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死对头后被抢婚了》
1. 怨魂名录
夜色乌沉,凄风如刃,数点魂火如萤虫般隐匿于死水河畔,忽明忽暗。
“咔擦”
绑着素缨的长枪枪头猛地扎进树干中,破出一个洞来。
沈令言素衣翻飞,腰肢后仰,额间与闪着银白光芒的锋利枪刃堪堪擦过,一缕青丝劈削而下,飘飘然落于黄沙之上。
“杀,杀,杀”
长枪那头,怨魂面色青白如纸,破损旧甲血污斑斑,周身笼着浓浓戾气,口中不断低喃着“杀”字。
沈令言握住枪杆,借力跃出,接着那道长枪被怨魂一股大力从树干中拔出,枯树应声倒下,一团雪白从枯树下钻出,发出嘶嘶叫声。
怨魂僵硬地转动着颈骨早已断裂的头颅,魂体愈发扭曲。浑浊的目光锁定沈令言后,那杆长缨枪又一次刺出,直逼沈令言的面门。
白兔见势躲在一侧直跺后腿:“言言,怨魂早已失了心智,你快解决了他。”
沈令言没有应声,只轻抬眼眸,目光仿若幽水寒潭,清冷至极。
枪锋寒芒迫临,她飞身后退,衣袂飘飘,足尖轻点,在黄沙上滑出一条清浅的形迹来。旋即,掌间蓄力,腾空而起,灵动的身形迅速逼近怨魂,掌心朝怨魂头颅拍去。
在掌心仅距怨魂额前一寸时,沈令言身影忽停于半空,迟迟未下手,黄沙上的白兔急得团团转:“言言,别愣着了。”
她冷目灼灼,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随即自袖中抽出画魂笔,皓腕游动,于虚空中画了个符印,笔毫一甩,微亮的银色符印朝怨魂飞去。
“你竟还想着救他?”白兔惊声叫道:“没用的,他已然是怨魔了,你的画魂笔对他毫无作用。”
话未落,怨魂反扑,沈令言的莹白脖颈被紧紧攥住,那细腻雪肤被怨魂形如枯爪的尖利指甲嵌入,划出几道血痕,血珠沁出,滴落而下。
白兔见状压低四肢,跃上怨魂手臂,利齿咬住囚着沈令言的手背,怨魂吃痛一甩,那团雪白便又被抛在了黄沙上,兔眼半睁,呜呜出声。
手越缩越紧,沈令言呼吸愈发稀薄,自鼻尖而出的雾气在这寒夜显出一道白形,她挣扎着问道:“绒…绒,若要…救…他,该…如何…做?”
白兔蜷缩着身子应道:“成魔的怨魂若还想救,只能以你的血入符印。”
沈令言听后面无波澜,将画魂笔反扣手中,笔毫拂过颈侧染上血珠。她以血作墨,指尖缓缓游动,空中一挥,将那道血色符印送入怨魂额心。
符落之际,天地陡变,魂体激荡,白光如潮自怨魂眉心炸开,将其戾气尽数吞没。
她随之坠地,衣袂掠沙,单膝跪地,气息轻喘,唯指间画魂笔仍稳稳执紧,寸许未松。
风止沙定,绒绒跳上沈令言的薄肩,舔了舔她粉颈上渗血的伤口。
“平常的怨魂,画魂笔未着墨也可消其怨气,但遇上这种成了怨魔的,只得以血饲之。言言,以血救魂,并非长久之计。”
沈令言半敛下眸子。
“嗯,下次不这么做了。”
*
几息之后,亡魂双眼终于恢复清明之色,手中长枪坠地,身形颤抖着下跪,缓缓开口,嗓音低哑,不似先前悍厉,反而带着几分怯意:
“沈姑娘,你为何……要救我?”
沈令言未答,只是转身,从袖中取出洁净方帕,轻轻擦拭沾血的画魂笔。
绒绒轻声应道:“你可知,堕魔之人只余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她救你,只为全你魂魄,早日解脱。”
亡魂听罢恭敬拜伏,再一拘礼,“沈姑娘,多谢你手下留情。”
沈令言收笔,“不必。”
眸光淡淡落在亡魂那满身血污上:“你的来处似乎并不简单。”
那亡魂执枪缓缓起身,低头抚摸魂体上已被接合的颈骨,指尖落处已无断颈裂痕。
“我从戎驰骋沙场,死于北境青龙谷。”
她语声微颤,却极尽克制,“不料主将软骨投降,我等虽清清白白为国身死,却因主将此举背负叛国背主骂名,这才生出了心魔。”
沈令言垂眸不语,忽弯下腰身细细打量着亡魂,抬手一挥,画魂笔轻点虚空。
亡魂身上那副血污斑斑的甲胄换成了往日绢裙,青丝如瀑披在胸前。因浓浓怨气已被化解,周身覆上柔柔光芒,连发丝也泛着茸光。
女魂一怔,讶异之下抬起眸子,脸上浮现些许羞色:
“沈姑娘你……竟认出我是……。”
绒绒蹲在一旁白尾轻轻晃动,歪头打量:“你举止形迹与男子无异,怕是浸润沙场多年,雌雄难辨。只不过身板小,偏女相,且颈骨处,无男子本该有的喉结。”
女魂笑了笑:“原是这样。”
眼中却渐渐浮出一丝怅然:“我替兄从军,却征战沙场而死,冤魂入了怨境。那些跟我一同战死的弟兄,也仍在这怨境飘着。”
沈令言听至此,指尖微颤了一下,温声道:“战死沙场,巾帼本色,你不该留在这里。”
女魂微怔,随即露出盈盈微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迟来的肯定。
“沈姑娘”,她忽而神色郑重,“听闻你在寻找令尊魂魄。”
沈令言背脊微顿,抬起清隽眸子。
“亡魂出入怨境均有名录记载,只要翻到,便知谁还在,谁早已轮回,只不过这个名录……”
沈令言:“在哪?”
女魂神色迟疑,眸光轻飘扫向远方,然后垂下眼,轻声答道:
“在鬼王那。”
倏忽,怨境中阴风大作,沈令言睫羽颤动,眼前浮现出一个张狂不羁的笑脸来,耳畔甚至能听见那尤为散漫的口吻在叫她“沈姑娘”。
绒绒抱着爪子,低声嘀咕:“你说的鬼王……难道是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远方诡音初现,似有笛声破空而来。
女魂身形微颤,魂光渐淡,她望向沈令言脸色一变:“沈姑娘,如今我怨气已消,魂体支撑不了多久,便先化作魂火去了。那名录,若能为你所用,我也算报恩了。”
她执礼再拜,片刻间魂体化成一盏魂火,徐徐升至夜空,没入死水河畔。
沈令言望着远处起起浮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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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火,静默良久。
绒绒:“你信她吗?”
“我信。”沈令言垂眸,指尖拭去颈间那缕血痕,“只是不信他会轻易拱手相送。”
“只不过,那是寻找阿爹的唯一机会。”
她眸底暗潮翻涌,冷意映上眉眼如覆霜雪:
“他若不给,我便偷。偷不成,我便抢。”
*
黄沙之上,劲风忽起,瑟瑟冷意砭骨,悠扬笛声随风而来,由远及近。
乐声忽而高亢石破天惊,忽而低沉似肺腑之言,起起落落,飘忽不定,似是吹笛人随性而奏,却恍惚间带动魂火浮动,隐匿在暗处的青白面孔们轻哼伴奏,怨意四散,愈发浓烈。
绒绒长耳瞬间竖起,低声叫了声:“离歌。”
沈令言抬眸遥遥一瞥,目光落在了风的来处。
远处,一道红影破风而来,形如鬼雾,乌靴踏入沙地的一瞬,乐止风静,天地皆寂。
来人一袭绯色金彩缂丝长袍,衣摆掠地,墨发以淡青色发带缠绕高束,半边金面具遮面,只露出妖异赤瞳与苍白唇角。
他步履沉稳,不急不徐走上前来,长身站定。
沈令言目光一顿。
鬼王,萧长仪。
他仍是旧日里懒洋洋的散漫模样,好似见到了一个故人,眉眼微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温柔无邪的笑来,却带着分明冷意:
“许久未见,沈姑娘。”
声音低沉,随这热忱腔调一道来的还有暗夜之中浮动的异常幽香。
“刚刚那笔,祛怨之力倒是精进了不少。”
沈令言不答,只审慎地将袖中画魂笔执紧,目光沉静。
他走近一步,垂眼瞥见她颈侧仍微微渗血的伤痕,语气轻佻:“竟以血作墨救魂?你这一笔,倒是有趣。”
沈令言垂眼,不应。
绒绒躲在她足侧,小声提醒:“别搭理他,他今天身上的魂力充盈,怕是来者不善。”
萧长仪似是听见了,嘴角一勾,带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目光仍落在沈令言那张清冷面孔上。
“我只不知,渡魂轮回有什么好的?世间肮脏不堪,再历轮回仍是千疮百孔入我怨境,倒不如魂飞魄散来得清净,沈姑娘说是不是?”
沈令言听罢唇线紧抿,眸光微沉。
“算算,你入怨境与众鬼相伴,已有五年。”他慢慢道,“迟迟不回人间,不会是还在寻你那位死得不明不白的父亲吧?”
沈令言眉眼一动,终开口:“你知?”
他笑了笑:“怨境之主,谁来谁去,我不知,又有谁能知?”
话音落下,他指尖一动,一道煞气于掌心浮现,似要召唤魂火卷聚,又似漫不经心的试探。
沈令言看着那团黑雾,知他是在示威。她不动声色,反问一句:“那怨魂名录,可在你手中?”
萧长仪闻言停下动作,抬眼看她,语气不变:“你终于也想问了。”
阴风中黄沙漫舞,魂火自暗处漂浮而出,将这一方天地点亮恍若白昼,阴阳之气均凝滞如弦。
2. 俩人对峙
“你终于也想问了。”
沈令言缓迈一步,凝眸看向他,毫无惧色:
“若我想看一看呢?”
萧长仪扬眉:“若是沈姑娘要看,自然可以。”
“不过”,他挑眼沉声道,“你得拿出点诚意来。”
沈令言微微一笑,那抹笑意藏在眼角,冷得几乎不带温度。
“诚意?”她轻声道。
下一刻,她拔身而起,画魂笔破空而出,一记银色符印直取他心口。
萧长仪抬手反掌相迎,煞气凝聚,两股灵力正面交击,爆出一声震响,黄沙翻卷。
就在烟尘弥漫之际,沈令言贴身近前,笔锋忽转,手腕轻轻一划,掠向他腰侧。
萧长仪冷笑:“你竟真敢动手?”
沈令言声线极轻,却无半分犹疑:
“你不给,我只能抢。”
她再出一笔,化作虚符,贴向他胸前衣襟,目标分明。
然而就在将要得手那瞬,萧长仪反手执住她的腕骨,指骨如钳,逼得她画魂笔定在半空。
二人气息交缠,周遭魂火剧烈跳动。
沈令言抬眸,近在咫尺处,她望见那金面具下的半张面孔,唇色已由苍白转为殷红,赤瞳冷冷倒映着她的眼。
屏气慑息,一瞬静止,下一刻,她膝上一顶,强行挣脱,反手划出一道遮掩魂气的静印。
借势退后三步,她脚下黄沙划出半弧,冷声道:“绒绒,接着。”
一物自她袖中抛出,绒绒一跃而起,口中衔住那物抽身直奔,离俩人远去。
萧长仪低头一看,腰间笛囊空空如也,神色一顿,眉心微敛。
他抬头望去,那雪白小团子早已不见形影,而沈令言站定跟前,目光亦落在他的腰侧,神色从容。
“你偷了我的吹魂笛。”
沈令言目光澄澈,唇角微扬:
“若以怨魂名录来换,吹魂笛可还你。”
黄沙再起,魂火跃动,萧长仪眯了眯眼,面上笑意全褪,寒意乍现:“沈令言,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他缓缓抬手,凌空一掌,惊起死水波纹,魂火奔窜四散。
沈令言笔走游龙,银锋飞舞,手心一挥,音色泠然而出:“破。”
灵气再度相迎,却被那团黑雾强力抵住。
萧长仪压下眉心,黑雾弥散,将灵气团团缠绕,随之吞噬于无形中,黑雾重聚,直扑胸口,沈令言受力不住,退后数步,唇角已染上一抹嫣红血色。
黑雾游走,重又落回萧长仪手心。
她抬手擦了擦唇角血迹,目光凝滞在萧长仪赤瞳上,缓缓道:“我若有事,你休想知道笛子藏在何处。”
“是吗?”萧长仪眸光晦暗,锐利的盯着沈令言,忽垂眸看向掌心,黑雾上渐渐浮起一本墨色册子,书页翻飞,迹影跳动,“你想要它?”
沈令言眉心微动,“是。”
萧长仪看向她,瞳色妖冶,蛊惑出声:“既如此,‘求’这字,沈姑娘不知其意吗?”。
沈令言目光灼灼,抿嘴未应。
萧长仪闷声笑了笑,恶劣地勾起唇角,“我怎忘了?沈姑娘是亡魂眼中的神女,神女冰清玉洁,又怎会低眉求人呢?”
“罢了”,萧长仪似是恍然大悟,好心将长臂一挥,黑雾载着书册飘来,已无先前的蛮狠力道,“给你。”
沈令言迟疑一瞬,并未出手接住。
却见册子轻飘飘浮在眼前,书页快速翩飞,墨迹浮动下,似有“沈律”二字划过。
她心头一凛,素手取下册子,将书页前翻。
忽地银尖破扉页而出,册子化作一道玄铁长鞭缠住她的指尖,鞭身迅疾延展,如灵蛇游走,攀身而上缚住了她。
“萧、长、仪”,沈令言身上长鞭越束越紧,挣扎不脱,清冷眉眼染上淡淡愠色,“你捉弄我?”
一声低笑自鬼王喉间而出:“是你被‘神女’二字蒙蔽,孤、高、轻、敌。”
沈令言藏在袖中的那只手微动,执笔再画,符印尚未成,长鞭延至袖底锁住她的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萧长仪缓步靠近,蹲身低下眉眼直视她,打量着她的微恼面色,金色流光面具贴脸,寒气摄人。
“以我的笛换我的名录,沈姑娘真是好算计。”
“可惜”,他眼色未移,但嘴角微屈,沈令言袖中指间一空,画魂笔已被他抽走。
“我从不是好商量的人。”
他指尖把玩着画魂笔,忽提笔靠近沈令言,弯身轻轻一笔,沈令言颈侧如翎羽轻扫,泛起丝丝痒意。
“若以沈姑娘的画魂笔来换”,他眉眼移向沈令言那张坦然自若的面庞,好似在认真思考这一问题,下一瞬冷冷道,“也不行。”
“若需以一物等量交换,我倒有个主意。”沈令言默然一瞬开口。
萧长仪收笔拢于袖中,饶有兴致的听她讲下去。
“鬼王天人之姿,却落于怨境无边暗地,浑身戾气过盛,难入轮回,不若我替鬼王涤清戾气,渡入轮回,如何?”沈令言缓缓道。
“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他闻言轻启眉梢,望向避在远处的团团魂火,“我如今贵为鬼王,在怨境中逍遥快活,无拘无束,亡魂均畏我惧我,不敢叛我。你说,入轮回于我何益?”
“若入轮回,鬼王可与我一般,以血肉之躯,赏三月的春花,尝夏日的冰团子,闻深秋的金桂,还有捧那腊月的飘雪。这些在怨境里都是不曾有的。”沈令言眉眼颦动,难得一见的眸光飞扬。
语落后忽而眼神一黯,随即恢复清明之色,淡淡道:
“鬼王所着金丝华服,所奏离歌余音,所熏盈袖暗香,哪一样不是对人间的流连?”
寒芒凛冽的面具下,萧长仪的眸子尤显幽深,虽未应,却也被捕捉到了一丝眸光微闪,似有触动。
“况且,亡魂于怨境至多不过一甲子,弹指一挥间便是灰飞烟灭,难不成,鬼王真想魂飞魄散吗?”
闻言,萧长仪倒是抚掌笑起来,嗓音听起来桀骜不驯:“沈姑娘,我劝你莫费口舌了。你所言,于我皆是无味之物。世间肮脏,魂归天地便是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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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向。”
“不过”,他眉眼舒展开,“‘天人之姿’四字说得不错,甚是合耳,我也是心地纯良之辈,你父亲魂魄的踪迹倒是可以相告。”
“他在哪?”
“我若告诉你,他早已魂飞魄散了呢?”萧长仪垂眸打量她,想从那微动的眉骨看出点异色。
沈令言知他又在捉弄人,抬眸看向他,目光冷峻如刀:“他若魂飞魄散,你也别想好过。”
“看来你是不信”,萧长仪掌心探入怀中,取出一物,偏在她眼跟前,大喇喇翻页,沈令言眸光随之而动,他纤长指尖顿在一页。
沈令言目光落定,只见墨迹盈页,却有一行字迹跳入眼中,刺目灼人。
“沈律,安和十五年寅月十七,魂飞魄散。”
沈令言怔住,眉眼黯然凝在那一行字迹上,喃喃道:“半年前?”
见她花容般的脸终有显目的异色,萧长仪满意的挑挑眉,“是了。”
沈令言静默于地,半晌未抬眸,心流悲凄如潮涌,忽然耳畔似有一声温和呼唤‘小言’。
她惊得抬头,眼圈发红,眸中尽是潋滟雾色,身子往前而去,呢喃出声,嗓音带着酸涩:“阿爹”
那道笑容温和的身影在死水河畔遥遥挥手,灵体渐渐散去,化成光尘,没于黑夜。
见她失落出神,身子前倾飘摇倒去,萧长仪一怔,长臂一揽,扶她站定。
“你”,萧长仪打量下有一瞬迟疑,“魂飞魄散不算坏事,何必如此伤神?”
沈令言凝眸看向他,目光转冷,带着些许厌弃,身子往后退开小半步,避开他的手心。
她冷冰冰反唇相讥:“只因你遭遇背叛,负屈衔冤,便觉看尽人心丑恶,怯懦地不敢再入轮回了?”
“我怯懦?”萧长仪气极发笑,指向沈令言:“沈令言你……”
他指尖停在她仍泛红的眼尾前,神色一怔,转身避开眼,回眸缓道:
“我只是觉得尘世无趣,何必非得去?况且魂飞魄散,清清静静,是个好去处。你一个血肉之躯,无需如此执着,对故人念念不忘。”
“难道无人惦念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入耳,萧长仪赤瞳眸光蒙上一层暗影,话语凝在喉间。
“若此生没人惦念,鬼王大可再入一次轮回,定有人念记。魂飞魄散,并不是好的去处。”
声音很轻,落在最后却带着些许颤意。
“沈令言,”萧长仪回转身来,看向她的失意眉眼,凝滞半晌道:“刚刚……”
他话尚未说完,只听得“吱”的一声惨厉尖叫,沈令言面色一变,“绒绒!”
接着一节断断续续、节奏不全的笛声传来,颇为刺耳难听,鬼王赤瞳压下冷意:“谁动了我的吹魂笛?”
沈令言和萧长仪对视一眼,心觉不妙。
他手心一挥,长鞭游动,自沈令言身上退去,化成短鞭落于萧长仪手中,片刻隐迹于无形,鬼王掌心空空。
“走,去瞧瞧。”
二人循着声音,往死水河畔飞身而去。
3. 血契盟友
枯树林延绵起伏,残枝虬劲,沈令言和鬼王飞身穿过,抵至死水河畔。
却见绒绒蜷缩在地,旁侧一个亡魂面如金纸,面上一道可怖伤疤擦颧骨而过,他自唇边放下吹魂笛,挑衅地把在手中轻晃,细小眼睛露出阴鸷一笑,似是终于等到了二人。
“找死!”
萧长仪煞气凝于掌中,破空挥去,亡魂飞身落入对岸浓雾中,死水河面波纹荡起,轰鸣一声,掀起层层水花,烟雾弥漫。
他飞身凌空,驻足于河面上,望着对岸笼在一片白茫茫中,虚实不辨,微皱眉头。
“绒绒!”
沈令言追至河畔,绒绒四肢瘫软地趴在岸边,往日白白软软的一团如今尽是血污,兔眼闭阖,魂体奄奄一息,隐隐有魂飞魄散的征兆。
她蹲下身,欲将绒绒捧起,却小心翼翼不敢触碰,柔声唤了几遍未得回应后,她未抬眸,嗓音冷若冰霜:“画魂笔,还我。”
“没用的。”
鬼王收回目光,走近沈令言:“兔子是灵物,不是那些怨魂。你的画魂笔对它无用。”
他亦蹲下身审视,修长的手指轻触白兔魂体,指腹探向伤口:“是怨魂将它打伤了,如今魂飞魄散在即。”
沈令言眸光凝沉:“有何办法可以救它?”
“为何要救它?”
鬼王站起身,漠然应道:
“我与它非亲非故,它魂飞魄散干我何事?更何况,这只兔子躲在你身后可没少做坏事。”
他一记冷眼睇过来,“若它不与你串通一气,衔走吹魂笛,本不至于摊上这桩事。如此说来,算是自食其果。”
沈令言缄默不语,眼皮轻颤,瞬息后抬眸看向萧长仪:
“先前夺吹魂笛一事,是我做的不对。”
她仍蹲身于白兔前,轻轻抚摸耷拉在地的长耳,嗓音尤为喑哑:“还请鬼王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它?”
萧长仪未应。
“你失了吹魂笛,怨魂难以驱遣,定要寻回,明知夺笛之人,你却凝步不追,定是对岸有可怖之处。”
沈令言看向萧长仪,眸子淡然:
“救它,我助你夺回吹魂笛。”
“你在威胁我?”
萧长仪侧身回眸,颌骨轮廓凌厉,半边面具透着泠泠寒芒。
“我在求你。”
沈令言仰首与他遥遥相视。
黯淡魂火照耀下,她薄肩挺立,阴风吹着鬓边嵌着的那朵素白绒花簌簌摇晃,挽着乌发的竹簪发出暗绿色的冷光。
萧长仪负手而立,良久才道:“好。”
只见他数步走近,弯下腰身,沈令言被一团暗影笼住,仰首投去盈盈对视,呼吸一滞,身形尤镇定自若。
“借簪子一用。”
萧长仪抽出那根竹簪,沈令言乌发如瀑而下,全数披在胸前,卷翘的睫羽垂下,微不可查颤动着。
只见萧长仪蹲在绒绒跟前,将衣襟解开,露出胸前的薄肌来,忽而手执竹簪扎进他的心口,鲜血冒出,淋漓而下。
沈令言:“你这是……?”
