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月光》 1、第 1 章 八月盛夏晚,山间风微凉。 集仁村没有路灯,村民们夜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过晚上九点家家户户的灯便逐渐熄灭。 远远看去,一片黑暗中零星散落的房屋宛如屹立着的一座座巨兽,等待吞噬过路的行人。 舒图南静静躺在床上,直至听见主屋里传来叔叔和婶婶熟睡的鼾声,才慢慢睁开眼,悄声翻下床。 她提着鞋赤着脚偷偷推开门,走出十来米远后才穿上鞋,毫不犹豫朝着村子里唯一一处光亮奔去,生怕自己跑得慢了,那盏灯就会熄灭。 幸好那盏昏黄的灯一直为她亮着。 亮着灯的地方是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因为老板娘喜欢看卫视台的八点档连续剧,所以每天开门到很晚。 舒图南绕过小卖部敞开的大门,弓着身子小心翼翼钻到小卖部窗台底下,趁着老板娘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电视剧里,踌躇片刻悄悄将窗台上的红色电话抱下来。 这是村里唯一一部公共电话。 她蹲在窗台下,将电话搁在膝盖上,神色认真擦掉手心的汗,拿起话筒,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中很快传来电话拨通的嘟嘟声,少女五指紧紧抓住听筒,紧张得指尖发白,甚至于屏息。 宛如等待接受审判。 幸好在第五声嘟声响起以后,电话被接通。 接通后,对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不作声等着她先开口。 舒图南紧紧握着话筒,喉头发紧,想要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又恐吸引老板娘注意。 对方不言不语,毫无开口的意思。舒图南担心对方耐心告罄突然挂断电话,强压住剧烈的心跳,低声道:“请问。” 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方才奔跑时灌了太多风,她的嗓音干哑,宛如深秋落地的枯叶。 “是林漾月,林小姐吗?” 对方似乎身处热闹的地方,透过电话线传过来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你是?” 她惜字如金,隔着听筒又听不太真切,无法借由语气揣测态度。 只觉她声音格外柔媚,与舒图南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像一阵撩人的风,温柔地吹入这个良夜。 舒图南用力将听筒贴近耳廓,尽可能简短且清晰地自我介绍:“我是舒图南,是您资助的学生。” 停顿两秒,对方仍无开口的意思。担忧对方贵人事忙,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舒图南小心翼翼补充关键词:“三年前,容美镇。” 林漾月回忆片刻,很快就记起这件事。 三年前大三暑期,她在自家公司实习,曾随品牌部一起参与资助贫困学生的公益活动。 当时一共资助了二十位学生,其中就有一位名叫舒图南的女生。 林漾月没有见过舒图南本人,只在容美初中荣誉墙上匆匆瞥过一眼她的照片。 照片挂在荣誉墙第一位,照片里的女生穿着深蓝色校服留着齐耳短发,五官模糊不清,看上去与这所学校一般呆板无趣。 那年舒图南刚刚念完初中,如今过去三年她已高中毕业,她们之间的资助合约也随着她毕业而终止。 “嗯,我想起来了。”对面的人语气柔和,捂住话筒与旁人交代一句“我接一个电话”,又过了三四秒,嘈杂声响渐渐远去,她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中传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请您帮帮我,我想上大学。” “嗯?”对方起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与你的资助合约只到今年六月底。” 大学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用可以勤工俭学。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她本不该迫切地寻求几乎算是陌生人的林漾月帮忙。 舒图南沉默片刻,才艰难开口:“他们……不让我上学,要逼我嫁人。” 那人嗯了一声,口气明显冷淡下来。她大概在转身往回走,因为舒图南听见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敏感察觉到她情绪不佳,舒图南紧紧握着话筒不敢再说话,就连呼吸都放轻,静静等待最后审判。 须臾后脚步声停止,她问:“录取你的…是哪所学校?” “宁城大学。” “我知道了。” …… 挂断电话,舒图南悄悄将电话放回原位。透过未完全关上的窗户朝里看一眼,老板娘已经在躺椅上打起瞌睡。 树上蝉鸣得令人烦躁,小卖部里的吊扇咯吱咯吱摇晃,电视剧已经在播放片尾曲,舒图南站直身子,后知后觉两条小腿发麻。 心里揣着事,舒图南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导致第二天醒得也比平时晚了些。 躺在床上还未完全清醒,就听见院子里婶婶彭秀英在骂:“呸!真是养了个赔钱货,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睡!这都几点了!这么懒,以后去了婆家,有你好受的…” 她还想再骂几句,被旁边男人一把拦住:“算了少说两句,她也待不几天了。” 舒图南躺在床上拿枕头捂住耳朵,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坐起身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试图找本书出来看。 遍寻无果,她才想起来早在她高考出成绩的第二天,彭秀英就把她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都锁进堂弟舒宏宇的屋子里,美其名曰舒宏宇要向她学习,认真读书考上大学不辜负一家人的期望。 也是那一天,彭秀英找了个由头拿走她所有钱和身份证件,锁在自己屋子里。 舒图南原本还疑惑,这次放假彭秀英怎么没有催她打工挣钱,直到前几天晚上不小心听见彭秀英和叔叔夜话,她才知道他们竟打算安排她嫁人,拿她换一笔彩礼。 提前收走她的身份证件,也是预防她逃跑。 舒图南不是没想过要逃。 可是她的录取通知书还在彭秀英手里,屋外绵延不绝的青山也令人绝望。 内心焦灼到极点的时候,舒图南会在心底反复揣摩她最后那句话。 “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含义,她是答应帮助她,还是打算坐视不管。 舒图南只能静静等待。 等待的日子总是焦灼又难熬,如同盛夏的天气,日夜煎得人口干舌燥。 在她拨出那通电话后的第四天下午,终于有一辆黑色埃尔法停在村口。 …… 从宁城开车到容美镇,需要足足三个小时。 林漾月哪肯吃这种苦头,扯了工作的名义,让公司安排车辆与司机,载着她一路向容美镇疾驰。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一番准备,先是到档案部调出当年的资助合约,又安排人与容美一中联系,了解舒图南的具体情况。 顺便还在贫困学生档案中,找到一张舒图南三年前的旧照。 道路两旁青山绵延不断,这里是未被过度开发的地区,虽然贫穷落后,但一路风景极佳。 黑色埃尔法停在村口,即使是最没有见过世面的村民,也能从泛着光的黑色车漆看出这辆车要价不菲。 有胆子大的小孩围上来,探头探脑从车窗往里瞧,立刻被家里人骂骂咧咧拽走。 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镇上容美初中的高校长。 见是熟面孔,围观的村民立刻散去。高校长拉住一个路过的村民,问他:“舒图南家是在这个方向吗?” 村民替她指了路,末了提醒她一句:“舒家今天有喜,最好改天再去。” 村子里只有一条水泥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车辆开过时难免颠簸。 高校长抓着车门上方扶手,边给司机指路边回头对坐在后面的女人道:“集仁村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贫困村,环境比较艰苦,您多担待一点”。 女人抬眼看她一眼,眼睛弯了弯算是作答,又垂下眼看手中电脑。 她这副淡然的样子,让高校长心里更加疑惑对方的来意。 舒图南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当初也是她积极为她争取琛玉集团的资助名额。 琛玉集团原本只想资助在读初中生完成义务教育阶段,因为这位林小姐授意,他们才破例将已经毕业的舒图南纳入资助范围,让她得以顺利完成高中学业。 高校长不习惯车内过分安静,绞尽脑汁寻找话题:“要说起来小舒自己也挺争气,从集仁村到容美一中这段路,她每天靠脚走,高中三年硬是没有迟到过一次。” 听她说起舒图南,林漾月的视线短暂从电脑上移开:“她高中没有住校吗?” 容美一中在镇上,距离她们接高校长上车的地方不远。从那开车到集仁村约二十分钟,走的话起码要走一个小时。 高校长摇头:“学校住宿费一年八百,她家里承担不起。” 林漾月挑眉,琛玉给舒图南的资助标准是三万块钱一年,每年9月1日自动打到她的卡里,怎么会连住宿费都承担不起。 高校长面露同情:“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父母早逝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去世后又被移交给叔叔和婶婶抚养。” 林漾月:“他们对她不好吗?” 高校长踌躇片刻,委婉暗示:“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 林漾月恍悟,琛玉每年资助的三万块钱,大概都落在那家人口袋里了。 下车后再走过一段小路,拐个弯就能看见前方不规则青砖围起来的院墙和里面的瓦房,院子门口凌乱停着两辆摩托车。高校长指指那户人家:“那就是舒图南的叔叔家。” 林漾月站定,眯眼看过去。 这间房子与他们沿路看到的其他屋子一样,有一扇涂成猪肝红色的木门。此刻木门大开,屋子里传来叫嚷吵闹声,似乎有人在用方言大声吵架,还有人在小声劝架。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红门里丢出两个毛茸茸的东西,还扑腾着翅膀,煽起地上的灰。高校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林漾月前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捆住脚的公鸡。 林漾月看一眼用身子遮住自己的高校长,眼睛弯出一个弧度。 屋子里有人被拉扯推搡着赶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少女的哭嚷:“走,你们都走!” 2、第 2 章 过去这几年,彭秀英虽然待她苛刻,却并未动手打过她。 所以挨她一巴掌后,舒图南短暂恍惚了一阵。 直到郑鑫的母亲扑过来要看她有没有破相,舒图南才从恍惚中回过神,一言不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朝外跑。 她什么都不管了,就拿不到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她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如果再不跑…他们真的会把她嫁给郑鑫! 嫁给那个傻子! 舒图南才往外跑了两步,就看见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挡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位她很熟悉,是容美初中的高校长,另一位她没有见过。 但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舒图南心底就有个声音说: “就是她。” 林漾月。 在今天之前,舒图南从未见过林漾月,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资助合约末尾的飘逸签名上。 原来她长得这么好看,皮肤白皙,尖下巴,长卷发,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即使她今天打扮很简单,米色衬衣、浅色西裙,高跟鞋。但她只要站在那里,浑身就流露一股别样的风情。 此时此刻看着站在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林漾月三个字突然就从纸上扁平的字,变得活生生且具象化。 而自己—— 舒图南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沾了墙灰高中校服,脚上廉价塑料凉鞋。 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真是……太狼狈了。 在今天下午之前,舒图南一直尽量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乖巧,以求能在林小姐真的出现时,给她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 可没想到林小姐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从天而降。 舒图南张开嘴,嘴唇抖了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被打的地方还在火辣辣地疼,头顶的猛烈的太阳也令她头晕。无数情绪在心里翻涌、膨胀,以至于她喉咙堵塞,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如三年前。 三年前她中考完毕,清楚叔叔婶婶不会花钱让她念高中,已在心底默默做好打算,等满十六岁就去外面打工。 也是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高校长骑着摩托到她家,又哭又笑地向她展示那份资助合约。 琛玉集团愿意每年资助她三万元,直至她高中毕业为止。 那是她十五年短暂生命里,第一次出现曙光。 林漾月站在原地,直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勾唇笑向她自我介绍:“我是林漾月。” 屋子里的彭秀英突然冲出来,见着院子里站的陌生人先是愣了愣,又在看清来人是高校长后迅速收敛脸上怒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哎呀,高校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她伸手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大步向几人走来。 “是来给宏宇做家访噻?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哎呀…这真是,让您看笑话噢。”她边说边向舒图南使眼色,暗示她赶紧滚回房间。 舒宏宇在容美初中读初二,因为捣蛋打架成绩差没少被老师找家长。九月开学他就要升初三了,原本彭秀英还在琢磨,等收到郑家给的彩礼钱后,就想办法把舒宏宇转到实验班去,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学习的氛围,能早点开窍用功读书,起码不能比那个赔钱货差。 这会儿突然见着高校长,彭秀英心里不免又打起小九九,转头大声朝屋里喊了一句:“宏宇快出来,你们高校长来啦!” 舒宏宇平日最怕高校长,听见彭秀英喊他立刻弓着身子往房间里钻。他爹舒鹏看他要溜,立刻拽住他衣领往外走。 郑鑫一家见有客来,怕事情闹大不好看,也立刻扯了个由头离开,走前还不忘将院子里两只鸡拎走。 舒鹏拽着舒宏宇一出来,两人四只眼睛立刻落在林漾月身上,彭秀英这才注意到院门口还站着个人。 她一双眼将林漾月从头打量到脚,毫不掩饰面对漂亮女人的微妙敌意,啧一声问高校长:“这位是?” 面对一家三口堪称冒犯的打量,林漾月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丝毫不喜。只对着舒图南招手,唤她:“过来。” 舒图南不知她何意,身体却下意识做出反应,乖乖走到她身边。低着头侧对着她,不让她看到受伤的半张脸。 高校长突然出声:“林小姐,您先带小舒去车上涂点药。我跟她家里了解一下情况。” 林漾月的车就停在这附近,走十几步就能看到。烈日烤得土地发烫,也晒得舒图南两眼发花。 即便如此,她也紧盯着走在她前方的女人。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见。 直到被女人带上车,被车里冷气刺激得打个激灵,舒图南才骤然有真实感。 车里很凉快,而且很香。不是外面常见的劣质香氛,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气息。 初闻像熟透的蜜桃,细细地嗅才能察觉甜里混合的微苦咖啡味。 隔得近了,林漾月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她。她看起来与她差不多高,很瘦,面颊微陷,锁骨与肩骨都很凸出,细细的、薄薄的,仿佛一折就断。 她大概有点害羞,或者是觉得紧张。林漾月打量她时她甚至不敢与她对视,敛着目,浓密睫毛一颤一颤。 舒图南的确很紧张。 无论是身下冰冷柔软的真皮座椅,还是鼻间优雅甜蜜的香气,都令她感到陌生和紧张。 明知自己应表现得更落落大方些,应该大胆看着对方眼睛,请求对方帮助,但她就是做不到。 舒图南垂着眼,沮丧得不停掐手指。 “疼吗?”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修长微凉的食指抵住她的下巴,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脸。 舒图南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细镯子,金丝缠绕点缀红色宝石,随着主人手腕动作晃荡两下,更显手腕白皙纤细。 舒图南短暂失神片刻,眨眨眼,嗫嚅道:“……有一点。” 林漾月安抚般笑了笑,随手抽张湿纸巾递给舒图南。湿纸巾在车上放了许久,已经被冷气浸透,贴在脸上冰冰凉凉。舒图南捏着湿纸巾一点点擦掉脸上的灰,低垂的视线刚好能看到林漾月的鞋。 雾灰色,尖头,闪闪发亮的方扣,恰到好处露出曲线优美的脚背和脚踝。 简约又成熟。 用过的湿纸巾不知如何处理,舒图南只能将其捏在手心。手心的热度很快传递到湿纸巾,使它变得温热潮湿。 瞧出她的窘迫与不自在,林漾月贴心递过来个四方纸袋,一起递过来的,还有药膏与棉签。 环视身周没有镜子或其他反光品,舒图南捏着药膏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求助般向林漾月投去视线。 林漾月倚靠在椅背上,歪着头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长卷发散落在背后,只有两三指垂落在胸前。 弯弯绕绕,勾动人心。 舒图南抿唇,第一次不躲不闪,与她对视。 眼睛湿润眼尾下垂,像森林里懵懂又无知的小鹿。 “请您帮帮我。” 商务车后排仅两个座位,座位间有尺余宽的距离。林漾月拧开药膏涂在棉签上,手臂却支在原地没有动。 舒图南几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用手将齐肩短发拨到耳后,两手扶住座椅把手,探出身子乖乖将脸凑过来。 凑得近了才发现,林漾月身周香气馥郁,车内这股香气,都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舒图南长到十八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容美镇。她从未接触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自然也不知道香水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只知道,林小姐跟她从前见过的女人——婶婶、小卖部阿姨、学校的女老师们都不一样。 她温柔、成熟且美丽,举手投足都带着成长于优渥家境的从容。 透明药膏无色无味,涂在脸上初有些刺痛,很快融化开,湿湿润润覆盖肿痛的脸颊。 林漾月将用过的棉签放进纸袋,交由司机下车处理。司机明白她们有话要谈,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树荫底下站着抽烟。 看一眼已经走远的司机,林漾月视线又落回舒图南身上:“你今年多大。” “六月三十日满的十八岁。” “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舒图南听懂她的意思,喉头发苦:“村子里不管这些。” 她读书过程中,有不少女生从某天起就再没来学校。偶尔听同学提起,都是早早被家里安排着嫁了人。 她们一样,她也一样。 家里为了几万块钱,就能把她卖出去。 她愤怒过,也不甘过,却难以靠自己逃脱悲惨的命运。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对面女人斜倚在真皮座椅里,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拿在手里把玩,眼皮微抬。 舒图南这才发现,她有一双很妩媚的狐狸眼。 林漾月来之前,舒图南在内心酝酿过很多次,如果林小姐真的出现,她要怎么说。 首先请求对方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离得远远的。 然后呢? 然后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才念完高中,刚刚成年的女生。 纵然因为不幸遭遇比其他同龄人早熟、碰巧在读书上也有几分聪明。但说到底,她还未踏出过大山,也未曾见过广阔天空的普通女生。 未来的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走。 她也不知道,林小姐究竟可以帮她到哪一步。 空气静默。 从舒图南迷茫的眼神,林漾月轻而易举猜出,她还没有想到那么多。 她现在就宛如溺水的人,只想紧紧抓住眼前飘过的浮木。抓住浮木以后是要随浮木一块儿漂向远方,还是借着浮木的力量游上岸,她都没有考虑过。 好看的狐狸眼眯起,她的嗓音又轻又柔,还很蛊惑。 “不如听听我的提议。” 3、第 3 章 林漾月坐着的姿态很放松,还带着股漫不经心。 被西裙包裹的两条长腿交叠,隔着布料展示底下纤秾合度。现在的她,看起来跟初见时候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舒图南也说不上来。 明明前后只有一会儿,明明还是这个人,但她周身气质就是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帮你解决一切,解决你家里的事,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念大学,培养你直至你有能力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作为回报,你的未来四年,属于我。” “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女人说完这一句后,就静静看着她。 她的提议听起来像是一场交易,但舒图南并不清楚在这场交易中,自己能拿出什么筹码。 她明明一无所有。 而且,什么叫“属于她”? “您能说得更详细些吗?”舒图南强迫自己直视她的双眼,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也剧烈跳动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她说可以帮助自己,还是因为暧昧的三个字。 要知道,舒图南长这么大,别说谈恋爱,就连像样的爱情剧都没有看过一部。对专属成人的花花世界了解还没有学校后面的小溪深。 但是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高中就读的实验班是出了名的班风严苛,从校长到年级主任、再到各科老师,均视早恋如洪水猛兽。 