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对头影山飞鱼》
1. 一条鱼
我和影山飞雄的相遇,实在是称不上美妙。
那是一个炽热而又明媚的夏季,那天傍晚难得有魅力的火烧云。
橙红色的夕阳将蔚蓝的天空染成带着金色的橘,也将云层染成带着暗色的红。
眼前的河堤倒映着异常美丽的天空,顿时,水天一色,只有细细一根的水平面将其分割,才让人分辨出来哪一面是水面,哪一面是天空。
在画布上落下最后一笔时,有风徐徐吹过,吹动了脚下长到小腿处的草,吹皱了没有波澜的水面,将水面上的光芒揉碎,给整个沉静的画面巧妙地增添了一抹动感,一丝活力,彻底让这片河堤活了起来。
我看着面前与真实景象相差无几的油画,满意点点头。
今天的火烧云完全值得我扛着画板出来采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天空,也是我第一次画出这么美丽的夕阳。
这一趟来的真值。
在等颜料风干的过程中,我将调色盘和画笔全都放进了塑料袋里打算回去再清洗。
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我俯身看了看画布,见上面的颜料还没有完全干透,于是用分离夹把它和我带过来备用的新画布夹在一起保存。
时间不早,必须要回去了。
小心翼翼地收好画,我背起画箱,扛起画架,踩着草地往更为平坦的马路走去。
河堤和水泥地边的野草长得茂盛,踩上去又软又滑,并不好走,我身上东西又多,所以走得格外谨慎。
就在我要离开草地回到马路上时,我听到了一阵很有节奏的脚步声,以及十分明显的呼吸声。
这个时间点会往这片河堤走的人并不多,我下意识抬头一看,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正匀速跑过我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在他跑过的那一刹那,我感觉肩膀上扛着的画架被撞得一歪,直接破坏了我本来就不太平稳的重心,让我在斜坡上摇摇欲坠。
“!”
我顿时瞪圆了眼睛,不管是肩上扛着的画架也好,挂在手肘处的画箱也好,全都飞上了天,与此同时,我整个人也往后倒去,手上的画布也因为惯性往上脱离……
不行!这可是我站了好几个小时才画出来的火烧云!它绝对不能出事!
我努力伸长手把画布给捞回来,以一个“上贡”的姿势拖着画布,人却重重倒在地上,并飞速从坡上往下滑走。
匆忙之间,我只看到那个撞到我的少年微微侧头,露出一双没有什么神采的暗色眼眸,随即便晕头转向起来,完全不知西北。
在水泥路上独自跑步的黑发少年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
他刚刚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在某一瞬间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奇怪白影,可粗略地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在附近看到有什么东西。
……是鸟吗?
少年没有多想,他也没有心思多想,见没有异样,他默不作声地又重新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开始跑起来。
我顺着长坡一路往下滑,被迫坐了一回大自然滑滑梯,滑了好久才在河边停下。
这种奇妙的经历简直让我两眼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面向橙红的美丽夕阳,半天没起来。
躺了好一会儿,我缓了口气从草地上坐起来,先是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画布。
好消息是,备用画布上沾上了灰尘草屑和泥土,我画了东西的那个倒是保护的很好。
我也没事。
——草地上的草又绿又高,厚实得很,让我滑的十分流畅,而且我今天穿的是长袖,有衣服和草地的双重保护,我并没有受伤。
坏消息是,我并不是个喜欢运动的家伙,捞画板的时候腰疼,摔在草地上背疼,滑下来的时候屁股疼,我现在就像是九十多岁老奶坐着轮胎玩彩虹滑道一样,重点到了,人也快散架了。
可恶。
……到底是谁啊!跑那么快!真没素质!
我咬牙切齿地拍掉裤子上蹭到的泥土,重新抱着画布从爬坡回到水泥地上,捡起了自己的画箱和画架。
种植着两排银杏树的街道沐浴在橙红色的夕阳下,嫩绿的树叶被光芒染上一层暖色,被风一吹,有几片漱漱落下。
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
在红温之中掺杂着几分萧瑟。
……
今天真是我的受难日。
在经历过如此惨痛的意外后,晚上我还要去和我将近四年未见的幼驯染。
我的这两位童年旧友一个叫月岛萤,一个叫山口忠。
因为我的母亲和月岛萤的妈妈是好姐妹,我很荣幸在自己一岁大的时候抱过刚出生的月岛萤。
虽然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但在成长过程的朝夕相处中,我逐渐习惯了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来照顾,对他宠溺颇多。
不过,即使是如此亲密的关系,我们还是在我离开宫城,去往东京读初中那段时间没了联系,我给他发的消息石沉大海,他好像一直都在生气我对这段友情的“背叛”。
反倒是小学期间通过他认识的山口忠还偶尔在聊天,没有断了交情。
我曾经也有和山口忠偷偷问过月岛萤最近如何,山口忠也有告诉我,只不过有一次我们俩发消息被月岛萤发现了山口忠在和我这个“叛徒”汇报军情,月岛萤发了一次火,山口忠就再也不敢和我说他的事情了。
……真是,这个狗脾气,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我觉得莫名其妙,也觉得有点生气,在那之后也不曾问起他。
年少时期总是这样,幼稚地和最在意的人暗自较劲。
直到现在,在我和我的朋友们分开的第四年夏天,我又重新回到了宫城县,回到了他们面前。
原本在我的设想中,今天晚上我应该是要穿着美丽的连衣裙,戴着风格相配的春夏蕾丝系带镂空草编沙滩帽,在高贵的法式餐厅,踩着优雅的钢琴声,以柔和的灯光为背景惊艳登场。
至少用事实让我的幼驯染们觉得我离开他们之后过得还挺久情调。
但。
可能命运就是看不惯我装逼吧,我毛坯的人生还是暴露了。
傍晚的那场意外让我只能放弃自己的预设,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腰,萎靡不振地出现在两个少年面前。
“天呐。”山口忠看我小臂和手肘处都红了一片,关切地问我:“小桃,你今天是去做什么了?怎么弄的一身伤?”
我恹恹地叹口气,解释道:“原本看见了很漂亮的夕阳,临时起意去采风,结果画完准备回去的时候,被谁撞了一下,直接从坡上滑下来,痛死了,背上也擦伤了呢。”
山口忠知道对方就算是采风也不会离家太远,立刻就想到了附近唯一的那个河堤,忍不住幻痛得脸皱成一团,说:“那个坡不是很陡,但很长,草也很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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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摔了很久吧。”
“对啊!”我咬牙切齿:“而且那个人真的很没礼貌,撞到人了都没来道歉,直接就跑掉了!”
“还有这种事!”山口忠难以置信。
居然还有人没素质到这种程度!
那是河边的长堤,一不小心可是会掉到水里去的!而且撞到的还是一个女孩子!就算一开始是不小心的,撞到了总得做出补救吧!
月岛萤嗤笑了一声:“说不定是你太矮了,人家压根就没看见你,还以为自己大白天撞鬼了吧。”
我:“……”
好、好恶毒的抨击。
我好歹也是个正常发育的身体,可能对月岛萤这个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来说是矮了点,但是日本平均身高都矮,能有几个和他一样长到一米八几还要往上窜的,总不可能我随便遇到一个都是一米八吧!
山口忠:“阿月,这么说也有点太……”
瞧瞧!小忠都听不下去了!
我愤怒握拳,想呛他几句,却想到他这几年对我的芥蒂,现在也摸不准他的态度,上头的怒火迅速熄灭,我贴着创可贴的下巴搁在餐桌上,留下两行宽泪。
真是气死我了TAT
月岛萤忍不住掀了掀嘴角,眼里的笑意转瞬即逝,在对方直起身子看过来之前又冷着一张脸,保持冷漠的语气说道:“反正你以后自己小心点,有事就直接打电话,过来捞你的时间还是有的,别自己一个人呆瓜似的硬抗。”
我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愿意接我电话了?我从你黑名单里出来了?”
他动作一僵,不是很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在你一个人生活这么惨的份上,我会接的。”
我有些意外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
月岛萤刚上初中那会儿就一言不发地把我的电话给拉黑了,发消息也完全不回,我也不知道哪里惹他生气,还气成这样。
他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太倔,上一个让他心里有隔阂的明光哥,两个人到现在关系还很僵,我还以为他会彻底和我断交……
啊,其实他今天愿意和小忠一起来见我,就已经对我消气了吧?
说到底,他之前为什么会拉黑我啊?
面对这个问题,月岛萤只是双手环胸,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很十分冷淡地回答:“自己想。”
我:“?”
