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测服最终BOSS!》 第179章 拉斯特,好久不见(二合一) 第179章 拉斯特,好久不见(*▽*)(二合一) 根据拉斯特在地图上所进行的对比。 那座旧日纪元的乐园,便坐落于现世格兰威尔帝国的境内,距离帝都约四百公里之外,一处名为翠风领的地界。 而彼时的那座一国都城,此刻已经被一整片繁茂幽寂的森林所取代。 方圆数十里除了少数傍山而居的猎人与采药者外杳无人烟,再也看不出昔日那座繁华王城的分毫模样。 唯有那座巍峨矗立的山峦,印证着第六纪的那座冥界之国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 当拉斯特乘坐着高速列车从繁星大学抵达了翠风领边境,又花了一个多小时辗转来到了那座乐园遗迹旁的群山山脚时,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透过繁茂的山林,隐约可以看见一条蜿蜒曲折,崎岖向上直通山顶的小径。 这是附近的猎户与采药人上山时所走的小道,走的多了也便成了路。 只是伴随着西大陆的工业科技高速发展,猎户与采药人这样的职业也少了许多,因而这条小径也就处于了半荒废的状态,被遮掩于茂盛疯长的杂草里,不知道多久才能够等来一位新的来客。 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拉斯特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微微抬眸,看向了头顶上方那被遮掩在繁茂枝叶里,仅仅只能看到蔚蓝一角的天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格兰威尔帝国应该也存在着个人隐私保护法这样的律令才对。” 他对着那空荡荡的昏黄天空,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某处平静开口。 “所以,银院长您就留在这里等我吧,请不要再尾随我了。” 拉斯特的话语在空旷的群山间传荡,但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却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见状,拉斯特不由轻声叹了口气,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忽然流转起了诡秘的银白色泽。 紧接着,他径直伸手,向着虚空中握去。 而伴随着拉斯特的动作,下一刻,在他所虚握的方向,便有扭曲的光晕一点点地荡漾而开。 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忽然裂开了一道清晰分明的孔隙…… 裂隙之内,一只正躺在沙发里,优哉游哉吃着小鱼干的雪貂一脸懵逼地看着那被撕开的空间,与拉斯特大眼瞪小眼。 “你他喵的!这不是巴尔巴罗萨那大猩猩的绝缘之爪,不对……是「沉默失格」吗?” “你都偷学到这地步了,居然连我的空间折叠都能破坏?” “而且你是怎么发现藏在次级维度里的我的?就靠伊丝妲那小家伙的「窥秘之眼」?” 银院长和它的小鱼干们都震惊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原本,虽然也在奥菲丽娅的光幕直播里目睹过了拉斯特在夜世界中奋战时的英姿……但彼时的拉斯特毕竟是使用了包括「神圣手雷」、「天顶之剑」,还有死神的星杯在内的外力方才达成的战果。 在这些外物的加持之下拉斯特固然能够短暂地抗衡传奇,但那毕竟是不可持续的手段,就譬如死神的星杯和冥渊内部的主场加成……在历史残响结束后便将不复存在,算不得是真正属于拉斯特自己的力量。 在潜意识里,银院长还是将拉斯特当成了那个刚刚入学繁星大学时才不过二阶的学生,虽然心性惊人潜力无限……但在超凡领域终归还只是个刚入坑的萌新而已,能够任由它随意拿捏。 但银院长的这种想法转头就被啪啪打脸,「空间折叠」和「次级维度」这些在过往能够降维打击的能力,此刻拉斯特居然都有了破解之法。 直到此刻银院长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黑发黑眸的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由它搓圆捏扁的萌新了。 正如银院长在直播光幕中所见证的那般,作为那位守岸人传奇的继承者,已经突破了五阶,拥有着「愚人的图书馆」这一夜刃的拉斯特,其虽然距离真正的传奇领域还相隔甚远…… 但在传奇之下的领域,拉斯特却已然趋于成熟,正逐步将先前的潜力所兑现,真正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传奇之路。 还没来得及从“我家拉斯特初长成”的震惊与感慨中缓过神来,银院长便感觉自己被一只手给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那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将它一把从被折叠隐藏起来的次级维度中拽了出来,拎在了半空中。 “身为神奇动物研究院的堂堂一院之长。” “银院长,你也不想被学生们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喜欢藏身于次级维度中,在暗中偷窥尾行学生的痴汉雪貂吧?” 拉斯特那平静的声音落入此刻的银院长耳中,却宛若恶魔的低语。 “你变了,小拉斯特……”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你还只有那么小一点,那么可爱,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冷漠无情。” “你知道这种话对一只雪貂而言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银院长一边嘤嘤嘤地哭哭啼啼,一边卷起毛茸茸的大尾巴,擦拭着自己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我只是身为学院的教授和你的老师,认为有必要观察一下自己两位学生之间的情感问题而已……” “就好像那些偷看自家青春期孩子日记本的家长那样,我虽然尾行偷窥你和小希娅,但我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啊,这些行为就是我爱你们的证明。” “不过算了,小拉斯特你确实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大人时刻紧盯着的小孩子了……” 它用小爪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我家少年初长成,女大不中留,虽然作为家长再怎么不舍,但看来也确实到了该我放手的时候了。” “去吧,我不会再跟着了,你和小希娅之间也是时候该有自己的隐私空间了,该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银院长甩了甩那毛茸茸的大尾巴,背过身去,仿佛真的是看着自家孩子长大成人,虽然不舍但还是选择了放手,眼神既惆怅又欣慰的老母亲。 不远处,拉斯特瞥了不远处别过身去,看起来情真意切的小雪貂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一个人继续向着上山的小径走去,很快便在山林间消失不见。 而目睹了拉斯特的身影在小径中消失不见,银院长顿时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那一副哭哭啼啼,又惆怅又欣慰的老母亲神情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仿佛球迷等待球赛开场,粉丝迫切地等待演唱会开幕,追番党们热烈地等待番剧更新时的期待与兴奋。 开什么玩笑啊,阿克希娅和拉斯特之间的后续,银院长又怎么可能会错过? 倒不是它身为雪貂不知道人类世界里尾行偷窥的廉耻心,奈何这后续的发展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了啊。 之前在秘仪塔的直播光幕里,它可是一集一集地把那位冥界女王和拉斯特的故事给从头追到尾的,可谓是货真价实的追剧党,粉圈头子。 这要是没法亲眼看到拉斯特和小希娅两人之间故事的结局,没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银院长感觉自己以后吃小鱼干恐怕都要吃不香了。 至于追剧的方式……虽然自己利用空间折叠躲进次级维度里偷窥的方式被拉斯特给意外发现了,但是大不了自己不亲临现场,看转播也无所谓啊。 身为「月亮」这一唯一性序列长阶的持有者,银院长所最为擅长的,便是精神与心灵等灵性领域,涉及到「预言」与「占卜」的能力。 当初与拉斯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银院长便能够通过「真言之月」的能力,精准地占卜出拉斯特所说话语的真伪。 如今虽然拉斯特这小家伙翅膀硬了,都敢目无尊长骑师灭祖了,但想必以自己的「月亮」序列,灵性占卜个拉斯特与小希娅应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作为八卦的代名词,过去银院长在无聊的时候用这种能力不知道打探过多少人的八卦,占卜技巧早已经炉火纯青。 它从自己的次级维度仓库中取出了一枚水晶球,煞有介事地摆放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上。 紧接着,银院长那双如红宝石般的兽瞳中,一道银月的图纹悄然显现,然后开始了无声无息的转动。 水晶球上荡漾出了水波一般的涟漪,便要以「月亮」为引子,顺着灵性的直感,在灵性的海洋中占卜出确切的图景——关于拉斯特和阿克希娅的图景。 但是,就在水晶球上,那如水波般的涟漪缓缓平息,即将凝结为实体之时,这其中的光影却陡然一凝。 紧接着,那模糊的光影迅速黯淡了下来,变成了一团纯粹的漆黑,再也没有切实的图景显现。 银院长那满心期待晃动着的大尾巴,不由呆呆地僵硬在了半空中。 它感觉就在自己即将顺着灵性的直感,从星界中洞悉到占卜结果的刹那,忽然有某种宏伟的力量碾压而来,将银院长在星界中用来占卜的灵性给尽数粉碎了。 那股力量的来源很神秘,带着亘古不变的悠久与沧桑感,以及不可动摇的宏伟……就仿佛是时光的洪流,「命运」这一宏大概念本身的具现。 【命运原点:你是一切命运的源头,流淌的光阴与岁月在你的面前分流,化为两道互不相关的直线。 你既是故事的缔造者,也是故事的落幕者。 万千的世界线因你而生,亦将因你而终结。】 【作为命运的原点,你独立于时间之外,你对时光系、占卜系技能的抗性大幅度提升】 持有着「命运原点」这样不可取消的被动技能,身为万千世界线的起源,真正独立于时间长河之外的存在。 有关于拉斯特的命运,即便是传奇强者,乃至于真正的神明都无法占卜,更无法被窥伺分毫…… 银院长,自然也不例外。 “啊啊啊啊啊啊再看不到新一集的恋爱喜剧我要死了!” 空旷的山林间,顿时回荡起了某只雪貂因为错过自己喜爱节目大结局而破防的悲鸣,悲惨凄厉,空谷传响。 …… 夕阳如同海潮,占据了半边天幕,将流云都沾染成了火焰的颜色。 让那座陡峭凸起的山崖仿佛置身于汪洋大海之上的孤岛,目光所至皆是被暮色所笼罩的大海。 而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少女便站在覆盖着花海的山崖尽头,站在昏黄的天光下。 她戴着白色的小巧圆礼帽,脚下则是羊毛短靴,长发上扎着蓝色的缎带头饰。 女孩的身上则是一条深色的齐膝长裙,那翻折的裙摆宛若层层叠叠的荷叶一般铺展,山风吹过裙摆翻飞,那垂落至腰间的长发也被一同吹拂,在半空中飘荡,每一根冰蓝发丝的发梢都映射着夕阳的光华。 她的这身打扮,与很多很多年前那场最后的旅行时一般无二,彼时她的名字还不是阿克希娅,而是被称呼为海伦女王。 而那一天也是相同的地点,相同的风景,夕阳西下,天光明亮……越来越浓郁的暮色将山崖上的所有人都描绘上了一层黄昏的轮廓。 阿克希娅像是笔直修长的小树般生长在山崖边,又仿佛是一尊宁静的雕塑,她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就仿佛…… 是在等待着谁一样。 如此寂静的氛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平缓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山崖后的小径上传来,越发清晰分明,愈发靠近。 阿克希娅静静地回头。 与此同时,来者也跨过最后一个坡度,登上了山崖的峰顶。 这是跨越了千百年的重逢,黑发少年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而有着冰蓝色长发的女孩则背对着触及海面的巨大日轮,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静谧的暮色里。 但在寂静的世界中,拉斯特看到有晶莹的文字在黯淡的暮光里被勾勒。 明明那娟秀的字迹是冰蓝色的,但在目睹时却不知为何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在写—— “拉斯特,好久不见(*▽*)” (本章完) 第180章 阿克希娅的吻(5k) 翻越过最后一道坡度,暮色如海潮般涌入拉斯特的视野。 快要让整个天空燃烧起来的夕光,以及那位在山崖尽头俏生生伫立的少女……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远处的天际线尽头,那轮触及海平面的日轮是如此的炽烈,又是那么的温暖。 正如一整个纪元前,那场冥渊崩陨前的最后旅行……明明是一场源于虚妄谎言的童话,却又带着灼热的温度,从遥远的第六纪流淌至今。 恍惚间一切都像是回到了第六纪,他并非是黑夜旅者拉斯特,而是一位奉命潜伏入乐园的守岸人小队队长…… 而她也并非是繁星大学的学生会长阿克希娅,而是那位冥府的主宰,如笼中鸟一般的乐园女王。 …… 拉斯特轻步上前,来到了山崖旁。 眼前,莹莹的冰蓝光点在半空中勾勒出了清晰分明的字迹——「拉斯特,好久不见(*▽*)」 无论是那娟秀的字迹,还是句子末尾所使用的颜文字拉斯特都很熟悉——那是这位因为缺乏与旁人交流机会而不善言辞的少女,在努力而笨拙地向他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这样看来,以颜文字而言……阿克希娅现在的心情应该是真的很不错。 他走到了山崖旁,与阿克希娅一同默默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这是与当初在夜世界时极其相像,甚至可以称得上一般无二的风景,不过此刻再度看到,拉斯特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心境。 毕竟彼时的他承担着巨大的压力,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他去完成…… 背刺也好,用自己的肉体去融合死神星杯也罢,亦或者是之后与格蕾那场雨夜的诀别,用背叛的苦酒促使少女成长,再或是与西赛尔领袖演一出苦肉计假意加入守墓者组织……这一切都是无比艰巨的挑战,稍有差错便是十死无生的惨淡结局。 也因此,即便那个傍晚山崖上的风景再美,但彼时的拉斯特既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欣赏。 但此刻的状态却截然不同。 从夜世界之中脱离,冥渊的血战、复苏的古神、守岸人的使命……一切的一切都距离拉斯特无限遥远,变得不再重要。 也是直到此刻,拉斯特才能够如一个正常人那般,去欣赏眼前的风景…… 不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漂泊流浪的孤魂野鬼,而是如同艾弥丝所说的那样,他重新「真正地生活在了这个世界里」。 看到拉斯特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阿克希娅重新转过了身去,在山崖上坐下。 她的双腿在半空中无所事事地摇晃着,身旁则空出了一人的位置,向着拉斯特邀请般的招了招手。 见状,拉斯特也顺应对方的邀请,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确实……是有好久没见了。” 他取出了纸笔,在空白的日记本上书写着,这是拉斯特还在乐园王城的宫殿内担任侍者的时候,所习惯与女王陛下的交流方式。 即便时过境迁,过去了一整个纪元,这份交流的习惯两人也仍未淡忘,而是默契如初。 “虽然以我的体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对阿克希娅你而言,这应当是一段相当漫长的岁月吧。” “毕竟,对你而言,你是从第六纪一直沉睡到了现世的当前节点,直到几年前方才再次醒来。” “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 拉斯特的笔触稍稍定格。 “难道阿克希娅你没有感觉到生气吗?对我当初隐瞒自己的来历,以侍者的身份去接近你,并且还背刺你取出死神的星杯那件事情。” “虽然,那一切其实都有所缘由,是无可奈何之下所必须做出的取舍……” 他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笔,轻声开口:“但不论如何,我确实欺骗了你的感情,也辜负了你当初所对我抱持的那份期待。” 此时此刻,站在那个历史残响已然通关的立场,再度回首复盘自己在那方夜世界里所经历的一切—— 绝大部分事情,拉斯特都自认为做的还算不错。 虽然谈不上完美无瑕,但他也已经竭尽自己的所能,在当时拥有的条件下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 可是,唯独对阿克希娅……拉斯特其实是问心有愧的。 那位少女,自幼便生活在没有窗户的塔里,生长在名为王宫的囚笼之中,仅仅只能透过那偶尔洞开的孔隙,去窥探外面世界的一隅天光。 而自己却利用了少女的那份懵懂与对外界的憧憬,以欺骗的方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无论这背后有着怎么样的隐情和苦衷,是为了守岸人的正义这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的大义凛然的目标,但这份对于阿克希娅的背叛与欺骗却依然确确实实的存在…… 这是无论他如何掩饰或是自欺欺人,都始终无法否定的事实。 然而,拉斯特的话语还未说完,他却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遮住了。 “不,不生气。” 冰蓝色的晶莹字迹在暮色里微微闪烁。 “因为,我知道拉斯特你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阿克希娅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的下方,那片被霞光染红的大海。 在第六纪那里称为「无光之海」,海洋深处蛰伏着恐怖的禁忌生命,任何航船一旦偏离了破碎海岸线上灯塔的指引,在无光之海都唯有沉没这仅剩的结局。 但如今虽然是同样的大海,却全然换了一副风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风平浪静。 时而有渔船在海面上经过,拖网拖起了数以吨计的鱼获,显得宁静而祥和。 “书里说,只能够一同享乐,只有在对方对自己有用,顺着自己心意时才能够笑脸相迎,一旦自己利益受损便立刻翻脸的关系……不过是酒肉之交而已。” “而唯有能够互相体谅,理解彼此的难处,能够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在对方遇到困难的时候,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愿意互相扶持的……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心灵相交的知己。” 她轻轻回头,从远处那被夕阳所染红的大海上收回了视线。 阿克希娅注视着拉斯特,那双黛紫色的美眸中透出了极其认真的光华。 “我其实,并没有拉斯特你所想象的那么懵懂无知,不谙世事。”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并不了解,但是后来,我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事情的……比如拉斯特你来自于守岸人的出身,再比如那些在我们离开宫殿外出游玩的时候,在暗中为我们提供帮助的队员们。” 那冰蓝色的娟秀字迹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我想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在那次我进入占卜屋占卜的时候……那个灰色头发的娇小占卜师告诉我——我与拉斯特你,一定会迎来一个完满的,彼此都能够平安无事的结局。” 少女那双黛紫色的眸子里,跳跃着明亮的光华:“童话是假的,但爱是真的。” “即便我们之间的故事起始于虚妄,但我相信,纵使是由谎言所铸就的土壤,也一定能够结出真实的花朵。” “既然如此——” 那娟秀的字迹在半空中缓缓勾勒出了后半句话。 “那就已经足够了。” 阿克希娅轻轻地站起了身子,直视着拉斯特的眼睛。 风从海的彼方吹拂而来,吹过数万公顷的山峦与其上覆盖的森林,万千的树梢与枝叶随风摇曳,汇聚成了此起彼伏的浪潮。 那层层叠叠的浪涛仿佛也是一片海,一片苍红色的树海。 “我知道,我们当初所经历的一切,那女王与侍者的身份和关系,都是夜世界作用下机缘巧合的逢场作戏,无法当真。” “就好像是一场被命运安排好了剧本的演出,等到演出落幕之后,其中的演员自然便会各自散场,重新回归原本的人生。” “但是,我想在我们之间,应该还是留下了一些东西的——” 阿克希娅牵过拉斯特的手,用白皙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轻轻书写了起来,写的很急促,但又很认真。 那奋笔疾书的模样,就好像是在既焦急又希冀地,等待着某人的回应一般。 “我不想在现实的世界里,和拉斯特重新变成了先前那般只有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普通的同学关系。” “我想和拉斯特成为朋友。” “不是那种酒肉之交,而是能够真正互相体谅彼此,心灵相交的好朋友……” 她微微抬头,仰望着拉斯特的脸庞:“所以,拉斯特——”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在书写到这里的时候,阿克希娅的笔触变得稍稍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在拉斯特的手心,书写下了那行问题。 “如果,那天的旅行重来一次的话……” “拉斯特你还会像先前那样做,夺取我的星杯,将我推下冥渊吗?” …… 感受着自己手心间传来的,带着微微骚动的触感。 看着眼前如小猫一般,小心翼翼地仰望着自己,警惕地揣摩着自己神色的阿克希娅,拉斯特的心中不由微动了一下。 他知道,眼前这位眼中透着殷切希冀的少女,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而拉斯特也知道,只要自己此刻给予否定的回答,那么眼前的死神少女,便将彻底地倾心于自己。 她是人与神混血的奇迹之物,是神灵在这个时代最完美的后裔。 在旧日死神的残魂彻底湮灭,消亡于冥渊之后……阿克希娅便是「死神」这条序列唯一的继承者,后续突破传奇,乃至于登临神座都将不再存在分毫的阻碍。 一位注定会成就传奇,甚至登临神座的强者完全地倾心于自己……可想而知,这究竟能够给拉斯特带来多大的助力。 只是—— 拉斯特轻轻合上了眼睛。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做——” “再度背叛你,将你推下悬崖。” 