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恶毒寡夫郎后》 1、山家烟火1 “哎哟,可怜了可怜了,本就孤儿寡母的,家里没个顶门梁的成年汉子,如今大郎也没了,兰芳的日子以后可要咋过啊?” “她可怜?我看大郎他夫郎才可怜呢!花儿般的年纪就要跟着一块儿守寡,哎……造孽哟!” “秦家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了天老爷,上头一个老寡妇,下头一个小寡夫,还得拉扯两个小的……瞧吧,以后的日子可苦着了。” …… 柳谷雨的头有些痛,痛得快要裂开,眼前黑漆漆一片,脚底也发软,像踩在一片云上。 耳边的声音嘈杂,都是些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说话的人口音奇怪,不知道讲的是哪边的方言。 听起来虽然别扭,但也奇怪地全都听得懂。 柳谷雨晃了晃身子,在要一脑门栽下去的时候立马扶住身后的木柜子稳住身形。那木柜子老旧,他只摸了一把,立时扒拉下一手的木灰渣子。 柳谷雨站了好一阵,眼前的昏昏暗暗才好不容易散去,渐渐瞧见些亮光。 他此刻正站在一个破破烂烂的灰墙屋子里,头上是铺了茅草的屋顶,左边有一扇大窗子,糊在上面的灰白窗纸破开一个窟窿,正呼呼的往里灌风。 泥巴涂的土墙上生出犬牙交错的裂缝,靠墙摆了一张窄小的板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子上放了一个藤编的针线篓子,里头揉着一件缝了一半布丁的旧衣裳。 穷,但收拾得干净……可这不是他家啊?!他啥时候参加变形计了?! 这是柳谷雨的第一反应。 他眨了眨眼,下一刻突然看见背光的黑影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有人?! 柳谷雨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脚后跟重重撞在柜脚上,痛得他咧牙。 几乎是同时,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子,撑得头痛欲裂,涨得脑袋要炸开了。 他好半天才理清楚,这都是原主“柳谷雨”的记忆。 柳谷雨也是这时候才惊醒,自己竟然穿书了,穿进一本古耽权谋小说,成了一个和他同名的极品哥儿。 至于眼前这个人…… 柳谷雨正想到,眼前的黑影中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模样还没长开,但眉目秀雅,唇红齿白,已经隐隐能看出些清俊风姿。 秦容时,书中的反派。 而原主就是秦容时的寡嫂,在原主丈夫死讯传回的当天偷了家里的钱财跑路,那是秦家最后的存银,因着少了这些钱,秦容时不能再读书,秦母病后也无钱医治。后来秦母因病过世,秦容时带着孪生妹妹离开了村子,又因机缘救了一位高官,被收作义子送去读书,自此开始了他的反派生涯。 至于原主……因为得罪了大反派,被秦容时找到后受尽折磨,死得很惨。 柳谷雨盯着眼前的小少年,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长得并不强壮,细胳膊细腿儿的,就连个子也不像十三岁的少年,但柳谷雨看他的眼神就如看一只狼崽子。 秦容时垂着手,面无表情看向他,喊道:“哥夫。” ……哥夫。 听到这个称呼柳谷雨就觉得头皮发紧,这本书里有三种性别:男人、女人、哥儿。其中哥儿长着男子模样,却比男子更瘦弱,能生孩子。 好巧不巧,柳谷雨正好穿成了一个能生孩子的哥儿。 他扯起嘴角干笑两声,对着眼前的秦容时说道:“哈哈……二郎啊,你咋进来了?” 书里,原主偷钱的时候也被秦容时撞见了,但他长着自己年纪更大、力气更大,一瓦罐把秦容时砸晕,过后就带着钱逃之夭夭了。 亏得他惊慌意乱中没有使全力,否则一瓦罐砸在脑袋上,非得把人砸出个好歹来,只怕秦母一天内要得到两个噩耗了。 秦容时盯了柳谷雨藏在身后的手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问道:“哥夫在我娘的房间里做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顺着秦容时的视线,柳谷雨这才注意到已经被自己攥在手里的钱袋子。 他支支吾吾说道:“啊……这个、这个……” 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他只是看个小说而已!! 他只是看小说饿了,又吃了一碗泡面而已!!! 他只是吃泡面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噎着了而已!!! 咋醒过来就到这儿了?!! 还成了恶毒炮灰?!! 难道他吃泡面噎死了?!! 啊……这也死得太窝囊了吧?!! 见秦容时还盯着自己看,柳谷雨脑中已经不自觉忆起原主凄惨的死状,心中猛然升起“柳谷雨的一百种死法”。 他立即找补:“我我我……我就看看还剩多少钱……这、这给你哥哥办完后事还得给你留钱读书,我、我这不是怕不够吗?” 拙劣的谎言,秦容时显然没有相信,他眯了眯眼睛,原本稚嫩的脸上露出超出年纪的深沉。 恰好这时候屋外突然又响起吵闹的声音。 “唉唷,般般,快……快扶好你娘!她要厥过去了!” 话语里提到秦母,秦容时面上才终于露出急色,他最后瞪了柳谷雨一眼,然后扭头急匆匆走了出去。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见屋里没人才嘟嘟囔囔说道: “别太邪门了……这种事儿也能让我遇到!” “……莫非我其实是主角?!!” 他一边嘀咕,一边将手里的钱袋子放回柜子里,然后也着急忙慌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真不少,许多都是来看热闹的,一个妇人白着脸站在中间,秦容时和一个与他年纪一般大的小丫头一左一右把人扶住,又有一个好心的婶子搬了一张板凳靠过来,拉着两兄妹低声道:“哎,快扶你娘坐下来歇口气儿吧。” 秦容时道了谢,又连忙和妹妹扶着秦母坐下,秦母脸白如纸,此刻正哆嗦着嘴皮看着地上某样物件儿。 那是一件染血的衣裳和一把断刀,是秦家大郎的遗物。 早些年朝廷征兵,把秦家大郎征走了,自此了无音讯。近来村里才陆陆续续有退伍的汉子回乡,但都没有秦大郎的消息。那时候秦母就已经猜到大事不妙了,可到底没有得到准信儿,她心里还是藏着隐隐的期待,想着她儿子只是返乡迟了些。 但今天,一个声称是秦大郎同袍的外乡人寻了过来,说是帮忙送遗物的。 秦母不认识那把断刀,可她认得那件血衣,那是她大儿走时穿的衣裳,是她亲自做的。 骤然得了噩耗,秦母好像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呆呆傻傻地盯着地上的衣裳和断刀。 秦容时要冷静许多,明明才半大的孩子,在得了亲哥哥的死讯后竟然没有过分的悲痛,眼底是一片非比常人的冷漠。他将视线从地上移开,最后落在从屋里走出来的柳谷雨身上。 那外乡人见了秦母的模样也是叹气,同营的兄弟死了好多,他一路过来帮忙送遗物,见了好些哭得肝肠欲裂的老父母,还是不知该如何宽慰。 丧子之痛,岂是言语可以减轻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最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银锭子,说道:“这是上面放的抚恤银子……大娘您收着吧。” 两锭圆鼓鼓的银元宝,银灿灿的,在场好些人都看得直了眼,可再想起这银子的来路又一个个唉声叹气起来。 这十两银子,谁也不羡慕。 秦母睁圆眼睛,颤巍巍伸出手去接,下一瞬又忽地眼睛一翻,闭眼就朝后倒了去。 “大娘?!” “娘!!” “哎呀,秦家的!秦家的!” “兰芳妹子!” …… 在场惊得一片人仰马翻,柳谷雨立刻挤了进去,将人从秦容时手上抢了过来,也顾不得地上灰尘多,直接把人放平在地上,又伸手抬高了她的头部。 最后挥着手喊道:“让开些,都让开些……全挤上来空气不流通!” 他也是太着急了,压根忘了古代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空气。 但秦容时似乎连蒙带猜的听明白了,立即拉起身旁的妹妹退开两步,又喊了围在旁边的村人们散开。 柳谷雨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秦母的脉搏,再弯下头去听她胸腔内的心跳声。 幸好,虽然气弱,但心脏还在规律跳动。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又扭头朝着看热闹的村人喊道:“万大夫呢,万大夫在不在啊?” 万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村里人寻常有个头痛脑热都找他。 秦容时听到后看了柳谷雨一眼,又低头望向身边已经吓得红了眼圈的妹妹秦般般,小声叮嘱了一句,然后拔腿跑出去请大夫了。 没多久,万大夫就过来了,他捋着胡须把脉,最后叹着气连连摇头。 这一下可把秦容时和秦般般吓坏了,两个小的全惨白着一张脸,小姑娘更是瘪了嘴巴,好像下一刻就要掉眼泪珠子了。 柳谷雨却瞪大了眼睛,他好歹看过书,知道秦母最后是病死的,却也不是这时候,立刻厉声道:“人到底怎样,您直说啊?一直摇头做什么?!” 万大夫还是摇头,但开了口:“你娘这是老病根儿,我是治不了的。最好送到镇上医馆去,请那里的大夫看一看,不过……” 不过医药钱价贵,只怕能把一家人拖死,最怕的是钱费了,人也没有救回来。 最后一句话万大夫没忍心说出口,只摇着头又叹了一口气。 柳谷雨却挺直了脊背,当机立断道:“般般,去主屋柜子里把家里存的钱都拿出来!二郎,你去村正家借车,赶紧的,咱送娘去镇上看病!” 秦容时觉得奇怪,觉得柳谷雨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只是这时候没工夫给他东想西想,他抬腿就要往外跑,但下一刻却被一个妇人拉住。 正是之前帮着搬板凳的婶子,她拉着秦容时说道:“秦小子,婶儿家有驴车,你跟婶儿回家拉去!村正家离这儿还远着,你来回的费功夫!” 这话也有道理,秦容时连忙朝人道了谢,又急急忙忙跟着妇人出了门。 没多久两人就赶了车过来,院里的人手忙脚乱把秦母搬上车,柳谷雨带着秦容时和秦般般往镇上去了。 2、山家烟火2 板车上四面漏风,亏得现在是八月,白天还晃着大太阳,吹风也不觉得冷。 柳谷雨坐在车上,终于有时间静下来理一理现在的情况了。 毫无疑问,他真穿越了,还穿越成一个恶毒的寡夫郎。上头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婆婆,如今正在车上躺着,下面还有一对十三岁的小叔子、小姨子。家里一穷二白,唯一攒下的银钱只怕很快就要花出去了。 柳谷雨叹了一口气。 原来的世界怕是回不去了,难道要“既来之则安之”?可小反派还是很恐怖啊,但是在古代没有户籍只能沦为流民,他不可能真学原主那个蠢蛋逃走吧? ……哎。 柳谷雨又叹了一口气。 “哥夫,到了。” 说话的是秦容时,小少年捏着草鞭跳下车,又仰着头看向呆坐在铺了干草的车板子上的柳谷雨。 柳谷雨“哦”了两声,也连忙跳下车,小姑娘秦般般也紧跟着下来,她怀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钱袋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抿着唇十分紧张,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身上藏了钱。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这丫头头一回在身上藏这么多钱,怕得很。 都说财不露白,柳谷雨也真怕她太紧张反而惹来扒手的注意,只得凑过去说道:“把布袋子给……给你哥哥吧。” 他本来想说给自己收着,可转念一想又改了词。 秦容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然后将妹妹递来的钱袋子和那十两的抚恤银子放在一块儿。 几人拉车进了车,一路向医馆走了去。 医馆里坐堂的是个白胡子老大夫,他出来瞧了瞧,立刻两针扎了下去,立时就把秦母扎醒了。 秦母名唤崔兰芳,她吸了一口气,随即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向围在周围的儿女。 老大夫背着手往医馆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扶着人进来吧。” 见老大夫一针就把自己娘亲扎醒了,本来忐忑不安的秦容时冷静了两分,又低下头扶起崔兰芳往医馆里走。 “娘,我们先进去吧。” 小少年个子不大,崔兰芳压下去能把他整个压倒,柳谷雨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帮了把手,搀着人往里走。 进了药堂,把脉、看诊,望闻问切,最后老大夫才捋着胡须叹道:“这可是个富贵病啊。” “是肺虚久咳,再加上忧思郁结,长期以往只怕要落下病根,之后就难治了。” 一听“富贵病”三个字崔兰芳就变了脸色,她忙摇着头说道:“那、那我不治了……咳咳咳……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是有些咳嗽,不碍事的。” 她大概是太着急,说起话来又忍不住低下头咳了好几声。 看这一家人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知道家中拮据,老大夫虽然医者仁心,可也见多了这样没钱治病的苦命人。他心里哀叹,嘴上还是提醒道:“若是不治……只怕不是长寿之相啊。” 这话说得委婉,但秦容时还是听懂了。 他立马按住已经打算起身的崔兰芳,斩钉截铁说道:“要治。大夫,请您开药吧。” 老大夫听此也提笔写了药方,然后说道:“这几位药材倒是不贵,最贵的是这人参和鹿角胶。你娘的病至少得养上半年,我先给你开一个月的药,是二两五钱。过后一个月再来复诊,再开之后的药……” 说到这儿他又有些不放心,怕这妇人舍不得花钱,这次被儿女强拉着来开了药,下回就不来了,还是叮嘱道:“药不能断,不然这一个月的药也是白吃了,钱也打了水漂。” 天爷啊,要吃一年的药?! 崔兰芳瞪大了眼睛,又看秦容时已经在掏钱了,忙拦住儿子的手,苦着脸喊道:“儿啊,真是不成啊,那是好不容易攒下来给你读书的钱啊。” 秦父还在的时候,秦家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送秦容时去读了书。后来秦父上山采药不慎跌下崖,治伤花光了家里的银钱,还卖了几亩地,秦容时也退了学留在家中。 崔兰芳还在说:“一个月就要二两半的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两……咱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就算这个月的药买了,下回也拿不出钱来啊!娘这身子真的没事,可别花这个冤枉钱!” 秦容时板着一张脸,严厉说道:“要治的。家里还有两亩地,没钱就把地卖了。” 家里也只剩这两亩地了,秦父伤重的时候已经卖了几亩,后来没钱买药又要卖,可秦父先没了,这田才留了下来。 秦般般也哭得跟个泪人儿般,她抱住娘亲的腿,哭道:“娘……爹已经走了,大哥也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事儿了,不然我和二哥就真成地里的草了!” 听到“大哥”两个字,崔兰芳不禁又是簌簌落泪。 最后在一对儿女的坚持下,药还是开了下来,一家人又急急忙忙赶了车回村。 崔兰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呆呆傻傻地坐在车上,秦般般窝在她怀里,仰着小脸看她,伸出手抹过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娘,你还有我和二哥呢。” 这丫头性子温良,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只有这时候实在着急坏了才提快了语速。 崔兰芳被这话激得眼圈一红,没忍住一把用力抱住秦般般,先是呜咽两声,后又嚎啕大哭起来。 柳谷雨在一旁颇为尴尬,一会儿扣扣衣裳,一会儿又扯扯屁股下的干草,两只手像是新长出来的,总找不到地方放。 秦家人是可怜,可柳谷雨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书中,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真情实感,最多在老大夫叹气的时候也跟着背手叹两口气。 偏偏崔兰芳抱完秦般般,又一把将他也抱住了,嘴里还哭嚎道:“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嫁到我家没享过一天的福!早知是这样……当初、当初就该断了这亲事,柳哥儿生得标致,什么好人家找不到啊。” 柳谷雨整个人僵住,被崔兰芳抱在怀里似一只呆鸡,鼓圆的眼睛还显得颇为喜感。 她这话还是夸张了,原主刚进门那一年秦父还在,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的。 要说起原主,那也是个恩将仇报的毒蝎子。 他是村里秀才家的哥儿,可惜娘亲早死,秀才爹后来又娶了后娘,没几年老秀才也撒手人寰了。 他死前担心自家哥儿没有依靠,在村里挑挑拣拣相中了秦家,秦家当时日子过得不错,秦父是采药郎,底下儿子女儿都懂事知礼,二儿子更是读书人,有大好的前途。于是,老秀才死前给自家哥儿定了亲事,看的正是秦家的大郎。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后来朝廷打仗征兵,征得急,甚至不许百姓交免丁钱,强拉着汉子就入了伍。 而老秀才死后没多久后娘就露了真面目,对原主很刻薄。那时候原主还不到十五岁,秦家大郎也不在家,按理来说这婚事不该办,可秦家人觉得他可怜,又想起从前得过老秀才的恩惠,就商量着先把人领回来,合了户,只等秦大郎回来了再办喜事。 哪曾想秦大郎还没有回来,倒是家里的顶梁柱秦父先出事了。 但不管怎么说,秦家人也是救原主于水火之中,对他而言,这算是再造之恩了。 可他在秦家一年比一年过得苦。 第一年秦父还在,他们偶尔还能吃上肉;第二年秦父采药摔伤,家里银钱全换了药,田地也卖了,可惜人还是没有留住;第三年秦母也开始生病,她中年丧夫,又惦记杳无音信的大儿子,心事熬成病……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原主就不乐意了,他起初还寄希望于秦大郎活着回来,或许能改善秦家的现状,哪知道等来等去竟等到了秦大郎的死讯。 于是,原主动了歪脑筋,想要卷钱出逃,也是这时候,柳谷雨穿越过来了。 柳谷雨正被崔兰芳抱着,本来觉得手足无措还有些尴尬,可当一滴热泪打湿了他的后颈的时候,柳谷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手已经不自觉拍上了崔兰芳的脊背。 回了家,秦般般进灶房帮娘亲熬药,顺便准备今天的晚饭,秦容时先扶着崔兰芳回房躺着,再出门到院子里找起大哥的遗物。 刚才院子里闹了一场,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又只顾着崔兰芳,一时还真没注意到那把断刀和血衣。 “那个……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柳谷雨站在墙角,小心翼翼戳了戳不知道被什么人放到靠墙的柴垛子上的血衣断刀。 秦容时板着一张嫩生生的脸看柳谷雨,然后走了过去,将放在柴垛子上的东西抱进怀里,最后又抬头看向柳谷雨。 “今日的事多谢哥夫了。” 柳谷雨挠了挠脑袋,扯起嘴角干巴巴说道:“啊……那个,都是一家人嘛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这话儿到底哪里好笑了,秦容时竟然也勾了勾唇角,微笑着古里古怪地说道:“哥夫说得是,都是一家人,我不会忘记的。” 柳谷雨:“……” 小反派原来会笑啊? 还别说,笑得挺好看的。 也真是怪了,这村里黄土朝天的,其他村人一个个都晒得黢黑,就秦家母子女三个跟天仙儿下凡似的。虽然因为营养不良,有些面黄肌瘦,还头发干枯,但底子好啊,养一养可都是大美人儿。 这算什么?反派光环吗? 在小说里,就算是反派也必须美丽? ……他也算反派吧?炮灰反派就不是反派了吗?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得怎么样。 柳谷雨面上安安静静,脑子里却已经转了一圈急旋风了。 他朝着秦容时干笑两声,说道:“那啥,我也进屋歇歇。” 他点了两下脑袋,脚底一转就进了原主的屋子。 说是原主的屋子,实则是秦大郎从前的屋子,但他已经离开了好几年,屋里大多是原主的东西。 柳谷雨转了一圈,没在屋里找到镜子,最后只能在今早的洗脸水上照了照。 他一边照,还一边在心里嘀咕:原主也真是个能人,洗了脸都不知道倒水,难不成还想留着晚上再洗? 水影绰约,但依稀能看到人影,和他前世的模样很像,只是更瘦些,气色也不如自己。 呼。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是个大美人,但好歹还是自己的脸。 只是额头上咋还绑了一条白布?这就开始给秦大郎戴孝了??? 3、山家烟火3 柳谷雨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了。 原文剧情中,哥儿的额头上都会有一粒红痣,颜色越鲜艳则越健康,代表生育能力越强。但这在古代是哥儿的隐私,只有最亲近的人可以看到,所以平日里都要用抹额遮起来。 柳谷雨想到这段剧情就开始翻白眼,抬手就把额头上的“孝”扯了下来。 他还嘀咕:“也是裹上小脑了。” 八月,天气还热着,他刚从镇上回来,晒出一脑门的汗,那条抹额也被浸湿了。柳谷雨就着盆里的冷水搓了搓,然后思索起现在的局面。 人已经到这儿了,以他从前看小说的经验,这穿越一般都是单向的,来了就走不了,他八成是回不去了。 秦家的日子不好过,又有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反派,说实话,也是个火坑。 但古代可不比现代,离开这儿更没活路,只有原主那个蠢货才会卷了钱跑路。书里并没有细写他走后都发生了什么,但秦容时后来抓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大变样了,干瘦的枯柴棍儿般,身上也有很多旧伤。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容时现在还小,才十二三岁,很多重要剧情都没有发生。 那是不是还能趁着他年纪小,把人掰正? 反派归反派,却是个聪慧过人的反派,他现在更是村里难得的读书人,说不定还能继续赚钱送他读书,养个品行高尚的官老爷出来。 在古代,平民如草,可不得找个金大腿抱着? 就是太穷了。 给秦母治病要钱,养两个小孩儿要钱,送秦容时读书也要钱,处处都是花销,但秦家显然已经捉襟见肘。 今天虽然得了秦大郎的抚恤银子,但这笔钱显然不能动,得留着给秦母治病……甚至还不够。 得赚钱! 必须要赚钱! 柳谷雨暗暗想着。 他在原来的世界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专攻甜品,也不知道在这异世有没有机会重操旧业? 柳谷雨正想着,屋子的木门被拍响了,外头穿来秦般般弱弱的声音。 小姑娘怯怯喊道:“哥夫……吃饭了。” 听到声音的柳谷雨立刻收拢心神,提声回答道:“来了!” 他答应一声就连忙提脚朝外走,走到门口又立刻折返回来,在破旧的衣柜里翻找出一条干净的抹额匆匆绑在头上,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灶屋靠墙摆了一张不大的木桌,柳谷雨走近才发现,那木桌还断了一截桌腿,只能靠墙戗着才能放稳。 家中三个人,甚至还有一个病人,可桌上只有两盘菜,一盘黑青色叫不出名儿的凉拌野菜,还有一盘炒鸡蛋。 惨。 真惨。 柳谷雨心里叹道。 但秦家往日其实都不吃炒鸡蛋,还是因为崔兰芳病了,秦容时才做主让妹妹炒了一盘鸡蛋。 家里没有肉菜,更吃不起其他好东西,只能吃个鸡蛋补一补,聊胜于无吧。 也没有米饭,粗米、糙米都没有,只粗陶碗里放了几个干黄色窝头。 柳谷雨心里叹着气,没有立刻坐下端碗吃饭。 秦般般睁圆一双黑亮的眼睛,然后从碗里拿起一个窝窝头递了过去,说道:“哥夫,吃吧。” 小姑娘乖巧,眼睛也圆圆亮亮的,仰头看柳谷雨的时候还弯着嘴唇笑。 柳谷雨心里一软,再看眼前的人就很难再以书中角色看待了,他们有血有肉,会说会笑,明显就是活生生的人。 坐在另一边的崔兰芳也点点头,勉强挤出两分笑,说道:“是啊,快坐下吃饭吧。” 三人坐下吃饭,都寂静无言。 柳谷雨觉得气氛尴尬,有心想要说两句活跃气氛,可抬头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还是埋头装死了。 看秦母这个表情,仿佛再开口就能哇一声哭出来。 哎……长子刚没了,也是难为她还强撑着。 吃完饭,秦容时收拾了碗筷去洗。 他从小就读书,却没有君子远庖厨那些迂腐规矩,起先做饭的时候就帮着妹妹烧火,现在也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 柳谷雨在一旁静静看着,暗想这小子本性不差,还有机会再掰一掰。 收拾了碗筷,又烧水洗漱,一家人才各回了自己的房间。 家里的屋子不多,秦般般和崔兰芳住在一间,秦容时和柳谷雨各有一间小屋子,只勉强够住。 夜深人静,各自睡下,这一天就这样匆匆忙忙过了。 * 秦大郎死在战场,尸骨无存,魂归异乡,但丧事还是要办的。 秦家现在缺钱,没有大办,更没有摆白席请村里人吃饭,只做了木棺想要为秦大郎立一个衣冠冢,往后清明过节有地方祭拜。 秦家还和往常一样,甚至连挂丧的白幡都没钱置办,但就在这天,家里又闯进来几个高壮的汉子。 “秦家的!听说你大儿子死了?朝廷还给了抚恤银子,那是不是能把欠咱的银子还了?” “就是!这钱都欠了两年多!你们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快还钱!不然今天就把你儿子的棺材劈了当柴烧!” …… 八月农忙,但这时候正好快到黄昏了,是村人回家的时候,路过好些人抻着脖子朝这头张望,都好奇地看热闹。附近几户人家更是直接开了门,把人当稀奇把戏看。 欠钱? 秦家还欠着钱? 书里也没提这话啊? 柳谷雨正想着,崔兰芳就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她是个怯弱的妇人,可在听到眼前的汉子说话要劈了她儿子的棺材的时候,还是气得站了出来,哆嗦着嘴皮说道:“欠你家的钱去年就还清了!连本带利都给了!你家还想怎样?” 崔兰芳本就生着病,这时更是气得身子直晃,脸都白了两分。 那汉子不怕惹事,还贱兮兮笑了一声,直接说道:“那利息哪儿够?还差个三五两呢!” 秦家确实欠过钱,前几年秦父重伤,为了给他治伤左邻右舍都借了不少,但人还是没了。后来一家人勒紧裤腰带,慢慢把钱还清。 其他几家都没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撕了欠条,就这王家人最是泼皮无赖,死活不认账,只说利息没还完。 偏王家人丁多,一家四五个高大汉子,秦家孤儿寡母,哪里惹得起。 崔兰芳听到这话气得直喘气,指着人骂道:“无赖!你家当初借的也不过四两银子,现在利息倒要我们还五两?这是哪儿来的算法?” 听到这话,旁观的村人也都啧啧称是,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 到最后,只有一个婶子叉腰站了出来,冲着人骂道:“王家的,你们可别仗着自家人多就上来欺负人?