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界从事高危职业》 第243章 冰灵力 自那以后严见安包揽了他的魔气来源。 魔气与这个功法才是同根同源,因此效率很高,但弊端也更明显,他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易怒,一点就着。 该死的严见安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 因为填鸭一般的往自己经脉里大把大把塞魔气,又尚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导致他每次吞噬结束后都有那么几天,魔气四溢,神志不清,浑身都痛。 但不好惹。 严见安称呼这种时候的洛随尘为茅坑里的炮仗。 每次都会送他回他的小坑。 这次吞噬完四个人的魔气,几道暗紫色纹路顺着脖颈向上蔓延,爬了小半个下巴,狰狞妖异。是魔气过饱和的迹象。 洛随尘经脉如同被寸寸碾过又不断重新修复般剧痛,他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眼前视线一阵接一阵模糊。 卫七一把抓住洛随尘便急匆匆往回赶。他已经有经验了,这会趁着洛随尘虚弱把他安置好是最容易的,再耽搁下去,等这小子进入六亲不认的状态,连他也控制不了。 在拆了七间屋子,毁了两件法器,打伤卫七一次、鸿蒙轩手下若干之后,终于发现只有楚尊者的气息才能稍微安抚他,后来洛随尘就直说给他送回城外的坑里就行。 就等这句话呢。 卫七将人丢在坑底,走到远处布下个聊胜于无的结界,就此离开。 楚沉暮从城内卖完府篆回来之后就看到了半球状结界内黑不溜秋的一团。 魔气随着洛随尘的呼吸吞吐,萦绕在他身侧,洛随尘眉宇间含着痛苦,歪歪斜斜地盘膝而坐。 白色的发梢无风自起,颇有几分张牙舞爪,暗紫色的纹路顺着脖颈没入衣领,一副要走火入魔的样子。 楚沉暮站在结界外目不转睛盯着里面的情况,想动又不敢动,只盼着洛随尘不会出什么状况。 状况比楚沉暮想像中要好,洛随尘虽然一直挂着半死不活的表情,但气息好歹慢慢平稳下来,魔气也不那么外溢,俨然是要恢复正常的样子。 他放下心,就这么席地坐在结界外。 手掌接触地面可以感受到沁凉,丝丝缕缕的冰灵力攀上指尖,在指节上凝成霜,斑斑点点,很快又融化。 他明明已经无法调用冰灵力了,却还能感受到亲切,真的很奇妙。 他抓一把碎石屑在手里,恶趣味地想这一把里面他骨头的含量有多少。 如果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那他散是满天星。 楚沉暮想起那天根本描述不出的剧痛,竟然轻轻笑出声。 重活一次到底不一样了,这种地狱玩笑也说开就开。 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下一瞬就被气浪掀翻在地,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脖子,他一下便喘不过来气。 想要挣扎的手结印到一半,就被握住扣在头顶上方,再也动弹不得。 等电光火石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他已经被死死固定在地上。 头好痛。 好想杀人。 洛随尘居高而下压制住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心中嗜血的念头愈演愈甚。 看清是洛随尘,楚沉暮挣扎的动作立刻就缓和下来,他尝试分辨洛随尘想做什么,等到发现这个人是真的想把自己掐死的时候,再挣脱就落了下乘。 “洛随尘?”楚沉暮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洛随尘的名字,对方充耳不闻,自顾自收紧手间的力气。 “洛随尘!你、你清醒……一、点。” “阿尘!” 楚沉暮指尖发出一道寒光,划伤了洛随尘控制自己的胳膊,顺势翻身挣脱控制,拉开距离,唤了一声阿尘。 他没学过木属性的攻击术法,靠平常手段偷袭定然行不通,下意识想要化用剑法,没想到竟然是冰灵力。 他在地上拼命挣扎,手指间凝聚来的竟然是……他留下来的冰灵力。 第244章 “我在。” 这一下划出一道不短的口子,洛随尘吃痛,捂住伤口,再拿开手的时候突然愣住了。 这是凌天剑法的起手式,最基础的招式,与无极门的基础剑招相似却不尽相同,师尊从一开始就教过他。 楚沉暮。 楚沉暮就在附近。 他绝不会认错,洛随尘将染血的手凑到眼前,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一定是楚沉暮。 “楚沉暮——” “你出来啊!” 天地间只有他与凝立在稍远处的那个人,他眯起眼睛,看到模糊中那人就长着师尊的模样。 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楚沉暮面前,抬起手将人抱住。 楚沉暮刚刚缓过神来,还没弄清楚他家小徒弟发生了什么意外,突然便被搂在怀里。 若不是脖子上还有清晰的痛感,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结果又突然被推开。对方使了力气,他气血翻涌,无奈喷出一口血来。 不是楚沉暮。 味道不对。师尊是紫竹香,抱起来清冷温凉,不是这个烫手又呛鼻的柳树精。 他抱了一个不是楚沉暮的人。 混沌之中洛随尘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干净了。 于是蹙眉,凭借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控制着魔气去找灵脉。 偏偏不是在很清醒的状态,下手没个轻重。楚沉暮自己刚吐完一口血,就见到洛随尘吐血吐得更猛,几乎像装了抽水泵。 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 他顾不得调理自己的气息,匆忙上前把人接住,搂在怀里才清楚的感受到,这时的洛随尘有多瘦。 他好不容易才养出的肉,一次又一次消下去。 楚沉暮不清楚洛随尘的体质能不能接受他的木灵力,小心翼翼探了探,没察觉到异常,才放心给人温养。 迷迷糊糊听见孩子喊“师尊”。 他以为是幻听,视线落在洛随尘的脸上,看见一道泪痕。 “师尊……” 不是幻听。 四下无人,隐藏在所谓沐云心里那些无法为外人道起的爱意终于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口中。 楚沉暮用手指抹去洛随尘脸上的泪水,轻轻开口唤了一声“阿尘”。 “我在。” “嗯,我在。” 洛随尘喊一句师尊,他便回答一句“在”,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洛随尘,眼眶盛不下那样浓那样淳的感情,于是凝成湿漉漉的水汽。 “啪嗒”一声落在洛随尘的眼睑之上。 眼睫颤动,四下起风,像一万只蝴蝶扇动翅膀。洛随尘今夜无意识的泪怎么也擦不尽。 楚沉暮一直等到洛随尘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时才识趣的走到远处,挽起半截袖子画符,安静的像不存在。洛随尘睁开眼睛,被阳光晃了下神,下意识抬手遮挡,被自己手臂上一道破破烂烂的痕迹吸引了目光。 是一道伤口留下的痕迹,伤痕已经痊愈了,但衣服上的破洞还在。 前几日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直到他昏迷之前,一帧一帧从他眼前闪过。 他慢慢把手放下,任凭自己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中,被光线刺到,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但一直扬着恣意的笑。 直到身侧出现了一个人,在稍远处用影子替他挡住日光,投下一片荫凉。 他洛随尘自重生以来,蒙先天体质之益,得良师指引、资源倾斜,修炼可谓如有神助,因此他总以为自己聪颖卓绝。 没想到他是最蠢的那一个。 洛随尘将半截手臂搭在眼睛上,胡乱擦了下泪水,翻身坐起,看向几步外的楚沉暮,刚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晶晶亮。 第245章 我们做朋友 “……沐云是吧,我前些时间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在意。” 洛随尘眨着眼睛笑,魔气被隐藏起,除了那头白发,恍惚间仍像什么事情都尚未发生那时,眉眼弯弯的翩翩少年。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将不听话的发丝归置服帖,拽平了有些褶皱的衣服,手背在身后掐好几个除尘诀,才又补充了一句:“都是功法原因,我平时不那样。” 楚沉暮在洛随尘视线投射过来时已经下意识浑身绷紧,做好了被驱赶的准备,想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却听到了对面率先开口。 还是在向他解释。 他都有些惊讶。 因此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生气了?”洛随尘却又继续,边说边起身向楚沉暮走,盯着楚沉暮上下来回端详。 楚沉暮摇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真是没地方说理,前几天是他不让自己说话,这会又怪他当哑巴。 楚沉暮看着洛随尘走到一个足以算得上亲近的距离,歪头问他:“怎么样才能说话?” “我不知道……你伤好了没?” “好了,是你救了我嘛,多谢你。”洛随尘语调慢慢,一字一句,把原本便温和的语气绵延到温柔的程度。 “不用谢我的,”楚沉暮摇头,看向洛随尘连眼睛都不舍得眨,“我很担心你,你如今没问题了就好。” 洛随尘闻言便笑出声,随意坐到地上,拍了拍旁边,示意楚沉暮也一起坐下。 “为什么担心我?我们才认识几天吧,而且我态度也不好。” “喜欢你——咳咳,和你做朋友。” 和自己做……朋友? “为何?”洛随尘眼睑低垂,幽幽的叹了口气,整个人笼罩在低迷的气氛之中,“我修了魔,会吃人。前几日我便是吃人去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没人想和我做朋友。” “怎么会呢?”楚沉暮一点也不信,但看到洛随尘脸上分外认真的表情,又喃喃地补充了一句:“怎么会呀?”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呢,他敢肯定洛随尘不会滥杀无辜。 他感受到心脏处传来阵阵绵痛,声音小了许多。 “怎么不会?魔修你见过,哪个不是吃人的。”洛随尘说得无所谓,抓起一颗石头在手里无意识地抛,却用余光观察楚沉暮的反应。 楚沉暮却没怎么犹豫便开口道:“你不是魔修,你只是修魔而已。我信你不会。” 这份信任,来得实在太突兀又没有道理。 但一个说得认真,另一个听者,看似只是在漫不经心的丢着石子,但眼神没有一刻从楚沉暮身上挪开过。 洛随尘垂下脑袋用袖口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笑得胸腔震颤,慢慢伸出一只手掌竖在两人中间:“那你伸手和我击个掌,我们做朋友。” 楚沉暮照做,对上洛随尘的手掌,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一刻,贪恋了瞬间的温度,才慢慢收回来。 洛随尘垂眸,等对方收回手之后才将自己的手掌收回,在对方食指关节处看到了凌乱的,被掐出的月牙。 他动了动身子,藏在另一侧袖间的手指勾了勾,突然晴日起风。 很巧妙的吹动了他的头发,发间的束带和几缕发丝飘到前面,挡了他的眼睛。 楚沉暮抬起手,伸出到一半又欲盖弥彰地蜷起手指,留下一根指头指向洛随尘的束发,“你……被风吹乱了。” 洛随尘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你可以帮我调整一下吗?一只手不太方便。”他抿唇指向自己另一只手:“我的手臂不知道被谁伤了,现在还没有力气,抬不太起来。”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的。” “只是不知道是谁打伤了我……唉,我名声不好,又满身魔气,被人打也正常。” 楚沉暮满脸的内疚一下子就显现出来,洛随尘看得分明,在心里笑永远有人这么不会伪装自己。 