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生春》
1. 第1章 开枝散叶
西宋国,延初十八年,秋,八月初八。
封西岩走在蔓延千里,死寂的茫茫黄沙中,脚下是磕绊的,有石块,沾血的树枝,飘零的落叶,掩埋着残肢碎体。
染上血雾的黄沙里,插着有不同字体的旗帜,写着杨周、西扈、前凉、后周。数不清带有倒钩的铁箭,沾着烂肉,腐臭的气息萦绕在这个荒凉的空气中。
在这悲鸣的风声里还能听见有刀枪剑戟的碰撞,马匹的嘶鸣,沉闷的铁蹄,铁甲的碰撞,抵抗叛贼的嘶吼。
封西岩鼻尖轻轻嗅了,风中裹挟着一股血腥,细腻的黄沙,刺得鼻子不适,握紧手中的相机,才有些意识,已经到了千年前的封建王朝。
这是西宋国与西扈的主战场,迟钝地举起相机,拍下这具有历史见证的一幕。拍了几张,小心地挪动脚步,生怕踩到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士尸体。
铁骑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她惊恐回头,被数十匹战马拦住,战马上的人,举弓拉弦,都对着她。
只有一人,未持兵器,却做了个“杀”的手势。
铁箭如雨,纷纷坠下,“嗖嗖嗖”的,尖锐的气息,钻进封西岩的耳朵。同时,也刺进她的心口,小腹,肩膀。可也只是,穿过去而已。
对她没有半点伤害,常人一箭穿心,吐血而亡。而她,毫发未伤站在原地,就娇好的容颜被吓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将军。”十人齐齐喊出口,有些惊慌地看着黑马上威严的将军。其中一人喊道:“此人怪异。”
鲁阅常跃下马,拿走下属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瞄准封西岩的眉心。
百发百中的他,此次失手,亲眼见到他射出去的铁箭,从她白皙的眉心穿出去,稳稳地扎在散乱的黄沙里。
封西岩看似毫发未伤,可有不言而喻的疼痛,那些铁箭穿过去的地方,有着刻骨钻心的隐隐痛楚,见他搭箭,拉弓,还要再来第二箭时,忙道,“将军,请手下留情。”
鲁阅常紧握着弓,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如此怪异的女子的手腕,有脉搏的跳动,低眸看她,额头有汗珠滚落,面色煞白,纯白的领口是圆的,黑蓝的裤子是很有垂感,可并不是当下的织布工艺,衣衫上沾染了黄沙。
那秀发中,有少量的沙土,手中捧着的黑色闪烁着亮光的东西,听她讲话,没有淮语的口音,却字字清晰,尤其是抬眸时,眼眶里泛着晶莹的光,手中的弓慢慢松开。
他用官话戏谑地问:“你——是西扈、前凉、后周,前禹,杨周,哪国的细作?还是蛮族?”
“我不是细作。”封西岩摇头,坦白道,“也不是蛮族。”
鲁阅常眉心拧起,竟静默地看着她,遂挪开视线,在这漫漫黄沙中,看到鬼鬼祟祟的五人,蓬头垢面,一步三回头,时而交头附耳。紧握手中的长弓,取了箭筒中的三支铁箭,瞄准,眼角的余光中,对下属命令:“去,抓回来,审问。”
三支铁箭飞出,血红从那三人身上迸射而出,余下二人瘫倒在地,嘴里大骂,是西扈的蛮语。
封西岩吓到,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鲁阅常心思颇重,再次转身看她,微微闭上眼睛,下了命令:“吕拂,带她回营。”
封西岩被带回西宋国的营地,推进一处简易的帐篷,肩膀上残留着那人的指印。
营帐里灰暗,有些奇怪的味道,封西岩揉揉鼻子,站在中央,观看四周,而外面也没什么动静,才打开手腕上的时空手表,与时空联信的设备,上传在战场上拍摄的照片。
上传结束,正要与导师联信,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沉闷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封西岩回头,看是鲁阅常。
他沉着一张脸,身上的盔甲已卸下,没战场上那么吓人,仍旧警惕着后退,“你……”
他问:“来这做什么?”
封西岩回答:“寻人。”
鲁阅常不屑地看她:“什么人?”
封西岩仰着头,能与他对视,却又不敢多对视,连忙错开交汇的视线,“鲁阅常,钏州锦县人。”
鲁阅常听后,唇角勾勒出冷漠的笑意,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现在多国交战,硝烟战火,人心不合,皆是背信弃义的叛徒,万一,他死了呢?”
不给封西岩回话的机会,鲁阅常拂袖离去。
封西岩瞧着他的背影,隐匿在黑暗中,也没多想。
在与王离师联系之时,营帐上方突然出现一阵火光,下方也被炎火包围,吞噬,呛人的浓烟刺进咽喉,让她连连咳嗽。
营帐倒塌时,火焰四起,热浪扑面而来。
封西岩昏厥前,听到外面传来疑问的声音,“将军,救不救她?”
没有施救的命令,也无人救她。
黎明来前。
封西岩睁开疲累的眼睛,看着身旁燃成灰烬木桩,被烈火灼烧的营帐碎布,有一瞬的宕机,慢慢去回想,想到之后,撑着起身后。
又想到一个问题,葬身火海未死,不知道那个冷面将军,看到她是不是又当作鬼怪来看待,再想其他法子灭了。
拍拍身上沾染的灰,捡起掉落地上也没损坏的相机,站直身体,望着全被烧毁的营地。
远处的山上,笼罩着浓浓的雾气,深冷的秋风吹拂过来,搓搓冰冷的胳膊,挪动脚步,向前走去,观看地上遗留下来的脚印和马蹄,都往南方而去。
撑着虚弱的身体走了一段路时,听见身后传来铁蹄声,忙往路边挪。
昨日的十箭和火海吞噬,已经让她没多少精力应对什么了。
铁骑从身边远走,盔甲碰撞的声音还余音在耳。
封西岩弯腰捶打着酸痛的小腿,抬头时,看见牵马返回的一个人,本能地后退,浑身都写着抗拒。
池浈寻抬手指着她身后,柔声说:“这方圆几十里都无百姓,已是空山,我前往锦县,姑娘去哪?”
池浈寻注意到她的动作,又看她灰头土脸,穿着单薄,这大山里,晨间很冷。
封西岩迟疑地看他,看他温润的面孔,和温柔的语气,发出疑问,“你是、哪位将军?”
池浈寻浅笑:“西宋国镇国侯简浙义的上将池浈寻。”
封西岩迟缓地回头,去看后方被烧毁的营地,轻声问出来,“那里的营地是?”
池浈寻回她,“那是上将鲁阅常,我正要来与他汇合,怎奈这里……哎,恐是中了敌军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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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封西岩低下头,没说话,主要记录的对象是鲁阅常,在历史上受了很大折辱的将军。昨日的遭遇浮现脑海,不免苦笑。
池浈寻歪着脑袋看她,不明白她这是有什么遭遇,回头见军队还在等他,刚想问,就听她说。
“我也前往锦县,与将军同路。”
封西岩坐于高俊的大马上,很少骑马,咬紧牙,抓紧了缰绳,俯视时,池浈寻在安抚着马儿,手掌轻顺着马背。
池浈寻抬头,看她不安,问,“害怕?”
“嗯。”封西岩轻点下巴,慌张到肩膀发颤,望着笼罩着山头的浓雾,耳边听见池浈寻的声音。
“别怕,石榴识途,也温顺。”
封西岩盯着这骏马,眼眶微红。
“将军,该赶路了。”有人提醒。
封西岩只觉得后背一凉,是冰凉的盔甲,手中的缰绳也被他拿走,整个人被他圈住。
池浈寻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见谅。”
封西岩没说话,脊背紧绷着,山间的冷风,比先前还要浓烈。
池浈寻问:“姑娘,如何称呼?”
“封西岩。”
“到这是访亲,是寻友?又是哪里人?”
封西岩稍稍回头,回他,“找人。淮州沁县人。”
池浈寻眯眸,瞧着眼前的娇小背影,长发随意挽起,没有珠钗点缀,穿着更是异样,试探性地询问:
“淮州沁县,没有封姓人家吧。你若说假话,我就当你是细作,来我西宋国密探军情的。”
封西岩闭眼,双拳紧握,亮明身份:
“若千年后的淮州,更名为淮州市,沁县未改。封姓人家是十六国统一后,封东涑将军被明宗皇帝派去镇守,他的子孙后代在那扎根,开枝散叶呢?”
池浈寻连忙收紧缰绳,“吁!”
封西岩惊恐,前方浓雾散去,朝阳升起,光芒耀眼,照进密实的丛林中。
前方的行军因后面的这一声沉重的“吁”,纷纷扯住缰绳,阻止马儿前行,齐齐地问。
“池将军,发生何事?。”
池浈寻凝视着封西岩的后颈,抿了唇,眉头微皱,“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密林深处。
只有他们二人一马。
池浈寻没有下马的意思,手上的动作有了些力度,将她圈紧,手腕却又离她小腹有一定的距离。
他轻轻笑着,下颌离封西岩的肩膀很近,抬起指尖,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据我所知,封东涑还是杨周的一个小小副将,二十左右,有勇有谋,是个将才。只是,杨周大败。他被后周俘虏,生死未卜。姑娘,是在蒙骗我吧?你替谁刺探情报的?告诉我。明宗皇帝又是谁?”
封西岩声音很重,“封东涑会来西宋国投诚,明宗皇帝,是王高宗玄孙,王竟新,也是即将继位的宋景帝。”
“噢。”池浈寻尾音拖长,点头,眉眼间有着少量的笑意。
“是、竟王殿下。”
封西岩摁住刺痛的腹部,听出这人的喜悦,略略松口气,刚想要放松一些。
就听他调侃地说:“姑娘卜卦极准,可否也给池某、卜一卦呢?”
2. 第2章 寿终正寝
封西岩回头,静静地看他,看他笑意柔和,回道:
“池将军、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池浈寻满意地笑了笑,“姑娘嘴甜,说的话我爱听。只是可惜,我要如何处置你呢?”
封西岩也跟着笑,说出自己的猜想。
“扔进大牢关押,待午时一到,斩首示众。”
池浈寻“啧啧”两声,脸色一沉,不再搭理她,双脚一夹马腹,马儿在密林中奔腾。
封西岩脑袋刺痛,也有些耳鸣,已后悔上马。
对穿越时空来西宋国时期采访,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路上布满了荆棘与危险,每走一步,都足够让她陷进万难之中。
途径永丹驿。
外面守着不少官兵。
池浈寻先下马,才将封西岩扶下来,看她神色不对,无所谓地挑眉,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披挂,凑到她耳边,声音很轻。
“现在,听我的。”
封西岩抬头,蹙眉看他,看他笑,不解地问,“将军、不怕我拖后腿?”
池浈寻低眸,轻轻一笑,意味深长:“我信姑娘,是菩萨心肠,不会叫我白白地送了命。”
封西岩垂眸,跟着向永丹驿馆走去,留意这边的环境,注意着走在前方的池浈寻。
鲁阅常带着一众兄弟在喝酒吃肉,他正端着酒杯。
见到池浈寻,本是不在意多瞧一眼,将继续喝酒时。
可酒刚滚进喉咙,眉头骤然紧皱,手中酒杯几乎是被丢出去的。掉落在桌面上时碎裂,碎瓷片跳进还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羹汤里。
随行的弟兄都不知何意,也都放下酒杯,互相对望,不敢多问。
鲁阅常在桌上摔杯是常有的事,也从未有人多言。
只是,这顿饭,味同嚼蜡,酒也不知所味。
吕拂默默地再拿一个酒杯,给鲁阅常斟酒,酒刚倒满,就见他站起身,取了弓箭,大步往外走,连忙惊呼:“将军。”
鲁阅常站在驿馆院内,拉着弓,瞄准跟在池浈寻身旁的封西岩,快准狠。
铁箭来的突然,池浈寻扯住封西岩的胳膊,用力将她往旁边推去,也清晰地瞧见,铁箭从她左小臂上穿过去。
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一点伤痕和血迹。
就本是挂在她肩上的包袱,也完好无损,在秋风中的晃动中,很是扎眼。
“你……”他惊疑,握着她右腕就更加用力了,发出质疑,“是何人?”
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会如此邪性?
纵然见多识广,阅览不少奇怪杂书。却在这时,仍不知怎么去看待眼前这个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女子。回味着在林中时她说的话,慢慢涌上心头,反复细品。
猛然间,想到了童年时期遇见的一个神秘人。
鲁阅常收回长弓,沉住一口气,望向身边站着的吕拂,轻眨了眼眸,眼里全是责怪,语气也冷硬,“你留后手了?”