哈。
拜托,这个臭男人是真的很拽诶。
手肘上的擦伤看上去严重,其实第三天就已经没有了疼痛感,周围的大片红色也都消了下去,只剩下结了痂的小伤痕还残留在皮肤上。
我倒是很想揪出那个“肇事逃逸”的男生,但我没看清那家伙的脸,也没看清那家伙的校服,只是看见了对方有着一头黑色短发和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并不是什么有用的信息。渐渐的,伴随着伤口的愈合,我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忘记了这次“惨痛”的经历。
但!是!
我没想到啊,我是真的没想到啊。
人怎么可以,人怎么能,在同一个家伙身上,栽两次跟头?!
被撞倒在路边的矮树丛中,我颤颤巍巍地扶着一边的画架,从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吐掉嘴里误吃进去的叶子,双眼冒火。
阴魂不散的臭男人……
How old are you???
2. 两条鱼
事情是这样的。
我是个很宅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和友友们每周一次的聚餐,和心血来潮的外出画画,就算是长期不出门我也不会觉得很难受。
只不过乌野町的风景比东京要平和安逸一些,明明我并不喜欢扛着绘画工具出去采风,却在这里很多次都产生过出去找个美丽的风景用画笔记录下来的念头。
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动,我还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来到了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街道。
这里离上次的那个河堤不远,是去那边的必经之路。
站在绝佳的观赏角度放眼望去,湛蓝色的天空被遮天蔽日的绿色覆盖,只在缝隙中透露丝丝缕缕的蓝,风吹过去,街道上响起了“沙沙”的声响,树枝也随着风儿摇曳,晃出好看的弧度。
要画夏日,那就不能只画灿烂的阳光,还要铺上大片明亮的色彩,突出视觉上的重点,要画上街边小店门口摇晃的风铃,再按照我的喜好,再画上一个穿着短裙,不紧不慢吃着冰棍的少女。
我拿着画笔,将少女裙子上被风吹起的丝带带出飘逸的弧度,随即弯起嘴角,满意点头。
不愧是我,简直天才。
画已经画完,剩下的只等颜料风干,我等着有些无聊,干脆蹲在旁边刷朋友们的动态,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撑着膝盖起身去看画。
家人们,在这里友情提示。
如果平常不经常运动,久蹲之后请千万不要站得太快,不然就会像我一样眼前突然闪现一片雪花片,脑袋也开始发晕,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脆弱又玄妙的状态,甚至还有可能摔倒。
当然我暂时还没有到摔倒这种程度,但是意外嘛,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在我扶着膝盖适应这种状态时,我的屁股不知道被物体重击,力度不至于让我受伤,但胜在猝不及防。
本来人就晕乎乎的,现在被突然袭击,我整个人往前扑去,直接扑进了前面的矮树丛里。
一时间,这条美丽的街道只剩下了那令人一眼沉醉的美景、平整摆放在画架上的鲜艳油画……
以及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圆润排球。
一双手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球体。
黑发少年直起身子,微微侧目,注意到了不远处夹在画板上的画,还有画架前被撞得歪歪扭扭的小板凳。
那幅画……
他下意识往前又走了几步,走到画板前停下。
那只是一页再简单不过的画纸。
可是上面堆积的颜色丰富又明艳,一眼就能把人拉入那个由线条与色块构成的世界,感受到夏季明媚的阳光,感受到街道隐隐处的清凉,听到风吹而来的树叶沙沙声,和便利店门上响起来的风铃声。
画面中,抬起手遮挡阳光的少女并未细细描摹出面容,只能粗略地看到她隐藏在阴影下的面部轮廓。
她手上拿着有些化了的冰棍,裙子上被风吹起飘逸的浅色细带,连笑容都没透露,却莫名让人觉得她就应该是活泼的、肆意的、阳光的性格。
实在是一幅过于美好的画面。
他不自觉朝那幅画伸出手。
而就在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明艳的蓝时,旁边的矮草丛中突然冒出一幅过于来一个脑袋。
“喂!”
他措不急防被吓了一跳,防备地朝草丛中看去,入目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碧绿眼眸。
我顾不得拍掉脑袋上的树叶,直接从草丛里费劲地把自己扒拉出来,挡在他和我的画架中间,瞪他:“你要干什么?”
黑发少年被挤得后退了好几步,视线才从那双眼睛上移开,解释道:“抱歉,我只是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听他这么说,我才上下打量他几眼,感觉他不像是在说话,于是微微侧开身子,让他能看到画板上的画,并叮嘱:“用眼睛看就好了,不许上手。”
他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男生长得很高,眼睛狭长,鼻梁高挺,嘴唇偏薄,是很标准的帅哥,只不过眉眼间较为锋利,垂眼看下来时,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显得有点凶。
与长相不符,他脾气好像还挺好的。
……可是等一下。
我怎么感觉。
他莫名看上去很眼熟?
我抵着下巴,狐疑地再次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少年来。
黑色的柔顺短发。
稍微出现了些活力的蓝色眼睛。
那天在河堤上被撞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就是这家伙吧!喂!就是这家伙撞得我吧!
新仇旧恨,我的怒火噌的一下往上窜,质问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这是你画的吗?看上去好厉害。”
一句直白的夸赞让我的火气突然堵在了喉咙。
……我原本是有些生气的。
这小子一副凶狠又不好惹的模样,看上去不像个蠢的,而且又总是在我最容易发生意外的时候让我发生意外,我都怀疑他是故意的。
可是,他现在在很正经地夸我。
他好像真的认为我画画很厉害,看上去也很喜欢这幅画。
要不,还是算了吧,也许他不是故意的。
我抿了抿嘴角,苛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只不满地抱怨道:“既然觉得画好看,你更要在走路的时候注意四周,别误伤到像我这样厉害的画家才对啊。”
“诶?”他一愣,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我吗?”
“对啊,我刚刚就站在这里,然后被突然飞过来的什么东西撞到草丛里了。”我指着他怀里的排球,皱眉:“肯定是这个,你是不是在路上玩球了?”
“我只是在抛球而已,力道没有很大。”
“力道大不大也不是你说了才算的吧?”我说:“上次在前面的河堤附近,也是你撞到我,然后我才从河堤上滚下去的。”
影山:“……”
他有点被震撼到了。
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吗?
我双手环胸,有些不满:“不记得了吗?还是说你根本没注意到?”
影山蹙着眉头仔细回想。
怎么可能会有撞到人他本人还不知道的?不对,他印象中没有碰到过谁,这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生的。
嘶,等等。
说起河堤,确实有一次他在边跑边想事情的时候,眼前有一闪而过的白影,可当他停下来寻找却一无所获,最后只当是出现了什么错觉,完全把异样抛之脑后。
想到这里,影山飞雄低头问我:“那天你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冷声说:“白色的长袖上衣和浅蓝色的牛仔裤,头上带着编织的白蕾丝沙滩帽。”
影山飞雄:“……”
破案了。
面前的少年表情变化并不明显,但我就是从中看出了几分心虚,我冷笑一声,指他:“想起来了吧,就是你。”
我的眼力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即使是匆匆一瞥,我也能通过这种明显的特征把对方认出来。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就是你,黑发蓝眼男!
他立马老实,低头认错:“对不起。”
道歉倒是很快。
可恶,一句狡辩都没有的话,岂不是显得我的追问很斤斤计较,可那天摔跤真的很痛,我一下午的心血也差点毁掉。
……不对,就算斤斤计较又怎样?是他跑步没有看路啊!
有人和我说过,与其反省自己不如苛责他人。
我就应该强势一点,把让自己感觉不愉快的人全部创飞。
于是我重新憋了一口气,质问道:“就一句毫无感情的道歉吗?”
“那天……”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为什么又闭上了嘴,老老实实低下头:“反正,是我不小心,很对不起。”
“不行,太轻描淡写了。”我面无表情地双手叉腰:“我要你体验一遍我的痛苦才算结束。”
他抿了抿嘴角,看得出有些不悦,但这种心情很快又被愧疚淹没,最终任劳任怨地帮我扛着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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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画板,跟着我来到了上次出了意外的那个河堤。
正如对方所说,这一片长满野草的坡很长,不只是长,坡度还有点陡。
这种坡的话,只需要轻轻一碰,人就会咕噜咕噜滚下去了,更别说这个身形偏瘦的女生,还是个能被力道并不大的排球砸进草丛里的柔弱家伙。
少年站在长到自己小腿高度的野草边,往下看那几十米长的陡坡,随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并叹了口气。
……毕竟是他不小心。
我把厚实地画板往地上一丢,拉起了上面用来背在背上的黑色背带,转头看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黑发少年,喊道:“喂,你在那里文艺什么呢?快过来。”
他睁开眼睛,侧头一看。
我在他的注视下拍了拍木质画板的板面,“坐吧。”
影山挪到了画板上坐下,手里还被塞入了那根黑色背带,他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侧头问道:“这是干什么?”
