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哑巴外室不对劲》
1. 人死了? #
#云泽县#
数九寒冬,寒风凛冽,晌午未到,街市上的人衣着厚重,行色匆匆的赶着路。
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朝着东街而去,到了东街口,马车骤然一停,使得原本依靠在软榻上休息的女子被猝不及防颠簸的醒了过来。
这马车外观看似普通内里却十分宽敞,由一扇帘布隔开为前后两方,前方多为丫鬟婆子乘坐,后方可从内往外打开,才是主子们专用。一来方便主子们在后面打盹休息,二来若是发生意外或是什么主子们可从后方开门直接离开。
“灵玉,怎么回事?”
女子轻蹙蛾眉对外问道,她身着素青色缎袄下搭银白迭裙,乌黑秀发梳着十字发髻垂在肩胛两侧,配上娇美的面容更甚画中美人。
“小姐,绿茵来了,说是族里来人了,云嬷嬷与苍叔正接待着。”
被唤作灵玉的丫鬟打从前方拉开帘子进来回答道,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绒毯,中央摆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案台,台上置着暖炉煨着茶水,清香四溢,后方置着长条软榻。
宋明姝倚靠在软榻上闻言轻微垂眉,觉得好笑,她这才将从族宗回来这头就到了,想必定是早早算到了她何时到府了。族老一死,这些人怕是越发按捺不住心里的鬼了。
“让绿茵上来,叫万青掉头咱们去别院罢。”
宋明姝说完便又躺靠了回去,待绿茵坐上来后,小厮便让赶车的马夫调转了车头朝着与东街相反的西街而去。
云泽县虽远离京师偏远,可地表广袤山水互交,有众多古林泉湖,水陆皆通贸易往来繁多,有着“云国”之称。
而云河绵延流长历史悠久贯穿云泽整县,形成一张米字,故而也有人称云泽县为米县。
最初的人们为方便开山耕作与生活便将街市依水而建,分为东南西北四主街,后经历代知县和云泽百姓们的修筑形成了如今的六街道。
分别为正东,正北,正南,正西四条主街外加云水,天泽两条辅街。
族老驾鹤西去,这几日在族宗又是参拜又是围夜,宋明姝未曾睡个好觉,她躺回软垫好不容易正迷糊着马车骤然又一个颠簸。
她皱眉睁开眼,眼底已经有了一丝愠色,万青是苍叔之子,身手了得,为人沉稳,是以他伴驾马车从未出错,这份颠簸想来是有人故意拦车。
马车外万青警惕的看向地上躺着的人,他方才从西街转头行到一半这个人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马夫应对不及,他见状急忙抢了缰绳别着马头朝着一边去,可马蹄仍踢着了他,接着这人便被踢倒在了地上。
“万青”,灵玉掀开帘子,正要开口看到这一幕后脸色微变,她忙回头要告知宋明姝时,被打扰睡梦的人已掀开帘子看到了。
宋明姝以为是那群不要脸的牛鬼蛇神追到了此处,正欲掀了帘子怼上两句不曾想是自己惹了祸事。
万青刚准备开口就被她出言打断,“万青,将他带上马车带回别院吧,去让禾堂大夫看看。”
看着伏面躺在雪地里那个人,万青知道小姐用意,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受了伤,这人就算想活也难。况且他若是死在此处官府查起来又多了一个把柄落在那些人手里,日后更加气焰嚣张。
万青将那人搬上马车,别看这人身形削瘦却十分沉,马夫帮了一把手,两人将男子塞进了马车内。
宋明姝让灵玉将帘子放了下来挡着,她也没了睡意,便拿了话本来看。
灵玉坐在一旁看了看外间,男子已经晕了过去,不由道:“小姐,你说这人也真是,这般寒冬之日着了这薄的单衣,就算运气好没被咱们的马踢了也得冻死了罢。”
宋明姝闻言趁着马车在不平石路上的摇晃引得帘子透出的间隙看了一眼,男子身上就着了一件浅灰布衣,布衣似乎被主人常穿磨起了不少毛边,脸上雪与污泥沾染了些,不过倒是能看出这人生了个好模样。
“回去让布衣堂的拿两匹好点的细布来裁两身衣裳给他。”
宋明姝说着,灵玉点点头,自家小姐向来是心地善良,又乐善好施,对她们这些丫鬟更是好了,别家丫鬟顶好的也都是细布做衣裳,唯独小姐让她们穿绸着缎,若非老爷夫人过世的早,那帮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云泽县道路打通后贸易往来繁荣,接而财富聚集生出不少富家大族,其中以宋家,刘家,文家这三家本地世家为主,居住在正东街上中下三处。
三大世家掌控着朝堂大半的盐布药贸易,其中宋家药业与布业为三家之首,又握着御供酒粮大庄,惹得不少世家嫉妒。
几年前,宋家夫妇奉令代商会远赴扈梁谈开通边贸之事,归时路上不慎山体坍塌遭遇不测,一行人只有苍叔废了半条腿活了下来回云泽报丧。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将贪婪目光盯上了硕大家业无儿孤女的宋家。
幸得宋家族老出面,这才保了这几年丧期安宁。
如今,族老已逝,小姐又年岁将笄,这接下来的日子定然不太平了……
宋家别院处在城外西南郊外,附近皆是宋家田庄。
马车平稳的到了宋家别院,两个管事婆子也等在了院门口,万青进了马车内与马夫合力将昏迷的男子抬了下去。
宋明姝来的匆忙,虽别院只有两个婆子管着打扫,但她平日来的勤,院子常日打扫得十分整洁。
两个婆子一个姓刘,一个姓张,年少时都曾成婚,可生不逢时,遇上大旱被夫家典卖为奴,几经周转典入宋家,分到了庄上做工,至今已是十年有余。
“小姐,这是何人啊?”
刘婆子嘴快心直,她的担心溢于言表,自从当初被典入宋家,老爷夫人心善待她们这些奴仆们如同家人一般,她与张婆子那时都极为感激。
后来老爷夫人不幸过世,她与张婆子更是暗中发誓这辈子定然要护好唯一的小姐,终其一生伺候她。
宋明姝先让万青去请禾堂的大夫来,又吩咐小丫鬟去布衣堂取两套男子成衣来,这才坐下让灵玉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通。
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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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城郊,又有千亩良田,底下庄户佃农人数众多。是以,早好些年前,宋父便在庄上设了药堂布堂,一来方便庄户佃农看病拿药做衣,二来也备主人家住别院时有个不时之需。
听了灵玉讲述,两位婆子这心里也是吓得不小,特别是刘婆子忙去后厨亲自煮上压惊汤。
宋明姝本就在族老家未曾睡好,又经历今日这一遭事儿更是疲惫,让绿茵与灵玉伺候着沐浴后连午膳都不想用,吩咐了灵玉他们自个儿去用膳,便去睡下了。
这一觉醒来已快至日暮,两个贴身丫鬟伺候她梳洗好来到膳厅准备用膳时就见张婆子神色为难的站在厅下。
“张婆婆,可是出了何事?”
宋明姝问道,灵玉扶着她坐下,这一边刘婆子给她布菜。
张婆子嗫嚅了嘴,片刻才开口,“小姐,今日带回来那人……”
“死了?”
宋明姝拧着眉开口,心里闪过的竟然是可惜,毕竟那张脸生的极为不错,倒是吓得张婆子忙摇头,“未曾,他醒了但十分拒绝大夫与丫鬟伺候,还将药膳都打翻在地。”
“……”
宋明姝以为是什么大事,她接过刘婆子端来的压惊汤,皱着眉勉力喝了小半碗,忙吃了两个糖果子,这才压下那一股子闷气。
倒是不怪张婆子小心,这人是小姐带回且不知身份来历,她为人又素来比刘婆子小心谨慎。
“万青不是在?不喝便打晕了灌下去。”
宋明姝接过刘婆子又递来的翠青瓷碗,一边吃着菜一边云淡风轻的说着。
灵玉没忍住弯了眉,绿茵则是拿来了汤婆子在一旁等着。
张婆子得了吩咐便去了,宋明姝一边吃着一边想着那张着实俊美的脸,用膳速度不觉加快了些。
因着午膳已是晚膳时分用了,宋明姝便说着散散步消食,绿茵将汤婆子递给小姐,这才与灵玉陪同着往院门走。
年关将至,要忙着张罗底下庄户佃农今年的份礼。宋明姝便让两个婆子各自忙自己个儿手上的事儿去了。
宋家别院占地虽比不得宋家府邸却也是三进三出,前厅一般用以会客待人,后院东间才是主家的厢房,宋父心疼女儿,在东间特意修建了一栋独台,供以女儿观星望月。
西间便是下人的厢房,再往后便是空下来的独苑。
绕过东庭院,宋明姝停步看着已枯黄的池莲,问道:“那人在何处?”
灵玉顿了顿反应过来,“在独苑。”
宋明姝看着藏匿在枯叶堆积下的一尾锦鲤,轻微晃动着红霞般灿丽的尾部,促使着一旁的青头蚤好奇的走近,待足够贴近时那灿丽尾部猛然一晃,金色鱼身倏然在光下反射出斑驳光彩,青头蚤便落入了鱼唇之内,锦鲤愉快的晃悠着如罗纱柔软的尾部躲入枯叶杂枝之中享受美味佳肴。
“药喝了?”
宋明姝不经意的问道,未听到灵玉回答她转身笑道:“看看去罢。”
还挺倔,她倒是要看看这人是何等人物。
2. 居然是个哑巴
独苑单独位于后房处,乃是一间小院由一座照山壁与前院隔开,四周栽种了紫心翠竹,又有桂兰次第相接,安排了专人伺候着,虽不值夏日却也清心雅意,到了夏日更是幽香宜人。
穿过方形院门,一入庭院便看到万青脸色铁青的站在院门处,而一身青白棉袍的禾堂的大夫也摇了摇头跟着从房内出来。
万青本拦着大夫还想言语却抬头看到了站在院门内的宋明姝与灵玉,他为难的朝着主仆二人走近,禾堂的大夫也忙跟着万青一同上前行礼。
“怎么回事?”
宋明姝一边颔首回了禾堂大夫的礼,一边开口看向万青。
万青神色不虞,那人不说话也不由所有人触碰,连大夫都无法靠近查看伤势。他听了张婆子带来小姐的吩咐,本打算直接敲晕了省事,谁知那小子看着弱不禁风,却比泥鳅还滑,他追了半晌竟也无法逮住他。
听完禾堂大夫的话,宋明姝几不可察的嘴角弯了弯,“带我瞧瞧去。”
万青伸手拦住,眉眼间带着担心,“小姐,此人来路不明且举止奇怪,恐对小姐不利。”
宋明姝颔首,“我知晓,不还有你们在么?况且我只是隔远些瞧着,不妨事。”
灵玉也是好奇得紧,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毕竟鲜少看到万青如此憋屈。
入了独苑内,一帘清悠铃响在耳旁吹拂,抬头望去是独苑房角四方风铃,幼时宋明姝极其爱夏日躲入独苑玩耍,一玩起来便忘了先生来上学的时辰,为了让她记着宋父便命人将满苑屋檐下挂上清铃。
先生来时只需婆子轻提挂绳便听得叮铃满苑,宋明姝便自觉去书厅上学。
看着屋檐下已因陈年风霜原本铃铛上清晰可见的花釉已脱落大半,宋明姝鼻尖微微一酸,只是下一刻便被一人引开了思绪。
那人独立亭下,还着那一身灰布长衫,身形颀长清瘦,发虽凌乱却自有一番随性。他微侧向亭外静湖,面色从容,无论是在雪地狼狈之时还是在这雕梁画栋庭院之间,这人仿若古井无波,没有贫穷的窘迫也没有富贵的贪婪。
“咳咳~”,宋明姝假意咳嗽引起男子注意,那人转身看向宋明姝,眼底微敛,默不作声。
他虽未真的晕死过去却也着实深受重伤需要休息,是以在那马夫与小厮抬他上马车时他也任由其动作。
上马车后他曾朦胧之中听得一个柔软却清断的声音,入眼只余下一抹清雪白底。
“你~为何不愿吃药?”
宋明姝看着那张着实俊美的脸,一边朝着他走去一边悄无声息的观察着,微藏匿于身侧的手腕微扭,脸上却充斥着善意与关怀。
男子却只看着她,并不接话,他身量极高,宋明姝自诩自己在寻常女子中也算身量高挑,却也只堪堪到其肩下,她微微仰头看向男子,心中腹诽这人莫不会是个哑巴?
见男子不回话,一旁的万青拧眉不满,“小姐与你说话呢?”说着便要上前被灵玉拦下,只得在一边忿然。
那男子看了一眼万青,又看了看宋明姝依旧不发一言,绿茵在一旁悄然说道:“小姐,他不会是有口疾罢?”
说是悄然,绿茵一向中气十足又咋咋呼呼的,这话但凡耳力好点都听得清了。
宋明姝眼眸微眨,有些许尴尬,转即却轻言道:“公子,那日大雪,恰好你遇上我的马车,附近又无人家,便将你救下。”
言下之意便是我救了你,是你的恩人,是以我丫鬟说两句小话你也不要见怪。
男子似乎知晓她意,颔首低眉的模样让她心生不少好感。
“公子重伤在身,又穿的如此单薄,这冬寒逼人,不若进屋聊?”