吕拂吞咽一口唾沫,慌张地看着鲁阅常,又看看那个奇怪的女子,在这炎炎夏日,却让他感到后背一阵寒气,语无伦次,“我、我亲眼看见都营帐倒塌,才走的。”
鲁阅常顶着腮帮子,冷眼看着吕拂一眼,偏头望向在原地站着的池浈寻,心里也纳闷,他又是如何遇上这女子的?
池浈寻见她不说,也不问,只是,迟缓地松开她的手腕,挪动着脚步,在璀璨的阳光下,看见她纤弱的影子,散乱的长发轻轻随风摆动。
封西岩偏头看他,离自己远了些许距离,小臂处传来隐隐的痛感,面上平静,没有一丝恐慌。
鲁阅常阔步走来,审视池浈寻许久,“这女子,是细作,池大公子将她带来,是何用意?”
“莫非……”他拖长尾音,眉尾轻抬,以一个挑事者的姿态观望,“你的心不在西宋啊?”
“还是……”他又上前一步,离他二人很近,在这期间,能很清楚地听见奇怪女子细微的呼吸和心跳,沉沉的眸光转向池浈寻,“这是你送给大将军的?”
池浈寻不与鲁阅常争执,还是顾及封西岩,与他争论,“大将军岂是好色之人,别污了他的名声,更别毁这姑娘的名节。”
“呵呵!”鲁阅常闻言,言语中裹挟着戏谑:“知道池大公子向来是怜香惜玉,也懂礼节,甚是清高,哪里像我这粗人。”
炙烤的火焰感觉还有残留,封西岩回想着昨日傍晚,在灰暗的营帐中,周遭都是寂静的,没有一点风声,若是像池浈寻说的那样,遭遇埋伏,那在撤退时,必定有一定的动静。
再则,鲁阅常从室内提起弓箭就直奔而来,那一箭,还是对准了眉心,置于死地的做法。
他和池浈寻说话,夹枪带棒,没点男人的大度。
封西岩捏紧拳头,慢慢挪动脚步,上前肯定地问他,“火是你放的,对吧?”
池浈寻只略略震惊,直视着往前走着的封西岩。
鲁阅常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满眼不屑:“细作而已。”
“无足轻重,为何关乎火是谁放的?”鲁阅常没有正眼看封西岩,略过她,去看在她身后站着的池浈寻,挑衅地一笑。
“死一个细作,会是好事。而你,把细作带来,就是大错。”
他转身,一脸的期待,“你,就等着受罚吧!”
“史书把你美化了,原来是恶毒心肠。”
踏出去两步的鲁阅常,听见这温柔中带着愤怒的话语,蹙眉转身,烦躁地看着仰视过来的女子,眼珠转了转,唇角一勾,“史书?如何记载我?”
鲁阅常很在意自己的名声,更在意旁人是如何传扬他的。
管他世人如何传扬,慵懒地抬了眼皮,嘲笑地看满目愤怒的女子,微微弯腰前倾,言语如刀:“我不在乎。”
“鲁阅常,字德音,今二十有一。家中行四,不受父母待见,与外祖父母相依为命,聪睿,读书过目不忘。延初四年冬,你七岁,外祖父母相继离世,回到勾心斗角的鲁府,本是自己的家,却似寄人篱下,受尽白眼、委屈,致心性大变,后不堪受冷眼相待,延初十一年夏,十四岁,你投于方文斤威远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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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帐下,后又因该将军的离世,被举荐到镇国侯简浙义军中,是其得力干将。战功赫赫,加官进爵,多年亲情淡薄的亲戚纷纷找上门来。而你却居功自傲,最终丧命于被贬璜州路上,享年……”
四十四岁,但若接受人为干预,可扭转乾坤。
封西岩的话未讲完,被鲁阅常上前扼住喉咙,呼吸不得,面部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双手重力拍打着他如铁钳的手。
鲁阅常眯眸,冷冷地看她,这些陈年旧事,早已蒙尘。越听越不对味,这刨根似的扒他老底,必杀无疑。
很快,就明白一个问题。武器对她产生不了半点伤害。这小小的扼喉,能让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放开她。”池浈寻拔剑,刺向鲁阅常,被他躲开,扼住封西岩脖子的力度加大,眉心拧起,大喝一声:“鲁阅常。”
鲁阅常唇角一扬,很是得意,箍紧手指,盯着她死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双眸,“还说不是细作,如此了解我,有备而来啊!”
封西岩停止拍打他的铁钳,双手缓慢垂下,触碰时空手表,快速找到电击防御模式,按压下去,猛贴于鲁阅常腹部,电流滋滋啦啦。
鲁阅常腹部被击,阵阵酸麻胀痛的感觉流遍全身,大脑短瞬的空白,眼前事物仿佛腾空,变幻的形状各异,手中又无力,指尖酸软,遂松开对她的钳制。
封西岩退后,缓了又缓,才从窒息中脱离,她揉着脖子时,凝视着被电麻了走不动道,腿脚发酸,站立不稳由人搀扶的鲁阅常,冷声道:“是有备而来。”
鲁阅常动一下,浑身上下就有电流滋滋的声音,连耳朵里都有滋滋的响声。
他咬紧牙关,不顾酸痛,身上的盔甲都笨重许多,猛地推开左右两边扶着他的下属,一个趔趄,恨恨地打量着她,“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你以为轻易一句话就能断我生死?”
封西岩抬眼瞧他,又瞧周围聚在一起,足有百来人的人群,个个都做好了作战的准备,她笑笑,“我的身份,又是你能知道的吗?”
“你……”鲁阅常气愤,握伸手指着她,却很快曲起收回,忽觉身边有晃眼的光,侧眸看去,是池浈寻的剑,他一直没收回。
“怎么?”鲁阅常吃力地站直身体,腰间一麻,咬着牙,言语嘲笑,“你莫不是真看上了她?”
池浈寻看他没有再对封西岩有什么伤害举止时,才收了剑,站于封西岩身前,与鲁阅常对视,气势压他一截:“是看上了。”
封西岩咋舌,拧眉瞧着池浈寻,此次时空之旅,为寻找真实的史料文献,难度颇大,这已经是和鲁阅常结下梁子,往后的工作恐怕很难展开。
在温和又有些晾意的秋风里,她环视永丹驿馆,和那身姿挺拔,健壮的西宋国将士,双手缩回,摩挲着时空手表。
“报!”
铿锵有力的男声从永丹驿馆外传进来。
来到院内的信使一怔,忙垂头通报:“池将军,鲁将军,东南方向有一军队向这边行来,为首者正是被后周俘虏的封东涑。”
3. 第3章 万事小心
封西岩被池浈寻快速地带进了偏西的厢房。
他走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女驿吏敲门,进来时,低眉垂眼的,将手中的托盘,小心地放在桌上。
封西岩环着双手站着,目光一直追随着女驿吏的动作,手腕处都有很轻的颤抖。
“这是、池将军,让小的给你送来的衣裳与布鞋。”结巴着说完,没等到回应,就没走,安静地站在那,等待着命令。
封西岩直视着送来的衣服,鞋子。青灰,短装,崭新的,领口和袖口都熨烫得很平整,仔细看去,袖口处绣了一个叫“马英”的名字。
女驿吏偷偷关注着封西岩的神情,看她盯着袖口,有看似有些介意的意思,忙小声道,“那是小的名字,您若是介意,可以剪掉。”
封西岩上前,迟缓抬手,触摸针脚细密的名字,面料有些粗糙,做工却很精细,一针一线,连名字都绣得精巧。
去看在一旁站着的女驿吏,看她小心非常,时不时地抬手抹了一下额角流下来的汗珠。
封西岩视线望向敞开的门外,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宽敞的院落,停有马车。
马厩里拴着上好的马匹,一匹略显眼熟的黑马在吃草料,偶尔打个响鼻。是池浈寻的马,叫石榴。
将紧贴桌子的条凳往后挪,坐下后,仰头去看她,低声道,“你出去吧,谢谢。”
等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才联系王离。
王离:“怎么样?”
封西岩看着传过来的老师人像,她在研究室里,摘下了眼镜,一脸的憔悴。
“是——必须得要鲁阅常缺失的资料吗?”
“那当然。”王离闭紧双眼,揉着肿痛的眉头,语气加重,“你别跟我讲,你去了一天,还没有找到他的所在?”
“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跨时空的采访,必定是艰难的,别人都能完成,你为什么就完不成?”
这句话,已经压住封西岩心中没有说出口的话。
中断与老师的联系,封西岩坐在那里发怔,同样也看着桌上的衣服。
指尖轻抚,漠然地看着,还是把托盘推到一边去,不再看一眼。
低眸瞧着与这个世界仍格格不入的白色短袖和裤子,是仿制的西宋国服饰,却也不像。
哪怕换上西宋国平民百姓的衣裳,自身的气质也掩盖不了。
不明池浈寻的做法是处于什么动机。
紧闭的门上,传来两声很轻的敲门声,从门上透过来的光影去看,是个身量很高的男子。
封西岩淡声问:“谁?”
“池浈寻。”
封西岩愤愤地走几步,上前去开门,仰头间,看到他平静的脸,“你有事?”
音色出奇地冷漠。可很快就回过味来,封西岩缓了语气,“找我做什么?”
“问问你,喜欢面食,还是米粥?”池浈寻垂下眼,声音很轻地问,问的时候也很小心。
“米粥吧。”封西岩也没看他,不知他面上先前出现过短暂的不安。
“好。”池浈寻手掌撑在门框上,指尖用力压下去,想了想之后,还是问出来,“你真去锦县吗?”
封西岩很是不理解他问这个问题的意思,抬头看他,发现他也俯视下来,眼里说不清的情绪。
而他的手掌,紧紧地摁着门板,手背上有着很明显的青筋。
封西岩很不自在,别开视线,望着其他的方向,是青山绿树,是偏远的厢房,和散发着怪味的马厩。
“嗯。”话落,封西岩又说:“得去。”
池浈寻不解,纳闷地看她,想到鲁阅常那个自傲的家伙,近两年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像是借助某件事物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回想着她说的话,鲁阅常的不幸童年和他未来的功勋,及没说出口的享年。
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想着说出来有些越界,就只是说了一句:“你、万事小心。”
米粥稀薄,并没有想象中的浓稠,且掺了一些粟米,口感里有陈年旧米的陈腐味道。
封西岩搅动着碗内的米粥,手掌撑着下颌,眼珠却四处乱瞟。
这大厅内,除她以外,皆是男子,个个精神抖擞,好奇的目光也悄然地瞥过来。
池浈寻就坐在她对面,默默地吃着,炖羊肉,两个素油小炒菜,一盘油炸花生米,酒杯里的酒饮完,他还没满上。
鲁阅常在斜对面的四方桌,桌上大鱼大肉,酒香四溢。
他端着酒杯,仰头一口饮尽,重重放下,起身三两步就走过来,在池浈寻的右手边的空位坐下。
池浈寻忙放下筷子,拔出放于桌上的长剑。
封西岩亦是戒备。
“咳。”鲁阅常尴尬地咳了一声,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麻木的劲儿,他抬手制止池浈寻,“我不找茬。”
池浈寻睨他一眼,淡声回:“噢。”
封西岩见池浈寻不动筷,也没动,都注视着鲁阅常。
鲁阅常被瞧得尴尬,后背汗毛竖起来,他摸摸鼻子,对池浈寻道:“可否,与二位借一步说话?”
池浈寻望向封西岩,问:“可以吗?”
还征求意见?封西岩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略作思考,才说:“可以。”
鲁阅常到外面去等,在等时,目光悠远。
她慢条斯理地用餐,等缓解了肚子的饥饿感,才搁下筷子。
等得焦急的鲁阅常在前头带路,走出永丹驿,不远处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清中河,岸边一座小小凉亭。
池浈寻漠然地跟着,手里握着长剑,对鲁阅常不放心。
封西岩走在最后,心中哀叹,这大河宽敞,深不见底,潜藏着不少的危险。
鲁阅常心里急,微弯腰看封西岩,说到底,他是很在意有人提起他的不幸童年。
“你……是如何得知的?”
池浈寻略怔,偏头望他,直白地问:“你……真叫她说中了?”
鲁阅常头脑一嗡,“什么是真叫?她还说了什么?”