“你坐在上面,待会儿我给你踹下去。”我说:“这样你就可以体验到我上次的紧张,不安,恐惧,和愤怒。”
“不是直接让我滚下去吗?”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地委婉道:“那样你会更开心吗?”
他:“应该不会。”
“对啊,我想一般人都不会因为从坡上滚下去而感到开心吧。”
我站起身来,继续和他搭话:“话说回来,你是打排球的吗?在哪个学校呀?”
“噢,我在北川……呃啊!”
话没说完,人飞下去了。
我站在坡顶,听着那个脸上表情一直都变化不大的少年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
这种突然袭击非常有效果。
他在最开始就被吓到,发出了一声很短暂的尖叫,紧接着风太大,让他不得不咬住嘴唇闭紧嘴巴,再到后面速度越来越快,那种失重的下坠感让他捏紧了手里的背带,也无法克制地叫出了声。
哈,叫你偷袭我两次。
让你也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如何?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紧张?”
我恶毒地仰天笑出声:“很不安吧!很生气吧!很无助吧!”
我刚说完,就看到坡下的黑发少年滑到了底。
没有草的泥土让画板猛地停下,他往前一扑,整个人趴在了河边的土里。
这反倒是我没预料到的。
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想去救人,慢半拍才想起来,我本就是要他落入如此悲惨境地的。
于是我双手环胸,强行冷哼一声,用声音强撑底气,大声道:“这样就能长记性了吧!臭小子,以后遇到我给我小心点哦……画板送你,我要先走了。”
干了坏事,我正准备快速溜走。
影山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草地上的画板,几秒的时间就从坡下爬上来,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跑的实在是太快了,我有点被吓到。
少年脸上沾了许多灰尘,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好像刚参加完群殴的不良少年。
他二话不说,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以为他要对我动手,立马抬起胳膊护住头部,直接认怂:“对不起!你别乱来啊!我也没想到你会飞到土里去,这次是我不好但是上次我没有画板的保护也受伤了算我们扯平……”
“喂!”
他喊了我一声。
很意外的,声音并不是料想中的愤怒。
我试探性地看向他,却见他那双往日并没有什么神采,总是压抑着什么的阴郁眸子,此刻像是落满了星河,亮晶晶的,还有些兴奋。
“喂,再来一次吧!”
我依旧很不确定:“……哈?”
不是要打我吗?也不骂我?
“嗯。”他应了一声,又说:“挺有意思的,再来一次吧,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但。
好像有哪里不对?
3. 三条鱼
少年缠着我玩了七八次“滑滑梯”。
无法理解,这家伙明明有着优越的长相和身高,是丢在人群里都能一眼被人看见的大帅哥,不说话时那看不清情绪的样子又凶又帅,锋利的眉眼间总是有一种化不开的阴郁与忧愁,性格却这样耿直,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态度诚恳,甚至还能从我给他的惩罚里找到奇怪的快乐。
……这不对吧?
我陷入了沉默。
他坐着我的画板往下滑的时候,我一瞬间像是看见了飞奔过去叼飞盘的大型犬。
这家伙根本就不觉得我在为难他,他根本就是在享受,单纯在和我玩啊!
我木着脸,弯腰抽走他屁股底下垫着的画板,无情离开:“不玩了,我要回家。”
简直浪费时间。
影山飞雄两腿一翻倒在草地上,然后迅速坐起来,喊道:“就要回家了吗?”
“没错,我待会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没空陪你在这里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
黑发少年从地上爬起来,仗着自己腿长,走路还快,几步就追上了我,来到我身边。
一个很自来熟的决定。
我以为他会就那样坐在草地上,然后很若无其事地去继续做他今天需要做的事情。
或者就那样躺在斜坡上抬头欣赏美丽的天空,毕竟这两次看到他,他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好,而今天的天空与河堤周围的氛围,光是什么都不做,只躺在那里就能让纷杂的思绪平静下来。
——总之不管怎么思考,他都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自来熟地跟在我身边,好像已经单方面决定要和我成为朋友。
即使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也不认为这个男生会是这种友善的性格。
哼,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吧,会让他如此粘着我的原因……
“你不用太感谢我,也不用因为今天的事情而过于在意我。”我微微抬起下巴,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继续往前走着:“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今天结下的梁子也算有了了结,我带你来河堤这边虽然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结果,但毕竟我的初衷并不善良,你也不用觉得我有陪你一起玩而对我心生好感。”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下次你再惹到我,我肯定会以更残忍的方式回报给你。”
“今天只是歪打正着,我的报复可能恰好为你释放了压力,可如果因此你认为我是个脾气好、性格好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走到熟悉的住宅区,身后的人还在亦步亦趋地跟着。
“所以。”我不耐烦地停下来,转身冷脸看他:“我的话你到底听懂了没有?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别再继续跟着我了,我是不会再陪你玩的。”
影山飞雄面无表情,指着我背后不远处的房子,平静地回答:“我回家也往这边走。”
我:“……”
我、我。
我。
……这是什么经典的破老梗啊!现在画漫画都不画这种土掉渣的情节了混蛋!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羞耻心,冷静反驳:“怎么可能往一边走就是同路,拿概率这么低的事情来糊弄我吗?”
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我在自己骗自己的答案,但因为太尴尬,我对这个猜测还保留着一丝微弱的期望。
当然,这一丝微弱的期望,在黑发少年拿出钥匙,并打开了前院的铁门后,完全破碎。
影山飞雄:“不,我真的住这里。”
我:“……”
哈,我都干了些什么?
还不如一开始就为自己的言行道歉呢!为什么非得赌这一把必输局啊!
我脑内疯狂尖叫。
但面上稳住了自己差点崩坏的表情,僵着脸,小声说:“抱、抱歉,我误会你了,是、是我的问题。”
影山飞雄语气没什么变化:“哦,没事。”
从头至尾,少年除去在坡上玩滑滑梯那会儿之外,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格都是成熟的,冷静的,理智的,就算是我的态度不好,说话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却完全没有打断的意思,既有礼貌又懂得包容。
……不,他像是根本不在意,他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
反正事实会打我的脸,给我一个和自己猜想完全相反的解释,所以他根本就不用阻止我,只是安静地听着,等待真相揭露的那一刻。
可恶。
败了,完全败了。
这个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耿直的家伙,我被他玩滑滑梯时候的样子骗了个彻底!
太可怕了。
仅仅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心思居然如此深沉不可捉摸。
我不由得后退一步,为我轻视一个陌生人的幼稚行为感到羞愧,也为这家伙的本性而有所防备。
黑发少年并不知道对方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在关门之前,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明天你还要在河堤画画吗?”
“……?”
什么意思?刚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事情,他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挑衅我?
在点我?
……可恶,这家伙。
真是恶劣的性格!
我面色不善:“不要。”
黑发少年还想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经毫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去。
左肩扛着画架,右肩挂着画箱,手上拎着板凳,背上背着画板。
……看上去快被一堆东西压垮了。
影山飞雄挠挠头,还是关上了门,走回那座只有他生活的房屋。
……
“听我说啊,阿月TAT”
我从眼角留下宽泪,喊道:“我被骗了,我被狠狠骗了,原本以为那是什么纯良的家伙,结果他让我闹出个这么大的笑话!”
在旁边和山口忠互相垫球的高挑少年侧目,眼睛微微眯起,说:“不就是误会对方对你产生了好感,驱赶他的时候发现你们两个同路吗?还算不上‘闹笑话’的程度吧。”
“当然有啊,现场很尴尬诶。”
“早在他跟着你往一边走的时候,就应该要有这种猜测了。”
“谁知道嘛……他又早不和我说。”
“喜欢为自己找借口的习惯得改改了,桃沢绘里。”
我:“……”
这家伙说话更过分啊喂!
月岛萤伸手拖住山口忠垫给他的球,侧身看向我,继续说:“而且我和山口也叮嘱过你吧?要是碰到有奇怪的陌生男性跟在你后面,就不要往家的方向走,找我,找山口,去人多的地方。”
我小声说:“这家伙不是之前就见过吗……”
“要反驳我就大点声。”
山口忠头痛扶额,站在我们中间,左边哄哄,右边哄哄:“好啦好啦,这次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小桃不用在意这个的,也许之后很难再见到他呢?时间一长大家就都不记得了,阿月也别不开心,小桃知道你的意思的。”
月岛萤沉默半晌,嘁了一声,又道:“我才没有不开心,关我屁事。”
我:“你!”