第246章 演得真烂 楚沉暮尚处在被人点名的心虚与心疼之中,生怕被发现端倪之后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又跌落冰点,脸上露出万分无辜的表情,义愤填膺:“是啊,谁打伤的你呢,真是太讨厌了。” 根本没有发现对方用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连洛随尘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更无法细想明明方才这个人还用那只受伤的手丢石头,还能丢老远。 怎么这会就没力气了。 只是飞速的替人整理好发型。 洛随尘在楚沉暮身后幻化出一面镜子,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先是把发带与头发分开,将发丝捋顺,才把发带放下。 真是太熟悉了。 演得真烂。 洛随尘瞧着瞧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不懂有的笨蛋怎么换了一具身体,又为什么遮遮掩掩自己真实身份,到底有怎样三缄其口的难言之隐,但只要还是他就行了。 虽然比以前笨了点,但他不在意。 他够聪明就行了。 还好,他前几日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有记忆,才能从这个哑巴嘴里听见几句真话。 难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给自己送来那些点心,他除了在师尊面前才暴露过喜好的点心。 还有那些小动作。 楚沉暮。 你演得真的很烂。 你就不怕我认不出你来。 想到这里洛随尘又嘴角上翘——他一定能认得出来。 楚沉暮收回手来便一直垂着脑袋,久久等不到人说话,翻一下眼睛向上瞄,看见洛随尘一下子成了泪人。 ? 楚沉暮双手在身前来回摆动,想去安慰又没有立场,收回来又不甚甘心,一句话没说,先在原地跳了个舞。 “怎么了,伤口疼吗?” 洛随尘点头。借着动作暗戳戳地笑。 “那……那你还有没有丹药,我如今,我现在没有。” 洛随尘胡乱点头。差点笑出声来,掩饰性的发出几声干巴巴的咳嗽。 “那你吃点药吧,或者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用灵力温一下。” 洛随尘点头如捣蒜。脑袋垂得更低,半边身子都笑得颤抖。 楚沉暮慌到不行了,眼睛里名为内疚的东西就要化为实质。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他当时分明留着力气。 他一边小心的用手掌虚盖在伤口处,一边在嘴巴里胡乱说什么“对不起”。 等洛随尘终于平复下来,才把头转向一脸严肃的楚沉暮,随口揶揄:“你是木灵根,伤我的是冰灵根,你说什么对不起?” 是没理由。楚沉暮于是不说了,只一味的埋头苦干。 这下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木头了。洛随尘动了动胳膊,说自己好多了,让楚沉暮不用忙了,陪他聊天。 “你为什么是木灵根?” 楚沉暮尽力让自己显得茫然,无辜地眨眼睛,在心里疯狂想办法,他柳树精的身份是不是被识破了?那阿尘不会要把他炼了送去卖钱吧? 他突然过分爽朗的笑,“啊哈哈哈,天生的啊,这个都是天生的,你不也是木火双灵根……” 又想起来洛随尘还没用过火灵根。 洛随尘好心的替他圆:“哦,这也知道,你提前打听过我。” 楚沉暮一口气还没吐完,又听到洛随尘问。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有什么目的?” 第247章 一见如故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想跟你做朋友。” “这么突然就想跟我做朋友?” “不突然不突然,我……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到连我喜欢吃醉春楼的点心都知道?” “……” “从鸿蒙轩买来的?花了不少钱吧?” “……是,花了不少钱。” “但你连你的来历都没告诉我,这可不是要做朋友的意思。” 楚沉暮捡着能说的胡乱说了几句,说自己叫沐云,从沐家村来,被怀素救了之后跟他一起来的无极城,遇到了你。 “你是散修?” “嗯,是散修。” “那你修为能到元婴,很有天赋啊。” “过奖。” “有没有兴趣找个师承,修炼资源会好很多哦。” 楚沉暮随口应了一句,“有这个想法,但还没遇到合适的地方。” 洛随尘翻手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沓功法卷轴,摞在一起都散发出隐隐的宝光。 他戏谑地看了楚沉暮一眼,轻飘飘开口:“我这有不少木灵根的术法,都是无极门里撰抄下来的,你拜我为师,我教你。” “啊?” 楚沉暮摆手,“这怎么行呢,这不对啊,我……” “欸,怎么不对,你要寻师承,我没有徒弟,你正好拜我为师。” 怎么不对?师尊拜自己弟子为师,到底哪里对了! 楚沉暮有口难言,“我是要跟你做朋友的,那……” “你当我弟子,也能做朋友。” 坐在沁凉的地上,楚沉暮竟然急出一层细汗。翻来覆去也只会说“这样不对”。 洛随尘故作可惜的叹了口气:“唉,好吧好吧,本来我是看你一见如故,想跟你亲近一下的。” 这话也就楚沉暮能信了。没有那个人一见如故的第一次出口伤人,第二次立下结界不让人靠近,之后又要把人掐死的。 一见如故。 楚沉暮自然明白如故是如了谁的故。他小心地开口:“那能跟我说说你那个……故人吗?” 洛随尘得逞似的舒了口气,干脆躺在地上,胳膊在脑后垫着当枕头,声音拉得老长:“那可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 “我愿意听。” 洛随尘不置可否“嗯”了声。 “师尊。” 楚沉暮警惕地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答应下来。 洛随尘注意着旁边人的反应,轻轻笑了下,笑不及眼底。 声音变得轻渺起来:“你很像我师尊。” “他曾经也是见我第一面,就从那么多修为、穿着、家世都比我好很多的弟子里选了我。” “我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又因为自己以前的经历,对他有很多误会。他对我很好,我却总怀疑他有别的目的。” “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两个结成道侣。” “但我……做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我这一生都没法原谅自己。” “他不怪你。”楚沉暮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洛随尘,“他肯定不会怪你。” “是,我差点把他害死,把他从光风霁月的高台上面拖到泥地,他再见面时竟然说不怪我。”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我哪配拥有这么好的人。” “我果然没配。师尊他……” 洛随尘话哽在喉间,翻身坐起从地上抓了把碎石,“师尊他在这里自爆了。” 第248章 我恨他 “他还骗我说有一个玉佩可以让他活着,那个分明是严见安的。他还不让我去陪他,你说我师尊,是不是很坏?” 楚沉暮眼睑低垂,遮住里面的情绪,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恨他吗?” “恨。他留给我一百九十四封信,说了二百零四句爱我,分明是想让我余生不得解脱。” “……恨他也好,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 洛随尘闻言笑了下,用指腹擦掉没被眼眶盛下的泪水,“可我也爱。” 他仰着头:“我爱他远远胜过我恨他。其实说白了,恨也是因为爱他。” “我恨他,但有比之千万倍的爱。” 月色空澄,楚沉暮撞进洛随尘的眼睛。里面的情感太过分明,没有这个人口口声声的恨爱交加,只有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灼热的喜欢。 洛随尘望着楚沉暮,很慢很慢的开口:“你说,如果他回来,会对我说什么?” “对不起。” “我就知道……”洛随尘很小声地念了一句,又对楚沉暮开口:“可我不想听他说对不起,我想听他亲口说一句,我爱你。” 他笑得怀念:“我师尊就是个木头,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听。” “可是没机会了。” “我爱你——”楚沉暮有些急切地开口,“我去无极城,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你师尊,你把我当成他,我说一句给你听。” 洛随尘有些急切地转过头,在背过身子的一瞬间泪水决堤而下。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你知不知道,我师尊曾经跟我说,话本里他最讨厌的情节就是替身。”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做让师尊最讨厌的人,即使一些人长得再像,也不是师尊。 “师尊说……那是对三个人感情的不负责任……,那样的主角是要一辈子没老婆的。” 楚沉暮听着对方颤抖的声线,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放在洛随尘身后安抚。另一只手藏在袖里握拳,力气大到要捏碎自己。 洛随尘转过身来扣住楚沉暮的手腕:“我只想听他说,其他人都不可以。你是他吗?” 楚沉暮声音干涩:“对不起……,我只是想宽慰你。” “宽慰我是吧?楚沉暮,”他故意在名字这里停顿片刻,“你知道楚沉暮如果回来,要怎么样才能宽慰我吗?” 楚沉暮摇头。 洛随尘凑近楚沉暮的耳朵,小声又小声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字一句:“我会把他拖到屋里,**他。” 楚沉暮的脸一整个大爆红。 “怎么,你还要替他,宽,慰,我?” 楚沉暮摇头,甚至觉得与他家阿尘相认也不必那么急于一时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得干干净净。 偏偏说出那种不要脸也不过审的话的洛随尘,倒显得无辜极了,还一本正经地问对方:“你说,师尊他会同意用这种方式宽慰我吧?” 楚沉暮定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下连点头摇头都没了。 洛随尘整个人低落下来:“连你也不会说些好听的开解我了。” “会、会吧,我不知道啊。”楚沉暮从来也不知道洛随尘能跟刚交的朋友说这么诡异的话题。 洛随尘拉长声音:“哦~!会啊~” 第249章 “我是楚沉暮。” 他突然抱住楚沉暮,用了几分力气,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无限拉进,温热的胸膛贴在一处,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楚沉暮有一瞬间讶然地放大了双眸,感受到熟悉的,温热的,沉缓的呼吸倾洒在耳侧,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回过神来才抬起手臂回抱过去。 楚沉暮根本没想过拒绝,被带着几分灼热的温度包裹之后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脆弱的人需要一个来自朋友的安慰。 他甚至还拍拍洛随尘的后背,以示安抚。 直到听见一道声音传音入密,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你演得很差哦楚沉暮。你什么时候能做自己答应过的事来宽慰我呢?”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楚沉暮面色一刹那变得苍白。 洛随尘继续传音。 “你不用说话,我知道你可能有什么难处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如果是楚沉暮,你就亲我一下。” 楚沉暮身子绷紧到极点,抬眸向天空看过去,他没有看到异常,也没感觉到被天道意识盯住。 时间被无限制拉扯,楚沉暮僵硬着身子半分未动,甚至连回抱的力度都在风声鹤唳的过程之中渐渐变小。 洛随尘如同被风轻飘飘吹起的柳絮,离心里那方净土愈来愈远,感受不到半分落在实地的踏实。 