再加上她明白念书机会来之不易,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待学有所成好好报答这些年帮助过她的人,更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起旖旎心思。 所以骤然听到这样暧昧模糊的词汇,她一下子有些理解不过来。 林漾月不知想到什么,眸子深处复杂情绪划过,很快隐藏好。伸手在她略显凌乱的短发上揉了揉,意味深长笑了笑。 “我很想养一只小狗。” 在她眼里,舒图南长相不算精致,但看起来很顺眼。 她的眼睛很大,看人时总是湿漉漉,像盛满山间的雾,鼻梁秀挺,嘴唇不厚不薄,唇形饱满。 看上去很乖巧也很听话。 就是打扮土里土气,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 舒图南还未理清楚这两件事中的联系,就听到车门就被人敲响,转头看见婶婶彭秀英趴在车窗上,凑着身子往里瞧。 方才在院子里,高校长已经跟他们介绍过,来的人是资助舒图南三年的琛玉集团代表,这次来是想了解情况。 和钱扯上关系的事,彭秀英总格外上心。立即就将主意打到林漾月身上,心里琢磨着舒宏宇明年就要上高中,给他也弄个资助名额才好。 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彭秀英边用贪婪的目光打量车里装饰,边往下扯舒图南,嘴里还念叨:“难得有贵客来,快去屋里坐。” 还扭着身子招呼后面的舒宏宇:“还不快去烧点水泡茶!” 又探着身子对坐在车里的林漾月赔笑:“林小姐你们在车上聊啥呢,聊这么久。这孩子爹妈死得早没人教,打小性子就不好。要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听到她的贬低,舒图南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像是习以为常。 林漾月若有所思看她一眼,让候在车旁的司机随她们一起进了屋。 屋子里面是水泥地,正中有张四方桌。家里只有六个凳子,舒宏宇被安排去厨房烧水,剩余六人凳子数量刚刚好。 舒图南没有坐凳子,回房拿了个小马扎,自觉坐在最靠外的角落。 彭秀英不知从哪里摸出六个塑料杯子,往杯子里放了撮茶叶末,添满水就是一杯茶。 十分寒酸的招待,依旧没有属于舒图南的一份。 等舒宏宇也落座,彭秀英咳嗽一声,道出正题:“林小姐和高校长今天来,是公司要资助新学生不?” 高校长刚要端起茶杯的手放下,眉头一皱:“我们是为小舒的事情来的。” “她?她能有啥子事情嘛。” 高校长:“听说小舒被宁大录取了,你不让她去?” 彭秀英喉咙里嗤了一声:“我家情况你也知道噻,我男人舒鹏——”彭秀英食指指着缩着脖子坐在凳子上的男人,怨气掩也掩不住:“他没甚本事,只晓得种地、打零工,靠这点收入养活我们娘俩都难。供她读大学?说得轻松,钱从哪里来!” “再说她一个女娃,走那么远、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不如趁着年轻赶紧嫁人!” 高校长从事教育行业近三十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每听一次,心中都会燃起愤怒。 这些娃娃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中。如果辍学嫁人,这辈子就再无走出大山的可能,余生一眼望得到头。 舒图南这孩子从初中开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听话懂事,学习刻苦,从未因悲惨遭遇自暴自弃,是她最看好的学生。 高校长强压内心怒火,耐心道:“就因为是女娃,才更要读书啊。” 她顿了顿,试图说服彭秀英:“宁大是省里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工作收入不会低。你们是小舒唯一的亲人,等她在工作稳定站稳脚跟,你们也能跟着享福。” 彭秀英摇头,她是个目光短浅的农村妇女,不想谈什么以后,现在就要钱。 高校长她们来之前,彭秀英就跟郑鑫的父母聊得差不多。郑鑫妈的意思是想把日子定在十一,到时候请几个村里长辈,再摆十来桌酒席就权当婚礼。等啥时候舒图南生了儿子,再去镇上酒店热热闹闹办一场。 彭秀英心里清楚,她一个做婶婶的、把侄女说给郑鑫那个傻子,让村里人知道是要戳脊梁骨的!所以她也不想费心思去大办,只在乎郑鑫家能不能月底前将彩礼送过来,她等着那笔钱用呢。 那可是足足六万块钱! 她养了舒图南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怎么可能这个节骨眼放她去读大学。 彭秀英油盐不进,一点儿都不出乎舒图南意料。她就是这样的人,眼光短浅、自私自利。 目光从发呆的舒宏宇、麻木的舒鹏、贪婪的彭秀英面上一一扫过。舒图南以为自己会难过、会愤怒。 可是没有,她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除了悲凉以外,不会再因这些人而掀起一丝波澜。 彭秀英左手边坐着高校长,此刻高校长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不忿显而易见。 高校长左手边是林漾月。 林漾月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习惯性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消失了。她正抬腕看手表,无声暗示耐心告罄。 舒图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捕捉到她的目光,林漾月眼珠轻转,与她对视。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悲伤,林漾月朝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并说出自进屋以来第一句话。 “我会带舒图南去宁城读大学。” 她声音温柔,态度却强硬。口气并非商量,而是通知。 彭秀英顿时瞪大双眼,下一秒腾地站起身,食指指着林漾月双眉倒竖,“你要带她走?你以为你是哪个!” 舒鹏、舒宏宇满脸震惊,就连高校长脸上都是遮不住的诧异,似乎她做了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决定。 林漾月不理会他们有多么诧异,只对舒图南道:“你先去房间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就走。” 舒图南站起身,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林漾月皱眉,眼神仿佛在问:你不愿意? 舒图南当然愿意,她只是担心林漾月面对彭秀英的怒火会吃亏。但她心里明白,她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彭秀英绝不会因为她退让一步。 所以她选择乖乖听林小姐的话,默默转身回房间。 舒图南走后,屋子里沉默了一阵。直到彭秀英按捺不住,喂了一声神色不善道:“说你呢!你以为你是哪个。”林漾月才仰首与她对视。 她下颚弧度清晰锐利,如同她的态度。 “我是她的资助人,有权利替她做决定。” 彭秀英喉咙深处“哈”了一声,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疯了:“我还是她的监护人呢!” 林漾月抬手,不紧不慢将耳边发丝撩到耳后。“舒图南已经满十八岁,按照法律规定,她不需要监护人了。” 彭秀英不懂法律,也说不过陌生女人,干脆一跺脚,拿出平时骂人撒泼那一套:“我不管!她是我一把拉扯大的,我把她当闺女呢!你说抢就抢,当我是死人啊!我不同意,就算闹到村长那里我也占理……” 林漾月不等她撒泼完,对着司机微不可察点头,司机立刻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站起身强硬塞到彭秀英面前。 “这是三年前你们与琛玉集团签订的资助合约,里面写得很清楚。资助她的前提是她能上大学。否则就是你们违约,我方可以要求你们退回所有资助金。” “我不看!”彭秀英说着就去抢那份合同,被司机眼疾手快避开。眼看没抢到合同,彭秀英眼珠轱辘一转,干脆往地上一坐,两只手不停打巴掌:“你们欺负人,明知道我们都是农村的,不认识几个字,故意让我们签这种合同!哎哟我的天老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哟!” 她边骂,边朝舒鹏与舒宏宇使眼色。那两人立刻站起身,试图将林漾月几人赶走。 不待他们近身司机大步上前,大手如钳鸡崽一样钳住二人衣领,舒鹏使劲挣了挣,没挣脱。 他粗暴将两人塞回椅子上,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隆起的肌肉,“还没退伍时,我在连队拿过几年的散打冠军。” 如果这两个人再敢动手动脚,他不介意教训一下他们。 突然的变故惊得彭秀英目瞪口呆,她一下从地上爬起扑到舒宏宇身上,确认他没事后才重哼一声转过头,一双眼死死盯着林漾月等人。 她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来的这些人不是善茬,难得打发出去。所以她也不再装疯卖傻,硬着头皮问:“你们今天过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林漾月道:“我已经说过一次,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她这样直白,彭秀英也懒得再绕圈:“不可能。我把她养到这么大,不可能让你们平白无故带走她。” 林漾月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彭秀英坐回椅子里,脊背虚虚靠在板直的椅背上,眯着眼琢磨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丫头从十三岁起就跟着我们,我们从来没短过她一分一毫。五年的吃住、供她读书,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马上能赚钱回报我们……” 林漾月打断她:“你要多少。” 彭秀英在心里大概算了算,郑鑫家给出的彩礼是五万,加上定亲的烟酒、以后逢年过节的礼品…… 她咬咬牙,报出一个数:“八万。” 林漾月挑眉,还没开口,旁边高校长先跳起来:“彭秀英,你当是卖女儿呢!” “我就是卖女儿。”彭秀英毫不相让:“郑鑫家给的彩礼…就是八万!她要是嫁得近,以后相互还有个照应。要是去了宁城,以后可就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 “可以,八万就八万。”林漾月站起身,为这事落下定音:“但是从今以后,她跟你们再无关系。” 4、第 4 章 彭秀英瞳孔骤缩,惊觉不好,自己方才那句话说得过于果断。但想到即将到手的八万块钱,她又难掩内心激动,想了想补充一句:“没问题,但我先说好,我们只要现金。钱什么时候到位,人什么时候带走。” 林漾月颔首,“没有问题。” 司机退到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录像机,还有一份文件。他打开录像机摆在桌子上,让镜头正对着几个人,低头在文件空白处写下金额后,将文件递给彭秀英。 彭秀英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头皮发麻,赶忙将文件拿给三人中受教育程度最高的舒宏宇:“儿子你书读得多,你好好看看。” 司机看一眼录像机,清清嗓子道:“这份合同是我们公司法务部草拟的,具有法律效应。今天高校长也在这里,刚好为我们做一个见证。” 舒宏宇看见密密麻麻的文字头也疼,又不敢跟彭秀英说自己看不懂,装模作样拿着合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林漾月将这里交给司机,转身去找舒图南。 舒图南的屋子朝北,窗户又小又高,一天到晚都没什么阳光,阴暗潮湿。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有开灯,林漾月进来时只看见一团人影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像是在发呆。 林漾月抬起手,在木头门上敲两下,“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待会儿就走。” 屋子的门没有关,所以外面发生的事,舒图南听了个十成十。 彭秀英比她想象的更无耻,林小姐付出的代价也比她想象的更大。 大到她几乎无法承受,甚至隐隐感到后悔,不该给林小姐打那个电话,不该将她卷进这潭泥潭。 她的心情太复杂,收拾东西也心不在焉,直到林漾月敲门才突然惊醒。 “还…还没有。”她结结巴巴,“马上就好。” 以为她东西不少所以收拾这么久,林漾月进屋准备帮她舍弃一些。 走近了才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舒图南床上摆着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个书包,三件衣裳、两条裤子和一件冬天穿的夹棉外套。 衣服倒是叠得齐整,只是数量太少看起来格外寒酸。 林漾月站在床边,视线环顾整个房间,一个行李箱都没有。 她就这么点东西? 舒图南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她肩背曲线优美平滑宛若天鹅颈,腰部曲线骤然收缩,双腿修长脚踝纤细,非常成熟且有女人味。 林漾月转身在床边坐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看她,问起另外一件事:“录取你的是什么专业?” “珠宝系的宝石学。”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林漾月愣了一瞬。 “怎么会报这个专业?” 她以为她会报近年大热的计算机,或者医学法学。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舒图南的声音渐渐变小,“本来是报的法学,分数应该也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调剂到珠宝系…” “没关系,珠宝系也很好。”林漾月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弧度。 舒图南只当她安慰自己,转念想到另一件事,轻咬住唇心口发涩:“我听到……婶婶找你要八万块钱。” 林漾月不甚在意嗯了声,又说起另一件事:“你在村里有什么朋友吗?待会儿可以去道个别。” 八万块钱在她眼里不值得上心,对舒图南而言却是一笔巨款。她张张嘴,干干巴巴接上之前的话题:“我以后会还给你的……等我有钱以后。” 林漾月凝视她片刻,突然笑了:“不用你还。我说过会帮你解决一切,其中就包括这件事。” 她顿了顿,“还有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也不用担心。” “学费和生活费我可以自己想办法!”舒图南急切道:“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勤工俭学。” 她眼神分外坚定:“我一定不会给你造成太多麻烦。” 两人从舒图南的屋子里出来时,外面的事也暂时告一段落。 彭秀英在文件上签了字,放弃对舒图南的抚养权以及以后可能会产生的赡养权,司机将文件和录像收好,等回公司后再交给法务部,由律师办理后续公证事宜。 余光瞥见两人身影,彭秀英啧了声,“行了,字我可都签了,钱呢?” 司机看一眼林漾月,见她微微点头,立刻去车上取回一个牛皮纸袋。 来之前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林漾月提前取了些钱。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样顺利,彭秀英态度这样干脆。 也从侧面印证,舒图南在这个家里真的毫无地位。 彭秀英接过牛皮纸袋,先在手里掂了掂,而后迫不及待打开。纸袋里一片红,齐齐整整的八板钱。每一板都用手指宽的白色纸条扎着,纸条上还盖着银行柜员的章。 彭秀英活了四十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立刻兴奋得眼睛都红了,也不敢拿出来清点,用力将纸袋牢牢按在怀里,仿佛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再看向舒图南时,她的态度明显和善许多,不仅主动交出舒图南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还热情邀请林漾月几人留下来吃晚饭。 自从进了这个屋子,林漾月连茶都没有喝一口,拒绝之意溢于言表,哪肯答应留下来吃晚饭。 舒图南担心她因为家教太好,不好意思拒绝彭秀英,犹豫片刻后主动开口道:“出山路上没有灯,天黑了不太好走。” 临行前彭秀英将舒图南扯到一边,装模作样叮嘱:“去了宁城要好好读书,要听林小姐的话,不要辜负人家一片好心。” 舒图南拽紧身上书包肩带,埋头往外走不理她。 一眨眼的工夫林漾月和舒图南就出了院子,见没人搭理她,彭秀英心里不满。 高校长年纪大,走慢了一步,被迫听她抱怨:“高校长你看看,她还没出这个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等去了宁城吃香喝辣,哪里还会记得我。真不如把她从家里嫁出去,起码走之前还得给我磕两个头。” 高校长简直被她的无耻震惊,连眼神都懒得给她,快走几步跟在司机后面上了车。 商务车没一会儿就驶出村子,沿着柏油马路逐渐离开大山。舒图南双手撑在车窗上,看着马路两旁树木不断倒退,心里感慨万千。 求学十二载,她沿着这条路走过无数次,双脚丈量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如今坐在豪华宽敞的商务车里,似乎就连外面熟悉的风景都变得陌生。舒图南不知道是因为车速太快,还是因为自己此时的心境已经有所不同。 “喝水吗?” 林漾月问她,同时递过来一小瓶矿泉水。 “谢谢。”舒图南有些局促地接过来。手感冰冰凉凉,握在手中没一会儿,瓶身就凝结细细密密的水珠。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完全隔绝外面热浪。林漾月拧开另一瓶水抿一口,拨动车门上旋钮,将座椅慢慢放下来阖上双目小憩。 舒图南垂眸,细细打量手心的矿泉水瓶。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品牌,瓶身上有精致山脉浮雕,粉色标签纸上印着五个红色字母“evian”。标签纸背后还有一行极小的字“madeinfrance”。 舒图南对这个陌生国度唯一的了解来自英语课本,她知道那是一个浪漫的国度,有举世闻名的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 这瓶矿泉水产自法兰西共和国上萨瓦省北部的小镇,跨越半个地球来到她手中。 拧开蓝色瓶盖,细细感受冰水滑过喉咙的甘美与清凉。舒图南忽地意识到,她的人生从此以后好像真的要不一样了。 时间已经不早,太阳也快落山。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西边一轮红日挂在最远处的山尖尖上,周边环绕绯色云霞。 天色渐晚,红日渐渐隐于山后,直至她们行驶至容美镇,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高校长住在容美初中教师宿舍四楼,司机将车停在学校门口,舒图南下车送高校长上楼。 楼道狭窄幽暗,头顶昏黄灯泡不断发出滋滋电流声。将高校长送到家门口,舒图南看着她空荡的屋子,心中突然一酸,有些哽噎道:“高校长,我走了,您要好好保重。” “小舒等等。”高校长拉住她手臂,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布包里仔仔细细包着五百块钱。 “这钱你拿着。” “您这是做什么?我不要。” 高校长硬将钱塞进舒图南口袋,不容拒绝道:“拿着吧,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自从知道舒图南可能上不了大学,高校长就想为她做些什么。只是她手里也没有什么积蓄,有心无力。顶多只能资助她些许路费,帮助她从家里逃出去。 口袋里的五张纸钞沉甸甸的,重若千金。对于这个一直默默在背后帮助她的师长,舒图南不胜感激。 她眼底含着热泪,伸出双臂抱住高校长,在她耳边郑重承诺:“等我学业有成,一定回来看您。” 5、第 5 章 舒图南回到车上的时候,眼眶周围还有些红,幸好林漾月仍闭眼在小憩,无人关注她。 原本她想在外边吹一会儿风,等情绪平和一点儿再上车,但又担心他们会等不及。毕竟从容美镇开车到宁城,还需要近三个小时。 黑色埃尔法平缓驶上马路,宛如一尾游鱼灵活滑入夜色中。 舒图南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容美镇。从这里开始后面的每一寸,都是她不曾踏足过的陌生地。 车内静悄悄地,没有人说话。只有司机偶尔变换的远光灯和身旁清浅的呼吸。 高速公路上没有路灯,道路两旁一片漆黑。明明看不见任何景色,但舒图南的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盯着窗外。仿佛试图透过那片漆黑,窥见自己今后的命运。 夜晚的高速路漫长而孤单,没有过太久舒图南也渐渐起了困意,原本她还强撑着不愿睡,但今日实在经历太多事,心情几次大起大落。最终也没支撑住,在晃动的车辆里缓缓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舒图南在睡梦中仿佛踏了个空骤然惊醒。刚醒时她还有两分茫然,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呆了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已离开集仁村很远。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还有半个小时。” 林漾月已经醒了,正懒散靠在椅子里,撑着下巴看手机。好看的狐狸眼微微垂着,姿态肆意。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清冷白光。舒图南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颈,缓缓坐直身子。 林漾月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滑动屏幕的指尖顿了顿,问:“怎么没把座椅放下去。” 她的座椅调到最舒服的角度,舒图南的座椅却是端端正正的九十度,看着就十分难受。 舒图南脸上浮现些许不自然,小声答道:“我不知道怎么弄…”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坐过乡镇间往来的客车,对于这种现代化交通工具的了解十分有限,因此格外拘谨。 林漾月手中手机叮一声,弹出微信提醒。点开屏幕最上方弹窗,发现是工作群里有人@她。 她快速浏览群聊信息同时,替舒图南做了决定:“等天气凉快一点儿,你就去考个驾照。” 舒图南低低嗯了一声。 车辆又行驶几分钟后,前方已经能看见宁城收费站。黑夜中硕大清晰两个字立在收费站上方,如同旧时的城墙一般,将这片空间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 这一边是无边夜色寂静寂寥,那一边是灯火璀璨热闹喧嚣。 通过收费站后,路上的车也渐渐多了起来。进入市区前的这段路不限速,路面又平坦开阔,不一会儿就有好几辆张扬跑车从她们侧方疾驰而过,只留下绚丽尾灯。 舒图南靠着车窗,目不转睛注视窗外一切。摩天大楼上五光十色灯光,路过车辆上如蝴蝶般绚烂的车灯,这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而繁华。 这座城市的夜色就如同身边这个女人一样,成熟、美丽,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在盘旋不绝似乎没有尽头的高架桥上行驶一阵后,司机轻车熟路沿某个指示路牌靠右驶离高架,不多时便将埃尔法稳稳停在某栋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中。 向司机道谢后舒图南拽紧书包肩带,匆忙追上林漾月脚步。 两人进入电梯后,林漾月没有立刻按下楼层,而是拿着手机在电梯感应区刷了一下,才淡淡对舒图南解释:“进公寓和搭乘电梯都需要刷门禁卡,晚点儿我给你一张。” 舒图南是第一次坐电梯,正竭力对抗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突然听见林漾月与自己讲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后才嗯了一声。