宋明姝瞟一眼他身上那点薄布衣衫,说道,怕他理解不了甚至还用上了手比划,落在男子眼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可爱。
约莫是那张脸生的太好,加上这一番观察下来,她并不觉着那群贪狼能够找到这种人来。
且她也有些愧疚之心作祟,毕竟是自家的马踢了人,她惯来护犊子得紧,舍不得骂万青也舍不得责怪马儿,只有委屈这当事人了。
本来她想着若是他接了这份歉意,吃了她的穿了她的,那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也不好再讹上她,说不定也就不用后面多动脑筋了,爹曾说过,人在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
她今日沐浴睡醒后便换了一身金丝玉帛华服,上着一抹织金翠纹缎襦外夹一件云纹银珠长袄,下裳一曳地流云裙,腰封翠青,更显盈盈一水腰。
已从族老家回来了,还穿那些素色她就有些腻了,她向来喜欢鲜艳夺目的色彩。
宋氏父母尚在世时,常夸自家女儿生得貌美花颜,着花色衣裙更如年画娇儿。
她又生得极白,欺霜赛雪尚且不足为其过,面容艳丽,特别是那双眸,笑意翩然,纯净如碧,如存皓月星彩,尽管内心存疑,却也让他难忍拒绝。
见他未答,她嘴角含笑,倩若翩鸿,转身朝内室而去,房檐下的清铃随之微动,染了叮笙,不知是人美还是笙动,他驻立,又看了一眼斜角屋檐处积雪,上有半叶枯色,随即踏步跟了上去。
独苑内室摆着地龙,薰了温香,一进入暖意搭着香气扑之而来,让人心生惬意。
自宋氏夫妇去世之后,宋明姝已多年未踏进这独苑内室了,从前再是想念也仅仅只在院内静默。
一切陈设未变,只除了书台与榻上有轻微修整,应是底下人打扫了。
灵玉进屋后端了茶水来,先后与二人斟了茶水,至于绿茵,她怕再说错话,从进屋后便垂立在一侧。
宋明姝瞟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再乱有动作,这才看向面前的男子。
“公子不肯吃药,那请用茶吧,这茶清浅。”
宋明姝依旧抿着那抹得体的微笑,只是多少不如方才真切了。
男子似乎也看出了她的不悦,眼神微顿,旋即拿起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不像品茗,倒像是饮酒赔罪似的。
喝完将茶杯轻放回茶盏底上,看着宋明姝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又拿了白纸一张,取下垂挂架上的狼豪,提笔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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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流水之间带着刚硬不屈之感。
寥寥数笔后便搁笔而定,将纸张拿起示意与宋明姝。
他这一举动让宋明姝愣了片刻,待看到那浸透了上好薄宣的几个字,才明白他方才行为何意。
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姑娘救命之恩难以为谢,以茶代酒,浅表谢意。
宋明姝未曾想到他真是患有口疾,顿时心下觉得自己或许太过多心了,且这人这字写得当真风骨傲游。
“公子不必客气,也不必担忧,待用了药,身子好体妥了,去往也更为宜。”
没了旁的疑心,宋明姝的话语才带了点真切。
说罢,灵玉进来在宋明姝耳边附言几句,她听后对着男子颔首便起身出了屋子。
走到院门处又吩咐了照看的下人几句这才踩着步子离开。
看着那抹明艳翩然消于青玉墙角处,或许是被宋明姝说动,也或许是想更快离开此处,男子端起案几上已冷的药碗一饮而尽。
直走回所居院内,屏退洒扫下人,宋明姝才唤了人从候厅进来。
“府内情况如何?”
来人是苍叔派来的府内小厮,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子。
“族亲们都已离开,只是苍叔旧疾复发,又得了一个信儿,气急攻心,已经着大夫瞧过了无大碍,他觉着要娘子有个准备……”
小厮低头说着,听完小厮的话,宋明姝拧眉微怒,只觉得那群人真是疯了心了。
“那祁家郎君不是那年高中,后得天家器重去了游陵赴任吗?怎会应下此等荒唐之事。”
灵玉不解问道,“游陵距云泽千里之遥,况那祁家如今已今非昔比,权贵清华,怎会轻易答应娶富商之女”。
并非灵玉觉得宋家短人一截儿,而是自古以来民不如商,商不如官,如今这重官败商的风气更甚,祁家但凡有些脑子也万万不能应下这门婚事。
“哼,当初他祁家苦求无门,若非我们老爷相助,哪有他祁家如今风光无限,他还敢挑剔?”
绿茵不服道,虽她也不想小姐远嫁给祁家,但也听不得灵玉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在她看来,自家小姐貌美聪慧,心地善良,才是真真儿的天下无双,配京都府那些皇子都可,那祁家郎君又算什么?
“因为娶我的不是祁家大郎。”
宋明姝怒气过后平淡的开口说道。
灵玉与绿茵同时看向她,“祁家不是只得一位郎君,不是他又能是谁?”
绿茵急忙开口问,这祁家真论起来算是宋母外戚,从前只是一介清民,后因祁家郎君聪慧,学业尚可,可家中困苦,无法供其入学府。求到宋家府上,宋父向来心软,便书推荐信一封又给了一笔不菲的束脩。
这祁家郎君也算是有才有貌,不负众望,一举中第,殿前三甲,后来只听闻祁家举家跟随祁家郎君去了游陵,除得宋氏夫妇去世那年,祁家夫人亲自登门来了,这些年也鲜少来往了。
“回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宋明姝笑了笑,眼底微漾着趣味。
3. 寻个靠谱妥当的
宋府坐落正东街街首,庄严雅致,占地数十亩,因着宋家当初进贡有功,才特准修筑为五进。
正门便是两落石狮戏月,前二厅分别是待宾宴客处,厅内左右又各延一处亭园长台,用以垂钓观湖。
再往里去,便是两扇穿花瓶颈门,中有崎山林翠隔断,由两门中窥去,风景各异。
宋明姝一入府便踏步朝着右边门去,绕了石梯廊桥又走过小径,便到了苍叔所居住的德书园里。
苍叔虽是下人,可在府中年岁最大,又是从前宋父心腹,宋明姝便让他同儿子万青一起单居一园。
尚且刚入园内,万青便迎了上来,他昨日得小姐吩咐先一步回了府中,“打扫”了一些不需得着的“物件儿”。
“免了,你父亲如何?”
宋明姝挥袖,她今日着了一身甸子蓝双襟绣花长袄,内搭海色碎云抹衣,下着峭红缠枝裙,眉眼如画,如山崖霜花般凌丽。
她踏着矜步朝着右边居室而去,灵玉与绿茵二人赶忙跟上,万青直起腰身,一边跟在宋明姝身侧,一边回答着:“就是痰刺了嗓子,肺部心火烧了下,几帖汤药下去,已然好了,只腿仍有些疼,敷着热药在。”
万青推开门,迎面而来的药香浓郁,宋明姝闻不了这浓郁得呛人的味道,凝眉差点吐出来,一旁的灵玉忙递上了巾帕。
宋明姝看了一眼,没接,深呼一口气神色自如的走了进去,而走在前面的万青则早先一步进了屋子去收整了。
小姐居住在主左为尊的二进院内,平日里鲜少来右院这边,他与父亲平日虽打扫整洁可毕竟是男子,难免会有将就之处,显得不太规整。
他搬来一座黄梨木椅,取了干净整洁的布块垫上,又着急忙慌的去洗杯斟茶,一旁躺靠在床上的苍叔也面带羞愧。
宋明姝进屋后只一扫眼便没再多看,见苍叔要起身忙要去扶一把,一旁的灵玉抢先扶住了,这边万青眼疾手快的接了手,她才收了手。
“苍叔不必多礼,怎生如此见外。”
宋明姝说着,见苍叔复躺回去后这才垂眸落座。
一旁的灵玉也松手与绿茵一同站在宋明姝身后,苍叔面色虽不及平日但精神尚可,宋明姝也放下心来。
“小姐不必忧心记挂,老奴这条命虽说卑贱,倒也经折腾。”
苍叔笑着说道,因面色较她离府时差了不少,看着沧桑了数岁般模样。
宋明姝闻言凝眉不赞同,“切莫胡说,如无苍叔这些年对月娇的关心爱护,月娇哪能有安稳成长至如今。”说着,眼尾微微泛红。
这话却是真心实意,这些年若非府中上下护她,凭借那些豺狼族亲,她怕是早早因各种意外疾病而殇。
月娇是宋明姝的小字,宋父当年喜得嫡女,视若明月珠宝,便取了月娇小字,祈盼她这一生如明月璀璨,娇贵如珍。
宋明姝甚少再在外人面前言及这跟随父母双逝而不愿提及的小字了。
苍叔闻言眼眶也不禁潸然,万青见此阵仗又看了一眼宋明姝,皱眉不赞同的开口道:“爹,说这些做什么。”
宋明姝也跟着点头,“您好好儿的养着身子这才最是要紧的,不然往后谁能来关心爱护月娇呢?”
苍叔闻言也忙点头,几人又说了些会儿话,宋明姝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苍叔特意说了祁家的事,宋明姝自言:“苍叔安心,月娇省得,此事自有法子。”
万青送宋明姝与两个贴身丫鬟离开园子,到了房门口,宋明姝回头道:“不需得你送,这自家府里有何不妥的,你好生照看你父亲。”
万青点头,目送着一行三人离开,他眼眸盯着那越走渐远的窈窕身影,直至消失无影这才回到屋内。
进屋便对上了父亲略有深意的探究眼神,万青有些躲闪意味的说着,“爹,我去煎药了。”
苍叔却喊住了转身要走的他,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稳重的儿子,叹口气道:“万青,爹从小就告诉了你,人终有定数,命里有时终须有,有的物或人,究其一生也是徒劳只会徒增烦忧。”
万青闻言,垂于身侧的两手捏紧了,“儿子知晓,可儿也听过一句话,人定胜天。”
说罢,万青不再多听言语,转身离开了屋子。
躺在床上的苍叔闻言又气又叹,“老爷夫人,是老奴教子无方啊!你们放心,有生之年,我定然护着小姐周全的,”神色痛苦却又透着一股执韧……
三人回到二进左院,灵玉替宋明姝退下浸了寒气的外袄,绿茵则取来干净暖和的袄子给她穿上,她这才在靠西的兰花窗下落座,身下的软榻温暖舒适,不用想也知晓定是云嬷嬷提前供了暖炉煨过了,屋子里都燃着炭火。
“小姐,云嬷嬷派人递话,您是想在屋里用膳还是在堂厅?”
灵玉将浸了寒气的袄子拿给外间的丫鬟后进来说道。
“就在屋子里吧。”她懒得折腾了,在苍叔面前说的话只不过是逞强之语,如今族老一死,没了制衡,若是祁家也与他们一般无二,前有狼后有虎,倒真是个难逃的阎王殿。
灵玉与绿茵都是自小养在宋府陪伴宋明姝一同长大的侍女,如今自家小姐往那榻上一趴便知晓她苦闷为何。
两人相视一眼,灵玉率先开口,“小姐可是在苦恼那祁家欲结亲一事?”
宋明姝闻言抬起一张丧气巴巴的小脸,不言而喻。
也只有在她们二人面前,她才能做回那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
绿茵早已憋了一路气,此刻如倒豆子一般尽数吐了出来,“这有何苦恼的,咱不嫁便是了!他祁家算得什么?不过小姐先前说的不是祁家大郎又是怎地一回事?这祁家没听闻说还有郎君啊?若是私生也是得以上族谱的啊。”
灵玉险些忘了这茬,听了这话也一同望向了宋明姝,宋明姝瘪了瘪嘴,伸出纤纤食指,朝着两人微微勾了勾,“靠近点,此事可是秘辛,不可被人听去。”
二人则一同走到软榻前蹲坐下,凑近了耳朵……
原来祁家大郎并非祁家夫人亲生,而是抱养子。当初祁家一脉单传,到了祁家大郎父亲这一代,祁老夫人就只生了一子一女。
后来祁夫人嫁过来后三年无子,祁家那时虽不是大户却也有些薄田十几亩,算得上在那一片小有资产。
祁家老夫人便做主要给祁家家主纳妾,祁夫人不肯,祁家家主性格也是颇愚孝。祁夫人无奈的眼看着妾室进门,那妾室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婴,之后两年皆无所出。
祁家老夫人急得大病一场,不知后来从哪寻来偏方,说是抱养一子可引子上身,替了灾去,就能生得男丁。果不其然,祁夫人抱养了祁家大郎一年半便身怀有孕,诞下了真正的祁家长孙。
但祁家老夫人对祁家大郎也多有喜爱,觉得祁家能多子也是好事,是以祁家大郎便留在了祁家,入了族谱成了长子。
而祁家二郎生来体弱,祁夫人担心灾厄未去,那祁家二郎便一直藏庭深养着,未曾出来见世过。
“怪不得小姐说未必是祁家大郎,想必这祁夫人定然偏心亲子一些。那祁家老夫人前些年间仙去了,也就是那老夫人去了第二年祁家大郎求到了府上的,定然是那祁夫人苛待养子,不然怎会赴馆考学的银钱都无半点!”
绿茵倏然拍了一下榻面,如获大秘一般急切说道,又唾上一口,看向宋明姝,眼底具是怒气,“如今又要仗势求娶小姐,表面上大家都以为是祁家大郎,正得天恩,若是拒绝恐怕还要被冠个不识好歹的名头!合着她为那亲子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宋明姝看她一眼,又抬眼与灵玉对上,笑说揶揄道:“难为她整天满脑子吃的还能想通这茬。”
灵玉也跟着笑了起来,绿茵哪能顾得上两人对自己的揶揄,她这一想,小姐岂不要眼睁睁掉入虎穴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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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还能笑?小姐不知深浅,你也不知啊?这祁家绝对不成!”
绿茵摆了摆手,斩钉截铁的说着。
“我笑什么,你且能想明白的事我怎会不明白,眼下虽没拿出个十全的主意来可也有拖延盘旋的法子。”
灵玉说完端了茶水递给宋明姝,宋明姝摆手不喝,她复又端了一杯递给绿茵,“行了,喝点水消消气儿。”
“什么法子?”
绿茵哪还有心思喝水,端着杯子便急着追问,一张白皙圆脸被急得染上了些黛粉。
“行,你先坐下。”
灵玉安抚似的说道,绿茵心切但也不得不听话坐下。
灵玉长她两岁,又生得瘦脸峨眉的清冷样貌,平日做事也最是稳妥,她幼时犯错皆是由灵玉管教的。
“小姐,此法子也是奴婢方才考虑再三了的,虽说不算十全,可眼下族老已去,族老夫人又性子软,怕是耐不住那群人的。祁家一事难保背后无他们参与,小姐眼看就要及笄,他们更加坐不住了。”
灵玉抿了抿唇,斟酌片刻又说了这番话,宋明姝哪里不懂这话意思,灵玉这丫头虽只长她一岁可心思缜密,性子如水,做事都十分妥帖,她能说出这番话,想必从昨日到今日她心里大概都是此事,怕已把各类法子都想过了,只这一个“不算十全”的法子最十全了。
“嗯,你接着说。”
宋明姝支起胳膊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侧躺着更舒适。
“为今之计便是小姐要在及笄后一边寻个靠谱妥当的人做婚事阻挡的幌子,一边将掌权接过。”
灵玉定定的看着两人,开口道,只是她到底是顾及些什么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若非宋明姝与绿茵两人离得足够近,怕都听不清。
“寻个靠谱妥当的?寻谁?”