继承守岸人的意志,成为正义的伙伴…… 这是在过去的人生里,在深蓝港那绝望的数百年循环里,如蒸汽炉心一般,支撑着那具空无一物的破败躯壳不断前行的动力源。 更是驱使着名为「拉斯特」的生灵一直生存至今的信念,他不会背叛这份信念。 闻言,阿克希娅那双黛紫美眸里闪烁的光华,明显黯淡了几分,闪过了些许的失落。 可下一刻,她的眼瞳却又一次明亮了起来。 “但是——” 拉斯特轻声说:“即便要再度直面那旧日死神的残魂,再度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无论再发生多少次,我都一定会再一次打破那具冰棺,将你从冥渊里拉出来。” 这是看起来有些拧巴,有些无意义内耗的选择。 毕竟倘若只为了追求「守岸人的正义」这唯一目标的话,那么直接夺走阿克希娅的星杯后便对其置之不理,便是消耗最少,最为节能的最优选项。 而若是为了追求爱情,追求诺亚口中所谓「雄性生物与雌性生物之间,因腺体分泌刺激性激素而产生的原始生殖冲动」,那么现在自己便应该直接给予阿克希娅否定的答复。 但是,对此刻的拉斯特而言,这却便是他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在选择了拥抱人性,不再作为机械,而是重新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之后——在沐浴人性光辉的同时,却也意味着拉斯特必须直面人性的软弱。 既不愿意放弃名为「守岸人」的理想,又想要拥抱「人性」……如此“我全都要”的道路,必然会比寻常的路走起来更加崎岖坎坷。 但这是拉斯特自己选择的路,所以他不会后悔,即便再荒谬也会走完。 …… 夕阳最后的余晖,将整片天空都烧成了火焰的颜色。 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里,聆听着拉斯特的回答,阿克希娅那双黛紫色的美眸前所未有的明亮。 但很快她的眼中稍稍浮现出了几分警惕之意:“刚才的这句话,该不会也是拉斯特你编造出来忽悠我的吧?” 拉斯特摇了摇头。 不再用文字或是言语,而是用「月下轻语」的方式,径直向着阿克希娅在精神世界里传递着自己的心声:“不是。” “真的不是在骗我吗?” “真的不是。” “真的真的不是在欺骗我吗?” “真的真的不是。” …… 不借助文字与言语,而是直接在两颗心之间所传递的心声,便是如此幼稚的,好似孩童赌气一般的对白。 而在如此幼稚的对白持续了片刻之后—— 拉斯特感觉到月下轻语的精神世界中,那属于阿克希娅的心声悄然停顿,一切重又回归了寂静。 下一刹那。 他看到眼前的少女闭上了眼睛,轻轻垫起了脚尖,抱住了他的脖子。 紧接着。 冰冷而湿润的触感。 在拉斯特脸颊的一侧,一点点地荡漾而开。 在这一刻太阳落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整个世界所吞没。 阿克希娅的唇很冰冷,带着柔软的感触,但怀中的女孩身体却又是那么的温暖,正在微微颤抖。 【你与阿克希娅的「缘」加深了,「愚人的图书馆」获得了崭新的力量】 【『死神』·阿克希娅的当前羁绊等级由6提升至了7】 【你已解封了新的夜刃原典——「死告天使」】 在眼前那骤然闪耀,不断律动的湛蓝色光影里。 恍惚间,拉斯特仿佛又看见了山脚之下,那座充满生气的乐园王城。 王城宫殿的女仆长,侍奉了女王陛下许多年的安娜…… 守岸人小队的副队长,也是两人约会时的副导演影仆…… 小队的队员,梳着单马尾的少女雅妮丝…… 一位位已然在旧日纪元里逝去的人们,此刻却又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身旁,正微笑地注视着在山崖上拥抱的两个人。 好似庆贺,又更像是祝福。 (本章完) 第181章 我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 当拉斯特与阿克希娅两人一同离开了崖顶的时候,已然是入夜时分。 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却仍未升起,唯有一条条渔船上的微光点缀在漆黑的海面上,像是一盏盏漂浮在海面上的灯笼,照耀着两人的前路。 刚走下峰顶,拉斯特便看到了一只藏在小径下方,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雪貂。 显然是在发现自己的「预言」能力被Ban掉,进了小黑屋之后,反复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再也无法忍受住断章狗的欲望,决定冒着被拉斯特发现的风险亲身上阵。 在看见拉斯特与阿克希娅的刹那,银院长那松弛垂落在身后的大尾巴便猛地一绷,像是受惊了一般竖了起来。 显然是没料到拉斯特与阿克希娅这边结束的这么快,自己才刚下定决心便已经来迟了一步。 扭曲的空间涟漪在它的身旁缓缓荡漾而开,银院长便要直接重新钻入次级维度之中,直接逃离案发现场不给拉斯特留下把柄。 虽然先前就被拉斯特从次级维度里给揪出来了一次,但自从吃过了一次瘪后,银院长也算是发现了拉斯特那种能力的一些局限性。 他的「拷贝眼」,或者按照从直播光幕上看来的说法——所谓的「愚人的图书馆」,所能够复刻使用的,是其他人本就拥有的序列能力或是夜刃。 而拉斯特先前能够将自己揪出来的,所依靠的,便是他从巴尔巴罗萨那里复刻得来的夜刃「沉默失格·凋零石子」。 这一夜刃的效果是让自己的身体免疫「超凡」,或者说,让自己身体所接触到的一切「超凡」无效化。 这个能力强大归强大,但是要想破除超凡,便必须得用自己的身体去亲身接触,这便是夜刃「沉默失格」的最大限制所在。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溜得够快,那拉斯特就逮不住自己。 如此的念头在银院长的脑海中一闪而没。 它看着那将自己身体逐渐吞没的空间裂痕,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回到学院之后便打死不承认自己跑来尾行偷窥过—— 什么,你说有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还能使用「月亮」序列能力的雪貂跑去偷窥你了?怎么可能呢,那一定是敌人弄出来的阴谋诡计,没错,就是从第六纪遗留至今的守墓者残党干的。 我一直都窝在繁星大学的宿舍沙发里追剧啊,怎么可能去尾行自己的学生呢……污蔑,都是污蔑! 用拉斯特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死貂不怕开水烫。 只是,下一个刹那。 有一个古老的音节,在整座被夜色所笼罩的山林间回荡。 那是来源于无数个纪元之前,那遥远神代的语言……但是在场的两人一兽,却都能够清晰地知晓那个音节所对应词语的真实含义—— 这个词语的意思是「死亡」。 轰—— 原本悄然荡漾,正在缓缓收拢,便要在物质位面中消失不见的空间裂痕,忽然突兀地凝固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虚空破碎。 化为了无数道晶莹的漆黑破片,就这样飘零于天地之间。 原本已经藏匿入次级维度之中,准备以次级维度为跳板,利用「维度行走」的能力进入星界之中直接逃回繁星大学的银院长,就这样一脸懵逼地从空间裂隙中掉了出来。 然后,直接坠入了冰蓝色长发少女的怀中,被阿克希娅抱了起来。 “小希娅,你也变了,连你都在帮那家伙欺负我……” “你忘了我们之间的深厚友情了吗?忘了我们一起吃烤鱼蛋糕时的美好时光了吗?” “难道我们之间的闺蜜情谊,还比不过拉斯特这小子的几句甜言蜜语?” 银院长晕头转向地从阿克希娅的怀抱中抬起了头,向着阿克希娅哭诉着。 但是紧接着,它的声音便微微一顿。 作为阿克希娅的塑料闺蜜,银院长曾经见过阿克希娅释放「死告天使」时候的样子……而刚才的言灵虽然是相同的字符,但是其中的音色,却并非是银院长所熟悉的那般。 也就是说—— 银院长瞪大了那双红宝石般的兽瞳,看向了一旁姗姗来迟的拉斯特。 “刚才的言灵是你放的?” “真被你这小子把「死告天使」偷到手了?” 一旁,阿克希娅那双黛紫色的美眸中同样闪过了一抹讶然,显然是没想到在离开了夜世界,失去了死神的星杯与冥渊加持之后,拉斯特却依然能够使用自己的言灵。 不过很快,她眼中的波澜便缓缓淡去,重新归于了平静。 对于这位从第六纪生存至今的少女,「死神」唯一的继承者而言,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她在意上心的事情并不多。 方尖碑的排名也好、位阶也好、在人世中的社会地位也罢……即便是那能够执掌死与生的权柄,对于阿克希娅而言也不过是与生俱来,顺手为之的事物。 她并不像许多为了出人头地,或是为了某个执念方才选择成为超凡者的繁星大学学生那般,对于力量有着超乎想象的渴望与执着。 对阿克希娅而言,无论拉斯特获得了什么样的力量,变成了什么模样……但只要他还依然愿意接受自己作为朋友,那她便已经足够满足了。 “所以说,这怎么能叫偷呢,听起来多不文明礼貌。” 拉斯特狠狠地蹂躏了一下小雪貂的脑袋,让银院长不由一阵垂头丧气。 真要被拉斯特把自己尾随的这件事在学院里曝光,那恐怕自己又得被校长那个老登给扣绩效奖金了……也不知道一个月又得少吃多少条小鱼干。 “堂堂繁星大学的一院之长居然暗中偷窥自己学生隐私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拉斯特的话语,让正一脸生无可恋的银院长不由眼前一亮。 “不过,作为不向学院举报的交换……”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从阿克希娅的手中接过了小雪貂:“我想让银院长你帮我个忙……” “放心,包在我身上!”银院长满口答应了下来,显然在克扣工资面前,其他事情在它眼里都不值一提。 不过随即,在听清楚了拉斯特在它耳旁的低语后,银院长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小缇娜,还有皇室与贵族派的那些事情?”雪貂院长有些心虚地瞅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看起来仿佛冰雪人偶般的阿克希娅,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你认真的,真准备去趟那摊浑水?” 虽然是一只整日宅在宿舍里的宅貂,但是以银院长的八卦手段,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的事情,都尽在它的掌控之中。 因此,它自然知道——在拉斯特通关夜世界,并且在校医院里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格兰威尔帝国皇室与大贵族,还有其背后隐秘组织的战争,已经趋于白热化,真正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原本这些事情和拉斯特毫不相关,无论是希尔缇娜还是银院长,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但此刻,却被拉斯特所主动提起。 “当然是认真的。” 拉斯特点了点头:“不止是为了希尔缇娜,还有英格丽德学姐……” “还有她身后,所涉及到的「守墓者」。“ 拉斯特的话语消散在晚风里。 他可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等着危险找上门的类型。 倘若是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在明知道「守墓者」从第六纪一直延续至今,并且依然在现世活跃之后,拉斯特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防患于未然,将危险提前扼杀在摇篮中,这才是以他的性格所必然做出的选择。 “毕竟,我可不像西塞尔领袖那样宽宏大量……” “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 …………………… PS:最近几天忙着肝学校论文,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不过现在弄完了。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本章完) 第182章 真遗憾,没能让你直接开口向我求婚 漫长的时光,悠久的岁月,能够将许多东西掩埋。 繁荣的古国、旧日神祇的苏生,传奇的大战……那些在第六纪壮烈辉煌,波澜壮阔的史诗,在历经了一整个纪元之后,也早已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就连遗迹都没能留下。 除了少数几位黑夜旅者之外,再也无人记得那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而作为第六纪那段辉煌史诗亲历者的拉斯特,在回归了现世之后,也重新开始销声匿迹了起来。 整日整夜地往返于秘仪塔与繁星大学的大图书馆之间,经常便是几天几夜的闭门不出,除了银院长之外谁也发现不了他的行踪。 而拉斯特的如此举动,也让那些繁星大学新闻社的社员们彻底扑了一空。 原本他们发现在繁星大学门口所竖立的方尖碑之上,拉斯特的名字突兀地进入了前十名,成为了除希尔缇娜之外第二位进入圆桌十二席的大二生……从这样的变故中,新闻社敏锐地捕捉到了大新闻的味道。 在夜世界里,一定发生了某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以至于让拉斯特这位入学不到一年的新生,便积累够了足以进入圆桌十二席的功勋与贡献。 只是不论新闻社的人如何打探,最终却始终一无所获……而他们想要上门采访拉斯特的尝试也都以失败告终,只能看见一只躺在拉斯特宿舍的沙发上玩手机的雪貂。 “你们想从拉斯特那小子的身上打听大新闻?放弃吧,能进入圆桌十二席的超凡者你们还不清楚吗?一个个都是些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的闭关狂魔。” “不过拉斯特那小子见不到,你们可以来问我呦……那家伙从入学开始我就跟在他身边了,他的什么秘密我都了如指掌,就连泡过几个妞,正在和多少美少女拉拉扯扯暧昧不清我都一清二楚。” “v我50,我就告诉你们,还附赠那家伙的绝密桃色感情史哦……” “什么?你们说之前被我坑过好几次已经不相信我了?别啊,我就想吃份白胡桃烘焙坊周四特惠的烤鱼蛋糕而已,v我40也行,大不了30……实在不行就20……” 拉斯特的学生宿舍里,传来了银院长真诚的推销(huyou)。 …… 在与阿克希娅,于现世的那座山崖上再度相逢的半个月后。 拉斯特也见到了刚从校外归来,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希尔缇娜。 “你在这次夜世界中的经历,我都通过我妹妹的录像看到了,真是精彩绝伦的一战。” “另外——” “恭喜你,拉斯特。” 正如往常两人相聚时那般,并没有多么奢华的宴席,而仅仅只是房间里一顿朴素的便餐。 小夜灯那昏黄的光晕里,希尔缇娜撩起额间一缕垂落的栗色发丝,用那双浅褐色的美眸打量着身前的少年。 片刻之后,她那精致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弧度:“根据我的估计,你现在距离真正突破六阶,应该只差那最后的一点窗户纸了吧。” “突破六阶之后,放眼整个西大陆的超凡者世界,你也是拥有一定地位的强者了……” “在这个传奇销声匿迹,即便存在也不会轻易出手的时代——六阶的超凡者,便是如同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已然能够独当一面。” 希尔缇娜的眼眸里闪过了异样的光彩:“以拉斯特你如今所走到的高度,换做是不知情者的话,又有谁能想到……” “在半年之前,你还只是个刚刚踏足了超凡,对于超凡世界一知半解的萌新呢。” 她的俏脸之上,浮现出了些许追忆的神情。 希尔缇娜又回想起了在那个名为「深蓝港」的夜世界里,自己与拉斯特第一次在那处酒吧中相见时的场景。 那也是一个没有星星的极黑之夜,也是在酒吧的包厢中,如此刻这般一方小木桌,桌上的灯火灼灼,照亮了两人的瞳眸。 彼时的希尔缇娜绝对不会想到,眼前那位在她心中已经被打上了口花花海王标签的历史残响土著,居然会在往后的日子里与她深深地纠葛在一起,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之一。 “怎么说呢……虽然在现世里只过去了半年左右的时间。” 拉斯特笑了笑:“但是算上我在夜世界中所经历的话,恐怕就远远不止了。” 夜世界中的时间流速与现世并不统一,也许历史残响中已然经历了一整年时光,但映射到现实里也不过才几天、十几天而已。 这也是繁星大学的学生,其实力提升速度要远超寻常超凡者的原因。 时常几个月不见,他们的位阶与实力便已然天翻地覆……因为看似短短四年的大学生活,但实际上身为黑夜旅者,他们所经历的时光可能是十几年,乃至几十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夜世界便是个简单好用的加速练级工具……毕竟任何夜世界的历史残响任务,都必然伴随着极大的风险性。 黑夜旅者在夜世界中死亡,便也意味着他们会在现实中真正死去,若非如此,那枚矗立在校门口的方尖碑碑面上也不可能如此璀璨绚烂,宛若夜空中的繁星。 危险与机遇共存,看似实力突飞猛进的背后则是必须与死亡同行,这便是黑夜旅者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而且,我能够突破的这么迅速,主要还是来源于我先前在深蓝港的积累。” 拉斯特道:“我在那个港口中所经历的时光太过于漫长。” “三百年循环所积累下来的底蕴,虽然因为回溯的原因无法直接体现在我的肉体上,但却让我的精神力远超常人。” “与你们这些未曾经历过时间循环的普通人相比,我等于是先天性地开了个外挂,靠着外挂获得了高人一等的位格……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一边说着,他从宿舍里的小冰箱中取出了两只银色的高脚杯,以及四只不同颜色的酒瓶。 下一刻,那一枚枚颜色各异的酒瓶便在他的指间翻飞律动了起来,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比起我来说,真正更值得称道的应该是希尔缇娜你才对吧。” “毕竟——”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比起我还处在临门一脚的阶段,你是真的已经突破了第六阶,踏足了传奇之下的至高领域。” 他的手指一停。 啪嗒—— 清脆的声响在桌面上响起。 拉斯特将一只银色高脚杯推到了希尔缇娜的身前:“尝尝吧,「琥珀之恋」,上次在深蓝港中你没有机会品尝的版本。” 希尔缇娜伸手接过酒杯,银色高脚杯中液体昏黄而沉凝,宛若暮色在杯中蔓延流动。 “要是真的随便找个人扔进去夜世界的循环副本里待三百年出来,就都能变得和拉斯特你一样……那帝国和繁星大学恐怕早就开始天才超凡者的量产计划了。” “至于我自己的实力——如果说你将自己在时间循环里锻炼出来的精神力比作外挂的话,那我也同样拥有着外挂,比你所更超模,相比于常人而言更不公平的外挂。” 她微微晃动着自己手中的酒杯,道出了轻声的低语。 那在杯壁中打着旋的酒液,真的呈现出了琥珀一般的颜色。 希尔缇娜至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在两人初见之时,拉斯特为自己介绍了「业火流砂」与「琥珀之恋」这两种利润率最高的酒品,只不过最后他只为自己调了「业火流砂」,因此另一种酒品也就只存在于拉斯特的描述中,却没想到今天居然有机会得见真容。 用拉斯特的话来说,在酒吧里充当牛郎兼调酒师,只是他用来消遣时间,娱乐自己的一种方式。 但事实上,作为现世里第一位与拉斯特产生接触的人,也或许是现世中最了解拉斯特的存在。 希尔缇娜曾经亲眼见证过拉斯特最初的模样……也曾短暂得以窥见过少年那真实心灵的一角。 所以希尔缇娜比谁都清楚,拉斯特那荒芜破败的心象,究竟是有多么的残缺不堪,而熬过三百年的漫长岁月,又究竟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无限重复,永远无法前进的同一天,这对人类而言,无异于地狱……而能够从地狱中归来的,唯有为了执念而活的恶鬼。 那般荒芜破败,空无一物的心灵,便是为了让自我在地狱中存续,所将自己强行改造成恶鬼之后的产物。 换做是普通人,恐怕撑不了几十年便会自我崩坏,即便肉体依然能够靠着循环不断复活,但心灵却已经崩毁寂灭,沦为了行尸走肉般的植物人。 拉斯特将自己在深蓝港中所经历的三百年时光比作是自己能够异于常人的外挂。 但实际上,能够在那三百年光阴里始终维系住自我的拉斯特本人,那坚韧如钢铁般的心灵,方才是所谓的真正外挂。 希尔缇娜闭上双目,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琥珀之恋」一饮而尽。 有些出乎希尔缇娜的意料,明明看起来是用烈酒所调制而成,但「琥珀之恋」实际入口却并没有如烈酒般的激烈口感,反而异常的甘甜,回味无穷…… 这是与当初希尔缇娜在深蓝港的酒吧中,所品尝的「业火流砂」截然相反的味道—— 业火流砂刚硬如铁砂,就像是冬夜里熊熊燃烧的薪柴,激烈绚烂,带着不燃尽己身便誓不罢休的决绝。 但琥珀之恋则颇为柔和宁静,让希尔缇娜联想到了温柔的夜空。 前者那刚硬如铁,宁折不弯,誓要燃尽己身的风格……无疑是更符合身为调酒者的拉斯特过往形象的产物—— 神秘,冷酷,飘忽不定却又无比强大,一旦制定了某个计划,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遭受了怎么样的挫折和苦痛都一定会达成。 但此时此刻,在亲口品尝到了拉斯特所调制的「琥珀之恋」,希尔缇娜却在恍惚中有种感觉——眼前的少年,那在用层层叠叠的人格面具所堆砌而成的,如钢铁般坚不可摧的心之壁下…… 那如夜空般的温柔,方才更为接近他的真心。 “确实是很动人的味道。” 闭目品味着「琥珀之恋」,希尔缇娜的嘴角时而勾起,时而翕动。 许久之后,她的美眸方才再次睁开,晶莹皎洁宛如皓月:“如果拉斯特你不是超凡者的话,只凭这一项调酒的技艺,我相信父亲也会邀请你去皇室中任职。” “只是这样吗?” 拉斯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本来我还以为你在品尝之后,会说出「拉斯特,从今往后请每天都为我调酒吧」呢。” “看来我的调酒技艺还需要再精进精进才行,还没有达到让女孩子只要尝到便能够被迷得神魂颠倒向我求婚的地步。” “你说的那种东西压根就不是酒,而是迷魂药吧?” 希尔缇娜哑然失笑,不过失笑之后她不由微微一愣。 这种调侃的玩笑话,换做是先前她固有印象中的拉斯特,是决计不可能说出口的。 “看来,银院长说的并没有错……这次从夜世界回来之后,拉斯特你真的改变了许多。” “变得更像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冷冰冰的机械了。” 希尔缇娜微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银色高脚杯重新递到了拉斯特的身前:“那么,调酒师阁下——” “正好我还有些意犹未尽,可以请你再陪我喝一杯吗?” …… 当这顿简朴的聚餐结束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时候不早了,拉斯特,我就先回去了。” “另外,请替我向银院长问好。” 希尔缇娜从木桌上站起身子,那栗色的长发随着穿堂而过的晚风飘散。 她穿戴好那披在椅子上的外衣,向着学生宿舍的大门走去。 不过,就在希尔缇娜推开大门,即将踏出玄关的刹那,她的脚步却忽然停顿了下来。 “希尔缇娜,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的了吗?” 拉斯特的声音透过大厅,清晰分明地在希尔缇娜的耳畔响起。 “什么事情?”希尔缇娜停下了步伐,但是没有回头。 “英格丽德学姐……还有皇室所正在清剿的,那些与「青铜蔷薇」乃至「守墓者」有所关联的帝国贵族势力。” 