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十七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油画。 扑面而来的花团锦簇晃花舒图南的眼,她对艺术并无造诣,也分不出笔触流派或者更深层的内容。 她只觉得这幅画很美。 像四月的春天。 公寓很大,三室两厅,一梯一户,装修豪华。 只是没有明显居住痕迹,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林漾月给她录好大门指纹,又从鞋柜拿出两双带包装的拖鞋,递一双给她。 “我平时很少来这边,只有阿姨定期过来打扫卫生。” 舒图南抓紧双肩包带,踩在光洁可鉴的瓷砖上,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与这个房子格格不入。 餐桌上放着两个打包纸袋,林漾月拿起其中一份递给舒图南,“晚餐。” 纸袋中装着三明治和沙拉,舒图南没吃晚饭便启程赶路,早就有些饿了。也没有与她客气,几口吃完拳头大小的三明治。 林漾月用叉子戳盒装沙拉,看起来兴致缺缺:“今天回来太晚,随便垫一下,明天我再带你出去吃。” 舒图南嗯一声,又不说话。 “你平时也这样话少吗?还是因为脱离熟悉的环境所以不太适应?” 林漾月放下手里叉子,盯着她看。 舒图南顿时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喉头发紧,眼皮都不敢抬。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现在之所以这样胆怯,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和林漾月相处。 对方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把她从山里带出来。正是因为知道代价多沉重,所以舒图南总会忍不住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什么,惹她不喜欢。 或许她应该更活泼大方一些? 林漾月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对方结结巴巴地回答。 “可能是…有点…不适应。” “这一切都有些……太梦幻了,总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舒图南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大胆表达内心感受,就听到桌子对面女人轻笑一声。 “我要命令你做些什么,你才能心安理得待在这吗。” 林漾月隔着桌子仰起下巴,露出冷白纤细的脖颈,好看的狐狸眼眯起来,愉悦地朝她笑。 舒图南读不懂她眼中的恶趣味,却能感受到她因为她的坦白,而变得愉悦的心情。 她鼓起勇气:“如果您需要的话,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这个回答显然取悦到对方,因为林漾月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林漾月瞥一眼来电显示,眼中笑意就落下去。 “妈妈。” 电话那头很是热闹,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那边觥筹交错的场景。 似乎有人在跟林母打招呼,她笑吟吟回应对方后,声音才在听筒中清晰。 “月月还没睡吧。” “刚到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林母说:“就是你荣伯父和荣伯母,说今天没看到你,问你怎么没来。我跟他们说你在忙工作,他们不信。” 那边忽然传来阵阵笑声,接着是荣母刻意拔高的调笑,“什么工作比你爸爸的演奏会还重要?今天荣正都特意赶回来呢。” 林漾月没有开免提,舒图南无从得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林漾月脸上浮现些许不耐烦神情。 语气却依然有礼:“替我向他问好。” “哎呀,你们年轻人更好沟通,直接说就是,我才不在中间做传声筒。”荣母话毕,那边立刻传来一阵善意笑声。 笑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应该是平时与林母来往较多的几位阿姨。 林父举行演奏会前半个月,林母就发出去不少请帖,这些人参加完演奏会后都留下来参加庆功宴,所以这会儿正聚在一起。 说是庆功宴,目的又不止这么单纯。林漾月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深知这种私人聚会是拉近彼此间关系的重要场合,说不定还有人想替自家适龄子女物色一下联姻人选。 “好啦,月月脸皮薄,你们别逗她了。”电话又交回林母手里,她说:“明天中午在家吃饭,我让玲姨多备几个菜。” 这是不打算放过她,非要她和荣正见一面。 林漾月脸色渐冷:“我明天有其他安排,抽不出时间。” “是工作的事吗?”林母的口气顿时带上埋怨:“我早跟你说让你留在画廊,女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辛苦。” 林漾月最怕她说这些陈词滥调,也懒得与她争辩什么,随意找了个由头挂断电话,就对上舒图南带着歉意的目光。 舒图南觉得自己给她造成负担。 林漾月的心突然软了一下,原本想要逗弄她的心思也消散。推椅起身,带舒图南参观她的房间。 “这间是客房,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说是客房,其实面积不算小,书桌衣柜一应俱全,甚至带有一个独立的洗浴间。 “那您呢?”舒图南有些紧张地问,她记得林漾月说自己很少来这里。 “我住那一间。”林漾月指了指隔着一条走道的主卧,那一间的面积更大,还带有一个独立衣帽间。 这个公寓是她成年时划到她名下的,因为距离宁大近,所以她读书那会儿过来住过几次。 后来她出国公寓便闲置了,只有阿姨偶尔过来打扫卫生。 6、第 6 章 应林母要求,林漾月回国后就住在家里。今天启程前临时想到接到人后,要给人家找个安置地,才突然想起这里。 原本她没打算搬过来一起住,但眼下这个情况,她不搬离家里的话,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安宁。 林漾月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做出决定。 舒图南对新环境适应很快,渡过最开始的无所适从后很快摆正自己位置。将书包里两套衣裳拿出来叠放在衣柜里,又将牙刷毛巾放进洗浴间。 她带的东西实在太少,四五分钟就整理好。 林漾月换好家居服出来时,舒图南已经将餐桌收拾干净,短发扎成个小啾啾,看起来多出几分随性。 毕竟是年轻女孩适应能力强,又刻意存着几分讨好,不想在林漾月心里留下内敛迟钝印象。甚至反客为主,不知从哪找出两个玻璃杯倒了两杯水。 林漾月在米色沙发上坐下,捏起其中一只玻璃杯仔细端详。 杯口薄切平滑,线条雅致大方,杯底内部镂空雕刻蜿蜒山脉、其上又可见雪白山顶。 是大学与朋友旅游时顺手买的,后来丢在公寓被她遗忘。 “这个杯子…我一般用来装酒。”林漾月细长的手指捏着杯口摇晃杯身,抬眼冲舒图南笑。语气自然,没有责备或者说教她的意思。 但只一句就戳破舒图南勉力维持的从容,让她脸上再度挂上拘谨神色。 她打开柜子的时候,是看到很多杯具。描金镀银的细瓷杯,古朴厚重的陶瓷杯,优雅剔透的高脚杯,分门别类摆满柜子一层又一层。 只看这一柜的杯子,就能感受到林漾月是一个非常追求生活品质的女人。 更显得她像一条乡下来的土狗。 舒图南想到这里,简直沮丧极了。 林漾月大概觉得她这副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的反应很有趣,欣赏好一会儿她的窘迫才开口安慰:“没关系,你刚来还不熟悉,分不清楚也很正常。” 舒图南抿一下唇,从脸上表情来看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 林漾月起身倒掉杯里水,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琥珀色液体倒入杯中后,杯底山峰轮廓也变得清晰。 她坐回沙发里,摆了个舒服姿势,示意舒图南也坐下。 “接下来我们该详细聊一聊,我先前提出的提议。” 虽然将她带回来后再细聊这些,显得有点为时已晚,但舒图南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既然已经跟她回来,那么后面无论林漾月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会拒绝。 再说…林漾月能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呢。 舒图南偷偷看她一眼。 她和她之间有云泥之别,舒图南简直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奉给她的东西。 林漾月倚在沙发里,细长小腿斜搭在沙发上,看起来格外白皙。长发用一个发夹松松挽起,露出优美脖颈与一截锁骨,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从容与松弛。 她沉吟片刻,在舒图南略带期盼的目光中开口:“如你所见,我的经济还算宽裕,有足够的能力为你提供舒适安稳的生活。” “这个公寓离宁大不远,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分钟。虽然宁大强制要求新生住寝室,但你周末和假期依然可以回来住。” “我会承担你大学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同时给你一笔补偿,具体金额是每年二十五万左右。” “因为某些原因,我暂时无法为你配备专职保姆与司机,为了表达歉意,我可以在你拿到驾照后送你一辆车。” 舒图南身体坐得直直的,看上去很镇定。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已经快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砸晕了。 林漾月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正经,一点儿都没有戏弄她的意思。这让舒图南内心更加惶恐,因为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每年二十五万,四年就是一百万。 八万块钱对舒图南而言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更勿论林漾月刚刚列举的这些。 “您不用给我这么多…”舒图南诚恳道:“您能将我带来宁城,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你先听我说完。”林漾月打断,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她的瞳孔是浅棕色的,里面透着细碎的光。不知道是因为水晶灯,还是酒杯中琥珀色液体的倒影。 “我需要你随叫随到,这会大幅占用你的时间,未来四年你可能因此没有什么空闲做兼职,这也是我给你补偿的原因。” “同时,作为你唯一的…”林漾月顿了顿,眉头轻皱,似乎在找寻合适的称呼。 即使是她,也很难准确界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脑海中思索两秒,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作为你唯一的mistress,我希望你能对我展现绝对的忠诚。” “包括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心。” “我不会限制你的交友,但是在我们关系存续期间,你不能和其他人交往,也不能和他人发展超出友谊的关系。”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林漾月的声音很温柔,所以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些话,不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提出要求,而像是情人的喃语。 舒图南光是听着,都觉得耳朵似乎要烧起来。 “这些我都可以做到,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舒图南两手交叠一起,在林漾月看不到的角度,大拇指深深掐进手心。 疼痛可以令人鼓起勇气。 “为什么是我?” 对于这个问题,林漾月似乎并不意外。 她仰头喝掉手中的酒,手指把玩玻璃杯,眼中似乎浮现几分笑意,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舒图南无声摇头。 年轻女孩总是容易抱有某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但舒图南的成长经历注定她不是擅长自作多情的人。 不会天真以为对方只见自己一面,就深深爱上自己。 “可能是因为——” 林漾月抬手,揉乱她蓬松的头顶,就像在揉一只小狗一样。 偏偏她眼神真挚,语气温柔,简直要让人溺在里面。 “因为你真的很可爱。” 可爱,是一个非常中性的形容词。多用于形容小猫小狗等一切蓬松且圆滚滚的动物幼崽,也可以用来形容年轻的人类女孩。 可爱,招人喜欢,所以更容易获得宽容与好感。 在舒图南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可爱。几乎是顷刻间,她脸上温度就升起来,端起杯子喝水掩盖内心慌乱,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落在林漾月身上。 “而且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不早也不晚,刚好在林漾月需要的时候。 就像是上天的安排。 林漾月心情颇好地想。 舒图南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又想起另一件很让人羞耻的事。 “以后我要如何称呼您呢?”她强忍内心羞赧,“要喊您主人吗?” “不,我没有这种奇怪嗜好。”林漾月想了一会儿,眼睛弯了弯:“你就叫我姐姐好了”。 舒图南点头,试探着叫她:“姐姐。” 林漾月家中只有哥哥,没有姐妹。从前在外被人称作姐姐,也是讨好恭维成分偏多。 此时突然多了个真心实意且乖巧听话的妹妹,顿时感觉还不错。 想到舒图南以后就是独属于她的小狗,会活在她的掌控之中,就觉得更不错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林漾月还要卸妆洗澡,不欲再与她多聊。 舒图南看出对方脸上疲倦,主动送她回房,又将用过的杯子清洗干净收起来。 客房里有单独的洗浴间,不存在洗澡不方便的问题。就是水龙头使用太过复杂,舒图南试了好几次,温水才从花洒中流出。 壁龛里有三个写满外语的圆瓶,舒图南仔细分辨好一会儿,才勉强分出哪一瓶是洗发水,哪一瓶是沐浴露。 洗发水是野桃子的香味,闻起来跟林漾月身上的香水有点像。泡沫丰富,洗完之后头发也很顺滑。 唯一的不足是舒图南没有擦头发的毛巾,洗完澡后在浴室站了好一会儿,等到头发不再滴水才敢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林漾月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 7、第 7 章 林漾月已经洗过澡,穿着坠着蕾丝的月白色真丝睡袍,头发柔顺散落在肩上。 卸掉妆之后的她看起来比白天清纯几分,皮肤细滑白嫩,有点像还在读书的大学生。 “你一直没有出来,我还以为你晕在里面了。” 舒图南脸上露出窘迫表情:“抱歉,我不太会用那个花洒。” 她齐肩短发贴在脖颈上,眉眼被雾气氲得湿湿的,看上去像落水的狗狗一样。 林漾月眼神落在她带着水渍的肩膀上,目露了然,非常宽容地没有拆穿她的拙劣谎言。 手指在抽屉底下一拉,露出里面的毛巾和吹风机。 “忘了告诉你,房间里有毛巾和吹风机。” 舒图南默默拿起一条毛巾盖在头上,毛巾蓬松柔软,上面还残留着洗涤剂的清香。 林漾月目光在舒图南身上转一圈,似乎对她身上这套衣裳有所不满,但是因为教养良好,没有说出嫌弃的话,只是委婉提醒她:“衣柜里的睡衣你也可以穿,都是新的。” 舒图南低头,一眼就看到自己身上因为浆洗次数过多而显得发白的上衣,还有起球毛边的运动裤,简直羞愧得想要找个洞钻进去。 直到林漾月离开,她都沉浸在这种羞愧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等到吹干头发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舒图南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漾月半夜来她房间,应该不只是来告诉她毛巾和吹风机摆放的位置。 她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找她。 是什么呢? * 身处陌生的环境,舒图南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出乎意料的,她这一晚睡得极好。 身下的床絮很软,让人柔柔陷在里面,即使是睡着的情况下,也觉得很放松。 她似乎做了个巧克力色的梦,香而甜蜜,醒来后却完全不记得梦到什么,只觉得这一觉睡得非常满足。 意识回归清醒的时候,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阳光从没有闭紧的窗帘间隙透进来,照在她的眼皮上。 舒图南睁开眼,闭上,又睁开,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集仁村,立刻就从床上坐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林漾月还没有起,客厅的钟指着八点整,舒图南洗漱完毕走进厨房,有些犹豫自己是否应该为林漾月准备早餐。 她不知道林漾月是否有吃早餐的习惯,也不清楚对方的口味。如果贸然替她准备早餐,对方可能会不喜欢。 种种担忧在她打开冰箱的一刻全部放下来,冰箱里空空如也,连一颗鸡蛋都没有。 又过了半个钟头,林漾月房间才传来动静。 舒图南听见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见水龙头打开后流水哗啦的声音,听见衣柜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 公寓隔音很好,原本她不该注意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但她就是听到了。 来到陌生领地的小狗,对一切风吹草动都很敏感。 房门打开,林漾月穿着家居服走出来,长发用发夹随意挽着,额头两边碎发被打湿,湿漉漉贴在脸颊上。 看到舒图南,她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没睡好吗?” 她起得很早吗? 舒图南下意识看一眼客厅的钟,已经快九点。 念高中时学校7:20早自习,她五点半就要起床,才能保证不迟到。高考完后待在家里她也没有闲着,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起床帮家里干活。 能一觉睡到八点整,已经是难得的好睡眠。 她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又觉得显得多余,最后只答:“昨晚睡得很好。” 林漾月仔细瞧她,见她眼中神采奕奕不像是失眠一整晚的样子,才莞尔一笑说:“饿了吧,一会儿有人送早餐过来。” 话音刚落,大门就被打开,有位穿着黑色工装戴白色围裙的阿姨走进来,她一手抱着衣裳一手提着饭盒,见到林漾月脸上扬起慈和笑容:“小姐,您起来啦。” 林漾月指挥舒图南接过她手里衣裳,替她介绍:“这是华姨,照顾我长大的阿姨。” 华姨看上去不到五十岁,脸型较圆眼角有少量皱纹,头发全部扎在脑后用发网盘成一团,看起来和善又干练。 对于公寓中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她投来几分好奇目光,却并未多问。打开饭盒将精致早饭一一摆上餐桌,便去林漾月房间整理床铺。 “过来吃早餐。” 桌上摆着两碗粥与两碟点心,还有一碟小菜。 舒图南拉开椅子坐下,拈着勺子舀起一勺粥。 粥呈乳白色,里面还有百合和莲子,入口有豆乳香气,微甜。 点心是虾饺,晶莹剔透的皮里包着整颗虾仁和竹笋,很鲜。 舒图南才吃一口,眼睛就亮起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正经吃过早餐。 农村人少有吃早餐的习惯,彭秀英在家只吃两餐,上午十一点吃一顿,下午四五点吃一顿,早上灶都是冷的,舒图南自然也没得吃。 上学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学校,学校里虽有食堂,但彭秀英给的生活费有限,实在挤不出早餐钱。所以舒图南头天晚上不打米饭,买两个馒头,留一个第二天早上吃。 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天冷的时候馒头冻得硬邦邦。 早上她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边背单词边啃僵硬的馒头,脸被寒风刮得生疼,是她对冬天最深的印象。 回忆苦涩灰暗,更显当下美好。 舒图南将碗里米粒吃干净,抬眼就看到林漾月正望着她。 她已经放下餐具,碗里还剩小半碗粥。 舒图南:“您不吃了吗?” 林漾月浅笑:“已经吃得比平时多了。” 像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从生下来就没感受过匮乏,所以对食物也没有什么欲望。 今天早上吃这么多,已是属于心情还不错。 舒图南觉得浪费食物有点可惜,却不好说什么,毕竟每个人生活观念不同,她应做的是接受习惯和配合,而不是要对方改变什么。 华姨做事妥帖话也不多,简单收拾好林漾月房间后,就拎着舒图南洗干净的餐具离开。 临走前不忘将车钥匙放在茶几上,对林漾月道:“我把您的车开过来了,就停在地下。” 出门前林漾月换了身衣裳,是华姨早上送来的其中一套。 烟灰色衬衫和白色直筒裤,非常简单的搭配,穿在她身上却很好看,有种低调高级的静奢感,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家教良好的大小姐。 不,不只是看上去。 舒图南默默在心里想。 林漾月就是美丽又善良的大小姐,她包容她的清贫,理解她的苦难,处处维护她可怜的自尊心。 华姨一共送来两套衣裳,其中另一套是给舒图南的。 非常简约的浅蓝色v领衬衫和牛仔裤,极富青春气息。 非常适合舒图南。 只是有一个问题—— 林漾月蓦然靠近,发尾扫到舒图南肩上,有点刺还有点痒。 她微凉修长的手指从舒图南锁骨侧边摸进去,钻进她的皮肤和衬衫之间,漫不经心挑起一条两指宽白色肩带,挑眉,目光从她脸上流转到脖颈、锁骨,最后落在那条肩带上。 表情仿佛在说: 这是什么? 舒图南仿佛被火灼到一般后退一步,从林漾月手指底下逃出来。 刚刚被她碰到的皮肤还残留温热的触感,陌生的情/涌令舒图南心慌意乱。 一声轻笑掠过她的耳畔。 “你躲什么。” 林漾月眼睛眨了眨,长而翘的睫毛像两根小羽毛,在舒图南心里挠了一下,又一下。 “没…没什么。”舒图南捂着衬衣领口,说话结结巴巴。 “你的内衣好像…不太适合你。”林漾月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神色全然无辜的模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是不是吓到你了。” 舒图南倒是没有被吓到。 只是有点… 怎么说呢。 有点惊诧和害羞吧。 还有些无法言说的悸动,像可乐里的气泡一样,细细密密从心底浮上来。 林漾月摸她肩膀那一下的后遗症太重,直到两人坐上车,舒图南都觉得肩膀麻麻的。 见她盯着空调风口出神,林漾月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一下,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舒图南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扯出安全带扣好。