他觉得时间够久了,他胳膊都有些麻木。 怀中的人却没有半分动静。 洛随尘动了动胳膊,心想这样都不行相认的话,那他下次再想个别的办法。 于是克制着自己的动作缓缓把满肚子苦衷的楚沉暮放开。 只是难以掩盖的失落还是附在脸上,原本笃定的笑这会被耷拉的眉眼挤压,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一下子刺进楚沉暮的眼睛。 终于在沉浸在惶恐与狂喜天平之上的楚沉暮心里一侧加了一个颇有分量的砝码。 他试探地凑近洛随尘的侧脸,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无事发生。 洛随尘手里的动作甚至快过自己的思想,灵魂尚在安然落地的途中,不真实感没有完全褪去的时候,双手已经重新把人锢在了怀里。 动作快到楚沉暮都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姿势,下巴磕在洛随尘肩膀,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眨眨眼,挤掉方才疼出的泪水,又试探着传音:“你怎么知道……” 灵魂找到自己归属的洛随尘双臂都在发抖。 声音里却装模作样的保持淡定,“实在是太明显了,我的师尊。” 还是无事发生。楚沉暮抬眸,天边月明星稀,连片云彩都没有。 他都要哭了。 早知道传音入密就能解决,他这么些天都在装什么?! 也是,天道来找他的时候都是传音,也没被天道意识察觉出什么,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真是服了。 一息。 “阿尘。” 三息。 “我回来了。” 十息。 “我是楚沉暮。” 天道像聋了一样。倒是难得的一只飞虫发出“嗡”的一声,吓了楚沉暮一跳。 引得对面的人笑到不行。 楚沉暮摸到对方劲瘦的腰轻轻捏了下以示警告,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对不起啊阿尘我这么久才回来你的头发怎么变成白的了你等了我好久真的很对不起你我是应该亲口说的我爱你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你别在这里守着了你看完了我的信怎么也没忘了我你前几天把我给你买的点心打翻了……” 第250章 “叫我一声爹!” 洛随尘等人叽里咕噜全说完才慢慢回答。 “没关系,不久,回来就好。” “头发是知道你真的自爆了突然就变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久,真的不久。” “阿尘也很爱你。最爱你。” “好,我不在这里守着,我们一起回村边那个小院子,还是你想回宗门,都可以。” “我再看八万封信也忘不掉你。” “对不起,我打翻了,我当时没认出来你,我再去买。” 说到最后洛随尘的声音里添了笑意:“我都回答你了师尊,你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履行自己的承诺,好好宽慰我呢。” 楚沉暮从洛随尘怀里退出来,洛随尘在黑夜之中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红晕,他听见有些恼怒的传音:“你早就知道是我,故意套我话是不是,没大没小,我是师尊。” 想到这个人还要让自己拜他为师,楚沉暮更气了。 洛随尘有被可爱到。他眨下眼睛,堵住了对方的嘴巴,还能分心传音:“那么师尊,弟子要没大没小了。” 分开的时候楚沉暮已经喘着气和洛随尘一起倒在地上。后背处是七年前残余下来的冷意,身侧是如今活蹦乱跳的人传来的温热,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黑白交织。 洛随尘放声大笑。静谧的荒野只有他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片刻后又加入了一道声音,也笑得毫无形象。 在远处负责看着洛随尘给严见安汇报消息的惜言阁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等到第二天有人从附近路过时,就会发现弥漫在此处好几年的魔气已经消失殆尽。 严见安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身赶往了现场——他能有九成九的把握是洛随尘那小子找回了楚沉暮,虽然不知道楚沉暮是怎样略过他星罗棋布的搜查。 至于另一种可能,如果洛随尘移情别恋,他不介意替人清理门户。 结果到现场时现实给了他狠狠的打击,洛随尘分明在贴着一个陌生人,还是在这种地方。远远看去倒是般配得紧,这个沐云才来几天,他们就一副好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腻歪模样,那洛随尘之前装模作样守在这是在干什么! 他拎着扇子就冲上去,不知羞耻的狗男男,每人都该被他…… 结果同时收到了两道传音—— “住手,这是师尊!” “见安等等!” 严见安一击未中,听到传音更是怒火中烧,握住扇子几乎要抵上楚沉暮的鼻尖,眼神却是冲着洛随尘去的:“他是楚沉暮?长得像就是楚沉暮了?那明天我也变成这个模样,你也叫我楚沉暮!” “我变成你爹的模样你就叫我一声爹!” “我看你真是疯了!” 楚沉暮向前迈了半步,仍在锲而不舍的传音:“见安,真的是我。我有些机遇,换了个身子回来,还请三缄其口。” 他连忙说了些以前的事。 严见安听着一件一件都能与自己的记忆对上号,后知后觉发现这个沐云传音的声音跟沉暮确实一模一样。 再看过去沐云,不,楚沉暮站在那,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近几年用雷霆手段掌管鸿蒙轩的小阁主几乎是有些冒傻气的围着楚沉暮转了一圈,沙哑地开口:“你真是……你?” 第251章 小阁主千万不要放过我这种可疑之人。 这叫什么话。原本守在这里的侍卫远远看着小阁主来到之后先动手打了一招,随后便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天过去也没人搭理,又说出个不着四六的话来。 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惊疑。 小阁主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他们不会因为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被灭口吧? 楚沉暮传音,带着熟悉的温柔的笑意:“真的是我。只是我不能被人知道,更不能说出口。抱歉……”他对上严见安的眸子,笑得歉然:“让你担心了。” 他一路过来已经听说过见安为了找自己花费了多少心力,说一句不计代价丝毫不为过。 楚沉暮终于真的开口,从指尖化出一根柳条,举在两者面前:“我是沐云,严小阁主,在下久仰您的大名,被您风姿折服,您可以屈尊和我做个朋友吗?”话音未落,眼眶已经红透了。 折柳赠友人,是告别之意。 他没能正式与严见安告别,如今是该补上的。 洛随尘在旁边眯了眯眼睛。 严见安沉闷许久从胸腔中长长的舒一口气,“……小爷我真想打死你。”尾音都在发颤,同样伸出手握住柳条的另一端。 “沐……沐云是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今形势动荡,你接近无极城有何目的?本阁主要把你抓回鸿蒙轩严加审问。” 严见安珍而重之的将柳条放进自己的储物戒,抬眸看着阳光,只觉得刺眼,眼眶有些酸。严见安已经当了几年说一不二的代理阁主,这会突然想哭,可不远处还站着几个手下,他有些抹不开面,生忍着,憋得眼睛通红。 还故作深沉的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楚沉暮第一次听见严见安用这种腔调说话,原本都要被久别重逢的气氛感伤到不行,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把双手并在一处向前伸,露出一双雪白的腕,微微低头,引颈受戮:“是是是,小阁主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是该抓我好好审一审。我或许是惦记醉春楼的秘方,也可能是惜言阁的秘法,小阁主千万不要放过我这种可疑之人。” “咳咳!”洛随尘在旁边咳嗽两声。 楚沉暮扭头,恍然大悟:“哦对了小阁主,这还有个修魔的,别放过他,记得一起抓走。” 洛随尘无言,却还是走到楚沉暮旁边跟他摆出一样的姿势。 “嗯——”严见安装模作样从鼻孔里哼一声,忍着笑:“抓起来了,带走。” 不远处候命的手下闻言就提着刀上前,一个闪身刀刃已经架在了楚沉暮的脖颈。严见安一挥袖把人扇飞出去,好歹知道这是自己人,留了几分力气,那手下还能站起来,捂着胸口,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 严见安心想,还是卫七最懂他。 可卫七已经被他调开了。他说不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有几分后悔,也或许是不敢接受卫七的感情。 在楚沉暮刚自爆的那一年,他对卫七态度出奇的差,他心里的恨找不到任何一个宣泄口,只有卫七能全盘接受,还有一个勉强的理由——卫七拦下了那壶茶。 他专拣最恶毒的话说,他也知道哪里能刺得卫七最痛,鸿蒙轩争权的时候即使有老爷子的偏帮其实也是凶险的,他就专拣最凶最险的任务交给卫七去做,最难啃的骨头他让卫七用命去啃。 他其实在最初的那一两年里格外不想见到卫七,但要找秘法寻楚沉暮的事情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敢交付,严见安又只能用卫七。 卫七一个人被他掰成了八份,还用得一点不仔细,有一次卫七差点死在任务里,在鬼门关走了几遭才堪堪回来之后,严见安看着这个其实没做错什么但遍体鳞伤的人儿,心想要是他自己被这么对待,早该恨死那个人了。 卫七醒来看到自己的时候只是惊喜,惊喜之后是恐慌,挣扎着要起来,嘴里道歉:“抱歉主子,是卫七无能。您可否……再宽限属下几日?” 那时有一绺头发糊在了卫七的脸上,他想抬手帮他整理一下的,可卫七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巴,大概以为自己要打他。 严见安心里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从那以后卫七就被他刻意的调开自己身边,给卫七最大的权力,让他担任更轻松更安全的职务。 他出门时随行的变成了卫十九和随便几个当值的属下,但他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想起卫七。 比如这时。 严见安的笑淡了几分,抬手把楚沉暮和洛随尘的手压下去:“走吧,我带你们去醉春楼和惜言阁偷秘法。” 转身时感受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点点灵力波动。严见安朝那边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卫七等这片天地再也没有一个人时才撤掉术法露出身形,他虽然听不到那边的动静,但猜也能猜出几分,那个与楚尊者长得很像的修士,一定就是楚尊者。 楚尊者回来了。是好事,楚尊者光明磊落、赤诚襟怀,不该就这样陨灭的。 卫七垂眸,那他会被原谅了么,小阁主放在他身上的恨,会撤去几分吗。 ---------------- 楚沉暮一路上都没在严见安身边瞧见卫七,他一开始以为卫七被派出做任务了,可直到在惜言阁住了一晚,惜言阁上下都没提到卫七这两个字时,他才察觉不对。 往常不说惜言阁的弟子们,连严见安自己都会三五句里提一声卫七,楚沉暮在聊天时终于有意无意把话题拉到了卫七身上,问道:“见安,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但……” 后面的话他换成了传音:“但卫七曾经对我和阿尘有恩,阿尘说卫七为了找我也费了一番功夫,我与阿尘都把卫七当做朋友,回来以后还没机会当面向他道谢,也好告诉他我如今已经回来。” 严见安捏着茶杯的手指缓缓用力。片刻之后抬手下了一道命令。 第252章 我喝不惯。 不太久,书房的门被敲响,卫七的声音传来:“属下卫七求见。” 卫七进来以后便看见了主座旁的楚沉暮,以及神情添了几分欣喜的严见安。他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眸子,走到屋内正中的空地,双膝落地:“属下参见小阁主。” 