拉斯特的声音平静依旧:“格兰威尔帝国皇室,和与境外的隐秘组织相勾结,妄图分裂甚至颠覆整个国家主权的大贵族们……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已经在暗中持续了近三个月。” “而如今,这场高层权力倾轧和决定整个帝国归属权的战争已经临近尾声……绝大部分与隐秘组织有所牵扯的大贵族们或是选择了谈判投降,或是选择在隐秘组织的接应下从边境撤离,只有极小的部分选择了负隅顽抗到底。” “然而,为了维护帝国境内稳定,避免对方狗急跳墙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帝国方必须分心保护各处领地,追捕的力量捉襟见肘,以至于连你都因为担心「巡林者」家族的领地秋叶领被狗急跳墙之徒波及,而选择了参战。” “如果我打探到的情报无误的话——”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英格丽德学姐,她同样也与隐秘组织有着极大的牵扯……而且作为六阶巅峰的超凡者,真正从底层靠着军功一步步杀上来的存在,她的实力哪怕放眼整个帝国也名列前茅。” “她本可以选择在隐秘组织的接应下从帝国边境撤离前往其他国家,但是她却选择留了下来,死战到底。” 拉斯特的声音混杂在呼啸的晚风里,字字分明:“希尔缇娜,你此前一直在忙碌的,便是关于英格丽德学姐的事情吧……你们的搜捕与逃亡,战斗与对抗足足跨越了七个夜世界的历史残响。” “而现在,她终于被你逼到了无处可逃的绝境,你急着离开学院,所要去执行的任务——” “便是与英格丽德学姐的最后一战,对吗?” 听闻拉斯特的问题,希尔缇娜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这是帝国的内乱,那些大贵族和隐秘组织渗透许久,在军部、统辖局等机关根系极深……为了压制大贵族,防止他们狗急跳墙的反扑,整个国家都已经捉襟见肘,分不出多余的人手。” “再加上英格丽德学姐与繁星大学之间的那一层毕业生关系……学院的其他人因为繁星大学独立性的缘故并不方便插手。” “以我与皇室和繁星大学的关系,由我自己来出面解决,这是能够将相关影响降到最低的选项。”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拉斯特你会对这些知道的这么清楚,明明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你前往第六纪历史残响和后续养伤的期间……为了避免影响你,我往常和你聊天的时候,都特意避开了这些话题。” “你知道的,当你的身边跟了只雪貂的时候,那么整个世界上就没有你打探不到的八卦。” 拉斯特说:“不需要我帮忙吗?” “我看过你在历史残响里的影像,所以我很清楚拉斯特你的能力,传奇位阶之下,无论是什么样的强者,在面对你时一个不小心都会吃上大亏吧。” 希尔缇娜捋了捋自己额角被晚风所吹乱的栗色发丝:“我很感谢拉斯特你的好意。” “不过,不用了。” “正如你当初拒绝了我与你一起进入历史残响营救阿克希娅会长那般……这一战,我也有必须自己独自出战的理由。” 她没有再回身,只是一步步地走出了房门,步入了门外寂静的黑夜中。 “我知道,英格丽德学姐很厌恶我,反感我的理想,憎恶我对于正义的执着……而同样,我也很厌恶她的那般理念。” “既然如此,那么便唯有用这一战——” “去证明我的信念,绝不会逊色于她分毫。” 栗色发丝在夜幕中飘荡,仿佛焰火的流光,而细剑使少女的身形便这样消失在了夜幕深处。 “唉,你说我当时怎么就犯贱答应了你的请求,上了你这条贼船。” 银色的光芒在夜空中一闪而没,一只毛茸茸的雪貂便这样出现在了拉斯特的肩头。 银院长看着希尔缇娜逐渐远去的方向,不由一阵唉声叹气:“你看小缇娜自己都说不用了,你再去瞎掺和不是热脸贴冷屁股吗,要不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吧,冬天的被窝多温暖,咱们就不去趟那趟浑水了。” “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银院长。”拉斯特抚摸了一下肩头的小雪貂,动作很温柔,却让它一阵汗毛倒竖。 “况且……”拉斯特的话语变得稍稍悠远了几分:“我要插手这件事情,不止是为了希尔缇娜和英格丽德学姐,更是为了我自己。” 「守墓者」组织成功度过了第六纪的末劫,一直存留到了今天,并已经开始藏匿于历史帷幕之后,干涉现世的进程……这是拉斯特可以确认的事实。 但是,「守岸人」组织在新的时代却已经不复存在。 哪怕拉斯特再怎么自信,他也从不认为仅凭借着自己的一己之力,便能够去抗衡那个自神代传承至今,曾覆灭过无数文明的幕后黑手。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其极限的。 所以拉斯特需要同伴,更需要一个完全效忠于自己的势力组织。 只是—— 即便已经重新唤醒了人性,但拉斯特的性格终归和西塞尔有所不同,那深蓝港的三百年时光已经让他习惯了孑然一身。 数百年来拉斯特都是孤身一人,所以他从不相信他人,而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掌握全局,谋划全局,将一切细节都巨细无遗地掌握,然后制定出最周全的行动计划。 这样的经历,让拉斯特注定无法成为像西塞尔那般富有亲和力,仅靠人格魅力就能够鼓舞许多人的领袖。 也因此,拉斯特所挑选的属下—— 各方面的要求与门槛,都要超过第六纪的守墓者与守岸人组织许多。 他并不需要建立一个像第六纪的「守岸人」组织那般巨大,用以维系整个人类文明社会秩序的庞大势力,而是需要一些少而精的下属,确保他们能够百分百地贯彻自己的意志。 即将到来的,便是拉斯特的第一次尝试,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如愿。 拉斯特的肩头,银院长看了身下的少年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它本以为在复苏了人性之后,拉斯特应当会变得阳光开朗一些……但是现在看来,这家伙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腹黑了。 将一个旧日纪元已经逝去的势力,在新时代以另类的方式重建……这种理念听起来,简直就和那些整天想着让自家神祇神降,光复神代荣光的反派邪教团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样一来,倘若有朝一日「守岸人」真的被拉斯特在现世重建,那自己这个天使投资人,是不是也能混个副首领之类的职位当当? 到时候,自己可就有数不尽的小鱼干吃了。 银院长摇晃着自己的大尾巴,乐呵呵地遐想着。 (本章完) 第183章 我真的很嫉妒你,希尔缇娜,嫉妒你 荒火领,古斯塔夫核电站废墟。 英格丽德沉默地立在荒芜的遗迹上,身后则是一片由钢铁所构筑而成的森林。 破败的钢铁与断裂的混凝土横亘于她的脚下,在英格丽德的头顶,巨大的冷却塔早已经崩毁,只余下残缺的弧形塔壁,塔壁后方遥遥映射着灰蒙蒙的天穹。 古斯塔夫核电站,这曾是整个格兰威尔帝国,乃至于整个西大陆最大核电站的名字——磅礴的热能在反应堆的堆芯中通过核反应产生,继而被转化为电力,供应了帝国北部足足十三个行省的电能。 只是,也仅仅是「曾经」而已。 五年之前,在一场西大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核事故中,这座巨型核电站的半数次级反应堆都发生了爆炸,放射性尘埃直冲云天。 即便在核电站主反应堆的堆芯熔毁之前,控制棒被赶来的军方小队冒死插入,未曾让最坏的事故可能性——放射性尘埃将会波及半个帝国的大爆炸发生…… 但饶是如此,光是前期的核泄漏,便已经污染了大半个荒火领。 让这方昔日富饶繁华,无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位列帝国前列的工业强省,在短短五年内便化为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灾土,不知道多少民众被迫迁移,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而作为那场核灾难的源头,古斯塔夫核电站更是已经成为了生命的禁区,超高密度的放射性辐射尘埃时至今日还在天空与大地间飘荡,寻常的人类,哪怕是低阶超凡者进入其中,其身体都将因辐射而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 但是此时此刻,英格丽德却出现在了这片无人的生命禁区之中。 她身穿着一袭凌厉肃杀的军服,军服领口是用金线绣着狮鹫的图纹,一头漆黑的半长发顺着她纤细的肩膀披散而下。 在钢铁的丛林里,英格丽德仿佛一具无处安放的沉默石塑。 事实上,她也确实已经无处可去。 身为格兰威尔帝国国土秩序部,也就是世人们所俗称「军部」的高级官员,监察厅的前厅长……英格丽德比谁都更清楚,军部与统辖局的那群鬣狗们,在追捕目标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的丧心病狂和不择手段。 那些人会将搜捕目标的履历与人际关系都反反复复地调查,审讯,绝不错过任何一个线索……如今英格丽德所能够联系到的所有人,所能够前往的所有地方,大约都已经被那些猎犬们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她来跳入。 三个月的时间,从议会之上的合纵连横,大人物间的权力博弈……到阴影之下双方高阶超凡者间的狙杀战,从帝都到边境,再从边境到夜世界的历史残响。 横跨了大半个帝国,足足历经七个不同历史残响中的猎杀与反猎杀……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即将决出胜负。 以皇室为主导的帝国方、战胜了与「青铜蔷薇」等隐秘组织和邪教团相勾结,妄图颠覆整个帝国的贵族同盟……这是已成定局的事实。 或者换个更为宏观的视角来看,便是代表着秩序的皇室一方,战胜了企图掀起战乱的反贼贵族。 这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故事。 只是—— 拥有着「正义」这一序列长阶的英格丽德,在这个邪不压正的故事里,却是象征着「邪恶」的那一方。 而如今这个正邪不两立的故事已经临近了尾声,军部与统辖局的鬣狗们已然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将身为邪恶的残党,已然无处可藏的英格丽德彻底剿灭。 那些出身于大贵族或是隐秘组织、邪教团的英格丽德的所谓同党……此刻大约已经开始陆续从边境撤离。 但是,英格丽德却拒绝了那些隐秘组织和邪教团的邀请,选择一个人留了下来,来到了古斯塔夫核电站的废墟,在这片生命的禁区中默默等待着那天罗地网的到来。 …… 如此宁静而一成不变的风景,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踏足钢铁丛林的轻微脚步声,打破了核电站废墟内的宁静。 “学姐。” 平静的声音从核电站的入口处传来。 纯白与鲜红相映,这是一位身穿着红白相间骑士服的少女。 她的腰间佩戴着深蓝色的,如同夜空一般的细剑,鲜艳的栗色长发披散而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像是火焰那般耀眼。 “方圆十里内只有你唯一一道生命气息……希尔缇娜,你还真是诚实守约。” “在上次的历史残响中说会独自一人赴约,便真的只有一个人前来。” 英格丽德侧过身子,看着从入口处缓缓步入废墟的少女骑士:“如果换成是我站在你的位置的话,恐怕早就将独自前来的约定抛在了脑后。” “然后,借助自己皇女的身份调集复数的六阶强者去围杀我,就算自己真的要亲身前来谈判……那么此时此刻,也一定会有超过四把重型狙击枪在远处瞄准我的脑袋。” 她的视线环顾整片核电站废墟,那钢铁与混凝土的丛林,目光在几处绝佳的狙击手选点处微微停顿。 这是英格丽德身为监察厅长,身为军人近乎于本能的习惯,每到一处新地点便必然会观察这处场地的狙击选点与反制点位。 但是她很清楚这些狙击点位中都空无一人,并没有藏着一位位身经百战的狙击手……即便以希尔缇娜那帝国皇女的出身,安全级别即便做得再高都不为过,配备狙击手保护只不过是最基本的事项。 因为英格丽德明白,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少女骑士从来说一不二,认准的事情便绝不会动摇,说出口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即使在战场上欺骗敌人只不过是最基本的战术,无人会指责希尔缇娜的道德。 这位自己的学妹,年轻的细剑使少女,其灵魂所闪烁的光辉是那样的耀眼……耀眼到会让那些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待在阴影之中的人们觉得过于刺眼,感到自惭形秽。 英格丽德微微垂下眸子,环顾四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与你一战吗?希尔缇娜。” “当然。” 细剑使的声音凛然依旧:“五年之前,发生在荒火领的古斯塔夫核电站事故……这是彼时轰动了整个帝国的特大事故。” “当时,在众多附属反应堆爆炸后,最大的主反应堆也危在旦夕,核反应堆的堆芯随时都会熔毁。” “届时,根据秘仪塔在事后的模拟,一旦堆芯熔毁,主反应堆爆炸……那么至少数千人将直接在核电站的爆炸中死于非命,而泄露的放射性辐射尘埃更将扩散到毗邻的海域中,将小半个国家都化为人类无法居住的核污染区。” “在那时,是军部从军队中紧急选拔,临时组建了一支完全由超凡者组成的应急机动小队。” “在时间紧迫,仅仅只能穿戴简易防化服的条件下,顶着足以致死的超量核辐射,进入了即将熔毁的核反应堆炉心区域……并在最后关头手动激活了核反应堆的紧急冷却系统,插入了控制棒,阻止了一场核灾难的发生。” 希尔缇娜一字一句地开口:“而那支应急机动小队的队长——” “那位在队友全部因为承受了过量核辐射而失去行动能力之后,孤身一人进入了反应堆堆芯,一边承受着足以杀死超凡者的核辐射,一边以一己之力将控制阀门转动了八万转,手动将紧急冷却系统成功激活……” “插入了控制棒,阻止了一场核灾难发生的英雄,便是英格丽德学姐你!” 希尔缇娜笔直地凝视着英格丽德,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仿佛潜藏着怒火。 “这里,这处核电站废墟,也是您光荣与梦想的起点。” “这场核泄漏事故让您成为了英雄,更是在军部中立下了大功。” “也正是因为这份功勋,才让彼时刚刚加入军部,资历尚浅的学姐您得到了军部高层的重视……将您破格提拔,这才有了后来整个帝国最年轻的监察厅厅长。” “而您阻止了核电站爆炸灾难的英雄事迹,时至今日,也依然被铭刻在繁星方尖碑上——与那些为了探索夜世界,为阻止黄昏灾祸而牺牲的先贤们一起,每一位新入学的新生都会看到您的故事……” “即便历经百年千年,那份铭刻在石碑上的光荣与荣耀也不会褪色,而是依旧熠熠生辉!” 似乎是为了压抑那份愤怒,希尔缇娜的话语微顿了一下:“也是因为这份光荣的事迹,一直以来,我都将学姐您视为我的榜样……我年幼时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成为像母亲,像学姐您这样的英雄。” “甚至,就连我拒绝了其他贵族院校邀请,而是选择加入繁星大学……也有很大程度是受到了学姐您的影响。” “可是,学姐您为什么会成为了如今的这番模样?” 她缓缓闭上了眸子,像是有激烈的感情在孕育。 “勾结隐秘组织与邪教徒、协助他们进行人口贩卖,在各城市制造血祭,这般鲜血的祭祀直接害死了数以万计的居民……更是为了保密,为了帮助那些大贵族和隐秘组织灭口,而不断去向无辜者挥动屠刀。” “学姐,您知道当统辖局的人将您所犯下的这些罪行都一一摆在我面前,我想要去否定,但却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无法反驳时……我究竟有多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我不敢相信……那位一直以来被我视为榜样的学姐,那个正义凛然的监察厅长,居然会做出这些不堪入目的龌龊事情。” “学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您真的没有回想起成为拯救核电站事故英雄时的那份光辉与荣耀吗?” 以希尔缇娜的性格,从来都不是那种面对敌人会说太多废话的人…… 她向来都是那种直接以凌厉的细剑剑锋将对手碾碎为齑粉的战斗风格,正如她的序列「战车」那般,粉碎一切却又蛮不讲理。 可想而知,昔日的她对于身为学姐的英格丽德究竟是有多么的憧憬,而这份憧憬破碎之后又是多么的愤怒。 “我当然想过……在这些年,我曾经无数次地回想过当时作为救灾小队队长,在队友都倒下后,顶着超量核辐射转动应急装置那八万圈阀门的画面。” “那时候的我全身上下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在靠着我的夜刃「阴铁」,去压榨着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仿佛机器人一般地去不断转动那该死的阀门。” 面对希尔缇娜那压抑着愤怒的质问,英格丽德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是话语却平静依旧。 “我后来常常想……如果我当时就死在了核电站里,死在了核反应堆即将熔毁的堆芯旁,那也就没有后来的监察厅长英格丽德了吧。” 英格丽德微笑了一下:“那样,英格丽德的名字……也就能作为一位永远光荣和正义,不会受任何人玷污的烈士而被后人所铭记。” “而不是沦落为今天这般狼狈不堪,蝇营狗苟,被世人所憎恨的丑陋模样。” “但我没办法。” 英格丽德的声音逐渐变冷:“小学妹,你知道我母亲,还有我家乡的事情吗?” “当然。” 希尔缇娜的回答很快,但话语中却带着些微的不解:“两年之前,学姐您的故乡,那座坐落于赤霜领的偏僻小村……毁于一场不知由来的黄昏灾祸。” “而您那位不愿搬离故乡与您同住的母亲,也意外死于了那场黄昏灾祸之中。” “但那毕竟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天灾……当时繁星大学已知的所有夜世界入口都未曾出现异常,应当是某处未曾被发现的夜世界存续时间达到了极限,导致了一场不知缘由的天灾降临……” “哪有那么多不知由来的黄昏灾祸。” 英格丽德轻声开口:“这已经不是古代了,以如今的科技,军用卫星足以将整座大陆的地图全景都实时扫描监测……真要是正常的新夜世界入口出现,那么巨大的能量波动和动静又怎么可能不被察觉?” “从始至终,那些繁星大学找不到源头,无端降临的黄昏灾祸,都是人为的。” 她轻声开口:“不止是毁灭了我故乡,杀死了我母亲的黄昏灾祸。” “也包括那场降临在希尔缇娜你的家乡秋叶领,覆灭了大半个巡林者家族,让你的母亲塞西莉亚为了迎战火元素君王而战死的大火……那也同样是人为的。” “当时先皇病危,你父亲是几位继承人皇子中能力最强,也最有可能继任帝国皇位的人选……而当时幕后黑手便是卡准了边境告急,你父亲必须去边境驰援指挥的当口,让黄昏灾祸直接在你母亲的领地秋叶领爆发。” “那便是要让你的父亲陷入两难的境地,倘若他选择了去救自己的妻子,那么边关因为指挥官缺阵而失守,你的父亲便将直接在王选中大幅落后——而届时他们便能够推动被自己所掌握的候选者在王选中夺魁,甚至继而扶持起自己的傀儡皇帝,将整个帝国都化为自己的掌上之物。” “但你的父亲亚伦居然在当时的环境下选择舍弃了自己的妻子,径直奔赴了边境,这也让他们的计划落了一空。” 希尔缇娜精致的眉头紧蹙。 “但是,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你犯下那些罪行的理由。倘若真有在暗中操控黄昏灾祸的幕后黑手存在,那完全可以与繁星大学携手共同对抗那个幕后黑手……” “我说过,我没有办法!” 英格丽德缓缓抬起了眸子,分毫不让地直视着希尔缇娜的眼睛。 “那是我的母亲,我父亲去世的很早,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她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为我挡下了一切的压力,让我在同龄人都去帮着干农活的时候——能够不用因为外力而分心,可以沉下心来专心学习通识教材上的信息。” “若非如此,我根本不可能走出大山,离开那个在地图上都没有名字的小乡村,参加考试获得入学繁星大学的资格——我也许只会帮着农活或是在工厂上工,然后稀里糊涂地就在那个没有名字的小镇里度过一生。” “我会不择手段地向上爬,拼了命也要立功,也要获得权力,去追求幸福,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一半都是为了我的母亲,我想让她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她一直不愿来帝都怕影响我前途,我劝了好多次都没用,本想之后找时间再劝一劝,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当我的母亲死后……为我母亲复仇,便成为了我最大的心愿。” 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 “那个幕后黑手叫做守墓者,他们的强大要远远超出你的想象,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组织,似乎传承自更早的纪元,他们拥有着自己的夜世界入口,甚至能够在现世随自己心意制造黄昏灾祸。” “他们拥有着极其可怕的底蕴,足以蔑视现世大陆诸国的底蕴,他们甚至拥有某种手段,能够让逝者直接死而复生……只是他们的成员都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自由地行走于世,所以为了干涉现世,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才会选择在现世笼络帮手。” “「青铜蔷薇」这些隐秘组织,或是帝国的大贵族、邪教团,都是他们的帮手。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实际情况更接近于爪牙、走狗,或是一枚枚能够被随意舍弃的棋子。” 英格丽德的话语逐渐变得冰寒。 “而害死我母亲的,便是与守墓者有所牵扯的某位帝都贵族……当时我在与她竞争监察厅的厅长之位,而她认为借助守墓者的力量,杀死我的母亲便能够让我的心灵崩溃,主动退出竞争。” “呵,可她没想到,在母亲死后我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将全身心都投入了军部的事务之中,直接成为了最年轻的监察厅长。” “我知道以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去对抗拥有着「守墓者」在背后支持的、包括诸多大贵族、邪教团、隐秘组织在内的整个利益联盟,即便与帝国王室或者是繁星大学合作,但我的复仇也将会遥遥无期,甚至那个害死我母亲的仇人也很可能会全身而退而我却无能为力。” “所以在此之后,我费尽心思主动接触了守墓者,成为了他们的合作者。” 英格丽德的那双眸子透出了几分凛冽的寒光:“白手套也好,黑手套也罢……” “再或者是人口贩卖、奴隶贸易、协助邪教团血祭之类的脏活累活,亦或者是为了保护隐秘而去灭口那些偶然得知守墓者信息的无辜者……那些贵族们能为「守墓者」干的事情,我也都能够干,而且我干得比他们更快更好,更干净利索,毫无怨言。” “那些邪教团和贵族们习惯了拉拉扯扯,也习惯了索取,事情没干多少却总是会想着法子向「守墓者」讨要好处和利益,但我则不同,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索求——我只要那个害死了我母亲的女贵族的命。” “而在我向那个幕后黑手展现出了自己的价值,成为了守墓者最值得信赖的棋子之后,他们最终同意了我的要求。” 她的声音微顿了一下;“我至今都记得大仇得报的那一天,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伯爵,就这样瘫坐在地上,裙子与地面沾染满了浑浊的液体,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自己所最为仰仗的靠山杀死。” “既然学姐你已经复仇了,那为什么不回头?” “回到繁星大学,接受法律的审判。” 