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林漾月不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在红灯前停下连接手机蓝牙打开音乐。 她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中控屏幕上轻点,舒图南注意到她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甲床饱满圆润,指甲修成优雅方形,涂着裸色的甲油。 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 很心动。 8、第 8 章 宁城的白天与夜晚截然不同。 如果说宁城的夜晚是戴着面纱的美丽舞娘,散发樱桃酒和名贵香料的香气,黄金面纱下一颦一笑都让人心潮荡漾。 那么宁城的白天就是精明干练的职场精英,踩着八厘米高跟游走在钢铁森林,将一切纳入自己掌控之中。 车行至商场,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商场玻璃外墙上蓝天倒影。 相比集仁村而言这里的天明显高一些,阳光也没有那么强烈。 商场里冷气十足,是足以穿外套的程度。今天是周日,出来逛街的人不少,男男女女手里拎着印有logo的各色纸袋,打扮都很时尚。 商场中庭巨大的led屏正在播放高奢品牌秋季广告。美艳不可方物的女明星斜坐白马之上,身着金色长裙目视前方。漫天彩霞在她身后绽放,夕阳为她镀一层神圣光彩。 美得犹如神祇降临,令人不敢直视,只敢暗地心生渴望。 林漾月带舒图南逛了很多家店,买了不少衣裳。 她似乎在打扮她的过程中找到一种玩真人换装游戏的乐趣,沉浸其中并且乐此不疲。 舒图南身材修长,背薄肩平,穿什么都好看。 而且格外听话,林漾月让她怎样就怎样,即使已经换过几十套衣服,脸上也没有丝毫怨言,只小声提醒她:“已经买了很多了”。 林漾月还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热情的店员立刻接话:“妹妹是要去读大学吧,姐姐肯定是舍不得你,才给你多买几件衣裳。” 林漾月不置可否,拧开店员送上的瓶装水浅浅喝一口。 见她没有否认,店员大着胆子绕到舒图南身后,边替她整理衣帽边跟她搭讪:“妹妹上的哪个大学?远不远。” 舒图南:“宁城大学。” “宁大?那很近嘛。每周都可以回来呀。”店员絮絮叨叨扯些家常,不到三句话锋一转狂夸这套衣服很配她。 舒图南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热情,站在原地有些尴尬,下意识向林漾月投去求救目光。 林漾月无声笑了一下,樱唇轻启:“这一套包起来。” 才将她从店员的热情中解救出来。 “好呀!我去拿一套新的。”店员眉梢扬起笑,临走前还不忘冲舒图南挤眼,真心实意道:“你姐姐对你真好。” 舒图南的心有些飘飘然。 林漾月确实对她很好。 买完衣服以后,林漾月又带她走进一家内衣店。门头灯光明亮,暖色的光打在橱窗里的人台上,仅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是卖什么的地方。 进店之后豁然开朗,三面展架和中间货柜挂满蕾丝内衣,一件比一件设计大胆。 舒图南从未进过这种地方,对着满墙粉粉白白的华丽蕾丝,无措得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 林漾月看出她的不自在,有些奇怪:“你从前没进过内衣店吗?” “没有。” 直到高三,舒图南穿的都是彭秀英赶集买回来的小背心。 两指宽的肩带,没有内衣扣也没有钢圈,就是一块布料里缝了两块海绵。 在学校里的时候,她有听到过班上女生偷偷讨论镇上哪家店的内衣款式更好看,也看到过彭秀英晾晒在院子里的两个碗似的一大条。 但对饭都吃不饱的她而言,这些事情都太过遥远。 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她发育得不算太好,除了个子还算长得高以外,浑身上下都瘦瘦的,就连月经都是高二才来。 对于普通女生而言是困扰的事情,对她而言却是好事,发育晚为她的青春期避免了很多烦恼和尴尬。 “女人要坦然面对自己的身体,不要有无谓的羞耻感。” 林漾月随手拿起一件白色蕾丝内衣问她:“喜欢这种吗?” 舒图南红着脸摇头。 “这种呢?”林漾月又拿起一件嫩黄色内衣,上面点缀小清新碎花。 舒图南又摇头。 “那你自己选一下吧。”林漾月将两件内衣交给店员,转头去看展架上的睡裙。她似乎偏爱光滑的丝绸,昨天晚上穿的就是差不多的款式。 舒图南在店里转了一圈,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纯色内衣,款式简约没有一点儿花纹和装饰,相比店里其他款显得格外朴素平淡。 “要试一下这款吗?”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店员笑眯眯走过来,问她:“您平时穿什么尺码?” 舒图南也不知道自己穿什么尺码,她甚至不知道内衣还有尺码之分。 店员虚虚比画一下,又问:“要不我先拿两件给您试一下?内衣这种贴身衣物,一定要合适才舒服。” 舒图南没有拒绝,店员便拿来内衣帮她试穿。 舒图南先没明白“帮她试穿”的意思,等上衣脱到一半,店员从衣帘空隙钻进来,才大惊失色捂着胸口拒绝对方帮忙。 店员大概经历过许多次类似场景,面不改色笑着退出来,隔着衣帘指导她如何调整肩带。 林漾月就在舒图南隔壁试衣间,听着两人隔空喊话只觉有些好笑。忍不住回想自己像她这个年龄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扭捏。 应该不是吧,从她月经初潮时林母就很注重这方面的教育,教她如何挑选内衣,教她正确认识自己的身体。 舒图南没有妈妈,成长过程中也缺少真心呵护她的女性长辈,自然没有人教她这些事情。 没关系。 林漾月轻松地想。 她会教她的小狗。 * 买完内衣出来已经到午饭的点,商场顶楼便有餐饮,虽然都是连锁店没什么特色,但胜在方便。 林漾月带舒图南吃的一家西餐厅,前菜是菌菇和牛薄饼,主菜是牛排配黄油焗芦笋,还有牛油果蟹肉沙拉和酥皮玉米浓汤。 牛排被端上来的时候还在烤盘里滋滋作响,黑胡椒碎和罗勒在高温炙烤下散发出浓郁香气,一阵一阵钻进舒图南鼻尖。 服务生端上来每一道餐之前,都会把上一道的盘子收走,并简单介绍餐品及原料。 那些专业名词舒图南听在耳里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家餐厅每一道菜用的餐盘都格外大。 上到最后一道甜品,林漾月才问她:“怎么样,吃得习惯吗?” 舒图南当然吃得习惯。 除了面包篮里的面包分量太多没吃完外,服务生摆在她面前的每一道餐她都吃完了。 感受腹中传来的饱胀感,她甚至开始后知后觉反思,自己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很好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吃得有点多?” 又小声解释:“其实我平时不会吃这么多。” 林漾月的手捏着银质小勺,面前的甜品只动了小小一角。听到舒图南的话她怔了一下,继而露出笑容。 “不会,你年龄小还在发育期,吃这些很正常。” 既然她这么说,舒图南悬着的心放下来,心安理得将盘子里的生巧熔岩慕斯蛋糕吃掉。 她大口吃蛋糕的时候,林漾月接到一个电话。 她的手机上有来电显示,但为表礼貌舒图南没有看她的手机,目光刻意垂下盯着甜品盘上的花纹看。 直到林漾月接通电话,她才将目光上移,落到她脸上。 林漾月侧着头接电话,好看的眉头微皱,似乎对休息日被打扰很不满。 对方似乎说了些什么,短暂沉默后舒图南看到林漾月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眉间也浮现些许不耐烦。 “我知道了,帮我订机票吧。”挂断电话,林漾月轻吐一口气,再转过来时脸上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我从明天开始要出差,回来的时间暂时不确定。”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尽量在你开学前回来。” 距离开学还有近半个月。 舒图南眼睛睁大:“您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林漾月说:“有点远。” 她想了想又道:“要去欧洲,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帮你带回来。” 舒图南不知道欧洲有什么,她也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林漾月分开。 原本轻松的购物因为这通电话打破,下午逛街时林漾月都显得急躁很多,没有像上午那样细细挑选,看中什么直接刷卡,没一会儿工夫舒图南两手就提满购物袋。 除了衣服之外,林漾月还买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买的都是最新款,时机下流行的功能一应俱全。 舒图南没怎么用过电子产品,在店员指导下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注册激活成功。 等到手机亮起欢迎界面,林漾月拿过手机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存进去,成为通讯录里第一位。 两人回公寓时已经不早,太阳斜斜从西边落下。 与早上相比公寓里明显多出不少东西,还有尚未拆开的纸箱整齐摆放在客厅,华姨正埋头整理。 纸箱里装的都是林漾月平时用惯的东西,其中一部分是新置的、另一部分是从老宅里搬过来的。 舒图南本来想帮着华姨一起整理,刚拿起一个相框就被华姨拒绝:“小姐不太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没关系,华姨。” 林漾月已经换上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看资料,膝盖上搁着笔记本电脑。 她的发丝上还有沐浴后的水汽,身上还有沐浴露的香味。 她既发话,华姨也不好再说什么。 有了舒图南帮忙,整理的进度明显快了不少,八点半不到华姨就带着空箱离开,留下舒图南打扫卫生。 舒图南用拖把将客厅拖了三次,其间林漾月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脑,一动不动。 等到空调的风将地砖蒸干,她才放下电脑伸一个懒腰,懒洋洋下达逐客令。 “我是明天早上的飞机。” “你今天也早点休息。” 9、第 9 章 隔着一堵墙,舒图南不知道林漾月这一晚睡得怎么样。 她只知道自己没有睡好。 明明即将出差的人是林漾月,但不知道为什么,舒图南就像即将离巢的幼鸟一般,心中充满不舍感。 真奇怪,她离开生活十几年的集仁村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舒图南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这两天发生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中浮现。 占据其中最多的是,白天只敢匆匆瞥过的林漾月的脸。 她的脸很小,只有巴掌大。皮肤很白,像细滑的白瓷。 大多数时候,她都化着淡妆。 应该只是画了眼影和口红——舒图南不太确定,她对化妆几乎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她化妆之后,看上去会成熟一些,也更美艳一些,带有一种独特的风情,很吸引人视线。 逛商场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路过的很多人会偷偷看林漾月,其中有一些还会再看一眼她。 那些人会怎么看她们呢?会偷偷猜测她们的关系吗?还是会猜疑和指点,认为她不该站在林漾月旁边? 舒图南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她会在意林漾月的想法。 想起林漾月,她就忍不住心跳加快,要用双手压住胸口才能感觉好一点儿。 白天的时候她就有这种感觉,幸而她一向擅长隐忍,无论是痛楚还是难言的悸动她都可以将其深深埋在心底。 对舒图南而言这种隐忍非常理所当然,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人教过她勇于表达自己的感受。而且她知道在绝大多数时候,她即使表达也没有人会重视。 林漾月是一个“大人”,她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 她的工作很忙,她没有很多时间陪伴她。所以她应该自己学着适应新生活,学着融入新环境。不要给她造成麻烦,也不要成为她的负担。 怀揣满腹心事,舒图南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铃一响,舒图南就从床上翻起身,昨晚拢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她的精神却还不错,照镜子眼下也没有明显青黑。 因为林漾月要出差的缘故,华姨今天来得格外早,除了带来早餐外还带来林漾月的行李箱。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正整齐摆放在玄关口,彰显主人要出远门。 林漾月今天也起得格外早,正坐在餐桌旁喝水。 看到舒图南她莞尔一笑:“早,来吃早餐。” “姐姐早。”舒图南抓抓头发,也在餐桌前坐下。 今天的早餐是面包、煎培根和炒蛋,依旧是两人份。 华姨戴着围裙,在半开放的厨房里削橙子,舒图南注意到靠近餐厅的岛台上多了几个小电器,像是榨汁机和咖啡机。 公寓里无人说话,只有榨汁机工作的声音,林漾月吃完早餐就回房换衣服,再出来时已经打扮完毕。 她穿着一身干练烟灰色西装,同色外套搭在臂弯,没有穿高跟而是穿了一双白色平底乐福鞋。 她边往外走边抬手系袖扣,垂坠感极佳的西裤包住双腿,整个人看起来又薄又挺拔。 舒图南一直在客厅等她,先她一步帮她拎起行李,小声道:“我送您。” 林漾月眼睛弯了弯:“不用,华姨开车送我,现在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下。” 舒图南怔了怔,情绪立刻变得低落。 大门关上后,屋子里再次变得静悄悄的。舒图南沮丧地叹口气,将自己埋在枕头里,心里有点酸,还觉得自己有点没用。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一声提醒收到新信息,舒图南划开手机,看到系统提醒昨晚发出去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原本空白的界面上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条未读信息。 舒图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机盯着页面上唯一的好友发呆。 昨天半夜睡不着,她给自己注册了微信,刚登进去系统就推送了认识的人。 她的通讯录里还只有林漾月一个人,微信推送的好友自然也是她。 她的微信昵称叫lalune,头像是深色里缀着一丁点亮。 舒图南原本只是想放大看清她的头像,没想到点开那条推送后系统就自动发出好友申请,等她手忙脚乱想要撤回的时候,界面上已经显示“已发出好友申请”且不可撤销。 这会儿收到林漾月通过的消息,舒图南心里顿时一阵心虚。 就像是明明关上灯说自己要睡觉,却被家长抓到半夜偷偷玩手机一样。 幸好她的“家长”没有责怪她,她只发了一条消息。 lalune:你好。 舒图南不知道这是通过好友申请后的自动回复,支着下巴在床上想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回复一条:您好,我是舒图南。 加上好友后,她终于能查看对方头像。舒图南迫不及待点开那个小方框,手机画面一闪,林漾月的微信头像放大跃入眼帘。 她的头像不是深色里缀着一丁点亮,而是深潭里的月亮。 潭水幽深没有一丝涟漪,月光洁白洒下细碎光辉,清冷中又带着几分高不可攀。 那条消息发过去后,林漾月好久都没有回复。舒图南看看时间猜测对方已经到了机场正在办理登机手续,也没敢过多打扰。 她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走了五六圈,一看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她必须找点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能一直盯着手机看有没有新信息,这会让她感到焦虑。 舒图南如是想。 她先在厨房看了看,比起昨天厨房里明显多了不少东西,冰箱也不再空空如也。 她又在客厅转了转,客厅里也多出不少东西,其中多数是提升生活品质的装饰品,带着明显的个人风格,一看就是林漾月的东西。 零零散散的家居品填满这座屋子,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林漾月的领地。 而她则是无忧无虑的小狗,得到她的许可,可以无虞生活在她的领地之间。 这种认知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却莫名地让舒图南感到心安。 公寓里的许多东西舒图南以前都没见过,也不清楚如何使用。 好在因为昨夜失眠,她意外掌握学习新知识的钥匙——手机。 她拿着手机,对着每件陌生电器背面的标签,一一搜索使用说明。 将所有说明书下载并整理成文件夹后,她想了想,打开地图搜索附近的驾校。 地图显示,最近的驾校离她只有一公里。 手机震动一下,页面顶端传来新消息提醒。 lalune:嗯,我知道。 lalune:早上忘记跟你说,我在书房抽屉里给你留了点东西。 舒图南瞬间弹起,快步走进书房,拉开书桌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整齐放着三样东西,一张写了数字的纸条,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还有…一叠现金。 现金很厚,看上去约有一万块。 除了给彭秀英钱那次外,舒图南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她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这都是给她的吗? 仿佛心有灵犀一样,林漾月再次发来消息。 lalune:纸条上是银行卡密码,卡和现金都是给你的。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自己解决吃饭的事情,缺什么就去买。 舒图南捧着手机,将几句话反复看了很久,才回复她: 我可以去驾校报名吗? 远在万米高空的林漾月看到她的消息,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lalune:当然可以 10、第 10 章 波音787的公务舱里,精通法、英、中三种语言的年轻的空姐正在给乘客分发纸质菜单。 作为远途国际航班,这趟飞机上提供七种不同口味的餐食,还有零食、冰淇淋以及二十余种酒水饮料。 当然其中的大部分,仅为头等舱和商务舱的乘客提供。 灰色布帘将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隔成三段,头等舱、公务舱还有经济舱,彼此间等级森严、泾渭分明。 姚菱捏着菜单看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做出选择,在法式风味套餐底下画一个圈。 将菜单交给空姐,她仿佛完成一项重要工作一般长吁一口气,把椅子放到最低,隔着走道对旁边林漾月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公费坐上商务舱,感受一把资本主义的奢华。” 她将毛毯拉到脖子露出一副享受表情,满意得不得了:“都是托你的福。” “这就资本主义了,那头等舱的人算什么?”林漾月淡淡道:“再说,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是因为经济舱的票卖空了,公司才破例升舱。” 姚菱是她的同事,两人同属品牌与宣传部。这次去欧洲出差,就是姚菱和她一起。 她大林漾月两岁,本硕都是国内知名院校,比她早一年进公司,性格和能力都很不错,和林漾月处得也很融洽。 “我懂我懂,”姚菱点头如捣蒜:“头等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能坐商务舱出差已经是公司对我大恩大德。”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是因为出差的人有林漾月,秘书室那些抠门的家伙才破例同意升舱。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出差的话,他们肯定会毫不留情让她想办法转机。 “不过说起来,这次出差真的太突然了,幸好我的商务签还没过期。” 姚菱在座椅上扭了两下,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从毛毯里伸出一个手熟练点进某个app,满脸痛心: “就是苦了我的咪咪,它才那么小,就离开了妈妈。” 林漾月沉默半晌,才犹疑道:“…咪咪是…你养的宠物吗?” 姚菱一下坐起:“是呀!是我养的猫,才三个多月大,特别可爱!” 她说着把手机递过来,热情邀请林漾月跟她一起云吸猫。 林漾月不好拒绝,拿过手机看了一会儿,夸赞道:“的确很可爱。” 姚菱养的猫是一只金渐层,因为年纪小,浑身的毛都炸开像一个小圆球,脑袋和眼睛也圆圆的,特别可爱。 监控里它将身子盘成一个圆,在猫窝里呼呼大睡。身下猫窝也是圆形,一大一小两个圆叠在一起,看起来格外有趣。 “是吧,它睡着以后还会打鼾,超级好玩。哎呀,就是这次出差太急,我没来得及把它托付给朋友,只能寄养到宠物店,也不知道它会不会不适应。” 林漾月将手机递回来:“它看起来很适应。” 姚菱两指滑动屏幕放大监控,盯着小猫节奏起伏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又好气又好笑:“我不在还睡得这么香,这个小没良心。” 林漾月浅笑,不期然想起早上出门前舒图南可怜巴巴的表情,鬼使神差说了句:“我也养了一只小狗。” “诶,真的吗?”姚菱立刻来了精神,翻个身面朝林漾月,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品种?多大了呀?你出差谁来照顾它?养狗狗是不是很麻烦呀,我本来也想养只狗狗但是担心自己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它呜呜~” 一连串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林漾月有些后悔方才冲动失言,又不好闭口不谈这个话题,捡了些不重要的回答。 “没有品种,但是很可爱。” “比你的猫稍微大一些。” “她很乖,不怎么需要人照顾。” “没有品种?是领养的吗?” 姚菱脑袋里立刻浮现一只憨态可掬的土黄色田园犬。 林漾月回想认识舒图南的起因,眼底浮现几分笑意:“算是吧…是她先找到我的。” 姚菱双手捧心,眼里的羡慕简直要溢出来:“真好啊,狗狗比猫猫黏人很多吧。” 林漾月没有养过猫,也无从比较,只能低低嗯一声。 她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姚菱却不想。 大概是所有养宠物的主人通病,觉得自家宝贝天下第一可爱,无时无刻不想炫耀它。 即使林漾月试图转移话题,姚菱也会千方百计绕回来。 “你有它的照片吗?给我看看。我给你看我家的!” 姚菱打开相册,里面满满都是金渐层的萌照,粗略扫一眼,至少有几百张。 “我刚养没多久,还没有她的照片。” “啊!好可惜。” 姚菱躺回椅子上,抱着手机回味自家猫咪的可爱。 林漾月握着手机,解锁,又关上。 或许…应该让她的小狗,发一点自己的照片给她。 她的小狗可能会害羞,但害羞之后还是会遵照她的指令,乖乖发照片给她。 毕竟她那么听话。 但是这样就不好玩了。 林漾月嘴角勾起弧度,不知想到什么,眸子里染上深意。 * 舒图南是个行动派。 得到林漾月首肯后,她立刻出门,跟着导航找到驾校。 快到暑假尾声,学车的热潮已然过去,驾校里冷冷清清,挂着报名处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舒图南听到那个女孩脆生生道:“你们怎么说话不算话!” 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哎哟妹妹,我都跟你解释很多次了,这个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人报名,一人半价。你一个人报名,我实在给不了你优惠呀!” 女孩没被她轻易搪塞,据理力争道:“我上次和朋友来时,你说我没满十八岁不能报名,让我朋友交全款我下次半价!