“啊哈哈哈哈哈,这个话题就说到这里吧。”山口忠在这两个嘴硬怪吵起架之前,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小桃,你第二次遇见那个人是被他用排球砸进草丛的,那个人也打排球吗?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他的力道还很大,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学校?”
听他这么问,我的脑袋里迅速提取出信息,“是北川第一的吧。”
依稀记得那个男生被我踹下去之前是想介绍自己所在的学校来着,只听到“北川”两个字。
虽然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去了东京,但六年级第一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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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妈妈还没有搬家计划,那会儿还是打算初中要在仙台上的,这些学校我多少有了解。
那个学校在宫城县还算有名比较有名,我的两个好友都喜欢排球,我也关注过学校运动这一块的成就,北川第一和白鸟泽在排球方面一直是县内数一数二的学校。
那个男生排球不离手,又是“北川”,那肯定是北川第一的嘛。
“哇,是那个名校诶。”山口忠歪着脑袋,一边思考一边重复我透露给他们的信息:“黑头发,蓝眼睛,性格还有点糟糕……”
月岛萤:“那个‘国王陛下’?”
“诶,是他吗?”山口忠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看了看月岛萤,又看了看山口忠:“你们两个在默契地说着什么加密通话?我不知道,快和我说。”
我的目光定格在小忠身上。
像这种他们理解起来并不费力,而和我解释却需要多费几句口舌的事情,月岛萤会觉得麻烦,有小忠在场,他都不会主动为我说清楚其中的玄妙,我也懒得指望他。
不过,这次倒有点不太一样。
比山口忠先开口的,居然是站得离我有些远的月岛萤。
他那张淡漠的脸上此时此刻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讽刺,像是嘲笑,像是有趣,并用对他来说颇有起伏的音调对我说:
“球场上的独裁者,孤独的王者。”
“那个人在县预赛上的托球,被所有队友都拒绝了。”
“他可是个不被理解的天才。”
山口忠无奈地提醒他:“别这么说阿月,而且你说这些话小桃更听不懂吧。”
不,我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阿月,阿忠,还有明光哥都在打排球,我耳濡目染,也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作为团队枢纽的二传托出去的球,却悲惨地被队友无视,被所有人背弃,最终也许还丢掉了比赛。
听上去有点凄惨。
我忍不住问道:“因为他打的太烂了?”
不然这种团队运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说:“因为他的托球太难接了,他的队友没办法打到他给的球。”
意思就是打的太好了,队友跟不上。
山口忠点点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之后他就被换下去坐冷板凳了。”
我想起黑发少年那双沉寂的眼睛。
普通蒙上一层灰灰的薄雾,遮盖住了原本绚丽的光彩,如同阴郁的淤泥沼泽,压抑着逐渐冷却的情绪。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感叹了一句:“真可怜。”
月岛萤斜我一眼:“他的队友才可怜吧。”
我说:“在平常训练中没有人发现问题及时引导,任由一把利器肆意地破坏团队,最后还要责怪那把武器不好用。他和他的队友都挺可怜的。”
“真罕见,明明对排球不是很感兴趣,今天却评价了一大堆。”
月岛萤嘴角的弧度拉平了一些,继续道:“你不是讨厌他吗?这就要为他说话了?”
“我没有啊。”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你怎么攻击性这么强,看到他倒霉你很开心吗?”
月岛萤单手撑腰,眉梢一挑:“还好,大概也就是和听说某位天才画家在精神很不稳定期间画出来的画被所有收藏家统统拒绝出价一样开心吧。”
我:“=皿=。”
我:“真敢说啊,别以为我不敢揍你,笨蛋阿月。”
“诶——真的假的?”
月岛萤捂嘴笑:“就你那个拳头,我不会受伤,但你的手会骨折吧。”
我:“!”
我受不了了,今天我就要和这个乱喷毒液的家伙拼了!
山口两眼一黑,连忙抱住我的腰:“冷静!冷静!小桃!冷静!”
“小忠你看他!”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
4. 四条鱼
和月岛萤这样性格的人待在一起,同样脾气不好的我是不可能跟他和平相处的。
山口忠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哄人体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用起来还略显生疏,时隔三年,已经是个小大人的他安抚起我来实在纯熟,以至于我只是暴怒了很短的一瞬间,情绪就恢复了平静,然后神色如常地问他们周末能带我去哪里逛街。
月岛萤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几眼,最后烦躁地揉乱一头奶黄色的短发,还和我道了歉。
我觉得他在挑衅我,于是我踹了他一脚,在他白色的裤子上留下一个灰扑扑的脚印,成功让月岛萤再次黑下脸,和我爽快地又吵了一架。
嗯,舒坦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山口忠和月岛萤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而忙碌起来,我也因为几个月后的入学测验和编辑不停地催促而减少了本就不多的出门次数。
赶稿的日子实在是非常痛苦。
我面露菜色,眯着眼睛描出画面的黑框,中指上的薄茧痛痛,今天的绘画量明显超标。
——早知道当初就该老实点,不找这么多工作来充实自己的人生了。
早在今年四月,高中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里,因为学业,妈妈放低了对我的要求,和我说每周至少要画一幅画给她。
只不过在勉强上完高中的第一学期后,我休学在家,没有出门的欲望,独自呆在房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做,于是只能拿起笔,开始不停地画画,以此来满足心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空虚。
画到最后,妈妈的画室不需要堆积这么多无法引起共鸣的空洞作品,可我除了画画根本就找不到别的事情做,所以干脆尝试新的领域,和出版社投稿了一篇漫画。
故事本身是很老套的校园青春爱情,唯一引爆一次话题,还是很多读者评论说看得很辛苦,他们舍不得这么精美的画风,却又难以忍受狗屎一般的恋爱剧情。
这种评价让许多路人慕名而来,销量在意料之外暴增,而后热度过去,销量又低的吓人。
第一次遭遇休刊的时候,编剧还很担忧地和我说作品可能会被腰斩,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然是无所谓,反正画这种东西也只是想找点事打发时间。
不过,休刊期间存稿箱富裕不用再继续动笔画漫画,我又没办法放任自己空闲下来,只要手上没有在做事,心里巨大的空洞就会把我吞噬淹没,将我打翻在危险的深海。
在那样焦灼的情绪下,我感觉压力很大……然后我就去画了我角色的成人同人本。
这么一画,完了。
由于画风精美,人体合理,姿势高超,不用注重剧情,点击量暴增,我自此转行□□画家。
这些任务放在平常慢慢做是完全忙的过来的,现在又要完成画室的任务又要画不正经的漫画又要准备复学,我恨不得自己是漩涡鸣人,用多重影分身同时完成所有工作。
可惜……
叹了口气,我蔫蔫地给画框里的男主画了个庞然大物。
画完这本之后干脆停一段时间好了,之后开学也要适应新学校呢。
……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凑巧叠在一起的事情完成一部分,我终于得以喘口气出门写生放松心情。
此时炽热明媚的盛夏已经过去,转而迎接我的是冰冷又萧瑟的秋天。
街道上鲜艳的嫩绿色一点一点转为金黄,仿佛要将人烫伤的阳光和风儿也冷却下来,落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意,我对这种冷空气一向防备,河堤边也风大,为了能在那边待上几小时完成今日份的写生,我穿上了薄毛衣和薄外套,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条围巾。
秋天的河堤与夏天相比,不同在于草地的枯萎,和氛围的清冷。
这里已经不像是一个多月前那样鲜艳耀眼,变得灰扑扑的。
身后的街道也是满地金黄,我在想,我也许可以加一些枯枝和枯叶作为前景,改变构图和关键色彩来增加一些东西。
“……啊。”
从身后传来一道很轻微的惊呼。
我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将团在一起的颜料用画笔铺开,画出颜色更深的阴影,处理好这一块地方,这才直起身子转过头。
眼熟的黑发少年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额前的碎发因为出汗微湿,帅气的那张脸上有着极为轻微的讶异,是不仔细看就完全看不出来的神色。
那双让我很在意的眼睛阴沉不再,深蓝的颜色更趋向一种倔强与平静,比起之前压抑着什么的样子要顺眼不少。
“是你啊。”
我并不意外会在这里碰见他,抬手和他打了声招呼,说:“又在运动呢?”