希尔缇娜的话语依然没有退让:“以你此前所建立的功勋,还有拯救核电站事故英雄的事迹……如果再加上关于守墓者这一组织所收集到的情报,应当可以抵偿相当一部分你的罪行。” “回去吗?” 英格丽德的声音微顿了一下,变得沙哑了几分。 “我当然想回去,我做梦都想回去。” “但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自己就是监察厅长,我很清楚自己都犯了些什么罪……你们先前所查出来的都只是冰山一角,相比起那些势力网络庞大,手下众多的贵族和邪教团,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自己,我唯一能展现的价值也是我自己。” “为了得到守墓者的重视,能够杀死我的仇人,我所干的事情比任何一个隐秘组织或是邪教团都要更恶劣,更肮脏,我是最高效的棋子,无恶不作。” 她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微微的弧度:“在不知不觉间,我所杀死的无辜者,早已经超出了我身为军人所救下的民众数倍,乃至数十倍。” “我所犯下的罪,什么样的英雄都抵偿不了。” 希尔缇娜沉默了许久,然后方才再度开口:“至少,我能够以繁星大学的名义保证,学姐你不用死,这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 “呵呵——” 英格丽德的笑声再次变大了几分:“不用死,多么宽宏大量的词语。” “被废除所有的超凡力量,用禁魔石制成的枷锁被关押在戒备最森严的监狱中,判处数十年的徒刑……哦不,考虑到我身为高阶超凡者的身份,应该是数百年。” “换成是小学妹你自己,你是会选择失去所有力量,被关押在监狱中直到垂垂老矣的那一刻,还是直接选择死亡?” “如果我犯了罪,我一定会选择接受律法的审判,无论刑罚如何。” 希尔缇娜的回答不带一丝一毫的犹疑。 “是啊,你当然会那么做,毕竟你是那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剑士……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就仿佛是天界的使徒俯瞰人间那般,永远正确。” 英格丽德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啊,希尔缇娜,虽然你说自己将我视为榜样,视为人生的方向,想要成为的人……” “但果然,我还是很厌恶你。” “因为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就像是飞鸟与鱼那样,也许永生永世都无法产生交集——而唯一相交的时刻,便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拼杀到你死我活的瞬间。” 英格丽德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寒。 她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胸口处的军服。 那是由金色丝线所编织而成的黑鹫图纹,这是格兰威尔帝国军部的象征,也是英格丽德一生的光荣所在。 “希尔缇娜,小学妹……我已经挣扎过了。” “我拼了命地考上繁星大学,在军部里不顾生死地执行任务,便是因为我想要过上与你们同样的生活,我想要让自己获得改变命运的力量。” “我也想能够像你那样,坦然地沐浴在阳光之下,而不是藏身于阴影和黑暗之中,我也想不去伤害他人,而仅仅只依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幸福。” “在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价,从核电站事故中生还之后,在被军部授予黑鹫勋章的那一天……梦想是那样鲜明地照入现实。” “我真的感觉自己沐浴在阳光里,我也能够像你们这些天之骄子那样,去追逐那份光辉与梦想,光荣与荣耀,为了心中的正义而奋不顾身。” “但是,当我母亲的噩耗传来的那一日,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法回头了。” “光辉与梦想,光荣与荣耀……这些理所当然的东西并不是我所能够触碰的。” “即便那份荣光也曾令我为之陶醉,但那终究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它们离我太远太远,即便只是仰望都显得太过刺眼,而并不像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只要伸手便触手可及。” 英格丽德垂下了眸子,望向自己的右手。 “我挣扎过,但我输了。”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臂,那是由纯粹金属所制成的义肢,正闪耀着苍银色的光泽。 英格丽德的夜刃「阴铁」,能够令她短暂地屏蔽痛觉,解除基因锁,从灵魂深处压榨出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但是一旦长期使用「阴铁」,其代价,便是会对灵魂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损伤。 在核电站的事故中,英格丽德固然完成了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务,阻止了核反应堆堆芯的熔毁。 而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便是英格丽德将一天本应该只能够开启「一分钟」的「阴铁」,连续开启了超过半个小时,如此才换来了达成奇迹的力量。 超负荷的使用「阴铁」,让英格丽德灵魂对应右手的部分永久性残缺,无论是炼金秘药还是治疗系夜刃都无法治愈。 而她所穿戴的白银色金属义肢,也同样是一件纹章礼装。 纹章礼装的匹配也讲究相性,而以英格丽德那只能用平庸来形容的才能与天赋,她所能够匹配的礼装并不算多,但这件金属义肢却与英格丽德的契合度极高。 其名为「闪耀的银之臂」,能够让英格丽德激发出超出常规纹章礼装性能的假想之剑,但是其代价,便是每一次使用都将吞噬纹章礼装持有者的灵魂。 其代价,与英格丽德的夜刃「阴铁」恰恰极为相似,对于常人而言「银之臂」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刃剑,但对英格丽德而言,以吞噬灵魂为代价她却早已经习以为常。 “希尔缇娜,坦白而言,我很厌恶你……但是我其实又打心底里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 英格丽德注视着身前的希尔缇娜,沙哑地开口:“你生来便拥有了一切,强大的天赋,禁忌级别的超级夜刃,以及身为第一皇女的高贵身份……” “而且,那枚帝国的圣遗物,圣剑的剑鞘,也被你的父亲埋藏在你的体内吧?” “既然你顺利得到了圣剑剑鞘的认可,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你晋升传奇的那一日,你便是圣剑的主人……帝国的下一任女帝。” “或许你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奥菲丽娅殿下她那作为完美皇女的外表,都只不过是在为你打掩护而已,从一开始起,亚伦陛下的继承者都只有一个人选。” “这是我所梦寐以求,追求了毕生都未曾实现的东西,我做梦都想要得到这些……但你却与生俱来,甚至能够坦然地将其视之如草芥。” “当然,这些还只是外物而已。” “真正让我羡慕,乃至是嫉妒的……是像你这样孤傲得仿佛天鹅一般,本该注定孤身一人的家伙,却依然能够拥有像拉斯特这样的同伴。” “从拉斯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与我相似的感觉,他明明与我才是同类人……可他却愿意陪在你的身边,愿意理解你、支持你、帮助你,为你守护住背后、与你成为了灵魂知己。” “真是让人嫉妒的发疯啊……希尔缇娜,所以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打心底里,发自内心的憎恶。” “所以,我们之间,果然还是得有一战吧。” “既然我们都是黑夜旅者,那么,就该用独属于黑夜旅者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英格丽德屈指一弹,一枚宝石般的结晶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希尔缇娜一把接住。 紧接着,她缓缓抬起了自己那银白色的金属右臂。 一抹苍银的光泽在银之臂上闪耀,化为了虚幻的空想之剑。 “在那枚信息水晶里,存储着我对守墓者及其走狗棋子们所了解的一切,对皇室来讲,应该也有着不小的帮助。” “当然,前提是——” “希尔缇娜,你能够活着从这里离开。” 下一刻,闪耀的秘银剑锋,贯穿了灰蒙蒙的天幕。 (本章完) 第184章 希尔缇娜,你的光芒,照不亮属于我 英格丽德的眼眸之中,有微渺的火焰在飘摇。 下一刻,荒芜的核电站废墟之中,一缕苍蓝色的光焰,骤然闪耀而起。 那是以灵魂为薪柴的火光,虚幻而透明,仿佛没有实体。 而英格丽德那穿戴着军服的纤细身形,便沐浴在苍蓝色的焰火之中,就连那漆黑的发丝,都在虚幻的火焰中变色,化为了纯粹的银白。 人类作为生物,有着让自己存活的本能。 因此,正常人无论怎么在心中逼迫自己卯足全力,但那生存的本能,都不会允许其超越界限,并从人驱使的力量之中,特别区分,保留住足以维持生命机能的部分。 就譬如,在遭受了过量的痛苦之后,身体就会强制人类陷入昏迷。 而英格丽德所拥有的夜刃「阴铁」,则是作用于夜刃持有者自身的能力,能够直接命令自己的肉体完全忘记疼痛,关闭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摆脱本能的束缚,从灵魂深处,压榨出生物原本不应该使用的力量。 也就是所谓的解除「基因锁」。 这是一个在秘仪塔的评级体系中,被认定为最平庸档次的夜刃—— 既没有如「窥秘之眼」、「分子刀」这些夜刃在侦查、科研、医疗领域的特殊用途。 而作为一个纯粹的战斗型夜刃,「阴铁」对于超凡者战斗力的增幅也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 屏蔽痛苦,解除生存本能的限制,如此的加持,能够让英格丽德在「阴铁」的持续期间将身体机能强化十倍以上。 但是这样一来,却也将英格丽德的战斗方式限制为了纯粹的近战,必须得以命搏命,失去了几乎所有战术变化的可能性。 而英格丽德将自己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浓缩至极短的时间内释放而出——其代价,便是使用过后身体会急速衰弱。 多次使用的话,便等同于折寿,甚至倘若在力量已经衰竭后继续强行维持,如英格丽德在核电站事故之中时那样,那么甚至会对灵魂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产生永久性的残疾。 所谓「阴铁」,正是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能力——与阿克希娅的「死告天使」、希尔缇娜的「无限之剑」这些轻而易举便能够发挥出惊人破坏力,却几乎不用为此付出任何代价的超模夜刃相比,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然而,如此一个平庸且副作用极大的夜刃,却被英格丽德给开发到了极致。 让她能够以拙劣之身,去对抗诸多强敌,并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站在了传奇之下的最高处。 英格丽德的脚步猛地一踏,下一刻,那道披挂着黑鹫军服的纤细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下一道道龟裂的裂痕,在核电站荒芜的大地之上弥散而开。 轰—— 剧烈的音爆声中,希尔缇娜下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细剑。 但相比于突破了音障,沐浴在苍蓝色光焰里的英格丽德,她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 在金铁交戈的剧烈鸣响中,希尔缇娜的右臂骤然被贯穿,多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骼。 “所以,从始至终——” “都只有像希尔缇娜你这样的天之骄女,才能够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之下。” 苍银色的剑光横亘天空,撕裂大气,掀起风暴。 无数道细微的银芒像是蛛网一般交错纵横,布满了整座核电站废墟内的空间,那是剑芒在超高速斩击之后留下的残影,视网膜上的余痕还未散去,新的斩击便已然接踵而至。 在「阴铁」的加持下,此刻的英格丽德,其身体便仿佛是一具被以百分之两百功率所驱动的机械。 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速……每一处身体器官都超负荷地进入了超频状态——让她的身体机能被强化了数十倍,乃至上百倍。 如此的速度已然突破了音障,肉体凡胎的视觉甚至无法捕捉到英格丽德的行动轨迹。 “所以小学妹你,还有如繁星大学的绝大多数学生,那些自幼便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嗣……当然不可能理解像我这样的人。” “你们生来便流淌着强者之血,资质优越,天赋出众,自幼有着强者作为导师,在进入繁星大学之前,便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即便希尔缇娜你不愿意接受皇女这一身份,但事实上,自你出生之时起,皇女这一身份便已经为你的成长带来了太多的助力。” “即便是时至今日,你那皇女的身份也在不断地为你提供着隐性帮助,这是刻印在你的血缘里,无论如何去否定都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 交错的银白剑芒中,夹杂着英格丽德冰冷的话语。 每一次剑光的交错,每一次金属的碰撞,希尔缇娜身上的伤口便会多出一道,让她那原本纯白的骑士服上,烙印着大大小小浑浊的血污。 希尔缇娜固然是身经百战的强大剑士,但是英格丽德比她所经历得更多,战斗经验比她更丰富。 英格丽德这一路走来,大大小小的生死危机早已经历了千百次,对于这位前监察厅长而言,没有切磋也没有稳操胜券的简易任务,每一次战斗都是赌上性命的死斗。 另外,希尔缇娜只不过是前不久才晋升六阶,而英格丽德却早已经踏足六阶巅峰多年。 再加上夜刃「阴铁」开启状态下对于体能的大幅度加持,战斗刚一爆发,希尔缇娜便落入了完全的下风,在几秒钟内便伤痕累累。 “你们永远也不会懂,那些对你们而言与生俱来,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我而言,却需要用命去争,不惜一切地去博取。” “我放弃了玩乐、放弃了一切的兴趣爱好、不知道煎熬了多少个昼夜,才走出了那座大山,拥有了和你们待在同一座学院里共同学习的机会。” 英格丽德冷漠地抽出剑锋,那苍银色的刃尖从希尔缇娜的小腹处抽离,带着一连串飞溅的血花。 “希尔缇娜,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很鄙夷我,认为我背弃了自己的初心,背叛了参军时的誓言。” “我也知道,其实大部分学院里的人,也都不是很看得起我,哪怕是银院长也一样——” “银院长它认为我太功利,为了获得力量,为了获得高人一等的权势而不顾一切地向上爬,不择手段,甚至都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 “它对我的评价,是一个「骨子里都透着算计」的女人。” “它所更喜欢的,一定是小学妹你……银院长喜欢你身上的那份纯粹,刚正不阿,还有那闪闪发光,仿佛金子一般的灵魂。” 嘭—— 又一次刀与剑的交戈。 短暂的碰撞之后,希尔缇娜的身体再一次被剑刃所割裂,被英格丽德猛地挑飞,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殷红的曲线,然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她咳出了一口鲜血,原本素白的脸颊上沾满了核电站的辐射尘埃。 “但是,我能怎么做,我有什么办法?” “我又何尝不想得到银院长的喜爱,把那只毛茸茸可可爱爱喜欢卖萌喜欢被人撸的小雪貂抱在怀里当抱枕?” “我又何尝不想像你那样,能够堂而皇之地行走在光明世界,接受世人的欢呼,沐浴鲜花,掌声,以及荣光?” “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星夜里,我都会回想起自己所犯下的那些罪行,还有双手所沾染的那些血腥,向无辜者,甚至是年幼的孩童挥动屠刀……即便多少次清洗双手,那股血腥味都依然挥之不去。” “我比你们每一个人,都更厌恶如今这个肮脏无比,满身血腥的自己。” 英格丽德望着远处正勉力起身的细剑使,那原先红白相间的骑士战斗服此刻已经完全被鲜红所吞没:“我也比谁都想回去。” “我做梦都想回到我被授予黑鹫勋章的那一天,我现在都记得那日的场景……我站在帝都的大礼堂中,你的父亲亚伦陛下为我亲自颁发了勋章,台下的掌声雷动,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云端,梦想中的生活近在眼前。” “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英格丽德的声音在废墟间传荡:“如果我不那样做……成为守墓者的黑手套、成为那枚最好用的棋子,那我一辈子也不会有为自己母亲复仇的机会。” 远处,明明全身上下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衣物早已被血污所浸湿。 但是希尔缇娜的声音却依旧未曾退让分毫,穿透了荒芜的废墟,径直在英格丽德的耳畔响起:“学姐,失去自己至亲之人的痛苦,我也曾经亲身体验过,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苦痛与仇恨,都不是助纣为虐,犯下那般罪行的理由。” “不,你不懂!” 英格丽德沙哑的低吼炸响。 “我知道你与我一样,也曾经因为一场黄昏灾祸而失去了自己母亲……可那是不一样的。” “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但你还有一位登临了皇位,深爱着你却不会将自己的父爱轻易外露的父亲。” “你还有一位表面乖巧懂事,但实际颇为腹黑是个姐控,经常喜欢围着你转的同父异母的王妹奥菲丽娅。” “你还有繁星大学的教授们、还有曾经的芙兰、还有银院长……还有拉斯特,他愿意包容你的锋芒毕露,包容你那不顾一切的宁折不弯,体谅你的倔强、蛮横与坚持。” “扪心自问一下,没有那些人的支持,如果你从未邂逅过拉斯特的话……你真的还能这样坚定不移地按照自己的道路一往无前吗?” 她那沙哑的声音微顿了一下:“但我和你不一样,除了母亲,还有那方小小乡村里的几位熟悉的乡亲之外,我一无所有。” “我虽然也在繁星大学里,在军部认识过一些人……但说实话,那些人从未真正地走入过我的内心,因为我们在根源里从来都不是一类人,即便因为同学,同事这样的关系而产生了暂时的交际,终有一日也必然会分道扬镳。” “在母亲死后,我再也没有一位能够吐露心声的对象,无论遭受了多大的伤痛,都只能一个人在黑夜里默默舔舐伤口。” 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金属义肢在空气中闪耀着亮银色的光辉:“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的话——” “那就用出你的全力,拿出你的最强一招来,希尔缇娜。” “我调查过你的夜刃,「真名解放」,对吗?” “用尽你全部的力量使用那一招,否则你将再也无法见到你所珍视的一切,你的父亲和妹妹也好,银院长和拉斯特也罢。” 英格丽德的右臂处,那苍银色的光点在缓缓汇聚,愈发闪耀。 “吞噬我的灵魂……” “然后,疾驰吧。” 那是沙哑的,却又带着深入灵魂疲倦的咏唱。 而在这般咏唱声中,光辉在虚空之中汇聚,化为了一柄虚幻却又煌煌燎燃的假想之剑。 纹章礼装「闪耀的银之臂」。 英格丽德唯一的纹章礼装,能够投影出源于空想的圣剑一击——而其代价,便是吞噬部分身为使用者的英格丽德的灵魂。 这是英格丽德最强的杀招,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所能够创造的最强一击,带着凛然的杀意。 她是真的想要杀死希尔缇娜,杀死这位与她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却走上了截然相反道路的后辈。 而注视着英格丽德所具现而出的银之剑,希尔缇娜的瞳眸里,此刻也终于升起了一缕焰火。 “或许,这就是拉斯特经常说的那句话……” 她轻声开口:“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学姐,我也许永远都无法与你感同身受,真正理解你的想法——” “但是——” 希尔缇娜的声音由柔和转向沉寂。 她收起了那柄在先前的交戈碰撞中剑刃有些残缺的夜空之剑,然后取出了另一柄备用的细剑。 这也是一件纹章礼装,在之前的那次灾厄残响中战斗到弹尽粮绝之后,希尔缇娜也终于吸取了教训,费尽心思为自己准备好了备用的武器。 “无论世人如何来否定我,斥责我,但是我依然会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胸膛:“而我心中那名为「巡林者」的理想,绝不会比学姐你逊色分毫。” 虚幻的银之剑,在刹那间汇聚成型。 那是疾驰的剑光,是仿佛流星坠落天际的斩击,转瞬而至。 然而,回应英格丽德的,却只是一道轻声的吟唱。 那是来自太古洪荒的言灵,与英格丽德曾经在录像中看到过的,希尔缇娜全力一战时所释放的「真名解放」极为相像。 但是,这一次。 希尔缇娜所诵咏的那个词汇,其含义却并非是她手握纹章礼装的「真名」。 而是「崩坏」。 「无限之剑·幻想崩坏」 将手中所握的武器,其内部构成的一切尽数破坏。 并非仅仅是解放真名,而是以命令其完全自毁,再也无法修复为代价,让这件武器爆发出远远胜过「真名解放」的威能。 这是远比「真名解放」威力更强,所付出的代价也要更为昂贵的能力,是继「无穷的武炼」,「万物皆武」,「真名解放」之后,希尔缇娜在突破六阶时所最新掌握的,「无限之剑」更高层次的力量。 也是一件纹章礼装一生中只能使用一次的爆发,仿佛将其化作流星,在划破夜空的那一刹那绽放出最为绚烂的花火。 所以希尔缇娜才会收回自己的夜空之剑并更换为了另外一柄,因为前者是芙兰赠予她最后的礼物,希尔缇娜不愿让其因为发动「幻想崩坏」而永久性地损毁。 下一个刹那。 璀璨的光之洪流,便自希尔缇娜的剑锋处闪耀而起,将一切所吞没。 …… 光在奔流,光在咆哮。 这是英格丽德与希尔缇娜之间的光炮对轰,也是「幻想崩坏」与吞噬灵魂的银之臂之间的较量。 而很快,那碰撞的弧光便分出了胜负。 闪耀的银之流星,在激荡的光之洪流面前悄然破碎,然后被无声无息地吞没。 “果然啊——” “我就知道,无论将你逼迫到了什么样的境地,你总是能够逆境突破,将一切逆转。” 看着那道在光芒中崩毁的银之流星,看着自己那龟裂出了一道细微缺口的银之臂义肢,英格丽德道出了轻声的低语。 在废墟的另一端,在那奔流激荡的光辉中,希尔缇娜的全身上下,那被英格丽德的剑刃重创,近乎可以完全夺走普通人性命的重创……此刻却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补,治愈。 看着希尔缇娜身上那远超常人的异常治愈速度,英格丽德嘴角的苦涩,不由更增添了几分。 “原来如此,从始至终——那柄圣剑的剑鞘,都不在其本应该在的帝国皇帝手中。” “而是,早就被你的父亲埋藏在了你的身体之内。” “而此刻,那柄尘封了数百年的剑鞘居然在你的体内再次复苏,为你治愈伤势……也就是说,格兰威尔帝国的圣剑,终于要再度苏醒,拥有一位新的主人了吗?”