他手捧殷血灌入绒绒唇中,掌间运力,在白兔的四肢百骸拂过,绒绒兔唇染成赤色,在尽数将鬼王的血吸收后显出本色。
萧长仪揽起衣袍,复又不紧不慢束好。
沈令言垂下眼帘,指向他的心口:“你的伤?”
他散漫的口吻如旧:“只不过一些魂血罢了,不是什么问题。”
绒绒魂体上的血污变淡,渐渐化为乌有,露出旧日白洁柔软的皮毛来。
*
“绒绒”
绒绒眼皮微动,似有醒来迹象,沈令言又唤了两声,白兔才缓缓睁眼,看到她后,兔眼委屈巴巴地回应了声:“言,言。”
兔眼流转,留意到沈令言身侧后首的鬼王,正慢条斯理擦着血簪,兔瞳放大,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将兔头扎进沈令言的怀中,“他?”
“哼”,萧长仪轻声冷笑,幽幽出声:“小兔子,如今你与我订了灵契,你现下是我的灵物,应当唤我一声,‘主、人’。”
“灵契?”沈令言抚摸着白兔脊背,指尖缓缓滑过毛发安抚着它。
绒绒从沈令言怀中探出头:“我们灵物的灵契,不应以魂体的心头血饲养吗?”
“你倒是聪明,堪堪可做我的灵物。”
沈令言:“的确是鬼王以心头血救下的你。”
“小兔子,叫声主人听听?”萧长仪扬眉,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绒绒睁着圆溜溜的兔眼,忽而认命似的又钻入沈令言怀中,闷闷出声:“主人。”
萧长仪得逞的笑了笑。
忽而一阵笛声从对岸远远飘来,河畔魂火剧烈涌动,萧长仪神色微变:“不好。”
只见对岸白雾越来越浓,沈令言轻问:“对岸究竟是何地?”
萧长仪将竹簪隐在袖底,鹤立河畔,眉头紧锁:“幻境。”
“幻境?”
“这片天地,以死水河为界,分为怨境和幻境。”
“冤魂怨气大,不下黄泉,皆入怨境。停留此间,冤若不解,只能徒增怨气,戾化成魔,若无画魂师助其解脱,只余魂飞魄散。”
“而对岸幻境,常年白雾笼罩,其间有离魂阵,传言以亡魂生前经历为幻,魂魄若落于离魂阵阵眼,将循历前世,形如魂飞魄散。”
“传言?”
萧长仪:“从无破阵眼而出者,故为传言。”
沈令言神思猜疑:“那个怨魂故意落入对岸,是为诱我们入幻境离魂阵?”
萧长仪颌首。
笛声如缕,死水河上的数点魂火起起浮浮,开始纷纷往对岸飘去。
沈令言不解:“这些魂火为何均飞向幻境?”
萧长仪:“吹魂笛本就可驱怨魂,如今他以笛声诱魂火入离魂阵,以此困住怨境亡魂。”
绒绒窝在沈令言怀中,含着愧意低语:“是我没守住吹魂笛。”
沈令言抚摸着绒绒,目光看向漫天飞向对岸的魂火隐隐担忧,语气中无半分犹疑:
“事不宜迟,我们同去对岸,取回吹魂笛。”
萧长仪身形未动,神色晦暗不明,“幻境离魂阵,是亡魂前世之境,以幻乱真,你虽是生魂,若不慎落入离魂阵中,失去性命,便会成为真正的幽魂,与我们这些已死之人无异,沈姑娘真当要去?”
沈令言眸光沉寂,喉间发涩:“我阿爹已魂飞魄散,本就事迟。如今若再晚些,这些魂火都落入离魂阵,再无出路。”
“我不愿他们如此。”
“言言”,绒绒雪白爪子紧紧抱住沈令言手腕。
“沈令言”,萧长仪抿唇看向她,俩人视线交汇。
他自怀中取出那本墨册,翻至记载有沈律的那页:“我骗了你。”
“沈律其实已入轮回,先前不过是我的障眼法罢了。”
沈令言目光落定在“轮回”二字,良久未动。
“你如今不必……”
“如此再好不过了。”她抬眸嫣然一笑,眼眶却微微发红,“走吧,萧长仪,你已告知我父踪迹,我理应还你吹魂笛。”
“可对岸浓雾弥漫,你若真受伤怎么办?”绒绒担忧出声。
“既有死魂与灵物的灵契,便有死魂与生魂的血契。”萧长仪沉稳出声,仿若深潭。
“血契?”
萧长仪自袖中抽出她的画魂笔,毫尖仍有扫过她颈侧的血迹,他反扣画魂笔,再扫心口衣襟濡湿处,缓缓开口:
“魂体相绑,若一方有事,另一方可感。”
他将画魂笔递给她,眼皮轻掀,“自乾入坤,先巽后离。”
沈令言一怔,提笔而写,符印落成之际,似有一道血线自笔尖而出,两头分别没入沈令言和萧长仪的心口。
“血契已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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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浓雾之中,萧长仪和沈令言并肩而行,环视四周,绒绒在怀中也警惕地双眼圆睁。
一道黑气忽破浓雾而来,沈令言侧身避开,再抬眸时萧长仪已不见身影,低头只见怀中空空,绒绒也不见了踪迹。
沈令言执紧画魂笔,冷冽眼眸盯着迷雾,抿唇徐行。
忽听得雾中有打斗爆破声,须臾消弭。
过了一瞬,那面带疤痕的亡魂出现在雾中,挥着玉色长笛,笑容里充满挑衅,道道黑气袭来,沈令言执笔与其相斗,灵气相抵。
亡魂已被萧长仪打伤,渐往浓雾中退去,沈令言眸光落在他手中长笛上,紧追不舍。
忽而他站定,阴森森一笑,沈令言脚下一空,如坠深渊。
她手写符印挥向亡魂,拖住那人脚腕,那人避之不及,惊恐中一同坠下。
沈令言欲飞身而起却浑身绵软无力,如断线风筝往下跌落,“离魂阵?”
一只骨节棱棱的手破浓雾而来,紧紧拉住她,目光相触,时光静止。
“萧长仪”
俩人身形迅速下坠。
*
“咚咚咚”
战鼓擂擂,万马齐奔,大地发出沉闷的震响,轻击着沈令言的耳膜。
“萧长仪,萧长仪”
沈令言双眉紧蹙,忽而睁眼,朦胧视线片刻清晰。
她一身素衣躺在狭小的帐篷内,映入眼帘的是根硕大的垂柱,四角攒尖的帐布拉下钉在沙土上,一侧是身下简陋木板床,铠甲脱在了床尾,旁侧有方矮桌,另一侧悬着铁钩,炉子垂吊在火上,正煮着东西,旁边似是个碗柜。
沈令言按住发疼的后脑,触到了厚厚一层裹伤带,目光尤疑思不解,却听见有人掀毡门进来,笑着说道:“你醒了?”
她抬眸望去,正是先前那个被她消解了怨气的女魂。
如今那女魂穿着一身干净铠甲,一手托着锃亮的头盔,一手拿着那杆长缨枪,身姿挺拔,尤为飒爽地说道:“醒来正好,这药也煮熟了。”
女魂将头盔和长枪放在角落,从碗柜中取出一只豁了口的陶碗,将炉中黑糊糊的药汤倒了出来。
“是你?”沈令言凝眉,“你也进了幻境?”
女魂闻言露出古怪的眼神,将药碗搁在桌上,又伸手探向她的额间,“莫不是脑子伤到了了?什么虚的幻的?如今连我谢微也记不清了?”
女魂掌心温热,沈令言将那手捉下来捏了捏,不似那日形容枯槁,寒意侵人,如今这手如同活人手掌一般。
果然是世俗之境,以幻乱真。
“阿言”,谢微抽回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不会真撞坏脑子了吧?”
“唔”,沈令言按住眉心揉了揉,“有些事我想不起来。”
“北辽?”她露出迷蒙的神色。
谢微听罢也不着急,反而笑道:“你倒还是那个只知道杀北辽的好兵。”
“罢了,先趁热将药喝了,想不起来的我同你说。”谢微将药碗端过来递给她。
沈令言目光凝在药汤上,未接。
“好姐姐,你先帮我试试药凉了没?”
谢微听了一愣,爽快出声:“好,我替你尝尝。你呀,还记得我是女儿身,我告诉你,这事可不兴说出口。”
“嗯”
谢微沾了一口药汤,将碗又递了过来:“我也知道你是想诓我,看药苦不苦。这药如今我也尝了,不苦,你尝尝。”
沈令言见状接过碗,将药汤喝了。
谢微见她的唇角下沉,哈哈大笑:“我也算诓了你一回。”
忽而又凑近沈令言,露出狡黠的眸子:
“对了,萧长仪是谁?是你的意中人吗?”
沈令言心头一跳,欲要辩驳。
忽听见外面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在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马蹄声似浪般逼近。
4. 将军姓萧
“将军回来了!”
谢微听到外面的响动,忽而眸子亮晶晶地说道,拿过沈令言手中的药碗搁在矮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听说将军此次仅带了神武营数十人去云浮山下探查,偷袭驻扎在那的北辽兵营,听这鼓声,想必定是大获全胜。我要去瞧瞧这热闹。”
谢微边说边走至门口,掀起毡帘,沈令言也对这位曾在谢微嘴里是“软骨投降”的主帅存些好奇,于是也下了床跟在一旁,透过毡帘间隙往外瞧去。
只见留守在营地的人纷纷往营门口聚集了去,人头攒动不已。
远远可见两侧瞭望塔高高隆起,正中的尖刺栅栏早已搬离,营门大开。
接着一队疾奔的人马鱼贯而入,马蹄扬起地上的沙石遮天蔽日,马上之人依稀可见神采奕奕的模样,个个攥着缰绳,肩背笔直。
“这里头哪一个才是你说的将军?”
那些入营的高头大马均停在营门后的沙地上,分作两侧,军纪整齐,个个被甲持兵,神情严肃,倒分辨不出哪一位才是将军。
谢微嗔了一眼,“将军在后头呢!”
忽而又一拨人马从中间道疾驰而入,为首那个身材尤为魁梧,面孔精悍,气势非凡,只见他拉紧了缰绳,翻身下马。
“那个”,谢微指着刚下马的人说道,“便是将军的副将,宋参将。”
“听说,宋参将一开始也是我们这种毫不起眼的小兵,但他战场上,冲锋陷阵,尤为勇猛,杀敌见血后更是所向无敌,且数次随将军出生入死,在尸山血海里以命护住将军,忠心耿耿,因此将军格外倚重他,如今年纪轻轻已是副将。”
沈令言听罢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那人脸呈古铜色,一身腱子肉,手里抡着一柄巨斧。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身旁的谢微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只听得擂鼓声变得势急,一人驰马进营。
“吁”
马蹄高高扬起,缰绳被马上之人牢牢拉住,宋参将躬身道:“将军。”
那马上之人戴着一副鬼脸面具,看不到半点神色,但凌厉的眸子扫过众人,只微微点头,尤显沉肃。只见他将缰绳递给宋参将,翻身下马前却遥遥一瞥,似是扫了眼这头沈令言和谢微所在的营帐。
沈令言与他遥遥对视。虽只一眼,却也辨出个大概。
谢微嘴里的将军与萧长仪虽身形相似,瞳孔却是琥珀色,与鬼王赤瞳截然不同。
毡帘忽从谢微手中抖落,隔绝了俩人视线。
她神色慌张,推着沈令言便往里走,“将军刚是不是看向这里?”
“我平日最怕他那双眼睛了。那双凌厉的眼睛挑不出第二个人了,连北辽人都很畏惧将军,说他有一双草原狼的眼睛。你别说,就这双眼睛,将军即使戴着鬼脸面具,也无人能假扮。”
忽而又歪着头觑了一眼沈令言:“你还记得将军吗?”
沈令言轻摇了摇头。
谢微露出尤为可惜的眼神,又如数家珍地同沈令言道:
“我们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将星。据说出身世家,本在京城做着文官,年少有为,只因听得我们大周遭北辽欺压数年,又被夺走北境十三座城池后,辞了官位,离了京城那优渥生活,孤身来这偏远寒凉的北境。”
“在云城因北辽围攻而粮绝城破之际,将军率一队人马从后首打开了口子,支援了云城,打退了北辽,随后又势如破竹,带着云城的人马乘势追击,又连夺了五城,一战成名。北境百姓被欺压这么多年,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谢微说起她的将军时,眸光湛湛,好似在说天神一般的人物,让人不忍打断。她定然是没料到后来软骨投降一事,怨不得她在怨境中生恨,陷入心魔。
“后来将军为了改变大周颓弱的兵力,又去各地选拔,擢选那武艺出众、弓马娴熟的一类人物,组成神武营,你我两年前便是这么选拔进来的。你不知你当时……”
谢微滔滔不绝,却被营帐外一声“谢微兄弟在吗”给打断了。
谢微止住了嘴,掀了帘子出去。
只听得外面稀稀簌簌传来几声:
“谢微兄弟,沈小兄弟好些了吗?”
“这是我们这次从北辽人手上夺来的,听说是拿云浮山上的奇花异草入药的,有奇效,只此一瓶,拿来给沈小兄弟一用。”
“萧将军也是允了的。”
“多谢。”
谢微入帐,沈令言抬眸:“将军姓萧?”
“对,萧将军。”
“萧什么?”
“咱们将军,单名一个遇字。”
“萧遇”,沈令言张唇无声拼出这个名字,和萧长仪的确不是同一人。
谢微忽然恍然大悟道:“欸,倒和你昏迷中念念不忘的人是本家,怪不得你忘了事还如此上心。”
沈令言:……
谢微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沈令言:“喏,这是刚才那兄弟送来的,说是从北辽人那夺来的,有奇效。”
又看着她缠了白布的脑袋直摇头:“你这忘事了倒不好,本想你醒后,问问如何受的伤。”
“上次便是将军遣人将你送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来人说你摔了一跤磕碰了脑袋,也不知怎么弄的。”
忽然间,号角声响起,谢微神色一滞,“轮到我上值了,倒不能和你再细说了。”
她拿起头盔和那杆长枪,回头看向沈令言,口吻里略带撒娇地抱怨道:“你先好好休息,早点好了就来替我,我最近为了你都多干了好些活,你可得还我。”
“好。”沈令言淡淡一笑,答应着她。
谢微走后,她从炉火里扯出一节树枝,于沙地上画了几笔,沙土聚成一个“幻”字,又一笔划去。
*
“铿铛”
演武场上,行军操练井然有序,刀枪铿然,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穿过重重人影,一盏红缨显目,游走在人群中。
“沈兄弟。”
沈令言收回目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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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子将洗净的行军釜搭在火堆上,向演武场投去一瞥,遗憾出声:
“若你未受伤,今日也能和六军营的兄弟一道被将军校阅。”
六军营,驻扎在北境的大周军队。
六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以及神武军。谢微所说的将军萧遇,是神武军的主将,也是整个六军营的统帅。她所在的营地便是六军营中的神武营。
“不过,你倒不必担忧,你那一身武艺,下次人好了,露一手,将军定会给个‘上’。”霍成见她面上心事重重,又安慰一句。
‘她’的武艺?
沈令言早已同谢微打听过,幻境如今是安和十四年,而怨境中是安和十五年。
她来到了一年前。
和萧长仪说的幻境不同,她并未回到自己的从前,反而是落到了谢微所在的军营,成为了另一个从军的女儿郎-沈言。
俩人一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沈言,原是神武营的一员。模样与沈令言无半分相像之处。虽说身子娇小,一身武艺却比水中鱼儿还要灵活,竟把好些彪形大汉都给打败了,凭本事突破了重重选拔,成了神武军的一员。
如此再推测下来,倒不知萧长仪有没有在幻境之中。
“霍大哥,你入营多年,见识的人多,咱们六军营有没有人的眼睛颜色比较不一样?比如赤色?”
沈令言将干柴枝往火里推,抬头问霍成。
霍成瞥了她一眼,舀水往釜中倒去,徐徐道:“这眼睛尤为不一样的,怕是萧将军,他那双眼睛格外尖。”
“若要说连眼睛颜色不一样的。”
他忖了一会:“倒真有一个。”
“谁?”
“还是将军……”
“欸”一声,霍成手上水瓢掉进釜中,待他捡回来,听得沈令言怔怔问道:“萧将军的眼睛颜色有何不一样?”
“不是将军,是将军的一只兔子。”
“兔子?”沈令言抬头问道。
“嗯,将军有一只雪白的兔子养在营中,就在咱们火头营后方的那个营帐中。”
“你”,霍成抬起头还要再说,却见灶下已经没有沈令言的身影,疑惑道:“欸,人呢?”
沈令言脚步极轻,落在了火头营后首的营帐外,此帐无人把守,又候在外头听了一阵,料是无人,于是拂帘而入。
果不其然,一只雪白兔子窝在笼中微佯着眼,笼边放着一把干草,沈令言走近笼子蹲下身,拿起干草招揽兔子。
兔子倒是机灵,听到声响,便挪近抓着干草便要啃,却被沈令言一把拎住了颈背,四脚悬于半空。
沈令言看着白兔左前脚脚踝处一点灰色印迹,神色缓和,又动作轻柔地将白兔放在地上,摸着它脊背上的白毛,唤道:“绒绒。”
白兔虽无法说话,却也发出呜呜的声音,长耳贴住沈令言的手掌心,好像在说“言言,你终于来了。”
忽听得身后凉飕飕的一句:“你又来喂我兔子了?”
5. 正中下怀
沈令言手心一顿,撩起眼皮往帐门口望去,却见萧遇立在门后,正垂眼凝视着她,脸上仍是那副鬼脸面具,凌厉的眸子看起人来极为幽深,平静无波,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萧遇挑眉:“它倒是喜欢你。”
沈令言自是清楚''自己''在军中的身份,站起身来,如旁人一般低着头恭敬称了声“将军”。
萧遇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你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多谢将军赐药。”
沈令言仍垂着眼盯着地面,视线里可瞥见萧遇那乌皮靴外缘绣着一层浅色的云纹,萧遇身形久久未动,似乎仍在打量她,帐子外时不时传来训练的声音,帐内却是落针可闻,一股沉稳气势逼人。
忽而轻轻一声浅笑,萧遇蹲在兔笼前,身影闯入了沈令言的视线。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笼中,轻巧地一抽,绒绒抱在爪子里的干草便被夺走了。
“你上次为了它摔了一跤。如今”
说到此,他抬起眸子望向她,淡淡嘲讽发问:“你这苦头还没吃够?”
沈令言:……
绒绒被抢走干草后,尤为委屈巴巴地窝在笼中,圆溜溜的红眼睛直盯着萧遇。
萧遇收回手,轻轻掸了掸,似是要掸落手中泥灰,仍不经意地道:“我倒是第一次见神武营有如此愚笨之人,你是怎么给选上来的?”
沈令言再度闭口不发。
这萧将军说话的口吻,倒和某人很是相似。
他二人本就身姿极为相像,面容都用面具掩着,虽露出的眸子颜色不同,但若萧长仪与她的情形一样,成了眼前的萧将军,也是可能的。
如今绒绒与她已在同一幻境,萧长仪定在此间。
俩人订了血契,已是同盟,却未照面,许是自己换了容貌,萧长仪找不到她。
她试探出声:“将军可知,卑职在入营前也曾养过一只兔子,和将军这只很是相像,那只兔子极通人性,将军可知卑职为它取了何名字?”
萧遇闻言自袖中伸出宽大掌心,伸向笼子,不像是在回答她问题,倒像是在唤兔子:“绒绒?”
沈令言瞳孔紧缩,身形微动,当即要喊萧长仪,“萧”字还未出口,只听得这人蓦地冷笑一声:“果然,这只小畜生如今只认得这个名字。”
绒绒听了萧遇唤它,便慢腾腾挪过来,此时柔软的皮毛正蹭着萧遇的手心。
“只不过,如今它是本将的兔子,不是你先前养的那只。绒绒这一名字,我倒是不喜欢。”
他提起兔子的双耳出了笼,立身垂眼,看着绒绒悬在半空中蹬着腿,打量了好一会,似是很感兴趣:“你说它是雌兔还是雄兔?”
沈令言心中一凛,激起一身薄汗,心知萧遇是话里有话。
“若是雌兔,放在他处,“绒绒”一名也算说得过去。若是在这营中,却是不够,杀敌都不够有士气,你说是吧?”
“将军说的是。”沈令言闭口称是。
萧遇如今是在敲打她。
眼前的“软骨将军”纵是后来因投降而遭人唾骂,却改变不了他在幻境中仍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这一事实。
他似乎随和,同下属说笑,心思却又深不可测。他不喜有人触碰他的玩宠,更不喜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欺骗他,玩弄他。
他从不是萧长仪。
“罢了,你退下吧”,萧遇摆摆手。
“喏”,沈令言躬身便要从营帐中退出去,掀帘时又听得他冷冷警告了一句:“以后不要再来这了。”
沈令言应了声,却见营帐外一人提着板斧守着,面无表情,神情肃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泛着杀意。
沈令言仍是镇静地走过去,又躬身叫了声“宋参将”。
在她离开时,宋参将始终未应。
*
“嗤”
三发箭矢纷纷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沈令言拉住缰绳,停下马来,谢微跑了过来,拉住她的马道:“可以啊,阿言,你这箭术在咱们神武营倒是数一数二了。”
跑马场内还有许多神武营的兄弟在日训,听到这一动静也纷纷打眼望了过来,目光里说不出的艳羡。
沈令言翻身下马,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若是论拿长枪,我却是不及你。如今侥幸,能有一门所长。”
谢微一把揽上她的肩背:“谦虚。阿言,你一定要教教我,怎么射中那靶心。如今将军给众人定下的日训目标可是每日射二十箭,至少十八发全中。十八发啊。”
谢微边说边抖着手,撇着嘴:“我还远远不够呢!”
“嗯,别心急,多训练就能好了。”
沈令言应道,却听见队长张弛喝令一声:“沈言,你过来。”
谢微看了眼脸色铁青的张弛,同沈言低声道:“不知这尊大佛又要做什么?”