顿了顿,又开口:“参见楚尊……” 楚沉暮抢在他之前开口:“你说楚尊者是吧,我长得和他很像啊哈哈,我叫沐云,沐云,千万别叫错。” 随后轻车熟路的传音:“卫七,我得了机缘,才能侥幸捡回一命,不方便以真姓名相认,还请见谅。” 之后从椅子上起身去搀扶卫七,弯着眼睛开口道:“卫七呀卫七,我是沐云,久仰你大名,不知道能否有这个荣幸与你做朋友呀。” 没扶动。卫七像扎根在了地上,直到严见安开口才站起身,看向楚沉暮:“卫七不敢。能见到沐云尊者,是卫七之幸。”说完又垂首立在原地。 楚沉暮回想几年前,卫七还没这样沉肃,也从来没行过这样的礼,严见安不是注重等级礼节之人,平日里惜言阁最普通的弟子见到严见安也不过是弯腰行礼,卫七却要这样。 以及明明卫七已经出现,还在严见安身旁沏茶的卫十九。 楚沉暮看了一眼严见安,在心里为卫七叹了口气。他把人叫来,眼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想了想,楚沉暮开口:“不知道我能不能从见安身边把卫七借走一会?我想去逛逛无极城。” 严见安瞥了一眼近一个月没见到的卫七,神色莫名。对楚沉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人去做,吩咐下去就行。” 楚沉暮摇头,传音道:“无极城这几年变了个模样,我逛一遭,与卫七也许久未见,权当叙叙旧吧。不知道方不方便?” 严见安无言,取出一个荷包,“去吧,里面有灵石,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又仔细看着比印象里瘦了几分的卫七:“你陪一陪沐云。” 卫七低头应是。 走出惜言阁,楚沉暮才转头看向一直落后自己半步的卫七,蹙眉传音:“卫七,很抱歉用这样的理由喊你出来。我只是想问……你跟见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我能帮上忙,尽管开口。” “还有,你胳膊是不是有伤口,我刚刚看你皱眉,还闻到了血腥味。” 卫七同样传音:“谢谢楚尊者挂念,一点小伤罢了。” 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 楚沉暮又叹了口气。他便知道以卫七的性子不会跟他说这些,可到底记得卫七对严见安的感情,也记得七年前自己觉得严见安喜欢卫七的直觉,贸然开口问了出来。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楚沉暮原本也不是真的为了逛无极城,走了两条街就折身往回,越想越觉得还是要多嘴一句: “卫七,你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在生死面前,其实没什么天大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小阁主到底发生了什么,纵使是天大的事情,总还有机会去修补的。你还喜欢他吗,可以试一试的。” 楚沉暮观察着卫七的神色:“你看,洛随尘那小子是我亲传弟子,还差点杀了我,还能有什么样的事情比这更严重?我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在时,严见安身边没有比你更亲近的人了。” “他或许对你没有这方面的感情,但总不该是这样僵固的关系,我不信你真的做了什么比洛随尘要杀我还离谱的事,你……” 卫七从耳畔响起楚沉暮的传音时,身子便僵住了。 他一字一句的听着,明知道……明明知道楚沉暮是真的在为他着想,却还是觉得不堪其扰。 楚尊者啊楚尊者,我不是洛随尘,我没有一个可以轻易原谅我的人,也不能得到小阁主这么偏袒的宽容。 楚沉暮罗列了许多,唯独忘了一个前提,那就是相爱。 卫七打断了楚沉暮:“楚尊者,如果是别人做了洛随尘那样的事情,你也会原谅吗,你不会的,你爱他才会原谅他。” 楚沉暮点头:“如果是别人我不会原谅,可别人也根本没机会做同样的事情,我给洛随尘的特权本身就代表了他对我的重要性。” 天空被一片低沉的云笼罩,楚沉暮抬头看了一眼,或许要下雨了。 他看向依旧沉默的卫七,“回去吧,待会可能要下雨了。” 旁边茶馆的店小二还在招呼客人,有顾客的声音传进卫七的耳朵——“你们是不是换了茶师,怎么不是我常饮的味道了?原来的那个呢,我喝不惯,能换回他吗?” 卫七向里面瞥了一眼,突然传音:“楚尊者……你能替我泡一壶庐山云雾吗?” 楚沉暮点头,“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第253章 我说过我讨厌你 傍晚时分,雨还是淅淅沥沥洒下来,撕开阴沉了半日的天幕,严见安处理完公务,挥挥手让卫十九退下,自己斜靠在书房的软榻之上。 他曾在这方软榻上做了最对不起卫七也最后悔的事,他吻了那个木头,为了让他放自己出去。 明明已经七年过去,他还记得卫七当时僵硬着,又顺从的对他全盘接纳,也记得卫七被自己甩下软榻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严见安阖眸听着窗外雨点打在窗棂的噼啪声,这几年里不知道第几次骂自己真不是东西。 咚咚咚。 外面是敲门声,严见安连是谁都没听,直接开口:“进来。” 卫七一句“求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捧着一壶庐山云雾,用灵力熨烫保持温度,惴惴不安到了严见安面前。“小阁主。” 严见安蓦然睁开眼睛。在心里道了句不经念叨,细细看着卫七的脸,不咸不淡开口:“什么事?起来说。” 卫七仍跪着,捧着那壶有些烫手的茶,双手牢牢握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茶壶落地的姿势:“属下求沐云尊者泡了壶茶,是和那次一样的。” 严见安眸子落在茶壶上,没接,他闻着这个味道就知道喝进口中肯定不如出自卫七手的茶合他心意,他七年前那份执拗如今早没了,卫七不提他都要忘记,他曾经是那么希望喝到这壶茶。 这七年他看着洛随尘,慢慢想清楚他其实或许,也从来没有真的爱上楚沉暮。他没想过两个人要真的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欲望,只是单纯想对楚沉暮好罢了。 跟老爷子对他好一样。 他只是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人,能为了其他人舍生忘死不求回报。 “你想做什么,卫七?”严见安此时此刻反而更馋卫七的茶,他把人调走,忍了五年卫十九那参差不齐的手艺,如今也没合他心意。 卫七嘴巴开合几次,慢吞吞的开口:“卫七来赔罪。七年前是卫七鬼迷心窍,罪该万死。” 严见安突然笑出来,他真弄不清楚卫七在想什么,这时候旧事重提,真不怕他再迁怒他一次? 他眯了眯眼睛:“哦?所以七年前你是为何要毁了那壶茶的?” “卫七鬼迷心窍。” 还是问不出来,严见安却不生气,看着将恐慌写在脸上的人,体会到了久违的乐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果然看见卫七咬了下嘴唇:“卫七不敢奢求原谅,只是想尽我所能挽回小阁主的遗憾。” “哼,”严见安故意冷笑:“纵使你重新端来一壶,也不是七年前的那样了。你又提这件事,是存心要惹我生气吧?” 那双捧着茶壶的手骨节分明,此刻无力地蜷缩,手的主人先膝行把茶壶妥帖的放在桌上,才重新回来,低垂着头:“卫七知错,属下认罚。” 严见安看到垂落在卫七身侧的手被烫得通红。 他问道:“茶还热吗?” 卫七点头,抬眸用希冀的眼神看向自己:“还热,属下一直用灵力温着,您要喝嘛,属下给您倒茶。” “我不喝。”严见安轻轻握住卫七的下巴,指腹在下巴一道不起眼的疤痕处摩挲,那是这几年新添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讨厌你?” 第254章 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卫七瞳孔茫然地放大,那种希冀的眼神不见了,严见安只能看到低垂的眼睫和骤然抿住的嘴巴,几息之后开口,声音沙哑:“属下记得。” “那你还来?”严见安视线落在被抿成一条线的唇瓣,坏脾气地用了几分力把人的脸颊捏紧,让人唇瓣不得不放松下来。 卫七心脏处太疼,疼到他都没感觉到落在小阁主手中的下巴处传来熟悉的痛感,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开口:“是属下言行无状,属下这就告退。” 自己告退总比等着小阁主开口让他滚更好。 这几年他一年比一年更清楚的感受到小阁主的讨厌,今日听到楚尊者的话,是他生出不该有的妄想,才来小阁主面前碍眼。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的书房是什么地方?” 卫七眨眨眼睛,逼退自己的情绪,“属下愚钝。” “起来吧,别跪着了,我又没让你跪着。”严见安把人拉起来,“我是问你今日明知道我说过讨厌你为何还来,往常不都是避着我走?我去接沐云和洛随尘回来时你明明还在边上,却连个阁主好都不问。” 刚直起身的人又跪下了。 看得他一阵无奈。他没有想问罪的意思。 “属下知错。属下今日痴心妄想,小阁主或许能看在这壶茶的份上没那么讨厌我。”卫七抬眸,等待小阁主听见这句话之后的怒火。 严见安“啧”了一声,用灵力托着卫七起身,“我不讨厌你,我那时说得是气话,卫七,你该有几分分辨能力,我从来没讨厌过你。” 话音缥缈得像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茶香,卫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尾红了几分,心想,他猜对了,小阁主总会对自己多几分宽宥,即使是看在楚尊者的份上。 卫七笑着说什么“感谢小阁主宽宥”的话,严见安却没看出他有几分真正的开心。他蹙眉,心想或许卫七是对他这几年的苛待生了埋怨。 一想到卫七会埋怨自己,严见安就有几分不舒服,可混账话混账事都是自己做的,卫七也该埋怨。 他看着卫七:“从明日开始你回来贴身跟着我,卫十九他太蠢笨,这么久也总是不合我心意。” “属下遵命。” 严见安双眸微微眯起,不知怎么就想喝卫七亲手泡的茶。 可这个人说了句遵命之后便再也没了存在感,安安静静站在角落里像一只鹌鹑。 前几年的眼力见哪去了? 严见安开口:“渴了。” 卫七心想小阁主果然还是念想着楚尊者的茶的。他斟出一盏端到小阁主面前,看着小阁主怔愣地看着茶水的方向,几息之后才饮下。 他从小阁主身上嗅到了名为怀念的情绪。 卫七心脏处泛起绵密的酸涩。 可小阁主喝完并不见开心,他尚在思索是否要再斟一杯,小阁主开口了:“卫七,你以前除非手断了,从来不让我喝别人泡的茶。” 卫七无措地看了严见安一眼,窗外劈啪作响的雨滴像是通过眼睛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想,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小阁主后来更常做的事是对他端来的茶说一句讨厌。 第255章 他是该对卫七好一点的。 气氛陡然僵硬下来,但卫七还是转身走向记忆中的地方寻来茶具,手法熟练地温杯投茶。卫十九的习惯与卫七不尽相同,他浪费了一点时间在寻找物品上,但好歹没让严见安等太久。 严见安就着姿势看卫七忙碌,专注对待手间的茶具,像在完成什么大事。他在熟悉的味道涌入喉中的时候,心绪诡异地安宁下来,楚沉暮复生以来的不确定就在今日这两杯口味截然不同的茶中得到了安抚。 舌尖茶味的余韵还没消,严见安心想,他是该对卫七好一点的。 第二日楚沉暮吃饭时便看见卫七重新跟在严见安身后,他冲卫七眨眨眼睛,在严见安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大拇指。 卫七不明所以,只感激的笑笑。 楚沉暮才意识到他还没跟卫七科普过大拇指的含义。 倒是洛随尘看到了这个手势,传音问道:“师尊,你跟卫七在干什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楚沉暮莞尔,“我昨日教卫七沏茶,今日他感谢我呢。” 谁教谁?洛随尘也是喝过卫七沏的茶的,他师尊要是去教卫七,那可真是……辛苦卫七了。 楚沉暮并未逗留很久,他与怀素分别之前对怀素的状态已经很担忧,但当时苦于说不出自己的身份,贸然过度关心只怕适得其反,如今寻到了漏洞,自然想去找到怀素问个清楚。 如果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可以当个倾听的朋友。 