都是一个村儿的,可得讲讲道理!” 说话的婶子是住在秦家隔壁的邻居,也正是前两天借驴车的人。她也是个寡妇,两个寡妇门对门,但性子却大不相同。 崔兰芳性子绵软,遇事只知道退让;但邻居婶子林杏娘却完全相反,性格泼辣,人也直爽热情,半点儿亏也不愿意吃。 真说起来,柳谷雨其实更喜欢这样性子的人。 和汉子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体壮腰粗的妇人,是王家的。 她顿了顿,下一刻就叉腰骂道:“放屁!明明欠了咱家十四两,你嘴皮子一碰就成四两了?秦家的,当时我们是看你可怜才借出去,咋翻脸不认账了?” 崔兰芳还生着病,被气得重重喘气,又低下头猛烈咳嗽起来,一时间连说话都难。这可吓坏了秦般般,连忙冲上去把娘亲扶住,伸着小手去拍她的脊背。 ……至于秦容时。 柳谷雨瞅了一眼,见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脸上面无表情,眼底是阴沉沉的冷意,手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一把生锈的柴刀。 哎哟,我去! 这死孩子! 柳谷雨吓了一跳,连忙把秦容时往后推了推,害怕被人逼急了真要冲出去砍两刀。 柳谷雨安抚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了出去,盯着王家的妇人说道:“你说我家借了十四两就是借了十四两啊?咋了,你嘴巴开过光啊?说什么就是什么?” “成,姑且算你十四两!欠条呢!拿出来看看!” 王家的愣了愣,惊讶地盯着柳谷雨看,活像见了鬼。 也不奇怪。 柳谷雨在村里的名声可不好。 他不是一个顾家的人,是出了名的自私自利。从前秦家出了什么事儿,他要么是装哑巴不说话,要么是装聋子关屋里根本不出门,很少为秦家人说话。 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只有崔兰芳这是心善又过于软弱的女人,还觉得对不起原主,嫁进来守了活寡。 柳哥儿这是头一次站出来。 王家的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啥欠条?咱、咱没带出来!但就是还有银子没还清!你们今天要是不还,那大家的日子都别过了!” 柳谷雨气笑了,反问道:“欠条都没有,你就敢说我家欠你钱啊?两片嘴皮子一碰,你还挺厉害,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欠债还钱不要欠条的?你今天把借了十四两的欠条拿出来,这账咱就认!要是没有……”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王家的显然被他绕了进去。 当初的欠条确实还在他们手里,可上头白纸黑字写着,可没有十四两银子。 这欠条不给,那账就不认;可欠条给了,反而证明了十四两的账是假的。 横竖都不行。 王家的气得跺脚,她可不讲道理,说不过就直接喊几个儿子来横的,让他们砸了停在院里的木棺。 柳谷雨直接挡了前去,大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要是玩这些,我们可不认!” “各位婶子、阿叔都知道!我爹是秀才,我小时候也是跟着读过两本书的!” “《大雍律》上写得清清楚楚!禁取息过律、禁回利为本,违者笞四十,利高于本金者,杖八十,罚银五贯!” 他瞪眼看着明显被自己唬住的王家人,又看向围在院门口看热闹,但已经惊呆的一众村人。 他继续说话,一边说一边掐大腿,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瞧起来悲怆可怜。 “我男人的后事都还没办呢,你就领着儿子来我家里闹!行,这棺材不要你们碰,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上面,跟着我那个死鬼男人一块儿下去!你家要逼死人,不给咱留活路,那真就大家的日子都别过了!” “二郎!去报官!就说王家的滥收利银,逼死亡卒的遗属!” 4、山家烟火4 这几句话还真把王家的人唬住了。 他们贪,且恶,但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也就嘴上凶,可不敢真把人逼死,那村里临门临户的,不得一人一唾沫把他们淹死! 王家的退缩了一步,摆出假模样凶道:“你、你……你这哥儿!啥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今儿撞一个看看,谅你也不敢。” 这话一出,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看不下去,纷纷说道: “王家的!你可积点德吧!” “可不是!真把人逼死,你也不怕他夜里去找你!” “真是丧良心!人家孤儿寡母的,咋就非得往死处逼!” 邻居林杏娘更是战斗力惊人,她叉腰就吼道:“呸!真不要脸!嘴皮子一碰就欠你家十四两?我还说我是你娘呢!你咋不喊啊?!” “笑死!都是一个村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当谁家不知道谁家似的?!你们一家人啥德行啊?那是废的废,懒的懒,啥家底儿啊?能攒十四两借出去?给我也借一个看看!” 还挺热闹的。 柳谷雨站在一边腹诽,眼睛又滴溜溜一转,下一刻就滚出两行泪来。 只看他飞快抹了一把眼泪,哭嚷着大喊一声,“不活了,真是没活路了!” 说话间就蹬腿要往棺材板上撞,可嚎得声音也大,生怕没人注意到他这头正撞棺材呢。 围着看热闹的人终于动了,离得近的赶忙上前拉扯,崔兰芳也吓得不再咳嗽,扯着女儿就扑了上去。 但有一个身影扑得更快。 柳谷雨自然不可能真撞,要给他撞回现代算他赚了,可要是真直接撞死了,他找谁说理去。 这可赌不起。 柳谷雨预估了距离,算准了自己还没撞到棺材就会被人拉住,可拉他的人还来不及使力,他先一头撞到了一堵温热的肉墙上。 胸膛单薄,还被撞得朝后一仰。 几乎同时,柳谷雨听到一声轻轻的闷哼。 他连忙抬头看,见秦容时不知何时挡在了棺材前,正凝着神色沉沉看向自己。 柳谷雨:“……” 柳谷雨还来不及说话,下一刻又被扑过来的崔兰芳抱住。 妇人抱着他跌坐在地上,扯了嗓子就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话。 “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你们王家到底想做什么!真想把我们都逼死吗?” “你今天要是真敢劈了我儿子的棺材,我晚上就吊死在你家门前!白天夜里我睁眼都看着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柳谷雨是假哭,可崔兰芳却是真哭,哭得嘶声裂肺,一边哭还一边咳嗽,像是喘不上来气儿,胸腔似个即将散架的破烂旧风箱,发出漏气的哀鸣。 说得声泪俱下,惹得周围一众村人也叹气。 这时候,一个背着手的人影急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 来的人正是上河村的村正。 上河村,就是柳谷雨此刻所在的村子。 这边闹得大,所以一早就有人去告知了村正,村正陈桥生可不就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又闹什么呢!” 陈桥生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烟杆,坠着个旱烟袋,他进了秦家的院子,冷着脸睨了两眼,又把烟杆往竹篱笆上敲了敲。 不等柳谷雨几人说话,林杏娘先看不顺眼了,忙说道:“村正!您来得正好!您可得评评理!” 言罢,林杏娘就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陈桥生垮着一张脸,瞪向王家的,呵斥问道:“真有这事儿?秦家大郎的后事还没办呢,你们就来闹?” 崔兰芳此时也拉着柳谷雨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喊道:“村正,您可要替我们做主!我家真没欠王家这么多钱啊!十四两银子,我当初左邻右户借遍了,总共也没借到这么多啊!” 陈桥生是村里的村正,这人秉性不坏,却爱摆些官架子,总爱人捧着他。 柳谷雨看过原文,知道这位村正的性子。 他也说道:“村正,您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我爹在世时就总说,您是咱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做村正从没有不公的!您可千万要帮我们!您也瞧见了,我夫君刚死,婆婆的身体也不好,王家的要真隔三差五来闹一次,我们这日子真不能过了。” 说着他就开始挤眼泪,那眼泪说来就来,一时间哭得比崔兰芳这个真哭的还伤心。 陈桥生是村正,自然是认字的,可说他读过书就抬举了,只认得一箩筐的字罢了,年轻的时候想考童生,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 但柳谷雨的亲爹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夸赞的话可比旁人夸赞的话更得陈桥生的心。他听了后才终于笑出来,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恶狠狠瞪向王家几人。 他一个汉子,不和王家的一个妇人动手,就拿着烟杆往王家几个儿子的脑门上狠狠敲了几记。 “你们好意思吗?!秦家就剩些妇弱孩童,你们几个大男人也有脸上门欺负人!” “不是说欠了钱……十……十……” 他忘了数,身边立刻有人接了一句,“十四两!” 陈桥生:“对!十四两!不是欠了你家十四两吗!把欠条掏出来看看!” 刚刚柳谷雨就说了这话,现在村正也说,把王家的逼得支支吾吾不敢答言。 可王家的敢对崔兰芳耍横,却不敢对陈桥生来硬的,拖了一会儿见拖不过去,就说是自己记错了,嚷着就要扯几个儿子离开。 柳谷雨这时哪能放他们走,立刻又夸了陈桥生几句,说他公平正直,又说他热肠好心,把人夸得直笑。 然后柳谷雨就说:“我家门槛就这么低?你想来闹就闹?想走就走?人能走,把咱家欠条换回来!钱都还清了,你还扣着欠条做什么?!” 王家的不乐意撒手,瞥一眼村正,又磕巴说道:“谁、谁说还清了?还差些呢。” 柳谷雨张口就“呸”了回去,又说:“你刚刚都说了,欠的钱还清了,差的是利息!刚才可是好多人都听见了,各位婶子阿叔都在呢!可是能给我们作证的!” 听到柳谷雨的话,林杏娘率先开口喊道:“没错!咱都听见了!” “是呢!是呢!” “我们都听到了!” 柳谷雨又继续:“至于婶子说的利息……你说还差个三五两的利息,正巧村正也在。村正见识广,就问问村正,这借出去四两银子,用不用还五两的利息!这是哪家的道理!这大雍的法莫不是你定的!” 这哥儿可真敢说,陈桥生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转眼就听到这句“大雍的法”,把他吓得够呛,忙喊道:“诶哟,你这哥儿!可不敢乱说啊!” 但陈桥生也算明白来龙去脉了,当即就做主要王家的把欠条拿出来。 王家的本不愿意,想耍无赖混过去,但村正在村里极有威信,她不敢得罪,见村正冷着眼瞪她,只好怯怯地缩了回去,喊小儿子回家将欠条拿来。 欠条到手了,柳谷雨将其递给崔兰芳,又当着村正和一众村人的面说道:“娘,把它撕了。” 崔兰芳听到柳谷雨的话,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泪将手里的薄纸撕成碎渣。 王家的见没讨着好,气势汹汹地来,最后又领着儿子们灰溜溜地走,再不敢冒头说话了。 没了热闹可看,一群人也慢慢散去,各回各家了。 村正吧嗒抽着烟,他眯着眼睛笑,末了又意味不明地看了柳谷雨一眼,叹道:“柳哥儿瞧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他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柳谷雨,只脸上还是挂着笑。 柳谷雨装作不知,只笑道:“我男人都没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再不撑起来,那日子可咋过!村正是好心人,今儿全靠您,这往后啊还免不了要麻烦您的!” 陈桥生没再说话,只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拿着烟杆指了指被王家人闹得乱糟糟的院子,说道:“行了,你们自个儿收拾收拾吧。” 说完,村正也离开了,院里只剩下一家四人。 柳谷雨呼出一口气,,拍着胸脯环顾一圈,然后就发现秦容时正皱眉看着自己,他一边看还一边伸手揉着被撞疼的胸膛。 柳谷雨:“……” 秦般般蹭了过来,亮晶晶一双眼睛看他,一字一句慢吞吞说道:“哥夫好厉害,还有那什么什么律,懂得可真多!” 秦般般说的是《大雍律》。 普通小老百姓都怕见官见法,一听柳谷雨说这话就怕了,又听他说要报官,胆子更缩了几分。 但…… 柳谷雨咳了两声,小声说道:“我编的。” 秦般般疑惑歪头:“?” 崔兰芳的哭声被憋了回去:“……” 只有秦容时突然笑了出来。 他笑了两声,然后抬头看向柳谷雨,说道:“根本就没有叫《大雍律》的律令。” 不过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出来。柳谷雨说的《大雍律》是胡诌的,但也确实有类似的律令,甚至刑罚更重。 柳谷雨一双眼黑亮有神,目似柳叶,柔美纤长,飞挑着勾向鬓角。 他冲着秦容时竖起大拇指,夸道:“厉害!你读书还学这个呢?” 秦容时没再说话,拿起扫帚开始收拾院子。 崔兰芳这时又抱住柳谷雨,红着眼睛说道:“谷雨,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可吓死娘了!大郎没了,娘知道你伤心,但不能做傻事啊!” 这个最伤心的母亲反过来开始安慰柳谷雨,似乎真被他这一出撞棺吓到了。 但全家好像只有她一个是傻白甜,就连秦般般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哥夫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 只见柳谷雨又咳了两声,继续小声说道:“我装的。” 崔兰芳:“……” 柳谷雨揉着脑袋,干笑了两声,笑完又觉得自己在秦大郎的棺材边笑不太合适,连忙憋住,解释道:“我,我就是故意吓唬他们的。和这样的无赖讲道理可没用,只能玩花样!” 他不笑了,倒是崔兰芳憋着泪干笑两声,然后满脸尴尬地站起来,干巴巴说道:“我、我瞧瞧大郎去,再给他捡两件衣裳放棺材里。” 崔兰芳尴尬地站起来,然后尴尬地走开,徒留柳谷雨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忽略尴尬,这桩事也算圆满了结了。 5、山家烟火5 崔兰芳说要去找两件秦大郎的旧衣入棺,可家里实在拮据,秦大郎留下的仅两件衣裳也被她改了给秦容时穿,现在家里头哪里还有他的旧衣裳。 崔兰芳慢吞吞进屋,翻找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又空着手出来。 她也不说话,就耷拉着脑袋提了一只小杌子靠在木棺边坐下,开始发呆。 “娘。” 秦容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前的,怀里还抱着那件血衣。 “大哥的衣裳破了,您帮着缝两针吧。” 这件血衣正是随着断刀送回来的遗物,秦般般前两日已经洗过了。但衣裳上的血迹太深、太久,根本洗不干净,过了四、五遍水还是红得扎刺眼。 崔兰芳伸出哆嗦的手将血衣接过,手指在破开的袖口上摸了又摸。 秦般般没有说话,只低着小脑袋,嗒嗒嗒跑进屋里,将针线篓子翻找出来,然后又嗒嗒嗒跑出来。 小姑娘刚出门就听到崔兰芳的声音,妇人声音慈善柔和,语气里带着涩涩的苦意。 “是娘对不住你,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儿银钱,原本是想送你回去继续读书的……是娘这身子不中用,拖累了你。”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秦容时的脸。 秦容时年纪不大,却板着一张脸故作老成地说道:“娘,也不是非得读书才有出路,儿子已经考了童生,之后就算不走科举,帮人抄书写信,或者找个账房的活儿也能养活您和般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秦般般听到娘亲和哥哥的对话,呆怔站在屋门口没有往前走。小姑娘的眼睛大大睁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眸子里乌亮亮的发光,像一颗黑宝石。 气氛实在有些凝重了,柳谷雨觉得浑身不自在,试图缓和气氛:“娘,还是把大郎的衣裳缝好放到棺材里吧。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明儿找个好时候,早些将衣冠冢立了,这亡魂才能回家啊。” 柳谷雨在现代是孤儿,从小长在福利院,他是谷雨那日被遗弃在院门口的,被院长妈妈捡到,就取了“谷雨”的名字,跟了院长妈妈的姓。 他没有亲生母亲,这时候一口一个娘喊得脆生生,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崔兰芳听到这话后也是点头,秦般般这才小跑过去,小小一个蹲坐在崔兰芳身边,拿了针帮忙穿线。 母女俩忙活起来,没一会儿就将那件旧衣裳补好了。 崔兰芳擦干净脸上的泪,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小心翼翼放进棺材里,衣裳旁正是那把断裂的长刀。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然后蹲下身试图将地上的棺材板搬起来。 柳谷雨看到了,连忙大步走过去,和她各抬一端,将棺材板合上了。 秦大郎的后事办得简单,只立了一个衣冠冢,然后秦家人到墓前烧了些纸钱,燃了供香蜡烛。 崔兰芳在坟前又哭了一遭,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圈,似两个凸起的红桃核。 她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被柳谷雨扶回家的,但或许还顾念着另外两个儿女,次日就没再露出悲痛的神色,甚至没再流泪。 上河村人多,每天都有新热闹,秦家的事儿也很快就被村人们抛到脑后。 柳谷雨也穿越过来快有十天了,已经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 习惯个鬼啊! 根本习惯不了! 柳谷雨扯了扯汗湿的衣领,又面无表情地拍死一只在他眼前猖狂的蚊虫,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可恶! 想念风扇、空调、冰淇淋、花露水、驱蚊香…… 不对,现代城市根本没有蚊虫!根本用不着驱蚊香! 更可恶了! 已经过了立秋,但秋老虎厉害得很,村里靠山靠水,蚊虫也尤其多。 柳谷雨每天睡前就是打蚊子,然后两眼一睁又开始打蚊子。 这很好,每天都有新的打击。 他这天刚和蚊虫自由搏击完,翻身下床,然后套上衣裳出门洗漱。 村里一天只有两顿饭,分为朝食、晡食。 这大概是柳谷雨最不习惯的地方了,他每天中午都饿得肚皮咕咕叫,但秦家实在太穷了,他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多吃一顿饭。 于是每天都在想怎么赚钱。 赚钱!赚钱!赚钱!人生第一大要务! 刚吃完饭,秦般般就背起一个竹编的小背篓,说要到小流山捡菌子。 上河村有两座山,一座小的叫“小流山”,一座大的叫“狼口山”。 小流山多是村里的姑娘、哥儿常去的地方,都去挖野菜、掰笋子、捡菌儿,或者春天上山摘花插头。至于狼口山……那是一座大山,往深了走还有猛兽,只有村里的成年汉子偶尔到山外围砍柴。 柳谷雨还在思考自己的赚钱大业,听到秦般般的话也没有细想,挥手就让她去了,只说路上要小心些,回来得不要太晚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村里的孩子七八岁就能上山打猪草了,所以柳谷雨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 结果这一走就出事了。 般般去了好几个时辰,到了晡时1还没回来。 天上的太阳还亮着,但远没有刚刚那样晒,再过个把时辰太阳也要下山了。 柳谷雨进灶房转了一圈,想要生火做饭。 他是个美食博主,做饭是一把好手,但是古代的土灶他还是不太会用,前几天这时候都有秦般般帮他。 想到这儿,他又一把解开系在腰上的围裳,出门喊道:“娘!娘!” 崔兰芳走过来,问道:“咋啦?” 柳谷雨忙问:“般般平常去小流山都是啥时候回来啊?” 晡时吃饭,但村里人吃饭倒也不是这么准时,有的人在田地里忙后,要忙到太阳下山才回家烧火做饭。 崔兰芳说道:“有时候回得早,有时候回得晚。村里的小姑娘、小哥儿都是在小流山上玩大的,般般经常去那儿捡菌子挖野菜,可能今天的山货多,把这丫头绊住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把屋里的秦容时也惊了出来,他听完崔兰芳的话,然后皱着秀气的眉毛在院子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灶房旁的土墙上,那里摆着竹架子,放了锄头和镰刀等农具。 他的眉头突然皱得更紧了,然后说道:“饭还没做,娘的药也还没熬,家里缺人忙不开。娘,我还是和哥夫去山里找找看。” 说着秦容时就看向柳谷雨,随即大步朝他走了过去,喊他一路。 柳谷雨还有些懵,一时间没有说话,只闷声跟了上去。 倒是崔兰芳追了出去,喊道:“般般好不容易去散散心,你让她玩一玩呗,今天的晚饭我做就好了。我身体好多了,做饭熬药还是能行的!” 她喊着追了出去,但到底生着病,走得也没年轻人快,追到院门口的时候才瞧见两人已经走远了,只好又叹着气退回来。 秦容时大步朝外走,走得又快又急,到后面甚至小跑了起来。 柳谷雨疾步追在后面,说道:“你娘说得也对,般般最近也闷闷不乐的,出去散散心也好。” 秦容时脚上速度半点儿没减,只抽空回头看了柳谷雨一眼,然后急急说道:“家里的小药锄不见了,应该是般般拿走了。” 柳谷雨:“啊?” 秦容时又连忙说:“小流山上没什么值钱的药材,要想采药只能去狼口山。” 秦家三个孩子都各有各的天赋。 秦大郎从小就长得高壮,手上有力气,所以当年征兵的才选中他。 秦二郎聪明,天生的读书种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秦般般则经常跟着秦父辨药,这药理上都比两个哥哥有天赋,认得不少药材,还会帮着秦父处理采来的草药。 可惜秦父早逝,这些本事再也没有人能教她了。 而秦父就是在狼口山采药意外坠崖。 秦容时只一想就惊起一背冷汗。 这丫头肯定是前两天听到崔兰芳和秦容时的话,知道家里缺钱,她闷闷地不说,结果竟一个人拎了药锄上山去了。 秦容时面上全是焦急的神色,脚上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看秦容时的神色,柳谷雨也有些慌神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狼口山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 二人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先赶到小流山,正巧遇见几个结伴下山的小姑娘。 秦容时也顾不得摆酷脸了,赶紧迎上去,问道:“云姐儿,你瞧见我妹妹了吗?” 被称作“云姐儿”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啊。” 另外几个女孩儿也都摇头,又七嘴八舌说道。 “没瞧见。” “我们今天一直在山上,都没看到般般呢。” “是啊,我也没看见。” …… 秦容时更慌了,匆匆道了一句多谢,然后扭身朝后跑了去。 柳谷雨也赶忙对着几个小姑娘连声说“谢谢”,然后也紧跟着扭头追了上去。 一路跑到狼口山山脚,柳谷雨才喘着气一把扯住正闷头想往山里冲的秦容时,喊道:“等会儿!” “你上过狼口山吗?认路吗?咱俩再上去那不是葫芦娃救爷爷!到时候般般没找着,咱也得搭进去!” 秦容时听不懂“葫芦娃救爷爷”,但经柳谷雨一说他也立刻冷静下来。 他本就不是冲动的人,这回也是关心则乱。 秦容时在家里发现小药锄不见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好,但是家里刚办了一场白事,他娘的身体还没好,他不敢告诉崔兰芳,怕又刺激到她。 但这时候,这事儿只怕瞒不住了。 “我去村正家,请村正多叫些人进山找。” 他刚说完一句,不远处的小木屋里钻出来一个面庞青涩,但个子却很高壮的少年。 这人叫陈三喜,是个孤儿,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跟着村里无儿无女的猎户生活,日子才算有了盼头,但猎户前两年进山打猎没再回来,他就又孤零零一人了。 陈三喜走了出来,冲着二人问道:“你们两个在山脚做什么呢?” 6、山家烟火6 这地儿靠近狼口山,全村子的人除了陈三喜也没人敢住在这儿。 这间小木屋原本是那个猎户的房子,后来猎户进山没再出来,就留给了陈三喜。 少年大概有十四岁,却比同龄人都高壮许多,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褂子,露出的胳膊结实有力,一身腱子肉。柳谷雨看了一眼,估计他的身高快要一米八了。 柳谷雨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家妹子可能进了山,我们想进去找找。” 陈三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听到这话没,只看他闷不做声地突然就扭头进了屋子,留下柳谷雨和秦容时两人大眼瞪小眼。 秦容时盯了两眼,又说道:“我还是……” 一句话还没说话呢,陈三喜又从屋里钻了出来,再看才发现他身上又套了一件外衫,裤脚、袖口紧紧束着,腰上绑着一把柴刀,手里还提了一把铁叉。 他走过来,板着一张脸看了柳谷雨和秦容时两眼,最后说道:“走吧,不是要找人吗?” 柳谷雨:“啊?这、这……这是不是再喊几个比较好?” 陈三喜将手里的铁叉递给秦容时,又把腰上的柴刀取了出来,最后在路边砍了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树棍朝着柳谷雨递去。 他说道:“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我从小跟着干爹在山上跑,村里没人比我更熟悉里头的路。” 猎户在时就常带着他进山打猎,但因为还带着一个孩子,所以也不往深处走,只在外围转。这少年去得多了,对狼口山外围熟悉得很。 后来猎户不在了,他一个人讨生活,有时候也进山猎些山鸡、兔子什么的打打牙祭,偶尔运气好还能套着狍子、野山羊这样的大件儿。 他这话倒说得没错,村里只怕没人比他更熟悉狼口山上的路。 两人就这样跟着陈三喜进了山,高大的少年走在前面,时不时抽刀将拦在路上的荆棘砍掉,时不时又回头说:“天气还热,山上虫蛇很多,走的时候可以拿棍子敲打脚边的草丛。” 柳谷雨这才明白他为什么给自己砍了一根树棍,连忙听话地拿着棍子在两边的草堆里敲来打去。 秦容时跟在最后面,杵着一根比他还高的铁叉,一路上都紧紧皱着眉。 他心里担心秦般般,怕妹妹在山里迷了路,更怕她找不到路乱窜,然后不小心往深处走了。 狼口山深山根本没人敢去,他就算求到村正那儿,恐怕也没人愿意帮忙。 秦容时一边想,一边将眉头皱得死死的。 