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就是你接待的!” 工作人员眉头一皱,直接耍无赖:“肯定是你记错了,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那女孩气得不行,无意间瞥见舒图南靠近,远远朝她喊:“你是来报名的吗?可别报这家,这里的人不诚信,说话都不算话。” 见她把自己的生意往外推,工作人员顿时急了:“你这个小姑娘可真是,自己不想报名还要阻止别人。” 舒图南已经把事情经过听了个囫囵,此时坚定站在女生这边。“她说得没错,你是说话不算话。” “你…”工作人员理亏,想把她们轰出去又舍不得送上门的生意,忍了又忍拉下面子好言赔笑:“这样吧,你们两人一起报名,给你们算第二人半价。这样可以吧,谁也不吃亏。” 舒图南正要拒绝,那女生悄悄拉她一下,冲她眨眨眼,豪迈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 “刷卡!” 驾校报名费是一人四千,那女生一共刷了六千。 从驾校出来,舒图南便拿出现金要还给她。 她数了四千递过去,那个女生接过数了数,又还了十张回来。“用不了这么多,你给我三千就行。” “那你朋友…” “她没关系。”女生挥挥手,不甚在意道:“这点钱我和她都不在乎,就是受不了这个气。” 将剩下的钱收好,舒图南主动朝她伸出手:“舒图南,宁城大学准大一。” 对面女生同样伸出手:“没想到还是校友,姜予乐,准大一新闻系。” 11、第 11 章 舒图南原本以为学车是一件很快的事,哪知教练告诉她,开学前她最多考完科目一。 跟林漾月说起这个坏消息的时候,舒图南很沮丧。 那头林漾月却在笑:“嗯?这么心急。” 两人之间有七个小时的时差,此时正是法国尼斯早上八点。 林漾月起床不久,声音里还带着慵懒,隔着听筒这份慵懒更甚,让人光是听着都能在脑海里勾画出她现在的样子。 蔚蓝的大海,种满白色风车茉莉的阳台,穿着浅杏色长裙的女人坐在阳台上沐浴着南法的阳光,她的手边是清晨采摘下来的郁金香。 幻想这么具象化,是因为林漾月昨天发过照片给她。 与舒图南幻想不同的是,林漾月的照片中没有自己,只有乳白色布满花朵的阳台和蔚蓝的海岸。 舒图南将那张照片存下来设置成手机桌面,睡梦里都是它。 被林漾月问得耳热,舒图南用手背碰了下脸,脸颊果然滚烫。 “不是心急,就是想早一点拿到驾照。有驾照就可以开车送姐姐去机场。” 林漾月莞尔:“下次应该就可以了。” 舒图南嗯一声,又问:“姐姐这次出差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应该没法在你开学前回来。” “这样啊…”舒图南有点失落,又立刻遮掩过去,稳了稳才说:“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 林漾月不能如期归来在舒图南意料之中,她这次出差要处理的问题实在棘手。 林漾月就职的琛玉集团是做珠宝起家,从品牌创立至今已经有五十余年历史,规模做得极大,在全国有超过三百家门店,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珠宝品牌。 近年琛玉集团虽然参与投资了房地产、互联网、新媒体等板块,但主营业务还是在珠宝上。 新款珠宝首饰发布耗时颇长,企划设计采购加工上市环节缺一不可。 通常企划会提前3~4个月根据流行趋势和品牌基调确定主题,再由设计师出设计初稿。设计稿通过后交产品部门制作样品,确认工艺和可行性。然后在全世界范围采购宝石原石与镶嵌体原料,再由工厂工匠批量加工制作,最后发布上市,由职业安保运送到各个城市柜面。 琛玉集团八月初在香港发布了新品秋季系列,该系列由集团内部设计师团队自主设计,款式华丽精美,一经发布就大受好评。 本来宣发很顺利,但前几天网络上突然有人扒出,琛玉集团刚刚发布的秋季系列疑似抄袭。 那名网友指出,秋季系列抄袭的是意大利画家sargent创作的油画《拉尔夫·柯蒂斯夫人》,并贴出了对比图。 那个对比图舒图南看到过,相似度有70%。几乎不需要二次鉴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秋季新品和那幅画之间的联系。 对琛玉这种行业翘楚来说,抄袭事关集团名声,是个大问题。 故集团品牌部负责人第一时间联系专业公关,试图在互联网上将这件事的热度压下去。 但在有心人的运作下,网络上关于琛玉抄袭的风波不但没减弱,还越闹越大。 美术著作权有效期是50年,虽说《拉尔夫·柯蒂斯夫人》原作者sargent去世已久,法律意义上严格来说琛玉集团不构成抄袭。 但法律之外还有道德,还有名声,还有商誉,还有品牌价值。 人们喜爱珠宝,愿意为其昂贵的价值买单,除了出于对美的追求外,还因为珠宝本身就有特殊含义。 高贵、典雅,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没有任何一位消费者会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一个被打上“抄袭者”标签的品牌。 原本琛玉的解决方案是放弃秋季系列上架,换成另外备选品。 但发布会前秋季系列的设计稿和样品就被送到各加工厂,各种宝石原石已经按照图稿要求切割,若此时放弃整个系列,会给公司带来很大损失。 集团高层紧急商议后,决定与sargent的后代联系,争取得到对方正式授权。这样就可以对外澄清,秋季系列并非抄袭而是联名。 经过多番努力终于找到人:sargent有个曾孙女叫emilie,目前在法国巴黎定居。 emilie在电话中拒绝了授权给琛玉。高层们没有办法,只能让品牌部负责人联系林漾月,希望她亲自去法国一趟,跟emilie当面聊一聊。 林漾月硕士就读于巴黎国立美术学院,跟emilie是校友。 抵达巴黎后,林漾月和姚菱才得知emilie已经不在这座城市。她与家人已于三天前抵达南法,正在享受悠闲假期。 舒图南不懂职场上弯弯绕绕,只心疼林漾月奔波。又一次两人通话的时候,替她不平:“明明是设计师抄袭,为什么辛苦善后的是你。” 林漾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听:“也不算辛苦,各取所需而已。琛玉需要我来缓和跟emilie的关系,我需要借助这件事在集团里站稳脚跟。” 至于抄袭的设计师… 林漾月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设计部负责人林旭祖在高层管理会议上已承担所有罪责,承认是他审核稿件不严谨才发生此类问题。 但他拒绝处罚抄袭的设计师。 因为抄袭的设计师是林旭祖的新女友。 谁能拒绝在工作之余来点八卦呢?姚菱都没怎么费心,就从设计部的小姐妹那里打听到整件事情起因经过。 林旭祖在部门里新谈了个女朋友,为讨美人欢心让她升主设计师,不留余力推动秋季系列上架。 出事后他不但没有责怪她,还替她扛下所有罪责。 舒图南:“虽然抄袭不好…但林旭祖还挺怜香惜玉的。” “对啊。”林漾月冷嘲:“如果他不是已婚的话。” “啊?”舒图南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林旭祖已经结婚,还在外面找女朋友?他女朋友知道吗!” “她知道。”林漾月的语气平淡,仿佛司空见惯:“这也是林旭祖提她当主设计师的原因之一。” 某种意义上,算是补偿。 成年人的世界远比舒图南了解得复杂。 林漾月不想她过早接触这些,主动提起另一件事:“emilie小姐约我今天见面。” 她到尼斯已有五天,约过emilie好几次,都被对方以陪伴家人为由拒绝。 两人虽然是校友,但林漾月与emilie并不熟,只从导师口中听过几次她的名字,知道学院老师们对她评价很高,称她像她的曾祖父一样,是天生的艺术家。 “您有把握说服她吗?” “当然有。”林漾月目光落在手边刚送来的包裹上,语气笃定。 “那就好。” 隔着半个地球,林漾月听到她的小狗真心替她高兴,“希望姐姐一切顺利。” emilie跟林漾月约定的见面时间是傍晚,地点是老城区某座咖啡厅。 咖啡厅很好找就在马塞纳广场附近,占地面积不大却非常漂亮,装修鲜艳明亮,是典型的巴洛克式风格。 emilie还没来,姚菱拿着菜单在研究喝什么。 “希望今天沟通顺利,这样我们就能赶紧回家。”姚菱在这里待了几天已经开始感到无趣,而且她想她的猫了。 木头吊扇在头顶摇摇晃晃,咖啡馆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 穿着细吊带的白人女孩头上戴着墨镜,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南法夏天的太阳晒得通红。 法国人时间观念强,一般不会轻易迟到,为表礼貌林漾月和姚菱提前一刻钟到的咖啡厅。 林漾月看一眼手表,已经快到跟emilie约定的时间。 长指针跳向十二的时候,有人推开门走进来。 来者是一位年轻女士,有金色的头发和碧绿色的眼睛。 她穿着一件蓝色低领长裙,耳朵和脖子上戴着夸张的耳环与项链,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 在咖啡馆里环视一周,她的目光毫不犹豫落在林漾月脸上,定睛看了两秒后露出热情笑容:“heylune,好久不见。” 法国人一贯热情,但这种热情只是出于习惯,而非真的多么欢迎你。 就像印在食品包装上的画,“图片仅供参考,实际以实物为准”。 林漾月站起身,同样露出笑容:“好久不见,emilie。” emilie走过来坐下,与林漾月友好寒暄一阵后,直接进入正题。 “我知道你的来意,但你也知道我很重视艺术,抄袭在我眼里是一件不可饶恕的行为。” 林漾月笑容得体,并不因她的拒绝而变色:“我当然知道你视艺术为生命。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跟你讨论艺术,而是为了跟你谈论一桩生意。” 她对姚菱颔首,姚菱立刻放下手里蛋糕,转身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emilie。 emilie不解:“这是?” 林漾月示意她打开:“这是我的诚意。” 12、第 12 章 盒子里是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卡片。 卡片正面是一张照片,照片内容正是《拉尔夫·柯蒂斯夫人》。 卡片背面是一段英文,大意为祝贺林漾月小姐成功拍下《拉尔夫·柯蒂斯夫人》真迹。 落款是全球知名的拍卖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们期待为您服务,无论何时何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emilie收起虚假的热情,眼神变得锐利。 “如您所见。”林漾月不疾不徐道:“前段时间我买下了这幅画,如今它被妥善保管在香港某个保险箱里。只要我与拍卖行联系,他们会立刻将它送到世界上的任何角落。” “所以呢?”emilie骤然站起,咄咄逼人问道:“你在暗示我什么?” 林漾月仿佛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端起咖啡饮一小口:“您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只是听说您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 emilie的母亲是sargent的孙女,自幼在sargent家长大,与身为画家的爷爷关系很好。 sargent在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名气,去世后他的子女也无心珍藏画作,以低廉的价格将他的所有画都打包出售给了画廊。 而后又过了些年,在画廊的运作下他的画才进入大众眼帘,并且得到艺术界的认可。 emilie颓然坐下,沉默片刻后将脸埋入掌心:“没错,我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她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拥有一幅曾祖父的油画。” 林漾月不语,扭头欣赏窗外风景。 姚菱咳嗽一声,恰到好处提醒:“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 此时此刻emilie才终于明白,林漾月所说的“谈一桩生意”。 她双手插入发间,将金发全部拢在耳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神情。 “亲爱的lune,如果不是跟你上过同一堂课,我简直都要怀疑你在法国念的是商科而不是艺术。否则你怎么会想出如此让人无法拒绝的交换条件。” 林漾月轻笑,狐狸般的眼睛眯起:“可能因为我是天生的生意人。” 意见既已达成一致,后面的事也变得简单,只需要跟emilie签订授权合同,就可以踏上凯旋归途。 尼斯没有直飞宁城的飞机,她们只能先飞到巴黎。在巴黎歇息一晚后再搭乘次日的飞机飞回宁城。 回程的飞机上,或许是因为顺利完成任务,姚菱显得格外兴奋。 每次躺下去闭上眼睛不到五分钟就睁开,后来索性把座椅调起来,支着脑袋光明正大盯着林漾月。 林漾月本来在看书,被她的目光盯得看不下去,合上书与她对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姚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左右环视一周,见前后乘客都关灯小憩,凑到林漾月身旁小声问:“你是不是早就发现秋季系列是抄袭的?” 林漾月:“不是,设计部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也是在发布会当天才看到秋季系列。” “真的假的?”姚菱有些狐疑。 林漾月抬手理了理头发,“当然是真的。” 姚菱不信。 她看过拍卖行随卡片一起送过来的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柯蒂斯夫人》的拍卖时间与琛玉开发布会是同一天。 如果林漾月不是提前得知秋季系列抄袭,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拍下那幅画。 emilie看起来热情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全是艺术家的清高和固执。要不是那幅画打动了她,琛玉抄袭的事情肯定难以收场。 如果林漾月一开始就知道秋季系列是抄袭,却没有说出来,冷眼旁观事态发展。 姚菱的心颤了颤,不敢往下深思。 * 吃完早餐,舒图南背上挎包拖着行李箱步行到宁城大学。 今天是开学日,路上车辆络绎不绝,校门口也排起长长的队。戴着鸭舌帽的志愿者边回答新生家长的问题,边指挥印着学校名称的大巴车由西门绕行。 各个学院各个系都有自己的新生接待处,学长学姐们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随时准备着为新生提供帮助。 舒图南在一名学姐的帮助下顺利完成报名及缴费,婉拒学姐帮她带路的好意后,她拿着宿舍钥匙顺着长长的林荫道先回宿舍放行李。 路上她看到许多和她一样的新生,脸上充满对大学未知生活的憧憬。与她不同的是他们都有家人陪同。 有的是父母陪着,有的则是全家出动,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舒图南拖着行李从他们中间穿过,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怅然和落寞。 学校提前分配宿舍,她前几天就通过教务网站查看过自己的宿舍号。这会儿没怎么费劲就顺着地图找到自己的楼栋,在宿舍阿姨那里登记后她拎起行李箱走上楼,迎接自己的大学生活。 舒图南的宿舍在新宿舍楼三栋407,是标准的下桌上床四人间。宿舍里有空调有热水,住宿条件比容美高中好很多。 宿舍里空无一人,她是来得最早的。 学姐们六月离校时将宿舍打扫得很干净,时隔两个月宿舍里也只有浅浅一层灰尘。 舒图南根据标贴找到自己的书桌与床铺,用湿抹布将桌椅床板擦得干干净净,打开行李箱将箱子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逐一拿出收进柜子里。 她以前没有住校经验,开学前特意问过姜予乐要准备什么。 不承想姜予乐和她一样,也没有在学校住过一天。 幸好姜予乐有个姐姐,正在宁城大学读研究生,为人十分靠谱。 姜予乐求助她后不到十分钟,她就发来长段语音,告诉她们只需要准备报名的证件、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其余东西都可以到校办完入学手续后再采购。 随语音一起发过来的还有学校地图和新生报到指南,内容完整详细。舒图南立刻收藏以备不时之需。 整理好私人物品后,舒图南站在桌子旁给姜予乐发信息,约她一起去生活超市买东西。 余光突然瞥见有人进来,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齐刘海公主切娃娃脸,穿一条雪白的蓬蓬裙。进来的人叫叶心童,舒图南的高中同学。 叶心童见到她也怔了怔,立刻露出微笑:“呀!没想到我们被分到一个宿舍!” 叶心童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妻,手上提满了行李,容貌和她相似,应该是她的父母。 叶母见到两人打招呼,忍不住好奇:“心童你认识她吗?” “当然认识,她是我们班的舒图南,我以前跟你们讲过的,经常考年级第一。” “原来是小舒同学。”听到舒图南也来自容美高中,叶母脸上笑容更真诚了几分。 “能分到一个宿舍真是有缘分,以前就常常听心童提到你,说你学习刻苦人也特别独立。” 舒图南不擅长应付这种热情,笑了笑没有作声。 叶母无视她的沉默,靠近拉着她的胳膊循循道:“我们家心童啊,在家娇生惯养的,什么事都不会做。未来几年还拜托你多多照顾啊。” 笑容殷切言语诚恳,仿佛舒图南不答应她就不松手。 舒图南脸上露出些许为难。 她跟叶心童其实不太熟。 跟她这种只知道埋头苦读的人不同,叶心童长相甜美性格活泼,似乎还能歌善舞,是班级里的明星人物。 舒图南记得她高中时有不少好朋友,自己和她顶多是点头之交,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哎呀,妈你也太焦虑了。”一直没作声的叶心童突然开口:“大家都是同学,理应互相照顾,对吧舒图南。” 舒图南看看她,再看看叶母,点点头。 叶母这才松开手。 手机突然震动,姜予乐发消息说她已经到三栋楼下,催舒图南下去。 舒图南与叶心童道别,离开宿舍前仿佛听到她说了一句:“妈,你别老是这样。” 舒图南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与姜予乐碰面后径直去往生活超市。 两人都是利落的人,没一会儿就买好东西。 接到林漾月电话的时候,舒图南刚走到宿舍楼底下。 电话接通后她刚喂了一声,就听到林漾月说:“我看到你了。” 林漾月回来了? 舒图南呆了一秒,迫不及待回头往来的路上找。 “方向反了。”林漾月在电话里笑。 舒图南猛地转身,目光顺着路旁的车一辆辆看过去,心脏感受到她的情绪,咚咚咚跳得紧张极了。 停在路旁的车大多贴了防窥膜,从车窗很难看清里面的人。舒图南眼睛睁得大大的,找得很仔细,生怕一不小心就与她错过。 没想到才走数十步,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舒图南定神,脚步停滞半秒,立刻快步迎上去:“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玻璃阻拦,车内冷气一股股朝外涌,隔着车门舒图南都能感受到那股凉意。 林漾月点一下副驾驶,示意她上车。 “才回来一会儿。” “我怕人会很多,所以来得比较早。”舒图南解释自己早早出门的原因。 她没有上车,她手上还拎着不少东西。左手电扇右手水桶,水桶里还装着衣架和漱口杯。 林漾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根,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 “你今晚就要留在宿舍么。” 她重新戴上眼镜,明眸直直看过来。 “我很想你。” 13、第 13 章 小狗很轻易就沦陷在甜言蜜语中。 踩着楼梯两步并一步往上爬时,舒图南整个人还有些飘飘然,完全忘记不久前自己还打算利用开学第一天和舍友打好关系。 没办法,姐姐太温柔了,她完全抵抗不了。 幸好她没有尾巴,小狗想。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肯定会在见到林漾月的那一刻,就忍不住疯狂摇起来。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宿舍门近在眼前。叶心童跷着腿坐在椅子上,她的父母还未离开。 叶父在帮她清行李,叶母爬上爬下整理床铺,嘴里还念叨“床板这么硬这么窄,心童睡不习惯怎么办。” 叶心童本来在玩手机,回头看到舒图南进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关心道:“你的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舒图南放慢脚步,拿手扇风降低脸上温度:“应该是走得太急了。” 另外两名室友还没来,她们的桌子已经被叶心童的私人物品占满。 舒图南将手里东西放在自己桌子底下,顺手关好半阖的抽屉和衣柜门,提醒她:“她们应该快来了,你的东西最好收拾一下。” 叶心童仰起脸朝她笑:“好的,马上就收拾。” 人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舒图南点点头就往外走,从她旁边经过时忽然听到她问:“你又要出去吗?” 舒图南停下脚步,疑惑看向她。 叶心童解释:“我妈妈中午想请你吃个饭呢。” 舒图南看一眼叶父和叶母,礼貌答复:“多谢叔叔阿姨好意,不过我还有其他事。” 她顿了顿,想到大家以后是室友,免不了朝夕相对,又对叶心童道:“我今晚不回来,你们把门锁好。” 叶心童比画一个ok:“好的,那我就不给你留门了哦。” 舒图南回到车旁的时候,林漾月已经将座椅放下去小憩。她刚回来不久还在倒时差,格外容易感到困倦。 上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均匀洒在她的脸上,为她的五官镀上一层细蒙蒙的光。 舒图南没有喊醒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走到车窗旁站定,用身子替她挡住太阳。 九月的天气虽仍炎热,太阳却已经不会将人灼伤。 背后车窗紧紧闭拢,凉意隔着玻璃透出来,沿着舒图南脊椎一寸一寸往上爬。 往来的学生朝她投来好奇目光,舒图南默默压低帽子,将整个脸藏在帽檐之下。 * 林漾月只眯了一刻钟就悠悠转醒,抬手拢了拢头发,手腕上的金丝细镯不小心碰到脖子,又冰又凉。 冷气好像开得太大了,她混混沌沌想,才要调小空调风量,就发觉车窗旁站着一人,用身子替她遮挡刺眼阳光。 林漾月放下车窗,食指在那人后腰戳了一下,那人立马弹开,转过头来时脸上表情又羞又无奈:“姐姐你醒了。” 林漾月解开门锁,咔嗒一声车锁弹开:“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在宿舍里待了一会儿,刚刚才下来。” 舒图南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坐进去。 原本隔绝在外的热浪毫不留情侵占这片狭窄空间,冷气被瞬间稀释。林漾月伸向空调按钮的手一顿,慢慢收回来。 舒图南一进来就闻到车里的味道,依旧是熟透的蜜桃混着咖啡的香气。 林漾月似乎特别钟爱这款香水,家里摆放的扩香石也是同一个系列。 林漾月原本就歪着头在看她,忽然伸手在她的颈侧贴了一下。 她的手指凉凉的,又细又白,只有指腹是健康的粉色。十根指头上做了新的美甲,指甲粉粉嫩嫩,像果冻一样。 “说谎,脖子都晒红了。” 没有被衣领遮住的脖子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红,只是当事人浑然不知。 谎言被当场戳穿,舒图南摸了摸颈侧,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幸好林漾月没有与她深纠。 舒图南在太阳下晒了好一会儿,身上有阳光混着皂角的香气。刚上车的时候还不明显,在封闭空间里待了一会儿后皂角独特的气味尽数发散,混在林漾月的香水里有种奇特的和谐。 林漾月明显也闻到这股味道,等待绿灯时随口问了句:“你喷了香水?” 舒图南:“没有,是衣服…” 林漾月斜睨一眼:“你换了洗衣液?” 公寓里的洗衣机和烘干机是全套进口美诺,只能用专用洗衣液。 舒图南来的第二天华姨就特意交代过她,林漾月觉得她不至于犯这种错。 “不是…是洗衣皂。”舒图南心虚地揪衣角:“你不在家里,我每天没多少衣服要洗,就买了一块洗衣皂。” “挺好闻的,很朴素的味道。”林漾月没有发表过多感受,瞥一眼时间已经到中午:“午餐想吃什么?” 舒图南没有特别想吃的,林漾月就随便找了家私房菜馆。 