但寻人还是要麻烦鸿蒙轩,楚沉暮在亲身体会过鸿蒙轩打探消息的天价之后对严见安多年以来毫不吝啬的帮助更感激,也对鸿蒙轩的财力有了新的认识。 当年那些差点惊掉他下巴的法器或许真是稀松平常的小物件。 鸿蒙轩效率极高,接了严见安命令的是卫七,卫七妥帖极了,不止带回了怀素的消息,还带回了他另外两个弟子的消息。 楚沉暮暗叹一声,卫七又帮他省下了回宗门的时间。因此在严见安面前绞尽脑汁夸了卫七半晌,直到在场四个人除了他自己以外都面色诡异才堪堪停口。 洛随尘在只有两个人时忍不住啃了自己师尊几口,哼哼唧唧:“师尊,你都没有这么夸过我呢,你前几日跟卫七单独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听着那些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鬼话,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有师娘了。 楚沉暮敲着洛随尘的脑壳:“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我,是卫七他——”他想了想,话在舌尖转了个弯儿,“卫七之前跟见安有些误会,他这些年很苦,我想帮他一下。” 第二日楚沉暮带着洛随尘转向西北方。云篆山,灵修百家第二次与魔修开战的主战场。 七年前无名修士的自爆重创了魔修上层,魔修退回巽州,如今七年过去,隐隐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众门派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终于放下了那些保守实力或是趁乱得利的可笑念头,由四大门派牵头,直接把魔修堵在了巽州之内。 云篆山便是无极门负责的区域里面最易攻难守的地方,他的弟子,田意歌和苏承典,都在那里。怀素正在前往的方向也是那处。 走在路上楚沉暮看着轻松跟在身边的洛随尘,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他的修为:“阿尘,你如今什么修为?” 洛随尘眨眨眼睛,做作又矜贵的笑了笑,“如果是灵脉的话,那元婴中期。” 哦……楚沉暮一看这孩子的神态就明白,感情还是自己问完了,他配合着开口:“那如果——?” 就看到这个如今也称得上是高手的人笑得傻乎乎,身后如果有尾巴这会都要高高翘起来:“如果单看魔脉,是元婴后期。” “但如果看综合实力,对上化神中期我也不会输。” 楚沉暮久违的饱览群书的记忆被唤醒了——越阶挑战嘛,他熟得很,主角必备的基础技能。 随即而来的是重重的危机感:“可我才元婴后期,那我岂不是打不过你了。” 难怪他这里都有些累了,这小子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跟着。 楚沉暮干脆立在了洛随尘的剑身之上,搂着他开口:“那你带我赶路,你早说嘛,就用不着我亲力亲为了。” 洛随尘掐了个诀让剑身变大一些,“打不过我才好,这样你再做什么事情,阿尘就能拦住你。” 闻言,楚沉暮理亏,就着姿势用手心安抚性地在洛随尘胸膛处拍拍。“再也不会了。” 他叹了口气,还在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小孩,就听见传音:“师尊要是想先找个客栈歇歇脚的话那大可以再摸下去。我记得师尊说过要宽慰我,可上次师尊耍赖,这事还没完呢。” 楚沉暮在后面心虚的眨了眨眼睛,不动了。 ---------------- 赶路到自己的灵力都已经有些翻涌,怀素心知再不停下休息就要出问题,才终于原地落下,也不管周遭是什么环境,就这样乱七八糟的坐下。 胸口微微起伏,怀素合上眼眸,压制不甚听话的经脉。 他不怎么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几年前便已经从戒行阁里出来,却对这几年的记忆模糊至极,他记得自己出戒行阁之后闭关多年,苏醒后游历大陆,直到救下沐云。 看上去是很正常的,可他知道不该是这样。他在戒行阁中明明已经做下决断,有朝一日出来之后是要找……是要找一个人的。 可出来后活像是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沐云醒过来,他看着那副与楚尊者七八分相似的外貌,才把一个名字从记忆里面翻找出来。 他与田施主已经许久未见,田施主多年来并未与他传音,他觉得这份记忆许是要蒙灰落尘了。可朋友一场,怎么也该再亲眼看见一次田施主是否安好。 但等他回梵音阁与师父辞别,却惶然发现,自己进不去梵音阁藏经楼的结界了。 被那佛光一照,他甚至遍体生寒,竟然有要逃离的念头。可他记得第一次被师父从山下捡回来时,这片佛光包裹住他,寒冬腊月他都只觉得温暖。 第256章 慈悲、护生、降魔、正道 怀素咬着牙迈上台阶,被护楼结界震飞出去。再上,再被震退。他想起普通弟子修行时日尚短或没有那么深的佛缘也是无法直接进入藏经楼的,解决办法是用梵音阁的心法运功给自己周围撑起结界才能被承认。 他只好效仿。 许多弟子见到怀素撑着结界进来还有几分惊讶,师叔师兄的招呼打完之后走远,免不得小声讨论。 “怀素师叔今日怎么撑结界进来了?” 怀素听得见,他无意识撵动手里的佛珠,他也想知道。 他怎么就需要撑结界才能进来了。 师父在藏经楼的顶层,怀素越往上走,身边的压力越大,那是生出灵性的藏经楼对外来之人天然的排斥。 “怀素。” 怀素抬起一双茫然的眸子:“师父。” 他想问自己怎么了,却在下一瞬间看到了从小把自己养大的住持师父面色微变,抬手一击轻柔的术法撤去了自己的灵力。 被暴露在藏经楼里的身体一瞬间便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压力,怀素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瞬间他被住持的灵力包裹,那股灵力不由分说进入他的关窍,怀素察觉到那几处关窍之时心里已经出现不祥的预感。 那是判断一个人是否入魔的法子。 怀素睫毛颤了颤,咽下喉咙的腥甜,等待住持开口。 “怀素,你可还记得我梵音阁,新弟子入门剃度之时便要记住的首条戒律。”住持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没有什么怒意,可怀素心里却像被压了一颗巨石,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没有犹豫:“弟子记得。慈悲、护生、降魔、正道,佛门弟子誓当力行;贪欲、邪淫、杀盗、妄语,佛门弟子誓断无明。” 怀素抬眸看向住持,住持一只手落在自己肩膀,像幼时自己去山下化缘几日弄了一身尘土,归来之后收到的那个欣慰又慈爱的安抚。 他还记得那时年龄实在太小,风尘仆仆回山后一丁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随着师父的安抚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除尘法诀,这次仍一样。 自己在藏经楼外被弄皱弄脏的衣衫又重新整洁起来,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弄脏了。 可住持却不再问他这次下山悟出什么道理,只沉沉地开口:“怀素,你生了魔相。” 这真是好荒谬的一句话。 怀素几乎要下意识质疑,可压制在关窍处的灵力动了,轻轻一动,他体内竟然真的有不属于自己所熟知的灵力的力量出现,在关窍处抗衡。 怀素想这也不能说明自己入魔了吧,他怎么可能入魔呢,住持师父说他的父母都是被魔修杀掉的,他下山游历见过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是被魔修杀掉的,那方环境里久久不散的英魂都是被魔修杀掉的,他在刚学会认字的时候就能念出“慈悲、护生、降魔、正道”,断然不可能有一丁点入魔的想法。 可住持师父问他最近有没有看过自己的眼睛。 怀素茫然地在镜子里对上了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双金中透紫的眼瞳。金比往常淡一些,因此显出那一抹紫色,虽不明显,但不会被忽略。 第257章 没有入魔 “体内的魔气会影响瞳色,怀素,你知道的。”师父的声音落在怀素耳中依然悲悯慈爱,怀素看着那抹紫色,心底绝望地想到,还是不一样了。 可他没有入魔。 就算这几年他浑浑噩噩有些事情记不得了,他也断然不会入魔。 怀素知道魔气影响瞳色,可他体内根本没有魔气,他也知道。怀素抬起手牵住了住持的衣摆:“师父,弟子体内并无魔气,望您明鉴。”还是那样无可挑剔的冷静语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话里的颤抖。 他又听到住持叹了口气,比方才还要复杂。 住持低头看着怀素,只轻轻地捏住衣角,眼睛这次不只有紫色,还红了一整个眼圈,悲切几乎要凝成实体。姿势像极了刚被捡上山那几年,站直了踮着脚也才到大腿的高度,也只能牵着衣摆走路,将那个高度的布料都攥出纵横的褶皱。 怀素自请去戒行阁以证清白,在里面待了整整四日。那些经文缠绕在他身周,带来无尽痛楚。不同于上次的规诫,这次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到最后是住持师父强行关闭了戒行阁的法阵,把已经成了血淋淋一团的怀素捞了出来。 “怀素,我信你,可律法不容私情。” 师父领他进了梵音阁的门,又亲手将他永远关在了外面。 好歹留着最后一分情面,对外宣告梵音阁千年来最年轻也最有天资的佛子,自请还俗。 怀素沉沉地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抚上眉心,摸到一道崎岖的疤痕,正好将他眉中那朵金莲割开。 是他自己划的,又刻意留下了这道疤。 前几日对着水面看自己如今的模样,视线从越来越紫的瞳色上挪开,向上一扫,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朵金莲的颜色,实在是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 那片金色太鲜艳了,堪称一句璀璨,像被发红的烙铁刚烙印在皮肤上,灼痛。怀素狼狈地躲开了视线。 怀素用手指划了一下,截断了那朵金莲。血顺着鼻梁滑过眼角,好似一颗血泪。 他自嘲的想,自己这个名字起得不好。或许,从多年前口齿不清喊自己作“还素”的时候就注定了,他早晚有一日要还俗。 ---------------- 楚沉暮与洛随尘拿着严见安给的信物,一路走一路在鸿蒙轩听消息,甚至还有人为他们引路,畅通无阻站在怀素身前的时候,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三言两语交代了真相,怀素了然:“难怪当日你见到洛小尊者的时候神色有异,是我当时疏忽了,早该注意到的。” 这个已经不算是秘密的身份又多了一个人知晓,楚沉暮每说一遍都要暗自发笑。没办法,刚复生那时担忧到那种地步,结果在心照不宣之下,只是一句传音就能解决。 听了怀素的话,楚沉暮摇摇头,“当时你状态也很不好,如今呢,你最近怎么样?” 怀素抿着唇笑,气质还是那样出尘,当时的痛苦在表面已经完全察觉不出。“一切如常,还没恭喜二位,合浦还珠。” 第258章 救命之恩 楚沉暮把手搭在怀素肩上:“你实在不用跟我们这样客气,难道这么多年的感情,还不能换来我们怀素直呼姓名?” 他笑着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特意来寻你的,当日分别之后我越想越不放心,还是得亲眼见到你才行。你无需拿我们当外人,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说。” 怀素苦笑,连他都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宽慰自己的话都无从开口,又从哪里开始能说给别人听。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可他又实在太想找人说一说这些诡异的事了,他那双清澈到一望到底的眸子对视楚沉暮,又对视同样已经变成京紫瞳色的洛随尘。 “你们也看到我的眼睛了,说来可笑,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事实就是……我有入魔的症状,却没有魔气,也没有魔脉。” “我前几年的记忆有些缺失,说缺失或许也不太妥当,只是有些模糊。我偶尔回想,既觉得不真切,又难以代入,像在旁观别人的生活。” 