正是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陈三喜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往地上一蹲,伸手往泥巴上摸。 和秦容时故作成熟的冷脸不一样,这少年似乎天生长了一张冷脸,在原主的记忆中,他性子孤冷,见了人也不爱说话。 看着这张冷脸,柳谷雨心里直打鼓,忙问:“咋、咋了?” 陈三喜站了起来,又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我干爹教我认过脚印,这脚印就是新的,瞧大小确实像个小姑娘的。” 柳谷雨眼睛都亮了,站在后面的秦容时也不由朝前挤了两步,两人都亮着眼睛看向陈三喜,只等着他继续说话。 “不过……” 这娃儿说话还大喘气,可把柳谷雨急得不得了,提着一口气直勾勾瞪着他,就等他继续往下说。 陈三喜把手一摊,露出手心的松果,继续说:“不过她好像留了标记……我看这一路都放了松果,应该就是她留下来记路的。” 说完,陈三喜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你妹子很聪明。” 听了这话柳谷雨和秦容时终于松了一口气,三人又才往山里走,一边走一边扯了嗓子喊。 “般般!” “般般!” 走了一刻多钟才终于看到一个正往这边过来的小身影,她背着一个背篓,衣裳上都干干净净的,只有布鞋沾了一圈泥巴,可不正是秦般般。 小姑娘右手杵着一根棍子,左手还捏着几个松果,正朝这边一瘸一拐走过来。 她听到声音,连忙亮着眼睛喊:“这儿!哥!哥夫!我在这儿!” 柳谷雨和秦容时连忙奔了过去,陈三喜站在原地没动,然后面无表情把捡来的松果塞兜里了。 秦般般和秦容时是双胞兄妹,两人长得很像,一张脸上只有眼睛不一样。秦容时生了一双丹凤眼,而秦般般却长着一双灵动的杏眼,笑起来尤其圆亮可爱。 她见着哥哥和哥夫很激动,慌忙地摇着手,但看秦容时面无表情朝她走了过去又开始后怕,担心哥哥会训她。 她这回可是瞒着家里人上山的! 秦容时走到妹妹身前,皱眉盯着她上下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她一瘸一拐的脚上,问道:“脚怎么回事?” 秦般般磕巴了两声,又紧忙回答:“不小心崴了。” 秦容时板着一张臭脸沉默片刻,随即扭身顿了顿,简言说道:“上来。” 他作出一个“背”的姿势,两只手还朝后伸了伸,秦般般愣了一会儿,还是柳谷雨轻轻拍了她两下才回过神,然后瘸着脚趴到哥哥背上。 秦般般找到了,于是一路人又原路返回,柳谷雨一边走一边唠叨。 “般般,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多危险啊!” “你哥都急坏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家里,但这些还有我和娘呢,我们大人会想办法,你们小孩子少操心这些,会长不高的!” “那个……二、二郎,你累不?要不换我背一段吧!” …… 秦容时没同意,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秦般般趴在哥哥背上,小声说道:“我今天运气不错,挖到几头仙人脚,个儿也挺大,可以拿到镇上的药堂卖了。” 小姑娘的声音弱弱的,但语气里带着轻快的喜色。 秦般般虽然是瞒着家里人进山的,但她做事很有条理,一路都留了标记,就算今天陈三喜不带他们进山找,她也能自己一个人下山。 拖到这个时候还没回去是因为崴了脚,走得太慢。 秦容时沉默一会儿,然后说道:“下回别来了。” 小姑娘瘪了瘪嘴,好半天才弱弱“哦”了一声。 似乎是看出秦般般的失落,随时随刻注意着孩子身心健康的柳谷雨连忙凑了过去,他手里还贴着秦般般的小背篓。这时连忙低头往里看,看到放在里头的小药锄,再有几株叫不出名字的草药,以及几大坨裹着泥巴的新鲜天麻。 天麻,又叫仙人脚,就是在狼口山也是不可多得的好药材。 柳谷雨立刻伸出大拇指,夸道:“般般可真厉害!” 秦容时顿了一会儿,也跟着轻轻“嗯”了一声。 秦般般终于低低笑了出来,也跟着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下回不来了。” 几人下了山,又在山脚处和陈三喜道了谢,然后背着秦般般继续往家里走。 走到一半,秦容时突然说道:“哥夫,我先带般般回去。麻烦你拿着新采的草药,到万大夫那儿换些治跌打损伤的药油。” 柳谷雨点了头,提着背篓就朝着岔路的方向走,往万大夫家去了。 他去万大夫家里换了一小碗药油,用的正是般般采的草药,除了天麻都给他了。万大夫还瞅了背篓里的新鲜天麻两眼,激动道:“哟,这仙人脚长得可真好啊!” 柳谷雨眼睛一转,突然问道:“那您收不收啊?” 万大夫是村里唯一的赤脚郎中,这天麻要是能在这儿卖出去,也不用多跑一趟镇子了。 结果万大夫连连摇头,忙说道:“哟,这是好药材,价也不便宜,我这儿可收不了这样的好东西!诶,我给你介绍个去处,镇上千金堂的李大夫是个好人,你公爹在时就是把药卖到那儿的,你拿着去卖,肯定有个好价!” 说着,他还掂了掂几头天麻,抿着嘴说:“诶哟,真是不错,该有个一斤多,到镇上怎么也能卖个一二百文。” 柳谷雨听了也高兴,虽然他从前看小说,看主角们挖的都是人参、灵芝,能卖几十两,甚至几百两!但两百文他也不嫌弃,这镇上的短工,一天也才二三十文呢。 柳谷雨背着背篓,拿着药碗,高高兴兴回了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崔兰芳唠叨的声音。 “哎哟,怎么不小心些走!快进屋给娘瞧瞧,肿了没?” 柳谷雨进了门,把药交给崔兰芳,看她扶着秦般般回了屋子,应该是擦药去了。 走前还说:“饭煮好了,你俩先摆上吧,我给般般涂了药就出来!” 柳谷雨听话进了灶屋,看见锅里煮了咸菜面疙瘩,揉的粗面,扯出来的面疙瘩有些发黄,汤里还炖了切成厚片的土豆,用辣咸菜一煮,再加些盐巴调味,闻着竟还挺香。 柳谷雨从一拉门就吱嘎乱叫的碗柜里拿出四只大海碗,然后舀了四大碗面疙瘩,扭头就看秦容时已经擦干净桌子,就连他娘的药也已经盛出来放好了,这时正站在自己身后,默不作声地端了大碗到桌上放着。 碗筷都摆好,崔兰芳才扶着秦般般进了灶屋,一家四口上桌吃饭。 饭后,崔兰芳把柳谷雨喊进屋子里。 柳谷雨一脸懵地进屋,边走边想: 怎么个意思? 什么话还得悄悄说? 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了? 也不对啊,傻白甜妈妈没这么聪明啊! 崔兰芳没有立刻说话,也没看到柳谷雨一脸呆的表情,她从柜子最底下翻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柳谷雨。 对着慈蔼的崔兰芳,柳谷雨压下疑惑,然后露出笑嘻嘻的表情,把纸打开一看,只看最前头写着三个大字——放妻书。 古代的繁体字柳谷雨或许不会写,但读起来问题不大,这是一封放妻书。大概意思是夫夫两人没有感情基础,现在重还夫郎自由,嫁娶随意。 哦豁,谁要嫁?谁要嫁?!谁要嫁!!! 柳谷雨不嘻嘻了。 他被崔兰芳拉到床上坐着,妇人拍着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开始叹气: “哥儿啊……哎……”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哎……可是哎……” 柳谷雨:“……” 好归好,但您能不能别把“哎”当逗号用? 7、山家烟火7 柳谷雨的大脑没有响应,正在试图重启。 旁边的崔兰芳先拍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开始说话:“这东西前段时间就该给你了……只是娘当时刚得了大郎的……” 说到这儿她又不禁红了眼圈,说话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崔兰芳扯袖子悄悄沾了眼角的泪,继续说道:“我那时候也没心思管这些,现在也过了半个月,就把这事儿拿出来和你说说。” 她停顿了一会儿,再次伸手在柳谷雨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又才继续说:“大郎走了好些年,我本来想着等他回来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哪知道……哎,人现在也没了,可你还年轻呢,我不能耽误你。” 柳谷雨没有说话,他在回忆那本小说。 小说里的崔兰芳很早就死了,只在书中留下只言片语,甚至用的还是“秦崔氏”这个称呼,柳谷雨是穿越过来才知道她有个好听的名字。 书里写“秦崔氏”愚善、婆婆妈妈、任人拿捏,留给人的印象其实并不好。可柳谷雨现在再看她,莫名想到那个救了自己的院长妈妈,她也有宽大的善心,对院里每一个孩子都视如己出。 秦家兄妹都长得不错,全赖于他们的娘亲有一副好相貌,可白发人送黑发人,短短半个月她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很多。 看柳谷雨没有说话,崔兰芳继续劝道:“真说起来,你进门时大郎就走了,这亲事就像过家家似的,算不得数。” 柳谷雨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反握住崔兰芳的手,说道:“娘!这事儿不成!” 他好不容易看准了秦容时这个潜力股,人还没养成呢,咋能这个时候离开! 况且大雍朝虽然允许女子、哥儿立户,但要求苛刻,限制也非常多,他现在毫无背景,也没有靠山,离开秦家能去哪儿?再回柳家? 可柳秀才早死了,柳家里只剩后娘和继兄。 想到这儿,柳谷雨嘴巴一瘪就开始装哭,委屈说道:“娘……您要赶我走吗?” “我现在回娘家可怎么过?我后娘不喜欢我……家里还有继兄……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兄弟,可到底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住在一块儿也不方便啊。” “而且大郎才刚走,我这时候就离开秦家,传出去村里人怎么说我啊?指不定背后骂我无情无义呢!” 听柳谷雨这样一说,崔兰芳也觉得不合适了。 她捏着手里那张发黄的旧纸开始皱眉,磕磕巴巴说道:“这……可是……” “没什么可是!”柳谷雨忙说,“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可不想回什么柳家!我爹已经没了,现在柳家的人没一个我的亲人!娘,您可不能抛下我啊!” 我的金大腿啊!我还没开始赚钱呢!可不能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啊! 柳谷雨在心里狂叫。 看柳谷雨坚持,崔兰芳也没再说话,反而心里有了慰藉。 她笑着拉住柳谷雨,还是将那张放妻书塞进他手里,说道:“谷雨,别的都不说,这个你好歹要收下。娘不赶你走,你就还住在家里,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汉子……” 崔兰芳语气委婉,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只脸上染了意味不明的笑。 柳谷雨:“……” 汉子?!啥汉子? 男人哪有搞钱重要! 不过柳谷雨最后还是收了那封《放妻书》,将其折了两折塞到自己的枕头下面。 * 又过了几日,天气没有半点转凉。 一家人再次坐在小饭桌上,啃野菜饼。 这时节的野菜虽没有春天多,但在山上费心思找一找,也能挖到一篮子。 这几天家里都是吃野菜,前天吃的凉拌野菜,昨天吃的野菜汤,今天吃的野菜烙饼,把柳谷雨吃得一脸菜色。 说来说去还是没钱,吃不了好吃的。 柳谷雨满脸欲哭无泪,两只眼睛里都映着一个字,一边是“惨”,另一边还是“惨”。 生活以痛吻我,可我也没同意啊!!这不纯骚扰吗!!! 柳谷雨腹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去镇上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生财之道。 想到这儿,柳谷雨嚼嚼嚼吞下嘴里干得剌嗓子的菜饼,然后说道:“我想去趟镇上,顺便把般般理好的仙人脚拿去卖了。” 吃饭的几人都听到柳谷雨的话,崔兰芳点了点头,认真说道:“去吧,我待会儿拿些钱给你,买点儿肉回来吧,家里的盐巴也快没了,也得买。” 说到买肉的时候崔兰芳还犹豫了一会儿,但转念一想,家里也好久不见油荤了,省这点儿钱也干不成什么大事,还不如给孩子们香香嘴。 一听到有肉吃,秦般般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亮,亮晶晶的。 她抱着碗点头,慢吞吞说道:“好呀好呀。” 秦容时也在一旁开了口,说道:“我和哥夫一起去。” 听到秦容时的声音,柳谷雨端着碗悄悄偏头看他一眼,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情绪。 什么意思?不会是怕自己又要携款逃跑吧? 柳谷雨暗搓搓想。 不怪他怀疑。实在全家只有秦容时这一个有心眼的,原主性子不讨好,但崔兰芳好像半点儿不曾察觉,还是对他像亲哥儿一样好。秦般般大概是随娘,有时候被原主使唤得团团转都不气不恼,还甜甜地喊“哥夫”呢。 只有秦容时一直对原主心怀警惕,也是他最先发现原主偷钱逃跑。 想到这儿,柳谷雨对着他和善一笑,学着般般刚才的语气,夹着声音说道:“好呀好呀。” 秦容时不由皱了皱眉,下一刻朝后缩了缩,那脸上的表情一时说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 这事儿也算商量定了,柳谷雨和秦容时次日一早就出了门,往镇上去。 上河村上面的镇子叫“福水镇”,镇上有一条“罗带河”,从镇上流到各个村庄,上游就是“上河村”,再往下还有一个“下河村”。 两人是走路去的福水镇,古代没有钟表,柳谷雨更不会看天色算时辰,他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走得他是七窍生烟。 在柳谷雨快要累瘫的时候,终于远远看到城门。 他又活了过来,扯了扯扣在头上的草帽,然后扭头对着秦容时喊道:“二郎,到了,咱快进去。” 秦容时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城。 先去万大夫说的那家医馆,把背篓里的仙人脚卖了。 千金堂的李大夫确实如万大夫所说,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也没有压价,比万大夫预估的还多了二十几文。 他拿起那几头仙人脚看了看,又夸道:“不错啊,虽然瞧着手法生涩稚嫩了些,但处理得也很不错。” 说完,李大夫将手里的仙人脚递给底下的学徒,让他拿下去收好。 柳谷雨把背篓放在身前挂着,听到大夫夸赞的话后还笑着回答:“这是我妹子处理的。” 李大夫听此亮了眼睛,他起先还是客套两句,现在听到柳谷雨的话还真有些惊叹了。 “你妹子?你家妹子才多大,还有这本事呢?” 柳谷雨看了身旁的秦容时一眼,又回答说:“十三岁了。” 李大夫眼睛更亮了,夸人的语气也更真诚了两分,“不错不错,真是不错!我徒弟要是有这本事,我真是睡着也笑醒了!可惜是个女娃儿……哎……” 谢谢,最后一句倒也不必说了。 柳谷雨干笑两声,然后接过李大夫递来的两钱铜板,最后道了一声谢谢就扭头往外走。 柳谷雨走到门口还能听见李大夫教训徒弟的声音,恨铁不成钢般教训道:“瞧瞧人家妹子!学了一两年了,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柳谷雨:“……” 柳谷雨不动声色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的秦容时,担心他为此不快。 他提着笑声说道:“咱家般般这本事就是镇上的大夫也夸呢!等以后赚了钱,送你去读书,再送般般去学医,说不定咱家里还能再出个大夫呢!” 秦容时蹙了蹙眉,侧目看他,神色认真,似乎是想看柳谷雨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好半天,秦容时才开口:“没有医馆愿意收女学徒。” 那李大夫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得实在。 整个福水镇,没有一个医馆愿意收一个女孩子学医。 柳谷雨磕巴了一下,下一刻又笑着拍了怕秦容时的肩膀,“嗐,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嘛!还是得先赚钱!” 说完,他把卖仙人脚的钱交给秦容时,再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继续道:“这是般般靠自己本事赚的钱,就由你拿回去转交给她了。” 几头仙人脚卖了两百多文,对村里的穷苦人家而言,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秦容时没想到他会把钱交给自己,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最后还是被柳谷雨推着后背继续往前走。 又去买了盐巴和肉。 家里实在缺钱,柳谷雨不敢买多,只喊屠夫割了半斤。 家里差的东西都买齐了,柳谷雨有心想做些赚钱的小买卖,于是在街上闲逛起来。 福水镇只是个小镇子,却还富庶热闹,人也多。 柳谷雨看见街上好些穿绫罗的人,一看就是家里不缺钱的,要是做些吃食来卖应该好卖。 就是得再市场调研一下。 福水镇的吃食还挺丰富,包子、馄饨、烧饼、糖画、糖葫芦、肉夹馍…… 这些小吃摊大多集中在东市,东市也是福水镇最热闹的地方,娱乐聚集,还有布庄衣行、茶馆酒楼,出门玩乐也多是往这边走。 柳谷雨一路看过来,最后挑了一个人多的摊位,买了一份糖油果子,想试试味道。 做生意嘛,总也要知己知彼。 柳谷雨掏钱,然后喊道:“老板,要一份糖油果子!” 摊位前的客人还真不少,但老板也是句句有回应,头也不抬先高声热情道:“好嘞!您稍等!” 没一会儿,一包热乎的糖油果子递了过来。 “一份糖油果子四文钱!” 柳谷雨给了钱,又看了一眼油纸包里的糖果子,一共有六颗,炸得金黄酥脆,再裹上汤汁和芝麻,瞧着很可口。 柳谷雨吃了一颗糖油果子,大概因为糖价太高,老板不舍得放料,所以甜味有些太淡,但口感还行,总得来说无功无过吧。 柳谷雨如是点评。 他吃了一颗就把剩下的塞给秦容时,乐呵道:“尝尝吧,好不容易来一次。” 秦容时没吃,只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就好像在说:家里还不够穷吗? 柳谷雨:“……” 柳谷雨收回视线,又对着老板状似无意般说道:“老板,您这糖果子的味道真不错!您是每天都在这儿摆摊吗?我下回再想吃,还能找着您不?!” 老板还是没抬头,也实在是忙得根本没工夫抬头,只回答:“在啊!这摊位都是交了租金的,一天不摆都要亏钱,肯定在啊!” 不过刚说完这句老板就顿住了,他终于抬头朝着柳谷雨看了一眼,忽然又说道:“不过再有几天是庙会,那时候的人比现在多多了,附近几个摊子都要去那边摆!哥儿到时候要是逛庙会,可别忘了来我家买果子!” 8、山家烟火8 柳谷雨被盯得不自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往前走。 出了东市,又转弯进了一条新街,这条街巷要僻静很多,人也少些,左右店铺都是卖书、卖文房四宝的。 “这儿是……” 柳谷雨刚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秦容时很快接过话,“是进士巷。” 福水镇只是漯县下的一个小镇,但其富庶不熟县城,就因为镇上有一个极出名的书院——鹿鸣书院。 这个鹿鸣书院曾经出过状元,故此吸引了不少外镇,甚至是县上的书生到此读书。 而临着鹿鸣书院最近的巷子就取名叫“进士巷”,巷子里一半是书肆,一半是民居,这里的小院儿多是租给外地的但家境殷实的读书人。 因为有原主的记忆在,所以柳谷雨也知道这条巷子,他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丢下一句话就朝着最近的书肆去了。 “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秦容时手里还捧着那包糖油果子,缩在墙角等柳谷雨出来。 今天来得巧,正好遇到鹿鸣书院的学生休沐,能看到几个衣着襕衫,头戴儒巾的书生在巷子里进进出出,有的背着书箱,有的怀抱书卷,一路说说笑笑。 秦容时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没一会儿,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 他立刻扭头看,见柳谷雨正站在自己身后,歪着脑袋冲他笑,手里还拿着一本蓝皮的书册晃了晃。 秦容时:“你买书了?” 秦容时面露疑惑,出声问道。 柳谷雨把书往他怀里一塞,然后嘿嘿笑了两声,又背着手摆出高人姿态,语重心长说道:“俗话说一日不书,百事荒芜。现在家里虽然没钱供你去书院,但书还是不能少的,你以后还要参加科举呢。” 柳谷雨之前也说过要赚钱送秦容时继续念书,但那时候的秦容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且不论柳谷雨真心与否,只说读书烧钱,他家里真没条件供他了。 秦容时的眉头瞬间舒展开,可没过久又想到别的东西,又皱了起来。 他拿着书急急问道:“这本书多少钱?” 笔墨纸砚都不便宜,有时候一本书顶得上苦工的一个月工钱,秦容时知道家里条件,自然想着能省则省。 他着急忙慌地问道,看那架势,若是这书太贵,他就要直接进去退货了。 柳谷雨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又抬手撩了撩鼻尖,得意道:“这书是租的!二十文可以租十天,定金交两钱,只要到了时间把书原样奉还就可以退还定金了。” 得意完,他又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继续说道:“你放心看吧,以你的本事,十天肯定能看完这本书的。知识记在脑子里,远超过二十文的价值。” 他语气随意,可秦容时却直勾勾看着他,那眼神又深又沉,就像一口黑泉,似乎要将柳谷雨整个吸进去。 才十三岁的少年,眼神却这么唬人! 柳谷雨装完了,再看秦容时的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装过头了! 他心虚地咳了两声,尴尬说道:“咳咳……那个……我这,我这也知道以前不太像话,但……” 话还没有说完,眼前的秦容时突然将书收了起来,又挺直脊背,朝着柳谷雨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礼。 “多谢哥夫。” 他年纪不大,个子也没有柳谷雨高,一看就是个一脸稚气的小少年,可举止间尽显文雅的书卷气,温和有礼,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起来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郎,完全没有书里反派的影子。 果然!掰正还来得及! 又或者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歪! 柳谷雨十分满意,又拍了秦容时的肩膀两下,说道:“喊柳哥就好。” ……哥夫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东西都买齐了,两人就往回赶,到家的时候正是黄昏,刚好赶上家里的晚饭。 听说柳谷雨给二郎借了书,崔兰芳高兴得很,露出这些日子来最舒心的笑容。 卖药材的钱也递给了秦般般,小姑娘没想到这钱竟然会交给自己,也高兴得咯咯直笑。 秦容时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正是柳谷雨在镇子塞给他的糖油果子,他和柳谷雨各吃了一颗,还剩四颗被秦容时小心翼翼包起来带回了家。 他包得小心,又贴胸口放着,但路程实在太远,到家时糖油果子还是已经凉透了。 但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的小零嘴,上回吃似乎还是秦父在的时候。他到镇上卖药,每每都会给媳妇孩子带些零嘴回来。 一家四口各分了一个,崔兰芳面上喜滋滋,笑着说道:“家里买了肉,明天给你们包饺子吃!” 秦容时冷静点头。 天天吃野菜,快要吃得一脸菜色的柳谷雨举手说好。 秦般般吃得最慢,反应也最慢,最后才说道:“可以吃芥菜馅的,小流山的秋荠菜长得正好,我明天去挖。” 崔兰芳还不知道这丫头前段日子上了狼口山,这时听到这话连连点头,说:“好好好,这时候的荠菜最新鲜。” 柳谷雨却举了手,说道:“我也去!” 一方面,他是不放心秦般般;另一方面,他想上山转一转,看能不能找到些可以做小吃的材料。 这事儿就算这样说定了。 次日,柳谷雨和秦般般背着背篓,一起去了小流山。 两人先去挖了荠菜,这活儿般般常做,是个熟手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挖了满满一个背篓。 “柳哥,可以了,多了咱也吃不完,回去吧?” 她昨儿听自己哥哥是这样喊哥夫的,于是也跟着换了称呼。 柳谷雨却没有点头,而是拉着秦般般说道:“不着急,我们再在山里转转。” 山上景色好,有水有树,还有几个野桃树结了果子。 柳谷雨眼睛一亮,忙上前摘了两个桃子,在衣裳上随意擦了擦一下,然后把其中一个递给秦般般,自己再一口咬了上去。 虽然是山上的野桃,但桃子脆甜,汁水也多,味道不比现代卖的差。 秦般般也啃了一口,然后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今天运气不错,树上的桃子都没有被人摘走。” 小流山无主,山上的果树、花树都无主,向来都是谁先摘到就是谁的。 桃子味道好,但个儿不大,柳谷雨三两口啃完,然后上前把熟透的果子全摘了下来。 他脑筋一动,想到一个赚钱的好东西。 扭头对着秦般般问道:“般般,你知道这山上哪儿有薜荔果吗?” 秦般般没听过这名字,歪着头疑惑:“什么薜荔果?没听说过啊。” 柳谷雨想了想,然后抬手比划起来,继续说道:“就大概这么大,绿皮的,有一头是尖的,熟透了果皮是紫色。里头的果肉是黄的,还有很多像芝麻的籽儿。” 秦般般听他一说,立刻拍手道:“哦!这是鬼馒头吧!” 柳谷雨还真不知道薜荔果是不是有这个别名,这时也只能点头说:“先带我去看看。” 秦般般没有问柳谷雨要这果子做什么,只听到他想看一看,就听话地在前头带路了。 这一路还走得挺久,柳谷雨路上瞧见两棵桂花树,停下来摘了几枝,想着回去晒成干桂花。 薜荔果能做冰粉,要是那什么鬼馒头真是薜荔果,这干桂花正好可以加里面! “柳哥,到了!” 柳谷雨正想着,耳边就传来了秦般般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看到溪边绿荫密密,正是好几棵成排的薜荔树,果子密密匝匝地挂在树枝上,沉甸甸坠着。 柳谷雨惊喜地跑了过去,扯着果子看了又看,进一步确定这就是薜荔果。 他兴奋地扭头抱住秦般般,激动道:“就是这个!般般,你太棒了!” 秦般般被抱了个满怀,红着脸推开柳谷雨,小声说道:“不、不客气。” 柳谷雨扭头兴冲冲摘果子去了,秦般般也放下背篓,赶忙上前帮忙。 她终于觉得奇怪了,好奇问道:“柳哥,摘这个做什么?这个果子一股酸涩味儿,不好吃!” 要是好吃的话,早被村里人摘光了,怎么可能还留这么多在树上。 柳谷雨扯了两只树枝递给秦般般看,教她区分雌株和雄株,只有雌株上结的雌果可以做冰粉。 幸好这几棵树里头只有一棵雄株,其余都是雌株,坠着满满的果子。 柳谷雨:“生吃不好吃,但加一些工序就能变成美味!等回去我做给你们吃!” 说完,两人一左一右站着,齐刷刷摘了起来。 秦般般靠近溪边,柳谷雨则越摘越往树丛里走,两人渐渐离得远了些。 