绿茵半直起身子,“小姐生得这般美貌,且不论金银财帛,光是容貌便能引来不少觊觎,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何确定那人是好是恶?”
绿茵这一问倒是把灵玉问住了,她丧气的垂眸,这法子无法十全便是因这这点。
宋明姝还未开口,外间门口丫鬟便敲门说云婆婆带人上膳食来了。
三人也不好再议下去。云婆婆是府里老人,苍叔与她进府年限不相上下,她擅厨又有一把力气,宋家夫妇在世时,她便是宋母贴身丫鬟,替宋母料理后厨,又管理府内上下丫鬟婆子,做事勤恳无差。
如今虽已快到知天命之龄,却青丝油润,精神抖擞,宽额平眉,面色红润,不难看出年轻时的貌美。
带着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很快布好膳桌,膳食排列有序端上桌后云婆婆便准备离开了。
宋明姝落座执著时觉得左右衣角有异,抬眸看了一眼灵玉和绿茵,二人各自朝着云婆婆转身欲要离去的身影使了眼色。
宋明姝心领神会的咳嗽两声,云婆婆立马走了过来,关切道:“小姐可是不舒爽,许是天寒在外逗留受了风。”又抬头对着绿茵道:“去拿个厚被来给小姐盖着。”
做戏做全,绿茵瞟眼灵玉忙去拿了,云婆婆如今急慌着,宋明姝自小的毛病一不舒服便会热烧不退,十分难捱。
“快喝点热汤暖暖。”云婆婆端了半碗汤递给宋明姝,这时绿茵也来了让后厨的丫鬟婆子都已撤了下去。
云婆婆不作声色的看了一眼绿茵,到底是府内的老人,拿了被给宋明姝盖上,这才冷了脸看着灵玉与绿茵两个。
“说罢,你们这两个丫头又撺掇了些什么主意?”
云婆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神色严厉。
灵玉与绿茵虽是宋明姝的贴身丫鬟,却也是极其尊重和敬畏云婆婆的。如今云婆婆一冷脸,两个小丫鬟便有些犯怵。
“云婆婆”,宋明姝放下手中端着的汤碗,“不怪她们,是明姝有一事,想同婆婆商议一番。”
云婆婆看着宋明姝,最终坐了下来……
5. 定了主意
未见其面,这话语已让宋明姝不由自主的微扬嘴角。
“真正儿是个负心的,亏得还笑。”
几人抬头望去,来人绫罗香软,一张芙蓉美人面,触及那纱罗下的雪白肌肤,灵玉不由得低下头,倒是宋明姝与绿茵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哟,又带了个水灵的小妹妹来?”
女子倒不在意灵玉已羞红的脸,端着茶壶亲自给宋明姝斟了一杯暖香茶,又提壶到灵玉面前去,宋明姝拉住女子的手腕,“姐姐快别逗人了,我可是真有事央你。”
女子闻言这才将茶壶轻放下,对着灵玉眼波流转,魅意横生的说道:“小妹妹若是想喝,苦你自己倒一下,姐姐同你家小姐进去聊会儿。”
灵玉忙不迭的点头,看着那女子领着小姐慢慢走进那重幔叠帐的内室去,脑海里不自觉呈现那说书楼里讲得千年狐妖勾引貌美书生的情景。
被这想法吓着,灵玉忙倒了杯茶急急喝下,压下这荒谬的想法。
绿茵见灵玉这模样,笑出声来,“姐姐莫忧也莫急,素娘子是个好女子。”
灵玉点头,看着绿茵,嗫嚅半晌还是问出了疑惑,“外间那个小郎君……”,她方才可是亲眼瞧见是小郎君端着暖茶来的,却被这娘子截胡了不说,还摸了好几下白皙脸蛋。
绿茵思索道,“唔……这个小郎君似是新来的小夫郎吧,原先那个不是他。”
“……”
灵玉更是惊讶,今日清早小姐便起了,让她与绿茵准备一番,说是见个重要朋友,却没曾想这朋友深居西街,更是……如此不同的一个女子。
“姐姐惊讶也是正常,我第一次见到素娘子也是惊讶着呢。”
绿茵喝着暖茶说道,这是灵玉口中的小郎君与丫鬟端着精致点心走了上来。
“这是我家娘子吩咐后厨做的解糕,贵客们请品尝。”
小郎君礼节端正,声如琴乐,与那贵家公子一般无二,任谁也想不到是个外室夫郎。
“多谢小郎君。”
绿茵大大咧咧的答了谢,灵玉则是颔首回了礼,那小郎君见此拱手行礼后,便言不再打扰,领着丫鬟离开了。
“绿茵,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小姐如何识得这个素娘子?”
灵玉气急,拦下绿茵吃的糕点,她十分懊悔昨夜说出的烂主意,昨夜她思索一夜越发觉得自己当真该是掌嘴。小姐金枝玉叶,若真是聘了外室夫郎,惹得外人嚼舌,她怕是以死难抵。
“姐姐,你先莫急,我告诉你便是了。”
绿茵急忙站起身来,拉着灵玉的手,看着灵玉微红的眼角,连嘴角沾染了些许点心都来不及管,安抚她道。
灵玉看着绿茵,随即别过了眼,只坐了下来,也不接绿茵倒来的暖茶,冷着脸,“你讲罢。”
绿茵放下茶杯便开始讲述起来……
而精致暖软的内室中,素娘子听完宋明姝的话后沉默良久后端正神色,“你可知这条路并不好走,不若直接招赘?”
宋明姝温柔一笑,知她何意,“姐姐不必如此担忧,我省得,来前我也多方思虑过,招赘总归隐患太多。眼下除了这个法子是最为容易且安全的,我也没得其他法子了。姐姐如今都能走过来,难不成觉着我不如你,惯是弱气些?”
素娘子睨她一眼,“你还能弱了?当初救我之日那般刀剑逼人,气势好生怕人,吓得那些个下流胚们都快尿了裤子呢。”她说完,与宋明姝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当时场景不禁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素娘子还是叹了口气,宋家的事她多少也知晓,那群族亲的无耻至极她也曾目睹过,宋明姝选这个法子看来确实是事态紧急了。
她拉了宋明姝的手道:“此事还得慢些琢磨,急不得,你可有了人选么?”
宋明姝闻言脑袋里闪现出一双平静如海的眼眸,但随即却摇了摇头。
素娘子沉思片刻,随即说道:“这人选却是苛刻,一要无亲无故无倚仗好拿捏的,又要身家清白无别的隐患……”
宋明姝也不由得低眉,她也便是难在了这人选,须得选个安分守己又稳当妥帖的,加之先前的要求,这云泽怕是当真难寻到几人来。
素娘子见宋明姝低落模样,忙摆了摆手,“也罢,既选了这条路,便是豁出去也要奔出头来,你且先回去等着,这两日我多替你留意着看可否有合适人选,有了便捎信与你。这么大的云泽,总归能找到合适的,实在不行将元郎给你也成!官衙文书那边不必担心,有我出面,萱娘总归是要认的。”
宋明姝闻言莞尔一笑,“姐姐可真是疼爱我,连元郎都舍得?”
素娘子自是知晓她这揶揄之意,纤细手指轻指着她,“自然,在我心中男人怎可与你这心头肉比呢?”
宋明姝走上前挨着素娘子笑道,“姐姐待我可真好。”
素娘子见状,怡然自得的搂过宋明姝的肩膀,正谷欠说些什么,门帘外来了一人,身形绰约,朝内室欠了欠身,“素娘,天色暗了,恐要下雨。”
“姐姐,出来已久,我便先回去了,免得下雨路滑不好走。”
宋明姝说道,素娘子也明白,不多留她,她二人相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了许多默契。
二人一同出了内室,内室外站着的郎君面容柔丽如女子,着一身清月厚长缎袍,瘦削高挑,手上端着一个匣子,正是方才二人口中提及的元郎。
灵玉和绿茵见主子出来了也住了话头站立在一侧候着。
“若有事,差人来找我便是。这里头是我前些日子从一外商手里得来的小玩意,你带回去权坐解闷。”
素娘子示意元郎将匣子递给宋明姝的丫鬟,绿茵上前福身接过。
“多谢姐姐了。”
宋明姝笑着收下,让灵玉将厚袍披风替自己穿戴上后主仆三人便离开了。
素娘子目送着主仆三人离开后,转身坐下,对元郎道:“明日派人去找几个红娘来。”
元郎闻言轻颔首,便再无一言,素娘子未听应答,正觉着奇怪抬头却撞进一双涔着泪花的凤眸。
“怎么了?你身体还未……”
素娘子还未说完,男子便单膝跪地脆弱的咳嗽了起来,似乎很是难受,就连裸露在外的半截脖颈青筋显现染上绯红。
“快喝些茶。”
素娘子端了方才自己喝过的暖茶递上,一手抚拍着元郎的背,元郎接过茶喝了两口缓了些,素娘子微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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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寒雾重的你也不好生歇着,出来也不让人带个暖炉。”
元郎听着眼底却荡漾着满足的笑意,转身搂着素娘子的腰,泪花仍在眼中打转,“娘子可是嫌我烦了?”
素娘子也不去在意他的称呼,她就知晓定是他又将她与宋明姝的话听了去了。
摸着面前男子的脊背,她只叹口气道:“胡说什么?你快些养好身体才是要紧。”
元郎抬头望着那双桃花眸,似确认满眼皆他后这才站起身来,由着素娘子将他拉着进了温暖如春的内室去……
宋明姝主仆三人一出院子,守在巷子口的万青便命马夫驾着马车出了巷口停了过来。
待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后,万青看了一眼闭上门的小院子,便让马夫驾车由来时路离开。
已近下晡,灰蒙蒙的天空暗含着风雨欲来的威慑,拐出西街小巷,不少勾坊瓦肆街铺上的灯笼已次第亮了起来,莺莺燕燕的话语声也逐渐浓重,浸染着整个西街。
今日出门为避着人,宋明姝特意让万青换了一辆普通马车,清色的车帘上没有丝毫彰显身份的装饰。
街上的人迎来送往,马车也不得不慢了步脚。车内宋明姝看着灵玉眼角还未完全消散的红润,开口道:“怎的?绿茵又气你了?”
方才在素娘子那她便看出了,只不过未问。
坐在一旁的绿茵立马摆手,“小姐,可别折冤我,这次可真不是我,是您自己个儿。”
宋明姝微挑眉,“我?”,她看向灵玉,“好姑娘,可真是我?”
灵玉摇头,“不是,是奴婢自己……”,她话没说完,便得了宋明姝一个轻叩脑门,“又胡言乱语了,我不是说了人前奴婢的做做样便罢了,人后你便是你自己!”
灵玉抿着唇点头,眼角的泪水终究未忍住落了下来,绿茵见状怕惹宋明姝真的恼火,这才忙将在素娘子那处二人之间的经过说了明白。
……
马车里静然良久,宋明姝拿了丝帕让绿茵替灵玉擦了擦泪水,这才开口道:“当初我不与你说便怕你多心思虑过重,你惯是做事周到的,可素姐姐不比旁的女子,身份地位你也看到了,若你知晓,怕是要吓得几日几夜睡不着了。”
但她私心中又想让灵玉如今能够多尝试去接纳,毕竟她选的这条路,不好走的不仅仅她一人。
灵玉抬头,看着宋明姝说道:“小姐对我的好我都知晓,绿茵也同我讲了小姐与素娘子相识经过,我哭不为其他,只是恼恨那般危险时我却不在小姐身旁。”
宋明姝无奈一笑,“这有何值得落泪?我还以为你吃着绿茵醋呢,若是你在,岂不是更多了一个人陷入危险。你们呀,好的不争,坏得成堆往上凑。”
绿茵也跟着说,“灵玉姐姐可别哭了。”
灵玉闻言破涕而笑,“小姐说的也不全对,有好吃的啊绿茵第一个抢。”
绿茵立马佯装生气的与灵玉扭坐一团,宋明姝则在一旁笑看热闹,马车内时不时传出清盈笑声。
万青在马车外也跟着笑起来,马车悠悠然穿过人群和街道,朝着正东街而去。
没人注意到,那高楼之上,一扇窗空开着,窗下的桌上摆着一碟未曾动过的干果子和温酒。
6. 难得的人选
天越发暗了,还捎带起了风,出了西街,为免下雨,万青便让马夫加快了脚程。
回了府,主仆三人刚进左院,便看到平日在院内洒扫的小丫鬟站在院门口,“小姐回来了,云婆婆在院里等您呢。”
宋明姝看一眼小丫鬟,“嗯,你先下去吧。”
待小丫鬟离开后,绿茵这才拉了宋明姝的衣角,“小姐……”,后者拍拍她的手背,“无妨,你去小厨房让她们备上晚膳。”
绿茵看一眼院里面,又看了看灵玉,这才转身朝着院内右边角旁的小厨房去。
宋明姝叹口气,走进院内,将温热的汤婆子递给守在院中堂门口的小丫鬟,又将身上的外袍由着灵玉褪下后,这才迈步进去。
“嬷嬷”,进去打眼便看到云婆婆站在堂屋里等着她。
云婆婆转身朝着宋明姝微微行礼,宋明姝忙扶着她,“嬷嬷这是做何故?我不是早已吩咐过了您与苍叔不用见礼,今日这般想必是觉着我说话不做用了?”
云婆婆看着宋明姝,慈祥的眼里只有浓重的哀愁,“小姐,此事万万不可啊。”
宋明姝扶她的手微顿了顿,慢了言语道:“您派人跟着我了?”