沈令言也扫了眼,只见张弛身边唯唯诺诺立着霍成,不知为了何事,同谢微略摇头示意不可说了,俩人走了过去。
张弛打量了沈令言一眼:“你这箭术用不着再训了,正巧”
他指着身边的霍成道:“他那营中有数百石的粮食要搬到其它五军营去,限你十日内,将这事做好。”
“什么?”谢微在一旁听呆了,不禁叫出了声,急忙道:“队长,她人才好,身子骨经受不了这重活。”
另一侧的霍成也搓着手道:“张队长,粮食有些多,都交给沈小兄弟怕是不合适。”
张弛面露不耐烦:“若你不想要人,那便自求多福吧,我这可出不了第二个人。”
“还有你”,转而又对谢微骂道:“他伤了脑子又不是身子。你有闲情关心他,还不如练一练你的射箭。我告诉你,若月底你还过不了射箭这关,我这队也留不下你。”
谢微还要再说,却被沈令言拉住,微微摇头,面上未显任何不悦,只是平静应道:“我这便去做。”
张弛“嗯”的一声,颇为满意地遣散了三人,沙地上其余训练的人见状纷纷又忙了起来,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是掩盖不住。
沈令言跟着霍成离开,往火头营走去,谢微跟了几步仍愤愤不堪:“阿言,他分明就是为难你。你为什么不许我再说。”
沈令言轻停下脚步,拉住谢微的手背轻拍了拍:“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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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好好练,十日后我再来看你的日训成果。”
“嗯”,谢微只好止步,仍面露担忧,望着沈令言同霍成往火头营中去。
霍成走在沈令言旁侧,小心翼翼地出声:“沈小兄弟,我也不知你们张弛队长就派了你来,真是为难你了。”
沈令言淡淡一笑:“能为霍大哥出力,也算是有机会还一还最近这段日子霍大哥对我的照顾之情了。”
她敛下眸子。张弛虽有意无意在为难她,不过也正中下怀。
如今这神武营已被她摸得七七八八,没有萧长仪。
不若去其它五军营里多走走,看看萧长仪究竟在哪。平时无令都出不了营门,如今这桩活倒是瞌睡送枕头,不应也得应了。
她负起一袋粮,霍成也背上一袋,正要往外走,却听得沈令言弯腰出声:“霍大哥,再给我来一袋。”
霍成见她本就身材瘦小,如今脊背下压,弯曲弧度不小,迟疑道:“沈小兄弟,你这……背的动吗?”
沈令言伸出两根手指头,“麻烦霍大哥再给我放两袋。我们负重训练一次需得一石,如今远远不够。”
霍成冷汗直冒,面色凝重:“我再给你加一袋,一袋便够了。”
只不过最终没有拧过沈令言,生生给她又加了两袋,最后一袋放在她身上时,只听得一声闷哼,沈令言身子愈发低了。
他背上只放了两袋,便已觉得吃不消,在一旁劝道:“沈小兄弟,你若受不住,便同我说,我们多跑几趟就是了。”
沈令言默了一瞬,才从米袋下挤出话来:“无事。”
俩人颤着腿肚子便往前军营去了。
沈令言估摸了下,前军营距离神武营约三公里,若按负重训练,一天跑十趟是够了,但如今数百石粮食堆在那,十天内若要完成,怕要翻倍。
眼看这日只剩下半天,俩人只得紧赶慢赶往前军营去。
待到日落西山时,俩人将将才跑了十趟,霍大哥倚着剩余的粮袋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地擦着汗,道:“不行了,沈兄弟,我实在背不动。”
沈令言温声回应:“那霍大哥好好休息,我再送两趟。”
她又背起粮食往外走去,倒惹得霍成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令言将最后一袋粮食送到前军营时,同前军营管此事的伙夫招呼了一声,今日收工了,明日再送。
那伙夫大哥偷偷拉着她,低声道:“小兄弟,你们营怎么只派了你来?”
看沈令言未答,面上了然:“是不是都紧着训练呢?”
沈令言瞥了他一眼,埋头未语,那人以为她不吱声便是默认了,便又张唇:
“我听说,朝廷派了犒劳使大人来营,已在路上了,这些日子各营都在加紧训练,都等着犒劳使大人来了后,比赛亮上一场。若得了犒劳使大人青眼,日后大人回京了,还能在圣上面前美言一番,没准能加官进爵。”
说罢又颇为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你若是这些日子光干这些活,什么都不练,到时候准没戏。”
沈令言抬起疲惫的眸子,问他:“犒劳使大人,是何人物?”
6. 体贴入微
前军营的伙夫将手附在唇边,神神秘秘压着嗓子道:“听说,圣上尤为重视,派了个皇亲国戚来咱这六军营,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物。”
沈令言默然,原来萧遇令众将士加紧日训是为此等原因。随即抿着嘴浅浅笑了笑,同伙夫挥别,离开前军营,一脚深一脚浅地回神武营去。
因这大半日搬了数趟,浑身早已酸痛不已,足底更是磨出血泡,既已完成今日活计,倒也没逼着自己赶紧回去的道理,不由得放慢了步子,比来时费了些时辰。
此时夜已深,圆月早已浮于靛蓝色的半空中,数颗微微发亮的星辰点缀其间,凉风吹过,发汗的薄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日已是寒露,距来此地已两月有余,从初秋到如今,仍无半点出幻境的头绪。
她无法术,亦无画魂笔,只是凡胎肉身,困住在此。
今日在前军营见了许多人,倒也没看出什么可疑人物。
忽然她放浅了呼吸,清冷眸子微眯了眯,警惕地往前瞧去,数步之外,立着暗影,一股肃杀之气逼来。
从前军营至神武营却只此一条路,沈令言脚步一滞,迟疑间,只见那道影子微动,向她拢了过来。
“作为神武营的一员,难道将军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即将到来的冬月寒风还要冷冽,却让沈令言松了一口气。
军中有令:入夜后亥时关营门,无令不得出入。
以往除夜里派出去侦察敌情的巡哨队,更无人敢违此令。
沈令言心中早有盘算,此时距亥时仍有半个时辰,尚来得及入营。因此她躬身不疾不徐道:
“将军,卑职未忘。”
“卑职去前军营送粮,虽耽误了些时辰,但仍赶得上在亥时前入营门。”
那道暗影又走近几步,威压之势涌了过来,“你难道不知,冬令时与夏令时不同?”
“冬令时?”沈令言眉头一跳。
不远处忽响起一声:“神武营寒露过后起用冬令时,关营门为戌时三刻。”
原来是宋参将的声音,他一直立在远处,一动不动,倒被当成了树影未引起注意。
这夏令时和冬令时之分尚未听谢微提起。
若按戌时三刻关营门,她这剩余半程路,跑已是来不及。
萧遇沉声又道:“无我令,任何人均不得随意出入,即使是送粮也不应当。若你回营时被误认成北辽斥候,误杀了小命倒也无关紧要,却会惹得营中大乱,白费力气。”
沈令言垂下眼眸:“卑职知错了。”
男子默然一瞬,随即冷冷道:“扣下你的寒节特支钱,以示惩戒。”
原以为需领军杖,如今只是扣银钱,这倒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沈令言缓了口气:“是。”
只不过那人仍未离开,冷冷的眸子射过来,比利箭还要刺人,沈令言身形未动,只待人示下。
“你们队为何独独你一人送粮?神武营军令第一条是什么?”
“齐心并力,肝胆相照”
萧遇闻言一声冷笑:“既如此,你一人在这送粮,是为了揽功做给我看不成?”
沈令言:……
“宋进,巡哨五队,今日未送粮者,全员领罚十军杖,队长漠视军令,领罚二十军杖。”
“是。”
沈令言抬头捕捉暗影,却不真切。
这人真不是萧长仪吗?为何与他如此相似?
“吁”,萧遇吹起哨子,他那匹坐骑哒哒地奔腾至身侧,轻微响鼻。
萧遇将手中的鞭子丢给她,“骑马回去,赶在戌时三刻入营,下次再违军令,也领罚十军杖。”
沈令言接了马绳,人仍未动。
大周的马向来稀缺,在营中更是紧着出突袭任务的前锋兄弟们用,宝贝得很,因此他们这些巡哨队的,虽人人也会骑马,却无马可用,更不许将马拉来搬运重物。
如今萧遇主动将马借她,她的眸光落在鞭子上,迟疑了一晌。
萧遇:“怎么?你还看不上我的马?”
“不敢。”
沈令言即刻翻身上马,拉着缰绳便往神武营疾驰,终是在营门落下时进了营。
待回到营帐,谢微在帐门口四处张望,见她一把拉了进去:“我的菩萨,你可算回来了。你可不知道我多担心。”
谢微长舒一口气,同沈令言道:“我忘了提醒你,今日寒露,营门关闭要起用冬令时了,戌时三刻关。”
说着拍了沈令言一下,嗓子都带些发涩之意:“我差点以为你要被关在营门外,到时候可怎么办。”
“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谢微仍是说个不停,沈令言尚未插得上一句话。
忽听得外面一声敲锣作响,俩人止下话来,沈令言将一小块软垫塞进谢微的腰部绑好,谢微咯咯直笑:“这是做什么?”
却被沈令言手指给堵上了嘴不许再说了。
又过了一会,张弛来帐前将谢微叫走了,剜了一眼沈令言,独独将她留在营帐中。
沈令言一言未发,只出去打了盆水将身上的衣物换下。等到营帐外军棍拍打在躯体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伴着诶哟诶哟一声声传来时,沈令言连眼皮也未抬,只是细细处理自己脚上的伤口。
谢微扶着腰缓缓走进来,看见沈令言露出担忧,摆摆手道:“没事,你都给我垫了软垫。不过,说实话,这顿打,我心甘情愿。”
她向来心直口快,如今更是神情懊悔道:“我今日见你搬着米袋来来回回那么多趟,我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还想着明天无论如何都要与你一道,纵是那姓张的将我赶出队,我也要跟你一起。”
“现在好了,将军有令,全队明天都去送粮。”
沈令言愕然:“全队?”
“嗯。将军说了,军令第一条便是’齐心并力,肝胆相照’,兄弟之间理应信任和爱护,托付生死,今日这事全队做的都不对,该罚。”
沈令言表情凝固,一言不发。
讲下此话的人后来又为何背弃兄弟家国呢?
又听得谢微在那眸光放亮的说道:“我就知道,我们将军是天底下最好的将军,既高瞻远瞩,又体贴入微,不让一个人平白委屈。”
与怨境中她那双哀怨携着怒意的眼睛不同。
沈令言别过脸:“人心易变,此时定论,尚早。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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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练练箭术,我今日可听了有一场赛事呢。”
谢微睨了她一眼,嘟嘴道:“讨厌”
哗啦一声,营帐门口的毡帘扑腾甩了一下,倒像是风刮的,唬了俩人一跳。
沈令言走过去将毡帘拉好,与谢微闭了灯,一夜无话。
*
跑马场上仍是此起彼伏的日训声音,射箭、击刺、赤身搏斗等紧锣密鼓,沈令言收回目光,遥遥往营门外瞥去,一小队人在去他营的路上负重前行。
上次运粮一事已告一段落,只不过萧遇将负重加入到日训中,因此那条路白日里便有人来来回回。
不是她上值时,她也要参加日训,不能落下队来。
而眼下正是她与谢微立在瞭望塔中值守。
据说犒劳使大人已经出发半个多月,近两日便会抵营。
昨日到今日,营中已经陆续派出去好几支巡哨队,连萧遇今日寅时也率人出了营去,想是用不了太久。
听闻随犒劳使大人一同来的还有监军大人,朝廷用意不言而喻。
犒劳使大人带着浩荡皇恩而来,而监军大人却也是圣上的鹰犬,无时无刻不替圣上监视着此地。
沈令言半敛眸子:萧遇这将军不好做。
“来了来了。”
谢微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嗓音里含着雀跃。
沈令言往远处看去,只见群山中依稀冒出一队人马来,渐渐如长龙般绵延数里。
沈令言与谢微对视一眼,俩人纷纷拿起响鼓敲了数声,又听得角声响起,营中人均知朝廷的人来了,于是纷纷停下来收拾整装,以待入营。
那浩浩荡荡的人马渐渐走近来,为首的萧遇虽着一身盔甲,却没有往日那般沉肃,此刻尤为疏懒地拉着缰绳驱着马,同身侧的人说说笑笑。
虽鬼脸面具仍显凶煞,但那含笑的眸子却与往日不同,减了几分凌厉。
在他身侧是另一个散漫却又更显着恣意的人。
一身绯色官袍极为称身,窄腰长身,气宇不凡,与萧遇谈笑间,更是剑眉入鬓,朗目皓齿,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二人身后跟着许多随侍,再往后可见有着数辆车驾,其中一辆马车旁还有随侍跟在一侧,听着车内人的吩咐,厚重的车帘放下,看不清里面的面孔。
论这架势,那位骑马的英挺男子应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像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而那车内之人,应是那皇亲国戚-犒劳使大人,有不容僭越之态。
随着队伍走至营门来,马上诸人均纷纷下马,英挺男子下马后更是从容不迫地负手而立,马车却迟迟不见动静。
萧遇往马车而去,在车外躬身拱手,虽听不到说什么,想必是在请来人下马。
这一番恭维姿态,沈令言从未见过,不由多了分探究,冷目直盯着马车。
却见随侍拂开车帘,一个身穿青色袍子的人气哼哼地敛袖下马车,威风凛凛,却始终冷眼望向前方,不向萧遇看上一眼。
沈令言眸子蓦然一沉。
是他?
手指紧紧攥住长枪枪身,指尖泛白。
谢微注意了这异动,轻声问道:“阿言,你怎么了?”
7. 鸿门夜宴
“没事”
沈令言强压下心底涌起的那股不悦,朝塔下冷冷看去。
她不会辨认错,那位从马车上下来着青色官袍的大人,便是那日引她落入幻境离魂阵的亡魂。
他终于出现了。
青色官袍的那位大人似是感受到了被人强烈盯着的目光,虚起眼睛往身前占地宽广的神武营看过来,只轻轻扫过了瞭望塔上的人,见无异样,又收回目光,往营门前走来。
沈令言紧盯着他,眼睑细微颤动着,冷目下已动了杀意。
“你是不是也觉得刚骑在将军身旁的男子风度翩翩,尤为出尘?”谢微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沈令言:……
她没想到让谢微误会了,便也轻点了下头,以示默认。
谢微嘻嘻一笑,又表忠心道:“虽然二人不相上下,将军在我心中当属第一。”
此时那位青袍大人已阔步走到营门前,朝着长身鹤立的绯色官袍大人拱手:“世子爷,京城距北境千里迢迢,下官行路日久,身子骨有些禁受不住,故下车慢了些,还请世子见谅。”
萧遇跟在一旁,仿若未看见那青袍大人自下车便有的冷眼相待,露着笑赔礼道歉:
“是我等怠慢了,世子爷和监军大人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我已着人备好薄酒粗肴,还请二位海涵,一同随我入营。”
原来绯色袍子的英挺男子是犒劳使,而那位拿大的青袍大人是监军。
只见那位世子爷轻轻颌首,自袖中拿出一卷明黄卷轴。
监军眼尖,早已一双腿跪了下去,而萧遇也朝着诸将士厉声喊道:“全军听令。”
“是”,营中营外上万将士都齐声应道,高亢的声音直冲云霄。
“跪。”
众将士均跪了下去,沈令言也伏膝在地,虽不能将塔下情景一览眼底,但到底也不算隔得远,那位世子爷的洪亮嗓音传来,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骁骑将军萧氏,赤胆忠心,英勇善战,特封为征辽大将军。治下之军,枕戈待旦,冲锋陷阵,特封为征辽军,赏赐每人银钱十贯、酒一升、肉一斤,望尔等临危不惧,早日复我故国山河,钦此!”
“臣等谢主隆恩。”
众人听得激情澎湃,头伏得更低了,有人闻“故国山河”四字时便已潸然泪下。
纵是萧遇连夺五城,一战成名,后又率六军再夺了三城,如今尚有五座城池仍在北辽人的手中,故人人心有不甘,誓要夺回,洗刷耻辱。
谢微站起身来时,啧啧道:“十贯银钱,皇家人果真出手阔绰。”
沈令言未接话,把眼往塔下看去,只见萧遇拿出请的姿势,将世子爷和监军请进了营,并派将士们将那些车马及赏赐均搬入了营中。
“听说将军今夜要宴请两位大人,以慰风尘,看来我们那一升酒、一斤肉也能兑现了。”谢微在一旁盘算着。
“嗯”
夜宴倒是个机会。再过一个时辰便有人来换班了,尚来得及一番准备。
沈令言下值后,同谢微道,“今日夜宴火头营想必忙乱不堪,霍成人手定是不够,我去帮帮忙。”
谢微知她素来心热,拍了拍胸脯,“你只管去,若有事还有我担着。”
沈令言浅笑应声。
*
一行人自火头营鱼贯而出,均低着头小心翼翼端着备好的酒菜,往萧将军营帐中送去。
霍成因伤从神武营巡哨队退下来,当了伙夫,手下并无几个人可用,即算将另外五军中的伙夫都请来帮忙,也缺着人手,沈令言前来帮忙时眼神一亮。
于是,她跟在这群人最后,呈盘里放着装满酒的执壶以及酒杯。
将军营帐内灯火辉煌,烛影摇曳,只见长案摆开,肉脯果干,杯碗盈满,虽比不上京城的佳肴美馔,倒也比往日清贫的边境吃食要奢豪得多。
席间,萧遇坐在上首,世子坐在右侧,监军坐在左侧,还有其余五军营的将军也陪坐两侧,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沈令言进入帐中后,将头埋得更低,往左侧而去,为那监军上酒。
如今她是沈言,而非怨境中的模样,即使是亡魂,也认不出她来。
她跪坐在案一侧,端起执酒壶为监军倒酒。
只不过总觉得有人在窥察着她,芒刺在背。她抬起眸子往一旁看去,只见那位世子爷正噙着笑看她。
此时他早已换下那身绯色官袍,如今换上了一身绣着梅花暗纹的宝蓝色袍服,又是另一番丰神俊逸,只见他眉眼微挑,手举着酒杯抿了一口,眼却是直将将看过来,未挪开半分。
沈令言心下一悸,收回疑惑的目光,又往上首位置的萧遇瞄了一眼,却也猝不及防地撞见萧遇看过来的视线,不知是在盯着她还是那位监军大人。
于是她将头低下几分,不动声色的将执酒壶放在案上,又将倒满酒的酒杯推至监军面前,便起身随霍成那些人而出。
岂料,还未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冷峻的一声吩咐:“那最后一个,留下来侍酒。”
霍成刚出了营帐,便听到将军这声命令,于是同处在最后的沈令言使眼色,求她留下来。
沈令言转身回到营帐里,立在帐门口未动。
“怎么?本将军的酒杯空了,还不会倒?”
沈令言低着头走到萧遇身旁跪坐下去,心知他是有意将她留下,便拿起酒壶要倒,却见他跟前的酒杯已斟满酒水,此举分明是诓她的,她一愣,萧遇凌厉的眸子使来眼色,让她候着。
沈令言只得立在一旁。
随即,萧遇拿起酒杯揣着笑道:“今日六军营诸将不甚荣幸,得世子爷和监军大人莅临。鄙人自知简餐淡酌,比不上京城饮食,也望能解二人奔途劳乏,更愿诸君开怀尽兴。”
列席而坐的世子、监军,还有诸位将军都一同起身举杯,道:“多谢将军款待。”
那位监军大人虽面上仍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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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应承着举起了杯。
沈令言盯着那酒杯送至亡魂嘴边正要饮下去,却听见身旁人喊了一声“张大人”,音色舒朗,可想而知脸上挂着尤为温和的笑。
监军闻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便放在桌案上,递来颇为不满的眼神。
萧遇一手提起酒壶,一手拿着酒杯,信步走了下去,至监军大人身边道:“这酒是我们军中粗粮所酿,味道涩得很,定是比不过京城的美酒,也不知张大人喝了能不能适应?”
张监军鼻子哼气,心知这是萧遇在讽他吃不了北境的苦,在给他下马威。可他既是监军,便是受着圣上信任而来,替圣上做事。
于是又端起酒水,欲一饮而尽。
却见萧遇将手里斟满酒水的酒杯递给他,语气颇恭道:“我为张大人倒了一杯,若是酒水涩了,还请张大人见谅。”
萧遇做足了低姿态,连对面的世子爷也闻言喟叹道:“萧将军如今是诚心请张大人喝酒,不知本世子是否有幸也得萧将军为我倒一杯否?”
萧遇回身,同世子笑着回绝了:“我这人向来有个规矩,一次只给一人倒酒,这回赵世子是喝不上了,下次送你离开,我给你补上。”
赵世子略垂下眸子,却未有失望,反倒哈哈大笑:“那我便等着将军的酒。”
张监军听了这席话,也不好再拉下一张脸,只得接过萧遇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多谢萧将军置酒。”
萧遇移开眼,目光不经意落在站在上首的沈令言身上,见她面有些失落,但一双眸子仍是离不开张监军。
便笑意盎然地又同张监军打趣道:“如今张大人用了我的酒杯,我少不得也得用张大人酒杯了。”
说着便将手中的执壶放在张监军桌案上,端起原来放在桌上的那一壶并仍未喝的那一杯,回到了上首座位。
萧遇劝着席间的各位吃肉喝酒,务要尽兴,各位将军听他如此说,便也熟络地去劝赵世子和张监军的酒。
萧遇笑看着这热闹场面,忽而垂眸看了眼案上的酒杯,脸突然冷下来,笑容也倏忽不见了。
沈令言看着各人脸上盈满笑意,却也能感受到自己所在的角落一片寒气逼人,她垂眼看着萧遇坐在案前,心下却意外地没有半分不安,只冷眼瞧着萧遇将那换了杯的酒水端至嘴边,许久都是欲要沾唇却未饮的姿态。
忽而下首的赵世子启唇说道:“听闻萧将军为我二人备了一场演武大赛。”
萧遇将酒水放下,温和地应道:“是,当请世子爷和张监军看一看我军中势头,也给我征辽军增加士气。”
赵世子又道:“既然如此,我得添个彩头才行。不知将军看看我这彩头合不合适?”
随即,赵世子拍拍掌,随侍进帐端来了一个长条木盒。
监军和诸位将军挺直了脖子看去,只见盒盖推开,露出一物来。
“这是……”
沈令言站在上首位置,席间一览无遗,视线触到那物时,瞳孔猛地一缩。
8. 酒酣耳热
“这玉骨笛是闻达离京时得一高僧所赠,高僧云,至北境自有命定之人来取,只这一路也未遇,想来如今正好可用作彩头,送给有缘人。”
赵世子同众人道这一段前缘,纷纷觉得惊异。
那躺在木盒中的玉骨笛通体碧绿,甚是莹洁光润,更是高僧所赠,想来是件独一无二的宝物。
只这在座的,想必除了赵世子和世家出生的萧将军,其余都只精于打打杀杀,对音律一概不通,更何论营中的其他将士,因此一时间都迟疑着不敢应承赵闻达。
倒是萧遇手掌一拍,笑道:“好。”
萧遇眼神轻飘飘往旁侧瞟了一眼,却见身侧之人目光早已从自己身上挪开,直直落在那玉骨笛上。
便又道:“如此宝物,当作彩头再合适不过。想来我军中诸将,定会竭尽全力,当赵世子这个有缘人。”
“既如此,我也拿件东西当作彩头。”张监军也应道。
沈令言收回目光,心思未再放到张监军的彩头上,只是疑心为何吹魂笛不在那张监军手上?