等待上菜的间隙,舒图南一直垂着眼,不敢与林漾月对视。 林漾月拿着服务员送上的热毛巾,慢条斯理擦手,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神锐利,让舒图南简直如坐针毡。 “我又没怪你,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心虚。”舒图南小声辩驳。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林漾月将毛巾扔回盘子里,指节轻叩木桌,一副要跟她清账的模样。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心虚。” “信用卡只在今天刷了一笔学费,这些天你都没用它。” “我走之前给你留了一万现金,书房里还剩六千五。” “你驾校报名费是三千。” “也就是说这些天,包括今天买的那堆东西在内,你只花了五百块。” 林漾月揉揉额头,倒时差带来的不适感加剧。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简直想敲开舒图南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从将她带回来至今,林漾月第一次觉得养小狗这么难。 “我不明白,舒图南。你准备把自己饿死吗?” “不是的。”舒图南急忙解释:“我只是没有要用钱的地方。你不在的这些天我都过得很好,你看,一点儿都没瘦。” 仿佛怕林漾月不相信,她还撩起袖子给她看。 因为常年在家帮彭秀英干活,她的手臂不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纤细,而是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弧度柔和。 林漾月眼神明显不信,舒图南只能主动拉她的手覆在自己手臂上,力证自己没有说谎。 掌心下的肌肉温热,还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柔韧,手感很不错,让林漾月忍不住捏了两下。 “好吧,算你有道理。”林漾月收回手,眉间也稍微舒展:“但是我将你带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舒图南轻叹口气,“姐姐,我过得不苦。” 对她而言能有书念,有一个庇身之所就已经很幸福。 服务员将菜端上来,林漾月不愿在人前说这些,轻哼一声,不再与她纠结细枝末节。 吃完饭回到公寓没一会儿林漾月就去补觉,舒图南自觉今天惹她生气,应该做点什么弥补。趁着她午休先用手机买了菜,然后将她行李箱打开,出差的物品收拾好,所有衣物按颜色材质分开洗涤晾晒烘干。 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下午五点,舒图南将行李箱收进柜子顶端,系上围裙走进厨房,为林漾月准备晚餐。 她虽然忙了一整个下午,却丝毫不觉得累,只觉得很充实、很心安。 林漾月一觉睡到近傍晚。 夕阳余晖为这座城市铺上金沙,太阳隐入高楼大厦后面,天边布满大片艳丽云霞。 卧室的门关着,房间里很静。床头柜上放着杯水,林漾月摸了下杯壁,是温的。 她睡着的时候,有人一直仔细照顾她。 林漾月一口气喝了半杯水,端着剩下半杯走到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开着的电视在孤独播放电视剧。电视机声音调得很小,稍微离远一点儿就听不到。 再往前走几步,走到餐厅才看到厨房的玻璃门关着,里面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忙碌。 舒图南穿着今天上午那身衣服,戴着一个黑色围裙站在灶台面前,点火,倒油,往锅里放入蒜末和青菜,加调料,翻炒起锅。 动作有条不紊,熟练得不像一名刚成年的女孩。 林漾月隔着厨房玻璃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拉开门。 抽油烟机呼呼运作,舒图南正好进行到最后一步。 滚烫的热油淋在撒满青花椒的鱼片上,滋啦一声,厨房立刻充满椒麻香气。 门打开的瞬间舒图南就察觉到了,但她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油。直到热油滋滋的声音减弱,才扭头看林漾月。 “姐姐你醒啦。” “里面怪闷的,怎么不把门打开。”林漾月靠在门框上问她。 “门开着油烟容易跑。”舒图南示意她先出去,瞥了眼电饭煲还有两分钟。 “马上可以吃饭。” 林漾月没有离开,而是在厨房巡视一圈。厨房里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米、油、橱柜里的调料,冰箱里的鸡蛋。 原本空荡荡的厨房被填满,显得格外像一个家。 14、第 14 章 吃饭的时候,舒图南一直在偷偷观察林漾月的脸色,想借此分辨她是否还在因为中午的事情生气。 但林漾月脸色如常,让人猜不出什么来。 那应该就是不生气了吧。 舒图南非常鸵鸟心态地想。 直到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看到林漾月盘腿坐在沙发上看ipad,面前茶几上放着红彤彤的现金和卡。 舒图南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解下围裙,乖乖走到林漾月身边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像乖乖等待老师惩罚的小学生。 林漾月正在看新闻简讯,这是她工作后养成的习惯。花了几分钟将热门新闻看完后她放下ipad,将目光投向舒图南。 “我以前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舒图南:“…还没来得及讲,你就去出差了。”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舒图南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讲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幼年失去父母,后跟着奶奶和叔叔生活,会做饭不是什么稀奇事,不会做饭才是。 林漾月之前从未往这一方面想过,此时想通其中关窍,眼神明显柔和很多。 “我不在的这些天,你都是自己做饭吃?” 舒图南点点头。 林漾月目光落在剩余的现金上:“这钱你为什么不拿?” “我身上还有一点。”舒图南低头在口袋掏了掏,掏出几十块零钱和一张饭卡。 “钱放在学校不太安全,准备用完再回来拿。” 林漾月沉默半晌,冷不丁问:“饭卡里充了多少钱?” 舒图南坦白道:“充了四百五。我了解过学校食堂的物价,应该够用一个月。” 充饭卡的钱是离开容美镇前高校长给的,她来宁城那一天晚上就跟林漾月讲过。 林漾月看一眼她手里的零钱:“这些是准备充电卡和水卡的?” 舒图南迟疑片刻,点点头。 林漾月:“我也在宁城大学读过四年,舒图南。食堂的价格我知道,即使是在我念书的时候,一天十五块钱也很难吃饱。更何况食堂的饭菜并不好吃,偶尔还得出去换一下口味。” 舒图南想说自己去看过,二食堂有一个窗口饭菜很便宜,荤菜两块五素菜一块八。 还想说自己以前吃得也不好,对比起来大学食堂的饭菜已经很好了,根本不需要出去换口味。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卡壳在喉咙里。 她的过去灰涩、苦暗,就像小时候家里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怎么调都不会出现彩色画面,所以她并不想将它展示出来。 特别是展示给林漾月看。 这并不是源于自卑或者不敢面对从前的贫苦,纯粹是舒图南只想向林漾月展示好的一面。 在舒图南眼里,林漾月是生长在玻璃罩里的玫瑰——这并没有贬低或者嘲讽的意思,舒图南只是单纯觉得林漾月那么美好,那么她的周围、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就不该出现不好的东西。 她应该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永远生活在幸福和快乐里。 将思绪从回忆里抽离,舒图南不愿吐露过去的苦难,只干巴巴地重复:“够用一个月的。” “过度的节俭没有意义。”林漾月立刻冷声道:“你已经离开集仁村开启新的人生,就要适应新的生活方式。” 舒图南沉沉低下头,摆出倔强姿态,没有说话。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林漾月顿了顿,摘掉眼镜随手放在沙发上,改用一种比较柔和的方式继续问:“还是说,你担心我养不起你?” 舒图南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眼底有潮湿的雾气:“我没有担心你养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工作太辛苦。” 说到底,她还是害怕自己给林漾月造成负担。 甚至误认为林漾月辛苦拼命工作,是因为要赚钱养她。 林漾月捏了捏鼻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小狗怎么这么单纯? 真是…真诚又热忱。 林漾月重新戴上眼镜,低头打开ipad浏览器开始搜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查到自己想要的,将屏幕递到舒图南面前。 林漾月:“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家人。我的爷爷叫林光震,年轻时是归国华侨,回国没多久就创办了珠宝公司,公司以他的名字命名,震字拆开雨和辰,公司名取谐音,琛玉。” 她点开琛玉集团官网找到公司架构图,最顶上一个名字跃然在目:林光震。 名字后面还有七个字:琛玉集团董事长。 “我爷爷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林景仲、林景闻,还有我的父亲林景识。” 林景仲和林景闻都是公司高层,拥有参与公司重大决策的权力。林景识则弃商从艺,成为一名小提琴家。 林景仲有个儿子叫林旭彦,目前是琛玉企划部负责人。 林景闻也有个儿子叫林旭祖,目前是公司设计部负责人。 两个哥哥皆比林漾月大四岁,早她几年进入集团。 他们在集团里没有刻意隐瞒与林光震的关系,集团上下均知晓他们太子爷身份。 凭借身份优势,哪怕林光震从未在集团授予他们特权,短短几年他们也从助理专员走到部门负责人。 这同样也是林旭祖有恃无恐,捅出大娄子也没被处罚的原因。 公司架构图越往下,名字越多越密密麻麻。舒图南在林漾月指引下找到她的伯伯和哥哥们的名字,又盯着那张图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略带委屈问她:“你的名字…怎么不在上面?” 林漾月怔了怔,表情有点无奈:“我还不是公司高层,名字自然不会在这上面。” 舒图南抿着唇不说话,只是眼神不住地往林漾月身上瞄。 林漾月一下就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伸手捏住她脸颊,恶声恶气道:“怎么,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像千金大小姐?” 舒图南努力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最近看过的电视剧。 唔…是不太像。 她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猜都不用猜。 林漾月失笑松开手,揉她柔软蓬松的发顶:“那你觉得有钱人家的小孩应该怎样?每天从两千平方的床上醒来,出门前呼后拥带一百个保镖,每个人看到我都要喊我尊贵的大小姐?” 她因为自己夸张的描述忍不住发笑,笑完才发现舒图南一脸煞有介事,似乎正在认真思考。 不是,她单纯的小狗不会当真了吧? 林漾月将脸颊旁掉落的发丝拢到后面,认真打量舒图南:“你最近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舒图南一本正经说了两个名字,都是最近热播的晚间档。光听名字就能猜出故事内核:霸道总裁爱上我。 林漾月再次乐不可支。 舒图南满脸迷茫:“这两部剧有什么问题吗?那我以后不看了。” 其实她并没有刻意看,只是林漾月不在家的那些天,她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太安静了。想着有点声音会显得热闹,才会打开电视机。 恰逢那两部剧上线,好几个卫视都买下版权热播,舒图南才碰巧看了几眼。 电视剧剧情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导演为了博收视,故意将剧中霸总的形象塑造得很夸张,在他身上堆叠各种纸醉金迷。 像那样高调的人,现实生活中也不是没有,至少林漾月就认识好几个。 只是她的爷爷林光震不喜奢靡,向来行事低调,对待家族后辈同样要求严格。 林家的人,无论是上一辈的林景仲、林景闻,还是这一辈的林旭彦、林旭祖,除了林光震定时打来的生活费和自身收入以外,在琛玉只能领到每年几百万的分红。 换句话讲,琛玉的绝大多数股份都在林光震手中,他才是集团的真正掌权人。 每年几百万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很不错,但对于林家这种家庭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根本无法支撑他们过奢靡的生活。 跟舒图南大致讲完家庭情况,林漾月定下结论:“…虽然做不到挥金如土,但是多养一个你还是没问题的。你以后不要再有无谓的顾虑。” “我知道了,姐姐。”舒图南乖乖低头,认错态度良好:“以后保证不会了。” 林漾月眼睛弯了弯,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问她今天报到感觉怎么样。 舒图南:“学校很大,建筑很漂亮,人也很多。学长学姐们都很热情。” 林漾月颔首:“那就好,你以后可以放心享受大学生活,什么都不用想。明天我要去公司汇报出差情况,你早上就可以回学校。” 舒图南不舍与她分别,却也清楚知道校规森严,开学后周一至周五学生必须住宿舍。 沙发上的ipad还亮着,那张架构图还停留在屏幕上。鬼使神差地,舒图南拿起ipad,问她:“姐姐不缺钱却还辛苦工作,是为了让名字出现在这个上面吗?” 林漾月原本已经在看手机,闻言扭过头,定定地看了舒图南一会儿。 舒图南读不懂她此刻的眼神。 她只知道顺着自己心意,毫不吝啬表达对她的肯定:“姐姐的话,一定可以的。” 下一秒,林漾月忽然莞尔。 “舒图南,你许过生日愿望吗?” 15、第 15 章 舒图南自有记忆以来,就没庆祝过生日。父母亲尚在世的时候,家里经济就不是特别宽裕。后来双亲离世,她犹如浮萍漂泊,过生日更是变成一种奢望。 提及生日愿望,她在脑海中翻寻许久,才找到幼年时期一抹相关记忆。 是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满怀期待问母亲:“生日那天我可以吃到小蛋糕吗?” 那时母亲是如何回答的她已经不太记得,总归那年生日也没能吃到蛋糕。 这件事是在生日前发生的,严格来说不算生日愿望。舒图南这样认为,于是踌躇摇头:“没什么印象了。” 幸好林漾月这样问,并不是真的想从舒图南嘴里听到什么。 她沉吟片刻,目光中露出些许怀念,缓缓道:“从记事起到十五岁,我的生日愿望都是想养一只小狗。但是我的母亲认为小狗很顽皮,担心它会咬坏父亲的名贵小提琴,或者抓破她收藏的画作,所以一直没有同意。” 同一个愿望十几年都没有被满足,还是因为莫须有的原因。 舒图南忽然有些心疼她。 “但是没关系,因为从十六岁起我的生日愿望就变成了…它。” 她的手指毫不犹豫点在屏幕最上方,最大最夺目的两个字上。 琛玉 “我想得到它,我想掌控它。” 她眼皮轻垂,目光牢牢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 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舒图南却无端感觉到平静下暗藏的波涛。 林漾月忽然抬头,看了舒图南一眼。 她的眼神很冷,最深处似有风暴酝酿。 从这一眼,舒图南忽然窥见她深藏已久的野心。 所有的风轻云淡、所有的言笑晏晏都是假象。 林漾月从来不甘于做公主。 玫瑰打碎玻璃罩,对整个世界宣布,她要成为这里的王。 林漾月的情绪变化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就收起锐利目光,恢复成往常温柔的模样。 她从法国带了礼物回来,打着蝴蝶结的礼品袋里有一盒马卡龙和一支防晒霜。 马卡龙的颜色很漂亮,低饱和度的糖果色富有夏天的气息,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蓝天、沙滩还有清凉的薄荷茶。防晒霜则是金色包装,外盒上只印品牌logo,有种低调的内敛。 林漾月随手拆开包装:“用过防晒霜吗?” 舒图南:“没有…学校会发帽子。” 林漾月嗤笑:“那种帽子有什么用?连额头都遮不住。” 林漾月说的是实话。舒图南在班级群看过辅导员发的军训服照片,帽子的确聊胜于无。 林漾月拧开防晒霜,示意舒图南伸手。在她手心挤出一个硬币大小的量:“防晒一定要厚涂,每次不少于硬币大小。” 舒图南认真听她教导,一副虚心受教模样。 林漾月是一个好老师,教学身体力行。 她用左手抬起舒图南下巴,双目温柔端详着她,右手中指指腹蘸取她手心防晒,均匀又仔细地涂在她脸上。 脸颊、鼻子、额头、下巴。 两个人隔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舒图南僵着脖子目光无处安放,抬眼就对上她含笑的双眸,垂眼又能看到她雪白的肩颈,她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 眼睛闭上以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敏锐。 舒图南感觉到指腹轻柔拂过自己的皮肤,从下巴沿着下颚线悠悠滑到额角,在那里停留片刻之后,毫无预兆落在她的耳朵上。 “耳朵上也要涂,不然容易晒伤。” 林漾月手指沿着舒图南耳廓往下,滑到耳垂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舒图南仰着头咬唇,近乎屏息。 鼻尖是诱人的香气,即使不刻意去闻,香味也会丝丝绕绕缠上来。 防晒霜是没有味道的,此刻扑满她满怀的是林漾月的香气。 这个认知让舒图南喉头发紧。 “好了。”林漾月突然出声,同时松开她。 舒图南慢慢睁开眼,刻意忽略心底的失落感,伸手在脸上摸一下。 没有什么感觉,防晒霜延展性很好,涂在皮肤上很清爽,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油或者腻。 林漾月将防晒霜递给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要涂,下次回来我会检查,如果有哪里晒伤的话…” 她装模作样哼一声,嘴角却勾起好看弧度:“会被我惩罚。” * 次日一早林漾月就去了公司。 舒图南婉拒她捎带自己的提议,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走回学校。 今天路上的车辆比昨天少很多,学校门□□通秩序恢复如常。 宿舍三个舍友都已经起床,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叶心童对着镜子在化妆,她旁边的短发女生戴着耳机在玩手机,舒图南的邻座则在跟家人打视频电话,眼泪汪汪。 打电话的女生最先发现她,嗓子还带着哭腔呢就跟她打招呼:“同学你找谁?” 同样离门近的叶心童也从镜子里看到她,不紧不慢描完眼尾才回头解释:“她也是我们宿舍的。” 女生擦掉眼泪挂掉电话,站起来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伍梧桐。” 她转身走几步去拍短发女生肩膀,短发女生摘下耳机扭头看过来,伍梧桐下巴朝她示意,颇为熟稔地替她介绍:“她是罗然。” 舒图南颔首:“我叫舒图南。” 打完招呼后气氛明显有点尴尬,今天之前她们还是陌生人,从今天起却要同住四年。 叶心童转过身继续对镜化妆,罗然也重新戴上耳机,只有伍梧桐凑过来跟她搭话,问她:“你也是宁城人吗?” 她知道舒图南昨天就到校报到,晚上却没有回来,所以猜测她是宁城人,家住学校附近。 伍梧桐和罗然都是宁城本地人,高中念的宁大附中,顺理成章考进宁大。 舒图南打开包,将防晒霜和马卡龙放在桌上:“不是,我是容美镇的。” 伍梧桐眼睛一亮:“我听过那个地方,说是风景特别漂亮,山水如画。” 舒图南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打开马卡龙包装盒问她:“吃吗?” 盒子里一共四颗马卡龙,每个颜色一颗。 “吃!”伍梧桐开开心心挑走一颗嫩黄色。 舒图南起身,走到背对自己的罗然身边:“吃甜食吗?” 罗然看一眼,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句谢谢,捻走一颗天蓝色。 宿舍里就四个人舒图南不厚此薄彼,又走到叶心童旁边问她:“你要哪个颜色?” 盒子里还剩两颗马卡龙,一颗莓红,一颗嫩绿。 叶心童刚化完妆,扭头对舒图南微笑:“不用啦,我不想弄花口红。” 舒图南颔首,端着纸盒走回自己位置。 伍梧桐已经吃完整颗马卡龙,还恋恋不舍:“你买的哪个牌子的?好好吃哦,我以前吃过几次马卡龙都齁甜,你这个刚刚好。” “别人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我查一下。”伍梧桐握着手机凑过来,打开橙色软件搜索包装盒上logo。 “找到了!”伍梧桐音调突然拔高,很快又落下来:“这个牌子只有法国有。嚯!代购费比我的命还贵。” “那你再吃一颗。”舒图南把盒子往她那边推,伍梧桐只矜持半秒,就欢天喜地挑走莓红色。 小零食一下拉近女生间的距离,不到半天时间舒图南就已经和伍梧桐混熟,连带着对罗然也多了几分了解。 伍梧桐性子活泼情感充沛,爱闹爱笑也爱哭。罗然则是纯纯的酷妹,鲜少开口说话。 午饭舒图南是和伍梧桐、罗然一起吃的,叶心童有其他事没参与宿舍小聚。吃完饭三人在学校逛了逛,各自添置了些小物。 路过生活超市的时候,罗然突然开口:“还要买锁。” 宿舍衣柜和书桌抽屉都有锁孔,可以挂老式铜锁。 伍梧桐扬眉:“没必要吧?宿舍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她们四个人都还没带电脑过来,宿舍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各自的手机。 舒图南想到姜予乐的提醒:“还是买吧,听说每年开学不少人丢东西。” 伍梧桐耸耸肩,和她们一起走进超市。 晚上六点有班会,辅导员昨天就在群里通知过。 将东西放回宿舍,看着时间差不多,三人一齐往二教走去。 辅导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生,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说话做事却很雷厉风行。 她先是跟大家讲了一下校规和各种注意事项,然后提醒大家在校期间注意人身安全和财物安全,最后留下联系方式潇洒离去。 大学生活就这样紧锣密鼓开场了。 却与高中时老师们渲染的自由美好不太一样。 正式开课前会有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宁城大学军训严格在高校间都是出了名的。 军训时间长,早七晚八中途无休,偶尔教官心情不好还会临时加练。 军训内容多,除了常规军姿、军步外,每人还必须打出一套像模像样的军体拳才算合格。 思想汇报频,每天每天要写一篇思想小报,每周要写一篇正式思想汇报。 一天训练下来,就连舒图南都觉得身心俱疲。只想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手机突然叮一声,提醒收到新信息。 16、第 16 章 lalune:大学生活怎么样? 宿舍已经熄灯,四周一片静悄悄,只有伍梧桐那边偶尔会传来啜泣的声音。 她今天训练时因为军姿被教官训了好几次,都强忍着没掉眼泪,晚上回到宿舍终于抑制不住。甚至不敢让室友听见,只能蒙在被子里小声哭泣。 月悬高空,舒图南侧躺在床上,手机捏在手心。打字删删改改,感觉回复好或者不好都不合适。 她犹犹豫豫,选了个折中的回答: 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lalune:哪方面不一样? 舒图南答不上来。 高中学习枯燥无味,为了激励莘莘学子,老师们经常会带他们畅享进入大学以后的美好生活。 不用早起晨读,没有晚自习。 