池浈寻凝视着他:“封东涑会来投诚,在此之前,你我只知他被俘,生死不知。”
鲁阅常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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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封东涑献上后周启王周扬升的项上人头。
池浈寻从不说假话,为人又仗义。
他愣了一下,干巴巴地一笑,僵硬地转头去看被风掀起涟漪的河面。
指节捏得发出响声,趁其二人不备,快速地走向封西岩,撞了她的肩膀。
封西岩没来得及躲开,掉进了这暗流汹涌的清中河。
看着她坠进汹涌的河流,鲁阅常的心,那灼烧的沉重感,一点点地消退。
封西岩看清那激起的水花,在她落入冰冷的水中之后,一点一点地消散,闭上眼睛,冷水灌进鼻口,几近窒息。
有一瞬的弃生,可很快被生存之心战胜。
她奋力游着,向上游去,浮出水面,看见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内的鲁阅常,没入了深绿的树丛中。
也看到了在水中,向她游过来的池浈寻,捕捉到他的满目焦急。
他褪去盔甲,长剑放在凉亭内。
满目失望,心底也越发地凉,离河岸越来越远,奋力游,也游不过去,就等在原处。
在坠下去时,传输设备的屏幕上方,有信息进来,一小行字,发信人是林玉然:“西西,我找到了前晋的姚纯将军,已经谈好,会让我跟着,我刚采访完。你呢,找到鲁阅常了吗?”
和林玉然一起出发的,只是她出发到两千年前的前晋。
这才刚到,就见到了让老师赞不绝口的姚纯将军。
能想象得到,她的旅程很通畅,没有阻拦,没有和姚纯将军有任何冲突,更能证明,姚纯将军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能与她好好沟通。
封西岩莫名地激起了斗志,在西宋国时期待的时间只有三十天。
时间一到,没有让王离接收到满意的资料,就会被遗留在这,到那时,数据错误会导致回不到科技发达的时代。
也不会再有机会回访西宋国时期,王离更不会告诉失去联系多年的父母所遗留在的古代王朝。
小腿抽筋了,长时间的憋气,有些晕眩,视野朦胧,看到了有一个人的靠近。
耳边是沉静的水花,耳鸣的嗡鸣声,也有沉闷的呼吸。
等从窒息中苏醒,封西岩睁开眼睛的那一瞬,见到了池浈寻。
他静静地坐在身边,手肘搭在膝盖上,轻微地晃动,修长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封西岩闷闷地咳了两声,手掌撑着草地,勉强坐起来,很快就站起身,对侧过脸来的池浈寻,哑哑地道了谢:“谢谢。”
话落,提着仿古的背包,转身,向西行走。
西宋国的地图刻在脑海中,锦县在东,这个时候,一点也不想往那个方向去,现下,命最重要。
到底还是轻信了鲁阅常。他这样被历史美化了的人,怎会是善心的?
只有先绕过这个行军路线的档口,再绕回锦县,从百姓那里寻求鲁阅常的信息,暗中观察他,不再那么近距离接触。
封西岩再见鲁阅常,是在锦县鲁府门口蹲点了两天后的下午。
再次踏进于氏当铺当掉素银的手镯,以获得当地的交易货币。
4. 第4章 再见将军
点清数量后,从当铺出来,看着斜西的街道,鲁宅的牌匾闯进视野。
鲁阅常的幼年事迹,看到钱,那些年长的商客才会透露一些,又买通几个跑腿的和外出采办的丫鬟,才把他幼年的事迹捋顺了一点。
看着沉甸甸的铜板从口袋里溜走,事情却没有办多少,一看见鲁宅二字,就头疼。
抬手遮住眼前刺眼的光芒,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微热的热浪中,弥漫着烹饪食物的香气,也嗅到了制作馅饼的酥香,沿街吆喝的货郎,担子上挂着精美的花灯。
大量的桂花香气,是从鲁府飘出来的。
怪不得,这几天,鲁宅不少人进进出出,采办不少的食材,其中就有螃蟹,莲藕,石榴。
封西岩轻轻吐口气,往前慢慢走着,也顺带欣赏西宋国的繁华,行到长春客栈门口,这两日都没有官兵把守的客栈,里里外外却站满了冷面的官兵。
封西岩脚步一滞,捏紧肩上的包袱,听见里面有陌生且冷硬的语气问掌柜。
“这两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入住?”
掌柜道:“这里南来北往,都是商旅,又临近中秋,就没注意是否有可疑之人。”
陌生冷硬的语气,回想之后,莫名地觉得熟悉。
是、鲁阅常。
封西岩砰砰跳的心,转身就趁着街上行人多,溜了很远。
直至到了一个固光门的地方,这里人流量更多,处处都洋溢着过节的喜气。
隐匿在欢声笑语中,封西岩的心都没放松下来,满是戒备,忽然在人群中,听到了一声。
“小七,做什么去?”
那些声音离得越来越近,慌乱中,传送过来林玉然的消息:“西西,怎么样了?你这两天都没回信,很棘手吗?”
倾诉欲涌上来,封西岩抬手,想了想,按着回复键,用加密的方式回复:“不太顺利,鲁阅常不是善人,很难接近。他戒备心重,好在也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林玉然:“嗯,万事小心。”
“好。”刚回复完,胳膊被人碰到了一下,她低低地惊呼:“啊!”
脊背发凉,加快脚下的速度,身后也传来如雷的马蹄,一匹矫健的棕色马冲到前方,踏蹄声清脆,拦住了去路。
周遭传来惊慌的呼喊,行人纷纷退至街道两侧。
高高在上的鲁阅常,轻微俯身,一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上举着鞭子,迟缓地垂下。
他笑着,盯着封西岩,眉头一挑,轻声问,“不认得路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指路?”
封西岩仰头看他,腰杆挺直,身后也陆续传来兵甲碰撞的声响。
鲁阅常看她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宛如傻了一般。
从马上跃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随后在她身边绕了几圈,一圈一圈地审视着,眼睛里的光晦暗不明,唇角扯出一个弧度,眉头轻挑,下颌也肉眼可见地轻点了一下,“挺厉害的,都追到我家里来了。”
“你、到底在打探我的什么消息?”
鲁阅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凑到她面前,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微热的气息扑了满面。
挨得近,封西岩清晰地看见肆意的笑从傲娇的双眸中蹦出来,温和地扯了一个笑容,“是需要鲁将军指路。”
“哦。”鲁阅常拖着尾音的调调,往后一退,目光微冷,俯视下来,正要说什么。
就见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人,扯着封西岩的手腕就冲出了呆愣街道两旁的人群,看着熟悉的背影,本是舒展的眉头,霎时就紧皱起来,愤愤地抬手,一拳砸在一旁棕色的马背上,马儿吃痛,声声悲鸣响起,挪开了几步。
人潮汹涌,一眼望去,全是慌乱之后的百姓,匆匆逃离。
封西岩手腕被抓得吃痛,看清了来人,很意外,却又不意外,知道池浈寻的生平,下意识问,“快到中秋,你不回娥县吗?”
池浈寻松开她的手,环顾周围,侧过身看她,轻声提醒:“他很快就会追来,你可有去处?”
捕捉到她微弱的眨眼,池浈寻停了停,回答她的问题,“要晚两天回娥县,我姐姐夫家在这,我父母也在。”
封西岩一时语塞,没什么想要问的,揉着被捏疼的手腕,瞧着周围,见行人稀少,还松口气。
怎料,一抬头,就看见有十几个少年,站在池浈寻的身后,正向她微笑,心头一紧。
池浈寻向她解释,“他们是我兄长和表弟,一同出来游玩。”
封西岩只点点头,揉着手腕,低下眸子,慢慢地挪动了脚步,在找机会离开。
池浈寻看清她的细微动作,忙伸手揪着她的衣袖,触碰到时,眉头微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封西岩轻轻叹息:“原是住长春客栈,现在,得换一家。”
池浈寻沉默,回头看一眼还在等着的兄长表弟,对封西岩发出邀请,“我们要从固光门出城,城外的镇子上,有一宅院,可以让你住,躲鲁阅常。”
封西岩抬手,拂去鼻尖的细汗,没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心里也觉得讽刺起来,从千年后穿越时空而来,一个置她于死地,一个却多次帮衬。一瞬间,只觉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而再次传来林玉然的信息:“西西,你所在的时代与我在的前晋有很大的善恶差距,王侯将相,平民白姓,都不可太过于信任。”
封西岩眼眶一点一点地红起来,感激地看着池浈寻,声音哽咽:“谢谢池将军,我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离开这里。”
池浈寻不理解,只问,“你、与他有什么过节?”
封西岩快速地抹去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偏头望向池浈寻,“倒没有什么过节。”
她很快,补了这一句,“是受人之托,必须得完成。”
池浈寻一口气堵在喉咙,重重长叹,才把堵得喘不过气的那口气,给吐出来。
池津素实在是看不下去,阔步上前来,宽厚的手掌,搭在池浈寻的肩膀上,劝导道,“七弟,别耽误了姑娘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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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西岩望向面露难色的池浈寻,温柔一笑,“多谢将军。”
池浈寻原以为,封西岩被鲁阅常那个混账东西撞到清中河,会对他远离,当时看她没有往锦县的方向走,真以为她离开了,不会去找鲁阅常,纳闷至极,为何非要找鲁阅常那个混蛋?
静静地看她,眼睛都没轻眨一瞬,眼圈酸痛,心中道,你这是去送死。
可又想到铁箭刺穿她的胳膊,都没有留下半点伤痕,她说的那些话,亦真亦假,可信与不可信。
看她执意如此,喉结滚动,微微张嘴,停顿一息,才道:“你、事事留心。”
封西岩走之前,回头看他,心中叹息,若那个采访的对象,是你,会顺利吗?
封西岩硬着头皮,往原来的路走去,边走边问林玉然:“你是怎么接近姚将军的?”
林玉然:“就和他正常说话,说他的生平,享年多少,他很想知道自己未来如何,对我态度还算恭敬。”
封西岩抬头望天,被耀眼的光芒刺到,忙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看到了骑马往这边来的鲁阅常。
鲁阅常意外地抬眸,赶到她面前,依旧俯身,高高在上地看她,“你很有手段嘛!”
封西岩昂头看他,“就这点手段了,还是逃脱不了你的手掌心。”
鲁阅常没说话,把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紧握缰绳的手忽而松开,从马背上下来,步步逼近她,本是很愤怒的,在话说出来之后,就不知不觉间,气势都弱了下去,“你就这么,想了解我嘛?”
“嗯。”封西岩诚恳点头。
鲁阅常不明地看她,看她温柔带泪的眼睛,白得透亮的面颊,有着淡淡红晕,丧命在他手上的敌人无法数清,这还是唯一一个,能接连逃出生天的人。
他盯着她,好半晌后,问了一句,“这么做,对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对你、乾坤扭转。”封西岩话落,沉默了一瞬,隐匿了自己的的心愿,“对我,没什么好处。”
鲁阅常屏住气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出现了在眼前,他艰难地吐口气,命而已,乾坤怎么扭转,他没甚兴趣。
他转身之际,鼻子莫名有些发酸,却用一声爽朗的笑声掩盖,“你、在百姓和鲁府,得到的消息,兴许有掺假,自己好好斟酌,不要什么都信。”
封西岩微愣,的确是没想到鲁阅常有这样温和的转变。
可有先前的事情发生,不得不警惕,小心地望着他,“我能信你这句话吗?”
反倒是鲁阅常发了一会儿的愣,他双手负在身后,垂下眼帘,看不到他眼中情绪,轻声说,“信不信?那是你的事。”
在固光门的北定大街一别,封西岩在锦县的这二十六天里,没再碰见他。
只听到了他们出征的消息,攻打死灰复燃的杨周。
能安心地记录下西宋国的繁盛,热闹的中秋。
再去鲁阅常的外祖父母的老宅,失了烟火气息,再打扫干净的宅子,也有了年久失修的悲凉。
5. 第5章 黄昏相逢
封西岩稍作停留,才迈着步子向里走,心里忐忑,曲指,敲响了王离的办公室门。
“进。”
王离正取下眼镜,揉捏着胀痛的眉心,垂眸间瞧见开门进来的封西岩。
“王院长,这是我整理的西宋国时期,鲁阅常的资料,”封西岩将文件递出去。
王离没接文件,抬头审视了她,看她面容憔悴,无声地叹息一声,才接了,还没打开文件看一眼,就问,“怎么那么憔悴?”