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英格丽德的话语很轻微:“毕竟,也只有像你这样耀眼到不可方物的人,才有资格得到那柄圣剑的认可。” 苍蓝色的光焰,悄无声息地从英格丽德纤细的身形上消退。 「阴铁」被解除。 那道吞噬了光芒的银之流星,已经耗尽了英格丽德的最后一丝力量。 她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就这样被那道奔流的光之长河所席卷,被冲刷向核电站的深处,那反应堆堆芯的所在。 那是一方如悬崖般的地界,而悬崖之下便是滚烫的,仿佛熔岩一般,正在缓缓流动的熔融钢水。 即便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是先前核泄漏事故所造成的余波却仍在继续,核裂变所产生的高温将核电站内部的大量金属熔化,并把整座废墟都化为了一方巨大的熔炉,熔炉中便是熔化的铁水。 而此刻的英格丽德便在那道光之洪流的冲刷下,无力地向着那熔炉的最深处,如同赤色大海一般,足有数千度的熔融钢水中坠去。 “学姐!” 希尔缇娜的面色一变,她猛地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横亘的钢筋上几个借力,向着被巨力冲击的英格丽德疾驰而去,想要将她从悬崖边拉回。 然而,下一个刹那。 唰。 苍银色的剑光再度闪耀,殷红的鲜血飞溅而起。 那是英格丽德在半空挥出的刀锋。 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她斩断了希尔缇娜向自己伸出的手,也断送了自己最后一丝从那钢铁的熔炉中生还的希望。 “希尔缇娜——” “即便你本人不愿意承认,但是实际上,在帝都大部分的贵族和军人眼中,你却依然是第一皇女,是未来皇位的唯一继承人。” “奥菲丽娅殿下她,只不过是自愿主动站出来的幌子而已……你才是那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能够让帝国再次崛起的众望所归之人。” “在他们眼中你就像是太阳,耀眼而绚烂,属于你的光芒将会照亮整个帝国,为世人们带来希望——” 英格丽德的传音径直在希尔缇娜的耳畔响起。 “可是,你是太阳又如何?” 在距离熔化钢水数十米的高空中,正在无力坠落的英格丽德却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人们都说你是帝国的希望,能让每个人都看见阳光。” “但是,像我们这种生在黑暗里的蛾子……却只会被你的光芒给烤成焦炭!” “希尔缇娜——” “属于你的光,照不亮我的黑夜!” 她的话音刚落。 下一刻,沸腾的钢水便将一切所吞没。 (本章完) 第185章 我很期待,彻底将学姐你驯服的那一 激荡的光辉逐渐消散,希尔缇娜的身影疾驰至核电站废墟的边缘。 然而在那钢铁断崖的下方,回应她的,已经只剩下了那赤色熔炉之内,仿佛熔岩般缓缓流淌的钢铁洪流。 构筑成这座核电废墟的钢铁建筑正在缓慢地崩毁,裂解成万千碎片,坠入那赤色的洪流之中,继而进一步熔化为液态的铁水……风中隐约掺杂着沉重的轰隆声。 而英格丽德的身影,却已然消失在了那轰鸣的熔炉之中,不复存在。 “英格丽德学姐……” 希尔缇娜紧咬着银牙,注视着那赤色的钢铁熔岩。 在她的手中,那柄备用的纹章礼装细剑同样在支离破碎,龟裂为了晶莹的金属破片散落一地,再也无法修复。 这是希尔缇娜使用「无限之剑·幻想崩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令发动的武器彻底崩毁,就连一丝一毫修复的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这是最为激烈的战法,无论能够对敌人造成怎么样的伤害,但在决心使用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细剑的结局。 这般粉身碎骨的决绝,恰与不久之前,站在希尔缇娜对面的英格丽德有些相像。 并未在大局已定后选择从国境线撤离,而是孤身一人留在核电站中……从一开始起,英格丽德便心存死志,为自己设想好了殒命于此的结局。 若非如此,她便不会在希尔缇娜试图救援时毅然决然地斩出那一剑,也断送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所以,英格丽德学姐……” “其实从始至终,即便身陷最深沉的地狱,您也从未停止过仰望星空,对吗?” 希尔缇娜站在熔化钢水的断崖边,注视着自己手中那枚英格丽德所留下,承载着所有「守墓者」情报信息的结晶体,道出了轻声的自语。 “您将自己,比作一只会被光明烤成焦炭的蛾子……” “但是,若非是因为心中怀抱着对光荣与荣耀的渴求——” “早已经习惯于置身黑暗的飞蛾,又怎么会愚昧而盲目地去追逐那转瞬即逝的光亮……”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她轻声的低语被钢铁熔化的轰鸣声所吞没,未曾被任何人听闻。 …… 意识在黑暗中一点点复苏,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感触。 当英格丽德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那拂面而来,湿润而又温暖的海风。 天空蔚蓝如洗,自己似乎正身处某个不知名的海岸边……但当英格丽德尝试着想要站起身子之时,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某种枷锁给禁锢住了,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分毫。 自己这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那传说中的冥界? 如此的念头刚一升起,便被英格丽德自己所否决。 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复苏,让她回忆起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在希尔缇娜的视角,自己直接被「幻想崩毁」所制造的光炮席卷,坠入了核电站后方熔化的钢铁熔炉,被数千度的滚烫钢水所吞没,尸骨无存。 但是,在英格丽德自己的视角中—— 在自己跌下断崖,即将坠入那钢铁熔炉的刹那,却发生了某件令她怀疑是否是幻觉的事情。 如果将世界比作是一卷按照正常倍速播放的电影胶盘,那么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切的一切,无论是翻涌流淌的钢铁岩浆,亦或者是呼啸的暴风,奔涌的光辉……甚至是英格丽德自己身体那遵循着重力法则的坠落,都在这一刻定格,仿佛一张静止的相片。 紧接着,英格丽德看见那静止的半空中,忽然裂开了一道孔隙。 一条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从漆黑裂痕中伸了出来,包裹缠绕在了自己的腰间,而自己就被那条大尾巴给径直拉入了那道漆黑的裂隙之中。 等等…… 那条毛茸茸的雪白尾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回想着那条将自己拉入了空间裂隙之中的大尾巴,英格丽德却总觉得颇为熟悉。 自己似乎曾经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那条毛茸茸大尾巴的主人。 “我们又见面了,学姐。” 清澈的声音夹杂在海风里,于英格丽德的耳畔清晰分明地响起,也打断了她对于这份莫名熟悉感的追忆。 她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那位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正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自己双腿的黑发少年。 拉斯特。 英格丽德认出了眼前之人的容颜。 她与对方,曾经在几个月前的秘仪塔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贵族同盟与皇室还未曾撕破脸皮,当时的拉斯特似乎是正在寻找某个秘仪塔之中的隐秘档案,而英格丽德在希尔缇娜的请求下,利用自己身为监察部长在军部和秘仪塔的权限,帮了拉斯特这个小忙。 不过除此之外,两人间便再无交集。 而当初英格丽德之所以会选择帮这个小忙,也是因为她翻阅过拉斯特的新生档案,知道他的出身,似乎也是来自于一个颇为偏僻的边境村镇。 繁星大学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出身贵族,像英格丽德与拉斯特这样来自于贫穷地区的是少数中的少数。 与自己相似的出身和境遇,也让英格丽德对拉斯特多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使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于拉斯特颇为关照。 可是,这也不过是学姐对于后辈最为普通的照顾而已,仅此而已。 无论英格丽德如何回忆,她都始终无法将那个才刚刚入学繁星大学半年的新生,与刚才那仿佛错觉一般凝滞的世界,还有那条撕裂了空间的大尾巴联系到一起。 “我知道学姐现在心中一定有许多不解,不过那些事情,之后慢慢解释也不迟。” “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学姐你,便是我所救下来的。” “如果不是我的「世界静止」的话,那学姐现在恐怕已经淹没在熔化的钢水之中,尸骨无存了……” “浸泡在滚烫的钢水里,感受着炙热的高温一点点地焚毁自己的躯体,这种事情我还是挺有经验的……相信我,就算是要自杀,这也绝对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拉斯特便坐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望着不远处的英格丽德,声音平静而不带一丝波澜。 但是,从他口中所吐露出的信息,却又让英格丽德暗暗心惊。 英格丽德直视着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眸,想要凭借自己在军部之中的经验,从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些许的端倪。 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在审讯罪犯的时候,很多时候无需对方给出回答,只需要看对方的细节神态便能够得到答案……身为监察部长,英格丽德对此的经验不可谓不老道。 但很快英格丽德便发现这只是徒劳。 那双漆黑的眸子乍看之下清澈明亮,像是湖底沉着明净的星辰,但是仔细去看却又仿佛幽谭,如黑洞一般吞噬了一切,仅余下纯粹的虚无,就连光芒都无法从中逃逸。 这是一个自己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物……自己过去那些审讯和拷问的经验根本无法在拉斯特的身上生效。 “为什么……要救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英格丽德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虽然很想说是因为当初在秘仪塔的时候学姐你帮了我一把……不过很遗憾,正如学姐你自己说的,你所亲手犯下的罪孽,什么英雄的功绩都抵偿不了,就更别说是你当初顺手帮我的一个小忙了。” “所以,还是让我们来谈一些更现实的理由吧。” 拉斯特微笑了一下:“我其实,正在暗中筹备建立一个秘密组织,目前急缺人手。” “而学姐你,便是我所物色到的第一个人选,毕竟无论是实力还是性格,你作为下属都只能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冷酷淡漠,不说废话,拼尽全力而且行事不择手段,绝不会有各种政府部门婆婆妈妈的顾忌。若非如此,你当初也成为不了那个最好用,最高效的黑手套,双手沾满了血腥。” “而且最重要的是,学姐你的身份很干净,很清白……” 拉斯特那干净的脸庞上笑容温和:“贵族同盟和其他隐秘组织,邪教团早在决定从帝国撤离的时候,便已经将你抛弃。” “而在军部和帝国皇室眼中,你也已经葬身于了古斯塔夫核电站,被滚烫的钢水焚灭,尸骨无存。” “学姐你已经在各大情报组织的档案库中被消除了档案,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 他的话语微顿了一下:“而一个世人们眼中尸骨无存的死人,作为工具和棋子,自然便要更为的便捷好用。” “毕竟——死人,可以做到很多活人做不到的事情。” 少年的侧脸沐浴在海风里,线条柔和,轮廓分明……正如拉斯特那清澈的声音一样,让闻者如沐春风。 然而,倘若仔细去理解对方的话语,便能够感受到在那温和声音之下,所潜藏的冷漠与残酷。 身为军部的监察部长,同时在暗中还是沾染了无数血腥的黑手套……英格丽德自然很清楚的明白,拉斯特所说话语的真正含义。 直到此刻,她方才猛地醒悟过来—— 两人初见之时,那个出身寒微却依然发愤图强,努力地考入了繁星大学……待人温和,谦逊有礼的拉斯特,仅仅只不过是对方一个微不足道的侧面与伪装而已。 真实的拉斯特,也许要远比自己印象中的更加冰冷淡漠,不择手段,让人完全无法窥探他的真心。 “你所说的,要建立的这个组织……” 片刻的沉默后,英格丽德再次沙哑地开口:“繁星大学,还有希尔缇娜她本人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拉斯特的回答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 “我所要建立的,是一个完全忠诚于我的隐秘组织,潜藏于历史帷幕的阴影里,在暗中干涉着整个世界……” “若是被繁星大学或是被希尔缇娜那样的理想主义者所知晓,让其暴露在了光明之下,那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所以……” 英格丽德注视着拉斯特的眼睛:“我可以将其理解为——” “一个和「青铜蔷薇」,或是那些在大陆上四处流窜,发动血祭的邪神教团所类似的隐秘组织,对吗?” “没错。” 拉斯特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势力将不受到西大陆上任何国家或是律法的掣肘,而是完全效忠于我。” “至于组织的成员也不需要拥有任何自己的意志,而仅仅需要贯彻我一人的意志。” “建立密教、渗透国家、操纵战争……不需要律法也没有任何的顾忌,为了达成目标可以向无辜者乃至于孩童挥舞屠刀,亦或是以城市为目标发动血祭……” “英格丽德学姐,这不正是你过去所最为擅长,甚至早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吗?” 他的话语微顿了一下:“相信我,倘若你选择加入的话,终有一日,你将会获得远甚过往的权势与力量,你会拥有凌驾于万民和众生之上的地位。” “到时候,你便能够将那些过去欺辱过你,在你面前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家伙……都调教成自己的玩物。” “你能够让他们跌落尘埃,明明恨你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像一条哈巴狗那样跪下——就如同当初他们在云端俯瞰你时那样。” “毕竟,这个世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巨大森林,而在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里,强者就是有权利去玩弄弱者,而弱者就该乖乖地沦为强者的玩物,不是吗?” “这些年来,我们从微末中崛起,拼了命地往上爬,不择手段地提高自己的地位,想要获得力量,想要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 “不正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让自己摆脱弱者的身份,而是以更强者的姿态去欺凌和玩弄他人,将他人变成自己的玩具吗?” 拉斯特的笑容仿佛和煦的阳光:“你应该清楚,学姐……” “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虚张声势的狂妄之言。” “若非有着世人都不曾企及的底牌,那我又怎么可能在希尔缇娜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够将你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来……” “所以,让我们一起君临于万万人之上……” 他向着身前的英格丽德伸出了手: “将整个世界变成我们的玩物,如何?” 然而,看着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英格丽德却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过去的我,还有银院长和希尔缇娜他们——都从未真正了解过你的内心,拉斯特。” “明明出身于微末,但你的心中却藏着足以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殆尽的野心。” “我明白,刚才那种能够从断崖上将我救下来,甚至将整个世界定格的能力绝非寻常,哪怕是传奇也从未有过类似的记录。” “也许有朝一日,你的野心真的能够倾覆整个世界,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攀登上最高点,成为君临于万万人之上的至强者,让世间的一切都匍匐在你的脚下,成为任你玩弄的玩物。” “而届时,那些选择跟随了你的人,便是从龙之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存在……至于沿途的那些污浊血腥,也不过是成王路上的必要牺牲,所谓的食粮而已。” “只是——” 她轻轻睁开了眼睛,与拉斯特那仿佛黑洞一般吞噬了光芒的瞳眸相对视,未曾退缩。 “在亲眼目睹过太阳的光芒之后——再让我回归阴沉压抑的黑暗中同流合污,我做不到。” “我拒绝你的邀请,杀了我吧。” …… 听着英格丽德的回答,拉斯特轻声叹了口。 “果然和我所猜想的一样,你拒绝了我啊,学姐。” 他俯瞰着跪坐在地的英格丽德:“只是,我又偏偏就看中了学姐你的能力——” “非要让你完全地效忠于我,将你彻底驯化为我最忠诚的属下不可。” 他打了个响指:“直接杀了学姐你什么的……我可舍不得,那未免也太浪费了一些——” “既然如此的话,就用上一些刑罚吧——在动漫里不就是这样演的吗?” “再是高洁而不肯低头的女骑士,只要被严刑拷打得足够多次数,也终将会崩溃恶堕——” “然后,被驯化为乖巧听话的奴仆和走狗。” 伴随着他的那个响指,英格丽德感觉,那先前囚禁着自己的金属机关被骤然触动,带着齿轮转动和金属延展的声响。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似乎正被深海沉银铸造的枷锁所束缚在一具铁棺之中。 深海秘银所制成的镣铐和枷锁限制了她的所有行动力,更是封锁住了她体内的魔力,让英格丽德所能够使用的一切超凡能力都尽数失效——此刻被囚禁于枷锁之中的英格丽德,便和一位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钢铁的棺椁缓缓合拢,然后,被机关和链条所驱动,囚禁着英格丽德的棺椁便这样缓缓向着大海的方向移动。 “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屈服吗?拉斯特。” 英格丽德透过钢铁棺椁的孔隙望着外界的少年,声音平静依旧。 “我当然知道学姐你是军部的监察厅长,寻常的所谓酷刑,各种刑讯逼供之类的手段,根本就不会对你起效。” “所以,我这次倒是精心地为学姐准备了一番——反正以学姐你之前所犯下的罪行,贩卖人口、制造血祭、屠戮的无辜者和平民甚至是孩童难以计数……无论再怎么残忍的刑罚都丝毫不为过,不是吗?” 拉斯特在钢铁棺椁外开口: “深海秘银的枷锁能够让所有超凡能力失效,而我又恰巧掌握了某种时空回溯的能力,能够让学姐你在死亡的那一瞬间,身体状态被回溯到死亡之前的那一秒钟。” “所以,学姐你将会被囚禁在棺材里,淹没入深海之中——你将会因为缺乏氧气窒息而亡,却又在窒息身亡之后再一次被回溯到死亡之前复活……如此循环往复。” “你将在沉没于深海的棺材里,在不断窒息身亡与复生的周期中陷入永无止境的轮回,在生与死的夹缝中循环往复,死了生,生了死,直到你彻底屈服,臣服于我的那一刻。” “那么,再见了,学姐。” “我很期待再次见面时,你那被彻底粉碎了骄傲与自尊的神情。” “以及——彻底将学姐你驯服,变得温顺乖巧,重获新生的那一天。” 拉斯特的话语,伴随着铁链拖动的鸣响声接踵而至。 还未来得及开口,英格丽德便与那具钢铁棺椁一起,坠入了无边的深海之中。 (本章完) 第186章 我想要征服学姐你这只骄傲的鹰(5k 百米深的海水,即便是阳光也无法穿透,仅余下一片纯粹的漆黑。 而那具由精钢和秘银所打造,如同囚笼一般的铁棺,便这样沉入了深海之中。 冰冷的海水倒灌入铁棺之内,带着咸涩的触感。 铁棺内残留的氧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消耗殆尽,紧随而来的便是因为缺氧而产生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窒息感,让铁棺之中的英格丽德痛苦异常。 与之一同降临的,还有那上百米深的海水所带来的,足以让寻常人鼓膜爆裂,脏器受损的高压环境,以及那因高压环境而产生的氮醉。 换做是寻常的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只需要几秒钟,便会因为五脏六腑破碎而亡。 而即便是英格丽德,在这种状况下也绝对无法长期维持……她想要试着挣扎自救,但秘银的镣铐贯穿了她的每一个骨骼关节,让英格丽德的所有超凡能力都被完全封锁,无法施展出来。 在窒息溺亡与高压的痛楚中挣扎了十数分钟后,英格丽德的心脏因为缺氧而缓缓停止了跳动。 超凡者的体魄固然异于常人,但她毕竟未曾突破传奇,没有完成生命本质的跃迁,依然处于「人类的范畴」——她的身体仍然遵循着人类肉身的基本规则,在氧气彻底断绝的情况下也依然会窒息而亡。 然而—— 就在英格丽德心脏停跳,失去意识的下一个瞬间。 她的身体却又仿佛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那失去了生机的心脏再次开始了跳动。 英格丽德的身体状态被重新回溯至了溺亡之前,而紧随其后一同归来的,便是那漆黑的深海、高压、还有窒息的苦痛。 …… 即便是在诸多执行死刑的方式之中,在囚犯的口鼻上盖上毛巾倒水,让其因窒息而溺毙至死的水刑,这也是最为臭名昭著的酷刑之一。 然而,所谓的水刑,也仅仅只不过是需要经历一次的痛苦而已。 可是对于此刻的英格丽德而言,死亡却并非是解脱。 一旦溺死便会被回溯至死亡之前的时间节点复活,然后再度感受那深海中的窒息与高压,再死亡,再复活……无限循环。 她想要挣扎却逃不掉,而一死了之更是纯粹的奢望。 余下的,唯有那一次次循环往复的濒死体验,构筑成了绝望的漩涡。 …… 如此的时间,不知道究竟持续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那散落在铁棺周遭的金属链条,忽然又一次地绷紧。 在齿轮与机关的驱使之下,粗重的锁链拉动着那具铁棺,缓缓从深海的海床中被重新拉到了岸边。 “学姐,在深海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反反复复地体验那窒息濒死时的痛苦体验,百遍,千遍,乃至万遍……这样的经历,一定很不好受吧。” 漆黑的深海中并不存在的阳光透过铁棺的缝隙,再次将英格丽德的双眸所照亮。