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以去学习一门乐器,专注某项运动,或者谈一场甜蜜的恋爱。再也没有严厉的老师和喋喋不休的家长。 说得仿佛大学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可此时此刻,舒图南躺在硬床板上,耳边萦绕舍友的低泣,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幸好她手里还有手机,手机另一头连接着她最在意的人,只是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舒图南都觉得心跳变得快起来。 两只手捧住手机,舒图南想了一会儿才回复:太阳好晒,军训好辛苦 下面还带了一个狗狗哭泣的表情。 林漾月回复很快:有晒伤吗?军训是会比较辛苦 舒图南:没有,我涂了防晒 林漾月:好乖 姐姐夸她。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舒图南勾起嘴角,疲惫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快起来。 愉悦才持续十秒,就看到手机弹出来新消息: lalune:我这周末要回家两天,你也可以留在学校 舒图南:好的 lalune:晚安,早点休息 舒图南:姐姐晚安 关上手机,孤寂再次将她包围,压得她呼吸困难。舒图南翻个身,将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好受一点。 第二天的训练比第一天更辛苦,好在经过昨天的磨炼后,这群新生展现出惊人的适应能力,就连昨天屡受批评的伍梧桐也练得有模有样。 军训间歇休息新生们凑在一起喝水,舒图南才拧开水杯,就听见同班女生望着某处低声讨论: “诶,你听说了吗?叶心童好像是校长亲戚。” “难怪她可以不用军训。” “真好啊!我也想坐在树荫底下休息。” “听说她家里条件特别好,父母经营一家珠宝公司。” “啊,真的吗?” “真的真的,报到那天她就在我后面,我亲耳听到她妈妈跟她说,让她读完本科就回家继承家里产业。” “哇…” 伍梧桐也听见她们讨论,趁没人注意跑到舒图南身边小声八卦:“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的室友来头这么大? 舒图南拧杯盖的手一顿,“我不太清楚,高中我们很少说话。” “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怎么会不熟。”伍梧桐是天生e人,打小就是班级团宠,无法想象有人同班三年还不熟。 罗然心细,看出舒图南心情不佳,扯了伍梧桐一下,提醒她少说点话。 叶心童虽然被特批不用军训,却也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在树荫底下坐着看她们训练。 下午她买了许多冰棒放在操场,等休息间隙分给班上同学,冰棒的甜味飘出好远,勾得其他班级纷纷侧目。 晚上拉歌时间,合唱军歌后有才艺展示环节。一片迷彩绿中她身穿白色纱裙,如同亭亭玉立的荷,为大家跳了两支古典舞。 操场上有不少同学拍视频,没过多久珠宝系来了个女神的消息不胫而走。 连着好几天,宁大表白墙都被叶心童的跳舞照片刷屏: 【急!好想认识这个女生!】 【求教!怎么知道女神是不是单身!】 【全网捞!谁有照片上学妹联系方式?】 一夜之间叶心童俨然成为学校风云人物,走到哪都能听到关于她的话题。 叶心童从跳完舞的第二天起就再没有去操场,她大概有其他事情要忙,连着三四天白天都不在宿舍,晚上快熄灯时才匆匆回来。 宿舍的卫生原定是大家轮流负责,顺序是伍梧桐、罗然、叶心童、舒图南。 宿舍面积不大,地面和洗漱间卫生间都铺的简单白砖,每次一扫一拖用不到十分钟。 轮到叶心童做卫生的那一天刚好是周六,舒图南三人也不用军训,就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快十点才从床上起来。 舒图南今天和姜予乐有约,伍梧桐和罗然也约了高中同学,大家洗漱完毕出门时已快十一点,叶心童还躺在床上没起来。 舒图南和姜予乐去研究生食堂蹭了饭,顺便见到她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姐姐,桑沅。 桑沅比姜予乐大7岁,正在宁城大学读研三。她学的是生物相关专业,平时都泡在实验室鲜少露面。 在姜予乐的描述中,桑沅思想古板,对她的管教也非常严格。见到桑沅前,舒图南给对方刻画的形象是一丝不苟的盘发、戴厚眼镜、穿庄肃黑色套装。 见到桑沅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桑沅长得很漂亮,不是林漾月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漂亮。 而是类似烟墨山水画里的青竹,有种清润的美。 实验室很忙,桑沅吃完午餐后便匆匆离开,临走前她提醒姜予乐:“别忘记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 姜予乐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 等她的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姜予乐立刻扭身走进水吧:“老板,拿两杯冰奶茶!” 太阳挂在正空,舒图南和姜予乐缩在不到十平方的水吧里,躲避正午的阳光。 奶茶面上漂浮着冰块,用吸管搅动时会跟杯壁碰撞发响。 姜予乐叼着吸管,说出来的话也含含糊糊:“见面这件事是桑沅提出来的。” 姜予乐的每一个朋友她都见过,除了高考后才认识的舒图南。 作为姜予乐的姐姐,桑沅一直认为自己有必要对姜予乐的人生负责——无论是她的学习还是交友。 舒图南抬眼看她。 姜予乐把咬瘪的吸管拿出来:“不过这也不怪她,毕竟我以前的确不让人省心。” 舒图南没有追问她从前的事,而是问出心里困惑:“你和她,不是亲姐妹吗?” 她听到桑沅说“你爸爸妈妈”。 “谁说我们是亲姐妹?”姜予乐面色古怪:“我姓姜,她姓桑,一听就不是亲姐妹吧。” 舒图南吸了口奶茶,没有说话。 姜予乐又问:“社团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就跟我一起进话剧社。我打听过了这个社团挺好混的,新人进去就是背景板。” 舒图南迷茫:“什么是背景板?” 姜予乐抓抓头发:“…你看过戏剧或者话剧吗?转场的时候后面的背景会跑,这就是背景板。” 舒图南没有看过戏剧,也没有看过话剧,但禁不住姜予乐软磨硬泡,还是跟她报了同一个社团。 填好入社申请表后,舒图南没有急着交出去,而是先拿手机拍了一张,发送给林漾月。 等了好一会儿,林漾月都没有回复。 今天是周六,林漾月应该不上班。 舒图南记得她说周末要回家。 在家的话,应该不会很忙吧? 和姜予乐在学校逛了逛,又一起吃了晚饭,手机依旧静悄悄的,没有未读信息。 回到宿舍伍梧桐和罗然已经回来,舒图南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拿起扫帚。 伍梧桐:“舒图南你干吗,今天不是归叶心童吗?” 舒图南边扫边说:“闲着也没什么事,我跟她换一下。” 打扫完宿舍卫生又洗了澡,手机还是没有动静,舒图南有点失落。 静静在桌前坐了几分钟整理好心情,打起精神打开英语学习视频。 进度条才到四分之一,就收到新消息提醒。 lalune:你在宿舍吗? 手指比脑袋反应更快,舒图南回过神的时候,手机页面已经跳转到微信。 舒图南打字回复的时候,页面上方也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舒图南:在宿舍 lalune:我在楼下,老位置 两条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去。 舒图南连耳机都来不及摘,骤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沉重木椅在地上哗啦一声巨响,把伍梧桐吓了个激灵。就连罗然也摘下耳机,皱眉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两人面面相觑,都猜不出个所以然。 舒图南从三楼一直跑到一楼,奔跑令她血液流动加快,心脏也怦怦跳起来。 林漾月把车停在了老位置,只不过今天她没开平日那辆白色奔驰,而是开了一台红色兰博基尼。 红色跑车停在女生宿舍底下极其抢眼,要不是看见驾驶座上也是一位女生,明天学校里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流言。 舒图南跑到车旁站定,“姐姐怎么突然来了?” “路过附近,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林漾月打开车门下来,舒图南才发现她今晚打扮有些不一样。 她穿了条黑色长裙,长裙摆下面隐约露出绒面尖头,外面拢着银白休闲西装外套,头发明显精心打理过,弧度和平时不太一样。 最主要的是,她没有戴眼镜,还化了一个精致小烟熏,让本就柔媚的眼睛看起来更好看了。 17、第 17 章 好看得让舒图南当场愣在原地。 直到她递过来一个袋子,舒图南才如梦初醒,忙不迭接过来。 “里面装的什么?”她往袋子里看一眼,像是个保温杯。 “华姨煮的甜汤,我觉得不错,就给你带了一点。” “谢谢姐姐。” 林漾月靠在车上,因为穿着高跟鞋,看起来比舒图南高半个脑袋。 她突然伸手比画一下:“是不是长高了。” 又借着路灯的光,仔细打量她:“好像没怎么晒黑。” 舒图南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姐姐晚上有约会吗?” 顿了顿:“姐姐今天好漂亮。” 林漾月莞尔:“我哪天不漂亮?” 舒图南坚持:“今天特别漂亮。” 林漾月把掉落的头发夹在耳后,舒图南才注意到她还戴了耳环:“也不算是约会吧,去见两个朋友。” 舒图南没有见过林漾月的朋友,林漾月也没有见过她的。 想起白天见到的桑沅,舒图南心里有点赌。说出来的话也酸溜溜的。 “从来没听姐姐提过,是很好的朋友吗?” 林漾月仿若未觉:“认识很久的朋友。” 舒图南低头,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部分重叠在一起。 就像是两人在拥抱。 她的心情突然变好一点:“希望姐姐玩得开心。” 林漾月声音很轻:“想跟我说的只有这个吗?” 当然不止这个,舒图南有好多话想跟林漾月说。 想跟她说自己交到好多新朋友,想跟她说军训好辛苦,想跟她说学校二食堂比一食堂难吃很多。 可话到嘴边,只变成轻飘飘一句:“下周我可以回去吗?” 林漾月凝视她几秒,突然笑了笑:“当然可以,那里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去。” 舒图南追问:“你会回去吗?” 林漾月快速在心里过一下日程表:“下周如果没其他事,我也会回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舒图南的心又飞起来。她不想高兴得太明显,低头踢了一下地上小石头,说起其他无关紧要的事:“其实大学生活也挺有意思的,我交到新朋友,和室友处得也不错,今天还报名了社团。” “嗯,我看到了,那会儿有点事忘记回复你。”林漾月抬手看一眼手表。 舒图南捕捉到她的动作:“姐姐是不是快迟到了。” “时间差不多。”她又问了一次:“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舒图南看着她,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在这个位置,她对自己说的话。 心跳突然有点快,舒图南不敢与她对视,目光往下落到她的唇上。 她今天涂了豆沙色的口红,唇线流畅唇珠饱满,看起来很软。 舒图南的耳朵已经不受控制开始发热:“我很想你。” 林漾月嘴唇勾起:“真乖。” 跑车轰隆离开,舒图南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脸上热意散去才转身回宿舍。 伍梧桐见她回来,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一下走得那么急。” 舒图南:“没什么事。” 叶心童也已经回来,正从衣柜里拿出睡衣准备去洗澡。 舒图南的目光不经意和她对上,看到她笑了一下。笑容一闪而过,快得让舒图南怀疑自己眼花。 周六不熄灯,所有人都睡得格外晚,十一点半还能听到走廊上传来阵阵笑声。 舒图南已经躺上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乱七八糟藏了好多事。 实在没有困意,她索性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给姜予乐发信息。 舒图南:睡了吗 姜予乐:没有 舒图南:问你个事,你和桑沅姐关系好吗 姜予乐:还可以吧,她虽然管我挺严,但是对我确实挺不错的 舒图南翻了个身,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背部紧紧贴着墙壁。 输入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姜予乐看见聊天页面顶上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文。 姜予乐:怎么了? 舒图南: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 姜予乐:问什么? 舒图南:你会有…想亲她的时候吗 消息刚发出去舒图南就后悔了,立刻选撤回。 可是很不幸,对方还是看到了。 因为对方立刻发来一长串问号。 姜予乐: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话!是想让我做噩梦吗? 姜予乐:还是你对桑沅一见钟情了? 姜予乐:省省吧我劝你死心,她真的是很古板的女人,绝对接受不了les 舒图南连忙发出拒绝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猜! 担心姜予乐误会,舒图南两手捧住手机打字飞快。 舒图南:我对桑沅姐没有其他意思 舒图南:我跟你提过,我也有个姐姐 姜予乐反应飞快:你想亲的是她 舒图南盯着六个字看了好几秒,才回复一个嗯。 这下轮到姜予乐矛盾了,舒图南看到她的昵称那里反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等了两分钟,姜予乐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姜予乐:没想过但是梦到过 姜予乐:就高三压力大那会儿 姜予乐:但是就梦到过一次,毕竟我是直女哈哈哈哈 连哈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尴尬。 * 林漾月到mist的时候,岑夏溪和杜简悠都已经到了好一会儿。 杜简悠一袭露背红裙,卷发红唇浓妆艳抹,性感似火。 岑夏溪一身月色素衣,黑眸乌发不施粉黛,清冷似雪。 两人中间摆着冰桶,桶里一支开瓶的酒,已经喝了三分之一。 “怎么喝得这么凶。”林漾月拎起酒瓶看一眼,喝的是杜简悠存在mist的轩尼诗。 杜简悠打个响指,让侍者拿来新杯子:“岑影后心情不好,我只能舍命赔她咯。” “影后?”林漾月在脑海里搜索一圈,近期会举办评选的电影奖项只有白玉兰。“白玉兰最佳女主?消息准吗?” 杜简悠挑眉:“我是什么人?你居然怀疑我的消息准确性。” 林漾月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白玉兰到现在连奖项候选人都还没有公布。 转念一想杜简悠家里在文娱界涉猎颇广,参与投资了不少电影、电视,父母与广电几位领导关系也很微妙,又觉不足为怪。 “拿了影后还心情不好。”林漾月眼神瞥向杜简悠:“你又怎么惹她了?” “我哪敢惹她,”杜简悠连呼冤枉:“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件事,我哄着她都来不及,哪敢惹她呀!” 林漾月知道杜简悠说的什么事。半年多前岑夏溪在海城拍戏,杜简悠刚好在附近玩,就约她出来小聚。 小聚的地点选在一家酒吧,为了避免被粉丝发现,杜简悠特意找了家冷门的清吧。 那晚岑夏溪心情也不好,喝了不少酒,杜简悠怕她再喝会出事,就拦了一把。 结果不知谁把她们两人拍下来发到网上,还配文说看见岑夏溪被强灌酒。 不到三天岑夏溪的粉丝就把杜简悠扒出来。 一看她头上顶着的那些公司名头,粉丝就炸了。硬生生把舆论造成《杜简悠以权谋私,意图潜规则岑夏溪》,还差点把这件事弄上热搜。 最后公关下场,抛出重磅大瓜《当红男星隐婚出轨》,才让这件事的热度逐渐淡去。 杜简悠因为这事被闭门一周。 简直了!这是什么无妄之灾。那张照片糊得跟马赛克似的,给她妈看都不一定能认出她。 从那以后为免再次发生意外,三人每次私下碰面都会选在mist。 mist是杜简悠朋友开的酒吧,会员制且只接受女性,杜简悠在mist有参股,算这里半个老板,所以非常安全。 林漾月将包放在沙发上,杜简悠立刻凑过来,双手朝她摊开。 林漾月:“什么?” 杜简悠:“我的甜汤呢?” 林漾月装傻:“什么甜汤?” 杜简悠不干了:“林漾月你怎么这样!迟到就算了还不给我带甜汤。我就惦记着酒后喝一点甜汤呢!” 以前大学时候三人偶尔聚在林漾月公寓喝酒,华姨都会给她们煮醒酒汤,后来林漾月出国杜简悠就没再喝过,因此格外怀念。 林漾月一脸坦然:“忘了。” 杜简悠抓狂:“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不对,我跟你发消息时你说带了。” 林漾月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杜简悠忽然警觉,她和林漾月相识多年,知道林狐狸嘴里没几句真话:“你是不是把甜汤给别人了?给谁了?你说的那个小狗?” 小狗两字戳中某人心脏,岑夏溪忽然抬头,清清冷冷看过来。 林漾月知道瞒不下去,端起酒杯轻啜一口。 透明玻璃杯里琥珀色液体晶莹剔透,入口醇厚、柔滑,带有丰富的果香、辛香和淡淡的橡木桶味。 令她想起她的小狗。 “来之前顺路去了宁大,空手去总不太好。” “你不好意思空手去,就好意思空手来?”杜简悠简直被她的理正当然气笑了,“那你怎么不干脆把她带出来?共度浪漫夜晚。” 林漾月莞尔,抬手隔着虚空与岑夏溪对碰,嘴上却玩笑道:“我怕你们太不着调,吓到我的小狗。” 18、第 18 章 对于林漾月的玩笑,杜简悠简单干脆回复一个中指。 她重重坐在沙发上,将卷发抓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毛。 “算了,说点正事。阿岑你的合同快到期,要不要趁机换一家公司?我来帮你联络。” 岑夏溪现在签的经纪公司资源普通,一年才给她接到三部戏和两个广告。 其中一个顶奢广告还是杜简悠的关系,是她帮忙介绍。 岑夏溪神色淡然:“可以,但我不签长期合同。” 她的嗓音又冷又清,和她的人一样,像藏地雪山顶不化的雪。 杜简悠皱眉:“一年一签?那价钱和资源都会差很多。” 岑夏溪:“最长不超过三年。” 杜简悠松口气:“那就没什么问题。” 岑夏溪走演员路线,主攻方向是电影。电影拍摄时间长,制作要求高,宣发流程也复杂,从开机到电影上映起码要六个月。 如果岑夏溪要求一年一签,那名导和大制作基本与她无关,只能拍小成本文艺片。可以签三年的话,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搞定岑夏溪,杜简悠又转向林漾月,朝她抛个媚眼:“琛玉从未请过女明星代言,要不要考虑我们岑影后,在她身价飙升前付定金的话,尾款给你八折!” 林漾月思衬片刻:“琛玉秋季系列销售数据不理想,集团高层的确有用女明星代言的想法。但是阿岑的形象和琛玉品牌理念相差甚远,不适合请她。” 琛玉历年销量top1都是婚嫁系列,品牌主打爱意深远百年相守。 岑夏溪则一贯走淡漠疏离的清冷路线,主打一个天上雪人间月,与琛玉品牌调性的确不适配。 杜简悠心里也有数,换了个话题:“抄袭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林漾月摇头:“珠宝生意和其他生意不一样,客户群体比较固化,品牌沾上污点就很难洗清。” 即使抄袭的事情已经解决,集团形象还是受到影响。 杜简悠笑得不怀好意:“你家老爷子得气坏了吧。” 琛玉是林光震一辈子的心血,在他心里琛玉比任何人都重要。 好不容易清白经营几十年做成业界魁首,这时候突然闹出个抄袭,还闹得沸沸扬扬。 若不是林光震近年养身有道,心态较年轻时宽和不少,恐怕得气得当场中风。 林漾月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杜简悠举杯邀功:“我做得还不错吧。” 林漾月抬手回碰,言简意赅表达谢意:“今晚算我的。” 一向不问世事的岑夏溪终于忍不住好奇:“简悠也参与了这件事?” 杜简悠骄傲道:“当然有我的手笔。” 她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完美完成林漾月交代的任务,还没少在里面推波助澜。 三人又叙了会儿旧,酒也喝得差不多后便各自离开。 林漾月喝了酒不能开车,杜简悠便安排司机先送她回去。司机将车停在林宅门口,林漾月走进屋子就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黎韶华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头顶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犹如白昼。 见到林漾月出现,黎韶华抬眼直直盯着她,那双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狐狸眼里尽是不满,鼻子里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林漾月仿佛没看出她的不满,温言细语问:“妈,怎么还没睡?” “你晚上去见谁了?这么晚才回来。”黎韶华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凌厉,像在审犯人。 林漾月:“见了两个朋友。” “杜简悠和岑夏溪?”黎韶华一猜就中,“我不是让你少跟她们来往?” 杜简悠行事随心所欲,这些年没少惹祸,在一众长辈心里印象并不好,所以林母不喜欢她。 岑夏溪则是因为家庭原因──她的父亲也是娱乐圈内人士,且与林父林母是旧识。但他前些年出了点事如今声名狼藉,林母担心连累他们,所以不喜林漾月见岑夏溪。 林漾月拢了下头发,随意应了声:“知道了。” 她知道母亲对她的朋友有偏见,懒得跟她为此产生无谓的争吵,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随便应付一下。 她的外套本来随意搭在肩上,这时突然滑下来,露出半个肩膀。 林母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底下黑色吊带裙,眉心一拧:“你就穿这出去?太暴露了像什么样子!” 她这么说简直就是无事生非,林漾月今天穿的长裙领口并不低,只露到锁骨。 林漾月沉默着将外套扯上去,眼底隐约透露一丝不耐。 黎韶华还在不依不饶:“从小我怎么教育你的?女孩子要端庄娴静。你不过出去两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见林漾月不理自己,黎韶华脸上不满之色愈重,气息也跟着急促:“林漾月,你要认清自己身份。我们这种家庭最重名声,如果你行为不端传出难听的话,爷爷会不高兴!” “什么叫难听的话。”林漾月突然打断,眼睛不躲不避盯着黎韶华:“你没听二伯母说过吗?林旭祖在部门里找了个情人,闹得沸沸扬扬。” 林旭祖行为不端,婚内出轨包庇抄袭令品牌受损,闹得这样难看也没见有人指责他。 怎么到她头上,和朋友见个面都扯到行为不端。 林漾月面色稍冷,心底火焰却在翻滚。 黎韶华一滞,声音猛地拔高:“你能跟他比吗,你是个女人!” 林漾月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尽显:“女人怎么了!女人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活在规训之中?” “你还要跟我顶嘴!”黎韶华声调尖昂,好似玻璃砸落:“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尖酸刻薄哪像个淑女。” 林漾月毫不留情反驳:“我从来没说过要当淑女,如果做坏女人更自在的话,我情愿当坏女人。” “你!”黎韶华被她气得发抖,几次抬起手想说点什么。 “好了不早了,都回去睡觉。”林父突然笑眯眯出现,一如既往打着圆场。 他揽住黎韶华肩膀,带她往楼梯走,不忘回头安抚林漾月:“妈妈是关心则乱,你也早点休息。” 林漾月别过头不看他。 又是这样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 真没意思。 次日早上林漾月下楼的时候,黎韶华已经坐在客厅插花。 