“遇到了阻碍。”封西岩紧张,小心地回,“已经解决了。”
王离翻看着封西岩整理的资料,一分一秒地过去。
封西岩瞄了一眼时间,两个小时过去,安静地在一旁等着,见王离放下资料,戴上眼镜,向后倚靠着,十指交叠,放置于小腹上,指尖摩挲着西装。
“你……”王离欲言又止,“你爸妈,是我的合作伙伴,自成立四个月后,他们前往西宋国,公元1011年,延初十四年春,有不明确的原因导致数据有误,被迫遗留在那,不知去向,生死未卜,你首次去的是西宋国1015年,延初十八年秋,有一些可能,你们会有相遇的几率。”
“这……”封西岩刚想要继续问,就见王离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王离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走到了窗前,瞧着窗外,秋意颇浓,闭上眼,“你这次带回来的资料,不错,可以回去准备准备,再去西宋国吧。再次前往西宋国时,时间会有变化,事事都要小心。”
封西岩望着王离的背影,等她说完,就做出让她离开的手势,连给她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时空部办公区,坐下来之后,就往后靠着,闭上眼,去思考王离说的那些。
原以为这次回来,要经过很多波折才能知道父母失踪的真正原因,怎料王离会亲自说出口。
缓了好半晌,才从悲伤中缓过来,寂静的办公区里,只有她一人,窗外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疲累,躺着躺着,就沉沉地睡过去,漆黑的梦里,有了一点晦暗的光晕。
等再次醒来,办公区里有了敲击键盘的声响,滑动鼠标的浅音,也有从耳机里跑出来的音调。空洞地望着这一切,直到一张精致的面容,进了视野中。
是去刘宋的贺雪柳。
贺雪柳挥挥手,笑容满面,她起身,忙从名贵的包包里,取出一个首饰盒,欢喜地走过来,双手递过来。
“西岩,我在刘宋,梁将军送我了不少首饰,这金凤云钗,价值不菲,虽然错过了你的生日,但现在送,也不迟。”
封西岩笑笑,接了,“谢谢,这生日礼物很特别。”
贺雪柳笑意不减,“那我们的小寿星,在西宋国有什么奇遇呢?”
封西岩心想,奇遇没有,面上保持着温柔的笑,“我还没、遇到奇遇。”
贺雪柳宽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儿,咱能回来,就是奇遇。”
去后汤的于丹翠,给她送了王举人的翡翠银簪。去前秦的孙似梦送来繁花银手镯,而去前晋的林玉然,也给她带来了祥云吊坠。
而手里,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回礼。
默默地收着她们带来的礼物,望向在补妆的几人,“晚上,请你们吃饭。”
贺雪柳爽快地应了,“好啊!”
林玉然,于丹翠,孙似梦都忙说,要去哪个饭店,吃完饭要去唱歌,还得去按摩。
外出这么久,忙忙碌碌,获得历史的真迹,总得要奖励自己。
几人聚在一起,孙似梦先问,“你们下一趟时间定好了没?”
于丹翠微醺,纤纤玉指戳着酒杯,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盯着那赤红的火星笑道,“老师说,让我们错开时间,不能再在一起离开,会有影响。”
“也是。”孙似梦叹息,捻起杯子,浅抿一口,“我明天走,前秦改朝换代快,得早点去。”
林玉然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声音柔和:“我后天。”
于丹翠酒意朦胧,环视一圈,眼神飘忽不定,“我晚你一天。”
“我得一个星期后吧,回去应付家里的催婚。”贺雪柳打了一个酒嗝,一脸茫然,晃动着手中的杯子,暗红的液体在杯中乱撞。
四个人齐齐地看向封西岩。
封西岩回答得很囫囵,“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晚几天。”
封西岩在家里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定好的闹钟响起,在睡梦中伸手,关掉催人起床的闹铃,坐在床上。
头发散乱,从凌乱的发丝往前看,窗帘的缝隙中看到微弱的光线,慢慢回过神。
才从掀开被子起来,赤脚走到窗前,扯开紫粉窗帘,欣赏初冬的阳光。
欣赏片刻,就听到客厅里传来聒噪的电子机器管家的机械叫声,“吃早饭,吃早饭。”
连叫了数十声。
亏得没在它身上设置闹铃。
真吵。
微信里有十几条未读的消息,是她们的,发出“再见”二字,她们也出发了。
再见二字的含义,很沉重,是下次再见,也是出现故障后再也不能见。
收拾好行囊,前往地下室,启动设备,输入自己的名字后,自动匹配出要去的朝代,要采访的人物。
唯独,没有准确的年月日。
宽敞的大路上,马匹留下的粪便,细小的沙石在风中滚动,闷热的空气里,是闷闷的臭气,直往鼻子里跑。
青葱树木,山间野桃树挂满青涩的果子,若有若无的花香。
四处无人,氛围逐渐怪异起来。
封西岩加快脚下步伐,往前走。
西宋国守元元年,四月初十,夏。
封西岩在稻田附近,向在清理稻田中的杂草的农民询问。
得知天下已变,新帝登基。
皇帝仁德,减收赋税,兴种农桑。
而此时所在的位置,是德州利县境内的桐年村,与钏州的锦县、娥县。
有九百里的距离。
封西岩谢过老伯,往东南方向去,若没记错,守元元年夏,绛州兵力不足,朝廷派显毅将军池浈寻、定南将军鲁阅常,与封家玄甲将,及五千精兵南下,增援绛州,会经过桐年村、姜合村、上泉庄,小汪庄等村庄附近的官道。
在中午抵达官道,听山林间的飞禽振翅的声响,和远处的昌丘驿门前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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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选了官道路边的一棵青松,坐在那等,看着手腕上的手表,上方显示的时间来看,是从早上七点,走到十二点。
口干舌燥,拧开仿古的水壶,水流入喉,才得以缓解,抬手擦掉唇边的水渍,瞧着过来的一辆质朴的马车扬长而去。
随后,从这走过的,有二十多人,看穿着打扮,都是平民百姓。
封西岩等到黄昏将近,才听到阵阵如雷的铁蹄声响,忙站起来,在昏黄的夕阳中,看到在摇曳的旗帜,西宋。
如雷贯耳的铁蹄声响,盔甲碰撞的刺耳声,愈发地近了。
鲁阅常、池浈寻、封东涑在前,都看到了在路中央站着的人,头发披散在两肩,在晚风中飘扬,看不清脸。
鲁阅常有一时的心悸,呼吸凝滞,以为是冤魂来寻仇。
可很快,有一个念头冒上心头,不受控制地下马。
同时下马的,还有池浈寻。
封东涑不解,跟着下马,忙问:“二位将军,有何不妥?”
鲁阅常不耐烦道,“原地等候。”
池浈寻什么也没留下,径直向前走去,脑子里想到的是,会不会是消失了两年的她?
封西岩看着夕阳下斜影中的自己,在这黄昏下,有些吓人,迅速将头发用黑色头绳扎起,目光直视前方走来的两个人。
“封西岩。”池浈寻音量激动地问,“是你吗?”
而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人举着的长枪,因激动到没有拿稳,从手中掉落,砸在了满是沙石的路上。
鲁阅常回头,语气中不满,“封副将,去看看,是谁临阵胆怯?”
封西岩看到鲁阅常的那一刻,因有他之前多次的谋杀心理,她本能地偏向池浈寻。
这一细小的动作,被心思细腻的鲁阅常捕捉到了。
他是看着大大咧咧地,可这样的小细节,偏偏、注意到了。
池浈寻面瘫一样的脸,漾开了笑意,“你来了。”
封西岩点头:“是,池将军。”
池浈寻问:“姑娘,这两年可好?”
封西岩还没回答,他又问,“你这次来,是找他?”
封西岩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在黄昏里,他们冷硬的面孔,似乎都温和了很多。
这次来,虽说穿梭时空的设备上写着的名字是鲁阅常。
但,这次不想是特意为他来,可又不好说出口,只轻微摇头:“来,看看这里的山河草木。”
池浈寻莫名地舒口气,“那好。”
只要不是找鲁阅常的就好。
封东涑急急过来,“禀二位将军,胆怯之人是末将的玄甲将,虞学亥。”
虞学亥?虽异姓同名,可还是想要瞧瞧,是不是离别许久的人。
封西岩上前,看着双手被反剪押过来的男人,头戴铁盔,头垂着,看不到尊容,大步跑上前,托起那人的脸。
在此期间,看到了押着他的两个士兵,都传来惊疑,在他们开口喝退之前,回头看向池浈寻,“将军,可否让我看看他?”
池浈寻迟疑一瞬,轻点了头,“可。”
而在一旁被无视的鲁阅常,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紧了拳头。
6. 第6章 父女重逢
封西岩托起他的脸,不经意触碰到微烫的铁盔。
记忆中的父亲面容,一点一点地展现在眼前,当看到清晰的面容,那双始终都充满着温柔的眼睛,噙着热泪,眼尾上扬。
他低低地喊她,“西岩啊!”
封西岩喜极而泣,重重地点头,“是我,是我。”
封学亥还被反剪着,佝偻着身子,死沉的盔甲穿在身上,封西岩担忧,回头去看鲁,池二人,替父亲求情,“能不能宽恕我父亲,他并非胆怯。”
父亲?离得近的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封东涑,他吞咽一口唾沫,走到封学亥面前。得了鲁、池二人的命令。
封学亥得了自由,他揉着手腕,思虑一番,走到鲁阅常与池浈寻的面前,低头祈求道,“末将请求,与小女讲几句话,不会耽误行军时辰。”
鲁阅常抢先一步,回答了他,“嗯。”
封西岩有六年没见父亲。而封学亥,却是七年不见女儿,二人到了一侧,与军队有些距离。
封西岩激动地喊:“爸,这些年您怎么样?”
封学亥提醒她,“孩子啊,在这,要称呼我们为爹娘。”
封西岩怔住,随即明白,点头,继续问他,“我娘呢?”
“她在娥县,开了面馆,要是有机会,你去见见她,她很想你。”封学亥话落,沉沉地叹息,“九百多里啊,要很长时间才能到。”
封学亥想到了什么,焦急地问:“你在这,能待多久?”
“三十天。”封西岩吸吸鼻子,抬手抹了眼泪,“这是我第二回来了。”
“你们,还能回去吗?”封西岩强忍哭腔,盯着多年不见的父亲。
“不能了,试过很多次。我们按着历史轨迹,找到封东涑,成为玄甲将,与他来西宋国投诚。没想到,两年过去了,我竟能见到我的宝贝女儿。”封学亥感慨,看女儿哭泣不止,伸手捏捏她的脸颊,轻轻一笑,“瘦了。”
封西岩哽咽着问,“两年?那是不是,延初十八年的秋天,八月初九,在永丹驿馆?”
“是啊!”封学亥默默地收回手,心疼地看着她。
“那次,我也在!”封西岩泪流不止,泪水糊了眼睛,看不清眼前人,忙抬手背,抹去眼泪,“战场危险,您别去冒险。”
“不怕。”封学亥拔出匕首,当着封西岩的面,划开掌心,却没有一点伤痕和血液,“我该归队了。”
在迈出一步之后,封学亥被什么牵制住,他回头,看封西岩,“孩子,你这次,是来采访谁?”
“鲁阅常。”封西岩回答着父亲的问题,压在内心的一个问题,也冒出来了。
曾经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不要走时空记者这条路的父亲。
这个时候,点头了。
他背对着,言语沉重,“找个机会跟上,你一定要按时完成任务、回去。”
目视父亲归队,身穿战甲,骑着骏马,在日暮之下,他成了保家卫国的将士。
封西岩调整好心态,朝池浈寻走去,还没和他说一句话。
鲁阅常就牵一匹马过来,将缰绳递了过来。
他说,“这马温顺,你能驾驭。”
封西岩眼眶周围紧绷,鼻音很重,“你……为什么?”