影山飞雄平复了因为跑步而有些急促地呼吸,站在那里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来到我身边停下。
我俩站在一起,我像是在过冬天,他像是在过夏天,这巨大的反差让我纳闷地一挑眉,问:“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刚刚跑了很久,现在还不冷。”他老老实实回答,视线越过我,落在我的画上,“你很久没在这里画画了。”
“还好吧,对我来说是正常的时间间隔。”
我不喜欢将未完成的作品展示在别人面前,用身体稍微挡了挡,催他赶紧走:“你继续跑吧,这里风大,站一会儿就会觉得冷,如果生病的话,你就打不了球了。”
少年沉默半晌,久到我等得有些不耐烦,才重新开口:“我不会生病,也不会不打球。”
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随意“嗯嗯嗯”了几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的画更重要,没有理会他,又开始专心画我的画。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我画画,好像是一团空气。
重新沉浸在画中世界的我没有注意到少年一直没离开,还以为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识趣离开。
结果当我画完最后一笔,想退远些看看这幅画的整体效果时,我的脑袋撞在了一个有些冰冷,也有些坚硬的胸口。
有温热的呼吸夹着河堤上的冷风,扑在我裸露在外的颈脖处。
这一瞬间,我的心脏狂跳,浑身如坠冰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画笔,用笔头狠狠往后戳去。
当然攻击没有奏效,我的手腕被微凉的指尖和温热的掌心攥住,笔头也停在少年的肩膀前五厘米的位置,没有再前进半分。
影山飞雄一愣,视线从那支还沾着颜料的画笔挪开,落在我身上。
我的耳边还残留着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蹙起眉头,不满地瞪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在这里也就算了,跟个鬼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挣脱他的手掌,退开几步,他也顺势放开了我的手,低头想了想,而后又回应我并不友好的视线,说:“看你画画很有趣。”
影山飞雄的所有天赋都点给了排球,从小到大,他的脑袋里除了发球,除了托球,除了接球,除了扣球,其他事情的占比都很少,艺术方面更是小占比中的小占比。
他没有那种时间和耐心,看一个人画完一整幅画。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碰球。
不过现在好像稍微有一些不同。
他那场初中最后一次的正式比赛过程并不让人感到快乐。
被队友拒绝、被教练换下场、被所有人抛弃。
他坐在替补席上,麻木地看着队友在赛场上继续打球,心里的情绪沸腾翻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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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都归于了一片死寂。
在那一天,好像什么都褪去了颜色。
没有人和他说话,赛场上的拒绝延伸到了场下,他有去找过教练,教练只是叹气,然后摇头,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更让他难受。
无序又混乱的旋涡吞噬了神经,跑步跑得浑浑噩噩,抛球抛得浑浑噩噩,等他回过神来将球捡起,那充满生命力的绿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完全不被画框所约束,肆意往整个世界蔓延,将原本明媚的夏天又还了回来。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神奇的色彩。
而今天,影山飞雄没有急于去完成自己的训练,可能是没有了硬性的时限,也可能是因为他对那副画的诞生起了一些兴趣。
他站在年轻画家的身边,看着那团完全看不出形状的颜料在雪白的画布上大面积铺开,而后又在色块的不停叠加下,轮廓逐渐清晰,层次逐渐分明。
她用她自己的手,创造在画纸上出了一个秋天。
神奇,又有趣。
我听到他的夸奖,神色缓和了一些,环胸说:“那是当然了,毕竟我画的很好啊。任何事情,只要做到了极致,旁人看来都会是一种享受吧。”
极致。
影山飞雄透过那幅画,看向更远的远方:“怎样才叫做极致呢?”
“每个人对极致的要求都不一样,看你自己咯。”我回身看了看画上的颜料,差不多可以收起来回家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把搭在画箱上的那个围巾丢到了少年身上。
“缠上吧,你站在这里看我这么久,人都要冻成冰雕了。”
柔软的针织围巾砸在脸上,像是埋进了一团棉花里,附带着一种淡淡的好闻香气。
影山飞雄动作一顿,有些慌乱地把围巾从头上拽下来,看了我一眼,而后开始笨拙地将女生的围巾往脖子上套。
我就这样看着他差点和围巾打起来,短袖下的两条胳膊还是被冷风吹着,泛起粉粉的红色。
担心他把我的围巾扯坏,我半眯着眼睛叹了口气,抬手拍在他结实的胳膊上:“喂,低下头来,我帮你整理。”
影山飞雄听话地俯下.身子,方便对方能帮自己把围巾整理成想要的形状。
温暖的指尖和温热的手背偶尔会擦过下巴和脖子,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那双手吸引。
纤细修长,指尖圆润,皮肤粉白,靠近下巴时,从指尖传来和围巾上同样的花香,一看就是有在好好护理,并在不久前擦过护手霜的。
也许待会儿可以问问她护手的妙招和心得。
他想。
浅色的柔软围巾在一双巧手下将影山飞雄的肩膀和脖子都尽可能的包裹起来,做完这些,对方眉间的烦躁和不耐得到了缓解,那双清澈的眸子染上几分笑意,然后微微眯起,发出了很痛快的笑声。
“这是什么搭配啊。”我笑得仰起头。
少年帅气的脸也撑不住短袖配针织围巾的穿搭,更何况我还想着为他多遮点风,用的是秋季的披肩系法。
如果是穿着大衣或者是针织类的长袖,我敢打包票这种搭配简直就是时尚弄潮儿,可现在……
好一个时尚乞丐。
我压着笑意,迅速掏出手机给一脸迷茫的影山飞雄拍了几张照片。
去头,发给妈妈。
配文:[给亲亲妈妈送来下一期时装秀主题灵感。]
妈妈回的很快:[?]
妈妈:[不要给我发这种丑东西。]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知道。
影山飞雄:“……”
影山飞雄:“?”
怎么回事,好像被耍了。
5. 五条鱼
用来休息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我从山口忠那里听到小伙伴们已经开始放寒假的消息时,我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在宫城县待了快四个月了。
这样算来,我和住在同一条街的那个“天才二传”、“球场上的王者”总共也才见了四次面。
神奇的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只能通过名牌知道他姓影山,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知道我名字的打算,家门口的名牌上写着桃沢,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喊了我桃沢。
……微妙古怪又神奇的相处。
虽然表现的好像对我有那么一点兴趣,但实际上他连名字都没打算问。
我抵着下巴沉思。
说不定是漫画中那种玩弄感情的高手。
凭借着一张帅脸,稍微表露出对一些对女性的兴趣,再用恰到好处的冷淡勾起对方的好奇,这样就完全钓人上钩了。
哇,真是可怕的男人。
而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有稍微聊聊天。
影山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我和他的时间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用上学……啊,也有可能是发现了,但是不点破。
这样我就会升起疑惑,自然而然地和他搭话,最后交换姓名,交换联系方式,说不定还会因为住的近,用平常一起运动这样的借口和我拉进距离。
唔,是不是把他想的有点太过了?
不对,这可是个陌生男性,警惕一些也很正常。
……不过说起来,他高中的目标居然是那个白鸟泽高校诶。
真不得了啊。
现在让我去做白鸟泽的入学测验,我估计都要花点时间猛猛复习一个学期才能十拿九稳呢。
听阿月那样说,影山打排球打的很厉害,大部分的重心也都放在排球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兼顾学业,考上偏差值那么高的高校吗?
那所学校的基本情况我略有耳闻,不论是师资还是其他资源,都是宫城县顶尖的,所以门槛也很高来着。
不愧是团队里的大脑,队伍里的心脏啊,影山选手。
我手里用平板画着赤条条的人体线条,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啊!小桃小心!”
听到山口忠的惊呼,我下意识抬起头,一颗高速旋转的排球飞驰而来,几乎是一呼一吸间就到了眼前,完全不给我躲闪的机会。
“嘭!”
球砸在额头上,给我撞得整个人都往后仰,一种莫名的疼痛自额头中心散发开来,让我的脑袋一阵发蒙。
首先飞奔到我身边的是山口忠和月岛萤,然后才是和他们两个一起打球的其他陌生同学。
山口忠小心翼翼地用手虚扶着,担忧地问我:“还好吗?小桃,看得清吗?这是几?”
他给我比了个“2”。
回应他的,是本人软绵绵倒下去的身体。
“!”山口忠魂都吓飞了,他连忙护住我脆弱的脑袋,防止我再次被地板重创,“小桃!”