云婆婆不语只低下了头,便是默认了。昨夜她回去后越想越不安,她怕那两个丫头的话真进了小姐的心里,于是便吩咐了底下的小丫鬟,若是小姐出门便来报她。
她也知晓此做法不对,且不说她终究是错付是仆,小姐年岁渐长,许多事也有了自己主见,她这般插手本就忌讳,可她也不忍心看着小姐如同那花街的素娘子一般过的那般坎坷,为人诟病,更不愿小姐随意找一个男子,错乱了一生。
“嬷嬷,你先坐。”
宋明姝不着痕迹的放开了手,柔声道。
云婆婆有些忐忑的坐下,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到大都经由她伺候着的小姐,有些恍惚是从何时开始她也看不透小姐的。
良久过去宋明姝也未开口,云婆婆终究先开口打破这寂静氛围,“小姐……”。
“嬷嬷,你还记得阿爹阿娘入棺时的样子吗?”宋明姝开口打断了云婆婆的话,她也未等云婆婆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人很多,他们在那争抢着,五叔将供案打翻了,所有人闹成一团。”
宋明姝似乎陷入了进去,粉嫩丹蔻紧捏着手帕,那时的她只有十岁。
云婆婆眼里已泛着泪光,宋明姝却眼底干干净净,不见丝毫悲伤,“那个时候绿茵与灵玉也小,却也跟着冲了上去,绿茵还因此磕破了额角,哭得很大声,可他们却根本听不见,眼里只有身后的宋府。”
“当时若非族老及时赶到,那天恐怕阿爹阿娘都无法及时下葬。这些年,他们只是被族老压着,可是嬷嬷,狼饿久了只会越来越凶恶。”
宋明姝慢慢的说着,云婆婆早已泪染衣襟。
“我不能再让他们伤害到宋府,伤害到宋府的任何一个人,只有变得强大才能够护住我爱护的所有。”
“嬷嬷,阿爹曾说过我是宋家的人,这是我该负的责任。”
宋明姝说完,便起身进了内室,留下云婆婆在外间。
这一晚,灵玉和绿茵都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记得向来铁面严肃的云婆婆红肿着双眼离开了左进院。
……
“将军,这个事您要插手吗?”
别院的静谧内室中,云非说完了他所查探的消息后,见主子一直没言语,未忍住多言了一句。
男子坐在书案前,眼角余光却瞥到了案前的木盒上,木盒做工精致,里面却放着一个粗糙的竹木佩。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一个名字:月娇。
“不必。”
话落,房外便来了人,云非立马起身隐匿在了暗处,紧接着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张婆子在门外喊道:“公子,该用药了。”
“……”
门内没有声音,张婆子一如前两日等着,下一刻门便自内开了。
望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张婆子也喜上几分,“公子,药给你放在桌上,跟之前一样您喝完放着,老婆子回头来收拾。”
见到男子点头,张婆子放了药便退了出去,一边还多看了几眼,眼底含着惋惜。
待房门再次被关上,整个屋子重新陷入了灰暗中,云非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继续盯着她。”
男子说完,走到案前将药碗端起一饮而尽。
云非领命后便悄然无声的从窗边离开,男子看着地板上由门窗外隐射进的点点光斑,终究翻开了案前的一沓信纸,上面赫然是关于宋府的一切信息。
……
素娘子办事效率很快,第三日在宋明姝准备去别院时,便派人捎了口信来。
“小姐,还去别院吗?”
灵玉将东西放入马车后问道。
“去。”
宋明姝接过绿茵递来的绒面手捂,说道。
昨夜夜半下了一场雨,积雪都化了不少,冷意也不如昨□□人。
“小姐,收拾好了,上马车吧。”灵玉说道。
宋明姝颔首,由着绿茵扶着上了马车。
站在马车旁万青捏了捏拳,方才他在后面也听到了小厮传的话。
他那日不知小姐在里面和那素娘子说了何事,可看着那日灵玉的模样,他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今日小厮传来的口信也有些奇怪。
“万青,走了。”
绿茵上了车后,见万青还愣在原地,出言催促。
万青点头,轻松蹬坐上马车后车夫便驾车前往别院而去。
因有雨,出城后的路上泥泞不少,所幸从前宋父便着人修了石板路,为了方便商车行驶,倒也无碍。
“小姐,若是那哑巴公子伤势已好便让他走吧。”
去别院路上灵玉犹豫着还是说出了口。
宋明姝看她一眼,知晓她是何意,并未立即答应,顿时气氛便陷入了沉默。
绿茵见此拉了灵玉的衣袖,她僭越了。
直至马车停在别院门口,主仆三人都未曾说话。
下马车时,宋明姝躲开了几人的搀扶,自己一个踏步下了马车。
后面的绿茵与灵玉皆面色微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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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后下了马车。
早一步下了马车的万青也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只默默站在一旁,以防不测。
张婆子和刘婆子如同往常一样收拾妥当在院门口候着了。
“小姐,先休息片刻还是先用膳?”
张婆子眼尖得很,见主仆三人不如往常有说有笑便心中思忖有数,故而上前先开口缓了僵局。
“先用膳吧。刘嬷嬷,去请那位公子一同用膳。”
宋明姝说完便朝着用膳的正堂去了,刘婆子得了吩咐便去了独苑,张婆子则跟上宋明姝,走前还望了一眼两个丫头,并未说什么。
灵玉一路上都抿着唇,绿茵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惹得小姐更加生气,她知晓灵玉的意思,怕小姐真听了她那日的胡主意寻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哑巴做夫郎。
可她却相信小姐,在她看来小姐做事一直都是正确且有道理的。
宋明姝净手后便坐在餐桌一旁的金梨木椅上等着,过了半晌才见到刘婆子过来,身后无人。
“脾气挺倔。”
宋明姝笑说着,她站起身,决定自己去一趟。
刘婆子张婆子则跟上一同前往,灵玉也要跟着去被绿茵拉住了。
灵玉扭头看向绿茵,“你拦我做什么!”
绿茵有些微皱眉头,“灵玉姐,小姐虽年龄比你我年少,却也聪慧过人,她如此做定有她的道理。”
主仆三人中,她比灵玉小又比小姐大,既不如灵玉细心谨慎又不如小姐聪慧动人,她性格大咧,常做开心果。
灵玉不解的看向绿茵,“你为何一点都不担忧?若是那人心怀不轨呢?”
绿茵抿了抿唇,随即认真道:“灵玉姐,你们太过于逼迫小姐了。”
灵玉愕然的看着眼前一同长大的姐妹,似乎不能理解她方才的话。
绿茵说完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也去了独苑,刚好碰到安置了马车过来的万青,万青还未说什么,绿茵便已走出了用膳的堂院。
万青看一眼绿茵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站在堂院中一语不发的灵玉,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
打从今日下马车便觉着三人气氛不对,他一个男子也不好去打听,万一是姑娘家之间闹了口角,他插手总归不好。
可眼下看到绿茵走了,灵玉又如此,他才随口问上一句。
灵玉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朝着内堂去了。
万青有点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自去做他的事了。
而这头,虽下过雨可青石板干得快,宋明姝倒也不担心脏污了裙摆,她轻步走到独苑,果然与她料想无二,那人闭着门。
屋檐下的四角风铃平静悬着,刘婆子上前敲门,等了片刻才听到门内有着走路的轻声,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公子。”
礼数不忘,宋明姝先一步笑着打了招呼,来时路上她已问过了张婆子刘婆子二人,确定了此人真的是个哑巴,听张婆子言好像还是个书生。
哑巴书生,当真是难得的人选……
来时路上她不禁如此想着,此刻见到那双清冷静眸,更觉如此。
7. 生得人如其名
暖意盎然的膳堂内,宋明姝看着面前静坐如松的男子,思绪回到方才,他站在独苑的房门口,不言不语,如同画中人,温润而泽。
“我诚心请公子一同用膳,公子何苦不应?”
她怕他听不清故而上前一步开口问道,男子听完,微偏过了头,随即侧身伸手朝着屋内示意。
宋明姝了然,是要请她进屋。她提步走进屋内,发现书案上摆着纸,上面赫然描着一副山水浅居。
“原来公子一直在作画,是我打扰了,可民以食为天,再如何,也当用膳不是。”
欣赏完那幅山水美画,宋明姝如是道,“就当是我赔罪那日家丁驾马撞伤公子了,公子若是不去,便是还记着怨?”说完,便摆出了一副伤心欲泫的模样,她生得本就灵动美艳,这副模样更是增添几分楚楚可怜。
李漼看着她,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思及此,宋明姝不禁泯然一笑,若是素娘子在定然能看出那是得逞的笑意,她惯是如此,凡是都讲一个先礼后兵,必得之。
她并非是挑定了此人,但从素娘子处回府她便再三思量过,毫无疑问,此人她虽不明来历却同样也无人知他真实来历,便是最易捏造的。
若是素娘子寻得那些人不妥当,此人便是最好的备用选择,毕竟话少长的还好。
“小姐,可以用膳了。”
张婆子带着人将一道道饭菜端上桌后,说道。
宋明姝点头,对男子道:“请公子尝尝,虽比不得酒楼花样繁多,可张嬷嬷也是手艺极好的,这些食材也都极为新鲜。”
男子颔首,似乎是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执著开始夹菜品尝。
“怎样?是否美味?可合乎公子喜好?公子再尝尝这道清空游龙,是今早农户在山间清潭捉的活鱼,入口极鲜。”
宋明姝不厌其烦的推荐着,还特意为每道菜起了好听雅意的名字。
无人知道,在某个阴暗角落里,云非心痛的看着他那一向从不委曲求全的公子,硬是在那女子一声又一声的特意讨好下,吃了好几碟平日不碰的菜。
站在堂下的绿茵与灵玉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绿茵是因憋着心里的笑,灵玉则是憋着心里的惆思。
一顿平常的午膳,愣是因着宋明姝绘声绘色的讲述成为了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美味。
“公子可用好了?”
宋明姝放下手中竹著,问道对面的人。
见他颔首,便算是回答了。
宋明姝笑意更深,“说起来,这般久了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呢?”
男子半晌不语,宋明姝了然的将桌上的温茶朝他那方递了递。
“小女子总觉着公子公子的称呼过于生疏了些,好歹相识一场。”
她蹙着眉,眼底却又含着赤诚热意直直的望着男子,丝毫不慌且不惧那双冷眸。
两人僵持着,期间宋明姝还让张婆子给暖炉中添了两块银碳,还言明莫冻着公子,惹得周围丫鬟婆子又是一阵心翻。
随着饭菜逐渐从温热变的微冷,那一直未有丝毫动作的人似乎终是败下阵来,以指为笔,以茶为墨,在梨红的桌上写出了答案。
趁着宋明姝起身去看答案之际,男子起身,颔首示意要离开,随即不待宋明姝多言便走了,只不过那步伐怎么看也是仓惶逃离的模样。
“崔山水?”
宋明姝念出那上面的名字,嘴角荡起笑容,这人生得也却如其名。
……
男子回到独苑后,沉默片刻,便继续回到书案前,执笔完成那副未完成的山水浅居。
从头到尾隐在暗处的云非此刻突然开始想念多嘴的云是,要是云是在就好了,他那大嘴巴既能替他问出疑惑又能替他顶下将军斥责。
而此刻远在千里外某个沙坡上正在面朝黄沙晒着太阳的云非猝不及防的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哟,云副将,有小娘子想着你嘞。”
一旁的士兵身着单薄短打衫,揶揄道。
“去去去,少搁那放屁,还小娘子……这漫天黄沙,连个沙蛇都跟你我一样的。”
云是仰头,嘴里叼着根榉枝,满不在乎的说着,他看向离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层层青翠,离得最近的一排树苗,正是他与几个士兵几个时辰努力的成果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倒真是认真思索起来,莫非是将军想他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蓦然的笑了,他就说嘛,那云非呆头呆脑,冷心冷面的哪有他热心窝啊!
他骤然蹬腿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黄沙便要走,余下的几个士兵们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有人问:“云副将,你要做什么去?”
云是笑了笑,“当然是想办法找想我的小娘子去。”说完,他突然想到了自家将军的冷酷无情,不由得浑身抖了抖,心里赶紧默念三遍童言无忌。
几个士兵都不由得大笑,看着云是正儿八经的朝着城中而去。
云是一路走去遇到好几波的巡逻队伍,大家都热情和他问好,此处地处边塞,条件艰苦,人人面上都覆盖着层黄沙,洗也没用,你刚洗净,出了房间便又蒙上了。
云是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墙面常年被疾风利刃割出数不尽的斑驳,他随将军来时,这鬼地方别说城墙了,只剩下几个高低不一的土坯子。
“云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突然一个上身着褐色衣袍的瘦弱男孩从某个巷子蹿了出来,朝云是喊道。
“阿蝎,你怎么来了,找我何事?”
云是笑问着,还从兜里掏出了两根青绿小瓜,是方才他回城路上找商贩买的。
男孩欣喜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比了比,将小的揣进了随身携带的灰色布兜中,大的递回给云是,“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云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行了,你个小鬼,我要吃有的是。”
男孩笑了笑,将大的也放进了布兜里,这才想起他要说的话,“我找你是因为祁大人找你,他没找到,我跑的快,就替他来寻你了。”
云是点了点头,“行,你自去玩吧,我去找他便是。”
阿蝎口中的祁大人便是将军口中的子夜,子夜是他的字,名翰谦,是三年前朝廷派来的新科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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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也是那位派来的“得力助手”。
他挥了挥手,男孩却眨巴眨巴眼睛,情绪低落,“云大哥,将军……啥时候回来啊?京城是不是特别繁华啊,我听行商的贩子们说,京城的地都是用金子铺的,那将军会不会不回来了,大家伙都很想他。”
云是原本的笑意顿了顿,将军吩咐过他的下落谁也不许说,为了稳定边塞军心,表面上说的是将军有要务在身。
“快了,等将军处理好公务肯定会马不停蹄的跑回来的,毕竟我们都在这里呢。”
云是拍了拍男孩的头,安慰道。从某个私心角度,他并不希望将军回来,边塞的风沙太大,京城的人心太恶,将军若是一直在那小地方生活……
想着他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算了,将军那样的人,经历了那样的生活,怎么可能安之一隅呢。
云是朝着祁翰谦所在的小院而去,院内晒着诸多草药,都是士兵们去年冒着寒冬凌霜在边塞遥远的雪山上采摘下来的。
他推开小院时,祁翰谦正坐在矮旧的木凳上在捆扎晒干的草药。
“祁大人”,云是进门后喊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席地而坐开始将地上大堆的散落草药一根一根的理顺,放在一堆,由旁边的人结绳捆扎。
“你可轻点扯,别扯坏了。”
祁翰谦看一眼他的动作,嫌弃的提醒道。
“行,你老人家找我可有何吩咐啊?”