果子越来越多,一个背篓都装不下了,秦般般停了下来歇了歇手,正巧看到溪里淌过来几个人。 两个哥儿,三个小姑娘,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三四岁,似乎在溪涧里翻螃蟹。 其中一个女孩儿看到秦般般,插着腰笑话道:“秦般般!你是饿疯了吗?鬼馒头都摘?也不怕酸死你!” 秦般般板着一张小脸看过去,不高兴地说道:“我哥夫说了,这果子能吃!” 一听这话,那女孩儿笑得更开心了,捂着肚子笑倒在旁边同伴怀里,乐道:“能吃?!你哥夫别是傻了吧?没听说过鬼馒头还能吃的!” 秦般般瘪着嘴瞪她,有些不高兴,又悄悄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树丛的柳谷雨。 他离得远,又满心满眼都是薜荔果,没注意到这头的动静。 秦般般扭头看了过去,看到柳谷雨两只手大大张开,对着挂满果子的树激动地大喊:“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秦般般:“……” 虽然……但看起来是挺傻的。 秦般般扭回头,然后盯着那女孩儿问:“哦,螃蟹抓到了吗?” 提着空桶的女娃:“……” 秦般般:“你连螃蟹都不会捉,你才傻。” 女娃气得跳脚,然后被扑起来的水花打湿了衣裳:“秦般般!” 这一声高呼,可算引起柳谷雨的注意。 他撩着袖子钻了出去,盯着水里一群小崽子问:“干啥呢?!” 那女娃还没说话,倒是秦般般转身看向柳谷雨,说道:“没事儿。” “柳哥,还摘吗?” 柳谷雨还来不及回答,那女娃先气冲冲开了口:“秦般般!你……” 刚开口,又被般般打断。 小姑娘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你完蛋了,你不帮家里干活儿,跑到小流山玩水,我要向你娘告你。” 这打小报告的话儿被她如此平淡地说了出来,听得柳谷雨都惊了一下。 但那女娃还真有些害怕,一听这话就退了两步,外厉内荏地放下话:“你给我等着!” 说罢,提了桶爬上岸,气势汹汹跑了,留下剩余几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柳谷雨:“嚯……反派宣言?” 秦般般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扭头解释道:“她叫田荷香,她娘和咱们娘亲不对付,所以她也经常找我麻烦。” 9、山家烟火9 崔兰芳这样的性子,还能和人结仇? 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柳谷雨立刻想到。 他走前去,提起秦般般的竹背篓,从里头拿了一些果子到自己背篓里,再试了试重量,觉得不太沉才还给般般。 柳谷雨又说:“那很坏了!她下次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帮你!” 秦般般扬着脑袋,盯着柳谷雨眨眼睛,说道:“可她比你小,被其他人知道会说你欺负小孩儿。” 原身今年有十八岁,柳谷雨在现代则是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比原主还大几岁。 但他觉得这都不是问题,还得意说道:“我就喜欢欺负小孩儿,就喜欢她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他得意地笑,嘴角高高扬着,秦般般不知道有个词叫“贱兮兮”,但她莫名觉得柳哥这样子也挺好玩的。 小姑娘背起背篓,然后伸手去拉柳谷雨的手,甜甜说道:“柳哥,回去吧,我肚子有些饿了。” 听到后,柳谷雨连忙点了头,飞快背起背篓,两人手拉手相扶着从溪水里踩了过去,两人都穿着布鞋,不敢往水里踩,就盯准了水里的大青石头,一路踩石踩了过去,又顺着小路往山下走。 两人刚下山,正想着往大路上走,忽然看到前头过来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那汉子长得挺高,但或许是底子太虚,人很瘦,因为衣衫单薄甚至可以看到胸前突出的骨头。 柳谷雨:“……” 柳谷雨记得这人。 村里人都喊他二狗子,是村里游手好闲的无赖,家里有田有地,但他懒,隔三差五去逛一圈,没怎么费心打理过,每年的收成连人家的一半都赶不上。还好赌,偶尔去镇上耍骰子,钱输光了才回来。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柳谷雨记住这个人的原因。 他记得这人是因为他调戏过原主。 要说原主也是个神人,被调戏了也忍着恶心、憋屈,甚至还能对着人说些好听话,就为了找他讨些胭脂、首饰、吃食。 对,胭脂,原主是用胭脂的。 天晓得柳谷雨在屋里翻出两盒用了大半的紫红胭脂时,心情有多复杂。 但幸好原主也不是真蠢,他和二狗子来往时从没有让其他人发现过,也没有真让二狗子占到便宜。 他嘴甜,二狗子也是个傻的,总能被哄得团团转。 看到这人,柳谷雨把秦般般往身后推了推。 这二狗子的名声不好,可不止招惹过原主,村里的小姑娘、小寡妇他都招惹过,虽然没有闹出大事儿,但嘴上便宜占了不少! 般般在柳谷雨看来才十三岁,在现代还是上初中的年纪,但在村里人眼中已经是大姑娘了,有些人家的女孩儿这个年纪已经开始相看人家。 古代,女孩儿的名声要紧,可不能让她沾上这一坨恶臭。 柳谷雨下意识紧了紧手里的镰刀,不由庆幸今天上山带了刀,而眼前的二狗子是空着手的。 二狗子仿佛没看到柳谷雨眼底的防备和厌恶,还搓着手笑嘻嘻走了过去,“哟,你们上山玩了?” 他说着走了过来,然后摊开一只黢黑的手,说道:“柳哥儿,我家这几天正收花生,你尝尝?” 柳谷雨记得,这王八羔子今年刚成了亲,娶了下河村的姑娘。 说是收花生,可他人却在这儿闲逛,那想来花生地里忙活的只有他新娶的媳妇了。 柳谷雨厌烦这样的人,扯着秦般般就想走,却被二狗子横臂拦住了。 “别走啊,你还没吃我的花生呢。” 或许是知道秦家大郎死了,二狗子的胆子比以前大了些,大路上就敢拦着人不让走,甚至还想伸手去摸柳谷雨的手背。 柳谷雨眼睛一凛,一手护住般般,一手握着镰刀,转腕就朝他手背上划了过去。 二狗子吓了一跳,没想到柳谷雨说翻脸就翻脸,在他眼里,他俩还算是相好呢。 他躲避得很快,但镰刀太锋利,还是在二狗子的手腕处划处一条血口子。 “贱人!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啊?” 他气得大骂。 怒骂的声音,脏的臭的话都往外飙,吓得缩在柳谷雨背后的秦般般抖了几下。她扯了扯柳谷雨的袖子,小声说道:“柳、柳哥,我们快回去吧。” 看她吓坏了,柳谷雨捏着镰刀指了指二狗子,凶巴巴说道:“滚开!” 二狗子气不过,可他是空手来的,到底还是怕柳谷雨手里那把镰刀。 最后只能撑着气势骂道:“你、你等着!老子还会回来的!” 得,又是一句反派语录。 柳谷雨气得想打人,偏二狗子走前还阴恻恻笑了两声,盯向柳谷雨背后的小姑娘,不怀好意说道:“臭丫头,你以为你哥夫是什么好东西!他是老子姘头,早就和老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柳谷雨已经气得又扬起镰刀,骂道:“你滚不滚!” 二狗子脖子一缩,又放了两句狠话,扭头逃了。 秦般般噘着嘴巴,不高兴地嘀咕道:“柳哥,他骂你!” 柳谷雨没有开口,他觉得二狗子嘴太脏,还是不要说给秦般般听了。 想着又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说道:“不是饿了吗?回去吧。” 秦般般还是噘着嘴不高兴,但听柳谷雨都这样说了,只能点头,头上的小辫子也跟着晃了晃。 两人回了家,这回路上没再遇到什么不长眼的,倒遇到几个村人,都笑着打了招呼。 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隔壁的林杏娘,正和女儿拉着驴车进门,她家养了两只大狗,一只黑的一只黄的,围着主人摇尾打转。 林杏娘可是个厉害人。 她性子泼辣,又能说会道,在镇上做了好几年的锅盔买卖,就靠这门赚钱的手艺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除了小女儿,她还有一个哥儿,前几年嫁给了邻村的汉子,夫夫感情很好。 从邻居家路过,两人也打了招呼。 柳谷雨记得这人的好,笑嘿嘿地递了几个桃子过去。 林杏娘爽朗大笑,也不假客套,直接就收了,洗也不洗就啃了起来,还夸桃子甜。 过后,柳谷雨拉着秦般般回了自家。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苦药味儿,应该是崔兰芳的药熬上了。 进门一看,熬药的是秦容时,他手里还握着昨天买的书,正就着炉子里的火光看。 秦般般看到哥哥,连忙气鼓鼓走了过去,开始告状:“哥!我和柳哥今天遇到那个二狗子了!他还骂柳哥!” 柳谷雨想捂嘴都来不及,只看秦般般小嘴叭叭,语似连珠,不过一会儿就说了一大通,哪里还有之前慢悠悠的模样。 “他可过分了!拦着我们不让走!还骂柳哥是‘姘头’!” 柳谷雨:“……” 来个人救救他吧!!! 柳谷雨捂了脸,但还是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已经不敢看秦容时的脸,完全不敢去猜秦容时现在在想些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挽回小反派对他的印象!这下好了,好感值不会又要下跌了吧?! 不要啊! 这事儿真不是他做的啊! 柳谷雨苦着脸放下手,硬着头皮迎上秦容时的目光,扯出干巴巴的笑,“那个,二郎,你听我解释……” 请苍天!辨忠奸啊!!! 柳谷雨心里怒吼。 这时候,崔兰芳端着个小笸箩进了灶房,她刚去后头菜园子里摘了一把葱子。 秦般般看到娘亲,又想告状,不过这回还来不及开口就被秦容时喊住了。 “时辰不早了,饺子还没包呢,般般,你先去把篓子里的荠菜洗一洗吧。” 秦般般:“啊……哦……不过我们在山上已经就着溪水洗过了。” 秦容时:“那赶紧和馅吧,你们还没饿吗?” 秦般般:“……哦。” 二人又说了好几句,话题一岔,秦般般也忘了二狗子的事儿,开始和崔兰芳和馅。 说回来,也不怪般般多嘴。 这丫头心思单纯,从来没有听过“姘头”这样的污糟词儿,还以为是一句骂人的,心疼哥夫受了气,当即就要告状。 肉馅早就剁好了,又切菜切葱,再由柳谷雨调味儿。 崔兰芳还在一旁说:“谷雨,以前咋没发现,你这手艺真是好!” 饺子还没包呢,只闻着肉馅的香味儿就把人香迷糊了。 原主也是个爱躲懒的,从前在家很少做饭,崔兰芳也不知道他的手艺到底怎么样。 调好馅料,柳谷雨开始包饺子,饺子皮是崔兰芳在家就擀好的,白净圆正。 柳谷雨包饺子的速度很快,崔兰芳和秦般般两个人一起才能勉强赶上他。 没一会儿,四人份的饺子就包出来了,烧水、下锅、调味。 半刻钟的功夫,四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盛了出来。 皮薄馅多,碗里再浇上一勺清亮的汤,舀一勺滴油的辣子,撒一把青翠葱花,最后再添上几片烫熟的绿油油的菜叶子。 香得很。 秦般般拿了筷子就往嘴里喂,被烫得舌头一麻还不停夸赞:“好好吃!” 秦容时脸上不露情绪,但吃饺子的速度分毫不慢。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和般般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碗里的饺子最多。 崔兰芳不说话,只高兴地笑,面上是掩饰不掉的喜色,然后拿着筷子悄悄往柳谷雨碗里又添了两个饺子。 柳谷雨发现了,抱着碗躲开,嘴里还塞着没吞下的饺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够了!娘,我够吃了!” 一家人言笑嘻怡,和乐融融。 …… 但到了晚上,就乐不下去了。 夜深人静,临近几户人家都熄了灯,村里只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 就是这时候,秦家的院门外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好像有人想要翻进来。 10、山家烟火10 起初的动静并不大,那时候柳谷雨已经躺在床上,搭了被子准备睡觉了。 古代的晚上更安静,更黑,没有吵闹声,明明没有更好的条件,但柳谷雨莫名觉得这地方睡得更舒服。 不像在现代,焦虑、压力大,条件虽然更好,但反而经常失眠。 他刚穿来那几天还和蚊虫斗智斗勇,但这事儿后来和家里人提了提,秦般般第二天就去小流山挖了一背篓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根,回来后在各个屋里熏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有蚊虫上门挑战了。 柳谷雨快要睡着了,就是这时候,院子外突然想起了狗儿吠叫的声音,叫得很凶,紧接着就是男人吃痛的惨叫声,一边叫一边骂。 “谁家的狗咬人了!” “快来人啊!来人啊!” “谁家的狗!管管啊!” “要咬死人了!” …… 这样一闹,谁还睡得着? 柳谷雨翻身坐了起来,顶着鸡窝头满脸恼怒。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不过……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啊。 柳谷雨睡意朦胧的,眯着眼睛下床,又捡了枕头旁的外衣套上去。 他还有些迷糊,满脸困意,打着哈欠朝外走。 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隔壁传来两道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崔兰芳和秦容时。 很快,屋外传来崔兰芳的声音。 “谁啊?” 回答她的不是那个汉子,而是另一个女音,听着好像是隔壁的林杏娘。 她气冲冲说道:“是村里的二狗子!你家院篱笆插得矮,他打算翻进去哩!幸好被我家阿黄大黑发现了!” 刚说到这儿,柳谷雨就把自己屋里的门打开了,迷迷瞪瞪盯着外头看。 今天的月亮很圆,能借着月光依稀看到几个人影,篱笆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柳谷雨隐隐看到一个高个子趴倒在地上,被两只大狗一个咬手,一个咬脚,但凡他想站起来就会立刻用力撕咬扯拽。 崔兰芳借着月色走到了院子里,而秦容时就站在房檐下,正背对着他。 少年听到身后的动静,立刻扭头看了过来。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柳谷雨看到少年的面容在月光下逐渐清晰。 在柳谷雨看清秦容时的那一刹那,秦容时自然也看到了他。 这少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仿佛被火苗燎了,立即移开视线,飞快扭回头,然后低低说道:“这无赖可能是来找你的,你别出来。” 说罢,他侧过身朝柳谷雨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将柳谷雨刚打开的门哐当一声又扯了回去。 柳谷雨:“……” 柳谷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古代,对女子、哥儿都要格外苛刻些,如果这事儿闹大了,不管真相如何,村里定然会传些风言风语出来,对哥儿是极不利的。 要知道,隔壁村前两年就有个姑娘不小心掉进河里,被路过的汉子救上来。那时是夏天,村里人都穿得单薄,那姑娘的衣裳泡了水,更是紧紧贴在身上,又是被汉子抱上来的,好些人都看见了,闲言碎语不少。 其实那汉子要是愿意娶了那姑娘,这事儿也算过去了,偏那汉子已经成了亲。至于那姑娘,因着受不住村里的脏污闲话,半年后投了河,这回再没人救她。 柳谷雨明白秦容时的意思,但他也担心崔兰芳说不过那混账无赖。 在听出二狗子的声音时,他就猜到了,这人是来找自己的。 还真是狗皮膏药,甩不掉了! 正想着,房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人挤了进来。 “……柳哥。” 是秦般般。 她和崔兰芳睡在一个屋里,崔兰芳出去时嘱咐她待在屋里,可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外头又闹了起来,她害怕,悄悄遛进了柳谷雨的房间。 小姑娘进门就看到柳谷雨坐在床上,她不知道看到什么,歪了歪头,然后哒哒哒跑了过去。 热乎的小巴掌往柳谷雨的脑门上一按,又软着声音问道:“柳哥,你的抹额呢?” 抹额?! 柳谷雨下意识抬手往额头上拍,一巴掌拍在秦般般的手背上。 小姑娘瘪嘴,收回手背通红的小爪子。 柳谷雨:“……” 柳谷雨忽然回想起刚才秦容时看自己的表情……敢情是发现他没带抹额? 柳谷雨自己是不太在意的,他甚至嫌弃白天系着抹额太热。 但所有哥儿都会系一条抹额挡住额头上的孕痣,连带着抹额也成了哥儿最私密的贴身物件儿之一。柳谷雨虽然嫌弃,但还是天天系着,入乡随俗嘛,他也不好太离经叛道。 不过这算啥?内衣外穿? 还挺时髦的。 柳谷雨一边吐槽,一边从枕头下抽出一条长长布带,系到额头上,他刚才实在是太困了,都把这事儿忘了。 他系好抹额,又扭头望向秦般般。 小姑娘蹲在门口,把房门掀了一条小缝,正悄悄往外看。柳谷雨收拾好,也凑了上去,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小脑袋上顶了个大脑袋,两双水灵大眼睛都朝着外面望。 院子外渐渐围了不少人,都是左邻右舍听到动静出来看的,有的披着单衣,趿拉着布鞋就哈欠连天地出来了。 扰了好梦,自然个个都不高兴,盯着被狗咬的二狗子骂道。 “又是你小子!又上哪家偷鸡摸狗来了?!” “小王八羔子!没一天消停的!” “说!你大半夜来干啥的!” …… 二狗子也憋着气,脖子一横,闭眼说道:“我是来找我相好的!柳谷雨就是老子相好!” 这话一出,惊得围在左右的邻居都不说话,连林杏娘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崔兰芳,她气得红了脸,骂道:“你放屁!” 瞧瞧,把心善的老母亲都逼得说粗话了! 柳谷雨啧啧称奇。 但很快,他就奇不起来了。 因为他发现,不管二狗子说什么,崔兰芳都只会气得满脸通红,然后说“你放屁”“你胡说”“你冤枉人”。 心善……且词穷的老母亲。 柳谷雨扶了扶额。 他扭头握住秦般般的肩膀,蹲下身小声说道:“般般,你呆在屋里别出去,哥去瞧瞧。” 说完,他就推了门朝外走。 秦般般小声喊了一句:“柳哥!二哥让你别出去!” 也不知道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柳谷雨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他没有反应,大步朝外走了去。 他刚出去就对上秦容时,秦容时也被二狗子气得皱眉,正打算说话就发现柳谷雨出来了,立刻将眉头皱得更紧,低声问道:“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柳谷雨没有回答,只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大人的事儿大人解决,你赶紧回屋睡觉去!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睡不够可长不高!” 他瞪大眼睛,发出故意恐吓的声音。 秦容时:“……” 有那么一瞬间,秦容时觉得自己不是十三岁,是三岁,柳哥把他当三岁的幼童哄呢。 看到柳谷雨出来,二狗子叫得更大声了,扯着嗓子嚎:“他出来了!他出来了!不信你们问问,看他是不是和老子好了!” 柳谷雨听笑了,啥老子好老子坏的,他觉得这二狗子是脑子不好! 别说他了,就真是原主,这时候也肯定不会承认啊。 他朝前走了两步,看到站在自家门前的林杏娘,喊道:“哎哟,林婶子,借一借您家的灯!” 林杏娘一头雾水,但还是把手里的煤灯朝柳谷雨递了过去。 柳谷雨提着灯,凑近二狗子,盯着人仔细瞧了瞧。二狗子看他靠近,伸手想要抓他,但两只咬住他的大狗察觉到动静立刻用力咬了起来,森白的牙齿咧开,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哎哟!痛啊……痛死了……赶紧把这畜生拉开啊!” 崔兰芳也有些担心,下意识伸手想要拉柳谷雨,却被他安抚般的拍了拍手背。 “……谷雨!” 他弯下腰看了两眼,然后作出受到惊吓的表情,哎哟哎哟叫着连连后退。 柳谷雨露出“被丑到”的表情,嫌弃说道: “不是……你这没有镜子也有尿吧?!你但凡自己撒泡尿照照呢?瞧你长得那个丑德行!瘦得跟个竹节虫似的!我都怕哪天大风,把你吹折了!麻饼脸上塞俩绿豆眼,脑袋尖得帽儿都戴不稳!我瞎了眼,我能看上你?!” “再看看,衬得大黑阿黄都眉清目秀起来了!同样都是狗,咋就你丑呢!” 这话一出,刚刚还安安静静的众人噗嗤就笑了出来,都没想到这话还能这样说! 林杏娘也反应过来了,说道:“说得是!柳哥儿能看上你才有鬼了!” 其他村人也说: “没错!” “有道理!” “不过柳哥儿的男人一直都不在家,这也都说不准……二狗子再难看,那也是个男人啊!” “你可别放邪屁了!” “那你说说!二狗子大晚上过来干啥?!” “干啥……能、能干啥!看人家寡妇门前好欺负呗!” 大家都各说各的,有信的也有不信的,真说起来这人也不一定是信,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这事儿不能闹大。 柳谷雨正想着对策,还没说话,身后的秦容时突然站了出来。 他说道:“前段日子有个外乡人来送我大哥的遗物,还顺便带来了十两的抚恤银子,当日各位叔伯婶娘都看见了,村里知道的也不少……保不齐,他是来偷钱的。”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吐词清晰,一字一句都有条有理。 他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童生,虽然家里落魄了,不能再走科举路,但村里也很少有人把他当不懂事的孩子看。 “偷、偷钱?!” “我瞧着像!” “肯定就是这样了!” …… 刚刚还看热闹的人们不乐意了,一个个都义愤填膺起来,甚至有人说着要去请村正来。 这二狗子平常就有偷鸡摸狗的毛病,但都是一个村的,多少顾忌些情面。不看二狗子,就看他早逝爹娘的份上,也最多骂两句、打两下,没有真往死了追究的。 可这偷钱可不一样了! 真要是偷钱,打断手脚也是该! 二狗子仰躺在地上,胳膊、腿都在流血,是大狗咬出来的。但他顾不得哀嚎痛叫,而是怒瞪着秦容时,吼道:“臭小子!你瞎说啥呢!谁偷你家钱了!我没有!” 可没人信,还有人不嫌麻烦,已经去喊村正了。 11、山家烟火11 村正陈桥生很快就到了。 他匆匆忙忙穿了一件外衣,一双鞋子还穿反了,头发乱糟糟的,明显是被人从床上喊起来的。 这睡得好好的,却被喊起来处理这些乌糟事,村正当然不高兴。 他走过来就瞧见两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将二狗子架了起来,他像死狗一样挂在两人中间,手脚都在流血,脑袋还破了一个大洞。 大黑阿黄两只大狗蹲在旁边,但凡他动一下就“汪”一口咬上去。 村正走近,没好气问道:“又是闹什么呢!能不能消停一天?!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二狗子看到陈桥生过来,但还是梗着脖子不认错,狡辩道:“叔!您得帮我!我真没偷钱啊!是这秦家的小崽子要害我!” 听他喊自己“叔”,陈桥生似被刺了耳朵,抬脚就踹在他另一只没有流血的腿上。 “陈二狗,你个小王八羔子!别喊我叔!老子要不是看在你早死的爹娘份上,这些年来,老子管你死活!” 二狗子姓陈,村正也姓陈,两家是隔了好几代的亲戚。二狗子爹娘还在世的时候,两家还有走动,陈桥生看在他爹娘的份上,这几年也对二狗子多有关照,但奈何这小子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还在骂,“你爹娘都是多本分的人!咋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个小畜生,一天天正事不做,尽想这些歪招!” 二狗子不服,继续喊冤:“我真没有啊!我真不是来偷钱的!我、我是来找柳哥儿的!这小浪货和我好过,我是来找他的!” 柳谷雨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忽然看见旁边飞快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就是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打人的竟然是崔兰芳。 崔兰芳在村里是出了门的好欺负、好脾气,从来没有人见她红过脸、发过火,这次就连她都气得抡胳膊打人,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谷雨也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傻傻呆呆地看着崔兰芳。 崔兰芳还气得喘气,说道:“你肠子心肺被狗吃了?!这种不要良心的话也敢说!这名声对小哥儿来说,是多要紧的东西!咳咳咳……你敢这样冤枉人!咳咳咳咳咳咳!!!” 她气恨了,又猛烈咳嗽起来。 柳谷雨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把人扶住,拍着脊背顺气,低声说道:“娘,别气别气!您别听他的话!” 秦容时瞧见了,也赶忙回屋倒了一杯热水出来,喂崔兰芳喝了下去。 看热闹的人都被震住了,只有林杏娘说道:“可不是!谁不知道二狗子喜欢招惹村里的姑娘、哥儿,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了!那脑子被猪啃了,才信他的话!” 其实他们还真不信。 二狗子虽然以前也招惹小姑娘、小哥儿,但最多只在嘴上占占便宜,从来没有像这样半夜翻院子的! 相比起来,还是偷银子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 十两银子,二狗子这样的泼皮无赖,七八年都存不下来! 想到这儿,立刻有人喊道: “村正!这回可不能再放过他了!” “就是!从前偷鸡摸狗就算是小打小闹了,他这次可是想要直接偷钱!” “没错没错!一定要重罚!” 所有人都这样说,村正就算想护也护不了。 况且他也是真烦了,上一辈的交情已经快磨尽了。 他背着手,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关三天祠堂!再打五十个板子!这三天除了水,啥都不许送!三天后再喊村里人都去瞧瞧,都长个记性,看以后还有没有敢小偷小摸的!” 二狗子一听就哀嚎了出来,他从前也被罚过,但都是罚跪,或者在祠堂给村里人推半个月的磨,这挨打还是头一回呢。 村里看他不惯的汉子可不少,这动起手来,他们不得往死里打啊! 二狗子哭起来,想求情讨饶。 可还来不及说话,陈桥生已经严厉地看了过去,板脸冷眼说道:“陈二狗!这是最后一回了,再有下次可别怪我没给你爹娘留面子,你就直接给我滚出上河村!” 二狗子:“……” 二狗子噤了声,不敢再说话了。 这可比挨板子还严重!真要被撵出村就成了流民,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 二狗子没敢再说话,被两个汉子拖到祠堂关了起来。 这事儿就算过了,陈桥生黑着脸回了家,他还困得慌,得回去睡觉了。 其他村民也陆陆续续回去,只有林杏娘笑呵呵的。 她朝着崔兰芳比划大拇指,乐道:“兰芳妹子!你真是好样的!这样的小畜生,就该大耳光抽他!” 秦容时提了三把小凳出来,给了柳谷雨和林杏娘一把,又扶了娘亲坐下。崔兰芳坐着缓了一会儿,终于没再咳嗽了。 只忍不住脸红,她从来没有打过人,刚才也是气急了,根本来不及思考,巴掌就已经扇了出去。 但还别说……挺爽! 崔兰芳不好意思地笑。 