威瞥了一眼一脸馋相的马成,讥笑道:“人家郑瘸子,可是给什长大人有铸刀之功,你眼馋个屁!” “那也算刀?” 马成一脸不屑,愤愤又道:“那货也就是糊弄糊弄叶什长,要是换成老子,非把他的另一条腿给打折不可。” “行了!” 丁威从怀里掏出两个烤得焦黄的山药蛋,丢一个给马成,道:“不是你的,就别惦记了,那娘们,说不定早让什长给办了。” “不会吧?” 马成接住山药蛋,啃了一口说道:“要是那样,叶什长早留着那娘们夜夜享用了,还轮得着郑一刀那老小子消受?” “啧啧!” 丁威把半块烤山药蛋吞进肚里,摇头道:“不过,那娘们还算俊俏,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是张寡妇那等蒲柳之姿远能比的。” 一提张寡妇,马成差点被山药蛋噎着,瞪圆了眼珠子把口中的山药蛋使劲咽了下去,喘过一口粗气,这才说道:“那婆娘,除了一身骚劲和一身肥膘,还是个不祥之物。” 这话,引起了丁威的不瞒,狠瞪马成一眼,道:“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之前张寡妇傍着高五的时候,你几个不照样馋得直流口水?” “屁话!” 马成眼睛一瞪,讥笑道:“就是馋张寡妇那身肥膘,也比牛羊强,比何虎和陈四狗他们有人性,那俩畜生,羊都不放过。” “行了!” 扯到已经死了的何虎和陈四狗,丁威一脸鄙夷,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翻旧账了,和叶什长不对路的那些,已经赶去投胎了,眼下我们四个,可得和叶什长保持一条心。” 这话没错! 马成顿时就闭了嘴,讪笑着不再乱说。 眼下的烽火台,已经减员一半。 但也都是叶十三看过眼的人,以后如何相处,想必他四人心中都有数。 别说弄死一个烽燧兵,就是家大业大的何家,不照样完蛋? 马成向来十分油滑,立刻满脸堆笑,“咱哥俩说来耍笑而已,跟着叶什长干,绝对有前途。” 前途不前途先不说,就叶十三不克扣粮饷这一点,就已经和之前的高五有着云泥之别。 加上叶十三强悍的战斗力,那可是黄羊岘烽火台的顶梁柱。 屯田村的佥事徐老六不傻,和叶十三朝昔相伴的这四人更是不傻。 得罪了叶十三,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你说说,抄了何家,那么多的田产该如何分配?” 收敛了嬉笑的马成,终于提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这个……” 丁威眉头紧蹙,思忖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要是何家真翻不了案,军部会把何家的田产归公。” 这句话,听得马成十分使用。 在赌坊的时候,赢了何旺的叶十三,那可是分给了他家一百亩的田地啊! 就是军部把何家的田产归公,有自己手里的那些田契在,那百亩田地就归了芦河湾村的他家。 一想到这些,马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 他决定,不等叶十三使唤,他也要主动替叶十三干点什么? 如此想着,刚一抬头,忽然看到营房南边的方向,一队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