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少年那熟悉的声音。 只是,那道平日里听起来颇为温和,让人如沐春风的清澈声音,此刻却只让英格丽德感到陌生和残忍,如坠冰窟。 这位名为拉斯特的少年,就仿佛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机械…… 因为那伪造出的人类外表显得太过于精致而栩栩如生,以至于从未有人真正知晓,那具躯壳之中究竟潜藏着怎样一颗虚无而麻木的心灵。 那是比夜更深的极黑,仿佛吞噬一切,就连光芒都无法逃逸的黑洞。 “所以说,我之前的那个提议,学姐考虑得如何了?” 听着拉斯特的问题,英格丽德却只是沙哑地开口。 “我在海里面……过去了多久?” “我就知道学姐会问这个问题。”拉斯特微笑着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手腕间的机械怀表,然后将表盘向英格丽德展示:“正好过去了一整天,二十四小时整。” “不过。” 他的话语微顿了一下。 拉斯特的视线透过铁棺的缝隙,在英格丽德那因被海水浸泡而显得格外苍白,略显疲惫与憔悴的容颜之上微微停留:“我想在学姐的主观感受当中,恐怕远不止二十四小时这么简单吧。” 英格丽德沉默。 她对此早已经有了猜测。 在没有窗户,看不见阳光的审讯室或是深海中,长期且高频次的刑罚和审问……很容易让受审讯的囚犯时间观念错乱,分不清日期和经历的时间。 也许在囚徒的主观感受中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时间,但现实里才不过经历了两三个小时,亦或者是完全反过来。 在军部的刑讯与拷问教材里,有不少便是针对囚徒们错乱的时间观念所制定的审讯方法,身为曾经的监察厅厅长,英格丽德对此再是熟悉不过。 可即便如此—— 当英格丽德明明感觉自己在深海中经历了好几个礼拜,甚至是数个月的折磨…… 此刻,却被拉斯特告知实际上只过去了一整天之时,那巨大的落差还是让英格丽德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心神动摇。 但漫长的沉默之后,她只是再次合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英格丽德轻声说:“不让我彻底屈服,成为只效忠于你自己一人的兵器,达到你的目的的话,你是一定不会罢休的吧。” 明明自己便是军部之中最优秀的审讯官,更是接受过最严苛的反审讯训练,但当此刻亲身面对拉斯特之时,英格丽德还是察觉到了心中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眼前这位名为拉斯特的少年,与她昔日在军部审讯局所曾经面对过的任何一位对手都不同—— 邪教的狂信徒、久经沙场的精锐军人、由别国王室所豢养的死士……这些也都是无比刚硬的强者,心狠手辣的狠人,但他们都与拉斯特存在着本质性的差异。 很难想象,拉斯特究竟拥有着一段什么样的过往,才会铸就出这样一位不似人类的怪物。 但英格丽德还是向着拉斯特摇了摇头。 她的回答依旧是拒绝。 不愿再度回到过往那般黑暗的阴影里,作为杀戮的兵器、作为令人憎恶的黑手套而活。 英格丽德发自内心地厌恶着那个过去的自己,那个为了替母亲复仇而不择手段,满手血腥的自己。 她不会去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因为彼时的英格丽德别无选择,但是与之相对应的—— 在母亲的大仇得报之后,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能够成为她掣肘的东西,即便是英格丽德自己的生命。 “唉,学姐您还真是冥顽不化。” “该说不愧是军部最精锐的军人吗……换做是个意志力薄弱点的,恐怕只需要一两次便会心灵防线崩溃,梨花带雨地跪在地上求我放过她了吧。” 拉斯特叹了口气:“不过从一开始起,我也就做好了长线作战的准备。” 他再次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得罪了,学姐。” “要是您回心转意的话,只需要您连续敲击三次铁棺的正面,我就会直接将你和铁棺一起拉起来,从苦海中得到救赎哦。” 锁链在礁石滩上被拖动的声音再次哗啦啦地响起。 而英格丽德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被那钢铁的锁链所牵动。 与厚重的铁棺一起,再次沉入了深海之中。 …… 哗啦—— 哗啦—— 长久的混沌、溺亡的痛苦与挣扎之后。 英格丽德再一次从濒死与绝望的漩涡中被拉出,透过铁棺看到了那缕明媚的阳光。 “十三天,或者更准确一些来讲——是三百一十五个小时。” 这一次,还未曾等到拉斯特开口,英格丽德便用沙哑的嗓音主动出声。 她的脸庞上苍白无比,不带一丝血色,眉眼间尽是难以掩饰的疲倦与憔悴,原本精致的俏脸此刻却显得麻木而枯槁。 但英格丽德的眼眸中却依然闪烁着光:“我用心跳声计数,估算出了我每一次窒息而亡的存活周期大约是二十五分钟……” “而我一共因窒息而溺毙身亡了七百五十六次。” “如此,也就估算出了这一次被沉入海底的时间跨度。” 她轻声地说:“拉斯特,看来这一次你又输了。” 能够在那般窒息与濒死的痛苦中,依然清晰地计算出了自己所遭受刑罚的时间长短,尚且保留着清醒的神智…… 如此,自然便说明着英格丽德始终未曾屈服。 “而且——” 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你无数次地将我的身体从溺死的那一刻,回溯到了死亡前的状态——” “这般直接涉及到了时间法则的回溯能力,在使用的时候,你也绝不会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不是吗?” 「等价交换」,这是超凡世界所暗藏的规则。 再是强大诡谲,甚至涉及到了时空间的特殊能力,也绝不会毫无代价和负作用,能够无限制地发动。 一次次将自己从濒死的状态中回溯到了正常的身体状态——这近乎于让自己在某种概念上永生不死,成为了真正的不朽者。 而拉斯特使用了这般近乎于赖皮的超模技能,也必然要为此支付代价。 这是拉斯特所从未主动提起,但是却真实存在的变量,也是英格丽德在这场赌局和博弈上唯一的胜算—— 这样在深海之中,于溺死和复生之间的绝望循环,并非能够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在自己忍受窒息溺亡痛楚的同时,拉斯特也必然在为此支付着对等的代价。 而当拉斯特再也无法支付那般代价的时候,便也意味着自己赢了。 英格丽德能够坦然赴死,而不用向对方的野心屈服。 “该说学姐不愧是学姐吗,在传奇之下,您已经立足在了超凡世界的顶点,对这些隐性的力量规则了如指掌。” “哪怕是身处那样绝望的深海和痛苦中,哪怕是遭遇了此前从未听闻过的时空类技能,却依然能迅速地镇定下来,猜到大致的端倪。” 仿佛是为了印证英格丽德的推断一般,拉斯特那好听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如您所说,我的「时光回溯」确实存在着限制,并非是能够无限使用的技能。” “魔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只是少数——毕竟学姐你只是在海水中窒息而亡,全身上下的身体器官都未曾受创,相比于那些身受重伤甚至缺胳膊少腿的情况,回溯起来无疑要简单许多。” “我所真正需要支付的代价,是每一次对您使用回溯之时,都必须将这段回溯周期内您所经历的一切,我自己也同样亲身经历、感受、体验一遍。” 拉斯特的话语很漠然。 “将您因窒息,而逐渐在二十五分钟内溺亡,一点点走向死亡的濒死体验——都压缩在极短极短的刹那,然后由我本人再次身临其境般地重新经历一遍。” “这便是对他人发动「时光回溯」的代价。” 将我濒死时的所有痛苦,都压缩在一刹那间再次体验? 闻言,铁棺中的英格丽德不由微微一怔。 哪怕是将那些痛苦的窒息经历,濒死的感受分散在大约半个小时内,那也是足以让一位久经沙场的铁血军人痛不欲生跪地求饶的折磨。 在那般痛苦的折磨之下,「死亡」本身反而成为了一种解脱。 英格丽德自己,也是靠着那曾经无数次使用「阴铁」,在战斗中濒临死亡的经验,以及贫苦出身所铸就的艰苦卓绝的心性和坚韧,方才勉强支撑了下来,未曾屈服。 不是她不怕痛,而是因为吃过更多的苦,所以更能忍耐折磨与痛楚。 在这一点上,英格丽德自问,哪怕是军部的其他高层,也绝无法与自己相提并论。 但是——拉斯特却说,自己每一次回溯的代价,都是在一刹那间,亲身感受到了自己完整的濒死体验? 将半个小时的死亡经历压缩到两万分之一的一秒钟之内,便也意味着那痛苦的程度,也足足被提升了数十乃至上百倍…… 这怎么可能? “坦白来讲,我其实早就猜到了收服学姐你的工作……应当不会那么顺利。” 拉斯特透过铁棺的缝隙,与其中的英格丽德相对视。 少年的面容依旧平静,漆黑的眸子清澈透亮,一点也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与自己相似的,却因为被压缩而强化上十倍百倍的溺亡痛苦……让她不由有些怀疑是拉斯特在欺骗自己。 但直觉却又在告诉英格丽德,拉斯特并没有说谎。 「时光回溯」,如此耍赖的能力……也唯有拉斯特所说的这般,才是与如此强大能力,与那来自于命运的馈赠相匹配的价格。 “我知道,虽然出身寒门,起于微末——” “但是学姐你,却像是一只孤独而骄傲的鹰。” “明明缺乏各种资源和人脉,明明与其他同龄人相比起步便不公平……但学姐你却从未怨恨过命运的不公。” “你更是从未主动投靠过任何一个贵族派系,或是向那些富有的教授,院长们开口,索取额外的帮助与扶持……即便你知道有许多人都在等待着你向他们开口。” “有无数大人物对这个向你投资,将你拉拢入自己派系的机会求而不得。” “但是你的骨子里,便是这样一只骄傲的鹰,不愿向任何人低头——” “若非如此,你又怎么可能以那样寒微的出身,不依赖任何人的扶持,一步步走到了监察厅长的位置。”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你愿意成为守墓者的黑手套,是为了替母亲复仇。” “但实际上在你的心里,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成为你的主人,更没人有资格去审判你。” “所以你未曾和守墓者一同撤离帝国,也不愿听从希尔缇娜的话,跟她回去接受帝国律法的审判。” “守墓者没资格、格兰威尔帝国、繁星大学没资格……” “而我——” 他笑了笑:“也同样没有资格。” “可是偏偏,我所看上的,正是学姐你的这份骄傲。” “如苍茫雪山上,那睥睨众生的雄鹰一般的孤傲。” 拉斯特的视线微动,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学姐,你知道吗?”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生活在雪原与雪山之间,以狩猎为生的民族。” “那个民族里的猎手们,为了方便在茫茫的雪原间狩猎,会驯服一只猎鹰作为自己的同伴,协助自己一同狩猎。” “但是鹰的生性凶猛,桀骜不驯——要想驯化掉鹰的野性,让其认下猎人作为主人,便必须使用一种特殊的驯养方法,那个民族将其称为「熬鹰」。” 拉斯特的目光悠远:“所谓的熬鹰,便是通过不让猎鹰睡觉,逐渐消磨掉鹰那份桀骜不驯的野性,最终让其能够如臂指使地听从主人的使唤。”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技巧和耐心,通常需要持续一周甚至半个月之久。” “在此期间,猎手与鹰都需要不眠不休,这是一场人与鹰的意志较量,不分昼夜,直到鹰的意志崩溃,变得温顺向猎人臣服……而倘若猎人在「熬鹰」的过程中先于鹰睡着,那么此前的一切努力便都将功亏一篑。”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而我想做的,便是用「熬鹰」的方式……” “去征服,学姐你这只骄傲的鹰。” 拉斯特再次打了一个响指:“既然学姐你已经掌握了自己计量时间的方法,那我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这一次……” 他轻笑了一下。 “是三个月。” 铁链滚动,将囚禁着英格丽德的铁棺,又一次地向着深海之中拖去。 (本章完) 第187章 我这个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又能否照 海渊之内吞没了光芒,看不见日升日落,更分不清南北西东。 这是绝望的深渊,是苦痛的漩涡。 而那具钢铁的棺椁,便这样与散落的锁链一起,沉没在深海的海床之上,仿佛被世界所遗忘。 如此混沌的时间,不知道究竟持续了多久—— 直到某一个刹那,那已经被海水所逐渐锈蚀,沾染了青铜色铁锈的锁链又一次地滚动了起来。 …… 哗啦—— 铁棺在机关和链条的驱动下破水而出。 紧接着,那道已经被海水所锈蚀的钢铁棺板,也一点点地被推开,展露出了被禁锢在铁棺之内的英格丽德。 她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被秘银的镣铐锁定,漆黑的发丝披散而开,显得凌乱不堪。 散乱的发丝遮掩下,英格丽德脸庞上的肌肤因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之中,而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她的神情麻木而僵硬,就如同是一具被遗弃千年的人偶,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已经与棺椁一同被埋葬在了深海之中,一点点在坟墓里死去,直至寂灭于纯粹的虚无。 但纵然女人的容貌与身姿都已经如尸体般僵硬枯槁。 可是当铁棺被揭开,拉斯特的身形伴随着阳光一起映入她的视野之时—— 英格丽德的那双眸子,却像是在笑,笑得很灿烂。 “没想到吧……拉斯特。” 她的嗓音像是被黄沙掩埋了万载的木乃伊一般沙哑枯槁,但那语调却又是那么的洒脱而轻快。 “呵呵……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失算吧。” 那麻木漠然的表情缓缓复苏。 英格丽德仰躺在铁棺里,注视着那沐浴在阳光中俯瞰自己的黑发少年,眼眸灵动而欢快。 这一刻,她的眼神不像是一位军部位高权重,不苟言笑的官员,前任的监察厅厅长—— 反倒更像是一个从儿时玩伴手中抢到了棒棒糖的小女孩。 “在深海中反反复复地被淹死,再复生……死了又死活了又活。” “这确实是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折磨——明明只有三个月,但我却在深海中像是度过了几百年的漫长时光一般。” 她静静地注视着拉斯特的眼眸:“你一定以为这次出来之后,我便会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向你哀求,求你不要再把我送回深海,送回那绝望的死与生循环之中了吧?” “就和那些漫画还有小说里所描绘的那般……无论先前是何等高洁而强悍,嘴再怎么硬的女人,在经受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之后,最终都会选择屈从下跪。” “成为了一只乖巧听话,伸出舌头匍匐在主人的脚边舔舐着鞋面,温顺而忠诚的——” “「狗」” 英格丽德那苍白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了一丝干涩的笑意:“只是,很可惜,拉斯特你赌错了。” “并非是所有的人……在面对困难,面对挫折,面对难以忍受的痛苦时——都会求饶认输,选择屈膝下跪。” “在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骄傲的灵魂,是哪怕死也不愿低头,不愿去当狗的。” 她看了拉斯特一眼,目光坦然而澄澈:“只是,像你这样野心勃勃,信奉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认为强者便有资格肆意地玩弄弱者的家伙……” “恐怕永远也不会理解这句话语的真正含义,毕竟在你眼中,所有人都应该是蝇营狗苟欺软怕硬的,如果没有屈服只是因为外界给予的压力还不够大而已……我所说的那种人在现实里并不存在,只不过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天方夜谭而已。” 明明此刻的英格丽德便被拘束在铁棺中,容貌与身姿都是那么的狼狈,像是一具被撕扯得七零八乱的玩偶,外表残破不堪。 可是她望向拉斯特的目光,却又是那么的骄傲,带着俯瞰的意味,仿佛遗世而独立,睥睨茫茫大地的雪峰。 “拉斯特。” “看来这一次,是你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英格丽德合上了自己的双眼,不再与拉斯特对视。 事实上,她与眼前的少年也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诚然,在沉入深海的这三个月里,在那不断地窒息与溺死,死或生的无尽轮回中……英格丽德也曾经濒临崩溃,差一点便想要敲响棺板,让拉斯特将自己从深海中拉出去。 但是最终,她还是未曾敲响铁棺的棺板,从这三个月可谓世上绝无仅有的酷刑中坚持了下来。 自己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的缘由,就连英格丽德自己都有些无法说清……或许是在濒临崩溃时回忆起了刚刚参军时的那份光辉与荣耀、也或许只是因为那刻在骨子里的,与生俱来的孤傲,至死也不愿低头。 但无论如何,既然这三个月自己已经坚持了下来。 那么在此之后,便再也不存在任何能够让英格丽德为之动摇的事物。 …… 英格丽德在铁棺中合上了双眼,黑暗重新如潮水般涌来。 她不在乎拉斯特在发现了自己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是会选择直截了当地杀死自己以绝后患,还是会继续将自己沉入深海之中,三个月不够就一年、一年不够就三年、乃至三十年…… 因为英格丽德清楚,无论是再被沉入海底三年或是三十年……她都绝不会再低下自己那颗骄傲的头颅。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被磨灭的——无论是时间,抑或是神明。 然而,片刻的沉默之后。 回应她的,却只是那从铁棺外传来的,轻缓的鼓掌声。 掌声混杂在海边呼啸的流风里,有些难以分辨。 但紧接着,拉斯特的话语却清晰分明地于她的耳畔响起:“是啊,你说的没错,学姐。” “这一次,是你赢了。” “学姐你赢得很漂亮,让我无话可说。” 一边说着,拉斯特再次伸手打了个响指。 紧接着,伴随着机械机关被触发的鸣响声,英格丽德忽然感受到—— 那原本束缚着自己的手脚关节,让自己的超凡能力被封印限制,无法施展的秘银镣铐,忽然悄无声息地褪去,不复存在。 就连那原本如囚笼一般,拘束着她自由的钢铁棺椁,此刻也在鸣响声中轰然解体,再也无法限制英格丽德分毫。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蔚蓝色的天穹,明媚的阳光。 清爽的空气,湿润而温暖的海风…… 那被隔绝在深海中许久未曾得见——明净而美丽的天地,又一次浮现在了英格丽德的眼前。 英格丽德微微侧过身子,注视着不远处正在缓缓鼓掌的拉斯特,目光中带着不解。 “不是陷阱,不是幻术,更不是审讯室里所常见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审问套路。” “这是学姐你作为胜利者的奖品——” 似乎是察觉到了英格丽德的困惑,拉斯特停下了鼓掌的动作,微笑着再度开口: “如你所见,你自由了。” 英格丽德沉默了片刻。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腕,感受着自己的金属义肢,那枚苍银色的「银之臂」也在解除了秘银镣铐之后缓缓复苏。 白银义肢与英格丽德的意识重新建立起了灵魂回路,令银之臂能够如真正的手臂那般随她的心意而驱使。 “你就不怕,我现在便立刻暴走直接杀掉你吗?” 英格丽德从铁棺中站起身子,转动着自己右腕的银之臂,眼眸死死地注视着拉斯特的眼睛:“那般在深海中被溺亡的痛苦我现在都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想要将这般痛苦的始作俑者杀之而后快。” “你的气息,看起来至多也不过是五阶巅峰或是初入六阶,一旦被卷入近身战的话,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不担心。” 拉斯特微笑着摇了摇头:“而且我相信,在感受过「时光回溯」和「世界静止」的诡谲之后,学姐你就算是真的想要杀我,也绝不会轻易动手。” 英格丽德再次沉默。 若非是亲身体验过百次千次,那英格丽德绝不敢相信,那般回溯时光,静止世界的伟力,居然会被一位未曾成就传奇的六阶超凡者所掌握。 她是军部的高官,曾经查阅过军部档案库与秘仪塔中的大量秘密文件——因此英格丽德很清楚,即便是那些西大陆过往有记载的传奇强者,其中能够使用时空间系技能的存在,也是寥寥无几。 而且就算真的掌握了时空间系能力,往往也是一些类似于「空间口袋」、「阴影跳跃」这种有些关系但实际上不痛不痒的技能…… 但如拉斯特先前所使用的世界静止与时光回溯,却是真正涉及到了时空规则的产物,远非那些不痛不痒的擦边技能可以相比。 所以,拉斯特所说的并没有错。 在彻底弄清楚拉斯特那些直接涉及了时空规则的底牌之前,英格丽德确实不可能对拉斯特轻易出手。 “那你,又为什么会选择放我自由?” 英格丽德直视着拉斯特:“就算你先前那些颠覆世界的野心都是表演出来给我看的……” “但我过去所犯下的那些罪行,我双手所沾染的血腥,却都是实打实真实存在的——没有半点虚假。” “按照帝国的律法,将我枪毙十次百次都不为过……就算考虑到我所提供的情报价值,那我也该被无限期地囚禁在最高规格的超凡者监狱里,直到我彻底老死的那一天。” “是啊,学姐你确实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拉斯特认同地点了点头。 “参与人口贩卖、协助邪教徒进行血祭、为了保守隐秘而对无辜者痛下杀手……这些都是依照律法无法被宽恕的罪行。” “只是——” 拉斯特微笑了一下:“学姐你又为什么会产生,我自己就是什么安分守法好公民的错觉?” “若是真按照法律来讲,那么我对你所施行的水刑,本就是早已经被法律所废除、明令禁止使用的,臭名昭著的恶刑,严重违背了人权法案。” “更何况,只能够使用一次的水刑——” “相比于学姐此前所经历的一切,那被沉入深海之中三个多月的遭遇,只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痛楚与惩戒而已。” 他的目光投向了海的彼方,那片蔚蓝色的天穹尽头:“繁星大学并不隶属于帝国,不需要遵守帝国律法,况且即便真的需要遵守,我也并不在乎。” “我有着自己的善恶是非,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理想,而为了达成这份理想,我所能够付出的东西,远比学姐你所想象的要多。” “凡俗的律法,善恶观……这些都是可以被毫不犹豫摒弃的东西。” “践踏法律,成为十恶不赦的恶人,将半座城市用炸药炸上天,乃至让一整个国家的生灵为我陪葬……” “相信我,学姐。” 拉斯特垂下眼眸,注视着自己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掌。 “我的双手所曾经沾染过的无辜者的血腥,还要更多……远比你要多得多。” “而既然在我的心中,学姐你所遭受的惩戒,已经足以抵偿上你所犯下的那些罪行……那么学姐你此刻便是自由的,无论帝国的法律如何裁判。” “况且——”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 拉斯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英格丽德之上,那双如黑洞般吞噬了光芒的漆黑眸子里,忽然间多出了几分深意。 “英格丽德学姐。” “即便曾经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恶行,双手沾满了血腥……” “但是实际上,你其实从未真正认可过那个恶贯满盈,沦落为黑手套、刽子手的自己,对吗?” 