楚沉暮听着已经觉得不对了:“具体是多久?” 怀素敛眸:“也只不足十年而已。” 楚沉暮想起天道意识将他复生之后提到的怀素的身世。 怀素是逢花醉化的灵,是由佛修和魔子的心头血与精骨灌出来的,自己死而复生,到底是天道的神通广大还是他利用了怀素。 他当时说从怀素身体内取了血,怀素从那以后开始瞳色出现变化,自己却没有任何入魔的迹象,那从怀素身体内取出的,到底是普通的血还是几十年间浇灌在逢花醉上的……佛血? 楚沉暮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血腥味。在血里有属于木属性的灵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还尝到了来自佛法的味道。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的眼睛出现变化,是不是从你遇到我才开始的?” 怀素一愣,洛随尘也看着面露困扰的楚沉暮。 怀素摇头:“我不太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是……在回梵音阁的时候才知晓。” 他不确定,可楚沉暮还有什么不确定,哪有这么巧的事,哪有这么轻易的死而复生,他是贪生的,可不该这样生。 他轻信了天道的“怀素没事”。 许是楚沉暮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怀素竟然还反过来笑着安慰他:“没事,虽然真相不得而知,但我并未真正失去什么。让你们担心了。” 楚沉暮转头对洛随尘开口:“我有点事要跟怀素说,你在旁边先等等,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妄动。” 看到洛随尘点头,楚沉暮先是立下结界,弯腰对怀素行了一个大礼。 “沐云你这是做什么?”怀素闪身退到一边,下一瞬耳畔响起声音。 “怀素,我要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只不过是偶然遇到了昏迷的你,不必这样的,你也说了……”怀素温润开口:“我们已经这么多年的感情。” 楚沉暮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你救我的根本不是一次昏迷,你失去的哪怕再多年的感情也不该轻松带过。 第259章 那便足够了 他传音:“怀素,不是那次。我七年前是自爆的,从没有人能活过自爆,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么。”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神草,名为逢花醉,传言它成熟之后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将人死而复生。我……我的记忆里对我复生的细节也记得不清,但有一点没错,我是靠着逢花醉活过来的。” “不知你是否在梵音阁的典籍中见到过逢花醉的名字,千年来只有一株逢花醉成熟,是由梵音阁的佛修养成的。” 怀素摇头。他从未听过这种神草,于是耳畔继续传来楚沉暮的声音。 楚沉暮将明湛的事言简意赅告知怀素,犹豫片刻,在怀素的身世上撒了个谎。 “逢花醉机缘巧合之下融进了你的体内,我自爆之后残存的魂魄浑浑噩噩,你……”楚沉暮咂摸着嘴里的血味,许久之后才继续说:“或许正是你记忆有缺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我体内有一道机缘,它……它夺走了你体内一半的逢花醉,我才死而复生。” 楚沉暮蹲下身子,将脸蒙在手心:“偏偏是佛血的那一半。魔血与魔骨的灌溉尚在你体内,你才会显出魔相。你没有魔气,也没有魔脉,却变成紫瞳,或许是因为……逢花醉也被魔修浇灌过。” 是因为你一半身体都是来自那位魔宗少宗主的魔骨,你的魔相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因此那些流于表面的魔脉与魔气才检测不出,因此你即使生出一颗全大陆最澄澈的琉璃心也不可避免要显露魔相。 这些话楚沉暮一句说不出,心里却清楚明白。 太残忍了,即使是掩盖掉一些真相,这些经过矫饰的话,对怀素而言也太残忍了。 这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楚沉暮蹲在地上抬头,眼睫已经被打湿了,他眨眨眼,才努力看清楚怀素的眼睛。 “是我对不住你,怀素。我这条命真真正正是你救的,却给你带来这种无妄之灾……即使你想把它收回去也是应该的,我只请求你能稍等一等,阿尘他、他才刚认出我没多久,我需要想个办法骗过他。” 怀素蹙眉,没有说话。他心脏处传来隐秘的痛楚,许久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说的那个少宗主,他是爱那个叫明湛的僧人的对吗?” 楚沉暮不懂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但还是开口:“是爱的吧。” 怀素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消散,他才从恍惚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 于是蹲下身子到与楚沉暮平视的高度:“我这种情况是因为救人,那已经是比预想之中好很多的情况了。即使是陌生人因我而生我也开心至极,何况救下的是我的朋友。” 他把楚沉暮从地上扶起,“我还要多谢你替我解开迷津才是,我这些时日苦寻真相,今日听到不是我心生魔障,而是因为这些事情,那便足够了。” 怀素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多日以来难得的放松:“照你这样说,我体内还有一半逢花醉的药效,那或许还能再救一人呢。” “你无需自责,你才刚刚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嘛。” “阿弥陀佛,快起来吧,洛道友可还看着呢。” 第260章 凑在一起那效果更是绝了。 楚沉暮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那日从梵音阁回来后的怀素。 鲜血淋漓的怀素。 说要喝酒的怀素。 忍着呕吐吃肉的怀素。 被百姓说讲解佛法最好的怀素。 以及如今他视线之内,在自己额头上的金莲留下醒目疤痕的怀素。 头上长出发茬的怀素。 空无一物的手指还在下意识做出撵动佛珠动作的怀素。 想宽慰人却下意识开口是“阿弥陀佛”的怀素。 怎么会没关系呢,即使是普通修士无端生出魔相也难以接受,何况是二十几岁时名气就已经响彻沧澜大陆的佛子,是最与魔势不两立的佛。 怀素许久没有听到回应,终于小心翼翼地,虔诚地,低声说了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慈悲,护生,降魔,正道,他没有食言。 楚沉暮听到了。 他僵着身子在结界之内又给自己套了个结界,藏住自己的身形,才无措地半跪在地上,拿袖袍盖住了脸。 一会之后撤去结界,顶着通红的眼睛对仍然等在结界内的怀素开口:“我们走吧,让你见笑了。你不用在这等我的,我这个结界没什么威力,挥挥手就破去了。” 怀素只说了句无妨,可楚沉暮回过味来,想明白是因为暴力破结界无论如何对布下结界之人都是有损的。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怀素了,悲天悯人都不是那么恰当。 洛随尘等在外面,对上楚沉暮红着的眼眶,走过去把人揽在怀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儿。”楚沉暮摇头:“我醒过来多亏了怀素,我刚刚感谢了一下怀素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洛随尘还没懂,先郑重地行了个礼。 怀素看着如出一辙的两人,无奈再一次错开身子:“这是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不用如此的。” 楚沉暮平复下来,问怀素是否是要前往云篆山,得到肯定的答复。“我跟阿尘也是要去那里,我……他的师兄师姐都在那处,我们去见一见。”他邀请怀素:“不如同行,你与意歌、承典也该是多年未见了。” 怀素点点头,他原本也是想在投身战斗之外,去看一看故人的。 ---------------- 云篆山的战况比想象中要焦灼,这个易攻难守的关窍成了魔修的重点打击对象,三人落在此处,抬头看时,连天都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想要寻找修士们驻扎的营地并不怎么困难,难得是他们三个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见到苏承典和田意歌。 他们三个怎么说呢。 一个是与看似云游的楚沉暮“撞脸”了的柳树成精的灵怪,楚沉暮这张脸的辨识度实在不低,再加上这是无极门的主要辖地,被人认出在所难免,就要面临“假扮我门中弟子究竟是何居心”的拷问; 一个是一头白发,体内魔气浓厚到进了战场说不定要被敌人喊一声首领的灵魔双修; 还有一个是前不久“自请还俗”的佛子,如今顶着一双紫色的眸子,一副将要入魔的模样,同样自带话题。 三个人单拎出来一个都不怎么像好人,凑在一起那效果更是绝了。 第261章 伪装 三人对视一眼:“怀素,阿尘,这个样子不行,弄点伪装。” 两人闻言掐了个诀,把眼睛变成了墨色。 楚沉暮还在等两个人继续,发现这两位好像觉得换个眼睛就万事大吉了,垂着手站在原地像两棵树。 突兀出现在沙漠里的白杨树。楚沉暮心想,这好比是从湖里舀出一瓢水,就跟人家说,你看啊,这片湖已经改头换面啦,你再见到这个湖,可就不能认出来啦。 他都要气笑了。 “你,把头发染成黑的,你,能长头发吗……算了,带个帷帽。然后再使个障眼法,改一改容貌,不求骗过那些高手,起码也别光明正大的晃悠。” 楚沉暮在脸上摸来摸去,再抬头时,已经失去了之前的七分影子。他咧嘴一笑,“我也一样。” 这种术法方便,但也有缺陷。不能受伤到维持不住法诀,也不能被人攻击到表面,他领着一左一右两个人落在营地外的时候,暗暗祈祷不会有人注意到三个不起眼的陌生人。 确实没人注意到,三五成群的修士没施舍给他们一个正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三个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那咱也跟着。 刚要抬腿,就有人开口喊了声:“沐云道友啊,请留步。” 楚沉暮猝不及防看过去,一个是白底红线的袍子配着金灿灿的火狐狸面具,一个是全身黑色劲装配着与金红狐狸同样款式的黑色面具。 都遮住了半张脸,又都什么都没遮住。 “见安,卫七。”楚沉暮无奈归无奈,还是好奇开口:“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严见安抬手取了面具,挑眉:“如何?我们两个是不是比你们还快?” 这有什么好比的!楚沉暮站在清一色的化神堆里,并不想接这个话题:“不是说鸿蒙轩要中立吗?” 严见安又把面具扣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卫七:“什么鸿蒙轩?别乱扣帽子啊,我们两个散修,”他在散修上咬了重音:“可不认识鸿蒙轩啊。” 楚沉暮眼前一黑又一黑。他忍不住看向卫七:“你也就让他胡闹。” 卫七表情都没变:“卫七都听小阁主吩咐。” 楚沉暮:“……” 队伍又加了两个蒙面男子,原本就不像好人的三人组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那两位散修,”楚沉暮也在散修上加重音:“咱们跟上去瞧瞧吧。” 一行人走到半路才听明白状况——魔修偷袭了云篆山北麓,这是要去支援的。 此时再停下脚步已经不合适了,容易引起怀疑不说,大敌当前,也没有不战就当个逃兵的做法。 那就打吧。 真混战起来楚沉暮才发现不对,敌人这实力也……不是他轻敌,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更何况那四个化神实力的人,扎进人堆里跟切菜一样,手起刀落一招一个。 那一瞬间残存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都涌上了楚沉暮的心头,他咯噔一下,脑子里出现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第262章 “别走神。” 