云是一边说着一边理好的药材放在他手边。
“京中来消息了。”
祁翰谦说着一边不慌不忙的将药材整理整齐一边将手边麻绳轻绞断,细细捆扎放置于木盒中,以牛皮裹好,防潮。
云是挑了挑眉,看来将军所料不错,他一失踪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成,我会通知将军。”
云是说着,“可还有别的?”
“我桌上有一封密信,上书之事兹事体大,应当是当初安插暗影送来的,你一同带去请将军定夺吧。”
祁翰谦说道,云是点头,起身朝着身后的房间而去,推门,破旧书台上静立着一枚小巧精致的书筒,书筒只有小指那般粗细大小,整体以黄铜为身,铜身光滑如镜,底置银冠,顶端金扣有一小沟壑,这是整个筒管唯一的缝隙。
书筒是由将军亲手设立请了方外大师制作,用于暗影传递消息,需要特定的钥匙方可打开,而钥匙在将军手中,打开方法也只有将军知晓,若是遭遇外力强行打开,则会自动爆燃,密信也会随之销毁。
云是拿了东西便准备离开,要走的时候他又返回多嘴一句:“祁大人,听底下兄弟说,你娘给你相了个小娘子?恭喜恭喜啊!”
祁翰谦睨他一眼,并不反驳,淡然一笑,“多谢。”
云是抖了抖,赶忙走了,祁翰谦笑起来和自家将军一样皮笑肉不笑,阴恻恻的吓人。
这事他确实是听下面兄弟们闲聊时提到的,说是那日有了家丁带了信来,说话时正好被平日爱打听的阿蝎听到了。
摸着怀中的密信,云是乐滋滋的想着,太好了,他可以去做将军爱情的护卫了。
8. 变故徒生
还有月余便是年关,不少商贩们来来往往更加密集,不少偏僻的村庄也都也开始进集采买。
人与人摩臂接踵,宋明姝与素娘子坐在酒楼靠窗边品着茗赏集市繁忙,这几日二人常在此处。
“喏,那个便是我同你说的人选之一。姓田,家中尚有一耋耄老母,一个妹妹待嫁,有几丘薄田,替你打听过了,性子温和,待人接物都不错的,邻里街坊对他评头也颇好。”
素娘子伸手指了指街面上背着篓子在一糖果铺子前称买的男子,男子一身素灰上衫,青发纶巾,长相中等。
“嗯”,宋明姝颔首,也不说好也不说差。素娘子自是知道她的心思,开口道:“无妨,我替你派人去试了,哝,等着瞧吧。”
宋明姝看她一眼,眼底的笑意都透着夸赞。
“对了,你家那日新的丫鬟呢?怎地不见跟来?”
素娘子朝外间看了一眼,只有绿茵在那里候着。
宋明姝叹口气,将事情经过来由简单说了两句,素娘子听完笑说:“你呀,就是这样,凡事都自己扛着,不过这丫鬟也极为不错,若是换了寻常的,哪能这般为你着想。”
宋明姝点头,看来回头她得找个时间与灵玉好生聊一下。
这头正说着,不知底下因何事便闹了起来,原本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此刻都散开了,中间空出一个圈来,圈里赫然是那姓田的男子,而他一旁还有一个女子,女子紧紧扯着他的衣角,衣裳微乱,但看不清面容。
“姐姐,这人你安排的?”
宋明姝问道,谁知一旁的素娘子微拧眉,“不是。”
两人随即相视一眼,便继续稳当的看了下去。
姓田的男子似乎未曾想会发生此种事情,慌乱无措的说着,周围人群也都你一言我一句的指指点点,太过吵杂,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这女子倒是个熟把式。”
素娘子捏了颗干果子吃着,“要下去解围么?”
宋明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轻飘飘的说道:“倒也不必,若是连自己个儿家里都料理不净,也扛不住那群人的手段。”
素娘子也觉得颇有道理,她示意搁置桌上的几幅小像,“那剩下这几位可还要去看看?”
“不了,今日出来已久,看也看累了,先回去罢,明日接着再看也行。”
宋明姝摇了摇头,起身说道。
素娘子便知晓这几位人选恐怕多多少少都没能入宋明姝的眼了。
“行,明日你派人知会我一声就成。”
素娘子说道,两人便一同下了楼,各自乘了软轿离开。
在她二人离开时,那场闹剧还未结束。
姓田的男子扯回女子手中的衣角,“这位姑娘,我与你不过萍水几面,甚至不知你名姓还曾相助于你,你这般行为无异于恩将仇报吧。”
那女子瞟了一眼四周人群,见到一个妇人使了眼色,她便放开了手,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多言便走了。
周围人群好奇的你言我语,姓田的男子更是不解,他还未有所反应,女子已不见了。
他连叹几句晦气,又拂了拂袖,有与他相熟的人上前问了几句,“田童生,那女子是何人啊?”
姓田的摇了摇头,“我也不识得,许是认错人了罢。”他捡起自己的篓子,重新将篓子中散乱的东西理了理,转身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那相熟的人瘪了瘪嘴,与一旁的其他人道:“不认识?认错人?哪能拉扯得那般紧啊,依我看,定然是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真是看不出啊,这田童生,学业不成,骗人的本事倒高嘞。”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歇,这才散开各做各的事去。
……
幽静偏僻的小巷内,一个女子慌张的走着,时不时的看一眼身后,来到一处靠街未的宅院,确定无人后,这才乓乓连敲几声门。
那门被人从内打开,女子快速走了进去,“钱呢?”她看着站在面前的妇人,问道。
妇人正是方才给她使眼色的人,她看女子一眼,从袖中掏出一个素蓝底布的钱袋扔给她,“记住,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若是走漏了风声,仔细你的命。”
女子拿到钱袋,掂量一下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锭银元宝,她笑得眉眼舒展,“一定一定”,说完还不忘福身行了个礼才高兴的离开。
那妇人见人走了,又谨慎的去门口望了望四周,这才将门关上落了栓,踩着急促的步子朝屋内走去。
室内,浓重的沉香薰得有些发闷,简洁陈旧的陈设透着此处常年无人的萧瑟。
而八角桌炉前一梳着精致发髻,身着华服,面容慈祥的富家妇人静坐着,手里握着一串佛珠,静闭双眸,嘴唇上下微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夫人,事儿办妥了。”
那给女子扔了钱袋的妇人上前,微弯了弯腰,凑近了些轻声说道。
富家妇人闻言停下手中轻捻的佛珠,睁开眼,“那便好,继续让人盯好了。”说完,她神色微冷,哪里有方才半分慈眉善目!
“是。”
妇人点头,又退了下去,那富贵妇人便重新双手合十,默念着菩萨保佑。
无人知道,这一切都落入了云非眼中。
“万青,从北街绕一下,去景兰铺子。”
走到巷口处,宋明姝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街面处,说道。
万青答着,便调转车头朝左边驶去。
今日出门避免人多口杂,便未曾带车夫出来,由万青驾车。
“小姐,要去景兰铺子?听说她家出了新糕点,叫萃茗兰。”
绿茵一听到吃的便两眼放光,宋明姝叹口气,“你呀,别光顾着自己吃,待会好生选几种带回去给灵玉。”
绿茵忙点头,掀开隔帘子靠近了宋明姝,“小姐最最好了,其实灵玉姐姐就是担心你,她不是故意要违小姐,小姐就莫要怪灵玉姐姐了。”
宋明姝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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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时真正而的气恼过你俩?灵玉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懂,可眼下这是紧要关头,如何还能顾得了哪些。”
绿茵忙点头,“我虽不如小姐聪慧,也不过灵玉姐姐细心,但是我知晓小姐做这一切皆是为了咱们宋府一大家子。抛开其他不谈,我也琢磨了好几夜,这个法子确是最佳选择了。”
“哟,难得你这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睡的人也是琢磨好几夜呢。”
宋明姝揶揄绿茵道,绿茵皱着鼻子,佯装气恼,“说什么呢?小姐,万青还在外面听着呢!我好歹是个姑娘家,还要不要脸面的。”
这下不仅宋明姝笑出声来,就连外间驾车的万青听了都不忍直笑。
“是是是,我们绿茵啊也快是个大姑娘了。”
宋明姝笑完后还不忘哄哄她,绿茵虽被取笑了,可她却并不恼,她看着自家小姐笑起来的美丽模样心底想着:要是小姐一直这般开心,无忧无虑便好了。
景兰铺子位于正北街街中处,铺子门面两间而并,铺子旁栽种了一棵紫藤,如今冬日,只余下枯枝,到了春夏时节,一帘紫藤垂落在门侧,更添趣味。
铺子是一对年少夫妇开的,那铺子老板娘手艺极好,做的糕点花样繁多,且精致美丽,价也不贵,口碑极好。
马车到了铺子旁,绿茵掀了帘子下车,已近酉时,铺子外还排了不少人。
宋府常年订了她家的糕点用以送礼宴请或是自家人食用,算是大主顾。是以那铺子老板一眼便认出了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见到绿茵下车去,便热情问道:“姑娘要买点什么?”
绿茵常吃她家点心,对味道及其挑剔,她先说了几样常吃不腻的,又点了几份浅糖味的松花糕,再问道:“掌柜的,你家新品可还有?来个两屉份。”
“有的,昨日做了不少,管够的。您候着,我给您装去。”
掌柜的说完便转身去装着,绿茵便一边等着一边还不忘了在店内转悠着,看看是否有自己漏下未品尝过的美味。
宋明姝则掀着一点车帘看着临近夜市的集街,街面上人越发多了起来,许多小摊贩也挑着担子出街眼里具是新奇与向往,但她不会下马车,在她未能掌控所有之前,她不许自己行差踏错。
她未曾注意到,万青站在马下,眼神一错都未曾离开过她。
过了片刻,绿茵便拎着一个大大的木篮朝马车这边走来,一边朝宋明姝笑道:“小姐……”话还未落,变故徒生,一个小贩担着高耸的木笼正经过炸饼的小摊,不知怎地,那重叠的木笼陡然落下砸向沉重的铜炉!
而绿茵正好就在铜炉的另外一侧!!!
“绿茵!”
宋明姝着急的喊着,万青也立马反应过来冲了过去,可他将将跑过去一把扯过绿茵,铜炉便倒塌在地,滚红的碳石四处溅开!
万青将绿茵护在身后,一脚踢出掉落在旁的木笼抵挡着碳石,灰烟乌蒙,待万青扇开灰烟,转头,下一刻他瞳孔猛缩,马车不见了!
9. 宋老五的诡计
马车在人来人往的商道上左右摇摆的疾驰着,驾车的人似乎有些急,他不停的抽打着马背,时不时的朝身后看一眼,生怕马车内被撞晕的人醒了过来,一边还要避开走卒小贩,导致马车拐来倒去,十分摇晃。
而马车内,宋明姝睁眼醒了过来,她摇了摇头,强忍着眩晕的呕吐感,死死抓住马车内的扶沿与桌边,这才不至于稳不住身形。
方才的变故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她只顾得上绿茵万青,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趁乱摸到马车旁,待她发现不对时,已为时已晚。
马车骤然疾驰导致她狠狠跌落在地板上,头撞到了马车角壁上晕了一下,若非是冬日,里面垫着厚绒被褥,恐怕她早已摔得头破血流了。
夜风渐起,她透过风吹起车帘的间隙看了一眼外面,此处已上了商道,看着方向应当是往南,她思索了一番大概已经知晓是何人所为。
知道了是谁便放下了大半的心,她摸了摸头上的金簪,拔下偷藏在袖中。
过了商道,进了乡途,人便少了许多,驾车的人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一些。
他扭头朝内看了一眼,见没有任何异样响动更加放下心来,马车的速度也逐渐变缓,虽也颠簸但不如之前那般疾速。
宋明姝稳了稳心神,扯下腰间的香囊,解开悄然伸出马车外,将香囊里的香料随之撒落在道路上。
待香囊中的香料散尽,她将香囊袋复挂回腰间,做完这些,她闭上眼休息,毕竟待会指不准有一场硬仗。
……
而这边的宋府已是炸开了锅,所有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都被苍叔和云婆婆遣出寻找,所有人都焦急万分,特别是万青。
他一路疾奔回府报的信,报完信便要冲去报官,被云婆婆和苍叔所拦住。
万青捏紧拳头,寒冬时节,他却满头大汗,眼中布满红色血丝,神情狠怒,狼狈不堪。
他看着云婆婆与苍叔在那里安排人,他神色可怖,扭头又冲进了暗暮。
苍叔此刻也不愿管他,他身为护卫却未守住小姐,本就是大错,若是小姐有何不测,他也不会放过他。
夜渐黑了,还下起了碎末细雨,从事发已过去约小半个时辰,绿茵哭得双眼通红,她觉着是自己惹了祸事,若非她贪吃好食,在铺子内磨蹭,便早早回府了,哪能发生这种事。
灵玉此刻也顾不上安慰她,小姐失踪,她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越急则越是理不出头绪。
云婆婆和苍叔稍微理智些,二人一听出事便迅速安排了人手,分头去寻,苍叔腿脚不便,便留在府中坐镇。
云婆婆则带领着几个手脚麻利,气力好的丫鬟婆子赶去别院,别院农户多,人手够,而且他们常年上山下河,四处奔波,对附近的山林坑洞都熟悉得很。
他们分析那些人不敢当街强抢,反而弄了一处事故掩盖,恐怕还是有些畏惧事情闹大,惊动官府,是以定然是为财。
既是为财,便好办的多。苍叔联想到最近府里变化,又想起祁家那件事,心中隐约有些预感,他皱了皱眉,瞬间神色冷了下来,“来人,备车,去临堂县。”
这时灵玉急匆匆跑了过来,“苍叔!府里的犬呢?”