拉斯特平静地开口,语气无波无澜:“虽然学姐你曾经无数次地说自己很憎恨希尔缇娜,憎恨她的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生来便拥有了你拼命都无法得到的一切。” “但是实际上,学姐你却也很羡慕,甚至是憧憬希尔缇娜,不是吗?” “你无比羡慕和憧憬希尔缇娜那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即便面对触手可及的诱惑,任凭千夫所指都依然能够维系住自己的初心……无论雨打风吹,心中那炽烈明亮的火焰,都从未动摇过分毫。” “学姐,你比谁都憎恶那个为了仇恨而背弃了信仰,坠入黑暗,满手血腥的自己。” “所以你才会在最后的最后,回到了古斯塔夫核电站的废墟,因为那是你梦想与光荣的起点——是你曾凭借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个脚印所登临的,距离理想与光明最近的地方。” “你不愿以一个刽子手,一个逃犯的身份在境外苟活……” “而宁愿选择以当初拯救了整个荒火领英雄的身份,在自己梦想的起点光荣地死去。” 少年的话语,无比分明地在英格丽德的耳畔响起,令她的目光不由一阵波动。 良久之后,英格丽德眼中的波澜方才悄无声息地收敛,重归寂静。 “可是,倘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心中所想的话……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注视着拉斯特: “为什么要花大力气从希尔缇娜的眼皮子底下将我给救下来,又让我在深海中受尽折磨?” “为什么你要在我的身上花这么多心思,而不是直截了当地让我葬身于核电站熔化的钢水中,一了百了?” “那当然是因为……” “我是发自内心地对你很感兴趣,非你不可啊,英格丽德学姐。” 拉斯特坐在礁石上笑了笑,他的侧脸沐浴在海岸边明净的阳光里,让英格丽德微微有些恍惚。 “我确实是非常想要招募你,让学姐你成为与我同行的同伴,只不过,那并非是为了什么统治世界之类狗屁倒灶的野心。” “而这三个多月,便是我对学姐你的考验……或者说,这是一场对同行之人的挑选。” 海风席卷而来,吹拂起了少年衣袂的一角。 “我想学姐你身为军部的监察厅长,曾经侦办过无数刑事案件,见过世界各处,社会各界的黑与白,应该对此相当清楚吧。” “在这个世界上……坚守正义,要远比助纣为虐困难许多。” “甚至在许多时候,为恶者反而会披上正义的外衣,而将反对者打为不义的那一方,因为定义「正义」这个词汇的解释权,本身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面对不公,面对仇恨,面对无可抵挡的权势……顺理成章地堕落黑化,坠入黑暗,与那些为恶者同流合污,转而向更弱者施暴,由原本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加害者——” “这种「黑化」的事情,谁都做得到。” “而面对艰难险阻,面对如山岳而至的外界压力——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正义,要远比「黑化」困难的多。” 拉斯特静静地注视着英格丽德,眼眸中的玩笑之意缓缓褪去: “这是一场对同行者的挑选,双向的选择,既是我对你的考验,同样也是你对我的考验。” “学姐,你还记得我上次所对你说的,那种起源于我故乡的某个民族,名为「熬鹰」的训练方法吗?” 英格丽德点了点头。 自己与拉斯特,在这三个月之间所进行的博弈,不正是拉斯特口中的熬鹰吗? 他是猎人,而英格丽德自己则是那只桀骜不驯的鹰。 这是一场人与鹰意志力的比拼,他们都需要不眠不休,直到有一方妥协,向对方屈服。 “学姐你或许以为,我是想用熬鹰的方式熬到你投降认输,向我屈服……” 拉斯特微笑了一下:“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正因为你哪怕是第三次被拉出海面的时候,都始终未曾低头,所以才未曾令我失望。” 他抬起头,仰望着那片蔚蓝澄澈的碧空:“猎人们用「熬鹰」的方式,确实是可以驯化雄鹰没错。” “但是,那只完成了驯化,褪去了野性,乖巧地听命于猎人指挥的鸟儿,也就不再是雄鹰……” “而仅仅只是一只徒有鹰之外表的——” “「家禽」而已。” 拉斯特从海边的礁石上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学姐,我确实在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组织,并且正在为此而招募人手……但是,这个组织所将要面对的困难,却远比我所描述的还要危险的多。” “学姐你过去所曾经面对过的那些黑暗与绝望——也许在加入组织后将要面对的那些事情面前相比,将会显得不值一提。” “所以,我才会设计了这场「熬鹰」的考验。” “而对于「熬鹰」的结果,我其实是很庆幸的。” 拉斯特的声音顿了顿:“因为在我眼里,真正的雄鹰——” “宁愿死,也不会向驯鹰者低头。” “也唯有真正的雄鹰,才有资格成为我的伙伴。” “即便身处地狱,也从未忘记过仰望星空的殉道者……与我同行之人。” …… 拉斯特的右手在虚空轻轻一握。 下一刻,一柄铭刻着铁月纹路的重击左轮手枪,便在他的掌间悄然显现。 紧接着,这柄蚀刻着铁月的左轮手枪,便被拉斯特放到了英格丽德身前的那块大石头之上。 “英格丽德学姐,我说过你赢了。” “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会再加以干涉。” “要从边境撤离,继续与那些隐秘组织和邪教团同流合污也好;选择回到帝都自首,接受帝国法律的裁判,在监狱中度过余生也罢。” “再或者是继续先前被我所阻止的事情,用这柄「铁纹之月」自杀;甚至是现在就立刻对我动手,要把我也关进铁棺里沉入海底也无所谓。” “但是——” “学姐……” 拉斯特转过身子,背对着身后的英格丽德,他那轻声的话语随着海风飘荡。 “如果在你的心中,对当初那个拯救了古斯塔夫核电站危机的军部英雄,对当初的光辉与荣耀,那万丈的荣光……还残存着一丝一毫的向往与憧憬的话。” “那么,不妨考虑一下我先前所说的,成为我同行之人的提议。” 他缓缓伸出手。 一枚如暗夜般阴沉,仿佛将世间一切光辉都尽数吞没的晶体,便这样在拉斯特的掌心间悄然凝结。 然后,这枚漆黑的黑夜结晶,便这样被拉斯特放到了英格丽德身前的那块礁石之上,与先前的「铁纹之月」左轮手枪一起。 “这是属于我的记忆结晶。” “在记忆结晶之中,存储了我过往的人生片段,还有不完整的部分回忆缩影。” 拉斯特侧过身子,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海岸边日轮的光华。 “学姐,你说你是黑暗里的蛾子,只会被阳光给烤成焦炭。” “你还说属于希尔缇娜的光芒,照不亮英格丽德的黑夜……因为希尔缇娜她生来便拥有了一切,从未俯身于尘埃,也从未经历过自最微末崛起的过程,所以她永远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 “那么,学姐你不妨看看这枚记忆结晶,看看我的过往人生与经历。” “看看我这个从地狱中归来的恶鬼,能否到达那片属于英格丽德的黑夜。” “然后,斩断学姐你的宿命。” …… 当英格丽德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渐至黄昏的海岸边,已经不见了那位黑发少年的身影。 唯有不远处的礁石上,那笼罩在夕阳里的左轮手枪与记忆结晶,印证着拉斯特刚才的言语。 “如果学姐回心转意的话,那么——” “我在繁星大学的学生宿舍里等你。” 少年那平和而清澈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 英格丽德看了看礁石上的左轮手枪。 紧接着。 她带着些许犹疑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那枚漆黑的,如同黑夜一般的记忆结晶。 (本章完) 第188章 改变你的办法就是,与拉斯特成婚( 夕阳西下,寂寥的海平面上一片昏黄。 凌乱的礁石之上,拉斯特所留下的那两样物件,此刻也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霓裳。 一柄铭刻着铁蚀之月的重击左轮手枪,以及一枚漆黑的,仿佛黑夜一般的记忆结晶。 这是拉斯特在临走前,给英格丽德留下的最后一个问题—— 一个仅有单选项的选择题。 是如英格丽德自己此前所设想的那样,就这样自我了断,一了百了。 抑或是选择活下去,成为那位黑发少年的同行者,向他宣誓效忠……用余生的时间去追随他,找回过往那份被英格丽德所遗忘的光荣与荣耀。 英格丽德的视线在那柄左轮手枪上久久的停顿,陷入了迟疑。 但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最终还是向着那枚漆黑的结晶体伸出了手。 英格丽德并非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她的出身令她不像其他同龄人那般拥有着充足的退路。 于英格丽德而言,每一次抉择都是一场赌博,她不会给自己留下后路,而只能一往无前。 可是—— 此前拉斯特所说的那些话语,却又确确实实地令她有些在意。 既然如此,那就先看看拉斯特所留下的,到底是什么鬼名堂吧。 怀揣着如此的心念,英格丽德拾起了那枚黑夜般的记忆结晶。 五阶以上,同时在精神力的修炼上有所造诣的超凡者,都拥有着切割下自己的部分精神力和回忆片段,并将其具现为实体的记忆结晶呈现给他人的能力……身为军部的前监察厅长,英格丽德对此并不陌生。 她放空了思绪,让自己的精神与那枚记忆结晶的灵魂波动相同化,缓缓将自己的心念注入了那枚记忆结晶之中。 下一个刹那,无数碎片化的回忆片段与画面,便如海潮般涌来……令英格丽德的娇躯不由微微颤抖。 在过去审问一些敌国间谍的时候,英格丽德也曾在下属的协助下使用过类似于「搜魂」的技能,因此她对于读取他人的记忆这件事可谓轻车熟路。 而身为军部的前监察厅长,英格丽德也足以用见多识广来形容,黑的,白的,灰的……英格丽德是真真切切从最微末最底层崛起的超凡者,在人生的旅程中她早已经看透了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可即便如此——英格丽德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回忆,令她的心神震颤,近乎便要心灵崩溃。 这究竟是一段怎么样的心象啊…… 那座被邪神瘟疫所污染,在一夜间支离破碎,化为人间炼狱的深蓝港。 循环往复的同一日,停滞不前的人生。 被铁十字们将自己的血肉一寸寸啃食殆尽、在港口区中被蒸汽锅炉的爆炸炸得尸骨无存、因为注射了过量的兽用兴奋剂爆体而亡、在熔化的钢水中感受着身与心一同被逐渐焚毁…… 这些寻常人连想想都觉得恐怖的死法,那位少年却早已经经历过了百遍,千遍。 拉斯特所说的并没有错。 无限重复,永远无法前进的同一天,这对人类而言,无异于地狱……而能够从地狱中归来的,恐怕也唯有「恶鬼」了。 心灵在漫长的时光中风化,灵魂也龟裂出一道道裂痕。 就连记忆也随之流逝,往昔的回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唯一不变的—— 便是那纵使破败不堪却仍然存在的,名为「守岸人」的理想。 …… 当英格丽德终于从那如潮水般涌入自己脑海的回忆中苏醒之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夕阳的辉光消失不见,唯剩下永夜的帷幕降临,遮掩了天光。 在她的手中,那枚记忆结晶悄无声息地破碎,化为了无数道散落的破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飘散于夜色之中。 然而,英格丽德的眼眸中,却犹自沉浸在先前的震撼里,久久难以自拔。 当初,她在拒绝了希尔缇娜的援救时所说的话语并非虚言。 英格丽德发自内心的厌恶,又发自内心的羡慕着希尔缇娜—— 希尔缇娜被帝国的无数人视为希望,像是太阳那般耀眼……但是生来就拥有了一切的希尔缇娜,从未体会过那般最弱小最无助时的滋味,所以她永远也无法与英格丽德感同身受。 属于希尔缇娜的光芒,照不亮自己的黑夜。 所以当初在核电站的废墟里,当希尔缇娜想要营救自己的时候,英格丽德才会毅然决然地斩出了那一刀,如此决绝。 但是—— 拉斯特呢? 自己嘲讽希尔缇娜,说她从未体会过下位者的绝望,那最弱小最微末时的滋味……但拉斯特在那段回忆里,于深蓝港之中所面对处境,却要远比英格丽德自己曾经面对的还要更为绝望。 覆盖了一整座城市的瘟疫,披着人类外皮却只知道施虐的野兽,来自邪神的污染与腐化,还有时限一到便会降临的邪神半身—— 而彼时置身于深蓝港中,面对这一切的拉斯特,却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可是在这样绝望的处境中,拉斯特却硬生生地用尽了三百年的时间,十万次的循环,为自己从万千分之一的概率中寻觅到了唯一的转机。 与拉斯特相比,自己那从寒微中崛起的经历,还有那些曾被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似乎一下子显得不值一提了。 英格丽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良久之后,她微微抬眸,望向了遥远的天穹尽头—— 那是繁星大学的方向。 “拉斯特——” “你真的能够,照亮……属于我的黑夜吗?” …… 拉斯特行走在繁星大学的学生宿舍区中,沐浴着夕阳的光芒。 这几个月来,他把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英格丽德的身上,正如拉斯特对英格丽德所说的「熬鹰」那般……为了收服英格丽德,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因此,这也是拉斯特时隔三个多月,久违地第一次返回学院—— 不过,就当拉斯特即将抵达自己宿舍的时候。 他听到了有隐约的对话声,或者说是争吵声,跨过昏黄的天幕传来。 拉斯特的心念微动,停下了脚步。 争吵双方的其中一方拉斯特有些陌生,那似乎是一位中年的贵妇人,言谈间带着难以掩饰的雍容华贵。 而对话的另一方拉斯特则很熟悉,那是希尔缇娜的声音。 “傻瓜!” 忽然之间,争吵者中的一方猛地提高了音量。 夕阳下的学院宿舍区寂静无声,唯剩下那道严厉的斥责清晰分明地在拉斯特的耳畔响起。 “你必须回来,也必须改掉你那固执的臭脾气——” “你是皇室的长女,这个帝国的继承者只能是你,也必须是你!” 那位中年贵妇人的语气依旧激动,但是声音却重新压低。 “如果要想成为帝国的继任者,未来的领袖……就必须变得像我父亲那样冷酷无情,为了那所谓的取舍、抉择而舍弃眼前无辜者的生命,甚至狠心将自己的妻子抛下,那我宁愿不当这个皇女,不当这个女皇。” 这是希尔缇娜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只走自己的路。” “走你自己的路?那你打算让我们,让整个帝国,让我和你父亲还有奥菲丽娅往哪里走!” “你可知道,你的父亲为了你究竟付出了多少,他对你的爱有多么的沉重?圣剑的剑鞘本该是由帝国的历任帝皇所掌管的,但是他却在刚刚继任皇位的时候,便直接将那柄剑鞘埋藏在了彼时尚且年幼的你体内。” “若非是靠着你体内那柄圣剑剑鞘,那能够治愈伤痕,抚平伤痛,从一切的灾厄与祸乱中守护宿主的不死性……以你那固执倔强的臭脾气,又怎么可能一次次地在夜世界里险死还生?你真以为单纯是你的运气好?” “以你那般鲁莽而不要命的战斗风格,无数次地令自己身陷十死无生的险境,若是没有那柄圣剑剑鞘庇护的话,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而既然承载了圣剑的剑鞘,你就必须背负起与之相对应的职责,成为帝国的女皇。” 面对贵妇人那骤然抬高的语气,希尔缇娜微微沉默了片刻。 “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情……但是您说的没错,没有那柄剑鞘的话,我也许早就已经葬身在夜世界里,成为被铭刻在繁星方尖碑上的一枚星辰了。” 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让父亲来取出我体内的圣剑剑鞘,交给更合适的人选,比如奥菲丽娅……” “我以「巡林者」家族——英古利特的姓氏起誓,圣遗物移植手术过程中的一切风险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即便我在手术台上因此而死,也绝无怨言。” “你明知道你父亲他不可能这么做!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你母亲死过一次,绝不可能再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因自己而死!” 贵妇人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痛苦,她看着眼前的少女:“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年,你根本就对我没有感情!你从来没有真正把我当做是你的母亲过,甚至连她的替代品都不是!” “不,如果对您没有感情的话,那我现在就不会留在这里。” 英格丽德的声音平静,正如夕阳的余晖里,那阵吹拂过学院的晚风: “在母亲牺牲的时候我只有四五岁,那样懵懂的年龄能记住多少事情……时至今日,我对她的记忆也就仅剩下了那个背影而已,甚至就连容貌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而我也知道您对我很好,虽然是继母的关系,但您却与那些童话书里的恶毒继母完全不一样……您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 “甚至许多时候,您宁愿让奥菲丽娅吃亏,也绝不愿意亏待我。” 所以,此刻正在与希尔缇娜交谈的,是她的继母? 也就是第二皇女奥菲丽娅的亲生母亲,格兰威尔帝国的现任皇后? 拉斯特的心神不由微动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你还这样对我?!” 尖叫声刺破了夕阳下学院的宁静,就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就因为那个人留下来的所谓正义伙伴的理想?那所谓「巡林者」的信条?” 贵妇人的声音再度抬高:“那分明就是伪物,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东西!” “那根本就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伪善的自我满足而已!她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希尔缇娜,你为什么总是要抓着一个死人留下来的东西念念不忘!” 话音未落,那位贵妇人似乎便有些后悔了,她有些颤抖地开口:“抱歉,希尔缇娜,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你母亲,只是一时有些失言……” “我明白,您不用为了一时气话而自责——” 希尔缇娜的语气平静依旧,未曾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至于您刚才所说的,其实也没有错——” “或许确实是这样吧,虚假的仁义、圣母、为了自我满足、自我感动而生的无意义伪善……可是这就是我的正义,如果有一天我违背了这份正义,那希尔缇娜·英古利特也就不存在了。” “在皇女的身份,在一切的一切之前——”希尔缇娜的话语像是在狂风中的磐石,未曾动摇分毫: “我首先是我自己。” 夕阳下的繁星大学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贵妇人维持着沉默,而希尔缇娜则态度坚决,漫长的僵持也由此而生。 “或许,我这次来找你谈真的是在自作多情吧。” 许久之后,那位贵妇人轻叹了一声:“明明你的父亲早已经提出了另一种办法,让你褪去棱角,学会妥协的办法。” 希尔缇娜不语。 “其实我这次来繁星大学不止是为了看望希尔缇娜你,也是为了看看你父亲所说的那个人。” “只是他似乎并不在学院内,倒是白跑了一趟。” 那位妇人起身离开,唯剩下最后的话语渐行渐远,消散在晚霞里。 “你父亲说,那个叫做拉斯特的新生,是你唯一的软肋,也是你唯一愿意为其妥协的人物。” “如果由皇室出面,让他与你立下婚约的话……那么等到你们成婚之后,终有一日,你会因为他而褪去棱角,收敛起你的那份固执与锋芒毕露——” “然后,成为一位合格的王位继承者,帝国未来的女皇。” ……………………………… PS:上课上的人有点晕,晚更新了一阵子,之后几天会尽量加更补上。 (本章完) 第189章 一个人为了正义,究竟能付出多少代 “我与拉斯特……成婚?” 聆听着自己继母的话语,希尔缇娜的声音不由一顿,连带着先前那平静的语调也随之消失不见。 “等等……您为什么会知道他?” “希尔缇娜,你真以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都是撒手掌柜,对你们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吗?” “无论你过去怎么想要与帝国,与皇室切割——但是我们就只有你和奥菲丽娅这两个女儿,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格兰威尔帝国皇室的血脉,这是永远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那位贵妇人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注视着身前自己的继女。 “我很早就知道了那个叫做拉斯特的小家伙,早在他刚入学的时候。” “不过真正开始关注他,还是在几个月之后——你妹妹自作主张地去了一趟秘仪塔,然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之后。” 贵妇人的话语微顿了一下,然后方才再度开口:“奥菲丽娅她自认为瞒过了我们,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干了那些事情,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跑去秘仪塔试探对方。” “可是她从未仔细想过,她的父亲毕竟是帝国的君王,而秘仪塔终究有一半的所有权归属于帝国……在帝国境内,又有什么事情能够真的瞒得过她爸爸?” 贵妇人微笑了一下:“自家的两个女儿,都对一位异性怀抱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如果说我们还对那个人一无所知的话,那我们这般当父母的,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一些。” “您和父亲会关注到拉斯特,这很正常……” 希尔缇娜沉默了片刻,然后方才再次开口。 “以他的能力,以及在夜世界中所干出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便与我毫无纠葛,我相信他也一定会进入您和父亲的视线之内。” “只是您先前所说的,婚约……” “这也是小缇娜你父亲的主意。” 那位贵妇人再次微笑地开口:“希尔缇娜,你与我,与帝都其他的那些贵族女孩不一样。” “那些大贵族往往会出于利益交换或是同盟的目的,而将自己的女儿当成政治联姻的工具。” “甚至包括我自己,当初与你父亲成婚,也是因为我身后的家族在彼时还是皇子的你父亲身上进行了投资——我知道从始至终,亚伦陛下他心中真正所爱的,都是你的生母塞西莉亚。” “虽然,我对此并不后悔就是了。” 贵妇人注视着希尔缇娜:“但小缇娜你不同。” “你是我们的女儿,用你父亲的话来说,在西大陆上没有谁有资格配与你进行联姻。” “而我们皇室,也无需靠着出嫁女儿进行政治联姻这样的手段,来交换所谓的利益或是与其他大贵族,国家结盟。”