成串的成语还没播报完,就有一个无极门的弟子在打斗的间隙摸来他身边:“这位……尊者?您看着面生,是不是刚来支援我们的?您有所不知,我们跟对面立了协议,低阶对低阶,高阶对高阶,您几位——” 那无极门的弟子实在没忍住:“要不去山顶看看?” 楚沉暮也没忍住:“跟魔修立协议?谁这么……”脑子不好啊? “违反了会怎么样?” 那弟子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魔修残暴,不这样我们伤亡只会更严重。开战前所有化神期以上的强者都立了天地誓言,不会插手金丹期以下的战场。” 修为重新跌落元婴后期的楚沉暮眯了眯眼睛,感受到一股隐晦的不爽:“我还没化神。至于他们四个……把对面全杀了,那些魔修就不知道了。” 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像魔修。 等摧枯拉朽的打完一仗,四个化神大将军连血都只沾了零星半点,楚沉暮也还好,只是捏着木灵力放杀招实在是困难,他胸口微微起伏站在原地。给他累着了。 反观洛随尘,别说累,倒像是在温泉里刚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状态比打之前还好。 他悄悄靠过来拉着楚沉暮的衣袖传音:“师尊,这里魔气很浓,你待在这会影响到灵力稳定,咱们走吧。” 楚沉暮点点头。何止是魔气,从修士的尸首上逸散的灵气、血气,混在空气中,都很厚。 他不管再活多少年,都最讨厌战乱。 他环顾一周,“去山顶吧。” 山顶也在打,给好好的云篆山削出了一个平台,乱石纷飞。今天原本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上的云错落有致,可惜谁也没心思分出一个眼神。一行人落下的时候鲜少有人注意到,直到凌厉的招式冲他们飞过去,才有人分出眼神去看。 五个奇装异服的男子虽然穿着鬼鬼祟祟,但出手毫不含糊,零星修士被帮了忙挡下对面的险招之后还能抽空喊上一句“多谢道友。” 楚沉暮冲着身着无极门服饰的人使劲,眼神一个一个扫过去,终于被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他错步过去,替苏承典挡下一个从背后偷袭过来的魔修,同时,一直与他缠斗的魔修抓住机会,一招袭来。 苏承典没有回头,直到两个人的攻击落在同一名魔修身上,留下如出一辙的伤口。 “凌天剑法?!” 苏承典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原本乘胜追击的脚步停住,猛地回头,只看到一个陌生的修士。 那名修士也同样看着自己。隔着漫天的沙尘与血雾,苏承典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觉得阳光透过罅隙照在他身上,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染了温度。 “你怎么会……”凌天剑法? 苏承典眼圈红了大半,话音未落,那名修士提剑冲向他身后,开口道:“别走神。” 一闪而过的是木属性的灵气,声音、长相、灵力,没一个与他记忆里的师尊一个模样。 可他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留下信说要去“远游”的师尊。 第263章 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即使他再看过去,再也没能第二次看见凌天剑法的痕迹。 就算这个人不是师尊,也一定与师尊有联系。 苏承典吐了口气,在打斗的间隙落到楚沉暮身边:“师尊,是你吗?刚刚那是凌天剑法,我不会认错。” 楚沉暮叹了口气,他还没寻到机会跟人传音,几次想与人有接触都没能实现,如今闻言只能暂时否定:“小道友认错人了。” 那双眸子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 然而下一瞬两名魔修从旁边窜出,互相配合,楚沉暮抵挡住攻击的同时被余波波及,面上的易容术失效了。 苏承典眼睁睁看着这个人露出了与师尊八分相似的外貌,霎时放大了双眼。 “师尊……” 楚沉暮蹙眉,没有回应,重新施了易容法诀,护在心神未定的苏承典周围。他刚想开口让他专心一点,便听见从风里飘过来的话。 苏承典颤着声跟他说:“实在抱歉,你与我师尊长得很像,我还以为是我云游多年的师尊回来了。我有一名小师弟,如果看见你的长相,或许会很开心的。” 楚沉暮叹了口气,知道即使是在打架也要先把阔别多年的弟子哄住了。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见到与师尊相似的人,眼睛都要水汪汪的盛着眼泪。 他露出一个在苏承典记忆里很熟悉的温和的笑,抬手凝腕,又使出一招凌天剑法。闪身落在苏承典身侧,在人下意识防备之前飞快拍了下他的肩膀,两个人建立了灵力的沟通。 “承典,许久未见,是师尊不好。为师有不得不隐瞒身份的缘由,先专心对敌,事后师尊跟你赔罪。” 苏承典默然,偏头看向一旁的人,那人即使在传音也下意识半个身子挡在他外侧,把大半个后背留给自己,木灵力萦绕在他身外,更像一棵笔直的竹。 姿势熟悉得让他觉得陌生。 是你回来了吗,师尊?您终于肯回来了。 您被小师弟伤了心,不告而别,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再也寻不得你的踪迹。如果是在惩罚小师弟,可我与大师姐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们也见不到你。 我是想怨小师弟的,可他比我更怨他自己,我心疼他又怒其不争,便没了怨恨的对象,思来想去只能怨自己不够强,想留的人留不住,想见的人见不得。 你终于回来了师尊,城外那片自爆的废墟,不像传言中那样,对吗?小师弟在那守了六年,弄白了头发还要拿出信来骗我说师尊远游,安好勿念。 我又不是傻子,空气中的冰灵力让我呼吸都心底生寒,我与小师弟对视一眼,他眼底的悲怆和我眼底的伤恸撞在一起,两个人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哑着嗓子说一句“师尊什么时候回来?” 小师弟就憋不住红了眼眶。 实在不明白谁在安好。 苏承典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打退了这一波敌人,他没顾得上腰侧被划出的伤口,就在满地泥泞之中走到楚沉暮面前跪下,“当啷”一声丢了自己的剑,先掐了法诀把双手弄得干干净净,才从储物戒里捧出一个匣子,取出那封“安好勿念”的信来。 第264章 是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尊 “师——”还记得师尊说不能暴露身份,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沉暮半蹲下身子,摸了摸沾上血腥的脑袋,手里的木灵力已经开始给人疗伤了:“沐云,我是沐云。想说什么,不着急。” “沐云……尊者,”苏承典垂着眸子,察觉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举起信件铺开在楚沉暮眼底,信纸皱皱巴巴,有些像被打湿又晾干的痕迹。 映入眼帘的是最后一句话:“……只求你们快乐顺遂。师尊此去归期未定,一切安好,勿念勿挂。” 苏承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继续开口,嗓音都有些变形:“您能、能帮我看一下这封信嘛,您说写信人,他真的一切安好吗?如果安好,为何一直没有回来看过我们?” 回答他的是一个拥抱,与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抱歉,是师尊回来晚了。”话落就感到怀里的人颤抖起来,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原来这些年让他弟子在外面受了委屈的,是他这个不称职的师尊。 楚沉暮一边轻拍苏承典的后背安抚,一边缓缓地、三言两语地讲述着自己这些年隐瞒的过往,最危险的地方并未提起,多是捡着高兴的事来说。 过了一会儿一道声音才响起:“师兄,好久不见,怎么哭鼻子了?” 一早就站在这里抱着手看的严见安与“啧”了一声:“没有眼力见,这时候说什么话?” 洛随尘白了他一眼:“我师兄受伤了,血都没止住呢。” 苏承典这才动了动身子,从楚沉暮怀里退出来。环视四周,发现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羞赧,摸了摸鼻子:“让大家见笑了。” 楚沉暮站起身,视线落在脸颊红了一半,嘴角也有些肿的洛随尘身上,又看到站在一边,出落得愈发清冷的大弟子,田意歌。 他叹了口气,先走到田意歌面前,欣慰地看着对方,刚要开口,就被对方抢了先。 田意歌同样跪在地上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我已经听洛随尘说过了,弟子田意歌,问沐云尊者安。” 说完垂着脑袋脑袋一动不动。 楚沉暮蹲下,歪着头从地下向上看,对上了强忍泪水的田意歌的眸子。 田意歌一时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楚沉暮浅浅的笑了下,同样抱住人:“哭吧,如果有人敢笑你,我打折他的腿。” 另一侧的肩膀也被哭湿后,田意歌的情绪也稳定下来,楚沉暮这才把人拉起来,转头看向洛随尘:“脸怎么回事?” 洛随尘颇有些懊恼的笑了笑:“方才不小心……” 话音未落,田意歌出声了:“我打的。”当年出事时她不在外面,否则绝对不止这一巴掌。 洛随尘接话:“是我该打。” 楚沉暮只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事了。 严见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打得好,下次有这种活动,我也参加。” 把楚沉暮的话憋了回去。 楚沉暮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一二三四查着人头,诶了一声:“怀素呢,怎么不见人了?” 第265章 “紫色很酷。” 许久许久没听到过的名字一入耳,还是能唤起田意歌的记忆。 她甩了甩剑柄上拴着的,有些血污的剑穗,垂眸不语。 怀素这个和尚真是世界上最冷心冷情的和尚。 田意歌在禁闭室里待满了整整三年,一开始在想作证需要时间,后来在想怀素是不是出了意外,最后想或许是代掌门为难。 出来后接二连三的事情根本容不得她纠结这些琐事了,小师弟控告了师尊,师尊被问责,如今下落不明,落下个畏罪潜逃的名声。 田意歌听着满是荒谬,小师弟最是敬爱师尊,以讹传讹也要有依据吧? 后来她找到苏承典后,才知道原来是真的。 那时候她杀了洛随尘的心都有。 结果承典拿出师尊的信和留下的宝物,信上说另有隐情,不怪洛随尘。 她只能压下自己的怒火。 又亲自动身去梵音阁一探究竟,结果守山门的小弟子说他们怀素师叔一切安好,早就从戒行阁里出来,下山游历去了。 她飞鸽传信,一开始如石沉大海,后来那些留音的信鸽又原封不动被传了回来。 田意歌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怀素根本没事,只是不想理她。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一把扯下了那个剑穗,包在灵力里,动动手指就能粉碎。可到最后还是颓败地重新系在了听寒剑上。 剑穗还是挺好看的,她不至于跟它过不去。 “喊喊他啊,别走丢了。”楚沉暮出声,田意歌回过神来,神色如常。 “怀素方向感很好,不会走丢的。”话虽然这么说,洛随尘还是传讯找人,一会之后带着怀素过来,楚沉暮眼睛一亮:“怀素你去哪了,这边都是熟人,快来见见。” 怀素看着一行人里唯一的女性,两人视线短暂的交接,默默无言。 “让你们担心了,方才我脱力,在一旁休息了片刻。”一边说着一边摘去了自己的伪装,露出澄紫色的眼睛。 “怀素师傅,你的眼睛……?” 怀素一愣:“喊我名字就好,我如今已经被逐出梵音阁。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喊你承典。” “眼睛是因为我……”怀素抿唇,尚未想好措辞,严见安开口了:“出了点意外就变成紫色了呗,多酷,照我说比以前那个金色看着更有人气儿。”他转头看洛随尘:“洛小子你说是不是?” 卫七在后面用拇指摩挲着剑柄。紫色很酷吗?