林杏娘知道她性子软,也不是个擅长说话的,林杏娘不觉得被冷落,还转了话题继续活跃气氛。 她说:“你家和我家差不多,都是小的小,弱的弱!要我说,你家也该养狗!” 说着她就拍了拍一左一右趴在她脚边的两只大狗,每个都揉了两把,继续说:“今儿全靠它们了!你说说,这要是没发现,真被那小畜生翻了进去,还不知道出多大的事儿呢!” 听林杏娘这样一说,崔兰芳还真白了脸,思索一会儿也有些意动,可再想想,又觉得家里实在太穷了,人尚且吃不饱,又怎么养狗? 林杏娘还在说:“我家阿黄怀了娃,你要是想要,我到时候挑个好模样的给你!我家这两只大狗可是厉害,是我专门托娘家哥哥帮我找猎户抱的,听话护主!又有些凶性!” 崔兰芳还没说话,柳谷雨倒是亮了眼睛,兴冲冲问道:“还怀着崽子就这么厉害?!” 其他人都走了,院子又静了下来,屋里的秦般般才终于跑出来。此刻正蹲在柳谷雨脚边,笑眯眯地一手一只大狗,可是摸得过瘾! 柳谷雨立刻说:“要的要的!婶儿,你家阿黄下了崽可一定告诉我们!” 林杏娘:“那肯定啊!头一个告诉你们,到时候随你们挑!” 柳谷雨也爱不释手地摸了狗子一把,和秦般般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欢。 柳谷雨:小狗狗,嘻嘻嘻。 秦般般:可爱,再摸摸。 就连秦容时也说:“养只狗护院确实不错。” 秦容时也知道家里条件差了些,可今天这情况也委实吓到他了。 看儿女都喜欢,尤其她觉得柳哥儿今天受了大委屈,崔兰芳更是舍不得拒绝,立刻笑着点头,又说了好几声谢谢。 说笑几句,林杏娘也终于唤着狗回了对面的院子。 * 二狗子在祠堂关了三天,他新娶的媳妇儿知道了这件事,气得这几天连水都没送。 第四天真像一只死狗般被拖了出来,但村正也没心软,喊人给他灌了一碗水,喂了个馍馍,然后五十板子还是一个不落打了下去。 打得他哭爹喊娘。 二狗子的风波过去了,柳谷雨终于开始忙活自己的赚钱大业。 他细细考虑,觉得暂时先做钵仔糕和冰粉去庙会试卖。 他之前在镇上逛了一圈,都没有看过类似的食物,这样的新鲜东西应该好卖。 不过做吃食生意的事儿他还没有告诉家里人,主要还是怕崔兰芳不同意,就想着先把东西做出来再说,等她尝了味道或许就松口了。 柳谷雨在灶屋忙活,崔兰芳和秦般般打下手帮忙。 秦容时则是一个人坐在院子外,在砍竹子。钵仔糕需要模具,但家里没有这么小的碗,柳谷雨就想着砍几个竹筒试试。 看柳谷雨又是加木薯粉,又是加糖,崔兰芳忍不住问道:“柳哥儿,这到底是做什么呢?这么费料?” 柳谷雨冲她嘿嘿一笑,说道:“娘,您待会就知道了!” 看柳谷雨是不打算说,崔兰芳虽然好奇,但也没再问,时不时瞅了他一眼,看他大胆用料,还是忍不住心疼。 秦般般在旁边处理桃子,洗干净、偷吃、削皮、偷吃、切块、然后偷吃…… 柳谷雨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扭头看了过去,又无奈又好笑地说道:“般般,别吃了!等会儿连饭都吃不下了。” 正悄悄拿着一小块桃子准备往嘴里塞的般般:“……” 秦般般小脸一红,磕巴道:“……哦,知道了。” 崔兰芳无奈笑了起来:“这丫头!” 看崔兰芳围着自己打转,想帮忙又插不了手的样子,柳谷雨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将昨天就晒好的薜荔籽找了出来,用甑布包好,再打了一盆水,开始教崔兰芳搓冰粉。 “你这哥儿,哪儿来这些鬼点子的?” 崔兰芳一边做,一边笑着好奇问。 柳谷雨顿了顿,然后说道:“我从前在书上看的,我爹的藏书多,什么千奇百怪的书都有。” 刚说这句,秦容时就拿着几个砍好,又明显打磨后洗干净的竹筒进来,刚进来就听到柳谷雨的话。 崔兰芳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反而说:“难怪了!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啥都懂……诶,二郎来了,咱刚刚还说起你先生呢!” 这句“先生”说的是柳谷雨的父亲,柳秀才。 柳秀才有了秀才功名后就没再考科举,而是回村开了一间私塾,专门教村里的孩童读书,秦容时就是在那里启的蒙。 秦容时眸光轻动,状似好奇地问道:“什么书?这么有趣,叫什么名字啊?” “啊?”柳谷雨一慌,赶紧说道,“太久了,我都忘记了。” 秦容时:“这样啊……那就可惜了。” 柳谷雨:“哈哈哈。” 看柳谷雨明显心虚地傻笑,聪明人都能看出他又是在胡编。 ……嘴里没一句真话。 秦容时正这样想着,扭头就看到自己娘亲,还真满脸惋惜地感叹道:“是有些可惜,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记不住也正常。” 秦容时:“……” 算了,他们高兴就好吧。 柳谷雨觉得这事儿算是糊弄过去了,又继续忙起来。 调好原浆液,再加入般般做好的桃子果酱,开始蒸钵仔糕。 其实传统钵仔糕用的是粘米粉和澄粉,但目前条件不允许,他才用木薯粉代替,但做出来的效果应该也很不错。 上锅开始蒸,崔兰芳母子女三人都守着灶台没有离开,就等着这一锅新奇吃食出炉了。 12、山家烟火12 钵仔糕很快就蒸好了,将锅里的钵仔糕都拿出来,用一个小簸箕装着,放到一边晾凉,又趁这会儿功夫煮了面,全当今天的晚饭。 家里还有前两日去小流山捡的野菌儿,柳谷雨将菌子洗干净后撕成细条,再从陶罐里蒯一勺雪白的猪油出来,进锅烧化,然后加入菌子、葱蒜炒香,最后才加水煮开。 菌子的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柳谷雨开始往里加面。 秦般般本来围着装钵仔糕的簸箕瞅,这头味道香味又凑了上来,从左边转到右边,再从右边转回左边,小声嘟嘟囔囔:“好香,好香,好香啊。” 这是馋虫附身了,柳谷雨笑着瞥她一眼,说道:“把佐料排上,我要挑面了。” 秦般般听到话后立刻扭头想去拿碗筷,结果转身就看见她哥哥已经在忙活,正把最后一点儿葱子加进碗里,酱醋盐巴都有了。 秦般般被抢了活儿,忍不住噘嘴,小声说道:“二哥已经弄好了。” 柳谷雨挑了挑眉毛,回头看了过去,见秦容时已经收拾好,背着手站在灶台边上,身前摆了四个大陶碗,里头的佐料都已经齐全了。 那头的崔兰芳刚喝完药,把熬药的瓦罐和药碗洗干净,又把吃饭的桌子凳子摆出来。 面条挑了出来,柳谷雨招呼秦容时兄妹两个把面碗端到桌子上,自己则是从簸箕里拿了四个钵仔糕出来。 菌汤面虽然香,但一家人还是对柳谷雨做的钵仔糕更好奇。 崔兰芳赞叹道:“哎哟,这玩意儿做出来还挺好看的!” 秦般般两眼亮晶晶,好奇地问:“闻着没什么味道,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柳谷雨没有回答,而是拿筷子将竹筒里的钵仔糕挑出来。 他一边挑一边想,筷子还是不好使,真要去庙会上卖,还是得削些竹签子才行。 柳谷雨:“尝尝看。” 他递了一个绿豆味的钵仔糕给崔兰芳,又给秦容时和秦般般各分了一个,又说道:“先试试这个,晚点儿再尝尝冰粉。” 搓好的冰粉还在盆里放着,要些时辰才能凝固,估摸着睡前能吃到! 这一批的钵仔糕,柳谷雨做了两个味道,一个桃子味,一个绿豆味,柳谷雨随便挑了一个尝尝,味道还不错,比起他在现代做的也不差。 柳谷雨还算满意,但还是对着三人问道:“怎样?好吃吗?” 几人都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就是从前秦父还在,家里日子过得不错,镇上好些吃食零嘴都买过,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 崔兰芳眼睛一亮,惊奇地夸道:“嗯!味道真不错!冰冰凉凉的,口感糯糯的,味道也甜得正好!好吃哩!” 秦般般一边嚼嚼嚼,一边点头:“好吃!好吃!好吃!” 很朴素的夸奖。 至于秦容时……他细嚼慢咽吃了一个桃子味的,因为这个口味加了果酱,味道比绿豆味的还要更甜些。 但柳谷雨记得,书里的秦容时就爱吃甜食。 柳谷雨期盼地盯着他看。 秦容时似有些无所适从,放下筷子沉默片刻,呆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不错。” 简单两个字,听着像是敷衍,但柳谷雨发现他的眼睛还悄悄盯着簸箕里的钵仔糕。 柳谷雨大笑,拿筷子敲了敲面碗,说道:“先吃面!晚上还有冰粉呢!吃太多了,可吃不下了!” 他不是专对着秦容时说的,但秦容时总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悄悄红了耳朵,然后默不作声收回视线,端起碗开始吃面。 饭桌上,柳谷雨又说:“听说月底镇上的观音庙有庙会,你们觉得我做的东西能拿去庙会上摆摊卖吗?” 柳谷雨突然问了这样一句,桌上众人都愣住了。 崔兰芳刚才还在大夸特夸,可现在又担心起来:“摆摊啊……卖材料得花不少钱吧?我瞧着你刚才又是糖又是果子的,费了不少呢?这要是亏了本……” 秦般般不懂这些,她只觉得好吃,连连点头说:“可以可以!这个这么好吃!肯定很多人愿意买!” 秦容时则是放下了筷子,思索后认真说道:“可行。看似费材料,但能做出来的数量很可观,而且是新鲜吃食,味道也好,肯定不愁卖。柳哥,打算定价多少?” 最后一个问题还真把柳谷雨问倒了,他掰着手指犹豫不决。太贵了,这没油没肉的,只怕镇上的人不乐意买;太便宜,他也觉得不划算。 柳谷雨一时没有回答,倒是秦容时先说道:“不如这个钵仔糕就按一个两文,三个五文卖吧?” 镇上的肉包子一个就要两文,个大肉多,两个就够一个成年汉子吃个七分饱。但钵仔糕到底是零嘴,吃个好玩儿,可是填不饱肚子。 崔兰芳也不明白,刚刚还在商量能不能去摆摊,咋忽然就变成定价了。 不过她本就是个主意不定的,二郎虽年少,但家里的事情他一向做得了主。 听到这儿,她也不再反对,只担忧地问道:“会不会贵了?包子还有肉呢,这么素的零嘴,好卖吗?” 秦容时却说:“七宝斋的糕点一盒就要四十文,那也没肉,可不是比肉贵出好多了。” 崔兰芳:“这……这也不一样啊。” 可哪儿不一样? 秦父还在的时候,也给媳妇孩子买过七宝斋的糕点,崔兰芳吃过,真觉得那味道也没比这钵仔糕好吃多少。 这样一想,她反而突然有了信心,咬牙说道:“成!那就试试!” 摆摊的事儿算是商量定了,柳谷雨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还惊讶地看了看秦容时。 秦容时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埋头吃面。 其实秦容时愿意一试还有一个原因,他娘的药钱还差着,就算全家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存下来的钱也不够买药,所以必须要赚钱。 秦容时到底年纪还小,他去镇上找苦工也没有人愿意收他,偶尔接一些抄书、写信的活儿,但这样轻松的活计也不是天天都有的。现在柳谷雨有了赚钱的法子,那一家人就得拧成一条绳,一定要试一试。 吃过饭,柳谷雨拿着几个钵仔糕出了门,她打算去对门找林婶儿再细细打听打听庙会的事。 林杏娘在镇上做了好多年的锅盔生意,自然比他更了解。 秦般般最近黏他得紧,见他出门也立刻屁颠屁颠跟了出去。 敲了门,院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却不是林杏娘,而是她的小女儿罗麦儿。 罗麦儿和般般同岁,个子却比她高出不少,只是小女娃成天在外面转,晒得有些黑。 她皮肤黑,倒显得眼睛越发亮,脚边两只大狗跳来跳去,甩着尾巴闹腾。 多年的邻居了,罗麦儿当然认识他们,歪着头问道:“是谷雨哥和般般啊,你们来找我娘的吗?” 柳谷雨点头,又将手里的钵仔糕往罗麦儿怀中塞了塞,说道:“随便做了些小玩意儿,拿来给你们尝尝。” 罗麦儿也点点头,她这性子倒是和她娘有些像,也不假装客气地推脱一番,直接就接了过来,还夸道:“这个真好看!瞧着就好吃!你们快进屋坐,我娘今天给我买了芝麻饼,我去给你们拿!” 说着,她就请两人进屋坐下,又扯了嗓子喊道:“娘!来客了!” 林杏娘在灶房准备明天要卖的锅盔,听到闺女的声音才洗了手出来。 进到堂屋才看到是柳谷雨和秦般般,两人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她今天买回来的芝麻饼,至于她闺女罗麦儿,正坐在另一头的方凳上,吃着一块粉红剔透的软糕,好吃得她两条腿儿直晃悠,眼睛都眯起来了。 看到自家娘,罗麦儿眼睛又亮了,立刻举起钵仔糕喊道:“娘!你快尝尝这个!是谷雨哥做的,可好吃了!” 林杏娘在镇上卖了十几年的锅盔,各种各样的小吃都见过,却从来没在镇上吃过这样的吃食。 她先是一惊,然后依言尝了一个钵仔糕。 味道真是不错,甜丝丝的,却不腻人,口感软软糯糯,很是弹牙。 林杏娘也是又惊又奇,“柳哥儿,这是你做的!哎哟,厉害了,这吃起来真不错!” “婶子可别夸我了!我也是随便做做。”柳谷雨先是客气两句,随后又进了正题,问道,“婶子,我今天来找您,是想问问镇上庙会的事。” 林杏娘是个聪明人,一听柳谷雨的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立刻说:“你是想在庙会上摆摊,卖这个?” 柳谷雨点头,说:“是嘞,您觉得咋样?能成吗?” 林杏娘拍掌,爽快道:“成!咋不成!你这味道这样新鲜,肯定能成啊!” 都是一道做生意,但林杏娘半点儿没有藏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无巨细。 “月底就是庙会,也就还剩个七八天了,你要是真有打算,可得早早准备着。这是桃子和绿豆吧?你只做了这两个口味?哎哟,这入秋了,山里野果子多着,你再试试多做几个味道啊,镇上人多,有爱桃子的也有不爱桃子的!” “不过摆摊你还得备个推车,咱村里没有木匠,得去下头下河村找人做,嘶……这怕是有些来不及了。诶,对了,我家有个小的,是我早些年用过的,你要是不嫌它旧,可以拿去先用着!” “进镇赶集倒没啥,但要是卖东西得交入城税,一人两文,还有摊位费,算下来一天差不多要十三四文。” “还有!还有!庙会上热闹得很,那真是人挤人!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得喊人帮你,但你要是喊般般那一定要小心了!镇上专门有那趁着人多拐孩子的!一定要防着!” …… 13、山家烟火13 柳谷雨从林杏娘那儿带了满筐的经验回去,摆摊的小推车也有了,不过柳谷雨还是没好意思白要,给了个便宜价格算是卖给了他。 那小推车虽然旧,但做工很好,用料实在,很结实。 他回家后把这些事儿说给家里人听,崔兰芳一听镇上有拐子,忙担心受怕地抱住秦般般,想了想才说道:“那、那让二郎陪你去吧?” 崔兰芳好像忘记了,秦容时和秦般般是双胎兄妹,一天出生的。 在她眼里,二郎成熟、稳重,从前好多事儿她都拿不了主意,全是二郎说了算,她已经完全将秦容时当成家里的顶梁柱了。 不过真说起来,崔兰芳还是想自己去,但镇上的大夫说了,她得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能太辛劳。在家做做饭、扫扫地勉强还行,但那庙会上一天忙到晚,只怕她身体吃不消。 她刚提了这个想法,就被三道声音同时反对了。 商量得差不多了,柳谷雨又去舀了四碗冰粉,加上桃子果粒、花生碎、干桂花,再浇一勺糖浆。 几人吃了,都说味道比钵仔糕还好,完全看不出竟然是又酸又涩的鬼馒头果做的,稀奇得很。 离庙会的日子越来越近,柳谷雨几人也越来越忙,今天上山摘果子,明天去山里砍竹子,后天又晒桂花、晒薜荔果籽,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柳谷雨和般般从小流山上下来,见着了陈三喜。 他抓了些鱼在村里买,等柳谷雨二人看到他的时候,桶里只剩下一尾鲫鱼了。 鱼菜不好做,所以比猪肉、鸡肉都要便宜些,柳谷雨有些心动。 “诶,陈小兄弟,看看你的鱼!” 听到柳谷雨喊自己,陈三喜提着桶停了下来。 陈三喜无田无地,只能靠打猎、捕鱼养活自己,偶尔还帮着村里人做些农活儿,看着赚些散钱。日子算不得好,但他孤身一个,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能凑合过下去。 陈三喜把桶里的鲫鱼递给柳谷雨看,实在说道:“快死了,你要的话便宜给你。” 有些太实在了。 给柳谷雨都整懵了。 也没见过这样卖鱼的! 但陈三喜显然不会那些花言巧语,话更是不多,是什么就说什么,说不来假话。 那鱼确实半死不活了,大概是离活水太久,又困在逼仄的桶里,好像一个不高兴随时都能翻肚皮。 柳谷雨不嫌弃,只是快死了,这不没死嘛! 他喊了陈三喜一块儿回家,说到了再给他拿钱。 陈三喜没有怀疑,毕竟看柳谷雨和秦般般两人的打扮,都是上山摘果子的,自然不会在身上放钱。 跟着回了家,路上秦般般还给他分了半串野葡萄。 到了秦家大门,柳谷雨拿了钱出来,换了陈三喜桶里的鱼,又出门去买了一块豆腐。 村里有专门做豆腐的人家,也做些豆干、豆皮的豆制品,村里人但凡买豆腐都去他家买,比镇上便宜两文。 “鲫鱼有了,豆腐也有了,今天就做个鲫鱼豆腐汤吧,再焖个洋芋饭。” 柳谷雨到家就钻进了灶房,系上围裳,秦般般也赶忙打下手帮忙,崔兰芳则是提了个小凳到阳沟旁的水缸前坐下,舀了一大盆水开始处理今天摘回来的果子。 鲜果子不耐放,这些都要按着柳谷雨教的法子熬成果酱,能放上一个月,做钵仔糕也更方便好看。 至于秦容时,他在炉子旁熬药,一边烧火一边看书……已然成了家里的烧火大王。 柳谷雨动作迅速,拎了鱼剖肚去腮,再掏去内脏,哐哐两下把鱼鳞刮干净。 锅里还煮着米,秦家没有天天吃米饭的,一个月能吃上六七回就算不容易了。 柳谷雨今天打算箜个洋芋饭,滚圆的土豆已经洗干净切好。煮熟的米也沥了出来,拿竹编筲箕装着,底下搁一个大盆用来装米汤。 趁这会儿功夫,柳谷雨热锅烧油,将处理好的鲫鱼煎得两面金黄,再加入足量的开水、葱姜,合盖炖煮一阵,熬出奶白的汤色再加进白嫩豆腐,煮得入味才取了大碗盛出。 “好香啊!” 秦般般忍不住说道。 柳谷雨扬了扬脑袋,自得道:“那肯定!” “好了,端到旁边去吧,我再炒个野菜。” 说罢,他涮了锅,又重新烧油炒菜。 野菜炒起来就简单多了,先用热油将葱蒜炒香,再加入野菜翻炒,撒一把盐就可以出锅了。 菜都准备齐全柳谷雨才开始箜饭。 这会功夫,柳谷雨和秦般般出去将晒在外面的桂花、薜荔籽收了进来,用细竹编的小簸箕装着,放在堂屋,等着第二天再晒一趟就可以彻底收起来了。 村外青山与西边天际的一片红云挨在一起,暖彤彤的彩霞映上万顷青绿,仿佛给大山镀上了一层鎏金。 柳谷雨敲了敲腰,进屋寻个小板凳坐下,然后开始使唤秦容时和秦般般舀饭、拿筷。 不过暂时没人吃饭,秦容时端了四个空碗到桌子上,一人先喝了一碗鲫鱼豆腐汤。 鱼汤用最不起眼的大陶碗装着,边上还豁了一个口子,但半点儿不影响这汤的模样,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汤色奶白,只表面浮了一层淡淡的金澄油星,鲫鱼炖得软烂,内里的鱼肉雪白雪白的,浸在鲜美的汤汁中,切成小丁的嫩豆腐也入了味,最后撒上一把翠嫩的葱花,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 四人都喝了一碗汤,肚子里暖烘烘的,这才去添了洋芋饭。 “嚯……这个也好香啊!都有锅巴了!” 秦般般兴冲冲地盯着锅里的箜饭,然后提着饭铲开始舀饭,靠近锅底的米饭、洋芋都焖出了金黄焦脆的锅巴,闻起来喷香。 这样好吃的饭,就是没菜也能吃两大碗! 秦般般喜滋滋,心里想着要是日日都能吃白米饭就好了。但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不敢说出来,怕惹得娘亲难过。 吃着饭,柳谷雨突然对着秦容时说道:“二郎,明天陪我去山里砍几根竹子吧。” 砍竹子是力气活,他自然不好再拉着般般一个小姑娘去,只能喊了家里唯一一个小汉子。 秦容时话不多,一边埋头吃饭,一边闷闷“嗯”了一声。 要砍竹子做些竹筒,挑小的用来做钵仔糕,大的用来装冰粉,还得削些竹签、竹勺,都是耗时间的活儿。 次日清晨,天刚亮柳谷雨就和秦容时出了门。 正午日头还辣,柳谷雨想着早些出门也凉快些。 福水镇地处偏南,一年下来热的时间比较长,在原主的记忆中,约莫再有一个月才能凉快下来。 不过也好,这天气热,冰粉、钵仔糕都更好卖些。 两人上了小流山,挑着好竹子砍了几棵。 柳谷雨数了数砍下来的竹子,大概估了数,庙会有五天,至少这五天的量该是够了。就是竹子多,只怕得来回好几趟才能拖回去。 正想着,旁边秦容时那头突然传来一道吸气的声音,像是吃痛后“嘶”了一声。 柳谷雨立刻扭头看,见秦容时的手掌心上突然多了一条一寸长的伤口,汩汩冒着血。 “哎呀!这是咋回事?” 伤口不长,却有些深,血流不止,没一会儿就淌得满手都是。 秦容时只有最开始轻哼了一声,很快就镇定下来,还面不改色地挽起了袖子,生怕衣裳被血弄脏。 他说道:“柴刀的木把脱了出来,不小心划了手。” 柳谷雨这才看向掉在地上的柴刀,刀是铁器,铁贵,所以很多铁匠只在刀身上用铁,把手处则用木头,便宜许多,也不耽误使用。 但秦家这把柴刀或许是用了多年,原来牢牢嵌合的木把手磨得松了,今天就不小心脱了出来。 柳谷雨急得踱步,嘴里嘀咕:“一直流血可不成!” 他想了想,然后竟然直接伸手扯下额头上的抹额,将其绑在秦容时的伤口上。 秦容时:“你做什么?!” 一直冷静从容的秦容时骤然慌了神,连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些,他先是下意识看了柳谷雨一眼,瞧见他额心一点明亮的红色,犹如一粒朱砂痣。 仿佛那红点不是痣,而是太阳,灼得他眼睛立刻疼,立刻又移开视线。 “你干什么?!你……这……” 秦容时挣扎着想要抽手,却被柳谷雨按住,三两下的功夫就把布带绑好了。 他还乐道:“闹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柳谷雨又想起那天晚上闹贼,秦容时看到自己没有带抹额的样子,也是像这样。 他觉得好笑,不由想再逗弄两句。 柳谷雨:“你怕什么?这儿又没外人,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旁人又不知道!你还能说出去不成?” 秦容时:“……那也不行。” 柳谷雨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哥儿而言,抹额的重要性,但他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哥儿,知道归知道,却还是很难切身体会。 他逗够了,又正经说道:“有什么不行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好忌讳的,你的伤更要紧!你一个小孩儿,怎么心思这么重?” 秦容时:“……” 该怎么说呢? 说他俩名义上还是哥夫和小叔子的关系,比起普通人,才是更要避嫌的。 他又悄悄偏头看了柳谷雨一眼,见他手里拖着两杆竹子,另一只胳膊横在上半张脸上,用袖子挡住额头,似乎就打算以这样的姿势下山回家。 柳谷雨不怕秦容时看到额头上的红痣,但这一路下山保不齐遇到其他人,还是得躲着些。 秦容时:“……” 秦容时低低叹了一口气,然后解下头上的发带,朝着柳谷雨递了过去。 语气干巴巴的,“遮好。” 柳谷雨看他,少年的头发全散了下来,披垂在身后,清晨的阳光漏过竹叶间的罅隙照了下来,斑斓光点在他的长发上晃动。 柳谷雨逗人的心思又起了,贱兮兮问道:“哟,小童生,不是都说君子正衣冠吗?” 秦容时瞪他,没好气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孩儿。” 14、山家烟火14 柳谷雨前头还笑话秦容时是“小孩儿”,哪知道这么快他就把这句话还了回来,堵得柳谷雨哑口无言。 他麻利将发带系在额头上,还扯弄着朝秦容时问道:“帮我看看,歪了没?” 秦容时的手上还裹着柳谷雨的抹额,那是一条灰白的长布条,洗得干干净净,但此刻已经被自己的血液浸得全红了。 他只觉得手心的伤口很热,覆在掌心的布条像个烫手山芋。 听到柳谷雨的话,秦容时匆匆看了一眼就赶忙移开视线,敷衍道:“没歪。” 柳谷雨也没计较他的敷衍,又蹲下身用草绳将几根竹子绑在一起,想着拖起来省力些。 可竹子太多了,他只怕还是要多跑两趟才行。 正想着,柳谷雨突然看见落叶丛里藏着一朵白嫩嫩的菇子,小小一个缩在脱落的笋衣下,像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小精灵。 “诶!竹荪?!” 柳谷雨哐一声丢下手里的竹子,然后大步朝着竹荪的方向跑了过去,一把摘了下来,又举给秦容时看,兴奋地喊道:“二郎!快看!真是竹荪!” 柳谷雨笑得灿烂,眼底浮起极为灼目的光亮,阳光落在他身上,金灿灿的,但秦容时对上他的眸子,此刻竟莫名觉得他比阳光还要耀眼。 秦容时下意识弯了弯唇,对着柳谷雨点了点头。 柳谷雨激动地大笑,然后扭头奔进竹林,蹲在地上继续找起了竹荪。也是他运气好,竟然还真被他又找到几朵,兴高采烈地全摘了下来,脸上的笑就没消过。 他用衣裳兜着竹荪,再反手拖了几杆竹子,招呼着秦容时下山。 秦容时左手虽然受了伤,但剩下的右手也跟着拖了竹子,跟在柳谷雨后面走。 回去的路上柳谷雨还看见田里有农户在收苞谷,柳谷雨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着秦容时问道:“二郎,咱家的田呢?” 秦容时顿了顿,随后回答道:“租出去了。” 秦家家里还剩两亩地,崔兰芳的身体不好,秦容时和秦般般也不会种地,那田地总不好荒着,就租给了村里一户姓陈的人家。 这户人家是家乡遭了灾,逃难到上河村的,不是本地人,所以没有田地,只能靠租田过活。 柳谷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想说话,可又突然看到前头土路朝这边走过来一个妇人。 他盯着那人皱了皱眉,很快认出她的身份。 乔蕙兰,原身的后娘。 乔蕙兰是带着一个儿子嫁进门的,林秀才还在世的时候,她对“柳谷雨”很好,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反惹得林秀才念叨,说不要把孩子惯坏了。 那时候个个都夸她,说她贤惠、善良,对前头一个留下的孩子比自己亲生孩子还好,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但柳秀才死后,她突然大变样,对“原主”又打又骂,若是外人问起来,就大哭着说是孩子不听话,实在是不管不行了! 多数人怜她刚刚丧夫,再加上原主确实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主儿,都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是“柳谷雨”,十二三岁了还什么都不会,洗衣做饭的活儿更是从来没做过,人都要养废了。 这样一想,他们更觉得乔蕙兰是好脾气被逼得爆发了,反倒觉得她可怜呢。 想到这儿,乔蕙兰已经走到近前。 她可会装了,在外人面前从来是个和善人,从不与人为恶,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村里人都向着她说话。 “是谷雨啊,哟,采了好多竹参嘞!水灵灵的,瞧着真新鲜。” 她往柳谷雨的衣裳兜子里瞅,也不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让柳谷雨把竹荪给她的意思。 “你哥哥参加了乡试,今天就要回来了!我今儿正好买了一只鸡,还想着该用什么炖才好呢!” “这竹参瞧着就不错,炖出来肯定鲜!” 柳谷雨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反而拢了拢衣裳,把兜里的竹荪遮住了。 他又看向乔蕙兰,说道:“罗牛蛋还考着呢?这都第几回了?” 罗牛蛋,乔蕙兰儿子的原名。 她嫁进门后儿子就改了姓,跟着柳秀才姓,柳秀才又重新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柳在文”。有了这个秀才后爹在,柳在文有条件读书,只是他实在没什么天赋,秀才考了三四回才堪堪考中,再往后考乡试就更难了。 但秀才的名头还是唬人,村里人都对他尊尊敬敬,喊一声“小柳秀才”。 