苍叔摆了摆手,“前几日被东街的李掌柜借去看门去了”,他眼下哪里还管的上犬。
“绿茵说小姐身上戴着香囊,那香囊是素娘子特制,里面有特殊香料,她当初送小姐犬时便说过,那犬是从外商得来的灵犬,隔百里也可嗅到香气。府中这般盲目寻人,动作太大恐怕会惊动官府,不如试一下用犬寻香,说不定可以找到小姐!”
灵玉急切的说着,苍叔沉思片刻,便道:“来人,去李掌柜家把犬带回来,切记不要太过慌张,免得被人察觉不对。另留下部分人看守府上,其余人跟我一起出发寻找小姐。”
灵玉忙点头也收拾了跟上,家丁急匆匆去了李掌柜家,不消片刻便带回一只通体纯黑的犬,犬不大,看着应当尚未成年,可却格外通人性,安静贴着家丁而坐,看着周围的人,没有丝毫畏惧。
“出发。”
随着苍叔一声令下,家丁打头牵着犬,其余人跟随其后,苍叔腿脚不便坐了马车,一行人朝着出事的街道处而去。
……
颠簸了不知多久,宋明姝觉着约有两柱香的时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有些紧张的捏紧了袖中的金簪,察觉到前面驾车的人推开了第一隔的马车门进了马车,她重新闭上了眼。
在那人掀开帘子低着头要碰她之时,一枚尖锐物抵上了他的喉间,甚至还不等他反应,便戳进了脖肉里,再深几分,恐怕神仙难救。
“不想和我一起死,就最好待着,和我一同出去。”
宋明姝一脚踢开了马车后门,她从一开始便已将后门落栓取下,想着若是实在不成,便跳车下去,摔死便是命,摔不死便是必有后福。
“下去。”
宋明姝以左手做圈将那男子脖颈紧紧遏制,右手则捏着金簪插在男子脖肉中,鲜血一滴一滴汇聚成血流沿着男子脖颈蜿蜒而下,也沾染了她的金簪簪身和手。
二人一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下了马车,宋明姝看一眼面前的连排院子,意料之中的笑了笑。
她看着站在院门口身着清一色黑灰棉布紧绑衣衫的一排人,佯装吓到般的抖了抖手。
而后,从那一排人后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子面容松黄,那双眼睛浮肿黯淡盯着宋明姝笑,带着诡异的猥琐,触及到宋明姝的动作,皱眉呵斥道:“月娇,你这是做什么?”
宋明姝手抖得更加厉害,似乎男子的斥责让她更加害怕,松开左手的同时,倏然手中的金簪也掉落在地。
她眸光盈盈的看着中年男子,“五……五叔!”话落,眼眸也瞬间红了大半,眼泪便直直的砸落下来。
宋老五见到方才那场面本来还以为这小侄女真是脱胎换骨了,见她眼下可怜巴巴的哭着喊他的模样,又放下心来,觉得大哥的嘱托真是多余。
这不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嘛?会伤人估计也只是吓坏了自保而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别怕,五叔在呢。”
想到这里,他便装出一副温柔慈爱得长辈模样,又对那被刺伤的男子呵斥道:“做事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滚下去。”
那男子点头,忙不迭的退下。
“五叔,娘亲留给我的簪子脏了。”
宋明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心的从地上捡起金簪,用衣袖擦拭着,豆大的泪花一颗一颗的从那张美貌的脸颊滑落,看着让人格外心疼?
“没事没事,五叔让人给你洗干净。”
宋老五为了表现自己的长辈慈爱,走上前,拍了拍宋明姝的肩膀,安慰道。
宋明姝抬头,看着宋老五,眼里具是晚辈对长辈的敬佩与信任,“谢谢五叔。”
看着面前微红着双眸,仰着的娇俏小脸美若枝头桃蕊,宋老五心底暗想:这丫头长得越来越像她那个娘了。
没人注意到,宋明姝手下却悄然将金簪换了个方向。
“对了,那个人是五叔派来接我的么?”
宋明姝不动声色的挪动了脚,换到了宋老五的左后方一点,一边微笑着问道。
“是啊。”
宋老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毛,不过他随即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能有多大本事,况且还是一个无依无靠,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千金。
一想到马上整个宋府和宋府背后泼天的金银财富都将为自己所有,宋老五更加得意洋洋。
“那人好凶。”
宋明姝瑟缩一下,仿佛还沉浸在惊吓中。
而此刻趴在院墙叠梁下的云非,目睹着这一切,到底是没忍住看向一旁从头到尾看着,连嘴角都未动的将军,“她……”。
一旁的人冷冷看他一眼,云非便闭了嘴。
他下午目睹女子与那妇人之间的勾搭交易后,便回了别院告知将军。
得知将军说正好也打算今夜外出,说是查探一些事情,他也随同一起。
在街上恰巧他们便目睹了有人故意使那小贩的木笼翻落,造成了那一场突发情况,从那马车被劫走,他与将军都在后面跟着。
他本以为将军会出手相助,好歹是一屋之下住过的,可将军却只是看着。
然而更让他讶然的是这个从第一眼他便觉得与那些金枝玉叶一般无二的女子的行为。他原以为她只是长得更好看一些罢了,哪又如何,空摆花瓶。
却未曾想他有一日能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与沙场之人一般的冷厉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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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平日温柔勾人的眼眸透着狼一般的坚韧!
且又能那般转换自如,上一秒还凌厉如狼,下一秒却不谙世事的模样。
云非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子十分危险,他回头还是要多加留意,以防对将军不测。
“月娇不必害怕,五叔回头便骂他。”
宋老五此刻反而并不急切了,他又见宋明姝看一眼那站着的一排人,眼底露出害怕与惊疑,了然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那些人便退了下去。
“月娇,下了雨,外面冷,回家坐吧,我让你五婶炖了鸡汤。”
宋老五慈祥的笑着说,朝着那一排长院指了指。
宋明姝看了过去,这里并不是宋家族辈所在的临堂县,而是与之相背的蔺村,看这里的模样,应该是宋老大与宋老五在外置办的私产。
“好啊。”她勾唇笑了笑,模样娇憨。
宋老五常年沉溺酒色,这私产说不准便是他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可偏巧“五婶”是个有名的泼辣子,娘家又与临堂县令结的亲,是以宋老五从不敢将外头的莺莺燕燕带回家去,只敢悄摸藏着。
所以,这院子里的必然就不是正牌的“五婶”了。
她跟着宋老五朝着院子内走去,暖黄的灯透过细纱雕栏映射出来,照射在院外的水渠内,里面还养着一些黑色泥鱼,扁头长须,浑身披着一层粘腻黑脂,与宋老五一般无二。
入得院中,便看到了与外面冷清萧瑟完全不同的奢靡景象,金台银镜,假山水轩,花墙纱林,曲水流觞,香气四溢。
宋老五站在那里,双手微动,原本候立在院内两侧的数个身着单薄轻纱的丫鬟便开始取了乐器笙箫,下一刻,美妙乐曲便随之而生,飘响在整个院中。
“月娇,快坐,马上菜就来了。”
宋老五指了指她身旁的曲案,说道,宋明姝点点头,“五叔,你今天怎地会请我啊?只请了我一人吗?”她四处张望着,“还有,五叔,这里好漂亮啊?定然是五婶所布吧?”
宋明姝佯装赞叹的说着,宋老五一想到家里那个妒妇便头疼,心里想着等他拿到宋府的财富,第一个便休妻!
其实他本不想让宋明姝到这里来,可谁让大哥又说了现在不是动她的时机,他外在的私宅就这一个,也没有了其他法子。
“是啊。月娇猜得很对,今晚我还请了一个人。”他话刚落,院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哟,他来了。”
宋老五说着,朝外吩咐底下人将人请了进来。
宋明姝留下来本就是想打探清楚宋老五在搞什么名堂,是以方才那一套又一套的动作她都未曾想明白,那么在见到姓田的男子的那一刻,她明白了。
同时,她心底更加觉得胆寒,宋府内竟然有内鬼!
寻找外室这事,拢共就那么几人知晓,而能够知晓她与素娘子关系的更加少之又少。
这一刻她犹如寒冬坠冰,整个身子都开始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但她掐着案下的手心,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
“月娇,可认得他?”
宋老五指着那姓田的问道。
宋明姝看一眼又摇头,“觉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位公子。”
倒是那姓田的有着奇怪,先是朝着宋老五拱手行礼,又朝着宋明姝行礼说道:“某生见过宋小姐。”
既然他行了礼,碍于礼节,做戏做全套,她也站起身微福了福身,算是见礼了。
“来来来,都坐下,别站着啊。”
宋老五似乎很是满意,笑着。而那姓田的却对他十分恭敬,落座后便倒了一杯清酒敬了他。
而坐在姓田对面的宋明姝看他一眼,随即落在面前的青果上,却在思索事情到底哪步出了差错。
随着饭菜逐渐上来,宋明姝也越发觉得事情不是那般简单,那姓田的喝一杯酒便看她一眼,而宋老五从头到尾都眯着笑眼,万事顺意的模样。
她心底已有了一个答案,就在她即将要站起身时,那姓田的走了过来,脸色酡红,已有了醉意。
她有些嫌恶的微拧了眉,说道:“今日太晚了,我有些不适,先走了。”
她话落便要转身离开,可那姓田的却倏然拉住她的手臂,“宋小姐,冒犯了。”
10. 宋父遗言
“月娇!你这是做什么?”
宋老五皱眉大声斥责,宋明姝红着双眼,满是委屈的说道:“他拉疼我了,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说完眼眶更是红了几分,泪水盈眶,模样可怜。
而在暗处看完宋明姝利落出手刺伤那男子的云非:“……”,他可是看的真真的,那下手快准狠的程度不说是老手,也是熟练的,正常女子慌乱下哪能准确无误扎中手臂经脉,若非那男子反应迅速且男女力量悬殊,那条手臂便废了。
而姓田的一脸痛苦与怒气夹杂着,原本有些方阔的脸因着表情显得更加如案台一样扁平,令人厌恶,捂着受伤的臂膀,血浸染了他的青白衣袍,绚烂出朵朵牡丹。
他今日从街上回到家中,本就觉着晦气,那女子他是认识,但也不过两面萍水之缘,他实属想不通今日这处是为何故。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母亲告诉他,有一个陌生男子登门,说是有大好事告知。
他原本以为是何处来的马牙子,骗到他家来了,本就不顺心,他便有些愠色的走了出去,“这位兄弟,相比也看到了寒舍贫苦,我老母年事已高,家中无银财钱帛,您高抬贵手行行好去其他地方儿罢。”
谁知那人却摆手笑了,“无妨,要的便是贫苦,若是富贵你也富贵不过我家主人去。”
他看着眼前的人,见他穿着称妥,这才半信半疑的听他说完。
那人说他是宋家家仆,是宋家五爷的心腹,又说起了他今日所遇之事乃是宋府小姐所为,一切都是为了试探他。
宋家五爷他略有耳闻,可宋府他却如雷贯耳,整个云泽首富,多少文人墨客嘴上说着不屑商豪金银财宝,可宋府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却是他们一步登天的云梯。
宋府不仅是商,曾经还是皇商,地位显赫,宋府先家主更是深得当今圣上青睐。而他们这些人恐终其一生也不一定有面见圣容的机会。
他听完只觉这天上掉馅饼之事砸落在他的头上,便欣然答应赴约。
当真的见到这位宋小姐,他才明白何为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他承认他有了巨大的占有欲,所以方才才有那本就无礼的举动!
可他许是酒意袭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内心反而涌动着一股劲,若是……若是成了,哪怕是非两厢情愿,那也是不争的事实。她一个孤女,又无旁亲真心待他,也只能依附于他。
可谁知她竟然敢伤他!
宋老五也喝了不少酒,特别是他以为今日的事十拿九稳时,免不得心里有些得意,便也多饮了几樽,此时说话已有了些混乱,“他是你未来夫君,拉你一下又如何?”
话一落,宋明姝的眼底骤然一凌,直说出来和猜到虽一样,但是那份嫌恶却与之完全不同。
她一向都知晓这群人的无耻之尤,却没曾想他们竟然能有这等龌龊主意。
“来……来人,给我把表小姐带去好好休息。”
宋老五下了命令,那原本退下的一群家丁复又出现,甚至原本起舞弄乐的丫鬟们也停下动作朝着宋明姝而去。
就在一个丫鬟即将扯住宋明姝时,那丫鬟却平底一摔,双膝狠狠地跪在了地板上痛的面色僵白。
云非看着一旁还神色淡如菊的将军。有些怀疑自个儿眼睛,方才伸手阻拦那丫鬟的不是他一般。
在院子里的人都没能看清发生何事,以为是丫鬟自己摔的,就连宋明姝都没能看到。
宋老五颠晃的挪动几步,骂了一声,“愣着做甚?一群废物,快给我把她拿下!”
那剩下几个丫鬟便互相对视一眼,立马便将宋明姝围在其中,宋明姝紧捏着金簪,警惕的看着她们。
几个丫鬟一同动手,一个将宋明姝腰腹部一搂死死禁锢,其他两个则立马将她两手扳下,夺过了那金簪!
宋老五见此笑了一声,“月娇,长者命,不可违。”
宋明姝气红了眼,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这次恐怕是算漏了。
正当这时,从院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五爷,不好了,宋府来人了!”
宋老五闻言紧皱着眉,反手给了小厮一巴掌,“你不是说都计划好了,不会让人知道的吗?”
那小厮被打的脸颊红了大片,可他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他忙摇头,“小的也不知晓。”
话落,院外便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还伴随着犬吠!
宋老五气的又接连咒骂几句,示意丫鬟将宋明姝送下去藏起来,宋明姝本来想弄出动静或者喊一下,却被那一个双腿磕跪在地的丫鬟用手帕塞住了嘴。
几人将她按着躲入了院内的房间,宋老五理了理衣袍,确认没无任何异样后才踏步朝着院外走去。
小厮一开门,便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正是一脚怒火的万青。
“干什么?你们宋府家仆就是这般毫无规矩的吗?”