方才,她近张监军身前,那人双眼虽细小,颧骨上并无怨境中的那道疤痕。
且张监军和谢微都是怨境中的亡魂,却在这幻境中如生人一般,一举一动不像是对死后之事有记忆的模样。
难道……
沈令言心中有了个猜测:这幻境,除了她,其它亡魂还活在当下,均无怨境中的记忆?
那鬼王萧长仪呢?
他与那些亡魂一样也是怨魂,那他在这幻境会不会也没有记忆?
若真论起来,萧长仪第一次在怨境现身,不过半年前。
她原以为,因替数个亡魂一道涤清了怨气,惹得他这个吸食怨气修炼法术的鬼王,一度法力尽失,自此被盯上。
如今想来,并非如此。或许在那之前,萧长仪还在人世活着,尚未入怨境中。
“咳咳”
萧遇将掌附在唇边,清了清喉咙,终是让沈令言回了神。
只见席间众人均纷纷看向她,连赵世子也随意倚在靠背上,耳廓绯红,显然是不胜酒力,眉眼含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营帐中间,赵世子案前的侍从正展出那管玉骨笛,而张监军案前亦有侍从展出一箱金子。
沈令言不解何意,看向萧遇。
萧遇淡淡道:“众将请你评评,哪一物更适合做冠首的奖资?”
沈令言又看向俩物,都是世间的好东西,只不过。
来投六军营的人,一半是因服役,而剩下的一半里,少数是因建功立业之志,多数是为了投营时能有银钱拨给家人。对他们而言,风月之事一概不通,倒不如金银来得有用。
“玉骨笛。”沈令言垂下眸子应道。
张监军哼哼气,又倒了杯酒喝,猜测沈令言是畏惧赵世子高位,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众将也纷纷露出可惜的眼神。他们心知,若将金银财宝作为冠首奖资,六军营的人定当竭尽全力。而若将玉骨笛放在冠首,金银置于其后,少不得有人不将争当第一放在心上。
赵世子闻言,玩味的眸子转亮:“你说说,为何要选玉骨笛,而非金元宝?”
“若将玉骨笛作奖资,那夺得冠首的想必不会被怀疑投营之志。但若将金银放在首位,定会被讥笑掺杂俗念。六军营首要的便是:齐心并力,肝胆相照。因此卑职觉得不要拿名利来离心的好。”
一席话下来堂间鸦雀无声,连那张监军的脸都胀成了猪肝色,沈令言此话是在骂他,作为监军,竟做出离间军心之举,若传到圣上耳里,……
难怪萧遇将他留了下来,原来是有备而来。
赵世子抚掌大笑:“萧将军,我如今倒在你们营中遇见了个妙人。”
萧遇勾起唇角:“六军营首条军令确实是齐心并力,肝胆相照,亏他记得这么清楚。”
又道:“既如此,我们便将玉骨笛作为冠首奖资,至于张监军的赏金,便作为这第二的奖赏。”
众人纷纷应道好,又举起酒杯来谈笑风生。
直至深夜,才散了席,人人酒酣耳热,醉倒离去,除了萧遇。
目送最后一位赵世子离开后,沈令言的眸光收了回来。此时席间已是杯盘狼藉,而帐中仅剩沈令言与萧遇,萧遇面前那杯酒水未动分毫,他静坐在案前似是在等自己开口。
沈令言失笑,冷冷问道:“将军为何不喝酒?”
“是怀疑卑职下毒吗?”
一句明晃晃的下毒,倒让萧遇抬眸,直勾勾看向她,眼底晦暗不明。
只见她端起案上酒杯,看着杯里头的琼浆玉液,道:“将军真是多虑了。将军眼中的愚笨之人又怎么会下毒呢?”
说罢一饮而尽。
饮完她眉眼微挑,倒扣酒杯,滴酒未剩,以示并未下毒。
酒杯撂下后,虽看不到萧遇面具后的神色,却也没错过他眸间闪过的那一丝慌乱。
她被捉来替霍成打下手,本就惹人注目。萧遇行事本就多疑,更不可能再如计划般行事。
如今此举不过是,日后朝张监军下手,萧遇若仍要阻拦也定会迟疑。
只是
沈令言忽然觉得脸颊发热,眼皮沉重,她扶了扶额,脑颅中混沌一片,露出少见的神色迷茫:“这酒……”
话未说完,人就软倒了下去。
萧遇本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疑心过重,若沈言未下毒,为何一直盯着监军是否喝下她准备的酒水。
却忽见一个人影倒了下来,长臂一揽,忙接住了她。
怀中之人眸子紧闭,鼻尖清浅呼气,显是已醉酒熟睡了过去,萧遇压下眉峰:酒量这么小?
他又打量了一会,只见她两颊已染上薄红,先前说话的冷芒已尽数褪去,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刚想唤宋参将将人送回去,却见那张水润润的嘴唇忽然微张,似是在说着什么字。
他眼露疑惑,不由得低下头凑近了些,女子温热的气息扑上了他的耳根。
“萧长仪,你在哪?”
六个字轻轻地飘了过来,萧遇身子一僵,沈令言似乎是感到不舒适,蹙起眉头,脑袋又往怀中钻了钻。
*
“咚咚咚”
金鼓齐鸣,角鸣嘹亮,吹散了十月的北境寒气。
枯草覆上的薄霜尚未消融,仰头却可见天高云淡,好一个艳阳天。
全六军营的兵士已早早整装,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演武大赛将持续三天,第一天是各营内部进行比赛,分为骑射、摔跤、击刺、拳术、投石等五个项目,各挑出优胜的三支队伍来。
第二天是六营十八支队伍一同比试,同样是比试这五个项目,也是挑出优胜的三支队伍来,进入第三天的比试。
只不过定了个规则,第一天和第二天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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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项目的参赛人需不同,这考验了队长对于队员优劣势的把握以及制定作战策略的能力。
第三天是最终角逐,三支队伍将夺个名次,只不过赛项一直未公布,需在第三天赛前才揭晓。
虽说是队伍间的比赛,但奖资却设得尤为奇怪。
据说取得冠首的队伍会赢得一支笛子,这让队员们怎么分?难不成将笛子拿到钱庄去换成银钱?
而第二名的队伍听说是有一箱金子,这若是分到人头上,岂不后半生也无忧?
一时间大家都在迟疑着,不知是该争夺第一好,还是那第二的好。
谢微听着人群里的嘈杂声,同沈令言悄悄道:“这么多队伍要挑出两支队伍来,已经是难破天了,他们还在那争第一还是第二,真是好笑。”
处在旁边是前锋三队的人,听见这话,自是不高兴,呛道:“以你们巡哨五队的实力,恐怕第一天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还在这里操心别人能不能夺前二,更是可笑得很。”
“你”,谢微气得嘴皮子颤动,踮起脚一副要同人干架的气势,被张驰喝退了下来。
张驰将手下九名队员拢作一处,心平气和道:“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咱们巡哨五队的实力不算多强。”
谢微闷闷道:“队长,你怎么还在这击打我们的气势?”
其他人闻言也均面带土色,知他说的是实情。
“但是”,张驰将每个人都扫了一眼,道:“你们得竭尽全力,给我争当第一,谁也不许怯场。”
“我们不管是笛还是金,我们就去争第一,扬眉吐气,让他们这些前锋队不敢小瞧我们。”
张驰一番鼓舞士气的话,激荡人心,他们齐刷刷看向起了争执的前锋三队,目带怒火,倒让前锋三队的人退开了两步。
沈令言抬起眸子看向队长,不由得对张驰有些改观,虽说他先前为难自己,但大事上还算明事理。
“第一天的赛项,我已经有了安排。我与小六子去比摔跤,沈言和谢微比射箭”
“啊”,谢微惊讶的嘴都闭不上,“队长,你明知我……”
张弛瞥了她一眼:“第一天不能将每个人都放在所长上,还有第二天要安排。”
又有另一个人道:“可这么安排,我们第一天恐怕会……”
张弛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那人就闭嘴不再说了。
“没事,阿微交给我,射箭没问题。”这时一个温和又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
张弛看了一眼沈令言,“嗯”了一声,又接着说后面几项的人员分配。
沈令言听着他的布局,倒觉得张弛有勇有谋,一时觉得拿到吹魂笛或许也有几分可能。
最后张弛说道:“人人都得给我全力以赴,行不行?”
“行!”
气冲云霄,倒惹得好些人引颈看过来。
就在此时,鼓声停下,鸦雀无声中只见最前方的观台上迈出一排人影来,正是萧遇还有赵世子等一行人。
只见几人纷纷落座,唯赵闻达同来营那天一般,着绯色官袍长身而立,同诸位六军营的将士说起今日赛事。
身旁的侍从躬身端着一物,上盖有明黄丝绸。
赵闻达随即拂手揭开丝缎,举起那物道:
“见神龙鞭,如圣上亲临。”
“萧长仪的长鞭?”
尚在怔愣中,沈令言被谢微拉着跪了下去。
9. 看她造化
萧长仪捉弄她的长鞭!
沈令言跪下去时依旧腰背挺直,目光越过数千人伏身时闪烁银光的头盔,牢牢锁住赵闻达手里那物。
赵闻达仍在说着演武大赛的事项,目光却也落在了她身上,俩人相互打量的视线交汇在一处,谁也未挪开。
初次在营门外见赵闻达,他便是一副风清月朗的模样。除那一身绯色官袍风采卓绝外,那日夜宴锦衣玉带,华丽不凡。
鬼王萧长仪也喜光鲜亮丽的衣袍,结成血契的那日萧长仪那身绯色金彩缂丝长袍尤浮现在眼前,好像与眼前这人重合在一处。
遑论吹魂笛、玄铁长鞭皆出自他的手。
莫非眼前的世子赵闻达便是鬼王萧长仪,借这两物暗示她,想引她出现?
若他不是,沈令言有一种直觉,他也定认识萧长仪。
如此推测下,沈令言决心要找机会接近赵闻达试探一二。
赵闻达语毕落座,众人起身,谢微将沈令言拉起来,推了推她:“阿言,你怎么了?”
又眨了眨眼道:“怎么每次一见到赵世子就失了魂似的?”
沈令言收回心神,柔和清亮的眸子看向谢微,温声道:“我刚刚在寻思,你骑射这关如何过才好。”
谢微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你倒是提醒我了,这可如何好?我这关定是难过!”
沈令言轻轻露出一个笑来,安抚道:“勿急,容我再想想。”
这时张驰从前方走了过来,嘱咐道:“大家按刚才的计划行事,务要尽力。”
几人将掌心叠作一块,振了振士气,各自散去参加赛事。
沈令言与谢微往骑射的跑马场而去。
虽说日训是二十箭,如今赛项上每人只有五发机会,而人人都渴求着能进入第二日的竞技角逐。在如此紧绷的心境下,即使往日百发百中的人也难免有失手之时。
骑射五发,全中靶心评为“上上”,四发至仅有一发中靶心依次评为“上”、“中上”、“中”、“中下”,五发中若有一发脱靶,便评为“下”。
谢微捂着胸口,缓了缓神道:“阿言,我这直跳,我若是有一发脱靶了,我们今天就此止步了?”
沈令言目光看向谢微,眉眼一弯:“阿微,你看着我。”
谢微看向沈令言,只觉得她的眸子好似雪亮的星子,那两颗星闪了闪,微吟的声音传至耳畔:
“你不会的,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儿郎。你已经替父兄来营,比这世上多数男子已强了太多,更何况区区箭术,不在话下。”
“更何况,往常我们日训,虽说不能百发百中,但你从未脱过靶,所以信我。”
沈令言的声音温和又坚定,谢微长长呼了一口气,又稳了稳心神:“嗯。”
俩人站在场地一侧看着其它队伍的人上场骑射表现。也正如沈令言所想,脱靶的人并不算多,但若要取得“上上”这一结果,目前尚无一人。
沈令言压低了声音同谢微说道:“阿微,你听我说,你上马后瞄准靶心时往后偏两分。”
谢微望向她,面露疑惑。
“我们人在马上骑射时,往往身子同马儿一道前冲,若你往靶心射去,马儿疾冲时也会带着羽箭往前偏。”
谢微恍然大悟,同沈令言点头:“我听阿言的。”
等到管裁决一事的校尉高喊“巡哨五队”时,谢微唬了一跳,倏忽握紧了沈令言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津津的。
沈令言牵着她到校尉那画了个押,又在送她上马前,往她手心里倒了些干掌粉,抹了抹吸去汗液。
沈令言看着谢微的眸子道:“阿微,我想要拿到那管玉笛。你能做到对不对。”
谢微定睛看向沈令言,转而又将目光远远抛向那看台上的小木盒,郑重地点头:“嗯,阿言若想要,我便要去取。”
遂跨上了马,接过了沈令言递给她的弓箭。
当马蹄轻动,跑起来的时候,她将箭杆搭在弓弦上,对准了第一个箭靶的靶心,拉紧了弦,却迟迟未射出去。
接着□□的马儿又路过了第二个靶心,第三个靶心……
旁观的人在场地上嘘声道:“这人到底会不会骑射啊?”
有人奚笑道:“她不会是害怕脱靶,连射出箭的勇气都没有吧?”
话还未落,却被身旁一个瘦弱的小兵冷冷眸子瞥过来,眼神似要吃人。
谢微拉着缰绳兜转了马身。
一箭都未能发出去,她知晓自己的怯懦,心底的失望涌现了出来,要冲昏头脑。但回身后,看见沈令言在嘈杂的人群里一直坚定地看着她,并无半点失落神态,又想起她那坚定的眸子,“阿微,我想要那管玉笛。”
她不由一掌挥在马臀上,驱使着马快跑起来,回到了起点那,重新拿起弓箭,瞄准了第一个靶子。
她瞳孔微眯,箭尖往后偏离两分,稳下心神,箭从弦上脱离而去,直冲第一个靶子。
也未管结果如何,接着又搭起第二支羽箭,按此方式,对着第二个靶心射了过去。
第三支,第四支。
直至一鼓作气将五支羽箭都射了出去,她才松了一口大气,马儿也未来得及拉,带着她跑离了靶场数步之远。
只不过回过神后,背后的跑马场静悄悄的,无人回应,难不成她都射脱靶了?
谢微一想到这样的结果会让沈令言失望,手里的弓弦一时没拿住,往沙地上掉了下去。
她连忙伸手去捞,为此也翻下马去,全身滚在了沙地上,正在此时,却听见高亢的叫嚷声,“她全中了。”
“全中”,谢微打了激灵,呆滞的脑袋缓缓回转过去,却正瞧见霍成跑过来,一张脸堆着笑:“谢兄弟,你全射中了!”
“我全中了?”谢微坐在沙地上,仍是不敢相信。
“全中了!”
霍成将她拉起来,竖起拇指道:“发发中在靶心,你是今日比赛的第一人。”
见谢微仍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的样子,霍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沈小兄弟说是你定会看蒙眼,让我来看着你,果不其然”
“阿言”,谢微喃喃道,忽而猛的站了起来,叫道:“下一个便是她,我要去看看。”
她弓箭也顾不得拿上,携着浑身的沙土就往回跑,惹得霍成还在后面帮她牵马拾弓。
待她跑到人群中时,正见靶心上的箭已被拔出,而沈令言已坐在马上。
沈令言的弓箭尚放在马旁的鞍袱里,垂着一双眼睛,似乎在思忖什么事情,掌心上握着一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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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布带,露出手心的带尾随风微微飘动。
“阿言这是要做什么?”
观况的人群里,大家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又喧闹了起来。
“莫非?”一个人灵光一现,悟道:“他难不成要闭着双眼射箭?”
另一个人应道:“那可是萧将军过人的本事,营中可再无第二人会。”
众将士皆知,萧遇骑射绝佳,百发百中,无人能超过,他既可一箭三发,全中靶心,也可以蒙面后,射中靶心。是这大周绝无仅有的将星。
而这演武赛场也有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谁若破了营中最高的记录,便能取得此项最佳。
不是上上,而是最佳。
意识到沈令言要做什么的时候,谢微的心控制不住的颤起来,手也有些发抖。
那夜俩人随意的交谈竟被阿言给听进去了。
如今阿言要做的是打败将军,取得此项最佳。
她为沈令言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心里又隐隐期盼着沈令言一定要做到,不,她相信,沈令言一定会做到。
沈令言阖上双眼,将早已准备好的玄色布巾蒙在了自己的双眼上,只能听见微风吹过还有众人的呼吸声。
女子蒙上眼后,拿起了马鞍旁的弓箭,英挺的身姿尤为飒爽,颅后的玄色发带随风飘起,飞至清秀的脸颊,遮住了唇角弯起的小小弧度。
萧遇收回目光,正听见赵闻达坐在旁侧道:“没想到,你们营里藏龙卧虎,果真巾……是豪杰”
萧遇看向赵闻达,眸间流露出笑意:“我营里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个个顶好。”
赵闻达又问:“你说这小兄弟今日会不会比你当初射的更好?”
萧遇眸子往跑马场明媚身影看了回去,唇角微弯:“看她造化。”
连张监军听人群嚷动,这两人的谈话又落入耳中,也不禁抬起头引颈看去。
却见正是那日夜宴侍酒的小兵,不禁想:果然萧遇手下能人辈出。
却见那小兵将箭搭在弓上,未朝靶场那侧指去,反而往观看台指来,不偏不倚的对准自己这头。
他心一慌,两眼发直,仿佛看到尖利的箭矢直射自己而来,连座椅都险些要坐不住,忽而往一旁摔去,却被萧遇长臂扶住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形,萧遇嘴角噙着笑道:“监军这是怎么了?可千万坐稳了。”
张监军看了一眼萧遇,心里仍在打鼓,又偏了头往马上看去。
此时那个小兵的箭已经指向靶场那一面,并未再指向自己。
可他刚才分明看见那个尖尖的箭矢对准自己,而且那小兵唇角还露出了一个极为挑衅的笑。
张监军又看向萧遇,却见萧遇眸子里仍是温和的笑意,好似全然不知。
可这是他治下的兵,听他的号令,定是看自己第一天给萧遇他摆脸色,这起了报复戏弄之心,同那日夜宴讽刺一样。
张监军想通关节,忙推开了萧遇的手,僵硬的说道:“多谢将军。”
萧遇收回手,复又往跑马场看去。
只听得赵闻达一句轻轻的戏谑声传来:“有趣。”
萧遇看着马上的冷寂身姿,背靠在椅上,极为慵懒地应道:“赵世子不如猜猜,她要射几次才能全中?”
10. 相谈甚欢
“全中?”赵闻达眉梢一挑,斜瞟了一眼萧遇,觉得他好似在开玩笑,“你对手下的兵如此信得过?”
见萧遇眸间神色认真,便若有所思道:“若蒙着双眼下五发五中,确实是本事。”
萧遇将手臂搁在圈椅横木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叩,双眸看着前方靶场,声音沉稳道:“赵世子猜错了。”
赵闻达:“为何?”
萧遇却未再多言,双目直视前方,紧盯着马场上那唯一的一人。
只见马上女子双腿夹紧马腹,肩颈直挺,手臂紧绷,纤长的手指在弦上搭上了五支羽箭。
沈令言只能感受到眼前一片暗影,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副沙场图,她在何处,箭靶又在何方位,她心中一清二楚。
之前在营中摸索已走过多遍,搬运粮袋时亦在沙场外围走过多次。至于这箭术,她更是有十足的把握,这并不是幻境中沈言的本事,而是她沈令言的本事。
蒙眼射箭此举,不仅是为了这一次演武大赛突围而出,赢得第二日继续比赛的机会,也正是为了吓一吓那张监军。
至于萧大将军如何想,她并不在乎。那一晚的夜宴后俩人的交谈并不愉快,萧将军看似揭过,将她送回了营帐中,但也并不能打消他的怀疑。
她双臂拉开,头微微侧了一下,指腹一松,五支羽箭从弦上如流星飞出。
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瞪直的眼睛不知道要追着哪支箭翎而去。
只听得箭矢没入靶子的沉闷声响。
沈令言未摘下眼带,耳瓣略动了动,嘴角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支支羽箭都钉在了靶心上。
众人看直了眼,一个小兵惊得喃喃道:“全中了?”
“阿言”,谢微在人群里蹦跳起来,脸上洋溢出尤为热烈的笑,连尾音都止不住上扬:“你全中了!你全中了!”
她像是要昭告天下:“你比将军还要厉害,你全中了!”
她欢快地跑了过去,同正在下马的沈令言抱作一团,忽而又从拥挤的人群中冒出三三俩俩的人,都兴高采烈地围在沈令言的身边,众人将沈令言托起来,不断抛到半空中,人群里的哄闹笑声压也压不住。
看着那被抛起女子的轻盈身影还有脸上淡淡的温和笑容,萧遇收回了目光,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赵闻达“啧”了一声,在一旁幽幽道:“一次五箭中靶,总算有人能杀杀你的威风了。”
忽而歪着头看向萧遇,认真道:“不过话说回来,她这射箭姿势与你倒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兵。”
萧遇听得这话不由心头微动,眸色霎时转暗,不禁又往那靶场看去,落在沈令言身上的目光流露出一抹难言的神色。
赵闻达:“如此下去,她夺得第一,也是可能。莫非她,便是高僧所说的有缘人?”
萧遇幽深的眸子冷冷的瞥了一眼,语气转冷:“我们营的人,哪配做世子的有缘人?”
赵闻达眼尾挑起,绕有兴趣的打量了萧遇一眼:“这可难言。”
众人将沈令言放下,张弛伸手想拍沈令言的肩膀,却在快触到肩头时,神色僵硬的将手放下,但仍露出涩然却温和的笑:“不愧是巡哨五队的兵,沈言,你这回真是长了我们脸。”
沈令言第一次听到夸赞的话从张弛口中而出,淡淡的笑容里也带着些拘谨。
小六子在一旁眉飞色舞道:“我们其它赛项的人都停了手头要比的项目,听说有个奇人要蒙眼骑射,都赶过来看热闹,没想到是你。”
“说的是”,张弛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又同大伙道:“你们其他人还没比的,可得加把劲,得对得住沈言和谢微他们的努力!”