“啊……”我的眼前有不同的光晕在变化,混合着麻麻点点的黑白灰三色,有一束光朦朦胧胧地照射过来,光芒中似是有一个温柔的身影朝我伸出手。
我迷迷糊糊把手伸过去,喃喃道:“来接我了吗……玛利亚……”
“被砸一下就要被玛利亚接走的人也太弱了吧!”月岛萤实在是忍不住吐槽,说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山口忠说:“我带她去旁边坐一会儿。你们也别围在这里了,继续吧。”
后面那句话是对着其他围在这里的同学说的。
他们还是有些担心出事,不过既然月岛萤已经接手了这事,他们只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招呼了一个替补上场,完成接下来游戏性质的排球比赛。
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巨人把我架起来,脚尖不着地的感觉让我更觉得自己是在天上飞。
我晕晕乎乎地被月岛萤带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伸手托住我的下巴,看了看我的额头,甚至还碰了碰。
“嘶。”
我立刻疼得倒吸一口气,人都清醒不少,迅速把他的手拍掉:“干什么!很痛诶!”
“……咳。”奶黄色短发的少年干咳一声,收起眼中明显的幸灾乐祸,无比关切我,问道:“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那里应该有热敷用的东西。”
我一秒识破他的虚情假意,瞪他:“不要。”
“那,喝水?”
“不要。”
“好吧。哦,对了,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需要,我去帮你拿。”
“……什么?”
我直觉他是没憋什么好屁,对他的提议根本不抱期待,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我身边起来。
也就是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长凳因为两边重量不对等而失去平衡,差点让我摔到地上去,幸好月岛萤反应迅速,伸手按住了他那边的长椅边缘,帮我稳住重心。
我的心脏砰砰砰地狂跳,惊魂未定地抱住长椅,抬头看他:“啊?”
他干咳一声,解释道:“我忘记我们坐的是长凳了。”
月岛萤再次起身去够自己的包,从夹层里掏出一把裁纸用的儿童剪刀递给我。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觉得虽然我初中三年没有和你一起读书,但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应该还没有消失,你给我这把剪刀不会是为了……”
“嗯,你给自己剪个刘海遮遮吧,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好像红糖馒头。”
“……”果然。
我忍了忍,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大声:“滚呐!”
这一脚踹上去,月岛萤纹丝不动,我屁股底下的凳子倒是往后“吱”得挪了一段距离。
我:“……”
月岛萤:“噗。”
服了,你搞运动的了不起啊!
再在这里待下去我感觉我没有被排球砸晕都要被这个死小子气晕了,我要回家!可恶的混小子!现在我就要回家!
看我愤愤地把包挎在背上,月岛萤收敛了一些笑意,问:“这就要回去了吗?”
“当然,你看看我跟着你都在过什么苦日子。”
为了表达我离开的决心,我把包包里的棒球帽扣在头上,抬手隔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等你这个人坏到连排球都要打你的时候,我会很愿意留下来看你被排球暴揍的,现在我要和你说永别,我的前任挚友。”
月岛萤:“……噗。”
我忍了忍,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再次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腿上:“别笑了啊!”
可恶的月岛萤,这场破嘴,迟早有一天我要撕了他!
最后,我还是被我这位性格糟糕的幼驯染送出了体育馆,还在路边陪我站了一会儿,帮我打了一辆计程车。
至于那场排球比赛,在这场令我对排球的印象跌到谷地的意外发生前,月岛萤和山口忠所在的队伍就已经把比分拉到了一个对面很难追的分差,这会儿他从场上退下来,这场比赛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且这也只是他们学校社团活动内部的一场分组比拼而已,并不是什么需要严肃对待的赛事。——月岛萤如是说。
嗯,完全就是随意过了头。
其实我曾经是很喜欢看月岛打排球的。
可能是受他哥哥月岛明光的影响,从小他对排球就情有独钟,很有奔头,那种追着排球跑的执着,和在球场上用实力碾压一众小学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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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过于帅气。
那个时候的月岛萤是皓月当空的月亮,而那些小学生就是他身边被月光掩盖了光芒的星星,让人在暗蓝色的夜幕中只能看见月亮的光辉。
而,在月岛萤对排球失去了一部分热情后,那种光芒便逐渐暗淡下去,远不如从前那样耀眼。
计程车很快就到了小区所在的街口,我到了熟悉的地方,心情有许些放松。
付了钱下车,在关上车门时恰好又几片残败的树叶飘落下来,我抬头往上看,枯枝如同一只只枯瘦的手,挣扎着想要去触摸遥不可及的天空。
车子缓缓起步,开走。
细长的枝丫上明明已经没有几片树叶了,却依旧在寒风的吹拂下继续凋落。
是冬天了。
……再过一段时间是元旦,是新年。
真神奇,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夏天,没觉得过了多长时间,却这么快就要过新年了。
我的半张脸埋在软绵绵的围巾里,呼吸时从鼻尖和唇边呼出薄薄的白气。
“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开场,我侧头看过去。
果然,一头黑色短发柔软贴在脸侧的帅气少年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边。
冰冷的空气似乎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深秋他穿运动短袖,初冬他穿运动长袖,和我像是完全不在同一季度。
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冷吗?”
“因为刚刚在跑步。”影山飞雄上下看了我几眼,“而且,是你太怕冷了。”
“我没有。”我反驳他:“冬天就是该穿毛衣。”
他说:“夏天的时候没见你有这么胖。”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说:“影山同学,你不会说话的话其实可以不说。”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但这种表情变化十分细微,并不明显。
有时候就是因为这些微表情,我总是不太确定他说出一些扎心之语的时候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唉,我说影山同学,不要再浪费这张帅气的脸了,你不说话的时候就挺好的。
现在的帅哥都是这种毛病吗?
有没有人能把月岛萤和影山选手的嗓子给毒哑啊?
有时候真的很想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裁缝,这样我就可以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化身成变.态,然后把这两个人的嘴巴统统缝起来做成都市七大不思议事件。
……好像和裂口女的攻击形态有点撞了。
不不,也许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把裂口女剪开的嘴角给缝回去。
……
不对。
我在想什么奇怪的设定和诡异的故事情节。
这种走神乍一看是想了很多内容,其实也只不过是脑内的几秒钟活动。
为了不再从影山飞雄的嘴里听到什么废话,我直接转移话题:“影山同学现在回家吗?你可以先跑回去,冷风吹多了容易着凉。”
少年想了想,然后出于邻里邻居的礼貌,还是决定和我一起走回去,没有先跑。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有些时候不太接话,有些时候接话就让我很想捶他。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此时恰好经过一个路口,从正前方吹来了一阵冷风,吹得我闭上了眼睛,也吹掉了我扣在脑袋上的帽子。
影山飞雄侧目看过来,想帮我接住帽子,目光触及到我的额头,微微一愣:“你……”
“原来真是肿了。”
我:“……”
他是故意的!我宣布他就是故意这样说的!
缝起来!快来人把他这张破嘴缝起来!
6. 六条鱼
我还是给自己剪了个刘海。
倒不是怕在外面的时候被人看到额头红肿,而是我在家的时间居多,偶尔走过玻璃前,或者是走过镜子前,我习惯性从里头看自己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被额头上那一片红色吸引注意。
它之后还会变成青色,变成紫色,比现在还要难看。
丑到别人也就算了,我自己平常也要看我自己的。
于是我几剪刀下去,给自己干脆利落地剪了一个门帘。
看着镜子里斜得有些离谱的刘海,我沉默了一会儿,选择自欺欺人地无视。
……不管怎么说,总比红糖馒头好看。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的额头果然青了一块,不过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是在往好的方面愈合的,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都是小事情。
倒是山口忠一直对带我出去看比赛,最后却让我受伤回家这件事耿耿于怀,线上每天都会关心我的状态,并总是在表达歉意。
我哪里会怪他,只是我发出去的“没关系”似乎对他来说作用不大,他依旧十分在意。
思量之下,我还是挑了个时间约他出门,拜托他陪我去买点过新年要用的东西。
山口忠对我的主动邀约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他很高兴能帮上我的忙,并在第二天就兴冲冲地跑到了我家门口,手上还拎着山口阿姨今天新鲜出炉的布丁和羊羹。
最后一次尝到山口阿姨的手艺还是两年前山口给我邮寄的樱饼。
我很高兴他能带着这些小甜点来见我,同时我也有些犹豫要不要请他先进屋喝杯茶。
像是看出了我的迟疑,山口忠站在门外,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不用麻烦,我就不进去了,待会儿不是还要再出门吗?你把这些放好在冰箱就行,我在门口等你。”
我点点头,快步把他带来的甜点塞进冰箱,然后拎起放在沙发上的围脖,很是随意地围在脖子上,确认自己行头没有不妥之处,连忙关上大门,来到山口忠身边。
冬天的冷空气十分恐怖。
他只是在外面站了几分钟,鼻头就红红的。
少年并不在意,只是和我并肩往前走,顺嘴问我一句:“阿月自己一个人先去商场了吗?”