有没有不入魔也能变成紫色眸子的方法?不知道他变成紫色眸子,小阁主是否会喜欢。 洛随尘无视掉这个让他听了想打一架的称呼,顶着一双同样的紫色眸子:“和我一样,紫色很酷。” 这下每个人都反应过来,这个紫色跟洛随尘的紫色是一个缘由——魔气影响。 这一定是一段不好开口的往事,大家打了个岔,也就没人再等怀素讲述。 “营地的饭菜好吃吗?” “师——沐云尊者,大家都是修士,不做饭的。” “要吃什么?我派人从醉春楼运。” “属下亲自去吧。” “诶不用不用——我带了。咳咳,我提前备下了。” “在我这放着,大家想吃什么,我们把醉春楼的整本菜单都搬来了。——叫我洛小子的不能吃。” 第266章 小爷也有人给喂菜吃 关于怀素的话题再也没有被提起,众人谈笑如常,只有剑穗随着主人的脚步停止了晃动,下一瞬又恢复了平常的频率。 田意歌手攥了又松,余光扫了一眼那颗长出发茬来的脑袋,眉心曾经有一朵惊艳了世人也惊艳了她的金莲。 ……不关她的事。 楚沉暮一行人有无极门的弟子担保,因此也得以住在营帐里,算是入了编制。当天晚上,多日以来一直以辟谷丹和自身的灵力支撑着度日的修士们突然闻到了从某一个营帐内传出的饭菜香。 还有淡淡的酒味。 巡逻的队伍走到营帐前,脚步都要慢上几分。 大敌当前,这些人是怎么吃得下人间俗食的! “尝尝这个,这个雪霞羹好吃。师……沐云,我给您盛。” “还有这个荔蓉香酥鸭,我记得师——沐云最爱吃,往那边放放。” “干杯!” 脚步已经放的很慢的巡逻弟子脸色又黑了几分,吞咽了下口水。 这个“师沐云”什么来头,以前从没听过。明日起他也跟这个叫“师沐云”的人交好,能蹭上一口饭菜吗? 天地良心,真不是他重口腹之欲,这个该死的辟谷丹有一股像某物烧焦了的怪味儿,单独吃它时还不觉得如何,跟这些伙食一比较,他感觉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苟活。 营帐里,楚沉暮拎着一个颇为精致的酒盏,细细咂着。杯子里是几年前他临死时,在村子院外的树下埋的那几坛酒。洛随尘只在第一年拆了一坛,那一个脑袋大小的坛子里的酒他喝了七年,直到楚沉暮回来还没舍得喝完。 如今被搬到了桌上。 旁边的小碗里放着几颗刚剥好的虾仁,洛随尘看人干喝酒不吃东西,歪头凑到楚沉暮耳朵边小声开口:“吃几口呀,碗里都放不下了。” 在座的都是元婴修为打底的修士,有哪个人真的听不清这个“小声”的话? 众人神色各异。 有老老实实垂着眼帘埋头苦吃,装听不见的老实人,这是卫七和怀素。 有面不改色,演技比前面一眼假的老实人好上太多的聪明人,这是苏承典。 有面色不虞,手痒痒还想再揍洛随尘一顿给当时的师尊出气的,这是田意歌。 还有—— “盛不下了放这个碗里,我也爱吃,小孩就是没眼力见。” 不止听见了,还要大大咧咧说出来,甚至端着碗伸到洛随尘眼前的,这是严见安。 洛随尘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下来,眼白多眼仁少的看了严见安一眼,没好气的把手里的虾仁连同虾壳一起丢进了他的碗里。 严见安也不生气,心满意足的把虾壳夹出来丢进了洛随尘碗里,自己吃掉了虾仁。 刚吃完碗里又多了一个,严见安顺着筷子的方向抬头,是坐在自己旁边的卫七。 这个人给自己剥虾,也活像是把自己的虾壳剥去了,整个人通红的坐在那里,对着碗里的米饭使劲。 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严见安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满足。 在吃进嘴里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摇头晃脑了,他想,小爷也有人给喂菜吃。 第267章 逆徒 众人在云篆山的第十七天,盟军长老之一,来自无极门的吴楚山,打伤了盟军三位长老,打死了当时营帐外执勤的四名弟子,入魔叛逃了。 其中一个弟子便是云禄长老的亲传,肖页禾。不管洛随尘还是楚沉暮,对这个名字都有印象。 有关吴楚山入魔的原因,众人都不清楚,也想不明白。或许只是空气里的魔气太浓,勾起了人心里最隐晦的邪念。 云禄亲自监制出祛除魔气影响的丹药,给修士们打完仗之后服用,也有过零星修士被魔气影响,但都好控制。众人唯独忘了独坐中军帐的吴楚山。 他偏偏修为高深,偏偏又杀掉了云禄长老最得意的弟子。 洛随尘回想起他几次与肖师兄见面。 “那楚师叔笑起来是否果真令天地失色?” 他还记得当年肖页禾问出这句话时生动的神情,如今……他们远远看过尸体,被生生拧断了脖颈,死不瞑目。 肖页禾是药修,不用参与交战,主动请缨跟随也不过是想离得近些,能更好的应对突发情况。 甚至就连这个值夜的任务也是他自己要来的,他说既然来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无极门与云禄把他品性本领都教得很好,但没人教过他,来自自己人的杀招,该怎么躲。 消息传回无极门的时候,云禄刚刚炼完一炉丹药。 他唤了一名刚巧赶来的弟子,“莫急,你先喘口气。来的刚好,去通知下去,下一批的弊魔丹,还有常用的丹药,可以送过去了。” 弟子很急,满头都是汗水,有几滴糊在眼睛上,蛰得眼睛通红:“长老,肖师兄、肖师兄他……命陨了。” 送往前线的丹药统一用小白瓷瓶装着,云禄手里拿着一个不同颜色的青花瓷瓶,里面装的是他这段时间挑选出的,要捎带给肖页禾的丹药。 如今这瓶丹药从云禄手里脱落,砸在地上,瓷瓶碎的彻底,瓶身的花纹分辨不太出来了。丹药骨碌骨碌滚走了一颗,云禄视线跟着那颗丹药,失去了反应。 “你说什么?” “肖师兄命陨了!云篆山刚传回的消息,吴长老他入魔叛逃,临走时杀了帐外值守的四名弟子,就有……肖师兄。” “……你先下去吧,你们都出去。”云禄摆摆手,让所有人出去。 他慢慢地蹲下,从地上拢起一颗颗的丹药,放在手心,吹了吹。 没了瓷瓶,丹药表面的流光已经有要消散的趋势,云禄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转身丢进了炼丹炉里。白瞎了他这个金丹期只剩一口气都能救活的好丹药。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态度强硬一点,拦住那个傻小子。 一个丹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偏偏拱着脑袋想去前线。听为师的不好吗?偏安一隅,踏踏实实炼个丹药,多好。 非去,说什么都不听。 不听话。 还敢跪在地上不起来,威胁我。 逆徒。 云禄抹了把脸,摸到湿漉漉一片冰凉。 逆徒,逆徒啊…… 第268章 他早就错了 等外面天色黑透了,呆坐在丹炉旁的云禄才撑着身子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了药草库,一样一样亲自挑选。 嘴里还念叨着:“小禾啊小禾,你真是个不肖徒。为师一把年纪了还要亲自干选配材的事。” “该打,该打。” 这话是有点欲加之罪了,肖页禾自从认全了药草名录,就再也没劳烦过云禄干这些。 云禄也知道,但他就要念。最好让那个傻小子听见,他一急,说不定就去梦里求个公道。 那他就要在梦里好好训斥他一顿,还敢不敢逞强。 云禄重新坐回丹炉前点火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问一问,当时害不害怕,疼不疼吧。 他炼好了这炉丹,又往储物戒里揣了几株刚挑选出来的灵草,踏着一个夜色,往后山去了。 吴楚山堕了魔,后山的结界就不在了,前几日收到消息后师尊亲自领着弟子去了云篆山,他便没东西能阻拦。 那株醉梦毒铃花已经开得鲜艳,被他铲了去。 他早该铲掉它的,是他怕自己不能置身事外,生怕被卷进权力相争的旋涡,视而不见。 让师尊做了代掌门,排挤出了沉暮师弟,让吴楚山那个王八蛋能领军,才会害了我的弟子。 忍让退步装聋作哑最后只换来自食恶果。 他早就错了。 可天道无眼,他的错,为何要让他那涉世未深的徒儿承担! 报应不爽,该报在他身上的。 云禄用灵力催动手心里的灵草,借着风送药力进了师叔闭关的山洞,唤醒了正在闭关的任君墨。 已经被醉梦毒铃诱得走火入魔的任君墨。 云禄无视任君墨身周足以剐得人皮开肉绽的罡风,走到人的跟前,想趁着人还没彻底恢复行动能力把恢复灵台清明的丹药喂进去,可还没凑近任君墨的嘴边,手腕便被死死捏住,下一瞬,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山壁上。 喷出一口血来,却没有耽搁,重新往前凑。胳膊、大腿、后背,都是被罡风割得外翻的口子,隐约深可见骨。 趁着师叔还没彻底可以走动,他必须要尽快。 可即使任君墨半步不动,云禄还是只能一次又一次被掀飞。 “师叔,是我,我是云禄!” 不管用。 “师叔!魔修在欺侮我无极门弟子,您醒醒。” 不管用。 “师叔,沉暮师弟他被冤枉,已经逐出无极门了,您给他做主啊。” 抓住他手腕的手凝滞了一瞬,就这一瞬,云禄手里的丹药已经进了任君墨的口中,入口即融,药力慢慢生效。 云禄最后一次撞在山壁之上,四肢百骸都透着疼,晕过去之前,突然想知道是自己疼,还是当时沉暮师弟被针对被冤枉,独身跪在戒律堂前受罚时更疼?亦或是在面对吴楚山时,自己无力反抗的小徒弟,更疼? 等云禄再醒过来时,还是在那处山洞。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心里一沉,暗道不好,怕是已经耽搁了时辰。 第269章 只有一轮圆得过分的明月 “醒了?小云禄,我不知为何伤了你,已经帮你处理过伤势,你可还有碍?” 还没耽搁。 云禄根本没管自己有没有碍,冲着任君墨的方向跪下,“师叔……” 他挑着重要的说,说完后跪在原地。 听见师叔喟叹:“小沉暮,受苦了。” “你也别跪着了,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性如何我自是知晓,一时鬼迷心窍,醒悟不晚。” “你在这里吧,我出一趟门。云篆山是吧?不算远。” 云篆山几乎要到了巽州的地界,也就只有任君墨能说一句,从无极门去那里,不算远。 云禄还没应声,已经看不见任君墨的身影了。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捂着胸口慢吞吞走出了任君墨闭关的山洞。 今夜的月很圆很亮,月亮西沉,就快要看到明日的日出了。 云禄吐了口气。纵使胸口还疼得厉害,他却从没觉得像现在一样轻快。 从幼时跟随师尊开始,这个窝囊丹修一修就是半辈子。年轻时要避开师兄的锋芒,成了长老也从没在哪个场合当出头鸟,只想着自己安身立命。 这么些年他云丹峰的弟子在外面受了气,几乎没有跟他禀明的,或许也是知道他们长老不能扛事,说了也没用。 资源分配给云丹峰时缺了少了,他也没说闹一闹,都是自己掏腰包贴补进去也就当没有发生过。 收了肖页禾之后其他弟子就去找这个大师兄了,肖页禾屁大点年纪,随便走到哪里都要师兄师伯的喊着,却大事小事从来没麻烦过自己师尊。 他给孩子养的太独了,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原本是欣慰这样的性格适合做一峰之主的,可也有个不好,那就是他对自己这个师尊,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云禄踏着月色走在后山的小陌,竟然想不出他这里有什么肖页禾的私人物件,能让他在这时候取出来端详端详,回想一会当时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想起来这孩子再疲惫,一提起教他炼丹就明如璨星的眼睛。 云禄抬起头,又徒劳地低下。今夜没有星子,只有一轮圆得过分的明月挂着,什么璨星也瞧不见了。 ---------------- 李成林赶到云篆山时面色阴沉得可怕。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就连挑徒弟的眼光,都不如任君墨。 自甘堕落,枉为修士,他定要亲手缉拿了吴楚山,清理门户。 但等他出现在战场上时,对面魔宗宗主也亲临了。藏在厚重的一片黑雾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吴楚山告诉孤,你一定会来这里,果然啊——老头,你若出手,那孤以及孤的手下,可就要对你们的人出手了。” 魔宗宗主被炸出的伤已经好了,甚至楚沉暮远远瞧着,透露出的气息比那时还要强劲。不知道是用多少修士的命堆积起来的。 李成林听见吴楚山的名字,冷哼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把我无极门的叛徒交出来,我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