他又继承了柳秀才的私塾,如今也在村里给孩童启蒙。 乔蕙兰脸色一僵,下一刻又没好气笑道:“你这孩子!你哥哥早不叫这个名儿,你还打趣他!” 说罢,她继续往柳谷雨的衣裳兜子里瞅,仿佛想将那两片衣裳料子盯穿。 还说道:“嗐,也是我这会儿太忙了,不让我也去竹林转转,说不定也能讨几朵呢……诶,谷雨啊,娘瞧你今天得闲啊。” 得闲的柳谷雨正一手拖竹子,一手捞着衣裳兜子。 他点头:“是是是,我闲。闲得我大清早爬山锻炼身体,拖竹子锻炼臂力,我还是太闲了。” 乔蕙兰:“……你这孩子,就是爱开玩笑!” 柳谷雨的话惹得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容时笑出了声,也是这时候,有三两个扛着锄头的村人路过。 有好奇问的:“哎,秀才娘子,柳哥儿,你们这是聊啥呢?” 乔蕙兰还没说话。 秦容时率先开了口:“我们捡了些竹参,柳娘子让我哥夫给她呢。” 乔蕙兰慌了神,连忙道:“嘿,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我可没这样说啊!” 秦容时做思考状,下一刻又点着头继续:“哦,那就是柳娘子说我哥夫反正在夫家闲着没事,让他回娘家帮忙。” 乔蕙兰急得脸都变了:“我没有!” 她在外面一向待人和善,村里人都夸她善良、贤德,还有说娶媳妇就得娶这样的。这是乔蕙兰好不容易才经营出来的好名声,可不能败坏了。 她连忙笑着打圆场:“我就是开两句玩笑话,哪知道小孩子家家的,竟然还当真了!” 扛锄头的村人也愣了,他现在正后悔呢,自己就多余问这一嘴,瞧吧,这下尴尬了! 他干笑两声,讪讪点着头。 乔蕙兰脸上有些发红了,只觉得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含糊念道:“我、我家里还炖着鸡,我先回去了!” 她匆匆走了,留下几个村人面面厮觑,好半天才有人嘀咕说道:“秀才家就是不一样啊,一大早就吃鸡?” 柳谷雨也笑了两声,同几个村人道了别,然后拖着竹子和秦容时回了家。 过后他又跑了两趟,把山里的竹子全拖了回来。 崔兰芳这时候才把早饭做出来了,摊了几张野菜饼子,又就着昨天剩下的米汤做了个杂菜汤。 今天时间还早,柳谷雨吃一口饼,又喝一口汤,突然说道:“今天还早,我再去趟镇上,买些摆摊用的东西……哦,对了,二郎借的书也该还了,你看看还想看什么?我去书肆瞧瞧,再给你租一本回来。” 秦容时这次也没有拒绝,很直接地说了一个书名。 柳谷雨点头,记住了。 他这次是一人去的,匆匆去,匆匆回,买了些东西,又绕到肉市买了两根大棒骨,想着拿回去炖竹荪。 竹荪用来炖鸡更好,但一只活鸡太贵,肉市的骨头便宜,一根大棒骨只要九文,骨头上还沾着不少肉呢。 一家人都瘦巴巴的,秦氏兄妹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崔兰芳身体不好,吃食上也不能亏待,所以柳谷雨在食物上不愿意太节省。 况且,他也有信心,这些钱一定能在庙会上赚回来。 他背着背篓往回走,这一趟买了不少东西,背篓里沉甸甸的,所以回去时是坐的拉客的牛车,一趟一文。 也是巧,在车上竟然遇到了柳在文。 牛蛋秀才穿着青白相间的襕衫,头戴儒巾,做读书人的打扮。只是他皮肤黝黑,青白襕衫衬得他更黑了。 他在车上摆出闭眼假寐的姿势,听到柳谷雨上车的动静才掀开眼皮朝他望了一眼,却像是不认识一般,冷淡地瞥了一眼后就收回视线,又闭上眼睛。 柳谷雨:“……” 算了,他只要不招惹自己,自己也全当他不在! 不过旁边也坐着两个同村人,其中一个婶子看到柳谷雨,又瞧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好奇地问:“柳哥儿买书了?是买给你家二郎的?他又要开始读书了?” 秦家人中只有秦容时一个读书人,也是村里最年轻的童生,那时候村里人都说他是全村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可哪成想秦家的变故来得又快又突然,过后再看到秦容时都是惋惜。 柳谷雨的背篓里什么都有,有菜有肉,他担心这书放里面会被弄脏,只好单独拿出来。 听到婶子的话,他才扭头冲着人笑,点头说道:“是嘞,我家二郎脑子聪明,是个读书的好材料!” 孩子是聪明,可家里拖后腿啊。 婶子不敢说这样的话,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只嘴上还是念:“说得是,说得是,你家二郎是咱村里最争气的,以后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呢!” 听到这儿,柳在文有些不高兴了。 他可是村里唯一一个秀才,最争气的读书人合该是他! 显然,他已经忘记自己是靠最后一名的成绩考的秀才,也忘记他上了车就闭眼装睡,就是怕同村的人问他这次乡试考得如何了。 能如何?勉强把题看懂。 他睁开眼睛,也不看柳谷雨,只淡淡说道:“状元可不好考,这事儿也就想想。” 柳谷雨:“……” 嘿!这个罗牛蛋! 车上静了一瞬,刚刚说话的婶子也面露窘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谁不知道状元不好考?这不就是一句安慰人的场面话! 当年柳在文考中了秀才,那不也个个夸他是文曲星转世吗?说来好听罢了,难不成他还真是? 忍无可忍,无需再让。 柳谷雨也是气恼,对着柳在文说道:“小柳秀才,你怎么如今还是秀才啊?怎的不考举人,是不想吗?” 15、山家烟火15 车上几人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尤其是那个婶子,她被柳在文一句话闹得下不来台,心里也气着,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应该还是想的吧?这小柳秀才不是刚考完乡试回来吗?” 柳在文有功名在身,村里人大多都敬着他、让着他。 但这婶子气性大,再加上家里日子过得不错,也没有孩子在柳家私塾读书,平日里给柳家的脸面是她会做人,但要是惹到自己头上,那也半点儿忍不了的。 柳在文被说得一噎,下意识还想说话,但很快被其他人围住,争先恐后地问。 “这是上河村的小柳秀才吧?这次又是去参加乡试了?” “这次考得如何啊?应该比上回好吧?” “都考第二次了吧?啥时候揭榜啊?” …… 柳在文:“……” 柳在文有些慌神了,又两眼一闭,往身后的草垛子一靠,开始继续装睡。 其他人热脸贴了冷屁股,都有些尴尬,还以为是柳在文嫌弃他们这些穷农户,也都闷闷的不太高兴。 但柳谷雨小小翻了个白眼,立刻就看穿了,肯定是考栽了不好意思回答。 柳谷雨也懒得再搭理他,而是往后靠了靠,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他今天太累了,一大早起来去山上砍竹子,砍完竹子也没有多歇一会儿,吃了饭就往镇上赶,跑了好几条街买齐东西又赶车回村,此刻是又累又饿,肚子早就咕咕响了。 还好他速度快,到家时刚到申时,可以将竹荪骨头汤熬上了,到了晚上刚刚能熬好。 他打着哈欠进了灶房,从锅里翻出一盘早上吃剩下的野菜饼子,就着凉白开啃了一块。 崔兰芳瞧他没精打采蔫耷耷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等他吃完一块饼子才说道:“好了,今晚的饭我和般般煮,你快回去睡会儿吧,瞧瞧,眼睛都泛红了。” 柳谷雨也是真困了,没有拒绝崔兰芳的好意,洗了手脚就爬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不少。他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一边打哈欠,一边推开窗朝外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眼前之景美不胜收。 “柳哥!吃饭了!” 秦般般从灶房探出头,正巧看到站在窗前的柳谷雨,冲着人大声喊。 柳谷雨忙揉了揉眼睛,又猛搓了一把脸,终于将最后一丁点睡意也搓没了。 “来了!” 他连忙回答,然后快步走了出去,还没走进灶房就闻到一股浓浓香气,骨头的肉香和竹荪的鲜香融在一起,勾得人口齿生津。 闻着味就来劲! 柳谷雨小跑进屋,开始吃饭。 一大碗竹荪骨头汤上了桌,还腾腾冒着热气,浓而不腻的香味飘得满屋都是。骨汤色泽清亮,两根大棒骨敲烂了浸在汤里,炖得软烂,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撬下一块肉来。竹荪更是鲜嫩,吃起来爽滑脆嫩。 “来,多吃些肉。” 崔兰芳往柳谷雨碗里添了一大筷子的肉,又朝着一旁的秦容时催道:“二郎!快别看了,先来吃饭!” 柳谷雨将新借的书给了秦容时,他正看得入神,连吃饭也顾不上了。 这么香的骨头汤都不能打动他,果然是个人才! 这么努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柳谷雨腹诽。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庙会的日子。 柳谷雨租了村正家的牛车,因为要借五天,这时间真不算短了,还是得算清楚,免得后面闹矛盾。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东西太多了,真要赚了钱咱也得买个车才好,不能总借别人的用。” 这要是从前,崔兰芳指定嫌贵,舍不得,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尝了柳谷雨的手艺,如今也对这门小生意信心满满。 她甚至还挑上了,“买个骡车吧,骡子比牛驴都要便宜些,咱家不种地,也用不着耕牛。板车倒不用买,去下河村找木匠做一个,比镇上卖的便宜好多呢!” 她虽然同意,却也是精打细算,柳谷雨细细听着,觉得说得其实很有道理。 柳谷雨和秦容时上了车,由秦容时赶着往镇上去了,坐车比走路轻松多了,柳谷雨一路上都想着终于能赚钱了,精神得很。 到了镇门,果然如林杏娘所说要收入城税,幸好柳谷雨早早备好了,摆着笑脸交给了守门卒。 福水镇有南北两个大门,从上河村出来是往南门进,又巧观音庙正挨着南门,省了很多时间。 柳谷雨总觉得今天出发得早,结果到了观音庙才发现好多摊位上都有了人,卖油糕的、素馅夹馍的、面摊、烙饼、栗粉糕……吃食多得很;再有些花灯、祈福香包、玩具、首饰发带、胭脂、梳子镜子等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乱。 “谷雨哥!” 柳谷雨和秦容时刚走近,立刻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就看到不远处的罗麦儿。 她和林杏娘已经支好摊子,架好火炉,锅盔都卖了好几个出去了。 罗麦儿正大声喊他,还朝柳谷雨用力挥手。 柳谷雨忙推着车过去,秦容时手里提了一只大桶,里头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筒,还有几把用草绳绑好的竹签。 林杏娘刚送走一个客人,眼下得了空才扭头看向两人,忙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说道:“快来!给你占着的呢!也是我上回忘了说,这庙会上挤得很,来迟了可没有好位置!” 柳谷雨和秦容时连忙道了谢,推着小车挤进摊位,手忙脚乱将东西收拾出来,冰粉和钵仔糕都是现成的,第一天卖,柳谷雨也没有准备太多份了,怕卖不完要坏掉。 旁边有个卖汤圆的细瘦汉子,他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柳谷雨和秦容时是生面孔,又是年轻人,没怎么放在眼里,反而笑道:“哎哟,小哥儿才多大年纪啊,就出来卖吃食,还挺厉害的。卖什么呢?” 柳谷雨回答:“钵仔糕和冰粉。” 汤圆老板没听说过这名儿,又抻着脖子往柳谷雨的摊子上瞧,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不由悄悄撇了撇嘴,嘀咕道:“听都没听说过,能好吃不?” 柳谷雨还没答话呢,倒是一旁啃锅盔的罗麦儿翘了嘴,不高兴地哼哧道:“好吃!大叔,您摊子不忙啊?咋就有空往人家摊子上瞅哩!” 汤圆摊子上的人还真不多。 汤圆嘛,谁家不会做,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也不用专门出来吃,所以这生意也很一般。 他暗瞪了罗麦儿一眼,却也知道麦儿她娘是个厉害的,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撇着嘴把脑袋扭了回去。 林杏娘摸了摸女儿的发辫,又凑近柳谷雨,小声说道:“你旁边那个不是个好的,你可得小心这些!” 她悄悄说。 “你别看他现在在卖汤圆,但旁的也都卖过!不过都是看人家卖得好,他就跟着卖,前几年还学我卖过锅盔呢!就是手艺一般,什么都做不成,还是次次又卖回了汤圆!” “你这钵仔糕新鲜,可当心别被他学了过去。” 柳谷雨连忙谢过林杏娘的提醒,又取了一只竹筒,舀了一碗冰粉端给罗麦儿。 “哎哟,你少给她吃些,这都是拿来卖的!” 林杏娘笑着说,又问他和秦容时吃早饭了些,瞧那架势,要是这两人还没吃饭,打算直接包两个锅盔递过去。 柳谷雨连忙说:“吃了吃了!这得忙一天呢,那肯定是吃饱了才出门的!您快别忙活,哎哟,您家摊子上又来客了,快去招呼吧!” 林杏娘那锅盔生意真是不错,素的、荤的都卖。素馅的是梅干菜锅盔和葱香菌丁锅盔;荤馅则是猪肉锅盔。 真别说,这味道实在霸道,柳谷雨明明吃饱了饭,可闻着这味儿还是忍不住流口水。 他立即收回视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摊子上。 把钵仔糕和冰粉都摆出来,钵仔糕做了四个口味:桃子的、葡萄的、红豆的、桂花的,模样都好看,水晶晶的,又泛着或红或黄的嫩颜色。 冰粉也舀了一碗,铺上花生碎、鲜桃子粒,再撒上一把干桂花,浇上红糖汁,瞧起来也是很有食欲。 但时间还是太早了,这时候出来买吃食的多是买早饭,包子馒头都好卖,烙饼锅盔也好卖,就连旁边卖汤圆的都来了两个客人。 他看柳谷雨的摊子前没人光顾,忍不住就是笑,还装作好心地说道:“哎哟,我就说嘛,生意哪里有那么好做!你们也别难过,这事儿本来就难嘛,也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卖的。” 柳谷雨不恼,也不急,扭头朝他笑眯眯说道:“大嘴巴,闭起来,口水喷到锅里了。” 老板:“……” 镇上的很多人其实也没那么讲究,和摊老板一边聊天,一边等吃的都是有的,只要不提也没人在意。 可柳谷雨偏偏提了,那汤圆摊子前正站着一个抱孩子的妇人,本来都说好要一碗汤圆了,可听到柳谷雨的话,忍不住在意,忍不住想。 口水……喷进去了……到底喷进去没?也没注意看啊,就是这老板确实一直在说话……话这么密,还真有可能喷口水…… 她抱着孩子就要走,嘴里连连说道:“我不要了,不要了。” 说走就走,半点儿留恋都没有。 老板:“嘿,您别走啊!这汤圆都下锅了!诶!哪有这样的!” 16、山家烟火16 柳谷雨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随即把脑袋一扭,开始吆喝招呼。 “卖钵仔糕!冰粉嘞!好吃的钵仔糕,冰冰甜甜的冰粉!都过来瞧瞧啊!” 他开始吆喝生意,秦容时则顺着林杏娘所指的方向去水井打了水回来,然后坐在大桶前清洗竹筒。 经了柳谷雨的吆喝,还真有几个人凑上来瞧了瞧。 其中两个年轻姑娘应该是结伴出来玩的手帕交,看钵仔糕和冰粉的卖相都不错,忍不住问道:“老板,这两样怎么卖的啊?” 柳谷雨按之前定好的价格说道:“钵仔糕一个两文,三个五文,冰粉一碗七文。” 其中一个圆脸姑娘惊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喊道:“这么贵?这什么钵仔糕瞧着也不大,要两文?两文都够买肉包子了!冰粉更贵,那边的素面才六文一碗呢。” 还不等柳谷雨说话,倒是旁边的汤圆老板又开了腔。 他笑得贱兮兮的,冲着两个姑娘喊道:“姑娘,到我这儿来吃汤圆啊!我这的汤圆也是六文一碗!比这什么冰粉便宜!” 柳谷雨:“……” 柳谷雨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他扭头就想怼回去,结果竟是那圆脸姑娘先说了话。 她瘪着嘴,直接道:“你家汤圆不好吃,芝麻馅磨得粗,皮也厚。” 汤圆老板:“……” 柳谷雨没说话了,只看着站在汤圆摊子前的一个客人又悄不吱声地走了。 看汤圆老板吃了瘪,柳谷雨忍不住偷笑。 这时候,却是秦容时站了起来,温和有礼地说道:“我家冰粉做工复杂,在镇上绝对独此一家,况且还加了果粒、花生、红糖汁,桂花也是挑了最新鲜的摘来晒的,用料都实在。今年的糖价涨了,就是这样一碗红糖水也得两三文呢。” 他说得不缓不慢,却有条有理,让本就好奇想试一试的两个姑娘更加意动了。 两人女孩儿咬了一会儿耳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悄悄话,最后咬牙决定了。 “卖!给我们一人来一份冰粉!” 柳谷雨高兴笑道:“好!两位稍等片刻!” 他收了钱,然后麻利地做了两份桂花冰粉,双手递到她们手里,嘴上还热情道:“您尝尝!要是又不好的地方,随时提。” 两位姑娘没说话,而是捏着竹勺先吃了起来,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 圆脸姑娘赞道:“好吃!冰冰凉凉的!这冰粉的口感也很妙,没吃过这样的东西!” 这两位客人端着竹筒走了,身后还围着一些人,有些见她们都说好吃也心动了,有些则是嫌贵,背着手看了一会儿就摇着脑袋离开。 “想吃!阿奶,我想吃这个!” 还有吵着闹着非要吃的小娃,却被阿奶扯着往前走,嘴里还不乐意地嘀咕:“这有啥好吃的!又没个肉,还卖这么贵!走,我们去前头看,去前头给你买肉吃!” 那小娃被拖走了,柳谷雨看了一会儿热闹就收回视线,低下头看向秦容时,笑道:“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啊,这张嘴咋这么会说呢。” 秦容时没有说话,又坐回小凳子上,继续洗竹筒。 柳谷雨故意逗他,“别洗了,在家洗,过来又洗,竹膜都要洗掉两层了。” 秦容时不搭理他,只耳朵一圈悄悄红了。 压根就没理会他,偏柳谷雨还觉得有趣,撑着摊子笑了好一会儿,惹得秦容时终于忍不住了,扭头瞪他一眼,板着脸说:“好好卖你的冰粉吧。” 说罢,又猛地扭过头。 柳谷雨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小古板。” 不过也确实是生意要紧。 柳谷雨又吆喝起来,但庙会上都是吆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他的声音夹在里面并不出挑,有些听见了也只是隔老远瞅一瞅,很快又收回视线。 逛庙会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声音也越来越杂。 这样可不行啊。 柳谷雨心里嘀咕。 就是这时候,摊子前不知啥时候来了两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娃儿,用红绳绑着冲天辫,一双大眼睛圆又亮,正手牵手好奇地盯着摊子上的钵仔糕。 应该是住在附近的娃娃,趁爹娘不注意偷溜了出来,但身上没有钱,只能盯着一街的好吃的流口水。 他们其实已经盯了好久了,一开始站得远,柳谷雨没有注意到他们,等摊子前空了才蹭了前来。 柳谷雨眼睛一亮,用竹签挑了两个钵仔糕,又冲着两个男娃儿招手,然后把手里的钵仔糕朝前递。 男娃儿的目光死死黏在钵仔糕上,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拿,只等着柳谷雨说话。 “小朋友,哥哥请你吃软软甜甜的钵仔糕,你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要是做得好,哥哥就再请你们吃一个!” 其中稍大些的男娃儿牵着弟弟的手,忍不住问道:“帮什么啊?” 柳谷雨笑了笑,说道:“你在巷子里、庙会上帮我喊一喊,就说这里有好吃的钵仔糕和冰粉卖,要是喊来了客人,我就再请你吃糕。” 男娃儿歪头想了想,觉得好像不难,立刻脆生生答道:“好!” 他接过柳谷雨递来的钵仔糕,又给弟弟分了一个,然后一边吃一边朝前跑,嘴里还喊道:“那边有卖钵仔糕的!特别好吃!” 小孩子不怕羞,真是扯了嗓门喊,小童的声音稚嫩又清亮,比大人的叫卖声更吸引人注意。 没一会儿就有人好奇了,拦着小孩问,什么是钵仔糕? 两个小男孩儿一同举起手里吃了一半的钵仔糕,异口同声说道:“这个就是钵仔糕!” 又说: “亮晶晶的,又软又甜,我这个是红豆的!特别好吃!” “我的是葡萄的!我的更好吃!” “还有冰粉!加了红糖、桃子、花生、桂花……反正加了好多好多东西!又好看又好吃!” …… 不少人来了兴趣,又听说镇上只有这一家,更好奇了,好些人都找了过去。 还有被大人带着的孩子,都不用听这些话,只看两个男娃吃得香甜就犯了馋,吵闹着非要吃! 没一会儿,柳谷雨的摊子前就挤了不少人。 柳谷雨和秦容时忙了起来,一个准备钵仔糕和冰粉,一个收钱、找钱,配合得还挺默契。 旁边的汤圆老板瞧见了,不高兴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耍些小聪明!味道好才是要紧的,小小年纪,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 柳谷雨正忙着,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倒是秦容时偏头朝那边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那两个小男娃像是胜利的小公鸡般挺着胸膛走了过来,得意洋洋的。 秦容时给他们插了两个答应好的钵仔糕,还细心地换了另外两个口味,哄着两人离开了。 这一波客人终于散去,柳谷雨揉了揉手腕,脸上堆满了笑,“庙会上的人果然多!忙起来还真是累,赚钱不容易啊!” 明明是诉苦的话,可语调却轻扬着。 旁边的林杏娘听见了,扭头看一眼,笑骂道:“瞧你得意那样儿!说累的时候,嘴巴别翘啊!” 柳谷雨扭头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嘿嘿笑了起来。 也快中午了,林杏娘给他递了两个锅盔,又笑道:“吃点儿垫垫肚子吧,这可不比村里,一天两顿也能应付!这忙起来饿得也快。” 柳谷雨不好意思收,但林杏娘却笑话般说道:“素锅盔,拿着吧!肉的,我还舍不得给呢!” 她是个直肠子实在人,说话从来不绕弯子,也容易得罪人,但柳谷雨反而觉得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更轻松些。 他也确实有些饿了,刚刚还在想明天要准备些干粮带上呢,这会儿也不再拒绝,收下后和秦容时分着吃了。 正午有些热,人少了些,到申时(下午三点-五点)后才渐渐又多了起来,巷子里再次挤满人。 柳谷雨今天准备的量都卖完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叉腰歇了一会儿。 这时候,有个阿嬷牵着小娃走到摊子前,问道:“那什么钵仔糕和冰粉还有没有啊?” 柳谷雨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大声说道:“婶儿,今天的量都卖完了!您要买,明儿早些来!” 听到这话,阿嬷还没说什么,倒是手里牵着的小娃儿大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没了!卖完了!我就说要吃这个,要吃这个嘛!” 柳谷雨瞅了一眼,才发现这祖孙俩有些眼熟。 不正是之前想吃,却被自己阿奶拖走的小娃儿嘛? 阿嬷脸上有些挂不住,蹲下身抱着孩子哄:“吃,吃,要吃的。咱明天再吃好不好,明天阿奶买四个,每个味道都买一个!” 心动,但还是忍不住抽噎,还讨价还价:“……那、那冰粉?” 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阿嬷心里嘀咕,可这时候却不敢说出口,只点头哄:“买!也买!都买!” 这才把孩子哄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冲着柳谷雨笑了笑,还问道:“那明天再来买!小哥儿,你可一定要来啊!” 柳谷雨点头答应,又和秦容时开始收拾小摊车。 他同林杏娘打了招呼,就先收拾着离开了。 等他和秦容时走后,那汤圆老板才抻着脖子看林杏娘,不怀好意地问道:“妹子,这小哥儿今天的生意可以啊,怕是赚得比你还多吧?” 这明显挑拨的话,就连罗麦儿一个小丫头都听出来了,不满地噘嘴巴。 林杏娘白眼一翻,瞪着人骂:“关你屁事!背后说人闲话,也不怕烂嘴!” 汤圆老板:“……” 17、山家烟火17 柳谷雨不知道后续又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林杏娘把汤圆铺老板怼得哑口无言。 他和秦容时赶车回了家,进门就被崔兰芳和秦般般围住了。 “怎样?怎样?” “卖完了吗?” 柳谷雨也有些激动,连连点头道:“全都卖光了!还不够卖呢,明天怕是要多做一些去卖!” 锅里已经热着饭菜,但一家人根本顾不上吃饭,全都围坐在小桌子前,等着数钱。 柳谷雨从挎包里取出钱袋,一把扯开束口的带子,然后将里头的铜板倒在桌子上。 铜钱哗啦哗啦滚落,没一会儿就堆满了桌子,有些甚至顺着桌沿掉到了地上,惊得秦般般手忙脚乱捡起来。 今天是秦容时收的钱,他对赚来的铜钱多少有数,但崔兰芳和秦般般是完全不知道的。母女两个担心了一整天,是洗衣裳也在念,扫地也在念,做饭熬药也在念,生怕卖不出去。 母女两个眼睛都瞪圆了,秦般般更是直接“哇”一声叫了出来。 柳谷雨搓了串钱的草绳,又从堂屋拿了一个笸箩过来,一边忙活一边说道:“数数吧,一百枚穿成一串,看看有多少。” 他今天每个口味的钵仔糕做了十五个,冰粉三十碗,粗略算了算,怎么也该有个两三百文。 崔兰芳和秦般般连连点头,母女两个数了起来,十个十个的递到柳谷雨手边,再由柳谷雨穿到草绳里,忙了好一阵才数完。 秦容时没往里面凑,而是翻了书开始看,他今天在庙会上忙了一天,还一页书都没看呢。 “三百二十文!天爷!这么多!” 说话的是崔兰芳,她瞅着笸箩里三串铜钱,惊得叫了起来,脸上的喜色堆都堆不下了。 要知道,镇上的短工一天也才二十文,这一天就把人家一个月的钱赚回来了,她能不激动兴奋吗! 倒和柳谷雨预估得差不多,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明天要多做一点儿,今天都不够卖,庙会上的人太多了!” 简直就像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去逛庙会了! 崔兰芳连连点头答应,还说道:“成成成!我和般般今天就在家把明日的份儿备上了,等会再添些!也不麻烦!” 说完她又把钱推给柳谷雨,笑道:“快收着吧!都是靠你自己的本事赚的!你一个年轻小哥儿,身上要存些钱!” 她其实想说柳谷雨该给自己存些嫁妆钱,但因着一双儿女都在,就没有直接说出来。 柳谷雨不知道她真正的意思,只把钱又推了回去,摆着手说道:“您收着吧!家里的钱一向都是您放的!好好存着,都是给您卖药的钱,再有多的还能送二郎去读书!” 他可是打定主意了,就要抱紧秦容时这根金大腿。 也不等崔兰芳做出反应,柳谷雨干脆站了起来,在灶台前打转,嘟囔着岔开了话题:“快吃饭吧!我肚子都饿扁了……对了,明天还得带些干粮去,中午能垫垫肚子。” 崔兰芳也没再说什么,只连连称好,然后招呼着秦般般端菜、舀饭,自己则是拿了钱回屋收好。 一家人吃过饭后开始准备明天的钵仔糕和冰粉,忙了许久才忙活完,又各自洗漱收拾回屋睡觉。 第二天最先起来的是崔兰芳,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想着先把早饭做出来再喊柳谷雨和秦容时起床。 