几位队友均因沈令言这事振奋不已,心潮澎湃,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至傍晚结束时,这五综赛项都出了结果,众人纷纷涌到榜前查看赛项记录。
只见骑射项是一个“最佳”和一个“上上”。
摔跤项也得一个“上上”,是队长张弛夺得的,小六子拿了一个“中上”,这一赛项成绩也算不错。
击刺项,他们巡哨队训练强度素来比不过前锋队,且张弛将最善于长枪的谢微安排在骑射上,故这个赛项上取得一个“中上”和一个“中”。
拳术项也是一个“中上”和一个“中”。
倒是投石项的结果,令队员们大吃一惊,居然也取得一个“上上”和一个“中上”的好成绩。
那投石取得“上上”的队员摸了摸后脑勺,羞涩地笑道:“多亏了那次搬粮,我这一身蛮力倒是激出来了。”
惹得哄堂大笑,队长等人也将他抛至半空中以作庆贺。
如此算下来,他们五个项目,有一个“最佳”,三个“上上”,四个“中上”,两个“中”,还算不错,出乎了张弛最开始的预料。
自打每个赛项的结果出来后,几人又睁着双眼等各支队伍的排名榜,一双眸子都黏在了拿着榜单前来张贴的人手上。
只见那名校尉涂上米浆,把新写了墨迹的纸张贴在告示墙上。
巡哨五队的人在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探出几个头,往最前方看去,生怕错过名字。
第一名是前锋一队,取得七个“上上”,这倒是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他们队一直都是盘龙卧虎,萧将军每每要突袭北辽的营帐时总将一队的人给带着。
第二名是巡哨八队,取得六个“上上”,比前锋一队稍逊一筹。
“进了进了。”
八队的人看到结果时喜形于色,忍不住大声呼喊,八队队长嘴角也合不拢的笑,但转瞬眉头却成了川字形。只因他原以为队友们将止步于今天,便把大家安排在各自擅长的项目上,如今是进了第二日的比赛,却发愁接下来该如何分配队员。
第三名好巧不巧,正是奚落沈令言他们的前锋三队,虽说有一个“下”,但也取了五个“上上”。
“好可惜”,谢微苦着一张脸,看着第四栏的巡哨五队,脑袋都要耷拉在胸前,叹息道:“怎么会?”
站在她身旁的前锋三队的人喜不自胜,哼道:“还不是比不过我们!”
谢微虽听着生气,但如今即使想打架,也没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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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纤细的指尖滑过纸张墨迹,指着巡哨五队前面的字温声道:“我们是并列第三。”
几人失落的眸子跟随沈令言的指尖,都往巡哨五队字眼前看去,只见写着“第三”两个大字。
前锋三队的人也跟着看了眼,大惊失色道:“怎么会如此?”
“明明他们只有三个、四个“上上”!”
贴告示的校尉耐心道:“巡哨五队有一个“最佳”,且水平稳定,没有“下”。而你们前锋三队有个“下”。经各营将军,还有世子爷共同决定,让前锋三队和巡哨五队并列第三。你们有异议的话,大可找将军去说。”
前锋三队的人闻言,露出灰扑扑的脸。
“啊”,巡哨五队几个人跳着拢做一处,喜道:“我们也进了。”
谢微作出谢天谢地的模样,大呼:“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沈令言不禁莞尔一笑。
前锋三队的人愤愤的看了一眼,吐了句“走着瞧”,便离去了。
赵闻达听着营帐外或是喜色交加的声音或是哀嚎一片的声音,拧着眉将手中白色棋子落在了棋盘上,同萧遇道:
“你如今力排众议,让巡哨五队进了明日的比赛,尚有个“最佳”说得过去。明日都是各营里最拔尖的人才,他们难道还能凭本事进入第三日不成?”
萧遇沉眸看着棋盘,执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在棋盘上,眉峰微挑:“说不定呢?”
赵闻达看着自己已然是死局,剑眉飞扬,眼尾染上恼色,懊然出声:“怎又输了?”
萧遇眸子里掩不住笑意,勾了勾唇:“我俩从小打到大,你可没打过我。”
“是啊,想那时俩人不打不相识,却脾性相投,成日只知吃喝玩乐,很快活。如今你来了北境做将军,留了我一人孤苦伶仃在京城,乏味的很!”赵闻达顺着萧遇的话慨叹了一番。
他盘坐在榻上,慵懒地往后仰,手中一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摇着:“这北境折磨人,果将你磨砺成了沉稳大将军的模样,再也不是以前只知同我驰马斗鸡的少年郎君了。”
话说完,他紧抿住自己的嘴,抬眸看了看萧遇的脸色,见果然有一丝晦暗,收了扇下榻:“走了走了,想是夕阳无限,去看看这北境独有的风光。”
萧遇倒也没留他,随他去了。
这时宋进入了营帐,肃声同萧遇道:
“将军,查过了。”
“沈言,江州人士,出生便遭遗弃,遇老乞丐收留,入营前,只在江州一带乞讨为生,并未去过他地,与先前入营记载一致,且我们的人同老乞丐对了下画像,确是她,并无异样。”
萧遇默然许久,衣袖从棋局上离开,人往营帐外走去,似是在思索,并未言其它。
营帐外,一轮圆日正缓缓下沉,柔和的光芒为连绵起伏的辽阔草原镀上了一层橘红。
赛项结束,人潮散去,归入各营帐,靶场空空荡荡,却见长身玉立的世家公子身旁并着一个娇小身影,俩人各牵着马,正相谈甚欢,女子展开的眉眼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淡粉色,尤为刺眼。
11. 迁怒于她
“这么说来,世子爷所说的高僧竟是个疯癫和尚?”
沈令言淡然一笑,顺着赵闻达的话问了下去。
她今日骑射项借用了一位前锋队兄弟的马儿,答应替人喂几天草料,心里头仍在盘算如何接近赵世子才好。
哪想瞌睡送枕头,世子爷赵闻达也来了马厩,说是京城的马不如北境营里的有野性,想挑一匹北境的马去跑跑,还令她作陪。
于是便趁机同赵闻达攀谈起来。
赵闻达是京城出身的公子,远看温润儒雅,近距离接触下更是个性情中人,不喜被俗礼拘着,骨子里更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恣意张扬。
萧长仪虽张扬散漫,但多了几分心灰意冷。
俩人不同。
赵闻达眉目疏朗,笑着回道:“可不?那和尚只将玉笛硬塞至我手中,笑呵呵地在那念叨‘去北境寻有缘人’,我本是不信的,那和尚却挥挥破扇子便不见了。当真吓了我一跳。”
“还有这桩奇事,今日卑职是开眼了。”沈令言应着他。
赵闻达停下步来,目光忽落在她身上,缓缓开口:“世界之大,本无奇不有,我若回京,说名声赫赫的神武营中也有女子,那些人定也引以为奇。”
霎时间,北境入冬的寒风扑面而来,席卷而过,沈令言伸手挡住眉眼,理了理头盔下的碎发,温声道:“原来卑职已被世子爷看出来了。”
赵闻达看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地势,面上带着些怅然:“我原以为这北境寒凉,世间大多男子都吃不住,没想到沈姑娘也会进这营中,倒令我觉得自己见识短浅。”
“让世子见笑了”,沈令言微微屈膝,“还请世子为我保守秘密。”
赵闻达看向沈令言,对上她那双清亮眸子,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轻佻了,脸有些发热,眼神不禁挪开去,摆摆手道:“如今你我已是朋友,相识一场,这些都不在话下。”
“卑职多谢世子爷。”沈令言看出了赵闻达的不自在,转眼又找了个话头道:
“世子爷走南闯北,应听过不少稀奇之事。卑职曾听人说,人的眸眼颜色各异,如我们这种是棕黑色,却也有人是碧蓝色、赤色,不知是不是真?”
赵闻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曾见过不少异国的使臣,他们眸子的颜色确实与大周人不同。”
“那世子爷见过赤瞳的人?”
“这个?”赵闻达拧眉回想,却被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打断:
“世子爷,将军想起一桩旧事,请您相谈。”
来人正是宋参将。
萧遇甚少遣副将专门来请他,如今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赵闻达转眼便忘了刚才所想,同沈令言道:“阿言,我先过去,下次再与你说。”
说着便将缰绳塞到她手里,“你帮我将这千里驹送回马厩。”
沈令言点头,接过缰绳,望着赵闻达速速离去的背影,却见宋参将走近她,低声道:“将军说,沈兄弟既牵出了这匹千里驹,以后这马便交由沈兄弟照料,若马有闪失,拿沈兄弟过问。”
沈令言听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赵闻达骑马偏生挑上了萧遇的坐骑,二话不说便将那阎王的千里驹给解了绳索牵出马厩,如今被这阎王看到了,不好怪罪世子,只好迁怒于自己。
沈令言只得应道:“是。”
*
沈令言将两匹马送回马厩,好生照料了一番,回到营帐时天色已黑,却未见到谢微身影。
撩起毡帘往外探去时,“诶哟诶哟”的哀嚎声靠近,只见张弛同其它几个兄弟抬着一张简易的木架,走近营帐。
木架上躺着的人正是谢微。
“这是怎么弄得?”沈令言蹙起细眉,目光落在了谢微那红肿的脸,还有被白布缠着的四肢上。
谢微见到她,心里就泛起一股委屈,霎时红了眼:
“阿言,有人在我们营帐外叫沈言小兄弟,我以为他们找你有事,便撩起帘子去看,没想到被人给打了一顿。”
听罢,沈令言气血涌上心头,冷冷道:“什么人做的?”
“我被来人用布袋兜住了,也没看清楚,不知什么人做的。”
沈令言面色愈发冷峻:“这群人,冲我而来。”
众人小心翼翼的将谢微抬到床板上,小六子应道:“定是三队的人,今日我们才与他们争执,明日又要与他们比个高低,他们心里定是有怨气。定是他们。”
说罢又“呸”了一声,“小人。”
张弛也皱着眉头思索道:“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三队的人还说不准,若是别的队所为,既害了谢兄弟,又栽赃陷害了三队,一举两得之事,亦有可能。”
沈令言微点头,又看了一眼谢微,目光里都是心疼之意。
谢微见她脸色沉闷,反而伸手拉着她,大剌剌地安慰道:“如今幸好是我被打了,我也没什么事,皮厚肉实,禁得打。若是阿言你被打了,才真让人担心呢!”
沈令言都要被谢微这番话给气笑了,轻嗔了一句,“你再这么说,我便不管你了。”
谢微也没回,只管拉紧她的手。
小六子出声又道:“阿微如今受了伤,我们便少了一个人,明天的赛项可怎么办才好?”
几个人看向张弛,均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谢微也有些自责起来。
今日几人看了榜单,得知侥幸进了第二日的比赛后,便一起定下了明日的人员分配:
张弛带着一人去参加骑射项,那投石得了‘上上’的队友领着一人去赛摔跤,谢微历来长枪用的极好,张弛便定了谢微同另一人去击刺,沈令言身子灵活,同一人去赛拳术,小六子同一人去赛投石。
几人也算是安在各自还较为擅长的赛项上,一番决议下,心稍稍安定。
如今击刺一项,谢微这般状况定是不能参加了,难不成放弃明日的赛事不成?
正在几人愁眉不展之际,帐外传来铿锵有力的一声:
“我来。”
几人纷纷回头,却见是霍成带着一杆红缨枪而来,身上的盔甲擦得崭新锃亮,与往日在火头营中灰头土脸竟不像同一人。
“你?”谢微同小六子等人看着霍成,平日里三大五粗的做饭伙夫,不由流露出一种怀疑的眼神。
霍成对此并无流露恼怒之意,反而平静的抬眸看向张弛:
“张队长,你意下如何?”
几个队员又纷纷朝张弛看去。
沈令言知晓霍成入营早,因伤从神武营里的一卒退下来当伙夫的,但如今见这情形,似是有一段陈年旧事。
张弛看了眼谢微的伤势,又看向霍成,点点头,“为今之际,也只能如此了。”
“为何?”谢微奇怪的问道。
张弛这才同众人说起霍成的事。
原来当年霍成也是巡哨五队的一员,只是一次巡哨中北辽来袭,霍成为了护住队友性命,奋力相击,不小心腰部受了伤,这才从巡哨五队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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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霍大哥如今的伤好了吗?”沈令言不免担忧的问道。
“早就好了。我本想回来,张弛说什么也不让我回来,说是你们队人满了,如今多亏了谢微兄弟,我才有了归队的机会。”
张弛闻言霎时红了脸,反驳道:“好你个老匹夫,我当初请你回来,你说当伙夫清闲,不愿回来,如今倒怪上我了。”
俩人吵吵闹闹,将一袭人看呆了眼,心里却是放松下来。
第二日巡哨五队去参加击刺赛项时,沈令言和小六子等人找来了一个步舆,将谢微抬到赛场上,也见一眼赛况。
那三队的人见巡哨五队是霍成上台之时,不满的嚷嚷大叫:“你们队的人不是受伤了,怎么?能找其它人替打?难不成以为演武大赛是小儿间的嬉戏不成?”
只见队长张弛从怀中拿出一张文书同那人道:“霍成本就是我五队的人,如今归队也是将军恩准了的事,你有什么意见?难不成害了我们谢微兄弟的人便是你?”
那人见纸上确实落了将军批了的字眼,又见人群中因张弛那番话都开始怀疑地打量他,立马仰着脸高声道:“你可别在这胡乱咬人,既然将军都同意了,我便同他比试比试,好让你们心服口服。”
霍成上了台,一杆长缨枪拿在手上,眉眼肃然,看上去颇为周正,逼出了与往日不同的气势。
“阿言”,谢微有些瞠目结舌,怀疑道:“我怎么觉得霍成有些不一样了。”
沈令言点点头,眸子里流露出笑意:“霍大哥,也是世外奇人,可别小瞧了他。”
只见霍成一招一式,沉稳有力,对方步步后退,最后为了避开他的尖利枪头,反而摔下了台,一脸悻悻,又出拳躬身道:“好身手,在下心服口服。”
霍成微微颌首,不见傲然之色。
“原来霍大哥这般厉害”,谢微看着霍成接连打下好几支队伍的人,不禁喃喃:“我的对手若是他,我也不一定能斗过他。”
“那等你好了,与他比试一番。”
“嗯”
霍成在击刺项上取得了一个“上上”,出乎了队员的意料,张弛在霍成下台之时道:“你身手不赖,看来平时也没少下功夫。”
霍成笑道:“怎得?就许你当风光的队长,不许我当个扫地僧?”
张弛闻言一愣,随即俩人仰头大笑。
接着沈令言参加的拳术项,也没让人失望,同样取得了一个“上上”。
一行人转而又去看张弛骑射。张弛气性向来高,事事对自己比对队员还要要求严格,故而谋得队长一职,这骑射项上也取了个“上上”。
巡哨五队信心大增,待要去看剩下两项赛目时,沈令言看了眼要上场的人,便道让霍成他们带着谢微去看,自己还要再看看其它队伍的骑射。
几人只道她对骑射有兴致,便由着她去了。
下一个比骑射的是前锋一队的人,刚一上马将箭搭上,弓拉起,便觉得右臂手肘忽而吃痛,一个没拉住,羽箭竟然偏了一个方向,往看台射去。
那一队的人慌了神,睁着眼往看台瞧去。
只见箭矢正插在监军椅座后方的栏柱上,张监军早已跌坐于地,大惊失色的脸上似是有一道显目的血痕。
身旁立着戴鬼脸面具的萧将军,一手扶着张监军,一手拿着泛着银光的剑,周身寒气锐不可当,阴沉的可怕。
那人吓得四肢无力,翻下了马,跌跌撞撞往前磕头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12. 你不是她
“将军饶命。”
射偏了箭的人吓得口齿无措,早已从马上摔下沙地,匍匐着往前爬去,目光里充满怯意,面上尽是淋漓虚汗。
“嗤”
一把银光利剑飞来,陡然插入他身前的沙地上,仅一寸之远,剑柄振动,他僵在原地,血色全无,身子已然不敢再动。
那剑正是萧遇手中那把。
靶场上鸦寂无声。
萧遇与众将将失了魂的张监军扶起来,欲送入营帐医治休息。
张监军拖着脚步迟迟未动,面色苍白,只有那颧骨上的一抹血痕尤为刺目,缓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认清事态,恼羞成怒。
脸上惧色却是未褪,指着萧遇哆哆嗦嗦:“萧遇,你……你……竟敢指使人……一而再……再而三……”
他怒不可遏地指着萧遇,却见萧遇眸子凌厉不已,深不可测,“杀我”二字终是没能说下去。
他欲找到逞凶之人,目光转向靶场,却见昨日那骑在马上的小兵也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他,眸光淡淡,又带着一丝极为可惜的眼神。
他刚要发作。
“张大人”
赵世子挡住了视线,出言安抚道:“依我来看,今日只是意外。”
张监军暴跳如雷,额上青筋跳动:“意外?”,指向自己颧骨上那道仍流血的伤口,“这便是证据。差一厘,老夫便命丧当场。世子爷若是不信,那我只能以命上达天听。”
赵闻达听罢,并未有恼色,反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张大人莫要误会,如今我看正是个意外。若是张大人与萧将军伤了和气,毁了征辽大业,恐怕不好收场。”
赵闻达寥寥几句,却将当今圣上看重的事点出来,张监军审时度势,自知有道理,不得不忍气吞声。
剜了萧遇一眼,鼻孔出气,“哼。”随即拂袖离去。
萧遇从众将中拔身而出,缓步向靶场走去,周身散发冷意,自沙土中抽剑,转瞬搁在了那人脖颈上。
一队的人此时了然事态,纷纷跪伏在地,“请将军恕罪。”
那射箭的人抖着身子,仰首避开,膝行靠近萧遇,抱住他的乌靴:“将军,我并非有意射向监军大人,我当时手腕被一物扎中,猛的……”
“对”,想到此处,他恍然记起事来,“我被打中了,打中了。”
他忽趴了下去,四处张望,忽在地上找到一块小石子,欢喜的捡了起来,捧给萧将军看,乞求道:“将军,就是它,就是它。”
见萧遇仍面容冰冷,他慌张解释:
“是有人冤枉我,冤枉我”
他看向人潮,然后锁定住了目光。
人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纷纷避开,却见他正看向沈令言。
沈令言抿着唇一言不发,目光淡淡,神色坦然自若。
忽张弛还有霍成,抬着步撵上的谢微,站定在沈令言身前,隔绝了那人视线。
他们怒向在地之人,肃面沉色。
“是他”,在地之人陡然声音尖利。
“你莫血口喷人”,张驰怒道,“我五队的人刚还在一起看投石,分明才过来,你怎可如此直白诬陷?”
“就是”,霍成和谢微也一气应道。
“将军,一定是他。”
那人见巡哨五队尤为齐心,互相作证,更是慌不择路,又去向萧遇求情。
“你为何指他?”萧遇终于冷冷开口,冷若冰霜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因为……”,那人迟疑了许久,终是没能再说下去。
“原来是你”,忽而坐在步撵上的谢微惊奇出声,“我记得你的声音,是你们昨天夜里打的我。”
人群哗作一团。
“不是我”,那人狡辩道:“我没有。”
但见将军目光犀利,仿佛一切了然,终是抖着身子趴了下去,未再说话了。
一队的队员皆匍匐于地,沉默无声。
“身为神武营的人,手中利器不稳,反怪罪于人,是为罪一。”
“为夺名利,逞凶打人,是为罪二。”
“残害营中兄弟,乱我军心,是为罪三。”
萧遇沉声发令:
“来人,拖下去处斩。”
“前锋一队,其余人等,杖责二十军棍,逐出六军营。”
“将军饶命。”声音此起彼伏,惹得人心惶惶。
萧遇如此雷霆手段,是在杀鸡儆猴。
巡哨五队的人均落入了沉默,谁也未再说话,一时之间竟失了昨日的热闹,反倒是出奇的安静。
*
傍晚时分,众人抬着谢微去榜前看结果。
巡哨五队,以第三进入了第三日的决赛。
几人并无喜色,反而面色凝重。
若前锋一队不落井下石,朝谢微出手,以他们的成绩,本可进入第三天的决赛。
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巡哨五队反而进了。
回营帐后,霍成和张驰都未离开,几人观察了沈令言神色许久,谢微终是在一旁低声道:
“阿言,我们看到了。”
沈令言抿唇,“我知道。”
那时几人还是不放心沈令言,不想让其落单,便又折返,岂料正撞见沈令言指中飞石弹出,正中一队射箭之人,随后一切迅疾发生,都未能预料得到,几人早已目瞪口呆。
张弛最先冷静出声,令几人都守口如瓶,不许说出去,又为沈令言作证,但心里都在打鼓,幸好萧将军明察秋毫,并未深究他们。
“你定是因我昨日被打,替我出气”,谢微说道。
霍成:“沈兄弟你是发现了那一队之人就是害谢兄弟的凶手对不对?
“是。”沈令言未避开几人的目光,坦诚的回应。
“那你为何借机要杀张监军?”张驰忽开口问道。
张监军此前并未来过六军营,与沈令言等底层小兵更无交集,不可能有生仇大恨,几人皆想不明白。
“阿言”,谢微忽而想到一点,“你是不是在替将军出气?”
她道:“此前,张监军颐指气使,多次让我们将军受气,营中人都看不过去,恨不得解决了他,你虽嘴上闷闷的,却暗地里一直有这种打算,对不对?”
谢微此番话,并非毫无道理。
“是。”
''沈言''的确没有要杀张监军的理由。
谢微神情放松,露出放心的笑来,“我果说的不错。”
“也不是。”
沈令言看向几人,目光利落,“我并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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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将军。”
但她并没有多解释,反而陷入静默。
此时,营帐外沉闷的脚步声响起:“将军请沈兄弟过去”
几人不由面露担忧,沈令言闷笑一声,掀起毡帘而出,却见萧遇的背影正落在前方不远处,往火头营后头去。
*
待她进入绒绒的营帐时,那道挺拔背影立在灯烛旁,周身拢着一层莹光,并未回头,只听他沉声问道:“你一身箭术,从何处习得?”
沈令言淡淡道:“回将军,神武营中习得。”
“营中无人能一发五箭,全中,何况蒙眼,这箭术营中谁能教你?”