他的态度转变,是封西岩意想不到的。
鲁阅常硬把缰绳塞到她手中,背过身去闷闷地说,“哪那么多为什么。”
池浈寻扯来垫子,垫在马鞍上,过来扶她上马,“你先上马,我们要在今夜子时,抵达三郅山,你忍耐一下。”
封西岩点头,紧握缰绳,回头看在军队里面的父亲,看到他微微颔首,不舍地收回视线,见到池浈寻向一旁的一人附耳,低语了几句。
在出发之际,封西岩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望,紧密的队伍,已让开一条道来。封学亥正向这边前进。
池浈寻起先不知封学亥的身份,如今知晓,态度比以往温和,“伯父。”
封学亥一惊,忙垂首。
鲁阅常在一旁看着,紧闭双眼,深深呼吸,将心里的火气压住。
夜里露水重,漫天星辰,半弯月亮挂于上空,在宽敞的官道驰骋,冷风刮脸。
封西岩裹着面巾,只要稍微偏头,就能看见父亲,他满目温柔,多年不见的思念慢慢加深,若是能见到母亲,就会更好。
抵达绛州蔗县境内的三郅山下的军营,已是子时中,风声凄凉。
山崖上,池浈寻,鲁阅常二人眺望着百里之外的衢州,叛军余孽的老巢。
封西岩揉着发酸膝盖和腰,仰望着山崖,隐隐月色下,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
封学亥安顿好后,才过来,将女儿的状态看在眼里,上前坐在她身旁,“明天,要和后齐对峙。”
“嗯。”封西岩歪头望他,在篝火的照耀下,看到了他的沧桑,“后齐这次被彻底清剿,衢州成为西宋国的疆土。”
封学亥的目光不舍得挪开,他浅浅一笑,“若是她知道你来了,指不定多开心呢。”
“快了!”封学亥知道,此次清剿余孽,在史上一天就能结束,想见妻子,亦是煎熬。
封西岩陷入沉默,没一会儿,她翻开包,拿出纸笔,“我给娘写信。”
封学亥忙道,“好。”
对何平萤火的思念,封西岩写满了很多张,写着写着,泪水落下。
历史轨迹从未改变过,改变的,是他们相见的时间,时间相差大,大到他们相遇不见彼此。
封学亥温柔地拍她肩膀,深吸一口气,“好了,去休息吧,池将军安排好了你的营帐。”
封西岩起来,捏着写好的信,“爹,信。”
封学亥抬手,轻点了她的额头,“得到蔗县,才能找到信使,你再多写点。”
他走了几步,慢慢地停下来,还是回头去看她,“谨慎些。”
“好,您也注意安全。”封西岩颔首,目送父亲离开,直至视野里看不到他的影子。
有一人正慢慢迈着步子走来,封西岩觉得有些面熟,却不太记得他是谁。
周鲆道,“我是池将军的亲信,周鲆,来带你去营帐。”
封西岩提着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他身后。
周鲆步子放慢,轻声说,“池将军交代,你由我保护。”
封西岩皱眉,回道,“我不是累赘。”
周鲆回头看她,亲眼见识过她的能力,但池浈寻下令,不得议论封西岩。
军令难为,他为难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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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军令,我若违抗,就会被军棍伺候,姑娘心慈,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封西岩不再看他,等到了营帐之外,偏头看他一眼,就掀开帘子进去。
还没坐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鲁将军的亲信杨谵,特来保护姑娘。”
封西岩猛地掀开帘子,望着周鲆和杨谵,“你们的将军,是不是都很喜欢攀比?”
周鲆和杨谵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
周鲆说:“他不攀比。”
杨谵也说:“我家将军,也不会攀比。”
封西岩缓了片刻,盯着这两个人看,倒吸一口凉气,想了想。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默默地放下帘子。
封西岩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迅速起身,掀开帘子,天微微亮。
初夏的晨间,几抹白云,微微凉意随风而来。忙去提起背包,踏出营帐后,就有两个人跟在身后,回头看,是周鲆和杨谵。
是很烦有人跟着自己的,但冷静下来,还是和颜悦色地问,“他们出发了,是吗?”
周鲆点头,“是的。”
杨谵“嗯”了一声,“前线危险,姑娘去,会影响两位将军指挥。”
周鲆瞥一眼杨谵,没说破,向封西岩走去,柔声道,“我去牵马,你等等。”
杨谵不明所以,怕得很,“诶诶,周鲆,你牵马作甚,若是她有个什么问题,鲁将军会宰了我。”
等他话说完,周鲆已牵了两匹马来。
杨谵痛心疾首,“你这是害我啊!”
周鲆不理他,等封西岩上马之后,歪头看她,
“池将军进攻南门,你父亲也在,我带你去。”
“鲁阅常呢?”封西岩问了这么一句,看见周鲆面色一僵。
周鲆以为自己没听清,小声又问了一遍,“嗯?什么?”
封西岩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坚定地说,“鲁阅常进攻哪个门?我就去哪。”
周鲆木讷地回,“在北门。”
衢州城北面临山,封西岩骑马上山,站在高处,取出相机,将北门的境地拍下,拉近焦点,看到了骁勇善战的鲁阅常。
他面色沉静,在与衢州将领厮杀。
坚固的城门被攻破,满城的凄凉。
在山上,俯看衢州城内,灰雾的烟笼罩在半空,隔得远,仍能听到一些悲哀的哭声。
镜头拉远,将西门,东门,都一一拍下,四支军队在城门攻破之后,杀进城内。
清剿余孽的战役,在四月十一这一日,彻底剿干净。
封西岩尽数拍下,在山上站了一天,粒米未进,直到看见城墙上,彻底插上西宋国的旗帜,才松一口气,回头,却被周鲆和杨谵的神色给吓到。
“额,你们——”
周鲆喉咙干燥,重重地咳嗽一声,迟钝地抬起手,指着她手上的黑盒,“那是……什么?”
杨谵小跑上前,震惊一天,看她聚精会神,没敢打扰,现在终于能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会真是细作吧?”
“哎哟。”杨谵吃痛,回头看周鲆,“踹我做什么?”
“不会说话,就别说。”周鲆斜睨他,“没人会嫌你是哑巴。”
7. 第7章
杨谵凑过来,无意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画面,他瞳孔睁大,呆呆地看着那隔着老远,都能看得清楚的鲁阅常,他磕磕巴巴地问。
“他是、是将军吗?”
杨谵的指尖,指着那栩栩如生的画面。
周鲆比他淡定一些,踮脚上前瞄了两眼,比在现场目睹鲁阅常杀敌还要震撼,他眨眨眼,晃晃脑袋,仍觉着有些逆天。
他心中很多疑问,却又不多问,只道,“走吧。”
衢州南门。
遍地血红,风声凄惨。
日出到黄昏,封西岩拍摄晚张画面,近距离看见后,眼睛酸涩。
封西岩没敢往前进,看着大开破碎的城门,缕缕灰烟从里面飘散出来,余下将士在清理战场,仰头看向城墙上。
池浈寻、鲁阅常、绛州刺史、长史,封东涑五人站在城墙上,俯看城内的战后状况。
池浈寻回头,视线晃了一下,见到在血雾中的封西岩,耳边是绛州刺史的恭维,似乎都听不清了。
周鲆、杨谵站在她身旁,同样仰视过来。
封西岩垂头,轻轻舒口气,鼓足勇气往城里走。
在匆忙的人群中,看见惊恐不安的百姓,重伤的将士。
池浈寻从城墙上下来,与绛州刺史于迮说话,眼睛却直直目视着封西岩,快走近后,轻声道,“于刺史,池某还有公事处理。”
刺史于迮恭敬,连声道,“将军先忙,将军先忙。”
于迮转眸,同样对鲁阅常恭恭敬敬,“鲁将军……”
鲁阅常斜眼瞧他,“于刺史,你也挺忙的吧?”
于迮眨眨眼,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我、是挺忙的,是挺忙的,要宽慰百姓,重修街道城墙,还要交代处理赋税水渠。”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一点底气都没有。
池浈寻望向跟随在封西岩身旁的周鲆,朝他挥手。
周鲆会意,转身加入清理战场中。
鲁阅常似乎在跟池浈寻较劲,也瞪了一眼杨谵。
杨谵怕死,赶紧开溜。
封学亥全身被血色所染,整张脸上都是凝固的血块,深沉地叹息一口气,往前走,走到封西岩的面前,低声道,“现在,你要拍摄战后的照片,把我也拍进去。”
封西岩捏着相机,看到这一身血色的父亲,有一瞬的后怕,可还是大胆地往前走,“好。”
封西岩在给封学亥拍完之后,让他看,在他看的时候,池浈寻和鲁阅常也一前一后过来。
鲁阅常还没走到跟前,就先说了一声,“你们二人,可以先去蔗县。”
淡淡的音色,平静地命令。
封西岩听到之后,就惶恐地往后退,眼神中有短暂的恐,缓过来之后,才仰头看他,“嗯。”
鲁阅常皱眉,垂眸看身上,才反应过来,他轻咳了一声,伸手碰了一下池浈寻,“走吧。”
池浈寻走之前,温声道,“伯父,你有一月的探亲假。”
“多、多谢将军。”封学亥意外,到玄甲将两年多,还从未得到这样的温声细语,似乎,与女儿有关。
等他们走远,封学亥柔声询问,“西岩,他们两个,对我的态度,比之前要好了些。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封西岩诧异,摇摇头,低头看拍摄的照片,沉思了一下,才轻声说,“我不懂他们的意思。”
封学亥猜出些许端倪,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提醒女儿。
“男人的心思,我懂,他们位高权重,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如今的皇帝是明君,可守元十三年后,就是个彻底的昏君,到时天云大变,池、鲁二人的命运,将不可估量。”
封西岩停止看照片的动作,慢慢抬头,望向城门外,那两个健硕的背影,已然隐匿在灰雾与昏黄交织中。
封学亥疼惜的目光望向女儿,“未来人的出现,是不会改变历史的,只会是他们生平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你呀,这次回去后,就好好过平淡的生活,不要再来了。”
封西岩偏头,鼻子发酸,轻柔地笑着,“我、怎么可能不来啊?”
封学亥长叹一口气,轻轻哄她,“乖,好好生活,别让我们担心。”
封西岩思忖,才笑着回应,“嗯,我知道。”
封学亥难得有探亲假,目视黄昏的消沉,取下铁盔,提着长枪。
“走,我们去蔗县,找信使,明早,我们就启程去娥县。”
池浈寻换上常服,在屏风后整理着衣领,袖子,柔黄的烛光轻轻晃动,看着窗上的倒影,“都看见了什么?”
周鲆眉头重重地皱起,思考了半晌,想不到可以想说的话,只道,“将军,要不,您、先出来,我演给您看?”
池浈寻蹙眉,不解地问,“这还需要演?”
周鲆惶恐不安地笑着,语气磕巴,“是啊,是啊。”
池浈寻出来,静默地看了周鲆一眼,“演吧!”
倒是想要看看,他能演出什么花来。
周鲆抬头挺胸,轻咳了两声,开始抬手,做出举起相机的动作,凑到眼前,瞄准一个方向,说道,“将军,这是北门。”
“我见封姑娘这样,端着那黑到发光的宝物,对准北门,也不知道按到什么,发出一些声响。而后,在山顶上,一时跑去左边,一时跑去右边,一时又跑回到原先站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念的太快,我一句都没听清。”
周鲆蹦蹦哒哒地演完,后背渐渐火热起来,“最后,看到了那宝物上面的人,是鲁将军和后齐的卫镗、江弭。在山顶上啊,隔着那么远,连他们都眉毛,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池浈寻将周鲆浮夸的演技看在眼里,越听越觉得肺要炸开,看他还想演,抬手制止,“停,到此为止。”
鲁阅常环着手臂,盯着杨谵看了看,才道,“说,都看见什么了?”
杨谵被盯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气,现在听将军这么说,深深呼吸,才后退一步,开始演。
却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就听见一声纳闷的“嗯”,忙停下动作,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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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我说不上来她的行为。”
鲁阅常没耐心听他讲,也没兴趣看他演什么,冷声道,“说不上来?就别说了,你去,看看这父女二人,去何处了?”