两个孩子白日有的忙,现在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她做了包谷糊糊,又蒸了荞麦馒头,连洗脸水都烧好了才去喊两人起床。 柳谷雨和秦容时各自从屋里出来,洗脸吃饭,随后急匆匆赶车出门。 天还没有大亮,只掀开一丝白茫茫的光,甚至铅色的天幕上还依稀能看到一道浅浅的月牙印子。 柳谷雨靠坐在牛车上,屁股下垫着干草,手里正拿着一个荞麦馒头啃。 他一边啃,一边望着渐渐远去的上河村。 青山半围下可见一座座矮屋小舍,像一朵朵雨后冒出来的野菌子。小流山上潺湲淌下一条清澈溪涧,静悄悄流进村里的小河,这河再往上朝着福水镇伸去,与镇上的丹水河交汇。 车轮轱辘转着,一圈一圈碾在土路上。 到福水镇的时候天终于亮了,柳谷雨还和昨日一样交了入城税,然后赶车进镇。 进镇左手边有个骡马厩,凡是拉货物进城的牲口皆可以寄养在这儿,一个时辰两文,两个时辰四文,一日内最多交到十文就不用再往上加了。 秦容时去安顿牛车,柳谷雨则推了小摊车往庙会去,先把摊子收拾开。 今天到的比昨日早一些,但柳谷雨推着车过去一看,竟然发现昨天占的那个摊位已经有了人,就是那个卖汤圆的老板。 他也看到柳谷雨了,还抬起头朝他笑了笑,表情上似乎有些得意。 柳谷雨:“……” 难为他了,起大早就为了占这么个位子。 柳谷雨小小翻了个白眼,又推着车重新选了个地方停好,再把钵仔糕和冰粉都摆了出来。 早上的人不多,他这时也不怎么忙,就盯着周围零星几个摊子望。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那汤圆老板今天竟然没有卖芝麻汤圆,而是搓了指头大小的小汤圆,然后学着冰粉的做法,往里头加了花生、红糖,还有深紫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干花碎。 柳谷雨忽然想到林杏娘昨天提醒他的,说这人就爱跟着别人学,让他要小心提防着。 刚想到林杏娘,她的小闺女罗麦儿就忽然蹭了过来。 她们今天也换了地方,倒不是位子也被占了,而是不愿意挨着那个学人精,所以重新挑了个地儿。 林杏娘很疼罗麦儿这个小女儿,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着粉嫩的小裙子,头梳双丫髻,小髻上扎了两朵嫩黄的绢花,垂着芽绿色的长飘带,一身娇俏,像一只从花丛里飞出来的蝶儿。 她往柳谷雨脚边一蹲,一边啃着香甜软糕,一边忿忿不平地告状。 “谷雨哥!那个人可坏了!他学你卖起了什么冰汤圆!除了没有冰粉,加的东西都差不多!以前镇上从来没有这样卖汤圆的!他就是故意学你的!太过分了!” 小姑娘义愤填膺,气得脸都红了,柳谷雨又觉得熨帖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哄道:“好啦,别生气了。他学就让他学,谁难吃谁尴尬。” 他又哄了两句,说了几句逗趣儿的,罗麦儿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然后啪嗒啪嗒从汤圆摊子前跑过去,路过时还冲着人重重哼了一声。 柳谷雨:“这丫头。” 柳谷雨笑了一会儿,他自然看到汤圆老板在学自己,但柳谷雨不慌不急,半点儿没有担心的样子,反而抻着脖子朝巷子左右看了好几次。 秦容时还没过来。 他担心今天换了位置,秦容时找不到自己,还特意走到摊子前,在显眼的地方晃了好一会儿,但秦容时还没过来。 不应该啊,骡马厩离这儿又不远。 柳谷雨有些担心,他擦了擦手,正打算喊林杏娘帮他盯一盯摊子,他出去找找。 刚准备开口,他又突然看见秦容时朝这边走了过来。 “二郎!” 柳谷雨朝他用力摆手,大声喊道。 秦容时立刻加快脚步,走到柳谷雨身边。 柳谷雨担心问道:“怎么这么慢?路上遇到事儿了?” 秦容时愣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唇回答道:“没有遇到事。那边摆了几个新摊子,我路过的时候停下来看了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什么摊子啊?” 秦容时把摊车下的木桶提了出来,打算去井边打水,听到柳谷雨的话后只停顿片刻,随后偏了偏头,答道:“汤圆摊子。” 又是汤圆? 柳谷雨还打算问,却见秦容时已经提着桶离开,只好又把话憋了回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庙会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卖汤圆!冰汤圆!” 汤圆老板卖力地喊着,还真被他吸引来几个客人。 有个带了自家小弟出来玩耍的姑娘停在摊子前,问道:“冰汤圆?这家昨天不是卖冰粉的吗?我昨天没买成,今天专门过来,咋变成冰汤圆了?” 汤圆老板嘿嘿一笑:“都一样嘛!味道差不多的!” 那姑娘面露纠结,正想说话,突然发觉自己的裙子被扯了扯,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穿着粉裙的小姑娘。 罗麦儿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超大声地说道:“姐姐!你要吃冰粉吗?冰粉在那边有卖哦!” 姑娘下意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小摊子,摊车后的柳谷雨正冲着他笑。 对,是个哥儿卖的! 昨天就听说了,是一个小哥儿卖的冰粉! 这个才对! 姑娘果断放弃了冰汤圆,拉着阿弟朝着柳谷雨的摊子走了过去。 罗麦儿叉腰大笑,最后还冲着汤圆老板略略略地吐舌头,然后再对方气得要骂人之前麻溜跑开。 柳谷雨那边也开了张,送走买冰粉的姑娘后也叫卖吆喝起来,喊着“卖冰粉卖钵仔糕”的话。 虽然换了地方,但生意比起昨天半点儿不差,还有回头客拉着朋友再来吃的。 不过那汤圆铺子的生意竟然也还成,或许占了个新鲜的缘故,再加上卖得比柳谷雨便宜两文,也有人买账。 就这样忙到中午,那边汤圆摊子突然吵起来。 有个汉子闹道:“老板!你这用的什么干花啊!怎么还有虫?!” 18、山家烟火18 汤圆摊子前的人本来不多,这样一闹,好多附近的人都围了过去,抄着手看热闹。 一个高大汉子把汤圆打翻在摊子上,又拿竹勺从甜汤里挑出一只黑色飞虫,恶声恶气道:“你们看!大家都来看看啊!这汤圆里有虫!你这到底加的什么花!咋还有虫嘞!” 汤圆老板一愣,弱弱说道:“就、就普通的花啊,咋……咋可能有虫,说不定是你吃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种小飞虫,一不留神掉进汤里也有可能。 真计较起来,这汉子也不确定是不是刚才不小心掉进去的,汤圆老板也不肯定是不是干花没洗干净,裹了虫进去。 但事儿已经发生了,汉子当然不承认是自己掉的,就扯着老板要赔钱;老板更不愿意承认,赔了钱事小,这花里有虫砸了自己的招牌啊! 老板又说:“那……那家买冰粉的,生意可好了,人家也放了花!都没听说过有虫的!我这花就是和他颜色不一样,但也是好好挑过、洗过的,咋可能有虫!” 柳谷雨的冰粉摊子虽然只摆了两天,但显然已经积累了不少忠实食客,一听他把话茬引到柳谷雨身上,忙不迭就开了口。 “你家摊子的事可别往这头引啊!人家桂花都是摆出来的,随便咱看,你用的谁知道是啥花儿?还收着藏着的!” “可不是!要我说啊,也不是什么花儿都能吃!那有的草啊花儿的还有毒呢!” 这话更严重了,老板哪能认,忙说道:“可别胡说啊!这桂花能用,我这花咋就不能用了!不都是花!” 柳谷雨听不下去了,只要不赖上他,他当然可以当做没听到,但这老板显然三两句话就要往他身上绕,言下之意就是“他能卖,我为啥不能卖,我的花吃不得,那他的也吃不得”的意思。 柳谷雨招待完最后一个客人,绕到摊子前。 说道:“那花和花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桂花能做花蜜,能做桂花糕,当然能吃!但也不是每种花都能吃,也没听说谁家把石楠拿来做糕的!你要是问心无愧,就把你用的干花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大家看了觉得没问题,这事儿自然就过了!你不肯拿出来,别不是心虚吧?” 他说了一通,惹得周边窃窃私语。 “石楠花?咦……那得多臭啊,那咋能吃!” “可不是!” “说得有道理,那也不是啥花儿都能吃的,石楠花就不成!” …… 老板气急了。 他家邻居是个爱花的,种了不少,山刺玫、野茶花、木芙蓉,院子里可多颜色了。他摘不到,就趁黑在院墙外头捡了些掉落到地上的花,不费力又不要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但捡来的花到底不如枝头上的新鲜好看,扯碎了撒几片在碗里还不明显,但要是一大把的碎花瓣收在盘子里,那晃眼一看就能看出来,他可不敢拿出来,被人瞧见不是找骂吗? 此时,老板已经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加这破花瓣儿了! 他觉得全赖柳谷雨,要不是他放了干桂花,自己咋能费功夫搞这个。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被高大健壮的汉子围着不敢摆出凶相,但对着柳谷雨就瞬间挺直了脊背,张口就要怼回去。 可惜还来不及开口,在汤圆里吃出虫的汉子把碗摔在案板上,又猛地推搡了老板一把,嚷道:“赔钱!什么破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卖!你要么把花端出来给大家伙看看,要么就赔钱!” 经他这样一说,有两个吃了汤圆的也不满地嘟囔起来:“而且味道真不怎么样……这汤圆冷了后就更硬了,不好吃,你们可千万别上这个当!” 汤圆老板顾不得柳谷雨了,他被麻烦缠住,又是赔小心又是说好话,最后给那汉子赔了钱才算消停。 但这事儿一过,汤圆摊子也冷了下来。 倒是柳谷雨摊子前的客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排着队买。 这忙起来,柳谷雨也顾不得汤圆老板耍得这些并不高明的小手段了,还是自家生意最要紧。 还和昨天一样,柳谷雨和秦容时二人,一个做冰粉、挑钵仔糕,一个收钱,配合得很好。 庙会上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除了摆摊的,还有表演杂耍的,或是踢碗蹬缸,或是牵着猴儿耍猴戏,最前头还有舞狮,披着赤彤彤的毛皮衣裳在桩子上踩来跳去,惹得欢呼鼓掌声不绝于耳。 摊子前是一对年轻姑娘,柳谷雨认得她们,正是昨天冰粉摊子第一桩生意的客人。 两个姑娘穿得并不精美华贵,却也是细棉的好料子,颜色鲜嫩,正是年轻姑娘爱穿的颜色,头上的发饰也和昨天的不一样了。 柳谷雨猜测她们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但也应该家境殷实。 柳谷雨笑着问:“还是冰粉吗?” 圆脸姑娘连连点头,又补充道:“再要两个钵仔糕!一个桃子味,一个桂花味的。” 她一边说,一边等不及般踮脚朝着舞狮那头看,似乎急着去看表演。 柳谷雨手上动作快了些,还关心问道:“两位是要去那边看舞狮吗?” 圆脸姑娘点头点得更起劲了,兴冲冲说道:“正是哩!听说观音庙今年请了县里最好的舞狮班,我和堂姊一块儿去看!” 这两位原来不是手帕交,而是关系亲近的堂姊妹,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 两个姑娘接过柳谷雨递来的冰粉和钵仔糕,圆脸姑娘还说道:“老板,您家吃食的味道真好!我昨天逛庙会,遇到了不少小姐妹,全推荐给她们了!今天要是还能遇到,肯定再帮您拉客!” 圆脸姑娘年纪也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眼睛水亮圆润,笑起来还有酒窝,怪可爱的。 柳谷雨被她逗笑了,连连道了谢才把这对姐妹花送走。 得了一会儿闲,柳谷雨又忍不住低着头对秦容时问道:“中午了,现在不怎么忙,你要不要去庙会上逛逛?” 哪成想秦容时立刻摇了头,拒绝道:“不去。” 说完,他也不说理由,就蹲坐在水桶前,将空掉的竹筒一个个洗干净,再晾好。 柳谷雨没有勉强,只以为秦容时不爱逛庙会,但他自己倒是对古代的庙会挺好奇的。 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听说庙会有五天呢。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们就摆半天摊,剩下半天去庙会里逛一逛,把娘和般般也叫上。” 秦容时这次没有拒绝,不过也没有说话,只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正说着,摊子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女。 “哟……这不是秦家的柳哥儿吗?” 柳谷雨被说话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就连坐在小马扎上的秦容时也倏忽皱起眉,立刻抬头朝着说话的人望去,看清来人后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他飞快站了起来,走到柳谷雨身旁站定。 说话的人叫周巧芝,也是上河村人。 说她有些陌生,但她身边站着的女孩儿却是个熟人。 那是田荷香,上回柳谷雨和秦般般去小流山摘薜荔果,遇到一个故意挑事儿的小姑娘就是她。 柳谷雨还记得秦般般当时告诉自己的,因为田荷香的娘和崔兰芳关系不好,所以田荷香也有样学样,经常找她麻烦。 那么,和崔兰芳不对付人应该就是眼前的周巧芝了。 崔兰芳和周巧芝的事也是说来话长。 两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关系不错,常常结伴去山上挖野菜、讨菌儿。后来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两家姑娘的大人开始给女儿相看人家。 周巧芝家里给她看了田家的儿郎,叫做田大成,如今是做货郎的,也因此周巧芝婚后日子过得滋润。 但是这田大成却喜欢崔兰芳,年轻的时候向崔家提过亲,不过是被二老拒绝了。 没娶成喜欢的人,他自然心心念念,婚后还念,甚至常对周巧芝说一些“你看看她多温柔多贤惠,不像你似个母老虎,整天都凶巴巴的”,又或者是“你什么时候能学学她”之类的话。 时间久了,周巧芝就受不了了,渐渐记恨上崔兰芳,两人关系转恶。 此后,事事和她作对,事事和她比较。 崔兰芳前脚和自家男人商量,把二儿子送到柳家私塾里读书,她后脚也把自己儿子送了进去。 可惜周巧芝的儿子不是个读书种子,自然比不过秦容时,在这上面丢了脸,惹得她更为在意。 但很快,秦家遭逢大难,家境大不如从前,秦容时也退了学。 周巧芝自此洋洋得意,成天像个斗胜的公鸡般在村里转悠,见人就炫耀,说自己儿子是读书人,以后肯定考秀才考举人。 每次说到这儿都要故意唏嘘两声,惋惜道:“秦家的可就难了,她家儿郎也是耽误了,可怜可怜哟。” 见人就说,见人就说,说得嘴皮子破了还不肯停下来。那段时间村里的妇人、夫郎是看见她就躲得远远的,实在是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她还不知道柳谷雨的生意有多火旺,田荷香怕自己到山里玩水的事情被娘亲知道,也没把柳谷雨和秦般般在山里摘薜荔果的事情告诉她。 她此刻叉着腰堵在摊子前,要笑不笑地说道:“哎哟……可怜哦……难为你一个小哥儿还得出来抛头露面讨生活,家里没个男人真是不成!” “这生意不好做吧?这摆了半天,卖出去没啊?哎,都是一个村的,婶儿也照顾照顾你,买两个。你也知道,你田叔是做货郎的,这点闲钱还是有。” 周巧芝话是这样说,却没有掏钱,显然是为了故意奚落人的。 她来的时候摊子前没人,就以为生意不好,这时候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三三两两排了不少人。 有人戳她,没好气道:“那你倒是买啊!买了赶紧走,别堵这儿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 19、山家烟火19 有一个人说,后头几个也都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就是!你到底买不买!” “不买赶紧走,咋恁多话说不完啊!” “你不买,我们还要买呢!” …… 周巧芝被七嘴八舌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才发现身后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排了六七个人了。 她女儿田荷香也吓到了,扯住周巧芝的手腕往她身后躲,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说道:“娘,咱走吧,娘!” 周巧芝气得瞪眼,又不愿意空着手离开招人笑话,她扭头又瞪向柳谷雨,哼道:“买就买!多少钱!” 柳谷雨抄着手没有动,只抬了抬眼皮,不急不慢地回答道:“钵仔糕两文,冰粉七文。” 周巧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冲着柳谷雨就吼道:“七文?!你咋不去抢呢!” 柳谷雨不再搭理她,而是直接越过周巧芝朝排在第二位的客人笑着问道:“您要什么?钵仔糕还是冰粉?” 那客人是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手里牵着小孙儿,见柳谷雨问自己,立刻撞开挡在前面的周巧芝,扯着孙儿喊道:“快,你想吃啥,自己和哥哥说!” 周巧芝生得高瘦,被撞得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横目瞪向妇人,可看她膀圆腰粗又缩了缩脖子,最后拽着田荷香灰溜溜跑了,嘴里还嘀咕:“什么玩意儿!也敢卖七文,傻子才上这个当!” 田荷香却有些嘴馋。 这些钵仔糕或粉或绿,水晶剔透的,瞧着又软又弹;冰粉更是好看,切成细块的透明冰粉裹着金灿灿的干桂花,上头再铺上新鲜的桃子粒,浇一勺甜滋滋的红糖汁,瞧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她小声嘟囔着问:“……不买吗?” 周巧芝瞪她,扯着女儿的手拖着走,力道大得将一圈腕子掐得通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今儿是来给你弟弟求符保他高中的!你也是个做姐姐的,咋就没个姐姐样!” 田荷香声音更小了,但还是忍不住嘀咕:“观音菩萨才不管考试呢。” 周巧芝没听到这句声如蚊蚋的话,只扯着女儿的手飞快往前走,直奔观音庙去了。 这插曲一过,自家摊子又忙了起来,柳谷雨很快把这对母女抛之脑后,又开始收钱收到手软了。 他笑了一整天,笑得下巴都有些酸了,等卖完最后一碗冰粉才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喘着气歇息:“累死了!可算卖完了!” 他一边歇气,一边掰着手指数:“钵仔糕每个味道比昨天多了五个,冰粉多了十碗,算起来也该多个一百文左右。五天庙会大概能赚个……” 秦容时在旁边接了一句:“约有二两钱,刨去成本也能赚个一两七钱。” 柳谷雨眼睛唰的亮了,然后猛地拍了秦容时的肩膀,高兴道:“行啊!算数不错嘛!” 秦容时被拍得肩膀一歪,也没再理会他,只起身开始收拾摊子,准备收摊回家了。 柳谷雨累得胳膊都不想抬,就坐在小马扎上指挥。 “诶诶诶,对对,那个放最下面!” “糖罐盖稳了,可别漏了!” …… 秦容时也不回答,但都按着柳谷雨的意思收拾得妥妥帖帖,做完这些才扭头看向柳谷雨。 准确来说是在看柳谷雨屁股底下的小马扎。 “哦哦哦,这个……给你给你,也收好了。” 柳谷雨接受到视线,立刻站起来,把屁股底下的小马扎捞起来递给秦容时。 秦容时接过,手指在木板上碰了碰,被上面发热的温度烫得蜷起手指,最后红着耳朵将其收好。 柳谷雨毫无所觉,正歪着头和林杏娘与罗麦儿打招呼。 “婶子!麦儿!我们卖完了,就先回去了!” 得了回应,他才扭头去推小摊车,和秦容时一起离开了。 走时,他们还路过一个人多的小摊子,也是卖汤圆的。 普普通通的汤圆摊子后头摆了三张桌凳,都坐得满满当当,还有些坐不下的客人竟然靠墙站着在吃汤圆。 生意这么好?! 柳谷雨来了兴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摊子老板是一对夫妻,约莫四十岁,看面相很是和气。 柳谷雨看过去的时候,夫妇二人还冲他点头笑,笑得尤其真诚。 ……不认识吧?是在对我笑? 柳谷雨愣了片刻,下一瞬也下意识朝人勾了勾嘴唇,礼貌性假笑两下。 “走吧。” 身后传来秦容时的声音。 柳谷雨点点头,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去。 身后传来摊子上的声音,客人们你一句我一句七言八语地说着什么。 “吃到了没?吃到了没?” “没有啊!汤圆里真包的有?我都吃三碗了,咋一个没看到!” “有!肯定有啊!我亲眼看着老板包进去的!” “嗐,也不知道谁有这个运气。” …… 柳谷雨二人出了镇子,赶车回家。 崔兰芳和秦般般自然还是在家紧张了一天,柳谷雨挑着好消息说了,譬如生意好,今天的钵仔糕和冰粉也都卖完了。 至于遇到周巧芝的事情,柳谷雨只字未提。 崔兰芳和她关系不好,还是不说出来惹人心烦了。 柳谷雨一边大口吃菜,一边说道:“最后一天的时候咱们都去庙会上逛逛吧,可热闹了!卖啥的都有!” 崔兰芳心疼钱,再加上她自觉自己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有什么可玩的。 想了想也只是摸了摸秦般般的发辫,笑道:“喊般般和你们一起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守着家,你们好好玩。” 柳谷雨却说:“去!都去!” 他还劝道:“娘,听说镇上的观音庙可灵了!您可以去求个平安符,求神仙总要人亲自到了才有诚意嘛!” 听柳谷雨如此一说,崔兰芳还真有些心动,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着三个孩子,觉得确实可以去求几个平安符。 秦容时和秦般般也点头,小姑娘还抱住娘亲的胳膊摇晃,软了嗓音说道:“去嘛娘,去嘛,去嘛。” 崔兰芳长吁了一口气,最后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道:“好,那咱一家子都去!” 说定了此事,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然后把明天庙会上要的东西都备好。 是夜,整个上河村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听得到几声虫鸣和犬吠。满天密密匝匝的星子簇拥着不太圆的月亮,星光月光都流了下来,映到村里老柳树的枝桠上,晃荡着细长的影子。 远处的大山小山叠着青黑,潺潺流水从山上偷偷跑了下来,柔和的光亮也浸进水里,仿佛天上的河与地上的河交汇到一处,漾出粼粼的细波,像一尾尾发着光的鱼儿。 月色明亮,一天星子,明日又是好天气。 * 接下来几天的生意都很不错,每天带去的钵仔糕和冰粉都卖完了。 第五日,全家出动,倒让柳谷雨和秦容时轻松了不少。 因着今天还留了半日逛庙会,所以准备的量远没有前几天多,也是早早就卖空了。 光看着这些天带回来的铜板,崔兰芳就知道这钵仔糕和冰粉卖得好,但真亲眼看到了还是又惊又喜。 “哎哟,这人可真多了!忙起来恨不得长七八只手,也不知道前几天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忙过来的!” 秦般般在旁边洗竹筒,听了这话也是点头,兴奋地赞道:“是啊!好多好多人!庙会原来这么热闹啊!” 她上回逛庙会还是秦父在的时候,当时的庙会远没有现在热闹,摆摊的也不多,但那时候秦般般就已经觉得很好玩了! 现在的人更多,卖什么的都有,秦般般抽空瞟了两眼,巷子里的摊子摆出去长长一条,都望不到边! 她已经忍不住期盼了! 送走一位来迟没买到的客人,几人开始收拾摊子,收到靠墙的角落里,托林杏娘母女俩看着。 正要离开的时候,那汤圆摊子上又一次传来了声音。 这老板卖了一天冰汤圆没招揽到生意,第二天又老老实实做回了老本行,还是卖芝麻汤圆。 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意还是很差,一天下来不到十个客人,愁得他蔫眉耷脑的。 就在刚才,摊子前好不容易停了一个人,老板激动坏了,使出全身解数想把人留住。可汤圆还没下锅,那客人就被朋友拉走了。 朋友扯着客人喊:“哎哟,你要吃汤圆啊?去前头吃啊,最近前头新摆了一家摊子,味道不错,馅也多,有芝麻有花生,还有醪糟圆子!” 客人被扯得一愣,又瞅了比自己还愣的老板,随后不好意思地说道:“算了吧,我这儿都准备下锅了。” 朋友拍他,又说:“哎哟!你不晓得!前头那家还往汤圆里包铜钱嘞,听说还是在观音庙开了光的铜钱!也不贵,谁吃到就是谁的!全看个运气!” 如此一说,还真把那客人说动了。 这庙会之所以红火,全赖这座灵验的观音庙,许多人都是奔着这庙来的! 他听友人这样一说,立刻变了卦,朝老板说了两声“对不住对不住”,扭头就走了。 汤圆老板:“嘿……别走啊!” 自然喊不住,两个人跑得飞快,边跑边聊呢。 “真的假的?真有开了光的铜钱?” “真的啊!昨天有个人运气好,一碗里吃出来两枚!哎哟,可羡慕死人了!” “不错啊!咋想的啊,这老板的脑子真灵光!” “嘿……我听那老板提过一嘴,听说不是他自个儿出的主意,是一个小书生教他的!” “哎哟不得了,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啊!” …… 两人从自己跟前急匆匆跑了过去,说的话全传进了柳谷雨的耳朵里。 小书生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容时,见他脸色如常,似乎对此毫无关心。 20、山家烟火20 柳谷雨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向秦容时,这一眼望过去恰好对上秦容时的视线。 他眼瞳很黑,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深潭,眸中凝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眼中情绪却成熟得更甚大人,透着些深谋远算。 秦容时眨了眨眼,很快敛去眼底的情绪,又对着柳谷雨说道:“走吧。” 柳谷雨:“啊……哦哦,走走走。” 崔兰芳和秦般般母女俩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目光交汇,两人都满脸的高兴喜色,盯着庙会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觉得稀奇。 庙会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一侧有店铺,开着食肆、茶馆,插在门前的幌子随风飘荡;另一侧挨挨挤挤摆满了小摊,都是卖小吃的,油糕、烙饼、糖冬瓜、糖画…… 有一只老花猫儿沿着墙根大摇大摆地走着,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儿还轻轻晃悠着。 这是养在观音庙里的老猫,周围的店家摊贩都认识,没人敢驱赶,反而好声好气地哄着,还有孩子咿呀笑着朝它丢肉干,然后被大人一边教训浪费一边一把扯了起来。 “真热闹啊。” 崔兰芳笑着说,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走过长长一截路,小吃的香味渐渐飘到后头,再往前就是卖花灯、胭脂、玩具、祈福香包之类的小物件儿了。 柳谷雨一边应着崔兰芳的话,一边答道,“听说晚上更热闹!只是咱住得远,也听说过,没见过。” 