她轻描淡写:“射箭掌握基本手法即可,至于一发几箭,还是蒙眼,都是多训练可成。”
“卑职在队里不被队长待见,总受欺压,习得射箭的时间比其他人少,又总落在最后,到傍晚时分甚至月出,视线朦胧不佳。卑职也没想到,促成了这本事。”
“是吗?”他质疑出声。
“是。”
许久后,一道疾风驶来,她已被萧遇长臂擒住脖颈,背抵帐壁。
俩人目光落入对方眸子,均冷目灼然。
“那你为何设计杀张监军?”
沈令言欲偏过头,却被那只手掌紧紧擒住下颌,挪不了分毫,她抬眸看向萧遇,目光未避让半许,冷冷回应:“杀他,自是该杀。”
“为何该杀?”
沈令言嘴抿成一线,敛下眼皮,并不看他。
萧遇心生躁意,抬起她的下颌,手愈发用力,沈令言面孔苍白几分,对视的眸光却是不屈。
他目光紧紧盯着沈令言许久,忽而眸中生起微澜,罕见的迷茫流露而出:“为、我?”
“什么?”沈令言不解,忽而意识到什么,面色寡淡回应:“不是,将军想多了。”
萧遇拇指微挪,摩挲着她的下颌,指尖却紧紧用力。
“你不是她。”
沈令言瞳孔微扩,俩人眸子对峙,未移半分。她冷笑出声:“我不是谁?”
“沈言。”
“将军说笑了。我不是沈言,还能是谁?”
萧遇压下眉宇:“世有借尸还魂之说,魂魄可附身在已死之人的身上,行为举止有异从前。”
他眯起眸子,沉声逼问:“你究竟是谁?”
手上的力加重了几分。
她呼吸愈发稀薄。
这只手只要轻轻用力,便能……
“卑职是沈言,且从不信还魂之说。将军未免疑心太重了。”
沈令言闭上眸子,面色从容。
萧遇垂着眼看向她的面孔,好像要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却见她坦然无畏,双眼紧闭。
许久后下颌处的手一松,沈令言喉间涌入一片清凉,舒缓了一口气,面上恢复血色,睁眼看去。
萧遇鬼脸面具下仍垂着眼眸,晦暗之色浮显,隐约间有痛苦神色。
“你走吧”,他一摆手,转过身去。
沈令言提步欲出。
“你”
萧遇叫住了她,她回身看去。
只见他缓缓开口:“下次莫要自作主张了。”
“他,我自有决断。”
沈令言轻垂眼眸,拂帘而出。
13. 只剩一人
第三日。
北境罕见的下起雨来,携瑟瑟寒风扑面而来,拢在演武场上的人却不少。
三个队伍已坐在高头骏马上,全副盔甲,头顶红樱在细雨中灼人眼目。
“今日为演武大赛第三日,由犒赏使大人、征辽大将军以及各位营中将军坐镇”,一校尉发出洪亮嗓音,一一指向坐在苇帘下神情冷肃的各位大人。
一张空座椅摆在其中,今日张监军未在场。
“现由我公布比赛规则。”
三支人马气势磅礴,应声响彻云霄。
“五军营演武场各有一枚飞虎令牌,三炷香后,按送入此铜盆里的令牌数量排列,最多者为冠,可得犒劳使大人赏赐的一管玉骨笛。”
只见一人抱着木盒来,展给众人看。
“次之者亦有奖资,可得监军大人赏赐的黄金一箱。”
又有两人抬着木箱出来,打开后金光耀眼。
一些人的目光黏在了金元宝上,对马上之人说不出的羡慕。
“但令牌最少或无令牌者则取败,无奖资。”
校尉环视一眼众人,又厉声道:“可三炷香内,谁若掉下马,即使队伍夺得冠首,也不能参与奖资平分。”
“这……”
有几匹马动了动蹄子,人群嘈杂起来。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若有人故意谋害队友,分的奖资岂不更多?”
猜疑的声音淹没在校尉随之而来的高声警告里。
“话说在前头,取到令牌后只许悬在马脖上,不许藏在怀中,且不许为令牌动真格,作出伤人性命的举动。”
“各营无明令不放行,队长需在此处拿纸笔写下去处,兑换出入凭证,方可遣人前往各营寻令牌。”
只见一人端出笔墨纸张。
“这……”
事情更复杂了。
“比赛开始。”
他接过点燃的一炷香,插在苇帘下的香炉中,烟雾缭绕。
只见两队人马,队长自马上跳下,于纸张上龙飞凤舞两笔,便率队伍开拔,马蹄高高扬起,踏破雨帘,自神武营们疾驰而出。
“队长?”
张驰愣在马上,尚在思考,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两支队伍的墨字已卷起,只待他写出后,才可公布。
若与前两支队伍去了同一营,落了空,再回到此处拿纸笔写开营却是不成,三炷香必然已尽。
“队长”,沈令言看出了他的担忧,敛眸开口,“不如分做五组,去各营寻。”
“五块令牌,若要赢得冠首,三块即可。”
“若要赢得第二,却是只能一块。”
“分成五组,若我未猜错的话,另两支队伍如今各写了一营。若他们想赢冠首,必会在回程抢其它两支队伍的。若他们想取第二,则会守住那一枚。”
“那岂不是会撞了前两支队伍的人马?”队中一人发问。
“会”,她抬起眸子,淡声道,“此计虽可得三枚令牌,但人员分散,找起来更耗时”
只见燃烧的线香掉下了一点香灰,时间又过去了一些。
“且撞上另两队人马的因势单力薄,将被打下马。”
几人对视一眼,一队友又道,“我们若夺第一,那管笛子于我无用,打下马也无碍。”
“若我们夺第二”,那人不敢抬头看张驰,声音突然便得轻不可闻,“是不是和他们一样,只去一个营就好?”
“不可”,张驰眼风忽厉,喝道,“此次比赛,巡哨五队便是争当第一,不屈居人下。”
说罢,迈步去校尉手中取纸笔,写下五组前往五营,令校尉也吃了一惊。
但这一举并不违规,因此他只将五张开营明文交给张驰。
张驰将十人分做了五组,张驰与小六子做一组,霍成与沈令言一组,至于谢微,只是坐在人群里眼巴巴等着几人归来。
几人亦奔出营门,各分五路而去。
霍成与沈令言去往的是右军营,刚进入营门,便见右边一个高高隆起的土坡,虽草木稀疏,却占地广,坡上散养着一些马匹,在土坡脊梁上有一排射靶。
霍成一拍后脑门:“遭了,沈兄弟,独右军营的演武场不同。他们地势不平,被将军拿来养些耐受力足的马。”
“如今这飞虎令牌会藏在何处?难不成我们还得爬上去找那些靶子不成。”
沈令言的眸子扫视了演武场一眼,淡淡开口:“不用”
“不会在那。”
“那会在哪?”霍成问道。
沈令言指着山坡靶标后仍在湿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靶场上都是青龙旗,青龙在上,白虎在下。”
“飞虎令牌,在低处。”她缓步走向土坡下那放着许多兵器的木架那,一一看过去,霍成闻言也跟了过去。
俩人搜寻一阵。
“沈兄弟,在这。”
霍成忽将一根长戟抽出,一块令牌沿戟身掉落。
俩人对视一眼,“沈兄弟,你猜对了。”
沈令言将令牌挂在马头处,俩人出营,翻身上马往前军营去找张驰汇合。
未达前军营门口,却见两匹马哒哒作响,飞奔而来。正是张驰与小六子。
俩组人均看向对面亮眼的飞虎令牌,相视一笑。
霍成感慨道:“没想到那两支队伍都未来右军营和前军营。”
张驰:这前军营最远,这一趟找下来,一炷香已过。右军营演武场复杂,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说。”
几人边驰马边做分析,又去另外几营寻人。
正如预料,只剩六人,夺了三块飞虎令牌。六人聚在一处,走在回程路上。
若三枚令牌不被另两支队抢走,定能赢得冠首。几人一路疾奔,却忽听得一阵争吵。
不得不拉紧缰绳,停下步子。
只见前方不远处人马混乱,烟尘四起。
原是那两队人马在路上撞见,斗了起来,只见数匹马凑在一处,马上之人长枪相刺,银白色的飞虎令牌在空中抛来抛去,好几个人掉下马去。
过了不久,前方人马只剩六人,恢复了安宁,一匹马上挂了两块令牌。
那几人也注意到了张驰等六人,打量了几眼,见有三块令牌有些吃惊,目光里又夹杂着敬意,一时未轻举易动,只往神武营驾马而去,一路相安无事。
只是他们脚步越来越缓,有几人频频回头打量着他们,互相之间使着眼色,好像想筹谋夺走他们的飞虎令。
几人提防不已。
却见一人出其不意的出拳,倒将另一人打下了马。剩余几人又打作一处。
“怎么又打起来了?”小六子疑心道。
张驰心里明了,担忧出声:“他们出现内讧了,谁都想争当第一,但那箱金子却又离不开眼。想争第一的,想夺我们手中令牌,想取第二的,则想安于现状。”
他扫了一眼众人,“我们只能争第一,不许为了那点金子银子便甘做第二。”
众人默然。
霍成道:“再有半柱香,维持住这三块令牌,我们便能第一。”
“快走”
几人绕过了另一行斗殴的人,往前方去。
快抵神武营营门时,只见玉骨笛和金银早已搬出,摆放在地,那玉骨笛翡翠一般,另一边金灿灿的夺目。
有人不禁动了动喉咙。
张驰让众人将飞虎令牌给他,如今终点迫在眉睫。
一个令牌递了过来,张驰伸手去接,腹部一声闷响,一股力猛然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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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掉落下去。
伴随着一句:“队长,对不起。”
张驰马头上的令牌被取走,连带着两个人影飞奔了离去。
往那波人马的方向而去。
是小六子和另外一人。
剩下的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队长便被打下了马,那俩人临时背叛了巡哨五队。
沈令言弯腰扶住张驰落下身的臂,张驰抬起眸子,脸上浮现一个心酸的笑,招了招手。
沈令言收回手,霍成疑道:“他们在犯什么浑?”
沈令言目光望向那夺令牌而去的背影,混入另一支队伍中,那支队伍内讧下只剩三人。
淡淡开口:“将另外两枚令牌拱手相送,我们只有一枚,可取第二。”
霍成闻言,一拍马屁股:“这帮不要脸的孙子。”
人同另一个兄弟追了出去。
如今营门口只剩下沈令言,她回身视线穿过营门、靶场,落在了苇帘下。
她看不清人影面孔。却知道线香燃灰,时间所剩无几,此时的她无法将唯一剩下的那枚令牌送到铜盆中。
她目光冷淡,声音几不可闻:“原来拱手相让只为一箱金子”
沈令言兜转了马头也追了上去。
却见那几人厮打作一处。另外那三人并未接过拱手让来的令牌,反而一愣之后帮着霍成斗那背叛的俩人,得心应手下迅速解决了。
竟还心平气和的将令牌返还到霍成手中。
这一眼便能看出,那剩下的三人想要第二的奖资。
霍成将马并进了几分,露出同那几人和和气气的笑容。
忽然弯下腰身,两臂伸展,两块令牌到手。
“沈兄弟,接着”
四块令牌飞了过来,沈令言驱马接住,皆落在马颈上。
沈令言调转马头,飞奔往营中而去。
那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见马背上已空空荡荡,怒而出拳,将霍成打下马去,又拍马去追沈令言。
沈令言刚跨过营门,一杆长戟从身后刺来,锋利的戟刃一扫而过,沈令言伏在马背上,弯下腰身。
另一道长枪也扫了过来,径直往马身上刺去,沈令言拉起缰绳,马蹄扬起,从枪刃上一跃而过。
那三人形成合围之势,招招夺人性命。
香炉中线香将尽。
三道尖刃刺来之时,沈令言拉住缰绳,飞身落在马儿一侧,却未落于地面,整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堪堪与地面相隔数寸。
马蹄收住,灰尘扬起。
五道银线自空中抛出,哐哐落入铜盘中。
香灰燃烬,掉落最后一柱香灰。
接着,一声鸣锣,赛事结束。
沈令言回过身去,却见霍成和张驰缓步走着,手中牵着他们的马,对着她露出会心的笑。
巡哨五队取胜了,五块令牌都取回来了,只不过……
只剩一人。
那管玉骨笛是她的。
那一箱子金子亦是她的。
“巡哨五队,取胜。”
又一声锣鸣。
众人缄默无声,谁也未料到是这番结果。
萧遇自苇帘下而出,只见她的头盔早已掉落,不见踪影。
雨水早已打湿她盘起的青丝,连面容上全是湿漉漉的雨水,整个人怔愣不已。
他从校尉手中取过玉骨笛,交给她,只见她仍是平静的眸子,无波无痕,意识好像已在千里之外。
赵世子摇着折扇而出,凑在一旁调侃出声:“原来,有缘人果然是沈……小兄弟。”
却无人回应。
萧遇见她仍在原地失魂,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取胜。他看入她的眉眼,沉声道:
“如今这管长笛,是你的了。”
14. 今夕何夕
“嘭”
一道亮金色弧线划破暗夜,落入竹筒里,发出爆破声。
竹筒内的炮蕊被点燃后,更盛大的焰火在半空中爆开来,银光流泻,顷刻隐于夜空。
“阿言,我投中了。”
谢微跳将起来,弯眉下眸子闪烁,拉着沈令言的衣袖指向另一只竹筒,“你投那个。”
沈令言手中拿着线香,正要点燃自己手心的那颗炮仗,手腕被谢微拉着轻轻晃动,无奈下眉眼含笑的应了声“好”。
今夜除夕。
早在请灶神这一日,六军营的士兵们便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有些营帐门上郑重其事的张贴了对联,有的人甚至托去北境城镇上采买的兄弟带回了些纸糊的灯笼,虽不精致,但挂在营门口也颇有过节的气氛。
以是营中各处张灯结彩,一扫往日的肃重沉闷。
与往年不同,今年将军看世子爷还尚在营中,专遣人去边镇上请了举办庙会的戏团来,在六军营中划出一片空地,齐集了杂技、喷火、舞狮、猜灯谜等节目,营中士兵早已聚在那,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沈令言眼前这项是“攻炮城”。若将鞭炮投到十步之外的竹筒里,便能赢得一个香包。
她们挤在人流中,均一身窄袖戎服。对面是一排高悬竹筒的木架子。只见泛着微弱光芒的鞭炮投了过去,落在地上发出噼啪声响。
“啊,没中”,谢微咬着唇瓣,有些失落,从摊位上随意抓了个香包,又遥遥一指,拉着沈令言走向另一处摊位:“没事,我们去那看看。”
“第一次在军营过除夕,倒也热闹。”
赵闻达身披鹤氅,与萧遇走在人群中,看着各处火树银花,欢声笑语,不禁感叹。
“嗯”,萧遇微倾下颌,“他们自入营起,便无假期,同家人见不上面,如此节日,虽不说,倒也知心中清苦,所以请城中戏班子来陪一夜,以解思乡之情。”
“不错”,赵闻达投来赞赏的一瞥,“你这主将体恤治下,倒有模有样。”
此时长风起,一盏灯笼掉落在地,萧遇顺手捡起,刚置于小摊上,那摊主恭敬地将墨笔递向萧遇,扬声道:
“大人,不如写上心愿,放飞天灯,天女娘娘会保佑大人心想事成的。”
“不错,我写一个。”赵闻达接过笔,从中挑了个灯笼,见萧遇仍立在原地,不解道:“萧兄,别愣着了,你也写一个。”
赵闻达提笔,一番龙飞凤舞,潇洒写完,只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阿言,这半天,怎么点不燃?”
他抬起眸子,正瞧见萧遇的目光也落在声音那处,他往那一瞄。
只见两个常服小兵聚在一处,一人托着天灯高高举起,一人拿着线香在其下想要点燃,身旁地面上还落着一盏天灯。
俩人身材瘦小,乌黑发顶凑在了一处,动作看上去有些费劲,却始终没能点燃手中那盏天灯。
“不如我们去拿个火折子?”谢微将天灯给沈令言拿着,自己提步小跑到摊前。
赵闻达欲要从袖中拿出火折子递给那俩人,却见萧遇敛下眉眼,背转了身子,提笔在灯面上写了起来。
赵闻达古怪地看了一眼,又抬眼往原先那处看去,倒正撞见沈令言与他对视,他轻轻朝她点头,沈令言也抿唇回以一个浅浅的笑,虽未说话,也算照面。
谢微从摊主那借走了火折子,和沈令言再一次试图将天灯燃起来。
萧遇长身立在阴影中,手一顿,搁笔,赵闻达凑过来,往灯面上瞄:“你写了什么?”
“兔子?”赵闻达眉宇一跳,大惑不解地看向萧遇。
灯笼上什么字也未写,只寥寥几笔,画了一只长耳兔子,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你没心愿要许吗?”
萧遇垂着眸子,看不到眼底思绪,只听他沉声说:“这就是我的心愿。”
“早就听说,你待这只兔子与众不同,如今看果真如此”
又听得一阵零落掌声,谢微跳着雀跃道:“可以了。”
萧遇和赵闻达均抬眼望去,只见两盏天灯被点燃,灯烛辉煌,映在纸面上明亮夺目,徐徐升至无边夜空。
“想有很多钱”,赵闻达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勾起的嘴角压不住:“这定是谢兄弟写的。果然,质朴无华。”
又看向另一盏,只见灯面上铁画银钩,力透薄纸:“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赵闻达见笔力劲挺,果断出声:“这笔力,定是沈兄弟写的。”
又望着夜空中那盏天灯,由衷赞许道:“听说,上次沈兄弟夺了第一,将那一箱金元宝都分给了旁人,反而是收下了那管玉骨笛。果真是个投我脾性的妙人。”
闻言,萧遇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忽而带着一丝冷意。转瞬又朝天灯下的身影看去。
女子仰首望向愈来愈暗的天灯,露出尖尖的下巴,虽眉眼沉静,眸间却暗泛涟漪,久久未低头。
天灯浮于半空,星点渐远,那一行字再也看不清楚。
怨境死水河上,魂火浮沉时,比眼前的寥寥几盏天灯更为壮观。
却一片死寂,不比如今的热闹。
虽身处幻境,可是谢微的盈盈笑语便在耳旁,霍成的仗义、张驰的不苟言笑,甚至是,萧遇的阴晴不定,都让她觉得有如在真实的人世。
如今已过四个月,恐怕那场青龙谷大战在即,这群人将化成光尘。
不,这些人在俗世中早已是光与尘。
沈令言怆然伤怀,遥见那盏天灯灭于黑暗中。
忽鼓声擂响,激昂的声响击破了暗夜中这股缓缓流动的戚戚之意。
“开饭了!”
谢微牵着她的手,“走咯,吃年夜饭去。”
俩人相视一笑,涌入人群中一道离去。
巡哨五队的人同聚在一张桌前,只见红烧蹄膀、荷叶鸡、八宝饭……,比往日丰盛数倍,众人直吞咽口水。
听说是将军专请了城中的厨子来,色香味俱全。
“终于不是霍成烙的干巴巴的饼子了。”谢微眸子亮晶晶,腹中早已鸣响。
霍成剜了一眼,气哼哼接道:“你下次休想再想吃我烙的饼子”
“不吃就不吃”,谢微扮了个鬼脸,惹得一众哈哈大笑。
“沈兄弟,我敬你。”
忽而小六子端起酒杯,脸上浮起愧色:“上次是我贪心,祸害了大家,你非但不计较,反而分奖资给我,我实在……有愧,在这给你赔罪了。”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沈令言淡漠出声,“是队长。”
人心本是不足,更何况是幻境中人,沈令言分那一箱金子时并未多计较。只不过,张驰受了一拳,冷不丁被队友打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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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冷待了他们直到如今。
“队长。”小六子将盈满酒水的酒杯递了过去,伏低了头,“我……”
“我也……”另一人也起身,将酒杯递向张弛。
张驰朝俩人看了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罢了,我承你们这杯。往后若再有下次,我们五队也会和另两队一样。”
另两队赛后已分崩离析,早已换了一波血液。连萧将军都说此次比赛足以警戒大家,勿为了蝇头小利,伤了兄弟生死情谊。
小六子同那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多谢队长,再也不会了。”
巡哨五队诸人均笑逐颜开,共同举杯,语笑喧阗下痛快的喝酒吃肉,均深觉餍足。
“阿言,我们去赛马吧。今日定没什么人想用马,将军又准我们出营,不如我们去赛马如何?”谢微两颊浮着酡红,双眼微眯,同沈令言央求道。
“好啊”,霍成举手赞成,“我许久都没碰过马了,喂马的事倒是不少。”
“既如此,我们就去赛马。”张驰也在一旁应道。
沈令言此时也有些醉酒,被众人一同架着,在马圈里随意挑了匹马,几人奔出了营门。
夜空四野垂落,银河静静流淌,星光万点。
四下寂静,本有重重人影晃在眼前,你追我赶,却渐渐丢了人影,声音也沉寂了,沈令言脑袋微胀,从马上翻了下去,落在了松软的地上。
她爬起来随意屈膝坐着,夜风微凉,自袖中取出那管驭魂笛,摸着光洁碧透的笛身微微发愣,随即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似那夜萧长仪所奏,音符流转,在暗夜中跳动,清润动听。
只不过星子依旧定在天边不应,也无魂火前来相伴。
她放下笛子,怔愣半晌,喃喃发声:“为何你无法驭魂?”
忽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回头,微微歪脸,只见一人从坡后转过来,长身暗影拢过来,缓步下从容不迫,气质端方,暗香拂面。
她睁着迷离的双眼,往来人看去,却始终不真切:“萧长仪?”
人身前倾栽下,倒入来人怀中。
赵闻达蹙起眉头,扶着她的肩胛:“沈兄弟。”
只见她面似晚霞,双眼闭着,含糊应声,人早已醉酒昏了过去。
赵闻达打量下纳闷道:“酒量这么差?”
“她素来这么差”,一个疏离的声音从背后淡淡响起,似这暗夜的清风。
“你可算来了,萧长仪。”
赵闻达仍扶着她,却身姿板正:“我可没碰到她,你快接过去。”
又一声调侃:“我就知你将女子放在营中,必不简单。”
一声清冷笑声,萧遇的长臂将沈令言整个身子揽了过去。
“我走了。”赵闻达长舒口气,起身离去。
萧遇低下头,只见怀中熏醉之人已落入沉睡,嘴角浮现一个恬然的淡笑。
他眸间潮意泛起,茫然出声:“你究竟是谁?”