宋老五怒吼着,因用力导致原本虚浮的双眼向外突出,浮肉被挤压着,整个像极了在水中浸泡过久的张开口的水鬼,有些可怖。
“小姐在哪?”
万青愤怒如兽的质问着宋老五,他若非是顾及家仆身份,此刻已揍了上去。
“可笑,且不论月娇乃是我表侄女,你一个下贱的奴才也敢质问我?”
宋老五呸了一声,满面挑衅的说道。
万青怒吼着便要冲上去,却被苍叔拦住,“万青!不得无礼!”
万青挥出去的手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满脸的不甘。
“年轻人,脾气太冲可不好,小时候的你可不这样啊。”
宋老五笑眯眯的摸着唇上的胡须,一边以上位者的姿态点评道。
万青眼眸怒睁着,心底却被浓重无力所压迫,小时候的他懦弱无能才看着当初那种事情发生,本以为如今他学了武功,有了力气就可以保护好小姐与宋府,可他还是要屈服于这该死的身份悬沟!
“五爷,小子无礼,老奴代他替你赔罪!”
苍叔拄着拐杖,站在万青前,看着宋老五说道。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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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苍,你也是我二哥家多年的老仆了,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来?”
宋老五沉着脸,指责意味十足。
苍叔脸色也微冷,但他并未发作,今日是来寻小姐回府的,不是来呈口舌之快的。
“五爷说的是,回去定然好生教导他。”
苍叔微和的笑着,笑意不达眼底,“深夜叨扰五爷,是奴才们无礼了,可小姐今日出来玩的太久,夜里风寒重,怕引发旧疾,这才顾不得这许多,还望五爷体谅。”
宋老五这才似乎想起这茬,他面色微变了变,大哥只说了让他想法促成此事,却未曾告知他宋明姝有何旧疾。
他微动了动手指,心里有些拿不准,毕竟他们之所以未曾对宋府下手,一是因族老,二则是那死了的宋老二,宋明姝的父亲当初留了一手。
他早在宋明姝十岁之时请了一道圣旨,将宋府所有财产过了明账。
他的遗言中注明了宋府一切地铺田契和酒庄全部留给宋明姝,但是必须是在宋明姝及笄成婚之后。若是宋明姝在此前夭折亦或是其他,宋府财产全部上献于朝廷国库。
换言之便是,宋明姝在,宋府一切财产才在,宋明姝若有事,这些财宝他们一分也拿不到。
苍叔见宋老五已有了疑丝,便又接着说道:“小姐这旧疾已沉疴多年,冬日便愈发严重,须得日日服用汤药温护。”
宋老五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如此说,那确实紧急,这样我派些人手增援你们。来人,你们跟着一起找寻表小姐。”
他话落,身后打手为首的拱手行礼,便带着人站在了一旁。
“五爷客气,既然小姐不在此处,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苍叔微行礼,命所有人离开,灵玉急得眼泪直流,万青捏紧拳头不动。
苍叔强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走,万青如牛犯倔一般不动分毫。
“若是你还想找回小姐,便先忍着。”
苍叔贴着他,轻声说着。万青看一眼宋老五,这才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看着她们离开后,宋老五沉着脸,“去,给我找个大夫来。”他要验明一下,万苍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话落,底下心腹点了头,当即就去院外的马桩子上取了马,准备驾马去附近寻个大夫来,牵着马出门正欲上马便被人当头打晕了过去。
宋老五转身走进院内,见院内房屋紧闭,便让一旁家丁去敲门,谁知门轻易推开,屋内几个丫鬟晕在一起,而姓田的男人则被扒了上衣捆在了柱子上,宋明姝消失不见了!
宋老五彻底阴下脸来,他怒掷酒壶,正谷欠下令让人去追,院门便被人大力从外破开!
破门而入的正是万青,他身后便是宋府众人。
宋老五大怒,不待他话语出口,万青则奋力奔至他面前,一拳揍在了那浮腻如猪肉的脸!
那些家丁朝万青一拥而上,宋府众人则与之对抗,整个院内闹成一团!
而消失的宋明姝此刻则被人横置于马上,朝宋府而去……
11. 她像琉璃小雀
“将军,这是否……”不太妥?
平静的乡径上,一前一后,三人两马行之其上。云非看着一旁被放在马背上捆得像个蚕蛹的宋府小姐,后半句未能说完,因为将军眼神冷的能杀人于无形。
他此刻越发想念云是,早知他当请命回去,换云是留下。
马背上晕过去的宋明姝脸色苍白,夜间的寒意逼人,方前又下了细雨,更是冷上几分,且莫言还骑着马。
男子骑着马,凌厉眉眼凝如霜,倏然他拉了缰绳顿了片刻,他与云非常年久居边境,早已习惯任何极端气候。况且他们习武练功,身体自有内力护体,是以这点霜风冷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寻常温度。
可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凌厉寒风、冷若刺骨,且这人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他拢共见她几次,身上都捂着汤婆子,还披着厚厚绒袄。
他低头睨了一眼横在身前的人,方才他便是骑马时怕她不稳掉下马去,便伸手微护了一下,谁知无意触碰到了冰凉却细滑的脸颊。
身下的人哪怕是昏迷中也紧闭双眸,嘴唇微抖已冻的发紫,面色苍白如雪,秀丽的眉也微微蹙着,看上去明明那般脆弱,犹如他曾经拥有过的琉璃小雀,却能够焕发着那般浓丽的绚烂。
“云非。”
云非应声停下驾着马靠过来,下马拱手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脱衣服。”
男子言简意赅的说着,一边开始解自己身上外袍的系扣。
云非:“……”他愣在那里,心里开始天人交战,荒郊野岭,寒风凛冽,人烟稀少,曾经云是强行念给他听的某些话本子走马观灯的呈现在他的脑中。
“将军,这不妥当。”
他试图劝阻,虽然他是他的主子,可古人言,君有过失而不谏者忠臣不可为也。①
“我自是知晓,可时辰紧迫。”
男子已脱完自己外袍,摸了摸衣服内里厚度,打算再脱下一件。云非有些不忍直视的扭头,眼底带着决绝,罢了。
“将军……”,他扭头带着决然的神情回头,话还未落,便看到将军的衣袍被盖在了宋家小姐的身上。
“平日不见你话如此多?脱!”
男子看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用衣服将人包裹严实。此处离云泽县还有半个时辰的距离,此处乡径崎岖不平,商道又多弯曲,马又不能跑的太快。
云非在心里暗自给了自己两巴掌,他就说将军不是这种人!顺便又骂了几句云是,若非他整日看那些话本,他怎会怀疑将军!
云非飞快扒上自己的外袍递给男子,男子接过将他的外袍也裹在宋明姝身上盖着,这才继续骑着马前行。
而这头,在宋老五的私产院内,宋府的人占了上风,万青捏着宋老五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家小姐在何处?!”再看宋府其他人,他们脸色愤恨,大有一股同归于尽之感。
宋老五此刻鼻青眼肿,鼻血流淌干后粘在鼻沟处,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不可一世的模样,“我……我也不知。”他害怕的说着,指了指院内的房间,“我进院时便看到原本陪同她一起的丫鬟们晕倒在地,而他则被绑着,也晕过去了。”
宋老五口中的他便是那姓田的方脸男子。
万青怒火中烧,他又一拳头挥了过去,将宋老五直接放晕后,才收回了手。
“爹,如今怎么办?我们真的不报官府吗”
万青急切的说着,他如今如同一只炸毛的兽,透露着悲伤与绝望。
“凡事要沉住气!不可自乱阵脚。”
苍叔大声说着,又用力柱地几下。
万青愤恨的一拳砸在院门上,他思索一遍,拿起院内曲水台上的酒壶便冲进院内屋子,朝着那姓田的方脸男子从头倒下,泼了个彻底。
那姓田的男子咳嗽着醒了过来,他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万青。
“你……你是谁?”
姓田的男子说着一边试图朝后退,想要逃离,却被万青一掌拍去,当即便吐了血,他还谷欠挥拳被万苍拦住,这才恨恨的收手。
“说,我家小姐被你藏匿在何处?”
万青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问着,阴翳双眸中又渐泛起了红丝,令人胆寒。
姓田的男子吓得酒意全消,直摇头道:“我不知,方才我喝了酒,只醉言了几句,惹了宋小姐不快,拿簪刺伤了我。接着宋家五爷便让几个丫鬟将宋小姐关进了房屋内,他去了院外。我站在院内,想要去看一眼,将打开屋子,人便晕了过去。”
万青怎可会信他的鬼话,可眼下找到小姐要紧,他懒得与这般无耻之徒废语,一拳将他打晕了过去。
“爹,眼下要去何处寻找小姐?”
万青沉了声问道,万苍看一眼满屋狼藉,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他之所以在院外与宋老五斡旋便是故意说出小姐有旧疾之话,只要他生疑便会派人出去请大夫,可未曾想,还有其他人盯上了小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爷从前的担忧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偌大的家业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找!他们带着小姐,脚程快不了,所有人沿着附近乡径镇途官路商道去找。”
万苍下令道,万青听完第一个拉了马冲出去,万苍看一眼宋老五,眼底的恨意滔天,终有一天他会找他,找他们清算!
……
“将军,前面便是宋府了。”
云非看着前方处灯火通明的大气派府邸,低声提醒道。
男子漠然看了一眼那暖黄灯火照耀着的府院内,从暗巷而入,驻停其中,看了一眼马上的人。
顿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将她放回去,“云非,去敲门。”
一旁的云非点头,朝着宋府大门而去,这边男子轻缓的将绳子解开,又拿了他自己的衣袍给宋明姝裹上,轻拦腰抱着,放轻脚步朝着宋府门口而去。
“扣扣!”
待男子将宋明姝轻靠石狮放下,云非便上前拉动叩环敲着,待听到有步伐走动的声音,二人迅速闪如小巷内。
“谁呀?”
宋府小厮一边开了一侧的门,一边问道。见无人应声,他眼睛朝外一瞟便看到了靠着石狮的宋明姝,他惊讶的大叫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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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便门外冲去,一边朝府内喊着,“来人,小姐回来了!快来人!”
绿茵原本要跟着苍叔一行人去的,灵玉见她情绪低落,便让她就待在府内等消息。
苍叔与灵玉等众人一走,她心绪不宁,一直在院子内转悠着,恰好听到有人敲门,她本想去开门被家里小厮拦着,“绿茵姑娘在里面等着,我去看看。”
绿茵只好点头,下一刻便听得小厮在外大喊小姐回来了,她拔腿朝外跑去,当看到靠坐在石狮子下的女子,眼泪便夺眶而出。
“小姐!”
她冲了过去,将宋明姝紧紧抱在怀里,发现她还好只是昏迷了过去,触及的冰凉冷意让她眼泪涌得更多。
她一边扶着宋明姝站起来,一边让底下丫鬟搭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背着宋明姝进了府。
“你去派人通知苍叔与云婆婆他们,就说小姐回来了。”
绿茵背着宋明姝回到左院寝屋后,对底下的小厮说道。
小厮下去后,她又吩咐院里丫鬟,“你们两个去打烧水,熬汤,你赶紧去东街请禾大夫过来。”
禾堂便是禾大夫一手创立的,曾经也算是宋府家仆,只是后来他立志救济众生,宋父也不愿埋没他的医术天赋,便助他成立了禾堂医馆。
后来随着禾堂的名声越来越大,可医患众多,禾大夫便开始收了徒弟开了教学,随着徒弟们也都出师,各有成就,禾大夫年纪也大了便定居在了东街。
丫鬟们也都领了任务下去,绿茵将屋子内的炭火又添上几块,替宋明姝脱了寒湿的外衣和鞋子,又去柜中取出一床厚锦褥给宋明姝盖上,又将早早煨好的汤婆子放进褥子里暖着宋明姝的腿脚。
丫鬟将热水打了过来,绿茵拿了巾子浸了热水,泡得足够暖后才拎起来,不顾烫红的手,拧干巾子替宋明姝擦着脸。
她掀开宋明姝额角的碎发,仔细擦拭着,用热巾捂着她苍白的脸颊。
看着宋明姝微微发紫的唇因着回暖才渐渐的红润起来,绿茵眼泪又滴落下来,她不敢想小姐经历了什么。
待收拾好后,丫鬟请来的大夫也到了,绿茵让所有人退出去,自己一个人与大夫留在屋子里。
待大夫出来后她忙上前问道,“禾大夫,小姐身体如何?”
大夫拱手道,“姑娘不必焦急,小姐只是晕了过去,许是受了刺激,又添了寒气,我开几副安神去寒温补中和的汤剂服用几日便可。”
绿茵这才放下心来,“劳烦禾大夫了,今日之事还劳烦您保密,我让人送您回去。”
禾大夫点头,绿茵领着他出去,由丫鬟送他回去。
送走禾大夫,便看到云婆婆急匆匆的跑进院内,跑的太急,花白的发丝微乱,差些踉跄摔下去。
绿茵忙上去扶着她,“嬷嬷不急,小姐好着,禾大夫已来看过了。”
云婆婆掉着泪,由着绿茵扶着走进屋子里,看着躺在那里的人,低下头去,泪水滴落在地上。
“我先回去洗漱一番,你好生看着小姐。”
云婆婆掉着泪,拂开了绿茵的手,一步一步的又走了出去……
12. 强迫哑巴
“将军,您的衣袍……脏了”
云非走到别院外,忍不住说道。
他看着那浅银素白的衣袍上的一块斑驳血迹,这是在房间中将军为了接住晕倒下的宋家小姐,拂到了那姓田的身上,沾染上了他的血。
他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被那宋家小姐认出,可这段时日来,将军每日装哑,似乎也无要告知对方真相的意图。
“嗯,拿去烧了。”
男子淡然说完,便下了马,轻盈越过那高墙。
云非看着那高墙,虽大家都觉得他比云是更懂将军,许多时候将军一个眼神他便知晓是何种意思,可有时候其实他也摸不准将军心里在想什么。
男子进入独苑后,悄无声息进了房间,他在房中驻立良久,看着透过窗花窥进的皎洁月光,伸手,月色下修长分明的手轻捻月色撩人。
那温润柔弱的触感似乎挥之不去,在碰上的那一刻他便更加确定,之前种种不是巧合……
宋明姝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她只觉自己睡得十分沉重。
她睁眼便对上两双红肿的核桃眼,一双是绿茵,一双则来自灵玉。
“小姐,你可算醒了!呜呜”
绿茵扑了过去,扑完又立马后退,怕压着宋明姝,一旁的灵玉也拿手帕抹着眼角。
“好了,你俩瞧瞧,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都不美了。”
宋明姝觉得身上干爽便知道是换了衣服了,她抬了抬手,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与腰部都有些酸痛。
手臂酸痛她知晓缘由,应当是她当时用金簪刺伤姓田的男子与那驾车的男子时用力过紧拉伤了。
可腰部……,她摸了摸腰侧的酸痛位置,她却想不起在何处撞过,想了想大概是她在内屋与那几个丫鬟动手时不慎摔到了何处吧。
“好了,对了,昨日我是怎么回来的?”