还不等杨谵应声,鲁阅常嘀咕了一句,“怪不得玄甲将能多次逃出生天。”
“将军,您在吩咐什么吗?”杨谵胆怯地问,脖子凉飕飕的。
鲁阅常沉思,在原地踱步,背对着杨谵,对他下了命令,“去,把封东涑叫来。”
封西岩牵着马到了蔗县的城门口,回头望向换回平常服饰的父亲,心中有很多疑惑的,但很多时候,都不是他们谈话的时机。
蔗县昌东大街的远安客栈,封学亥对封西岩轻声说,“今晚住这。”
封西岩点头,“好。”
饭菜是客栈的伙计端来客房内的,封学亥看着菜色,不禁轻叹,“这里的饭菜,多少有些不好看,但能填饱肚子,你快吃,忙了一天,都饿坏了。”
封学亥不安地搓搓手,一声沉闷的叹息叹出来,担忧地望着女儿。
封西岩饿了许久,都没什么胃口,现在听到久别的父亲,如此欲言又止,眼里的苦衷都要溢出来。
她后怕地点头,“嗯。”
拿起筷子,木木地吃着饭菜,口感不是太好,可能是她挑食的原因吧,是不是地注意着父亲的神态。
他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可这事又很难说出口。
“我们……”封学亥看她搁下筷子,安静地坐在那,他慢慢开口,“没有回去的打算了。”
封学亥到底是愧疚的,看着不远千年来的女儿,“我们回不去,回不到那个盛世的科技时代。可你能回去,不要再走我们这条路了。”
封学亥以前,是很反对女儿的愿望,是做时空记者。可现在,也是反对的。怕她被遗弃在冷兵器,常改朝换代的古国。这里太苦了,不适合她生存。
封西岩再次打量他,眉目,鼻子,面颊,嘴唇,都是记忆里那个人,只是,从短寸的头发,到了刚好能扎起来的程度,酷爱钻研历史的父亲。
封学亥等不到她说一句话,闷闷地喝口烧酒,沉重地放下酒杯,正要再倒一杯酒时,被一双白净的手按下,听她轻柔地说,“喝酒伤身,而且,您有高血压,不宜饮酒,也不宜剧烈运动,幸好,您能把烟戒了。”
鲁阅常站在客房门外,将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这也证实了封东涑所说的。
封学亥也异于常人,虽已过了不惑之年,看着精神抖擞,没那消沉。
封学亥听见敲门声,这才看到门外高大的身影,急忙过来打开了门,看见在鲁阅常,“鲁将军,你、有什么事吗?”
鲁阅常径直进屋,在四方桌前站定,俯视着正站起来的封西岩。
这一次,还是能看到她的慌张的一面,很是不解,都洗干净身上的血渍了,为什么还怕?
“你之前不是说,来找我有事情吗?”他硬着头皮问。也注意着她的神情,不想错过一些重要的丝丝情绪。
8. 第8章 将军再见
封西岩迟疑:“现在……”
她笃定回道,“没事了。”
只要有那些从旁观的视角和百姓口中得到的消息,也算是一种采访了,没有必要独自面对一个煞神。
她看他皱眉,又补了一句,“您事务缠身,又怎敢耽误您的时间。”
鲁阅常也不多说了,上前扯着她的手腕,力度大了些,硬是将她从条凳与四方桌的缝隙中扯出来。
封西岩只觉眼前一片暗黑。
“西岩。”封学亥护女心切,急忙上前,扶住随时都能摔倒的封西岩。
鲁阅常心中沉闷,即便注意到了这些细小的细节,也只当是没有看见,一路将封西岩,拽出了客栈,在这寂静的街道中大步走着。
封西岩的手腕痛得都要断了,反感鲁阅常,用力掰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痛感愈发加重。
“停下,停下,你现在又想要知道什么?”
“你个混蛋。”
鲁阅常倏地松开她的手腕子,长身玉立,斜斜地看着她。
“是你之前说、找我有事的,怎么?我现在想找你谈谈,就没资格问你了?”
封西岩揉着手腕,仰头烦躁地看他。
鲁阅常见她满眼厌烦。失落一息,窒息感堵着心口,在昏昏的月色下。
他闷着声音吼出来,“现在不答,那你曾来找我甚?”
封西岩平静地说,“找你,只是我来这的一部分原因而已。”
“而已?”鲁阅常专挑了这两个字,看她又往后退缩的举动,长腿一迈,快一步凑到她眼前,弯着腰,直视着她的眼睛。
“好一个、而已。”
“如今粮食稀缺,百姓受苦,在锦县花费二三十两,这是个不小的数目。那些坊间传言,流言蜚语。你是拿来取笑我的?”
封西岩偏头,不与他对视,想到他曾说。
他不在乎。
现在却如此。
封西岩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他继续说,“不管是否是取笑我,也当真的无所谓。只是,这么些年,从未有人如此真切地关注我。而你,曾说的那一番话。确实、应验了,我的父亲,姨娘,祖父祖母,都想方设法地讨好我这个定南将军,以前嫌我是刀口添血的祸害,如今敬我,说是让他们有头有脸的光荣。”
“就连,小我七八岁的弟弟,都来问我,让我教他习武,呵呵!”
鲁阅常见她还揉着手脖子,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不免猜想。
她这是又没有在听自己讲话,他闷闷地“哼”了一声。
封西岩等他说完,看他满眼都是对家人的嫌弃,想了想,轻声说,“抱歉,揭你伤疤,并非我意。”
“那是谁的意?”他追问。
封西岩语塞,不知如何去答复他才好。
鲁阅常不怒,反笑,“我听那姓池的,这两年里,时常念着一个叫西岩姑娘的,是你吧?”
他仰天,浅浅一叹,服软道,“我也为当年莽撞行为,与你道一声抱歉。”
“我身上有刺,听不得有人道我短长,议我半分。”
封西岩木讷地看他,遂点点头,“知道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也只会从旁观者的身份,记你的丰功伟绩。”
鲁阅常眉头轻挑,沉闷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喜悦,“你、还想记录我到什么时候?”
“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句好话,也不是好话。
鲁阅常舒展的眉头,又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丝微蹙。
“哦。”他轻微颔首,不再多问。
二人在这清冷的月色下,站了小半刻钟。
鲁阅常抿唇,回忆着这两年里,池浈寻时刻念着的西岩姑娘。
这要是论起来,还是他先遇见封西岩的。
只是,当时做得过火,导致了现在她一看到自己,就有一种想要随时逃离的意味。
封西岩在朦胧的月色下,回头看着在身后不远处的封学亥,看到他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才道。“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接下来的日子,我不会再来叨扰将军,更不会,与之前那样没礼貌,深挖您的隐私。”
鲁阅常大脑里有一瞬的迟钝,小声询问,“是吗?”
“是的。”封西岩笑意温和,在转身之际,手腕被人抓住,只是这一次,力度比先前轻了很多。
可还是不适应,习惯地挣脱开,背对着鲁阅常,闭上眼睛,无声地叹息,“若再见面,愿你我,都能好好谈一谈。”
鲁阅常不解地问,“为何这次不好谈一谈?我也很想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光景?”
“我还讨厌将军,因此,无法静心详谈。”
封西岩微微吞咽,只转了一半的身,去看右手顿在半空的鲁阅常,“这次来,目睹将军的胆识、英勇,心中有西宋国的江山,是个威武的将军。不是史书上所记的逃兵,叛贼。”
封西岩思索了片刻,才道,“将军,再见。”
‘我还讨厌将军,因此,无法静心详谈。’
鲁阅常把这句话都刻在骨子里了,一个花掉平民百姓几十年的花销,来打听一些于他而言是无关紧要,却又伤及心神的消息,竟是讨厌他的人。
既然讨厌,又为何来打探?
这比那真实的细作,还要讨厌。
不知怎地,鲁阅常竟有些说不出口,再见二字,何等的沉重。
此时此刻,才明白,池浈寻重用封东涑的重要性。
那,下次见面,又会是什么年月?
鲁阅常莫名巧妙地在想和封西岩的下一次见面。
风声都寂静了,他听到了在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回头去看,看是池浈寻,眉头一拧,问他,“你、知道下次,她是什么年月来吗?”
把池浈寻问得一头雾水。
他一脸疑问,“什么?”
“你还装?若你不知道,她怎会出现在官道?”鲁阅常质问。
池浈寻后之后觉,明白过来,也问道,“她与你、说什么了?”
鲁阅常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反讽道,“她为我而来,却是讨厌我的。”
词不达意。池浈寻平定心神,瞧着鲁阅常,再次询问了一句,“她与你说什么了?”
鲁阅常却不答。转身疾走,去远安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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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了之后一经询问。
封学亥父女二人,早已骑马从蔗县西门离开。
鲁阅常曾不怪自己的,如今将今天的事情怪在自己身上。
池浈寻追来,看见鲁阅常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藏起思念,也深藏要对封西岩要说的话。
出了西门。
封学亥放缓了速度,问,“急着走,是因为他吗?”
“嗯。”封西岩应了一声,可也只是应了这么一声,就不再说什么,看着眼前的灰暗,幽深的密林,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短暂的缄默过后,封西岩才说,“受封建礼仪文化熏陶的古人,不会真心接受采访,他、也很不想见到我。我呢,也更不想看见他。”
“而且,”封西岩停顿了一下,紧紧地握着缰绳,俯视着马匹的鬃毛,“我的真正目的,达到了,采访不采访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封学亥深知劝解不了什么,闭嘴不言。
封西岩匆匆来,又匆匆走,长时间的骑马,腿内侧已经被磨得红肿,但也忍着。
看着时空手表上显示的倒计时:27。
比起初次到的那三十天的煎熬,此次,竟觉得无比的短暂。
封西岩跟在封学亥后面,头一次体会到了在马上驰骋的感觉。
风声中,听到有马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本能地回头望去,是两人两马。
待那两人两马都离得很近之后,才朦胧的月色中,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周鲆大声喊,“姑娘,可否停下,将军有话要与你说。”
杨谵也道,“我也是,受将军之托,他有话让我带给姑娘。”
封西岩勒紧缰绳,看着心口起伏沉重的二人。
周鲆气息都未喘匀,说道,“池将军他被公务缠住,不能亲自来送姑娘,托我来护送。”
杨谵颔首,“是,鲁将军还说了,劳烦姑娘告知下次来的年月,他好携礼道谦。”
封学亥撤回来,听见这一声,免不了皱眉,“什么事需要道谦?”
杨谵道,“初见姑娘时,将军做了些险些让姑娘丢掉性命的事。”
封学亥大惊,“你怎么不……”
封西岩摇摇头,看向杨谵,回忆了一下,才问,“杨谵是吧?”
杨谵点点头,“在下是。”
封西岩微微笑着,“就不劳烦二位护送了。至于下次,我也不知道。”
周鲆和杨谵对视了一眼,头一回那么默契,杨谵示意他说。
周鲆奉命做事,可这个时候,也不想为难她。
池将军说过,不要为难她。
可是,想想之后,问了一句,“姑娘,在锦县时,池将军寻过你,只是,一直没找到你,问了长春客栈的掌柜,和商旅游客,也不知你最终的去向。可否,麻烦姑娘说一下大概的去向,与将军复命。”
封西岩意外,却很平静,“噢。”
她瞧着周鲆,杨谵二人,沉思之后,才说,“实在抱歉,没有准确的去向和时间,我不会轻易承诺。”
“这……”周鲆郁闷,可还是点点头,“明白,姑娘,一路顺风。”
9. 第9章 娥县相逢
抵达娥县城外。
封西岩、封学亥二人也都换了两匹马,也经历了长途跋涉,近十天的路程。
封学亥见封西装频繁地回头去看身后,终于出声问,“你老回头看什么?”
“有人跟着。”封西岩浅浅地叹口气,晃晃脑袋,又自我怀疑地解释,“是这些天吹风吹多了吧,幻听了。”
封学亥倒没有多想,心中只有赶紧到娥县,见妻子。
封西岩牵着马,走进城里的那一瞬间,眉头紧紧地皱着,猛地回头,在牛车,行人,马车中,看见了一个视觉熟悉的人影。
封学亥见女儿停滞不前,沉沉地叹口气,提醒道,“走吧,不会有人跟来的,他们那么忙,再则,萍水相逢,不会产生什么渊源的。”
封学亥话落,也看到从城外进来的鲁阅常。
鲁阅常已下马,马匹由亲信杨谵牵着,行囊驼于马背上。
鲁阅常见到封西岩,满面疲惫不觉间消散了些,他在原地站了须臾,才漫步行到她面前,略微弯腰,“我们、又见面了。”
“噢。”封西岩只点点头,便什么也没有再讲。
正抓着缰绳折返,却听见他说,“此次,我为娥县县令,姑娘,打算如何记录我?”
封西岩抬眸瞧他,隐藏自己的惶恐,轻声说,“暗中记录,不会妨碍鲁县令处理公务。”
鲁阅常敛眸,深深呼吸,但还是只说,“也好。”
他想了想,有很多话要说。在此刻,都烟消云散,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封西岩不再多停留,转身向父亲的方向走去。
封学亥摸摸鼻子,望着面色凝重的女儿,不再说什么了。
鲁阅常目送她离开,看着她消失在人海中,这在娥县,未来的时日里,会是怎样的?
娥县是池浈寻的老家,但不知为何,会有些庆幸。
他被调任衢州,任一州刺史,治理衢州的残败,将费心费力。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的。
思及到此,鲁阅常闭上眼睛,缓和了一瞬,才睁开眼睛,去看杨谵,“今日后,就要在这娥县了。”
杨谵道,“县令,属下困惑,您为何又突然在意这封姑娘了?”