“嗯?”我微微侧头:“我没喊他。”
山口忠:“!”
他顿时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脚步都慢下来:“没、没喊他?只有我们两个吗?真的假的?你确定吗?”
我双手环胸,“谁让他嘲笑我,如果被他看到我真的给自己剪了头发,指不定会笑得多大声呢。”
山口忠一时语塞,他梗了梗,又道:“但是如果被阿月发现我们两个出去逛街没喊他的话,他会生气的。”
我一时间也有些哽住。
想象了一下月岛萤从第一阶段面无表情对我发起冷嘲热讽,到第二阶段用嘲笑的表情对我发起冷嘲热讽,再到第三阶段冷漠地盯着我当着我的面给我拉黑的全过程,我默默掏出手机,给月岛萤发消息,请求他出来陪我买东西。
当然我没说山口忠已经在我身边这件事。
那边迟迟没有回消息,我和山口忠对视一眼,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就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我和山口忠转过前面的路口,刚好就碰到了手上举着手机,也准备转弯的月岛萤。
我们开始沉默地对视。
月岛萤:“……?”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同时在屏幕上看见了我给他发的邀约消息,表情逐渐冷凝,视线在山口忠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山口忠顿时浑身僵硬。
我的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和他对视半晌,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主动对他打招呼:“好巧啊,阿月,居然在这里碰到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岛萤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盯着我看。
然后我就闭上了嘴,静待他骂我。
“出去陪我买点东西吗。”他语调毫无起伏,一字一句地念着我给他发的消息:“我还叫了小忠一起哦,商城门口见。”
我:“……”
汗流浃背。
“不是‘叫了小忠一起’,是‘和小忠一起’吧。”他说:“你在欲盖弥彰什么。”
“我……”我是怕你多想啦。
“以为我知道你们两个单独见面却把我抛下之后我会很生气吗?”他说:“其实你想多了,我完全不会生气。”
“你……”你现在就在生气啊=A=
“少在这里自以为是了,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小事。”
“可你……”可你一副很在意的样子诶。
“哈,说到底你这三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也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早就已经不了解我了吧。”
“……”
我又闭上了嘴。
山口忠伸出手,企图为我辩解:“阿月,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
月岛萤冷漠地看他:“一丘之貉。”
山口忠:“……”
因为我和山口忠都闭上了嘴巴,月岛萤俯视了我们两个几秒,然后蹙起眉头,别过头,说:“我要走了,不要管我。”
读作:不要管我。
写作:敢不管我就绝交。
我暗道不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月岛萤比我的力气大很多,他只要稍微挣扎就能把我的手甩掉,但少年只是象征性地甩了甩手,随即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地斜眼看我。
“请你吃草莓蛋糕!”我十分真诚地对他说:“请你吃一整个草莓蛋糕,别生气。”
月岛萤:“……哼。”
又冷哼了一声,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但没有转头就走,还是和我们走在了一起。
在我和山口忠坚持不懈的骚扰下,月岛萤还是不情不愿地坦白,上次月岛阿姨知道我被球砸了,一直就很担心我会不会有事,催着月岛萤过来探望我。
原本他是想问问我情况的,但他就是一个越催越抗拒的反骨仔,直到今天才磨磨蹭蹭地出门。
我太懂他了,他绝对是不好意思和我说要来找我,打算装作路过我家,“顺便”看一眼我,稍微说几句话就回去复命的。
不过今天也太凑巧了,他不会是听小忠说我差不多好了,想着再不来看我我就痊愈了,所以才拖到现在的吧?
我摸摸下巴,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越想越有可能。
……算了,不管怎样,被他碰见“孤立现场”,他这种敏感的性格会不高兴很正常,我还是哄哄吧,谁让我是姐姐呢。
于是,我真的兑现了我的承诺,联系我常去的那家连锁蛋糕店,加急给他定制了一个六寸的草莓蛋糕。
等我们逛完街,把该买的东西买完,蛋糕刚好做完,月岛萤没想到我说的居然是真的,在蛋糕到手的那一刻,别别扭扭地撇了撇嘴,声音很小地和我道了谢。
站在分别的三岔路口,有夕阳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轮廓都染上暗色的橙红。
“不用和我客气,阿月别生我的气就好啦。”我从两个少年手里接过两大袋东西,山口忠见我受伤已经提满了,但还有两袋东西在他们手上,于是提议道:“小桃,我们还是送你回去吧,你手上的已经够重了,还有很多没拿完呢。”
“那些是给你们和叔叔阿姨们的新年礼物。”我说:“以后不知道要怎么麻烦你们呢,特殊的日子就让我稍微讨好一下吧~”
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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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愣了愣:“这些都是吗?诶,反正到时候也要再见面,现在就送吗?”
月岛萤也微微蹙着眉:“过几天就是大晦日,我妈还说要邀请你和桃沢阿姨晚上来家里吃饭的,你这个意思是,不来了?”
“啊……今年我妈应该不会来宫城,她有事呢。”
“那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更要过来了啊。”
我有些为难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这个的话……”
后面的话不说月岛萤也能明白意思。
他冷嘁了一声,转身就走:“随便你。”
“啊,阿月。”山口忠喊了他一句,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我说:“别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阿月只是在闹别扭。小桃,如果觉得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可以随时喊我们出来走走。”
我点点头,和他道了谢。
袋子里全都是一些我想用来布置房间的装饰物和轻飘飘的零食,回去的路程也并不长,我一个人拎着并不觉得费力。
只不过从街头到家里要经过一位并不能算作是朋友的影山姓男士的门前,因为是认识的人所在的地方,我下意识会用余光往那边瞟一眼。
结果这一看,给我吓一跳。
他家的院门虚虚地掩着,而人正在扶着房门门框,低垂着脑袋,恹恹地往里头挪,感觉下一秒就要栽在地上,要倒不倒的。
“喂!”
我简直吓一跳,连忙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他家院门口,拉门进去,几步上前扶住了影山的肩膀。
这次他好歹穿着毛衣,比上次穿的要厚实,不过因为刚运动过,摸上去有些潮湿,衣服表层微凉,但指尖不小心划过的颈部附近的皮肤却温度略高。
发烧了啊,这是。
影山的反应比平常慢半拍,他后知后觉侧头看了我一眼,勉强站直一些,说:“是你啊,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刚从外面回来,路过的时候见你状态不好,怕你死在家门口就过来看看。”我说到这里一顿,还在记他上次说我坏话的仇,于是很恶劣地嘲笑他:“每次运动完都不及时穿衣服,着凉了吧,你在发烧哦,运动笨蛋。”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色严肃地看着我,长呼出一口气,反驳我:“我不是笨蛋。”
“……”
被冷空气冷却下来的吐息喷洒在我的鼻尖,有些措不急防。
我的内心简直翻起惊涛骇浪,直接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少年又重新跌回门框边,踉跄一步稳住身体,迷茫地看着我。
他看我也是一脸震惊,迷茫更甚,问我:“怎么?”
我指他:“你知道你在发烧吗?”
“啊……原来我在发烧吗?”
我忍了忍,又说:“你不舒服的时候别朝人吐气啊!”
少年陷入了深思,他觉得他刚刚并没有朝人吐气,但是比起这个,他现在有点好奇为什么不能朝人吐气。
我回答:“你莫非真是笨蛋?感冒可以通过飞沫和呼吸传播,你这哪是在呼吸?你是在传播病毒!”
影山:“!这、这么严重吗!”