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强迫你,你只需要根据你自己的意愿,去选择自己的伴侣就好了。” “但你作为帝国未来的女皇,终归是要结婚的……而拉斯特便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甚至是唯一的选择,不是吗?至少你对他并不反感。” “他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位能够走进你的内心,真正得到小缇娜你认可的人。” “坦白来讲,要不是发现了那位少年,我和你父亲还真有些担心以你那倔强固执的脾气,说不定皇室的血脉就要在你这一代绝后了。” 贵妇人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希尔缇娜,再度开口。 “另外,用你父亲的话来说,这也是一个让小缇娜你变得不那么顽固的办法。” “你现在之所以会养成这么一副固执而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臭脾气……便是因为你将你母亲那份名为「巡林者」的理想视为了自己生命的全部,而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幸福。” “而倘若你与拉斯特成婚,甚至在你们拥有了孩子之后,你的心中便会有了牵挂。” “你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这份羁绊与牵挂,对于幸福与生命的留恋,将会迫使你学会珍重自己,学会在必要的时候变得自私——” “而不再像过往那般任性,义无反顾地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被溺死。” 希尔缇娜沉默了良久,然后方才再次开口:“不论如何,我不希望您和父亲,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而去影响到拉斯特,甚至动用皇权去逼迫他。” “用皇权去逼迫肯定不会,他现在归属于繁星大学,而繁星大学与帝国并非是隶属关系。” 贵妇人摇了摇头。 “况且他和那只雪貂关系很好,而繁星大学的老校长又是那样护犊子的性格,帝国的王权根本影响不到那个小家伙。” “不过——” “倘若并非是强迫,而是那个叫做拉斯特的小家伙,自愿成为了我们的女婿呢?” “那么到时候,小缇娜……你应当也就没有别的理由去反对了吧?” 贵妇人的声音稍顿了一下。 “这只是你父亲目前一些粗浅的想法,还有待继续考察。” “过些日子,你父亲也许会亲自出面,邀请拉斯特去宫廷一趟,商讨一下你们婚约的可行性。” …… 笃笃,笃笃—— 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响渐行渐远,也象征着希尔缇娜的继母,这位格兰威尔帝国的皇后逐渐走远,离开了繁星大学的宿舍区。 在确定对方已经彻底离去之后,拉斯特方才跨过了最后的一段小径,抵达了宿舍的门口。 门外的庭院内,细剑使少女的身形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还稍稍有些愣神。 在听闻拉斯特到来的脚步声之后,她那纤细的身形下意识地绷紧。 直到目光落定,确定了来者是拉斯特之后,希尔缇娜那警戒的姿态方才缓缓解开,回归了放松的状态。 “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时候回来,倒让你看了场笑话。” 希尔缇娜苦笑一下。 “可以理解,毕竟是帝国的皇室嘛,总是要比普通的人家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 拉斯特笑了笑:“说实话,相比于其他国家皇室的戏码,希尔缇娜你家里的情况已经要好上很多了。” “没有九子夺嫡的你死我活,更没有父慈子孝……” “坦白而言,真要出身在那样勾心斗角断绝亲情的家庭里,那我也许反倒会轻松很多。” “反正只需要斩断一切,谁挡在我面前就砍死谁就完事了。” 希尔缇娜的身形逐渐舒缓了下来:“我知道,她虽然是我的继母,但却是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女儿那样对待。” “即便是刚才的争吵,其实也是发自内心的在为我着想,想要为我好。” “可也正因如此,方才更令我割舍不下,徒增了许多无意义的纠结……但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认同父亲的理念,就如同父亲他也永远不会认同我的理念那样。” “拉斯特……” 她的声音顿了顿:“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拉斯特,你说……” 希尔缇娜那双浅褐色的美眸中,极为罕见地带上了些许的迷茫。 “一个人为了正义,究竟能付出多少代价?” 吹拂过繁星大学庭院的晚风,将希尔缇娜所提出的问题一同吹散。 紧接着,希尔缇娜看到拉斯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黑发少年便站在庭院的中央,站在那淡金色的落日余晖里,轮廓分明深邃,像是石刻的雕塑。 转瞬后,希尔缇娜听到了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犹疑的回答。 “我的答案是——” “我所拥有的一切。” …… 当拉斯特回到了自己的独栋学生宿舍,吃完了经过微波炉加热之后的简易预制菜晚餐,又洗漱完毕之后,已经是深夜时分。 他坐在床边,一只手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所调制好的酒液。 明明是高浓度的烈酒,但此刻的拉斯特在超凡者当中也不算是弱者,高浓度的酒精在他的体内被迅速地分解吸收,只余下醇厚的甘甜与如薄纱般微渺的醉意。 “一个人为了正义……究竟能付出多少的代价吗?” 他注视着窗外那片纯黑的天幕,又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在宿舍门口,希尔缇娜所向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 在之前的夜世界历史残响里,格蕾也同样问过拉斯特类似的问题,而他的回答也始终如一。 拉斯特早已经用在深蓝港中的三百年时光,去诠释了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 他在床边将自己手中玻璃杯内的酒液一饮而尽,便想要借着这股酒后的醉意入睡。 但是紧接着,拉斯特的心念忽然微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无尽漆黑的夜幕之中的某处。 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从夜幕之中传来。 数个呼吸之后,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拉斯特房屋的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学姐这次过来,是已经看过了我先前留下的记忆结晶了吗?” 拉斯特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窗外那仿佛无边无际的永夜帷幕,平静地开口。 他的身后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有人在阴影中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是英格丽德的声音。 身为帝国的通缉犯,如今在西大陆所有组织的情报档案库上都已经被标注为死亡的人物,英格丽德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一旦被繁星大学的师生看见恐怕立刻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是英格丽德身为军部的前任监察厅长,六阶巅峰的超凡者……早已经是屹立于超凡领域顶层的存在,更是对潜行、暗杀之类的技艺掌握得炉火纯青。 她若是想要全力隐匿自己的行踪,那么除非传奇强者亲至,不然绝不会被外人所察觉。 “我想,再问拉斯特你最后一个问题。” 英格丽德矗立在阴影中,望着那坐在床边的少年。 明明他脸庞上的神色是那样的宁静,可是少年的表情却又是那样的肃穆,无需言语但威仪具足。 拉斯特点了点头:“学姐请问。” “为什么,你会选择支持希尔缇娜?” 英格丽德注视着拉斯特的面庞:“按照你那记忆结晶之中的过往片段……拉斯特你,分明比我见过更深沉的黑夜。” “所以你应该无比清晰地知晓,希尔缇娜她的理念,就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是彻头彻尾的短视,或者说是一种幼稚而天真的愚蠢。” “身为一个上位者,应当要学会变得冷酷无情,学会当断则断,进行必要的牺牲、而不是遵从那所谓的「骑士精神」,那分明只是伪善者的自我满足而已。” “是啊,学姐你所说的并没有错。” 拉斯特微笑了一下:“一个幼稚而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短视者,你要这样评价希尔缇娜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光芒很耀眼,让人心生向往。” 拉斯特的话语微顿了一下:“如果说一个世界,只需要按部就班不犯错,就可以取得繁荣的未来,那学姐你所说的那种观点,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少数人,作为领袖和决策者一切以利益至上的策略方针,或许并没有错。” “但倘若这个世界的结局,本身就是黯淡无光,注定要灭亡的呢?” 他注视着窗外那片无边的夜幕:“按照学姐你的想法,在冰冷的利益判断之下……倘若面对铭刻在天理之中,已经注定死路一条的纪元终末,那么这个时候,人们就应该直接躺平等死才对。”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世界反而需要一些像希尔缇娜那样的人,幼稚而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也唯有这样的短视者,方才能够成为一个象征,如太阳一般照彻黑夜,在绝境之中为人们带来希望。” 拉斯特又一次回想起了西塞尔,回想起了破碎海岸的那一战。 第六纪,是一个已经注定覆灭,被书写进了后世历史书里的旧日纪元。 换做是一般人,在知晓了这绝望的真相,还有无法逆转,命中注定的结局之后,恐怕早已经心灰意冷,选择了躺平摆烂等死。 可即便如此,在知晓了一切之后,西塞尔却依然燃尽了己身,将希望托付给了未来的守岸人。 那固然是短视的想法,是理想主义者天真幼稚的一厢情愿—— 可若非是这一位位的短视者和理想主义者,那「守岸人」大约早已经覆灭,而不是一代代地薪火相传,直至今日。 “学姐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 拉斯特注视着身后,那纤细身形正笼罩在阴影之中的英格丽德。 “那么,也该轮到学姐,做出你的选择了……” (本章完) 第190章 那就是向您,献上忠诚(二合一) 小小的房间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许久之后,英格丽德从那方幽暗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那双秀丽的美眸中有光芒在涌动,代表着英格丽德那正在不断起伏的心绪。 但是最终,她眼眸里那起落的心潮消失不见,归于纯粹的虚无。 小夜灯的光芒之下,那房间内阴影与光明的交汇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那是英格丽德单膝跪地的声音。 她的右膝触地,左膝则保持着直立的姿态,微微低头,漆黑发丝伴随着英格丽德的动作一同垂落。 这是格兰威尔帝国古老的骑士礼,是骑士向着自己所侍奉的君主宣誓效忠的礼仪,而此刻,英格丽德对着拉斯特作出这样的动作—— 便代表着,英格丽德已然以拉斯特的骑士这一身份自居。 “这便是我的选择,拉斯特。” 她单膝跪地,微微仰头。 仰望着眼前这位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线处,黑发黑眸的少年。 “过往那个军部的监察厅长,为了替自己母亲复仇而坠入恶行的深渊,双手沾满血腥的英格丽德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一日的古斯塔夫核电站,死在了那永无止境的深海铁棺之中。” “从今往后,我将只为您一人而活。” 英格丽德仰望着灯火中的少年,昏黄的烛光倒映在她的眼瞳里,像是迷蒙的星海。 “我会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长剑,为您斩断来敌;我也会成为您身前最坚固的盾牌,以自己的身体为您阻断灾厄。” “您的使命便是我的使命,您的意志便也是我的意志。” “以忠义之名,我将用生命去贯彻您的旨意——” “直至四肢腐朽、血肉凋零的瞬间,生命的临终,死亡将你我分离的那一刻。” 寂静的夜幕里,英格丽德单膝跪地,诵咏着古老的证言。 格兰威尔帝国,又被称呼为「夏花之国」和「骑士之国」。 这般骑士向自己君主宣誓效忠的证言,曾经千百次地在这座王国的大地上响起,于无数吟游诗人的诗篇,大图书馆中所留存的骑士童话里被传唱。 而此刻,这般古老的骑士证言,又一次在同一片星空下回荡。 “所以,请允许我向您……献上自己的忠诚,拉斯特。” 金属碰撞地面的铿锵声中,英格丽德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她用那枚由白银所制成的金属义肢,以极其小心谨慎的动作,捧起了拉斯特的手。 紧接着,英格丽德垂下了头,亲吻了一下少年的手背。 “我能够询问一件事情吗,我的君主。” 她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仰望着身前的少年,用恭敬的声音轻声开口。 “您所将要建立的组织……” “那个我所同样需要加入,并将会为此奋斗终生,用余生去贯彻您的意志的地方,叫做什么名字?” 聆听着英格丽德那恭敬的话语,拉斯特不由微笑了一下。 “既然学姐你已经看过了我留下的记忆结晶。” “那么我想,你应该也已经听过了这个组织的真正名字。” 他的话语微顿了一下。 “它的名字是——” “「守岸人」” …… “明白了,我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您会继续专注于夜世界的攻略。” “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我会在暗中盯住「青铜蔷薇」和「守墓者」于西大陆的动向。” “另外,我也会继续收集与两百年前的「迦南陷落」事件,还有第六纪夜世界相关的线索与情报。” 英格丽德的眼眸里飘摇着深夜被点燃的烛火,再次道出了虔诚而恭敬的声音。 “我对「青铜蔷薇」、那些逃窜到边境之外的贵族残党,以及那藏匿于幕后的「守墓者」都颇为熟悉。” “如果仅仅只是收集情报,而不用实际参战的话,我有十足把握不会被对方所察觉。” “那么,请允许我就此告辞,我的君主。” 英格丽德再次向拉斯特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她的目光在拉斯特房间内,那空无一处的飘窗上停顿了片刻,但是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英格丽德悄无声息地退下,回到了深夜的房屋内,那未曾被烛光所照亮的黑暗之中。 数个呼吸之后,拉斯特感受到属于英格丽德的气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隐匿在了那仿佛永无边际的黑夜里。 正如她此前到来之时那样,踏着阴影而来,踩着阴影而去,委身于黑夜之中。 除了拉斯特之外,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她的踪迹。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军部监察厅厅长吗,做事风格就是这样的干脆利落。” 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没,一只毛茸茸的雪貂就这样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飘窗处。 紧接着,它从飘窗上轻盈地一跃,径直落在了拉斯特的肩头。 “而且,小丽德她的实力是又进了一步啊,说不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传奇之路……刚才那个眼神,是已经察觉到了次级维度之中我的存在了吗?” “你还真别说,按你在夜世界里的那种行事风格,要想找到一位自己意志的代行者,「守岸人」组织的下属,还真就是小丽德她最为合适——” “她与你的行事风格极其相似,都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到了不要命的地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绝不会受到世俗的道德、律法的约束,足以用心狠手辣来形容。” “和你这家伙简直就是绝配。” 银院长甩了甩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立在拉斯特的肩头道出了诚挚的感慨。 “当然。”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可能会在学姐的身上,去花费这么多的精力。” 拉斯特不由笑了笑。 算上那沉入深海铁棺之中的光阴,他已经为此足足耗费了接近四个月的时间,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拉斯特甚至一次都没有返回繁星大学。 但是,这一切无疑都是值得的,他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作为属下,作为自己意志的代行者,英格丽德无论是本身作为超凡者的实力,还是出身,都只能用无可挑剔来形容。 而她那军部前监察厅长的职业背景,潜入、侦察、反侦察、追踪、暗杀等等技能……更本就是英格丽德所最为擅长的领域,早已经被磨炼的炉火纯青。 这也是拉斯特如此费尽心思,想要收服英格丽德的原因—— 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极限的,倘若能够收获英格丽德这样一位忠诚的下属的话,那么拉斯特便可以在暗中参与这场在西大陆之上被谋篇布局的棋局,在幕后施加自己的影响力。 虽然身为「愚人的图书馆」的继承者,但是拉斯特却对自己有着相当清晰的认知。 深蓝港中那如孤狼一般生存了三百年的经历,让他注定无法成为如西塞尔那般,有着极强亲和力和人格魅力,能够让无数人下意识去追随的一杆旗帜,更无法成为一个庞大组织的真正领袖。 但是,这没什么不好的。 被万千臣民所簇拥,统御着草原上广袤疆域的群狮之王,有着独属于狮王的活法。 而离群索居,孤独流浪在荒野之上的孤狼,也有着独属于孤狼的生存守则。 在现世,在名为第七纪的西大陆上,文明尚且处在繁荣发展的状态,虽然也有暗流在涌动,但是整体上,却依然维系着表面的和平,与第六纪时那般混乱的灾厄景象截然不同。 因此,守岸人无需再如第六纪时那般,为了维护文明的秩序而建立起一个庞大且等阶严密的组织。 而仅仅只需要遴选出极少数的精英,藏身于黑夜,守望文明的火光。 但是,无论组织规模的大小,也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只要是真正继承了「守岸人」意志的—— 便无愧这个一代又一代薪火相承,直至今日的古老名号。 “另外,银院长。” 拉斯特顺手撸了撸自己肩头上那只毛茸茸的雪貂。 “你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总是喜欢给别人的名字掐头去尾,然后再在前面加个「小」字的习惯啊。” “小缇娜,小希娅,这次又多了一个「小丽德」……” 他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小拉斯特」。 当然,也或许自己在银院长的口中早已经是这个名字了。 “不过,话说回来——” 拉斯特稍稍收敛起了自己的吐槽之心,话语微微变得严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银院长你先前对学姐的称呼都是直呼其名,而不会用「小丽德」这样亲近的称呼。” 和这只不靠谱的雪貂院长混得时间久了,拉斯特也算是摸清楚了银院长的性情和许多生活小习惯。 「小缇娜」,「小希娅」这样显得颇为亲昵的称呼,只会出现在像希尔缇娜和阿克希娅,这些与银院长本身关系极好的人物之上。 作为明明是雪貂之身却能够口吐人言的神奇动物,银院长的晋升路线与一般的人类超凡者不同—— 它并不需要锻炼与积累,而是需要与那些拥有着纯粹灵魂的人类接触,并用感悟人类灵魂的方式,来刺激自己的位阶增长。 就如同银院长的唯一性序列长阶「月亮」那般——月球本身并不能发光,夜空之上的皎月之所以能够如此明亮,是因为它反射了太阳的光芒。 而倘若太阳并不存在,那么月亮也就不再是月亮,而仅仅只是一枚宇宙深空中毫不起眼,黯淡无光的普通岩石碎块而已。 银院长的修行也同样是如此,那些闪闪发光的闪耀灵魂,便如同太阳的光辉……而唯有感受到这份来自于他人灵魂的光芒,银院长所象征的月亮才能够同样熠熠生辉。 用银院长自己的话来讲—— 阿克希娅、希尔缇娜……她们都是我的饭票。 而拉斯特本人,则是银院长所收藏的几张饭票中最优质最特别的那张黄金饭票……只需要贴在拉斯特身边一天便抵得上正常情况下十天甚至一个月的苦修。 所以它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份,整日整夜地黏在拉斯特的身旁,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宠物雪貂那般……实在是这张棱彩饭票太香,让银院长完全舍弃了自己身为一院之长的威严。 也正因如此,拉斯特记得很清楚,英格丽德学姐,其实是银院长颇为反感的类型,比对于奥菲丽娅的畏惧还要更为严重。 当初拉斯特与英格丽德初次邂逅的时候,银院长甚至主动躲了起来,不愿意去见英格丽德。 却没想到一年过去,英格丽德也成为了银院长口中的「小丽德」。 “过去我确实是有些不愿意与她来往……毕竟当初的她心思太过于深沉,过于的精明,骨子里都透着算计。” 银院长眨了眨那双红宝石般的兽瞳:“而上次我们去秘仪塔的时候,我对她那源自于本能的反感更是抵达了巅峰。” “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那时候的小丽德她早已经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犯下的罪行累累,双手沾满了血腥,而她的灵魂也随之堕落,坠入了漆黑的深渊。” “只是——” 银院长的话语微顿了一下:“当那一切东窗事发,小丽德她选择了一个人回到古斯塔夫核电站了结余生的时候,她的灵魂就变了。” “过去那个罪行累累,满手血腥的英格丽德已经死了。” “但是,那个在昔日迷失了方向的英格丽德却又回来了,她找回了曾被自己所抛弃的那份光荣与荣耀,重获新生。”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很确定,小丽德她最终一定会选择向你效忠,成为你的骑士与代行者。” 银院长的话语消散在繁星大学的夜风里。 “一双见过了光明的眼睛,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 “而属于拉斯特你的光辉,又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对早已身处无边黑暗的她而言,又怎能不飞蛾扑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