鲁阅常睨他,慢声道,“我也、困惑。”
杨谵闭嘴,从手握重兵的定南将军,到一个小小县令,他也更困惑。
封西岩心慌地跟着封学亥到长宁街,四处观望,在寻找面馆,直至视野之内瞧见了一家何记面馆。
她揪着袖子,长长地呼口气,生意平淡,馆内没多少人。
大厅里,只有一个妇人,和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女童,轻轻蹙眉,问,“不是说只有娘一个人,怎么……”
封学亥木讷地偏头,眼里流露出很不自然的光泽,“她是孤女,收养的,没敢告诉你。”
“你可知,她是历史上,谁的贵妃?”封学亥也颇为震惊,将音量压得很低,“庆宗帝的贵妃。”
封西岩顿觉脑仁疼,细想了之后,几个字冒出来,“虞勤儿?”
“嗯。”封学亥郑重地颔首,“是她。”
封西岩后仰着脑袋,想到了什么,不知怎地,竟陆续后退了好几步,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是西宋国史书上记载的封东涑的得力干将了?”
封西岩也该想到了,史书上只记载玄甲将在封东涑的带领下,多次战胜,却未提及是谁在暗中相助。
此人对封东涑极为重要,不惜重金收拢,大胆猜测,这人是使用化名虞学亥的封学亥。
封学亥面露为难,也在这为难之中,轻点了下巴,“是啊,我都没有想过,会以这个化名在西宋国建功立业。”
封西岩悲哀地看他,很是压抑,“你的出现,没有搅乱历史,反而推动了历史的发展。”
封学亥沉重地吐口气,“你别想太多,只要完成王离给你的任务,你就别再来了。”
再一次,将她推得远远的。
封学亥也难受,可总不能,一家人都困于西宋国时期。
封西岩笑笑,什么也不说,只是到何记面馆前,还没出声,虞勤儿就欢快地跑了过来,“客官,您吃什么?”
“爹爹。”虞勤儿看见封学亥,欢喜地叫着,“娘,爹爹回来了。”
封西岩迟疑了一下才道,“一碗清汤面吧。”
与何平萤对视的那一瞬间,封西岩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娘。”
虞勤儿仰着脑袋,眨了眨可爱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封西岩,圆润的小脸上,漾开了笑颜,“你是姐姐?”
封西岩伸手,轻轻地抚摸了这个二十年后虞贵妃的额头,温婉一笑,“是呀,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虞西岩呀!”虞勤儿乖巧地拉着封西岩的手,纯真的笑脸,“爹娘说了的,经常提起你,我也很想姐姐。”
封西岩抿唇,没再多问,温柔地揉着她的额头,看她唇角有一颗赤色的痣,心知肚明,也彻底地明白,父母是再也不能回去了,要一辈子都在这西宋国。
何平萤背过身去,不敢去看封西岩,泣不成声,可想到女儿千里迢迢来,又赶忙说,“西岩,你先等等,我去给你煮面。”
封学亥看着何平萤这不佳的状态,心情沉重,跟着进了后厨。
虞勤儿动作利落地倒一碗清茶给封西岩,“姐姐,喝水。”
封西岩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半,对上她水灵灵的眼眸,笨拙地找了话题,“几岁了?”
“四岁。”虞勤儿嗓音稚嫩,双手捧着双颊,乖巧地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姐姐,“姐姐呢?”
“二十、二。”封西岩话音方落,就见对面坐着的小丫头利落地站起来,朝进来的人吆喝道:“客官,请问吃什么面呀?”
封西岩浅笑,这孩子还挺机灵的,比她灵活。放下杯子,就往后厨去。只是在转瞬间,看到了鲁阅常,和杨谵。
鲁阅常:“清汤的。两碗。”
他瞧着封西岩逃也似的背影,也很疑惑。
封西岩到底是没有敢进后厨,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等着何平萤,看她端着清汤面出来,二人对视,眼眶中都有泪花。
封西岩笑了一下,伸手接过碗。
何平萤转身,去端来准备好的红烧肉和。
而在从后厨掀开帘子出来的虞勤儿,甜甜地喊,“姐姐。”
“娘,我陪姐姐讲话。”虞勤儿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随在封西岩的身后。
封西岩放下碗,虞勤儿就站在对面,仍旧双手托腮,圆润的眼睛里满是璀璨的小星星,声音也很甜美,“姐姐,快尝尝,阿娘做的面可好吃了。”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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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岩颔首,拿起筷子,抬眼时,看到了在邻座的鲁阅常和杨谵。
鲁阅常望过来,还没看两眼,何平萤就端来了两碗清汤面。
鲁阅常触碰到筷子时,望向何平萤,尽量温和地笑:“之前就听虞伯父说,伯母您在娥县开了面馆,此次回来,来尝尝的。”
“是吗?”何平萤脊背挺直,有些僵硬,“谢谢!”
杨谵拿起筷子,歪着脑袋看封西岩,细想了之后,才想明白,低声问,“大人,他们到底姓什么?”
“闭嘴。”
“是。”
封西岩吃完,就拿着碗筷去往后厨,见到从进了后厨后的封学亥,坐在灶前发呆。
“您……在担忧什么?”
封学亥闻声抬头,看到封西岩,揉了揉脸,可面上的焦虑到底是揉不掉的。
“西岩啊,担忧的事情很多,可最担心的还是你啊!”封学亥沉沉地叹气,最终撑起膝盖站起来,走到封西岩的面前,伸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这娥县,前县令不作为,导致民不聊生,现在是他来担任县令……”
后面的话,封学亥不敢说出口。
封西岩本就蔫蔫的,听了这话,现在更蔫了。她犯困,抬头去看他,可在说话之时,垂眸去看时空手表上显示的倒计时:16.5。
“没事,再有小半个月,我就离开了。”封西岩刚说完,大幅度掀开帘子的动作从身后传来,回头看着何平萤,眼眶泛红。
何平萤身后还跟着虞勤儿,她不明所以,始终都是乐呵呵的,可现在,看见大家都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她收敛起笑意,小心地询问,“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开心啊?”
何平萤低头擦着眼角的眼泪,对虞勤儿吩咐道,“勤勤,你去把门关上,今天早些关门。”
“噢。”虞勤儿不理解,但还是去照做了。
何平萤拉着封西岩的手,到了后院天井,推开一扇门,进到略微有些凉意的屋子。
“西岩,你现在是时空记者了吗?”何平萤小声问,同时也在抹泪。
“嗯。”封西岩点头,“不过是,实习的。”
“你这是,来采访谁的?”
“鲁阅常。”
“简浙义的上将,定南将军。”何平萤去回想,多年了,还能记着一些,“现在,是娥县县令,此人,不好对付,你要小心啊。”
封西岩点头,“知道的。”
“昨天收到你的来信,我还有些不敢信,今日,看见你,我信了。”何平萤声线很沉,满眼担忧。
可也不敢说太多,越说越觉得你难受,本就受够这里的磋磨,好不容易看到日思夜想的女儿,不该和她说这些难受的事情,忙转换了话题。
“这么多天的奔波,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何平萤的目光,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手表,醒目的倒计时,她惶恐,“只剩十一天了?”
“嗯。”封西岩目光所及,都是何平萤。
何平萤揉搓了一下脸颊,忙道,“你先休息,我去做晚饭。”
封西岩垂下了视线,听见有脚步声折回来,急忙地抬手抹去眼角下的眼泪。
“西岩,县署里,有事发生,你……”是封学亥的声音。
“嗯。”封西岩颔首,“我去看看,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10. 第10章 国富民安
鲁阅常刚上任,就遇到百姓之间的斗殴,打得头破血流,满脸血刺呼啦的,正在县署门口,闹得沸腾。
县丞林焕,正撑着腰、打哈欠,惺忪地往县署门口走去,而微风一拂,还有残留的脂粉香。
鲁阅常刚处理完民众纠纷,心不在焉地站在书架前,手指戳着陈年卷宗,满脑子都是杨谵说的那些话,连眉毛都能看得清晰。
“鲁大人。”
听见陌生的声音,鲁阅常不耐烦,斥道,“出去。”
那人没出去,还在原地站着,继续说未禀报的事情,“县署外,有一女子,鬼鬼祟祟,被巡街的捕手抓来,疑是细作,近年来,多国常派出貌美的女……”
这人话都没讲完。
就觉眼前掠过一阵强风,再眨眼时,看不到在卷宗前站着的鲁阅常。
封西岩多少有些点背,刚找到一个地方,还没要做什么呢,就被三个人连推带搡地推进了娥县的县署。
肩上挂着的包袱,也被拿走。
看见了脚步匆匆的鲁阅常,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滚开。”鲁阅常喝退了在她身边的三个捕手,也将她的包袱递还,才问,“你,来找我的?”
封西岩垂下头,“嗯”了一声,背好包袱,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知道是他在笑,就没抬头。
鲁阅常望向扛来一箱子陈年卷宗的杨谵,对他吩咐,“去备酒菜,我与封……虞姑娘,有话要谈。”
杨谵眉头一扬,爽快地应下,“是,大人。”
封西岩等人都散去,才道谢,“多谢。”
“我还想着,等忙完了,去找你。”鲁阅常看她客客气气的,还往后退了两步,还有防备的心理,不禁轻叹了一声,“哎。”
“实不相瞒,这两年,我常被噩梦困扰。”
封西岩终于抬头,看着他,发现,在史书中的这一个节点,说他成天闲散,总是那事不关己的状态,还饮酒,混迹酒楼,只为吃喝。
可想到刚才那一桩民众的纠纷,他亲力处理,并未置之不理。
现在听到他说常做噩梦,看他眼神暗淡,不像是说假,沉闷的叹气。
他还有一个小动作,一旦紧张或是害怕时,双手就会放到背后,右手紧紧地抓着左腕,偏头去看,果真如此。
鲁阅常不知她看过来是为何,正疑惑呢,忽看见她兀自点头,再度审视自己的行为,每次只要紧张惶恐时,就会有这样的举动,莫不是……
被她看透了?
“你……”他轻轻地笑着,将小动作收回,揉着酸痛的左腕,“你防备,也是好事。”
封西岩见他的小动作又换成了重力揉着手腕,也情不自禁地叹气,“你对我防备,也没问题。你擅长上阵杀敌,如今在这,不会觉得委屈吗?”
“委屈?”鲁阅常很少听到这两个字,现在听见,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一点,头一次正正经经地讲出压抑内心许久的话,“是有点,但没关系。”
封西岩摩挲着包袱的带子,正欲思考,要怎么和鲁阅常沟通,就听见杨谵的声音,“大人,饭菜备好。”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姑娘谈谈?”鲁阅常此次礼貌地询问,目光真诚。
封西岩颔首,“嗯。”
鲁阅常想了想,又问,“你……大费周章来,不只是要我这些七零八碎的信息吧?”
“嗯。”封西岩只应了这么一句,就沉默了。
鲁阅常也不多问,看杨谵时不时地回头看来,眼神警告后,他才没回头,没用那满是好奇的眼神看过来。
二人坐下来之后,氛围总差那么点火候,鲁阅常也不擅长问些问题,就起身,去把在门外候着的杨谵叫了进来。
杨谵欣喜,斟酒后坐下,大大咧咧地问封西岩,“您,可是会些幻术?”
“不会幻术。”
封西岩察言观色,看见鲁阅常端起酒杯,也只浅抿一口。
他刚放下酒杯,就听杨谵问,“那,哪个东西是……”
杨谵不敢多看,只短暂地瞟了一眼。发现她只背着包袱,匆匆收回视线,桌子底下,被踹了一下脚踝,抓耳挠腮地想了又想。
忽而,成天话痨的他,竟词穷了。
“呵呵。”他干巴巴地笑着,心里有些哀怨,恍然间反应过来,悄悄地去看了鲁阅常。
封西岩顿感,都挺痛苦的。
她打开包袱,再三犹豫,什么都没拿出,手肘搭着桌沿,紧张地握着笔,咬了咬牙,才说,“我是未来人。”
杨谵惊讶地“啊”了一声,听到未来二字,忽觉得西宋国将不复存在,心中大骇。
想到此女子讲话与他们并无差别,面容也还有他们汉人的特征,一时间有惊有喜,但周身很快被惶恐裹挟,后怕地询问,“那,西宋国,还在否?”