震惊之余,他试着憋气,但是他最多憋几分钟,于是他摇摇头:“抱歉,我做不到一直不呼吸。”
我两眼一闭。
我没有让他不呼吸,我只是让他别在感冒的时候对着别人咳嗽和呼吸。
这种人居然是二传啊。
好想骂他。
但是我和他不熟,还是别骂了吧。
幸好他以后要去白鸟泽高校,不会跑去和阿月小忠一起打排球。
真好,闺闺们。
你们的二传一定是一个聪明又厉害的家伙,白鸟泽摊上这个二传,他们是完了。
7.七条鱼
我从小就是一个四肢健全,懂事听话的乖孩子。
不过,我的体质并不好,虽然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却不好照顾,经常生病,总是妈妈焦头烂额。
大多数小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只是因为长大后妈妈和别人谈起之前的不容易,都会提到她把我独自留在医院打吊针的事,所以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会儿我只有五岁,还在读幼稚园,入春温差太大,我也是毫无意外地发起高烧,成了大人的累赘。
妈妈工作繁忙,只能加急做完任务,赶着带我去看医生。
医院里都是病人,有护士小姐姐给我过来挂水推针。吊针要打几个小时,晚上的食材还没来得及准备,妈妈的神情难言疲惫,她并不想将自己发着烧的五岁女儿一个人丢在医院,也并不想让我晚上只能吃些没营养的速食。
斟酌之下,她还是摸着我的脑袋,让我乖乖地坐在这里等她回来,并叮嘱我如果她回来太晚,瓶子里的药快打完了,要记得大声地喊护士姐姐过来。
我点点头,反而还安抚她:“没关系的,我会乖。”
在我面前永远说一不二,坚强独立,很少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大人,蹲在我身前红了眼眶,又不敢耽搁时间,只能匆匆地走了。
从那一刻起,我确实感觉到了体弱的麻烦之处,经常生病会给妈妈造成困扰。
不过小学时期我感觉我有好很多,因为阿月有带我一起打排球,后来认识了小忠,他也和我们一起打排球,运动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健康强壮。
只可惜,小学毕业后,妈妈的事业迎来了机遇,她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一直向前,带我离开了宫城,离开了阿月和小忠。
我的世界重新平静下来,除了必须要上的体育课,我很少运动,只剩下学习和绘画,日复一日,坐在教室里,坐在画室里,坐在房间里,重新变回了那个体弱多病的桃沢绘里。
好消息是,这次我不会给妈妈添麻烦了,我能自己吃药,也能自己去医院。
我有想过自己太病弱,却又觉得独自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实在很难坚持。
在这种挣扎下,我还是没能迈开步子锻炼自己。
不成为别人的累赘就很好了,只有继续坐在画室里,我才有继续活着的底气。
……
认识影山选手简直就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他总是在给我添麻烦而不自知。
对于感冒发烧我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成熟的流程,看他的症状,我自己就能给他配药吃。
只不过影山选手很明显是属于几乎不生病的一类人,他家里连消炎药都没有准备,还是我从我家里的药箱拿了两盒感冒药和消炎药给他,让他先吃,不够再去买。
少年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泪,他抱着一堆药,老老实实和我道谢:“谢谢你,桃沢。”
凶巴巴的一张脸,这会儿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兮兮的。
“行了,自己泡药去吧,我要回家了。”
“门口的东西是你的吗?我可以帮你拎回去。”
“你就省省吧,都烧到流眼泪了,我还不至于奴役一个高烧病人。”
我朝他挥了挥手,拎起我的塑料袋赶紧回家。
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再过三天就是大晦日,也就是除夕日。
在这天人们会进行大扫除,寓意把过去一年中所有的坏运气扫出屋子,以迎接新的一年的幸福和好运。
同时,人们也会在门口摆放门松,挂上由新稻草、象征长寿和子孙繁荣的植物,以及象征子孙万代家运长命的橙子组成的注连装饰,以此来迎接年神的到来。
但是据妈妈说,最好避免拖到最后两天才摆放门松和注连绳,因为会被视为忽视神明的表现,所以一定要提前几天准备,所以我是打算今明两天做完的。
关于卫生,我家有专门负责清洁和购买食材的阿姨,她会在我固定出门的时候过来帮忙打扫,我们一般是见不到面的,因为我确实很不喜欢有人出现在我独自居住的房屋里,这会让我感觉到自己的空间被入侵。
我并不要求一尘不染,能在不变动物品摆放的前提下做到干净就行。
至于装饰,我只是想在新年到来之前,按照习俗准备一些摆件,顺便在窗户上贴上一些红红的挂饰,多少增添一些新年的氛围,要求也并不高。
原本我准备了很多,然而一个晚上能做到的很有限,我挑挑拣拣,勉强将整个房屋都挂上一些装饰,然后第二天,我意料之中地开始发热,头痛,流鼻涕。
习惯了,非常习惯。
这就是我不守自破的抵抗力,一具在生病时,例假都会为病毒做出让步的脆弱身体。
幸好只是低烧,倒是也不影响画画。
“叮咚。”
我在画室听到楼下门铃响个不停,心里有些疑惑这个时间谁会来找家里找我,看了一眼门口的监控,结果发现居然是影山选手。
……这家伙感冒这么严重,一个人乱跑什么呢?
我下了楼,给他开门。
只见昨天还发着高烧,病蔫蔫的少年今天已经恢复了精神,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神采奕奕的,就是脸色苍白了些,不过也能看得出来他状态还不错。
影山站在门口,看见我额头上的退烧贴很明显一愣,讶异地瞪圆了眼睛,问道:“你也感冒了?”
“是啊,多亏你那一口‘仙气’。”我咬牙切齿:“希望你下次能长教训,感冒了就自己老实一点。”
他挠挠头:“抱歉,昨天好像确实没注意距离,离你有点近了。”
少年直白的道歉让我糟糕的心情有所好转。
“但是这样就被传染了感冒,桃沢,你实在是太弱了。”
“……”
好转的心情瞬间急转直下。
……什么意思?
哇靠,我昨天是看他快死了所以才上去帮忙的。
结果是什么,是自找没趣,自作自受,自讨苦吃诶!
我冷笑一声,我问他:“你今天不好好在家里休息,跑来专门嘲讽我的?”
“不是的,我感觉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这么多药,是来还给你的。”他将多出来的两盒药递给我,又说:“我用过的那两盒也会补好新的给你,谢谢你桃沢。”
我:“哦。”
“还有。”
黑发少年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你太差劲了,多少运动一下吧。”
“嘭。”
我把门关上了。
拜托……
谁要在浑身不舒服的时候站在门口听一个关系并不算熟悉的臭男人说教啊!
他到底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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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自觉,我到底是因为谁才感冒的!
下次绝对不多管闲事了,今年冬天我还没生过病呢,明明把自己保护的够好了……啊啊啊都怪他!
这件事情,晚上我也是和我的闺闺们狠狠吐槽了一番。
山口忠不愧是我最铁的闺闺,他帮我强烈谴责了影山选手的恶劣行径,并担忧地问我身体要不要紧,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感动死我了。
我宣布我和小忠是世界第一好。
倒是月岛萤的表情看上去很不以为然,他说:“我倒觉得国王陛下说的没错,你体质太差了,这样都能被传染,但凡你有一点抵抗力,都不至于第二天就发烧。”
我不满地看他:“你到底哪边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天天待在家里不运动,要么躺要么坐,还很少出门,迟早身体出问题。”
“……”
别骂了别骂了TAT
山口忠忍不住笑了一声,在我幽怨看过去的时候,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干咳一声,提议道:“那不如,小桃,正好现在放假,下学期我们要准备中考,也不打算继续社团活动了,你和我们早上一起出去晨跑呗?”
“啊……”我有些犹豫:“我肯定跟不上你们的吧。”
“当然不会,量力而行嘛。”他说:“而且你的入学测试不是和我们时间差不多?我们还可以找你一起复习。”
诶,这个倒是可以。
我看了乌野高校历年的入学分数线,普通班的分数其实并不高,去年学的内容到现在还在脑袋里没有忘记,稍微复习一下就能够全都捡回来,不过如果想去升学班的话,那就得稍微努努力,必须要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
画笔的笔头抵在下唇,我想了想,然后侧头看向屏幕上一左一右两位少年所在的方框。
因为是群聊视频,他们所能展露给我的空间有限,月岛萤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视线很少投向屏幕,更多时候是看着镜头外,也许是在看书,又或者在拼着我送给他的恐龙模型,注意力像是并不在对话中,但对我们谈论的事情却能很准确做出回应。
山口忠和我聊的很专心,他没去干别的事情,只是坐在书桌前,端端正正的,一直在看着我和阿月。
很遗憾,东京三年的生活,明明我并不对任何人崭露锋芒和敌意,却依旧没有处好不错的人际关系。
到现在,我已经有些疲于在新环境里挤压自己为数不多的热情。
不如……
我问他们:“你们的目标应该是升学班吧?”
月岛萤:“嗯。”
山口忠:“如果可以的话确实很想去啦。”
于是我说:“我知道了,等新年过后,我们就找个时间一起锻炼,一起学习吧。”
听到这句话,月岛萤那一直不咸不淡的表情终于是柔和了一些。
他先是“嗯”了一声,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妈?这几天都在念叨你的名字,烦死了。”
“元旦吧,元旦我来拜年。”
“哦。”
看得出来月岛萤对我的“回心转意”很是满意,我见山口忠也有些欲言又止的,于是又说:“去完阿月家就来找你,小忠。”
他立马露出一个笑容,点点头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