一边说,一边又拉着秦般般走到一个卖发绳头花的摊子前,对小姑娘温声细气说道:“挑一个吧。” 小女孩儿就该打扮得漂亮明艳,穿好看的裙子,戴漂亮的花儿,就像隔壁的麦儿那样。 但因着自家条件,秦般般常穿着耐脏的浆灰色裙子,头发上也是光秃秃的。但哪有小姑娘不爱美,她偶尔也簪一两朵花儿,但都是在小流山上摘的鲜花,不到一天就凋了. 柳谷雨早想给她好好打扮打扮,漂亮衣裳暂时还买不了,但买一两朵花儿戴还是可以的。 摊主是个健谈的年轻人,听到柳谷雨的话后就立刻挑出几样适合年少女孩儿戴的头花,一手捧着几朵,热情道:“哟,小姑娘快看看,我这是前些日子到县里进的货,如今镇上除了我可没地方卖!您瞧瞧看!” 他虽然说得好听,但柳谷雨在现代看过不少好东西,在他眼里那只是普通的头花,也就颜色鲜嫩娇俏些,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对于秦般般来说,这些头花漂亮得她移不开眼睛了。 小姑娘喜欢得很,拿在头上比划了两下,脸上全是笑。 摊主也笑呵呵说:“哎哟!好看的!小姑娘头上那朵桂花的正合时宜!一朵也就十三文,要是卖一对就算二十五文好了!” 秦般般喜欢得很,可听了摊主的话又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扯着柳谷雨说道:“柳哥,我不喜欢,我们走吧。” 二十五文呢!再添几个铜板都能买一斤肉了! 秦般般嘴上说着不喜欢,可眼睛还时不时往摊子上瞟,显然话不对心。 柳谷雨不愿意,一把又将人拉了回来,直接挑了两朵桂花的一左一右簪在头发上。 “好看的!这季节戴桂花正合适!来都来了,咋能空手而归!” 崔兰芳舍不得钱,不过那是对自己而言,对几个儿女她从来没有吝啬的。 此时也笑得温和可亲,说道:“买一个戴吧,戴着好看。” 秦容时不说话,但他是个实干派,直接从钱袋里数了二十五个铜板,就把秦般般方才试戴的桂花头花买了下来。 给完钱,他才看向柳谷雨和崔兰芳,说道:“娘,柳哥,你们也挑一样吧?” 今天还是秦容时收钱,赚来的铜板全在他那里放着的。 崔兰芳听了这话,连忙摆手摇头,说:“哎哟,我都这个岁数了!我就不要了!这样艳的花儿戴出去招笑话!” 她那语气,仿佛自己七老八十了。但古代男女成亲得早,别看崔兰芳膝下三个儿女,其实也才三十九岁。她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的一枝花,现在虽然被生活磋磨去了精气神儿,人也显得病态,但眉目间还依稀能看见当年的秀色。 柳谷雨学了秦容时的动作,也不挑那些娇艳的适合小姑娘的绢花,而是选了一只桃木簪子,簪头刻着兰花。 他说:“要的要的!来都来了,咋能空着手回去!娘,这个就很好,和您的名字也配!” 崔兰芳本来还推脱,可木簪拿在手里又不由柔软了目光,她低低说道:“我以前有一支银簪子,也是刻的兰花,好看得很。” 她从前也有几样首饰,有些是成亲时置办的,有些是婚后她男人买的。后来家里落魄了,她为了给自家男人攒医药钱,这些身外物早典卖干净了。 崔兰芳现在看到这支木簪,不由想起自己从前那支银簪子,也是刻的兰花,和手里这支很像。她原本说着不要,可这时候拿在手里又舍不得了。 摊主连忙说:“素簪十文一支,刻花的簪子十五文一支,也划算的!用的都是好料子,戴个八年十年都没问题!” 秦容时不说话,只一味地掏钱。 秦般般则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对桂花头花,又扑闪扑闪一双大眼睛看向柳谷雨,脆生生说道:“柳哥,你也挑两样啊!” 听到这话,秦容时也朝柳谷雨看了过去。 柳谷雨却摇头,连连说:“我就不要了!绑根布条也挺好的!我不喜欢这些,有这钱我还不如想想等会吃点啥好……今天家里没人做饭,咱干脆吃了再回去!” 柳谷雨说的可不是违心话。 他是真不喜欢! 这里的哥儿养得像女孩儿,原主就爱往脸上涂胭脂,在头上戴花,柳谷雨觉得怪怪的,光想一想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然了,素木簪倒是不错,可柳谷雨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没学会挽头发! 太难了! 还是用布条绑头发简单! 买了头花、簪子,几人继续逛了起来,逛完庙巷崔兰芳又带着几人去观音庙里求了平安符。 “可要收好了!贴身放着不要拿出来啊。” 一家四口,此刻每个人怀里都放着一张平安符,崔兰芳不厌其烦地叮嘱,三人哪敢说不,都是点头称好。 再看现在的时间也不早了,崔兰芳又想起刚才柳谷雨说的话,想在镇上吃了饭再回去。 要是往日,她是舍不得花这个冤枉钱,但逛了半天下来,已经花出去不少钱,也不差这点儿了。 “都饿了吧?咱今天早点儿吃,吃了回去好好歇一歇,尤其是柳哥儿和二郎,这几天怕是忙坏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庙会结束,柳谷雨也不急着继续摆摊,他原本的打算是之后只在赶集那日摆摊。福水镇,三日一小集,十五日一大集,也只有这些日子人多热闹些。 几人说着要吃饭,可往巷子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选中,看这家不错,那家也好吃,真是难以选择,走了好久才在一家馄饨摊子前坐下。 点了四碗馄饨,又在隔壁包子摊要了一笼鲜肉小包。 “您算是来对地方了!这条街馄饨摊子不少,但只有我一家卖笋蕨馄饨1!不是我吹牛,我这手艺,几位就是去饭馆酒楼吃都没这个味儿!”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长得忠厚老实,一边冲着几人说话一边包馄饨。他压根不用看,手上麻溜得很,说这话的功夫已经包好了五六个。 笋蕨馄饨,显而易见,馅料用的是山笋和蕨菜,吃的就是那口鲜脆。 老板很快将馄饨端了上来,又老实巴交地笑道:“这笋蕨馄饨还是春天的最好吃,那时节的笋子、蕨菜都更鲜。这时候也有笋子蕨菜,但味道真比不上春天的,等明年开了春,几位再来我摊子上试试!还好吃十倍呢!” 老板的话说得谦虚,柳谷雨尝了一口馄饨,味道已经足够好了,就连柳谷雨这个美食行家也挑不出错处来,一时还真难以想象更好吃十倍的笋蕨馄饨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趁着雨后掰来的新鲜嫩笋,剥去笋衣,切成细碎的小丁。蕨菜更是挑最嫩的芽尖摘下,切碎后和笋丁拌在一起,滚水里滚过一遍就可以调味作馅。馄饨皮薄如纱纸,笋肉新鲜脆爽,蕨菜又带有一股特有的野香,更添鲜味。 用白陶碗盛着,野味鲜美,吃起来竟比肉还好吃。 古人的手艺真不能小觑,这小巷里也藏着高人! 柳谷雨一边吃,一边暗搓搓想。 吃了饭,一家人也玩够了,商量着收拾东西回家。 板车上,秦般般还念着今天看到的稀奇东西,她说话很慢,一句连着一句说了好久都没说完。 “庙会真好玩,难怪他们都喜欢逛庙会呢。” “卖的东西也多,花样新鲜。” …… 听着小姑娘嫩生生的声音,牛车晃悠晃悠进了村子。 这时辰,村里好多人户正做着饭,烟囱里飘出白气,一缕一缕绞在一起,最后散在青峰之间。 几人赶车回家,到了家门才发现对面邻居家的门口蹲坐着一个年轻哥儿。 他虽然背对着众人,但崔兰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下意识喊出了声。 “青竹?!” 21、山家烟火21 那哥儿叫罗青竹,是林杏娘头生的孩子,前几年嫁给了下河村的后生。 上河村与下河村毗邻,两村的人都是喝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的,关系比其他村都要亲近些。 再加上林杏娘娘家就在下河村,年轻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走亲戚。那时候她家哥儿就和那小汉子玩得好,是有从小的情分在,后来成了亲,感情也一直很好。 罗青竹很少一个人回娘家,平常回来都是他男人陪着的。 现在看到罗青竹一个孤零零坐在院门口,崔兰芳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认错了。 但两家门对门,她也是看着罗青竹这孩子长大的,咋可能认错人。 尤其那家里两只大狗一左一右趴在他身边,其中的大黄狗还耷拉着脑袋往他怀里拱,呜呜哼唧叫着。 凡是上河村的人,谁不知道林杏娘家的两只大狗又凶又护主,除了自家人,谁见过它们这么亲近外人。 听到崔兰芳的声音,背对着众人的罗青竹站了起来,转过身望了一眼几人,又立刻垂下头,伸出手扒拉两下头发,小声喊道:“兰芳婶子。” 他垂着头,侧着身体,似乎不敢抬脸和他们对视。 但崔兰芳还是一眼就发现了,罗青竹的脸上有一道红肿的巴掌印。 她本来正想问罗青竹是不是在等他娘和妹妹,咋不进屋等。 可看到这巴掌印后,立刻收回话,忙走上去拉下他的手。 没了遮挡,脸上的伤更明显了。 她惊道:“天爷诶,青竹,你这脸咋回事?!谁打的!” 饶是好脾气的崔兰芳也冒了火气,就连秦般般也小跑了过去,瘪着嘴罗青竹脸上看,小声喊道:“青竹哥……” 不同娘亲和妹妹火爆的性格,罗青竹从小就性情温和良善,说话温柔,向来都是细声细气的,从没有和人红过脸。 人如其名,他生得清秀高挑,真如一杆碧翠秀挺的竹子。 当年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好哥儿,就算林杏娘是个寡妇,出身不好,但就凭罗青竹勤快温柔的性格,人又标致好模样,村里不知多少汉子喜欢他,后来嫁到邻村,还愁坏了好些少年郎。 他忍住泪,又侧了侧身,试图将脸上的伤藏住,装作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秦般般的发辫,笑道:“有些日子不见,般般长高了些。” 见他明显岔开话题,崔兰芳也没再多问,只拉过罗青竹的手,对着人说:“今天镇上庙会,你娘和妹妹怕是有一会儿才回来,你先去婶子家坐坐。” 且不提两家如今关系要好,就说罗青竹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时候瞧见了肯定不能当做没看到。 崔兰芳不容拒绝拉着罗青竹回了自家,柳谷雨和秦般般也跟了回去,秦容时则赶了牛去村正家,把借了几天的牛还回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正烧着火,原来是柳谷雨听说罗青竹还没吃饭,当即就挽了袖子要给人下面。 还煮了个鸡蛋。 热鸡蛋现在正被秦般般捏在手里,往罗青竹红肿的脸上滚着。 罗青竹有些不好意思,冲着柳谷雨说道:“柳哥儿,别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 柳谷雨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林婶子也帮了我们好多,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两家有缘分做邻居,可不得好好帮衬!” 说话间,面条已经挑了起来。 他煮了清汤面,烫上两片绿油挺括的小青菜,再加个鸡蛋,这一碗在小村里也足够丰盛了。 罗青竹没好意思吃鸡蛋,还往秦般般手里推。 不过般般虽然说话慢悠悠的,可手里的动作半点儿不慢,麻溜地剥了鸡蛋壳,又飞速放进面碗里,小声说道:“我们都吃过了,青竹哥,你快吃吧。” 罗青竹哽咽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把脸埋进面碗里,抖着手吃了起来,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滚进碗里。 柳谷雨的手艺好,但罗青竹却没尝出味道,只觉得满嘴的涩味。 就是这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林杏娘的声音。 原来是崔兰芳在外头等着,就等林杏娘母女回来就把她们喊过来。 看着罗青竹脸上的伤,崔兰芳有心想问,可又怕提到哥儿的伤心事,也担心是他家事不好开口,就一直忍着没说话,只想着等林杏娘回来再说。 林杏娘和罗麦儿从崔兰芳那儿得了消息,两人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刚踏进门槛就喊道:“青竹!” 罗麦儿更是直接奔了上去,扒住哥哥的手就往他脸上看,立刻就怒了:“哥!哪个王八蛋打的你!” 林杏娘看到罗青竹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眼睛登时就红了,是心疼也是气的。 她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哪个天杀的打的?!是不是齐家的人?!他们敢这样对你?!” 这个齐家,正是罗青竹的夫家。 不怪林杏娘如此猜测。 要是和其他人的矛盾,罗青竹自然可以和夫家说,哪里用得着一个人大老远跑回村,肯定是在那边受了委屈。 罗青竹抿着嘴没说话,只满脸窘态地看了柳谷雨等人几眼,似有些难以启齿。 柳谷雨看出他的心思,先从罗青竹手里把空了的面碗拿过来,下一刻就打算叫着家里人出去,把屋子留给他们说说悄悄话。 哪知道,他刚收了碗,林杏娘却说:“你这孩子,你说啊……你兰芳婶子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听到娘亲的话,罗青竹一把捂住脸哭了出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横袖抹了眼角的泪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前些日子身体不舒服,总犯恶心。我婆婆知道后很激动,说我肯定是怀了身子!当天就杀了一只鸡,说要给我补一补……过后几天也是有肉有蛋。可、可我今天找大夫把了脉,根本就没怀!我婆婆她……她一生气就打了我!” 如果只是这事,罗青竹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他嫁到齐家已经五年了,五年来无所出,他男人更是家里的独子,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肚皮,是日也盼,夜也盼,就连罗青竹自己也为此着急心慌。 这几天,他婆婆把他当金贵宝贝伺候,但罗青竹心里不安,悄悄去找大夫把了脉。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还真是空欢喜一场。 他婆婆的希望破灭,盼了五年的孩子又没了,当时就恼了,气得打了罗青竹一巴掌。 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什么为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反把家里正下蛋的母鸡杀了熬汤!又说他肚皮不中用,要休了他给儿子另娶。 这些话他都不敢给林杏娘说,怕惹得娘亲生气难过。 只听这些话,林杏娘就已经恼了! 但她也知道,孩子是她家青竹的心病。 别说罗青竹了,就连林杏娘自己也着急。这世道女子和哥儿本就不易,若没个孩子傍身,那往后的日子更是难过。 现在齐山的心还扑在青竹身上,到底还是向着他的,可若时间长了,就连他男人也嫌弃罗青竹生不了孩子,那往后的日子更是没法过了。 想到齐山,林杏娘忙问:“齐山呢?!他就没说啥?!就看着他娘打你?!” 听到自家男人的名字,罗青竹眸色定了定,随即又摇头说道:“他跟着师父出去做工了,没在家。” 罗青竹的男人叫齐山,跟着烧砖瓦的匠人学手艺,也不是天天都待在家里。 罗青竹现在还记得丈夫听婆婆说自己可能是怀了孩子,他当时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喜色在脸上堆都堆不下,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 想到这儿,就连罗青竹也不确定起来,要是齐山知道怀孕的事儿是个乌龙,他是不是也会像他娘一样失望生气? 林杏娘是个要强的女人,可此时也忍不住哭了出来,抱住罗青竹低声叫:“……我的儿,咋就这么命苦呢!” 看到这儿,柳谷雨是直皱眉。 他在异世待了几个月,已经渐渐接受了哥儿能生孩子的事情。 他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个……这么久都没好消息,就没找大夫看看?” 听到柳谷雨的话,林杏娘抹了抹眼泪,随后才扭头看向他,回答道:“怎么没看!看了好多次,镇上的医馆都看遍了!” 别说齐家人了,就是林杏娘也忧心这事儿,悄悄带着自家哥儿去看了好几次大夫。 可五年了,还是没个动静。 柳谷雨欲言又止,最后捂着额头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两个人都看过了?” 林杏娘和罗青竹俱是一愣,罗青竹脸上还有泪渍,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 他说道:“两个人?你是说我男人?可生娃是女人、哥儿的事,关汉子啥事?” 就连林杏娘也说:“就是啊!这男人又不会生娃!” 果然了! 柳谷雨刚刚站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现在再听到罗青竹和林杏娘的话,心里的猜测更深了。 他瞧了屋里的秦般般和罗麦儿一眼,伸手把两个小姑娘推出门,喊她们到院里玩一会儿。 过后才对着人说:“咋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女人和哥儿一个人能怀娃啊?哪能光图快活,旁的啥事不管啊,睡一晚就白得个大胖儿子!美得他!” 22、山家烟火22 林杏娘和罗青竹都愣了,就连崔兰芳也呆怔在原地,好半天才臊红一张脸拍了柳谷雨一巴掌,又猛地扯住他的手。 “你这哥儿!咋啥话都敢说!” 柳谷雨觉得没什么不敢说的,他面色正经地看向罗青竹,问询道:“所以你男人没看过大夫吧?” 罗青竹呆呆摇头。 柳谷雨打了个响指,随即又朝众人摊开手,露出一个“瞧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林杏娘则皱着眉,将信将疑地试探问道:“真的假的?这、这男人也要看大夫?柳哥儿,你小孩子家家的,咋知道这些的?” 在林杏娘和崔兰芳看来,柳谷雨到底年轻,虽然嫁人成了亲,可村里人都知道,他和秦大郎没夫夫缘分,夫夫俩连见都没见过,所以这两口子生娃的事儿他咋能知道呢? 柳谷雨想了想,琢磨出一个好主意,半点不心虚地开了口。 “我在书上看的。”他朝林杏娘抬了抬下巴,又说道,“婶子,您也知道,我爹是秀才。家里别的不多,就是书多!写啥的都有,我就是在书里看的。” 如此一说,林杏娘就信了八分。 这村里都是刨土过活的人,一辈子也不认得几个字,对有功名的秀才公天然带着敬畏和信任。 倒是站在一旁的秦容时听到这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视线在柳谷雨脸上扫了一圈,见他面不改色,一边说还一边煞有其事地点着头,说得跟真的似的。 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稀奇吃食是在书里看的,就连男女哥儿不孕不育也是在书里看的,厉害得很,这秀才合该他去考。 柳谷雨看到秦容时偷偷在笑,不由瞪圆了眼睛。 嘿,还把这小子忘记了! 他谈话之前把秦般般和罗麦儿两个小丫头撵了出去,倒把秦容时给忘了。 两人对了对目光,秦容时压下嘴角,也点头说道:“这事也简单,只要去镇上医馆问一问就行了。” 他说得轻松,林杏娘和罗青竹母子二人却拧起了眉。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尤其是在这事儿上!别说愿不愿意瞧大夫了,就是提一提他能不恼就不容易了! 但罗青竹还是镇定了神色,暗暗握拳说:“大山应该也快回来了,等我回去一定让他和我一同去医馆看看!” 林杏娘点头,可脸色却板了起来,伸手用力戳了戳罗青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是个傻的?!” “自个儿摸摸你的脸!被打成什么样了?!说回去就回去?!没那么容易的事儿!这齐家的看我家没汉子撑腰,敢这样欺负你,这事儿没完!!!” 罗青竹正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就听到外头有人叫他的名字。 “青竹!” 是齐山的声音。 罗青竹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可很快又想到自己今天经历的事情,又咬着唇坐了回去。 林杏娘听到齐山的声音就是火冒三丈,当即撩了袖子,气汹汹道:“呵!老娘还没去找他们麻烦呢!他还敢来!” 她话是这样说,可如果齐山不主动上门,只怕林杏娘还要更生气! 不等林杏娘出去,外头已经响起罗麦儿的声音。 小姑娘也为哥哥抱不平呢,气得叉腰骂:“你家欺负我哥哥!还打了他!我哥哥多好的人,你们敢这样作践他!当我家没人吗!大黑阿黄,咬他!” 话音还没落,清脆的声音中又伴随着几声犬吠。 林杏娘和罗青竹走了出去,看到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被两只大狗拦在院外,踱着脚步不敢朝前走。 他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有肉、有糖,还有一匹布。 这本来是他发了工钱买回家的,肉和糖是给家里买的,布是给他夫郎罗青竹买的。他还念着罗青竹怀了孩子,想着等月份大了旧衣裳就穿不得了,所以才专门买了布回来裁新衣。 结果刚进门就听说了今天的事儿,急得他东西都没放就跑了过来。 他是从下河村赶过来的,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也幸亏今晚的月亮大如银盘,亮晃晃的,不然这夜路可不好走。 齐山看到罗青竹,忙急道:“青竹!我……今天的事儿我听娘说了,是她不对!她、她就是太着急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护崽的林杏娘怼了回去。 “呸!她着急就可以打人?!我现在也急着呢,你站那儿不动让我打两巴掌试试!” 齐山噎了一瞬,下一刻还真站定不动了。 他说道:“是我不好!让青竹受了委屈!娘,您要打就打吧!两巴掌不够,五巴掌、十巴掌我都任您打!” 林杏娘正气着呢,听齐山如此说可不客气,捡了一根靠墙的木棍就冲了上去。 她也不打脸,挥着木棒就往人身上抽,抽了好几下才被罗青竹拦住。 罗青竹忍着哭意,勉强说道:“娘!大山他不在家的……这事儿怪不着他。” 他到底和齐山夫夫恩爱多年,舍不得他挨打。 齐山也当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由着林杏娘打了几棍子出气。 罢了他才急忙看向罗青竹,盯着夫郎的脸就红了眼睛,心疼道:“……青竹。” 眼瞅着齐山要去摸罗青竹的脸,罗麦儿仗着自己身量小,直接挤到两人中间,伸手用力推开了齐山,又叉腰道:“走开!不许摸我哥!我哥哥的脸还肿着呢,你还上手!” 林杏娘也将自家哥儿拉到身后,板着脸瞪向齐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齐山,我晓得今天的事错不在你,但我这个当娘的气不过!” “我家青竹不能白白挨打,又当啥事儿没发生似的被你接回去!你走吧,他今天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齐山张了张嘴,又看向被林杏娘护在身后的罗青竹,“……青竹。” 罗青竹眼睛红红的,但挨了巴掌的脸颊红得更厉害,不过罗青竹生得不错,就算顶着一张肿脸也不难看,反而显得可怜。 他有些心疼自家男人,可也委屈,最后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没说,也没动。 林杏娘目光凶凶,说话还是没个好气。 “你可闭嘴吧!青竹、青竹、青竹……除了这句,不会别的了?!” 齐山被堵得又是一噎,好半天才说道:“青竹,今天的事儿我知道委屈了你。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说说我娘!孩子的事儿你也不要着急,就算真生不了也没事,我不要孩子也成的!” 说得善解人意,反而惹得林杏娘又气红了眼睛,走前去推搡了两把,挥着手喊:“走走走,赶紧走!” 齐山被推了个趔趄,又盯了一言不发的罗青竹两眼,最后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放到地上,空着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罗青竹望着他离开,人还战在原地,魂儿却像跟着一起飘走了。 林杏娘掐了他胳膊一下,又恨铁不成钢般戳了戳罗青竹的额头,训道:“没出息!” “瞧你这软绵绵的性子,和我一点儿不像!” 罗青竹抿了抿唇,也没有说话。 他的性子过于柔善,说得好听是心地纯良,说得不好听是任人欺负。 他还没嫁人时林杏娘就为了他的性子犯愁,担心他出嫁后被婆家欺负,可幸齐山对他是真心的,愿意护着他。不过齐山常常在外做工,也不能日日护着,难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林杏娘叹了一口气,最后同崔兰芳、柳谷雨几人道了谢,然后带着儿女回了家,两只大狗甩着尾巴跟在后面。 等人都走了,柳谷雨才拉着自家人进了堂屋,关门数钱。 “庙会上人真的多!这几日可赚了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让他把钱袋拿出来。 “也就第一天和今天赚的少些,中间五天都赚了四百多文,加起来一共有……一千八百多文,差不多快有个二两银子。” 柳谷雨用陶碗舀了一碗水,就着指头蘸了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他下意识写了容易书写计算的阿拉伯数字,崔兰芳和秦般般没觉出异常,倒是秦容时看得眯起了眼睛。 柳谷雨没发现,继续说: “娘的药要吃半年,一个月是二两五钱,半年要十五两。加上大郎的抚恤银子,还差个三两多。” “如今庙会虽然结束了,但我打算趁赶集日到东市摆摊,虽然比不上庙会赚得多,但赚一半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两个月下来应该就能把娘的药钱赚到了。” 秦家倒不是一分钱没存下来,除了十两的抚恤银子,秦家还攒了有三两左右,正是最开始原主想偷走的钱。 反正药钱是一月一结,也不急着一次性拿出十五两,再加上家里花销要银子,做吃食生意也要本钱,所以这些银子柳谷雨就没算进去。 听柳谷雨这样说,崔兰芳和般般都笑了起来,尤其是崔兰芳,眉头都舒展开了,连连点头说好。 秦般般笑完后歪着头看桌子,好奇问道:“柳哥,你写的这是什么字啊?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看着像……”鬼画符。 最后三个字,秦般般没好意思说出来。 家里有个读书人,所以秦般般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秦容时闲下来会教她,这丫头也好学,简单的字都认识。 柳谷雨这才陡然惊醒,瞪着桌上一串数字水痕,忙伸手抹开。 他干巴巴笑道:“哈哈哈……胡乱写的,胡乱写的。” 柳谷雨没注意到秦容时探究的目光,只忙着岔开话题,他又看向崔兰芳,问道:“娘,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忙活?” 他本是随口一说,哪成想崔兰芳还真思索了起来,最后皱着眉为难说道:“确实有件事不好办。” 柳谷雨立刻问:“什么事?” 崔兰芳:“哎……收租子呗。” “咱家没人会种地,家里两亩田都赁了出去,租金拖了两个月没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