她的手微微蜷缩,那管长笛悬在手心上,刚才那道流转笛音,好似在哪听过,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他的千里驹已被她牵出,此时也卧在坡上休憩。
许久之后,烟火从远处遥遥炸响,火树银花,与万里银河相应,他轻轻开口:“该迎新了,小兔子。”
声音隐没在一片静谧中。
15. 多谢照拂
安和十五年寅月初五。
一行人马停在神武营营门口,来时浩荡,离时也迤逦。
赵闻达依旧一袭绯色官袍,如谪仙风姿,行官步出神武营,萧遇同张监军及诸将相送。
“萧将军,张监军,各位将军,就此止步。”赵闻达刚出营门口,便朝诸位拱手。
“世子爷,回京一路保重。”张监军面露不舍,回礼说道。
赵闻达微微颔首,又看向萧遇,俩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瞬后,手出袖微屈,只见随侍伏低了身端来一物,“这神龙长鞭,上可斩昏君,下斩佞臣,是我祖父过世时,太上皇所赐。如今已得陛下允许,我赠予你。”
萧遇垂眸,接过泛着冷光的长鞭,声音微哑:“保重。”
赵闻达眼角流出笑意:“待你回京,我们再把酒言欢。说不定那时……”
他抬眸看向瞭望塔上正值守的沈令言,话隐藏在笑意里。
沈令言将营门口一切尽收眼底,忽见赵闻达朝她扬袖挥手,竟是唤她下去。
沈令言身形微顿,旋即自塔阶而下,落地后再抬眸看去时,只见诸位将军立在营门口,目视着远处的华盖马车。
赵闻达已钻入车内,帷幔已由随侍撩起,映出他端坐于内的模样来。
她低下头,朝马车走过去:“世子”
“沈姑娘”,赵闻达喉间低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我此去便回京了。”
她嗓音淡淡:“此去山高路远,世子爷一路保重。”
“多谢”,他轻笑了声。
眸子打量了眼沈令言,嗓音忽而压低,变得有些低沉:“此番是想提醒沈姑娘一句。”
“我可不是什么萧长仪。”
“沈姑娘看清楚心意,莫认错人的好。”
沈令言微顿,抬眸,只见赵闻达嘴角浅笑。
除夕那夜醉酒,沈令言似是见到了萧长仪,长身鹤立,暗香扑鼻。但人清醒之时,身已在营帐,和谢微躺在一处,并无清楚记忆。
沈令言问谢微,谢微也记不清,只说整夜他们在一处赛马,逍遥自在。
原以为是那夜过于愁闷,糊涂间大梦一场,如今遭赵世子指点,看来那夜是将赵闻达错认成萧长仪。
沈令言俯首:“那夜叨扰世子了。”
赵闻达闻言一笑:“沈姑娘误会了,你所寻之人便在身边,莫再向他处再找了。”
说罢,人直身端坐,不再言语,随手拿起一卷书,帘幕垂下,隔绝了视线,马车就此缓缓驶出,渐行渐远。
沈令言孤身立在那处,眸光闪烁,只见群山草木枯黄,马车铃铛作响,清音远去。
忽然间一片冰凉湿润落在鼻尖,她仰首,只见雪花纷纷扬扬而下。
北境的雪,到底是来迟了。
她回身,只见张监军与诸将早已拢袖进营,留下萧遇还停在原处注视着她。
雪花落在那张鬼脸面具上,让其眉眼变得柔和,只是迅速融化成水雾浮在其上,看上去更为刺骨凉。
对视的那双眸子幽深难测,让人看不清情绪。
她走了过去,走近身淡淡道:“卑职多谢将军照拂。”
萧遇掩住眼底波澜,避开了视线:“不必。”
转身离去。
“萧……”
沈令言看着那远去的挺拔背影忽而出声。
背影顿住,却未回身,只等她的下一句。
“将军”,她收回了嘴边的话,平淡道:“还需多注意张监军。”
“为何?”萧遇声音蓦然转沉,虽未回身,但那微微侧首的轮廓更为分明,带着几分威严。
沈令言唇抿成一条线,始终未再说。
萧遇握紧手中长鞭,提步入营而去。
她收回目光,自塔下拾级而上,正对上谢微伸来拉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塔上,谢微问道:“你刚与将军说了什么?怎感觉他陡然变得阴沉。”
沈令言站回值守的位置:“没什么,许是赵世子离去,将军心情不大好吧。”
“赵世子如何就离开了?”谢微接过话,略带怅然的说道。
沈令言立在高塔上,只见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远处山脉起伏间都已被一层白雪薄薄覆盖,天地皆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别的色彩。
那一行马车渐行渐远,留下成串的脚印,又很快被雪花覆盖,似乎在说着这群人未曾来过。
“阿微”,沈令言淡道。
“嗯?”谢微翕着冻的微微发红的鼻尖,看向她。
“若我们生死已定,你想做什么?”
谢微露出古怪的眼神,见她面色清冷,猜测大抵赵世子离去,引得思虑过重,又咯咯一笑,“我就想畅快活着,和阿言一起骑马,日训,上值。”
沈令言微屈着嘴角,清冷面容变得柔和,笑意却和这天地间的白雪一样凉。
“阿言,要我说,死就应死得其所,若死在战场上,那就是我的命,即使是早死我也心甘情愿。”
“那若是死在战场上清白被污呢?”
谢微听闻更觉得沈令言奇怪,又打量了她一眼,察觉到她并未说笑,思索后答道,声音中带着一股怒气:“那我会很有怨气。我做鬼也绝不会放过那个污我清白的人。”
谢微嗯了一声,又问:“阿微,你可知有个地方叫青龙谷?”
谢微摇摇头:“这是什么地方?阿言,你今日怎么如此怪怪的?”
沈令言垂下眸子:“没事,我好似在梦里好像听过这个地方,想问问。”
“梦吗?”
“嗯”
“青龙谷这个地方听过吗?”
萧遇手指抵着地图,滑过一片未被标记的山脉。
营帐内几个将军都面面相觑,摇头道:“卑职从未听过。不过将军难不成是猜测此地便是青龙谷?”
萧遇沉下眸子,掠过一丝深忧,“是。”
他的手指又滑向一片水纹,缓缓道:“数年前大周北境和北辽以此阿拉海为界,互不侵扰。后来,大周式微,他们越过阿拉海,夺我北境城池十三座,阿拉海也就此入他们彀中,连带着这片山脉。”
“如今虽已夺回八座北境城池,但仍有五座在他们手中。”
“我们若要夺回这五座城池,不得不对这块捉摸不透的广袤地域有所了解,若他们从中派兵而来,大业难成。”
一位将军摸着青黑色的胡须沉思道:“将军说的有理。不如派营中巡哨队去打探一番。”
“按我说不可。”一道肃声传来。
人均往营帐门口看去。
只见正是张监军踱步而入,颇有官威。
众将军蹙起眉头,对他的插手很是不虞。
张监军将众人脸色收至眼底,却置之不理的走进来,见到那柄神龙长鞭悬在帐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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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一愣神,转而又神情自若的坐下了。
“我行监军之职,自是可以对六军营的军令问上一问的,萧将军,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张监军看向萧遇,面色微露得意。
萧遇眼睑微抽,转瞬消失,嘴角微微上扬:“张监军说的是,不知您有何指教?”
若细细看去,可知笑意全被冷意覆盖。
张监军看了眼地图上用墨笔圈住的五座城池,吊起眉梢:“如今五城就在眼前,大业待成,你们不去想如何夺回城池,反而”
他的目光挪向距离五城颇远的未名之地,“担忧这些,这未名地若是重镇,数百年来早已被标记,何须等到今日被你等发现,真是杞人忧天。”
“你”,那个黑须将军拍案而起,被他一番话气得脸极黑。
另一人提醒道:“张监军既是不知行军打仗的京官,此等军机就不必干涉了。”
“你放肆”,张监军骤然抬高声音,“你岂不知我携圣上旨意监察,就怕你们胡作非为,误了大业。”
“你……”
萧遇扫过凌厉的眼风,让那几个将军退下,语气软和地同张监军道:“监军说的是,我等再考虑一番。”
那日张监军被箭划伤后,是萧遇放低了身段,再三同张监军赔礼道歉,且在赵世子说合下,才不计前嫌。
张监军看着自己压他一头气势,尤为满意,拂袖而出。
见张监军背影已出营帐,那黑须将军愤道:“将军为何让着他?他根本不知布兵作战。”
萧遇缓声道:“他说的有一番道理,若是为了这个无名之地,反而不去攻城,则是顾小失大。但”
他指向那块山域:“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宋进”
“在”
“派人前往这处先行探查一番。”
“是”
*
“什么?”
霍成停下手中的动作,净了净手,“连我也要登记在册?”
“监军说了,神武营所有人都得将身份再记录一份。”
“他又在抽什么疯?”
张驰凑过来:“你不知,监军说将军的名册信任不过,若藏了私兵,则是对不起圣上和朝廷。所以要亲自点一点,你虽是伙夫也不能放过。”
“那报上姓名籍贯就好了,为何还要生辰八字?”霍成蹙起眉头。
“这倒是猜不透这些京官的想法。”
他呼出一口浊气:“带来的粮掺了沙子不管,光在营里净折腾我们。”
“粮中有沙子?”沈令言撩起眼皮轻问。
“是啊”,霍成将一袋粮食打开,捧了一堆粗粮来,果见细沙掺杂其中。
“这些粮食便是那日随世子和监军从京城来的那一批?”
“是,我已经向上报告了,却听说如今将军哄着张监军,此事尚未发作。”
他愤愤不平:“真是岂有此理!”
“简直岂有此理!”
张监军重重拍着桌子,指向名册上载有“沈言”的这一条,“他为何不写出生辰八字?”
随侍跪倒在地,支支吾吾道:“大人,此人说是弃婴,由乞丐带到大,不知生辰八字为何物,故未写。”
“哼”,张监军耸起眉毛,“定是萧遇装神弄鬼,他怎么会将不明不白的人招入营中。”
他寻思一阵,“你去将他给我带过来,我亲自审问。”
16. 找到鬼王
“大人”,随侍觑了觑张监军脸色,迟疑着出声:“这是萧将军的兵,若要审理他,是不是先征得萧将军应允?”
“怎么?”,张监军回头,眼神凶厉,那道颧骨上的伤疤更显的面目可憎,一声冷笑:“堂堂监军,难不成只向一个小兵问问话,他也要过问?”
“是”,那随侍埋下头,躬着身子出营帐欲去押人来。
毡帘揭开,一股寒风席卷而来,雪花飘入营帐,落在烧得正旺的炉子上,冒出白烟来。
“慢着”,张监军手触到颧骨上仍在发痒的疤痕,若有所思看着营帐外的鹅毛大雪,叫住了人,“你过来,照我说的去做。”
附在耳廓的声音消失在风声中,随侍得令去办。
*
沈令言双眼上的黑布被解开,莹白的亮光照了进来,她微眯着眼,试图看清,一瞬后才见一个人站在身前,背对着她,好似在欣赏远处的风景。
他身后是蜿蜒迤逦的群山山脉,却皆覆白,如今大雪已将北境换了个面貌。
沈令言微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麻绳将手腕勒紧,青於被雪覆盖,冰冰凉凉之下竟不觉得疼。
身上的甲胄冰凉刺骨,而揭下遮布这一瞬,睫羽也铺满细小雪花,眼睛险些要睁不开。
“监军大人这是何意?”
她目光清冷,看向张监军的脊背,嗓音中带着一丝因寒风吹来经受不住的颤意。
他的人以谢微摔在大雪中作为幌子,诱她出去,却冷不丁被人打晕,绑到了这。
看来是想对自己动手。
张监军回身,见沈令言一身甲胄,面上平静,眼底无波,除了让人觉得清冷至极,极称这漫天大雪,又让人觉得有些孤傲。
“你,就是沈言?”他面色阴沉的打量着她。
“是”,沈令言抬起眸子看向他。
如今的张监军颧骨上的那道疤痕和那日在怨境里如出一辙,丑陋无遗,无法掩饰。
看来没有她,那一日的射箭也会指向眼前人。
“你为何不写生辰八字?”他声音陡然变高,质问着她。
“回大人,卑职乃弃婴,无父无母,从不知生辰八字。”沈令言仍旧面色平静。
“弃婴?”张监军冷笑一声:“征辽大将军竟允许如此不清不楚的人入营,真是好笑。”
沈令言未语,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几名随侍正在为他盯梢。
如今她被绑在大雪中,前后皆不见营帐,加之大雪吞音,她即便要喊叫,也无法被听见。
张监军拢在厚实的氅袍中,手中还有一个暖炉,看上去丝毫不惧风雪,细小的眼睛全是盘算。
看来他如今是想将她冻死在这荒原中,寻队友不慎冻死这样的理由,听上去倒和张监军无关。
张监军捧着暖炉,走近,打量了她数眼,反问道:“我瞧你这面相不似我大周男儿粗犷,反是有些北辽人的阴柔之气,你若是弃婴,也定是北辽人后代,如今故意入我大周军营,是为探查军机?”
沈令言唇瓣冻得发白,声音却仍如清玉般:“张监军在施加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他哈哈大笑,仿佛有股痰夹在他的喉间,笑声听起来很浑浊。“不如我也划你一刀,让你这细白脸皮也变得粗犷如何?”
“如此便能证明你的清白了,你可愿意?”
他从袖中拿着一支锋利的箭头,是从箭身上取下来的,如今只有尖利的白刃握在手中。
他拿着那箭矢对准她的脸,阴森森道:“最多不过是和我留下一条伤疤”
“你看看我这条伤疤”,他忽而靠近,声音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是你们拿箭威胁我,射向我,才会如此。”
沈令言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冰冷坚硬的刃挨到皮肤上,竟觉得这刃头有着暖意。
忽而将箭矢收回袖中,拍了拍沈令言冰冷的脸,轻声道:“我怎么会动手呢?”
“你不过是寻人,冻死在野外,与我何干?又何必我动手。”他眼露疯狂,笑声却漫出喉咙。
看着沈令言在大雪纷飞中渐渐呼出浓重的白气,乌发上甲胄上都落满了雪,人僵硬颤抖的说不出话来,眼睛虽仍冷冷看向他,弥漫着杀意,他却觉得很满意。
他从过膝的雪中拔出乌靴,向那几名随侍走了过去。
只留下沈令言的身子在冰窖中,愈来愈冷。
她看着张监军远去的背影愈来愈模糊。
天色苍茫,落入幻境时是白茫茫的一片景象,看不清处自己身处何方。
如今亦是一样,在一片白茫茫中孤身一人,便要如此化为幽魂了吗?
忽然间,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陷在大雪中竟很沉闷,似是天外之音。
她勉力睁开眼,睫羽被雪覆盖视线,只露出一丝光来,只见漫山白雪中,一人身穿玄甲,骑马奔来,马儿落在深雪中,却仍矫健。
一步一步跳跃,留下的马蹄印好似踩得不是雪原,而是她的心上。
那身披玄甲的人拉上弓箭,箭羽从弓上拉满射出,如流星划过,射在了随侍身上,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洒在茫茫白雪上,染红了一地。
一羽一弓,数人倒下,那张监军忽蹲下身,抱着头,似是在叫救命。
他一箭射穿了张监军的手掌,钉在了张监军身旁的树干上,只听得那人手中的暖炉掉落在地,痛苦哀嚎,却没能让他拉住缰绳。
他的目光跨过张监军看来,落在了已满身是雪的沈令言身上。
骏马嘶鸣,纵跃之下,一个高达身影转瞬跳在她的跟前,为她解开绳索。
“萧”,她四肢冻僵,早已无力再走,倒入了他的怀中。
“沈言”,他扶着她,拍去她发上、面上、肩上的雪,又将她捞起,拔出了深陷在雪中早已冻伤的双腿。
萧遇将沈令言放在了马上,跨坐在她身后,从马鞍旁的布袋里取出衣物将她紧紧拢住,呼吸的热气直扑上沈令言的脖颈。
千里驹放缓了速度,缓缓行至张监军跟前。
此时的张监军吹着气,跺着脚,却仍在哀嚎。
鲜血早已从射穿的手掌流下到手腕,凝结成红色的冰块,树干上的雪也沁出红色印迹来。
他疼痛的龇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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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杀神般的萧遇又露出深深的恐惧:“萧……遇”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他打了个寒颤:“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手下的兵,岂容你置喙?”萧遇眼睫压低,落在他的手掌上凉薄无情,眸间暗藏着浓浓的杀意。
“你若再动我的兵一下,就不是射穿手掌的事了。”
他仍在辩驳道:“我是……圣上钦点的监军”
“我手上还有御赐的神龙鞭,张监军莫要忘了。”
听着怀里的人寒颤打得更深了,牙齿上下触碰,上眼皮合拢在眼睑上,他眉头皱起,将人拢得更紧了些。
手指伸向唇中,比了个哨声,唤来了一匹马,他朝张监军甩去鞭子,捆着他落在了那匹马上。
两匹马行走在空旷的山谷中,渐渐没了身影。
*
沈令言如在冰窖中,很冷,身子却又似被炭火烤住,很热。
忽而一只清凉的手掌贴上了额头,让她忍不住凑过去,想要贴的更近。
只是她的手腕很痒,又很痛,很想去挠,她动着身子,忽而一只很轻柔的手将她的手腕扶起,有冰冰凉凉的好似薄荷的药膏缠上了她的手腕,痛意痒意顿消。
她紧蹙的眉头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舒缓,整个人安定了下来。
许久后,她睁眼,才知自己躺在一个营帐中。
身上的甲胄已经脱去,青丝披在胸前。
“你醒了?”
微哑的声音传来,她这才注意到角落炉子旁坐着一个暗影,正是萧遇。
她抬眼看去,却见他依旧一张鬼脸面具,火光映在上面泛着柔和的光,却也映衬地他的瞳孔里灼灼发亮。
她怔愣在那。
那团影子却起身走了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想是渴了吧?”
她看到清润的水波,吞了吞嗓子,的确很渴。
接过水杯,一饮而下,却不想微凉的素指触碰到萧遇的手指,他竟微微一缩。
“多谢”,她一饮而尽,将水杯递回给他,“多谢萧将军救我一命。”
却被人的身影拢了过来,挡住了火炉的光,暗影垂下。他的温热掌心贴住了她的额心,嗓子仍是发哑,却带着一些放松之意,“退烧了。”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她顺着目光低下头看去,见自己手腕上被绳索缠住的青於已变得淡淡,仍有些薄荷凉意,她把手放近了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沈令言微愣,却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呼吸忽然变得重了些,在她身前,疑惑的发出了声音:“为何你受伤,我的心会痛?”
言语中都是不解。
沈令言一惊,抬眸看向他,却见他的眸间都是茫然。
难怪他能来救自己。原来是自己受伤后他能感知到。
原来她初次来幻境时心骤然疼痛也是真的,只因为他在偷袭北辽时受了伤。
原来绒绒说的血契竟在幻境中仍然存在,一方受伤,另一方可感。
虽然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鬼王。
但他确实就是鬼王。
原来他真的是萧长仪。
17. 杀死监军
“萧长仪”,沈令言抬头望向他,扯了扯他的袖口,“你……”
萧长仪低头也望向她,两人眸中只有彼此闪烁的目光,再也看不到其它。
“信我吗?”她淡淡出声,又有些不可抑制的悲伤。
萧长仪望着她,久久未说话。
“那个张监军,留不得。”沈令言平静说道,“他……”
她想继续解释下去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已经死了。”萧遇说道,好似在说一个无关之物。
沈令言瞳孔微震,眼眸的光亮放得更大,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为何?”
他却未再说下去,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把木梳自顾自的替她梳起发来。
她垂下眸,睫羽扑闪,全身僵住,未有拒绝。
乌发滑过手心,随木梳而下,垂落肩背,随之挽起,盘成髻顶在发顶,一绛色丝带从袖中出来,缠在髻上,留出两绺带端飘在两侧。
萧遇的手停在那绺飘带上久久未动。
思绪已经飘飞回那日。
*
“啊”
张监军被绑在梁柱上,穿过掌心的箭陡然被萧遇拔出,尖端牵扯着血肉,痛处要将他头脑中的理智冲溃了。
他披头散发,裂目龇牙,“萧遇,你如此待监军,圣上定不饶你。”
萧遇垂眸看向手中那柄羽箭,箭尖鲜血淋漓不止,勾连的血肉模糊,“你背后的人是谁?”
张监军哈哈大笑,笑声含糊不清,“我始终一心只为圣上。”
“是吗?”
“你记载六军营生辰是意欲何为?”萧遇拿着带血的箭端凌上他的脖间,冷冷逼问。
“自是为了替陛下防你有私军。”张监军将头偏向一侧。
“你在借圣上为幌子”,萧遇打量着他,缓缓道:“你在寻找生辰全阴之人。”
张监军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果然。”萧遇冷冷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冷淡至极的笑。
又听得萧遇缓缓道:
“宫廷秘闻,生辰全阴之人,可入怨境,招阴军数万,佐大业。”
他眸子凌厉,“传闻太祖便是捉了生辰全阴之人,才有阴兵,力战前朝,夺得皇位。”
“如今你借记载营中兵士名录,也不过是为此。”
他冷冷抬起眸子,泛着杀意,“张监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张监军低下头,闪躲着眼神。
“如今要借阴兵者,定不是圣上,而是诸位皇子。”
“太子幽居冷宫,本有''仁德太子''贤名,五年前甘居冷宫,必不是为驱使阴兵者。”
“四皇子远在荆州封地,生母代贵妃多次向陛下求情,愿得四皇子回京,养于膝下,却被圣上拒绝,而四皇子传言整日饮酒作乐,乐不思蜀。四皇子是真不愿回京,还是以饮酒为幌子,尚不曾得知。”
萧遇同张监军说起朝中局势来。
“二皇子在俩人衬托下,如今倒也衬得也有些势头,只不过母族卑微,无人助力,加之二皇子病恹恹的,似是一直对朝局毫不关心。”
“张监军,你说这三人,是哪位皇子要招阴兵呢?”
萧遇查看着张监军的脸色,却见张监军看着自己的眸子,嘴角弯起冷冷笑意,“萧将军不如继续猜测下去。”
张监军又轻声说道:“不如我押个二皇子?”
“找死!”
箭尖又倏忽插入他的掌心,引得他一声大叫。
“五年前,你作为庐州通判,庐州有一桩北辽细作案,一夜之间,25个北辽细作从各处抓获,未有审讯,便匆匆判决,问斩刑场。”
“那与本官无关,北辽细作案由庐州刺史主导,本官并未参与”,张监军哼的出了一声,“况且下官为官时清清白白,不贪一毫一厘。”
“好一个清清白白。”萧遇冷冷道。“那二十五个人中,二十四个人与本将军当时追查的白银去向有关,是重要的证人,却一夜之间被当成细作被斩。而那剩出来的一人,据说是个私塾先生,与白银去向无关,也本不是细作,却也当了断头鬼,张监军不会不知道吧?”