宋明姝忙转移话题的问道,不然她恐怕要被这两个丫头的泪水淹没。
“昨日夜里,苍叔和灵玉姐姐还有万青带领着众人寻你去了。我在府里等着,然后有人敲了府门,开了门便发现小姐一人靠坐在那石狮子下。”
绿茵将昨日发生的与宋明姝复述了一遍,又将万青他们回来后所讲述的一同讲给了她。
“小姐,你昨日到底是被谁掳走的?后面发生了何事?苍叔他们去宋老五私宅寻你不到,你却被人送回了府。”
灵玉开口问道,宋明姝思索了一遍昨日发生的事情,挑简单的说了些,只说了宋老五想要她嫁人之事,她并未说出府里有内鬼,也未说出后来姓田的男子闯去屋子,意图强迫她之事,一来怕引得众人担心,二来也怕打草惊蛇。
“他们也太欺人太甚了!”
绿茵捏紧了巾帕,愤恨的说着。
宋明姝则笑,一边心里开始思索着接下来该当如何。
云婆婆听了底下丫鬟通传说小姐醒了,便带着煎熬好的汤药与早膳来了左院。
“嬷嬷”,宋明姝靠坐在床上,喊了一声,云婆婆听到这喊声,心疼的险些又流下泪来,她忍了忍,接过汤碗,说着安慰话,“喝药吧,喝了就好生休息。”
宋明姝正好要与云婆婆说府里内鬼之事,这满府上下丫鬟婆子小厮的来历云婆婆是最清楚的。
“灵玉,绿茵,你们也照顾我一宿了,也下去歇着罢。另外,灵玉,派人去将昨日之事告知族老夫人一声,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宋明姝说道,也借此支开绿茵和灵玉。
绿茵摇头,她就要在此守着小姐,寸步不离。
宋明姝无奈一笑,“你瞧瞧你这模样,眼底青黑一片,你留在这,究是你照顾我还是让我照顾你啊?”
绿茵摸了摸自己的眼睑,“那我去休息好便来陪着小姐。”见宋明姝笑着点头,这才跟着灵玉下去。
云婆婆端着汤药要喂给宋明姝,宋明姝支起身子,“嬷嬷我自己来吧”。
她接了药碗,一饮而尽后紧拧着眉心,云婆婆忙递上蜜饯子,宋明姝捏着一颗含入嘴中,才觉得嘴里干涩的苦意消减了些。
“小姐,昨日……”,云婆婆想要问些什么却被宋明姝按住手腕,示意她莫开口。
云婆婆看她一眼,便立刻反应过来,放下空了的药碗端出去,对着站在院里洒扫的丫鬟道:“将药碗拿下去。”
那丫鬟停下手中的活,接过药碗端着走了。
云婆婆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退回屋子中,拉掩上门,这才走到宋明姝跟前,“小姐,到底出了何事?”
宋明姝紧盯着云婆婆的眼眸,低声道:“嬷嬷,这府里……不干净了。”
云婆婆倏然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府内大多都是从宋父宋母在时便下了死契的家生子,且大多都受过宋府荫庇。
“一开始我也觉着不可思议,可昨日我出门之事只有几人知晓,且我寻找外室夫郎此事更是除开您、苍叔与灵玉绿茵两个丫鬟外,便再无旁人。宋老五能够将那人准确无误的找到,又能知晓我现下打算,定然是府中有人给了消息。”宋明姝一边梳理一边说着。
她自醒来便仔细观察了每个人的反应,她并不觉得绿茵与灵玉有问题,而苍叔这么多年来对她与宋府也是鞠躬尽瘁。
“素姐姐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且她如今也已颇有家产,家大业大也不图我这点。我思来索去便只能是府内外院洒扫跑腿的丫鬟小厮了。”
宋明姝一边说着一边轻揉了揉腰侧,她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昨日晕过去前她只来得及看到一旁那姓田的张大了嘴,下一刻便眼前黑了过去。
“不,还有后厨的丫鬟婆子有几人是后进的府。”
云婆婆补充了几个人,宋明姝点头,“此事我不好出面,就劳烦嬷嬷费心了。”
云婆婆摸了摸宋明姝还是略微有些苍白的小脸,秀丽的眉眼越发像先逝的夫人,她心疼的说道:“小姐放心,此事就交给老奴去办。”
宋明姝点头,喝了药困意袭来,她便躺了回去,睡下了。
云婆婆替她掖好被褥后,又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
她到了院里,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送完药碗回来继续洒扫的丫鬟,又看了看干净整洁的地面,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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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姐睡下了,仔细着点别吵醒了她。”
那丫鬟唯唯诺诺的看了一眼云婆婆,点头,“奴婢省得。”
云婆婆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左院,回到下人院里,她先是叫来了手底下平日里干活最麻利的,让她们各自领了份差事去办。
“你们手里拿着的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不许给旁人知晓,就连你们互相也是要守口如瓶的,若是让我知晓了谁走漏了风声,那便莫怪我老太婆动家法责罚。”
云婆婆冷着脸,神色严峻,几个丫鬟婆子各自对视一眼,纷纷捂着方才云婆婆给的布条。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事情紧急,只能办好不可办砸!”
云婆婆摆了摆手,几人领了命就下去了。
……
“你个蠢货!好好的事情然后办成这样!”
临堂县,宋家宅内,宋家老大一掌掀翻面前桌上的茶杯,怒斥着跪在堂下的宋老五。
宋老五鼻青脸肿,额角绑着纱布,伏跪在地,眼底匿着愤恨,“大哥,是我无能。但我一定能够再抓住机会办好此事。”
“机会?给你机会又能怎样?”
宋家老大看着他问着,“这些年给了你多少机会?你哪一次是办好了的?”
宋老五低声道,“以前是族老在,我无法下手,如今族老已死,没有了他的干扰,以后我们就能掌控所有人。”
“掌控所有人?怎么掌控?你自己拿镜子好生照着模样看看!”
宋家老大指着他,斥骂着,“就连一个家奴之子都能将你打得如此模样,你还和我论何掌控所有人?难不成靠你这张嘴?”
宋老五被骂的脸色铁青,宋家老大骂完看他一眼,懒得再说些什么,摆了摆手,“此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已有了对策。”
宋老五抬头谷欠说些什么挽留,宋家老大却不给他机会,扭头怒气冲冲而去,是以他并未看到宋老五改跪为坐后,那紧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逐渐阴冷弑血的神色。
过了片刻,宋老五才从地上翻身站起,他从昨夜便一直思索,到底是何人救走了宋明姝,可一直未有头绪。
走出宋家祖宅后,宋老五的心腹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宋老五脸色微变,忙几步走至马车旁,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正街大道离开,街旁一个卖着生糕的小贩看着马车离开也随之收了摊跟上。
接连两日,云泽都下着绵绵细雨,虽不如下雪时寒冷异常,却也湿冷不绝,惹人不悦。
云婆婆很快便将内鬼揪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将那几个探出来的内鬼名册拿给宋明姝,由宋明姝定夺。
“嬷嬷,此事交由你办即可。”宋明姝喝了两日药,又足足睡了两日,已全好了,只腰侧还可看到一星半点的淤痕,也不知是撞到了何处。
那日到底是如何回府,谁将她带回了府也无从查证,她便暂且放至一边,既然未害她,便不是敌人。
“小姐自己做主或许更好。”云婆婆说着,宋明姝抬头看着她,见云婆婆神色如常却含着微笑,她便懂了她的意思,接下来……便是强迫那哑巴了!
13. 欲聘你为郞君
宋明姝并没有浪费时间去问缘由,缘由大多表面都是迫不得已亦或者受人威胁,归根究底还是利益牵扯。
这些人中既有后进府的新人,也有一直在府中的家生子,她自问对府中上下还算不错,可未曾想有一日还是敌不过这人心算计。
按照当朝律法,背主叛主者可送去监牢,施以割刑。可宋明姝到底心软,为免后患,她只将那群人通通发卖给了人牙子。
经此一事,整府上下都人人自危,做事不敢再如从前那般拖沓,他们也都看出了如今的小姐已今非昔比,也开始明白了宋府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处理了内鬼之事,宋明姝也不敢多加耽搁,因宋老五之事,原本的计划便只能作废,在那群人再出阴招之前,她须得先下手为强。
她尚未到午时便派人给素娘子送去了口信,邀她赴家宴。
素娘子当即答应着,约摸一个时辰左右人便来了。
素娘子到宋府时,一掀车帘便看到宋明姝已在大门口等候。宋明姝见她掀开了帘子,便笑道:“姐姐到了,快些进府吧。”
宋府处在东街街首,虽往来杂人小贩不多,却也有人偶尔过往,为避免自己给宋明姝和宋府带来不好言语,素娘子也未多说什么,点头跟着宋明姝进了府里。
“你今日找我来可有何要紧之事?”
进府关了大门,素娘子这才问道宋明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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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姝笑了笑,便一边走一边将前两日发生之事挑简单的告知,惹得素娘子又是一阵担惊受怕与关心。
“好了。素大娘子,我没事。你看?”
宋明姝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素娘子转悠了一圈,宽慰她。
“那些人也太过恶毒!”
素娘子骂道,一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这哪里是族亲,分明是蛇蝎恶兽!
“是是是,我的好姐姐,先用午膳罢。不吃饱,哪有力气骂她们。”
宋明姝笑的狡黠,素娘子这才停了话,她接到口信便直接过来了,确也是饿了。
姐妹二人相对而坐,八角圆桌上摆着各色各样菜品佳肴。
14. 你必然是我的
“小姐,灵玉姐,事都已办妥,你们为何还如此愁眉苦脸的。”
绿茵一边吃着从景兰铺子买来的新点心一边问道,一旁的灵玉也是满面愁容。
前两日宋明姝去时只带了万青,就连万青也只是在独苑外候着。是以,他们并不知道她把人气得三日闭门不出的事。
“你吃你的吧。”灵玉又塞了一个饼堵住她的嘴。
绿茵瘪着嘴,继续吃着她的点心。
灵玉看着宋明姝,宋明姝笑道:“好了,我是因着不知朝岁送何物给族老夫人,你又愁些什么?”
灵玉也扯唇笑着,“我愁今年守岁绿茵又得早早去梦周公。”
绿茵闻言有些不乐意了,“你们怎么老是嘲笑我。”
宋明姝笑道:“谁让全府上下就属你能吃能睡的。”
说完,绿茵不服气像从前那般拿手去挠二人,宋明姝不甘示弱的挠向灵玉,灵玉则挠绿茵,三人闹作一团,都将那些烦恼与担忧隐匿在心底。
*
“将军,京中暗影传来密信。”
独苑内,房门紧闭,屋内燃着丝丝清松云香,令人神清气爽,云是一边将手中书筒递给男子,一边查看屋子内的陈设。
他记着上次来时,整个屋子极其简明,可如今那扇陈旧屏风不见了,立了一扇八面素梧栖凤雕花屏,就连原本旧色纱隔帘都换成了檀木珠帘。
“军中如何?”
男子接过密信问着,一边右手握住筒身轻捏,不知是用了各种方法,待他张开手掌,那精致小巧的纯铜书筒已经从底部分为倒扣的两部分,那细小绢卷才显露出来。
“军中很好,就是大家伙都挺想您的,特别是阿蝎。”
云是一边回答着,一边试图伸手触碰一下书案上新换的文房四宝,玉雕的笔山,纯银的笔挂,那块墨料看着温润如玉,漆墨如水,他跟随将军多年何时见过此等好物啊!
“喜欢?”
男子拿出绢卷后,看了他一眼。云是立马收回了还未碰到的手,站直了身子,忙摇头。
待男子转身时,他朝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云非使眼色,云非并不搭理他,静静的站在一旁。
他自然是知晓云是好奇的是什么,可将军的私事他们作为下属岂能胡乱非议。
“将军,京中可是有异动?”
云非更关心那密信内容,一般情况下若非事情紧急,暗影不会轻易动手。
男子颔首,谷欠回信,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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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上的东西,顿了顿,倏然想起这些东西的主人,下意识的捻了捻指尖,总觉得指尖温热,那股暖而软的触感无法摒弃。
云是见状立马上前磨墨,男子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那已溢出墨汁的墨块,终是提了笔沾了墨。
待回信写好,男子从右手指上取下那枚素黑戒,打开戒盖,原是一枚印章,上以泛文刻着李漼二字与一马头符印。
在绢卷上盖下印戳后,李漼将绢卷重新放回书筒内,复将书筒扣合完整,递给云是,“将密信送回。另外告知子夜,让他书信一封给崔守,看好风向,不要贸然动手,等到他们按捺不住时再说。”
一旁的云非见机会摆在面前,当即跪下拱手行礼,“将军,让属下去吧,属下定然将密信与将军命令带到。”
云是诧异的看着他,有些不明,往常云非可从不抢这苦差事,怎么今个儿转性了?
就在这时,独苑外传来了脚步声且不止一人,云是云非二人相视一眼,十分默契的闪身躲遁在一旁,云非还不忘取过桌上装密信的书筒。
李漼想了想,提笔在书案上的干净宣纸上随意绘了几笔,一只锦雀跃于雪中枝头上。
“咚咚~”他笔将搁,房门便被人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