黎韶华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打理画廊、照顾林父起居和贵夫人们维持好关系外,她的爱好并不多。 插花就是其中一样。 黎韶华出自书香门第,自小也是按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长大。后来生了林漾月,在自小教养和某些原因影响下,她萌生将林漾月教育成完美淑女的想法。 在林漾月出国之前,她的教育都很成功。 林漾月乖巧、懂事,嘴角永远噙着笑。衣着合仪举止优雅,是她最满意的女儿。 后来她去了法国念书,再回来时就有些不一样了。 林漾月不知道黎韶华心中弯绕,也没兴趣知道。 在桌前坐下,林漾月目光扫过她手边的花,漫不经心拿起一个宽口花瓶。 将芍药杆剪短,花杆横在两支花之间,用丝带固定缠绕,再将它卡在宽瓶口稳定支撑。 林漾月一手捏剪一手捻花,修剪插瓶干脆利落。 黎韶华才用黄金叶打好框架,她就已经折好春兰叶进行最后修饰。 即使黎韶华浸淫花艺几十年,也不得不承认:“在花艺上你比我有天分。” 林漾月摇头:“天分和耐心我都不如你,但是带我入门的老师好。” 黎韶华抬头看她,目露疑惑。 林漾月对她笑,唇角弧度一如既往乖巧:“入门第一课老师就教我:花有千般美,莫要守陈规。” 19、第 19 章 宁城大学新生军训有两周,经过第一周魔鬼训练后,第二周好像也没那么难捱。教官宣布军训结束时,舒图南看到不少同学脸上都流露出不舍,甚至还有几人哭了出来。 舒图南拿到优秀学员奖状,今晚又能见着林漾月,心情明媚得不得了,咧着嘴高兴的样子在一群愁眉苦脸的学生里格外明显。 叶心童今天也来了,虽然她特批可以不参加军训,但她还是来跟教官还有同学们拍了合照。 解散后四人一起回到宿舍,伍梧桐和罗然今晚都要回家,得知舒图南晚上也要出去,两人约她一块儿走。 叶心童知道今晚宿舍就自己一个人后,就有点不高兴。她被众星捧月惯了,最讨厌一个人待着。 伍梧桐和罗然都是宁城人,周末回家无可厚非,但舒图南和她一样都不是本地人,她晚上不回宿舍是要到哪去? 叶心童心有疑虑,便直接问出来:“舒图南你在宁城有亲戚?从来没听你提过呀。” 舒图南摇头:“不算亲戚,就是个朋友。” 叶心童:“去朋友家过周末,你们关系挺不错呢,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她表现得过分关心,让舒图南有点诧异。开学两周大家虽在一个宿舍,叶心童却很少跟她们聊天。她白天通常会出去,夜晚即使回来,也更爱待在隔壁寝室。 “不是。”舒图南不愿跟她解释,又重复一遍:“就是个朋友。” * 下班前十分钟,莉姐和姚菱终于从会议室出来。 姚菱与林漾月对上目光,悄悄对她比画一个ok。 林漾月心里有数,这是企划案通过了。 周一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有关女明星代言的企划案,让姚菱以她的名义交上去。那份企划案做得无可挑剔,交上去后企划部很快审核通过,并安排在周五上会。 姚菱作为企划案发起人,被特批参加周五的高层会议。 姚菱的工位在林漾月斜对面,坐回工位没两分钟,她的消息就发过来。 姚一一:你没去开会真是太可惜了 lalune:还顺利吗 姚一一:超级顺利 姚一一:林旭彦一开始对提案不屑一顾,看到艺人名单后当场转了态度,说企划部会马上推进这件事情 林旭彦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林漾月嘴角勾起嘲讽弧度。 做那个企划前,她特意拜托杜简悠打听过,确定艺人名单上的女星都是林旭彦喜欢的类型。 她那两个哥哥,林旭祖喜欢办公室恋情,林旭彦则独爱女明星。这几年他因为林光震孙子的身份,真交往过不少做豪门梦的小明星,只是他嫌那些女星咖位太小,没多久就移情别恋。 林漾月选的几个女明星都是最近风头正胜的新星,林氏集团代言人对她们而言也很有诱惑力,为了拿下代言人身份,肯定会有人愿意在林旭彦这位“豪门大公子”身上花心思。 就是不知道林旭彦能不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在心里将企划案复盘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林漾月回复姚菱消息。 lalune:顺利推进的话,你的季度绩效可以拿a 这个企划案对姚菱有益无害,即使以后林旭彦闹出什么事,也怪不到姚菱头上。 姚菱回消息飞快,键盘敲得啪啦响。 姚一一:林大美女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lulune:不客气 好冷淡!她的一番肺腑怎么就得到这样冷淡的回复! 姚菱捧心作西子状,幽怨的小眼神不停扫过去。 下班时间一到,林漾月立刻拿着包起身。 姚菱忙给她发消息:别走这么急啊!平白收了你这么大一好处,晚上请你吃饭。 林漾月站定脚步,低头看了眼消息,手在屏幕上按几下,打了几个字。 lulune:今天有约,下次吧 目送林漾月离开,姚菱目光落在她最后一句话上,将那句话足足看了三次。 她就这么走啦? 这一周她每天晚上陪着林漾月加班,终究是错付啦? * 今天结训早,舒图南到公寓的时候林漾月还没有下班。舒图南先将屋子打扫一遍,才钻进厨房准备晚饭。 林漾月到家时舒图南刚盛出最后一个菜,听到门口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见到是她后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姐姐回来啦。” 玄关已经摆好拖鞋,林漾月蹬掉高跟,走到客厅脱掉西装外套。 客厅角落有一个衣架,林漾月将外套挂在衣架上,随手从桌上拿了个发夹,将头发挽起来。 舒图南今天做的辣炒海鲜,番茄炒蛋和葱油菜梗。菜端上桌后,林漾月问:“喝点什么,果汁还是酒。” 舒图南看到她右手已经搭在酒柜门上,笑了笑顺着她心意道:“就喝酒吧。” 林漾月打开酒柜,从里面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又侧身从杯架上抽出两个细口高脚杯。 她一手举着酒一手捏着酒杯,摇曳生姿走过来。舒图南才注意到她没有穿外套,只穿了半裙和一件小吊带。 细白的手臂和小腿露在空气里,像夏天新上市的嫩藕。 舒图南脸一热,借着摘围裙赶紧低下头。 “砰”一声林漾月拔开瓶塞,香槟色透明液体倒入高脚杯,立刻有细细密密的气泡从杯底浮上来。 舒图南学着她的样子两指端起酒杯,尝一口杯里液体。与想象里葡萄酒的酸涩不同,入口偏甜口感顺滑。与其说是酒,更像加了气泡的糖水。 舒图南一口喝完杯中酒,眼睛闪闪发亮。 “这支酒很适合新手。”林漾月莞尔:“你第一次喝酒,一定要留下美好回忆。甜白度数低不易醉,口感也很好。” 她顿了顿,轻佻地朝舒图南眨眨眼。 “我特意为你挑的哦。”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跟舒图南讲话,舒图南肯定会认为人家在撩她。 但这个人是林漾月,舒图南就没往那方面想,只觉得林漾月今天心情很好。 毕竟按照合约,她“属于”她。 舒图南觉得自己的脸又发热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其他什么。 林漾月拿走她的杯子,又给她倒了半杯酒。倒酒的时候舒图南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她的手。 林漾月的手长得很漂亮,又细又白,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她一只手握着酒瓶,一只手放在桌上,歪着头双眼含笑盯着舒图南。 舒图南拿回杯子的时候不小心和她对视一眼,心一抖立刻收回目光,低头喝酒掩饰。 第二杯酒很快见底,林漾月直接将酒瓶推过来:“这么喜欢喝酒?” “嗯…啊,也不是…”舒图南不想在对方心里留下酒鬼标签,又无法解释自己猛灌酒的行为。 干笑两声后用手扇风:“可能是做饭太热,口有点干。” “今天是有点热。”林漾月起身去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杯冰水。 舒图南抿一小口水,“谢谢姐姐。” 其实她连喝了两杯酒,根本就不渴。 但是林漾月倒都倒了,她不意思一下显得很不知好歹。 林漾月笑了笑,接上之前的话题:“喜欢喝也没关系,反正是在家里。” 舒图南啊了声,有点摸不清楚林漾月的意思。 因为在家里,所以喝多了也没关系? 还是因为她也在,所以喝多了也没关系。 20、第 20 章 无论是哪个原因。 既然林漾月说没关系,舒图南也就不再克制自己。 冰凉细腻的气泡释放出酒的口感和香气,舒图南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瓶。幸好起泡酒度数不高,她喝了这么多也不觉得醉,只觉得大脑格外兴奋。 人一兴奋起来,话就特别多。平时藏在心里不敢问的问题,也可以毫无顾忌地问出来。 譬如: “姐姐为什么会帮我?” 林漾月喝一口酒:“我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 她之前问过一次,当时林漾月说因为她很可爱。 舒图南轻轻摇头:“不是这次,是三年前。” 三年前她明明不符合资助要求,林漾月却破例将她纳入名单中。 从前舒图南以为是林漾月心善,不忍自己年幼失学所以特意帮助她。 随着这段时间对她了解加深,舒图南发现她并不是随意施舍善心的人。 她虽然总在笑,但她的笑容仅仅是出于教养或是习惯,而非真正愉悦。 实际上的她,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 所以舒图南愈发不解,当初她为何帮助自己。 “原因重要吗?”林漾月莞尔。 舒图南重重点头:“重要。” 她是一个简单纯粹的人,希望一切都明明白白,不喜欢稀里糊涂过日子。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格,或许会将一切当作天意,认为她和林漾月的相识是命中注定。 但她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林漾月笑了笑,将杯中的酒倒掉,取出一瓶新酒。 “我不太喜欢起泡酒,我喜欢威士忌。” 舒图南怔了怔。 难怪她一直没怎么喝酒。 “我帮助你,你因为琛玉的资助得以完成学业,顺利考上大学,就够了。至于我帮助你的原因,其实并不重要。” 林漾月给自己倒杯酒,表情淡淡道。 她是彻彻底底的现实主义者,对她而言结果永远比过程重要。所以她是天生的商人,而不是天生的艺术家。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舒图南表现得异常执着:“但我还是想知道。” 林漾月看着她,脸上罕见露出无奈。就好像她提了一个很无理的要求。 “如果非要说个原因的话…因为你的名字。” 舒图南没明白。 难不成她的名字让人特别有保护欲? 不应该呀,从小到大她的每一个班主任,都将她的名字认成男生。 林漾月抿一下唇,沉默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的父母一直很惋惜,他们生的是个女儿。”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舒图南几乎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比起女儿,林父林母更想要一个儿子。 在林漾月的成长过程里,林母一定不止一次向林漾月表达过这个想法。所以林漾月才会仅凭一个名字,就决定帮助她。 图南。 图男。 她以为舒图南的父母和她的一样。 这一刻舒图南突然觉得自己蠢极了,为了莫名其妙的好奇,扯开林漾月的伤疤。 她眼底的痛惜太明显,林漾月的眼神变得温柔几分。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像我很可怜。” “他们并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惋惜失去争夺琛玉的权利。” “林家上下,从林光震到林旭彦,所有人都认为琛玉只能由男人继承。” 她耸耸肩,看上去风轻云淡。 “不过我不这样认为。” 或许她曾经介怀过,但她早已不在意。 她现在只想打破这种偏见。 “对不起。”舒图南诚恳道歉:“我不该问这么多。” 林漾月目光温柔:“没关系。” 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舒图南眨了眨眼睛,递出自己的杯子。 “我也想尝一下威士忌。” 林漾月好似笑了一下:“混着喝容易醉。” 舒图南重复她先前的话:“醉了也没关系,反正是在家里。” 林漾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给她喝。 舒图南与她对视,讨好地笑了笑。 她真心实意想表达歉意。 林漾月挑眉,给舒图南倒了小半杯威士忌。 舒图南先尝了一小口,入口有点辣,还有点苦涩,但并非不能忍受。 她像喝起泡酒那样仰头全部喝下,立刻感觉喉头燃起火焰。 林漾月被她的豪迈震惊,过几秒才失笑:“这就是你表达歉意的方式?一切都在酒里。” 杯子重重落在餐桌上,舒图南脸颊升起两片绯云。 两种不同的酒在她血液里融合,变成蒸腾的醉意,让她不禁有点飘飘然,眼神也开始发直。 林漾月一看就知道,她醉了。 “不能再喝了。”林漾月去拿她手里杯子。 舒图南握着酒杯不撒手,还有点冲她撒娇:“我没有醉,我还想喝一点儿。” “你醉了。”林漾月肯定道,“我送你回房休息。” 喝醉酒的人不讲任何道理。 “我不想回房间。” 林漾月有点好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去我的房间?” 舒图南已经不太清醒,思考好一会儿才理解她的意思,摇摇头:“不行,不能去你的房间。” “为什么?”林漾月好脾气地问。 她坐回椅子上,支着下巴歪着头看舒图南。 肤色很白,皮肤很细,眼镜后面的睫毛根根分明。 林漾月怎么这么好看。 让人怪招架不住的。 舒图南鬼使神差凑过去,轻佻地摘掉她碍事的眼镜。 林漾月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 即使舒图南喝醉酒,主动摘掉她的眼镜,但是这一刻林漾月的神情和姿态依旧是从容的。 在舒图南面前,她从来都游刃有余。 遮挡脑海的醉意临时吹散,舒图南向后退开脸上浮现踌躇,犹豫几秒后问她:“姐姐,你喜欢女孩子吗?” 林漾月抬手,将被镜腿钩出的头发夹到耳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哪种意义上的喜欢?” 舒图南想了一会儿。 发现自己回答不出来。 林漾月对她言语是暧昧了些,举止也亲密了些,但这放在女生之间很常见。 初中高中的时候,同学朝夕相对,常有关系好的女孩子搂搂抱抱出入成对。 她们关系亲密,会手牵着手,会共喝一杯水,甚至还会互相喊“老婆”。 除了性别不同之外,她们看上去和学校里早恋的小情侣没什么区别。 但是那些女孩子,并不是都喜欢女生。 她们中很多人,会和男生谈恋爱,会和男生躲在操场角落接吻。 舒图南无从确定林漾月是不是直的,毕竟她从未亲口承认过什么。 即使她主动开口问,她也只是轻飘飘把问题丢过来。 舒图南突然就泄了气。 算了,没什么好问的,林漾月长得那么漂亮,不管她的性取向是男还是女,追她的人都能从这里排到法国。 长叹一口气,舒图南闷闷道:“……算了。” 林漾月没有在意她反复无常,笑了一下:“想好了吗,去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 这话说得太暧昧,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舒图南简直想捂住耳朵。 可莫名其妙捂耳朵太怪,她索性起身:“我醉了,先回房休息了。” 林漾月站起来,要跟她一起走。 舒图南抬臂拦她:“不行,你不能去我的房间。” 林漾月歪头看她,“为什么?” 舒图南两手扶住餐桌,不敢抬头看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倒是挺大胆。 也有可能是醉意上涌,索性自暴自弃。 “我怕控制不住,半夜偷偷亲你。” 林漾月轻笑,五指松松抓着舒图南手腕,声音又轻又好听:“为什么要等到半夜?你现在就可以亲我。” 21、第 21 章 自暴自弃的下场是落荒而逃。 舒图南觉得自己像战败的兵,在林漾月的“玩笑”中丢盔弃甲。埋头从餐厅狂奔到卧室,连拖鞋都差点甩掉。 幸好她今晚喝了不少酒,醉意上头一下子就困了。否则必定百般回想自己逃跑的丑态,辗转反侧大半夜睡不着。 受酒精影响她这晚睡得格外好,甚至罕见地做起了梦。 梦里周遭环境模糊一片,只有仰在沙发上的林漾月面容格外清晰。 她穿着宽大衬衫,露出白皙肩膀和修长的腿,脚趾圆润可爱是嫩嫩的粉色。 舒图南压在林漾月腿上,自上而下打量她。 明明身处下位,林漾月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慌张,她仰着头肩颈弧度优美,姿态慵懒神情从容,仿佛她才是掌控者。 不,不是仿佛。 她就是掌控者。 即使在梦里,舒图南也不敢亵渎她。 舒图南沉默着撑起身子,想从她腿上离开。 背才刚挺直就被她压住后脑按下去。 眼前是她好看的唇,鼻尖是暧昧的味道。 林漾月一手抓着她的头发,一手揽着她的脖子,嘴唇微张,发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指令: “吻我。” 舒图南不敢。 她甚至不敢和她对视。 她的眼睛是深秋的湖水,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会沉溺在里面。 “为什么?”林漾月向她凑近,吐息如兰。“你不想吻我吗?” 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委屈,还有几分不解。 舒图南当然想。 林漾月仿佛能听到她内心声音一般,脸上委屈一扫而空,眉梢眼角都带着愉悦。 “不要光是想。” “要做。” …… 世界化为散落的萤火,又聚成颠破的月。 梦境暧/昧旖/旎,舒图南醒来就察觉身下有点湿。 月经提前了? 她翻身下床,慌忙冲进洗浴间,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料理完自己,舒图南心虚地从洗浴间出来,突然听到电话铃声。 悠扬铃声在宁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舒图南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手机,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林漾月。 来电者是高校长,舒图南接听前看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这么早,高校长找她有什么事情? 舒图南以拳抵唇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然后才按下接听:“喂,高校长。” 高校长的声音一如既往慈和:“小舒啊,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你。” 舒图南抓抓头发,仿佛她就在自己面前一样挺直腰背:“不打扰我已经起床了,您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她来宁城后一共和高校长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刚买手机不久告诉她自己的电话号码,一次是开学后高校长来电问她习不习惯大学生活。 高校长平时很忙,所以这两通电话都很简短,互相了解一番近况就匆匆挂断。 但是每一次电话末尾,高校长都让舒图南替她向林漾月问好。 高校长顿了片刻,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开口道:“是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也要麻烦林小姐。” 挂断电话,舒图南在房间站了一会儿。 高校长的请求的确让人有点为难,可那是高校长,是除了林漾月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舒图南不忍心拒绝她。 …… 林漾月起床的时候,舒图南已经将餐厅收拾得干干净净。 看到她从卧室走出来,舒图南边将剥了皮的橙子投进榨汁机,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姐姐早上好。” 她笑得很元气,丝毫没有昨晚落荒而逃的影子。 林漾月走到餐桌边,没有坐下,视线与她平齐。 “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舒图南对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一个小酒窝:“碰到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顿了顿,眼神突然躲闪:“就是好像酒喝得太多记忆断片,不太记得睡前的事情。” 原谅她选择逃避,实在是昨晚她的表现实在太丢脸了。如果不把那一页掀过去,她简直不知道要以何种面目面对林漾月。 “是吗?”林漾月莞尔,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连自己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舒图南躲闪得更厉害了,支支吾吾:“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 林漾月笑得意味深长:“没关系,以后会想起来的。” 早餐是简单的煎蛋培根和橙汁,还有舒图南刚刚买回来的面包。 面包是早上新鲜出炉的,还散发着小麦粉烘烤过后的香气。 林漾月慢条斯理撕开一块奶酪,均匀涂抹在面包上。 她的姿态很优雅,让舒图南原本浮着的心也不知不觉安定下来。 想到高校长的请求,舒图南的心里又开始没有底。 她心里藏不住事,一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林漾月很快发现她神情里的犹豫。 再一次捕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林漾月放下手中杯子:“你好像有心事。” 舒图南欲言又止:“是有一件事情……今早高校长给我打电话,说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林漾月挑眉,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舒图南理了理思绪,将高校长在电话里讲的事情复述一次: “容美初中有个刚升初三的女孩子叫廖依,学习努力成绩也很好,但是月头家里出了变故,可能要辍学。” 作为一名负责任的校长,高校长几乎对学校每一个同学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 廖依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海城打工,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她的父母在海城干建筑,夫妻两人都勤快能吃苦,所以不缺工地做,一年到头只有过年会回家。 前几年他们本想接廖依去海城读书,却被廖依拒绝了。拒绝的原因是爷爷奶奶身体不好,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 高校长去廖依家做过家访,两位老人身体的确不好,家里堆着不少廖依父母从海城寄回来的药。 廖依父母虽然对女儿的孝顺很欣慰,却更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大学毕业后找个轻松体面的工作,而不是像他们一样辛苦打工。 所以一家人商量好等她上高中,就送她住校安心学习,廖依母亲回来照顾老人操持家务,父亲继续在海城打工。 没想到九月初工地上出了安全事故,安装脚架的工人喝了酒,没将脚架固定牢,廖依父母站在脚架上干活的时候脚架突然塌了,两人一起摔进十几米深的地洞。 从地洞里救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厄运一下降临在这个家。 失去亲人的痛苦,舒图南感同身受。 她垂下眼,掩盖眼中不忍,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家里突然失去经济来源,爷爷奶奶每个月吃药又要花很多钱,廖依前几天找到高校长,说她不想读书了,想出去打工。” 林漾月支着下巴,静静听她复述廖依的遭遇。如果舒图南这时候抬起头,就会发现她的脸上没有流露任何同情。 直到舒图南说完,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林漾月才抬头,略显冷淡问道:“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