张监军瞪大了眼睛,“萧将军在说什么?”
“下官倒是愈发听不懂了。”
“那个私塾先生有个小女儿养在膝下,不知去向。”
萧遇不恼,继续说了下去。
“而她的生辰八字便是全阴之人。杀私塾先生,不过是为了引她出洞。张监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萧遇的眸子看上去就像一匹饿狼,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上脖颈,将人吃掉。
张监军面色一变,连连否认,“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通判,与当年之案无关,萧将军莫冤枉人。”
“后来,那个小女儿始终未露面,此事作罢。但细作之案,却被有心人掩埋。若继续深查下去,则背后的势力将被连根拔起。此时陛下出手了,将四皇子遣到封地,县令等一干人便因贪污渎职之罪时,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再无人想得起,细作案还有那个被塞进案中的私塾先生。”
“而你也攀上了枝头,去了更好的去处,到如今当上了监军,好不威风。”
监军哈哈大笑,“不过,萧将军高看下官了。此棕事确与我无关。”
“无关?若说那24名细作,似乎关联性不大。但那个私塾先生,定是你一手主导。而你为的就是召唤阴兵,为了你那位主子。”
“主子?萧将军难不成以为是四皇子?”
“的确他值得怀疑”
天平两端,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四皇子。
却波谲云诡,看不清楚真相。
背后那只操纵的大手究竟是谁的竟不得而知。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寻全阴之人,可惜未能找到,消停了一段。”
“如今故技重施,只不过你将手动在了不该动的人身上。”
萧遇一把扯出箭来,“这一箭,是为那个私塾先生和小女儿。”
忽而又扎进手掌心,又破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来,“这一箭,是为了你动了我的兵。”
扯出后又扎进掌心,破出一个洞来,“这一箭,是为你在给军营的粮食掺杂细沙。”
张监军疼的心脏抽动,额头尽是因痛苦而沁出的汗。
“萧遇,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认。”张监军冷冷的说道。
“是吗?”萧遇早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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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有此事。
“宋进。”
宋进入账,手中拿着一个帐本,萧遇翻了出来,一声一声念到,“廿月二十九,杀一全阴之人,不是”
“三月十八,杀一全阴之人,不是”
……
张监军听到这些,忽然抬起眸子看向他手中的账本,一下子便慌了神。“这是谁给的你?”
萧遇冷笑,“这你便不用知道了。”
又将贪了军需,往粮中掺杂细沙的证据摆在面前。
张监军更加的面如土色。
“张监军你说,是不是证据确凿?”萧遇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轻说,好似鬼煞在低语。
萧遇从帐壁上取下神龙鞭,冷冷的看向鞭身,“上可揍昏君,下可斩佞臣。张大人,如此神龙鞭坐镇,张大人你说是不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张监军放大了眼睛,忽而露出一丝心狠的笑,说道:“萧遇,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背后之人是谁。你会一败涂地。”
“来人,贪污我军粮者,押下去斩了,曝尸六军营。”萧遇道。
“哈哈,萧遇,你会一败涂地。”
大雪纷飞,六军营的诸位将士围在跟前,看着张监军被处以绞刑,因在军需上动了手脚。
曝尸营外,被大雪覆盖,死不瞑目。
*
萧遇低头打量着沈令言,“好了”
一个干干净净的束带扎发便出落在眼前,虽然面色苍白。
沈令言抿了抿嘴,“谢谢。”
“元宵在即,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如今在边镇上,并未在六军营中。”
沈令言吃了一惊,“边镇?”
虽知张监军将自己虏出了营帐,但并未多远,如今却是在边镇。
“出去走走,我带你去集市逛逛。”
沈令言跟着萧遇出了门,仍旧是那日的两匹马,俩人各自乘了一匹。
虽说大雪仍在,近元宵的集市却也有一番热闹,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一片。
沈令言跟在萧遇身后,俩人并未说什么话。
只见灯笼在摊子上泛着红光,但除夕那夜自己早已写过心愿,如今已无必要。
忽然萧遇指着一家摊子道:“不如吃一碗?”
沈令言看了眼招帘,却是绣着一只碗,碗里似是有汤圆数颗。倒是符合元宵之意。
她点点头,随人寻了张板桌坐了下来。
“老板,来两碗”
“好嘞”
不久后,店家将两碗雪白的汤圆端上来,边端边呼着气,沈令言还以为是刚出锅,烫着了。
岂止咬下去的那一瞬,她冰得彻心透骨。
萧遇看着她闪烁的眸子,问道:“如何?”
她不解的问道:“为何来吃冰圆子?”
冬日里大雪纷飞的时节吃冰圆子,有些……与众不同。
“你不喜欢?”萧遇启着唇轻轻问道。
沈令言垂下眸子,又咬了一口:“喜欢的”
她道:“冬日里吃冰圆子,别有风味”
“只不过许久不吃了。”
“既如此,那今日正是回味一番。”
18. 她救过他
暮色苍茫,水中落日余晖已歇,沿岸江面浩浩荡荡停泊着上百只小船。
岸边芦花如雪,在风中簌簌摇曳,依稀中可见渡口亮起如龙火光,数个皂衫打扮的捕役举着画像在盘点过路的百姓。
忽地又疾驰来一队劲装人马,下马后尤为凶狠粗暴地捉着行人一一辨认。
“听话,小言。”
沈律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将其推上离渡口最远的一只乌篷船上,船身破旧,看起来似多日未行船了。
“不,阿爹。”
少女只觉鼻尖酸涩,眼泪潸潸夺出眼眶,拉着父亲的手哀求道,“我不要与阿爹分开。”
沈律也不愿与女儿分离,一时难掩泪意。
只是抬眼见芦花荡后的渡口愈发嘈杂混乱,人马渐渐往这头寻来,又不得不狠下心来:
“为今之计,只能你我二人分开,各自保全性命。只有如此,方能有再见之日。”
“阿爹,究竟是什么人要捉我们?”
沈律眸光一沉,神色难言,并未回答,只让少女蹲身于船篷内,厉声道:
“这些你都不用管,只需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
少女泪汪汪地看向父亲,抽噎着嗓子背道:
“不许…透露…命格。”
“不许…透露…身世。”
“不许……”
“够了”,沈律从船篷内拿起一只大竹篰,将女儿全身兜住。
少女只觉得眼前一暗,想站起身来,头顶的篰面却被掌力按下。
“你且待在这,待人潮散去后,往金陵梨花巷寻找你江世叔,阿爹也会去那里与你汇合。”
接着耳畔又响起一声叹息,饱含无可奈何之意:
“小言,切记照顾好自己,阿爹会来寻你的,明白吗?”
“明白。”
沈令言噤了声,手里紧抱着包袱。
一瞬后,船身被人推动,沈令言身下的船摇摇晃晃在水面上开摆起来。
黑暗中少女泪如泉涌,低声呜咽如同小猫。
未过多久,一个脚步落在甲板上,船身往下一沉,少女压住抽噎的嗓子,敛气屏息未出声。
脚步声轻微响起,她后背衣衫被冷汗浸湿,不禁身心一抖,打了个寒颤。
须臾,头顶竹篰消失,她眼前一亮。
男子眉眼深邃,轮廓分明,却仍带着少年气,倒不显凌厉,看到她神色一怔,她亦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他。
忽然间竹篰掉落在地,那个男子身影倒了下来,微热的鼻息拂向她的颈侧,她不由得一缩,身子往后退去,用手撑住了他的双肩。
男子倒在了旁侧甲板上,闷哼一声,唇角愈发苍白没了血色。
此时月亮从江面上缓缓升起,在云层中移动。透过船舱,皎洁月亮的银光铺撒而来,在船上投出一片洁白的光影来。
照在那男子的脸上,映照出他紧闭双眼,眉头微蹙,额头有些水渍一般,不知是否是月光照耀的结果。
她敛息一瞬后,见那人仍未有动静,便小心翼翼的挪了过去,这才注意到一只断了羽毛的短箭插在他的左后肩背处。
忽然间,那一直没有动静的男子睁开了眼,眼神迷蒙混沌,断断续续道:“帮我……拔箭。”
那微弱的声音打破了这许久的宁静,沈令言像只受了惊的红眼兔子,手腕只向外伸出一点点,便未动了。
那人睁着眼,面上流露出痛苦神色:
“你……尽管……拔,生死…全凭…天…意。”
闻言,她慢慢挪过去,握住露出的那一点点箭杆,清秀眉眼紧闭之下,使劲将箭头扯了出来。
血肉在刃锋之下似是又一次被割裂开来。
箭头掉落在地,她看向甲板,这才注意到暗处角落也遗落着一支带血的箭。
男子闷哼一声,晕死过去,再一次无了动静。
沈令言慌乱中手指触及他的衣袍,轻轻推了一下:“诶”
男子没有反应,背部的血曰曰而流,濡湿了她的掌心。
她慌忙解开自己的包袱,拿出早已准备的治伤止血的药瓶,倒在了那人的肩背伤口处。
又看了一眼那人,衣袍上的血渍不少,便将剩余的药全数倒在了他的各处伤口上。
又将包袱里的襦裙扯断一截,缠上他的肩臂,将伤口绑扎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船壁上,又将手指放在他的鼻翼下,在感受到那有些热气但微弱的鼻息后,她放下心来。
“生死全凭天意。”
那人的话还停留在耳边。
她退回到船舱的另一侧,任自己的指尖被鲜血染得红透,只是望着水天月色发呆。
眼前又浮现出爹爹板着脸,让她背约法三章,尤其是在偷溜出家门回家被逮到之时,总要跪着多背几遍。她每次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为了少挨板子才背的滚瓜烂熟。
“切记约法三章。”
她抱住自己的双膝,将下颌抵在膝盖处,闭上双眼,眼泪潸然而下。
她很想很想阿爹。
“欸”
她闻言怔愣,止住啜泣,睁着早已红透的眸子看去,泪珠仍凝在她的脸蛋上,晶莹剔透。
那人被月光映照地更加脸色苍白,只是他勉力露出一个笑来,涡旋浮在嘴角,微弱的气息从唇中溢出:
“多谢。”
“小兔子。”
*
沈令言挨了软软的一拳,从睡梦中醒来。
她侧过身,目光落在谢微身上。
原是谢微睡觉不安分,仍手舞足蹈,一拳打在她身上,将刚才那梦打碎了。
那不是梦。
是她在人间的记忆。是阿爹离去的那一日,也是同萧长仪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日。
她从未想过鬼王萧长仪就是那人,在来幻境之前,更未想到,萧长仪就是谢微口中的软骨将军。
如若他是软骨将军,投降于北辽,他为何会死?为何又会下怨境?
他亦是有冤之人。
沈令言阖上双眼,脑海中却再次浮现萧长仪始终不愿入幻境的倔强模样。
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再历前世。
定是有他再也不想面对的事。
最后却在她跳入离魂阵时,拉住她,与她共陷这幻象。
而张监军也跟着她落入了幻境,如今已死,幻境却是未变,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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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如何才能破除幻境离魂阵?
难不成还需等到萧长仪和这一干人等都在青龙谷中再次死去不成?
她眉眼流露出微躁之意,手落在了谢微那睡熟的脸颊上,谢微蹭了蹭,呼吸绵长。
沈令言睡意全消,和衣从营帐中钻出,往火头营后头而去。
现下是萧长仪所说的元宵节,那日归来后,巡哨五队的人皆以为她是出营替将军执行任务去了,谢微还羡慕了两日。
如今营中人均落入熟睡,唯有巡守的人在营外围巡逻。
元宵的月光如梦境里那般皎洁,与这未消的雪相映衬下,更显得天地一白,透出清寒。
沈令言来到绒绒所在的营帐,却见笼中绒绒也未睡,也睁着一对红眼睛望着营帐门口。
见是她来,发出“吱”的细小声音。
她走近,将绒绒从笼中取出,抱在怀中轻抚,垂眸凝思。
忽地绒绒跳了下去,落在地上,沈令言轻唤了句“绒绒”。
绒绒却咬上了她的足跟,轻扯了两下,然后松了牙齿,从营帐门口钻了出去。
沈令言会意,也跟着从帐门而出,绕过大大小小的营帐后,见绒绒竟落在一处营帐后头的暗影。
沈令言轻敛呼吸,放轻了走过去。
这处角落在神武营最靠西北角,本就是装兵器杂物用的多,平时兵士来的不多,不像他们宿着的那块地方。
只见营帐内未点火烛,黑黢黢一片,却传出窸窣之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如今殿下已洗清嫌疑,他也死了,再不用担心有人透露我们的大计了。”
又催促道:
“只不过,你若想成大业,早日争得将军之位,还需尽快行动才是。”
应是有人同那人说话,只不过这个人始终没发出声音。
许久后,才听得一个人压低了嗓音:
“殿下如何打算?”
沈令言蹙起眉头,这声音好似相识,但却被故意压低,对不上到底是哪一位。
“殿下打算将他们引入青龙谷射杀。只要断了萧遇这一臂,太子便再无重返东宫的机会。”
沈令言心一惊。
“我也是此等打算,早已做了万全的计划。”
那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沈令言往前走了几步,只想一瞧营帐中那欲背叛的人。
又听得那人道:“你且看看这个。”
似是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
忽而烛火点燃,将营帐照亮,一个影子落在了帐面上。
“谁”,帐内的人厉声喝道。
沈令言心知露馅,快步离去,绒绒也跟着跳动。
营帐俩人追了出来,一人追了几步,还欲再追,却被另一人拦下,那人看着瘦小背影,冷身道:“不用追了,一个小兵,很快便会成阴间人。你且离去,勿耽误了大业。”
那人点点头。
沈令言和绒绒回到营帐内,见那俩人未追上来,放下心来。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负着手背对着帐门口。
“萧长仪”
沈令言捉上他的衣襟,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
“不要去青龙谷。”
19. 大战在即
“好了,我已经到了,多谢你护送。”少女弯着眸子,嘴角荡起了一个弧度。
她身后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府邸,横匾上黑漆金字刻着“江府”二字,府内数株梨花树高壮,青葱树叶已经高过屋檐俯瞰四周,绿荫投到巷子口。
男子收回目光,落在了少女明媚的脸庞上,简单“嗯”了一身,转过身欲离去。
才走出两步,却忽听见身后软糯的声音响起:“等等”
那个少女跑到他跟前,扑动的睫羽下眸子清澈,她拉过他的手,将身上的包袱里碎银子都堆在他的手上:“你身上那么多伤口,买药肯定还需要银子,我已经用不上了,都给你。”
男子垂下眼睫看着手中捧着的银子堆成了小山,喉珠滚动,谢字还未说出口,却见少女跑开去,站在“江府”前的白石阶上朝他挥手,认真道着“再见”。
说罢提起裙裾往“江府”宅门前轻扣铺首下的铜环。
他缓步走到巷子口,听见开门声身形一顿,又回退了几步,躲在清凉的巷角,远远看到宅门打开,一个老翁探出头来。
少女朝老翁鞠了一礼,热络的同老翁说话,那老翁干枯的面上却似笑非笑,打量了少女数眼后,不情不愿的将人迎进了府。
世家人情冷暖,他早已吃遍,如何看不透那老翁的想法。
“罢了”,他心想,“这么纯白的兔子,若入了虎口,岂不是难见天日”,于是他抱着剑跳进了江府。
果不其然,入了江府后,一片安静,刚才那个老翁适然地坐在厅内喝着热茶,壮硕的奴仆在庭间洒扫,但少女已然不见了,好像从未来过。
他一间一间屋子寻了过去,却忽见一个纨绔公子急色匆匆地走进宅里来,朝那老头翁眉飞色舞道:“爹,我听说沈家小姐来了,在哪呢?”
那老翁沉声应道:“关在祠堂呢!”
他闻言往祠堂走去。
只是那俩人的对话还是不懂事的传到了他耳中。
“你曾说的,要将她许配给我,可还真?”
“她怎么配的上你?不过是给你做个暖床的奴婢罢了。”
口吻令人嫌恶。
他止住步,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正巧划过那纨绔公子的大腿内侧,直接钉在了梁柱上。
一瞬之间,痛苦的哀嚎声传来,纨绔公子和他阿爹面色灰败,身体瑟瑟发抖,他缓缓走了过去,将剑轻轻一抽,纨绔公子血流不止,昏死过去,他嫌恶的看了一眼剑尖沾上的血,嗤道:“脏了。”
壮硕的奴仆此时也躲在各处,小心翼翼的提防着他,却不敢吱声,只他一人孤身往祠堂走去。
剑光破开祠堂门上的银锁,明亮的日光瞬时照亮黑暗的祠堂,驱散了其间的阴霾和寒凉,也挥洒在她的脸上。
仍是泪眼婆娑的模样。
她被扔在了祠堂内阴凉的地板上,双手双脚皆被麻绳缚住,连嘴角也被封住。只有红透的眼眶里涌出的那硕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流,看到他后呜呜努着嘴,眼泪更加的肆意汹涌。
他走过去,挑开绳子,又替她拿出破布,只听得她哭啼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将她拉起来,她却腿脚发软,不争气地跪在了地上。
他心下无端升起燥火,但对上那湿漉漉的眸子时,又不禁一怔,遂蹲下身去,将她背在了背上,出了江府。
少女双手环着他的脖颈,抽噎了许久后才问:“我们去哪?”
或许这世上没有比她更纯白的兔子了。
“去找你阿爹。”
趴在背上的身躯一颤,沉默了许久,但她忽然低下头,环在颈上的手腕更紧了,温热的气息都喷在了他的耳畔,引得人发痒。
只听得她小声的开口问道:“为什么阿爹信任的‘江世叔’变得这么坏?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
他打断了她的话:“人心本就难以叵测,不是所有人都很好。”
“可你就是好人啊,你救了我。”
默然了一瞬,他道:“我也不是”
可是,她经此事也似是没什么长进,仍说:“愿意帮我去寻阿爹的人就是好人。”
罢了,他嘴角微弯,没有再解释,只是将她往上搂了搂。
忽听得背上的人幽幽的说:“可是他们说,我阿爹已经死了。”
萧遇心猛抽了一下,醒转来,默然一瞬,眸眼很是晦暗。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同一个少女在被追杀中相遇,他承诺替她寻找阿爹,最后少女却不告而别。
那少女的眉眼与如今的沈言截然不同,眼睛总是湿漉漉红通通的,担惊受怕,就像一只兔子。
他不知那样的兔子混在后来的人世里,应当怎样过活。
但当时阴差阳错下,她离开后,他未再管她的去向,孤身投了军营,却对自己追踪的白银有关的细作案一事始终放不下。
北辽细作案总有种蹊跷,仿佛有一只大手在遮掩着什么。
于是,两年前他去各地招兵买马,选拔可入神武营的能人异士。与此同时,重启北辽细作案的调查,虽说卷宗被一场大火毁灭,但也让他发现了端倪。
细作案竟与那个少女有关,她的阿爹便是被斩的其中一位。
他替她寻到了阿爹,却是已不在人世的阿爹。
他派人去寻她,还在盘算如何开口告诉她真相。却传来消息,那个少女已死,尸身拢在坟茔里。
在那一瞬,他才知,好像,稍微在意一点的人都会离自己远去。
他的眸中暗涌溢出,许久未散。
“将军”
帐外斥候来报,他点烛起身。
“进”
“将军”,那人跪在地上,“北辽王夜里戌时过世。”
说罢,他将一封羊皮卷呈了上来。
萧遇垂下凌厉眸子,打开羊皮卷,上写着北辽王逝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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忖度一番后,遣人道:“去将六军营的将军、副将都叫过来,有要事相商。
一炷香后,将军们皆列坐在主将营中,面色严峻。
北辽王年事已高,患疾后久药不治,于夜里过世。
他们此前早已知北辽王患重病的消息,也在等着这样一个时机。
营帐中间沙盘上是北境的城池,只那被北辽夺走的五座城池上插着小旗,那赤色旗面便是提醒着他们大周数年来的耻辱所在。
萧遇指着沙盘上阿拉海以北的北辽王庭,对诸位将军缓缓道:
“如今北辽王急病去世,北辽局势不稳,虽说已立太子,却是泛泛之辈,其下诸多皇子才干与野心并重,对北辽皇位虎视眈眈,尤其是第八子阿诺布,少不得会为此兴起血雨腥风。北辽王去世后,北辽朝廷应是不太平。”
“这岂不是个洗刷耻辱、夺回我北境五城的绝佳时机?”前军营的将军看着那赤色旗子,面色愤然地说道。
“正是,若兄弟齐心,则北辽局势稳固,少不得是一场硬战。但若他们要争得皇位,夺得北辽大权,则无余心顾及这边境小城,正是可以出击的好时机。”
萧遇点点头。
肃重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沙盘的五座城池上。
大周的这块版图就差了五座城池,父亲在世之时,对燕北十三城耿耿于怀,日夜都想着夺回,却最终惨死于北辽人之手。
他眸中泛起波澜,拳头攥紧:如今若错过此等时机,难消心头之恨。
自云浮山袭击后,他们这段时日休养生息,却也未忘厉兵秣马,士兵们日日未忘训练,粮草也尚足,即使是帐外的冰雪也有渐渐消融,正是出击的合适时机。
众将在一处又细细筹划一番,商议之下决定:
萧遇率骑兵,趁暗夜过云浮山小路到北辽偷袭,火烧连营,借机麻痹北辽人,让北辽人以为大周意欲趁机直捣王庭,引得大乱,无暇顾及其他城池。
而五军营的将军们则分别引精锐部队前往幽、顺、儒、潭、瀛五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现守城的北辽将士,夺回五城。
为此声东击西之策能夺回五城,萧遇从神武营各抽两千人助五路人马,自己则轻装上阵,仅率五千人马,神武营其他人等坐守营地,以待大军回程。
左军营的将军眉眼精悍,口吻犀利地问道:“若大营驻守兵力亏空,北辽军来犯怎么办?”
众人听罢深以为然,均面露担忧。
萧遇垂下眸子,他亦有这种担心。
另一右军营的将军道:“瞻前顾后,难以成器。还不如谋一把。”
参将宋进此时出声:“将军,如今我们在各处关隘均有人巡哨,尚未发现北辽异动。且他们的大军分散在各个皇子手下,在北辽王过世下难以凝聚。”
萧遇看了他一眼,唤人进帐,将各地巡哨的消息都报给众将听,与众将又再商议了一番,终是决定按计划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