“一百六十五年国祚,奸臣极多,后期宦官执政,气数耗尽。”封西岩说完,也本能地做出了随时能离开的逃亡动作,因见识过鲁阅常的莽撞和杀戮,脊背挺直,留意这两位的神色,沉声道,“二位放心,这天下,仍是你们的后代撑着的,国富、且民安。”
杨谵内心欣喜,迟疑一瞬,首次极为不礼貌地上下打量一个女子,默默地收回了被踹疼的脚踝。
喉间微微滚动着,垂下眼帘,指尖有些许的颤抖,小心地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那,你来此,为何?”
“年代久远,会有纰漏,我的老师研究出可从未来,随时到各个王朝,寻求真相。我来找鲁阅常,是因为他的点评有两种,他的后代说他英勇善战,为西宋国立下战功,为国为民。可又有一些不利于他的,我老师比较细致,喜欢探究历史与王侯将相,才派我特来西宋国。”
“真相?”杨谵也顺着这话,去看了饮酒的鲁阅常,惊诧道,“特意啊?”
鲁阅常抿酒的动作稍微一顿,掀起眼帘,眸子里的光,依旧是沉寂的,他看杨谵满是好奇地看过来,点点头,“你们继续。”
说不在意是假,可真在意了,又如何?
当真能扭转乾坤?
他面上不显一点情绪,可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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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西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发现鲁阅常平静非常,听到那你们继续四个字,后知后觉,意识到杨谵是他找来当挡箭牌的。
杨谵愚钝,多次发出疑问。
封西岩细心解释,说到口干舌燥,端起杯子时,闻到浓浓酒香,又利落地放下,忍了忍,偏头去看门外,夜幕竟缓缓而来,一轮明月高挂上空,腹中亦有些饥饿感。
杨谵听这许久,懂了,又有点没懂。他看饭菜都冷了,伸手端盘,“我去把饭菜热了。”
听封西岩解释那么多,听的入神,除了消耗大半壶的酒,菜都没有动一点。
封西岩看这么晚,和他们解释很多历史上的纰漏,一点一点地讲清楚,都是杨谵再问。
“我得走了。”
鲁阅常没有问一句,只是很认真地听。
这次,比上次要顺利了很多。
在起身拎起包袱走时,听见鲁阅常问,“你,一次只停留三十天?”
封西岩应一声,“嗯。”
“那……”鲁阅常迟疑不决,想问又不敢问,更不知怎么问。
本来是他说要谈,想要和她解释,为什么会做出伤害她的举止。
可是又惧怕些什么,默默地退缩,害怕到让杨谵来,试图能缓解尴尬和心里的压抑。
越法如此躲避,心里就很焦急,再听到她说,一次只停留三十天时,亦或者被遗留在这,就将像她的父母一样,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
曾经的果敢,胆大,毒舌,此时此刻,一一被淹没。成了缄默,和怯懦。
他是不该问的,这样美好的人生,不该被困在这里。她在此停留,往返,都与他无关。她只为历史而来的。
杨谵见此情形,眉头微拧,轻轻地嘶了一口气,竟然有些看不懂曾雷厉风行的鲁阅常此次的缄默和眼里偷透出来的悲凉。默了默,在想着要如何打破这样的安静氛围,思忖少许时间,接着鲁阅常没有问完的话问。
“那,还剩下多少时日?”
“剩十天左右吧。”封西岩提着的心,也慢慢松懈,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和鲁阅常沟通,也庆幸有杨谵在。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样强撑下来。
杨谵去看一眼依旧沉默的鲁阅常,又很迅速地收回目光,瞧向也似是不自然的封西岩,心口坠疼,慢慢地试探说出,“那,我先送姑娘回何记面馆。”
“此次招待不周,待下次,我吩咐后厨好好做些酒菜,好好招待姑娘。”杨谵察觉封西岩有要走的趋势,急忙取来灯笼,向封西岩赔笑道,待走到县署门口,他往回看,看鲁阅常没来,就站在廊檐下。负着双手,倚靠着柱子,柔和的烛光下,有些错觉,他比往常都凄凉了不少。
县署外,封学亥徘徊许久,终于见到封西岩出来,急忙上前,满目警惕,待没看到鲁阅常,才稍微地松口气。
杨谵递出灯笼,可又顿在半空,他此刻,见到封学亥,憨厚地笑了一声,“伯父,我送你们回去。”
封学亥见女儿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也就什么也没说,就让杨谵护送。
11. 第11章 封母为难
杨谵护送他二人回来之后,见到廊檐下还站着的鲁阅常,一直保持着去事的动作,几步就跑上前,“大人,您……”
“你可信她说的?”鲁阅常垂下头,俯视在台阶下的杨谵。
杨谵默默地收回上前的步子,没了以往的快问快答,此次认真地思考之后,才答复,“大人信,我就信。”
察觉鲁阅常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杨谵战术性地往后退,面露难色,惶恐地说出地真心话。
“我听吕拂提起过,甚是怪。可如今听她言谈举止,我吧、亦有些疑点,又不得不信,她父亲是助封东涑多次逃生,甚至暗中探破敌情。”
杨谵长时间,没有听到鲁阅常的回应,悄悄地抬头,去观察他,看他心不在焉,问道,“大人,您觉、觉得……”
鲁阅常道:“娥县,是池浈寻的老家,你留意,看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啊?”杨谵怔住,以为会有一番教训,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也不敢多问,急忙点头,“是。”
鲁阅常双手环在胸前,仰头瞧着星空中的那轮清冷的月,眨眨酸涩的眼,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杨谵还在,又补充道,“她思亲心切,到此地来,也只是以寻找父母为主要,我这个人的肮脏生平,不足以让她费心费力,再说了,乾坤哪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她说的那些,你、听听就好了。”
鲁阅常言语一顿,沉寂的眸光微亮,薄唇浅抿,声线柔和,“你也问问,吕拂伤势如何了。”
杨谵深深地呼吸,领下命令,“是。”
杨谵也陷进沉默,很是纳闷,从未替别人考虑的鲁阅常。竟破天荒地,为他人着想。也头一回,主动问起
何记面馆,封西岩再次看见这四个字,仍有恍惚,慢慢地进到厨房,厨房里的肉香四溢,洗手后,跟着去打下手。
以往,她哪里会舍得十指沾阳春水。都是窝在卧室,耍游戏,看漫画,读书,更多的时间是在睡觉。从不会进入厨房,自父母失踪之后,从厨房小白一点一点学起,到如今也只会简单不费力的炒菜和炖菜。
在看见虞勤儿麻利地在跟在何平萤身旁,忙上忙下,很有眼力见儿的递着调味品时。刚想要上前走一步,与转过身来的虞勤儿温润的目光撞上。
虞勤儿在靛蓝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渍,细眉上沾染着零星的锅灰,小跑过来,朗声喊,“姐姐。”
何平萤回头来,吩咐了一句,“勤勤,跟姐姐说说话。”
虞勤儿欢喜地拉着封西岩的手,走到后院,搬来小凳子,拉着封西岩坐下,“姐姐,这里凉快。”
封西岩微微弯着腰看她,没有坐下,在微弱的烛光下,伸手去抹掉了她细眉上的锅灰,低笑一声,“姐姐问你一些事,你能回答姐姐吗?”
“当然可以。”虞勤儿回答地爽直。
“爹娘过得可好?”
问完,封西岩觉得这是在为难她。
她才四岁,即便有记忆,也都是些不美好的,趁她还在歪着脑袋思考时,抬手揉揉她的额头。
“这个问题,也可以先不回答姐姐,姐姐饿了,咱们去灶房,一起陪爹娘做饭,好不好?”
虞勤儿想好了要怎么回答,却又听见姐姐如此说,心中不免纳闷,也很生气。认为姐姐一点也不关心爹娘,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姐姐,那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等她讲完,捕捉到了姐姐面上的不高兴,赶忙捂住嘴巴,慌乱地站起来,仰着脑袋去看姐姐,急忙道歉,“姐姐,你莫生气。”
封西岩轻微地摇了头,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粉嫩的小脸,“不生气,我只是,问错话了,对不起。”
虞勤儿稍稍一愣,闷闷地“噢”了一声,垂下脑袋去,双手绞着。顿时,也不太喜欢额头被抚摸,别开脸,不再去看姐姐。
心中更是责怪姐姐的,未嫁人,却又不经常回家,不知在外做些什么。自记事以来,听得最多的就是,你还有个姐姐,我们就在这娥县,等姐姐回来。
越想越烦,双眸中也溢满了眼泪,正要寻求存在感的她,悲愤地大哭,“娘。”
何平萤急切地掀开厨房的布帘,闻声赶来,见到在哭泣的虞勤儿,看她泪眼婆娑,上前抱住她,也注意到了西岩的情绪,苦涩笑笑,“我……”
封西岩看到这情景,面上没什么动容,“没事,我可能和勤儿说不到一块去。”
“我怪姐姐。”虞勤儿挣脱开何平萤的怀抱,狠狠地抹掉眼泪,倔强地扬起下巴,去看封西岩,又转头看看母亲,在面对母亲时,哭腔更重,“怪她一直不回来。”
虞勤儿话音刚落下,就觉得全身被箍紧的,胳膊被勒得很疼,偏头一望。
看见娘在哭,她的泪水染湿了衣衫,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连带着自己的胳膊也都重重地颤抖着。
她不明白,但还是问了一句,“娘,您为何哭?”
顿时,娘哭得更狠了。
虞勤儿满眼不解,忧虑的视线,慢慢地转移到在眼前站着的,这个被念叨很久的姐姐身上。
不知怎地,对姐姐的厌恶就加重了。
封西岩看何平萤抱着虞勤儿哭,哭得浑身颤抖,哭到声音嘶哑,眼睛红肿,在她慢慢抬起头来,竟还是抱紧了虞勤儿,面上尽显冷漠,声音冷冷的,“你滚吧。”
“什么?”封西岩惊愕,后退了一步,差点没有站稳。
这才短短的时间,怎么就有这样的变故,为什么把她往外推,不解地询问,“为、为什么赶我?我怎么了?”
本就反感有人对她说出滚这个字。
更何况还是许久未见的母亲说出口的。
封西岩皱眉看她,等待着,盼着能得到回应。
何平萤松开虞勤儿,站起身来,抹去眼角的泪痕,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去,面对着漆黑的走廊,闭上眼睛,沉默了短瞬间,狠狠地咬着牙,走到原本给封西岩留下的卧房,拿上她的背包,愤愤地走出来,一股脑地塞到她怀中,喝道,“拿上你的包袱,滚远点,滚啊!”
封西岩一时都忘了去接,仍由着灰蓝的背包,掉落在地上,激起少量的灰尘,怔了又怔,完全被何平萤现在的状态给吓到了。
前一刻还在为多年未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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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准备丰厚的饭菜,怎么,只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哭泣了,做出驱赶的行为?
偏头注意到在抹眼泪哭泣的虞勤儿,和在一旁冷漠旁观的封学亥,一时明白,一时糊涂。
何平萤嘶哑的哭声,和那颤抖的声线,还回荡在耳畔,加上虞勤儿的放声大哭,似是受尽天大的委屈。
封西岩被泪水糊住眼睛,慢慢地伸手勾起背包的带子,挂在肩上时,也见到何平萤抱着哭泣没有停止的虞勤儿转身进了厨房。
就连双手背在身后,默默观望的封学亥,也都决绝地转身。跟随去厨房,帘子垂下来的那一瞬间,厚重的木门,也都关实,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们怎么了?”封西岩觉得莫名其妙,走到了厨房门口,问出心中的不解,“能不能开门,咱们好好说。”
没有回音,里面静得出奇。
封西岩抬手,哐哐地砸了门,言语委屈,“开门。”
依旧没有得到回音,听着厨房里的寂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才灰溜溜地放下手,不再去砸门。
踏出何记面馆,细雨吹拂过来,望向还有些许光亮的街道,向有光亮的地方而去,在宵禁之前,寻到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鲁阅常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明白本该是一家团聚之日,怎会失魂落魄地从何记面馆离开?
杨谵跟随在其,看见这一幕,也挠头不解,转而去问,“大人,这什么情况?”
鲁阅常语气没平时那样冷硬,透着无奈,“你看我、像知情的样子吗?”
杨谵后怕地闭嘴不言,等了片刻,又道,“我去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可需我们帮忙?”
鲁阅常沉默须臾,虽说心中是很赞同这做法,却脱口而出,“嗯。”
杨谵抠着脑门,笨拙地“哦”了一声。
在客栈多要了两根蜡烛,封西岩掌灯,在记事本上,写下今日发生的事情,写着写着,就停下了笔。
望着那跳跃的烛火,光影浮动时,那温暖的光影中,看到了温柔的何平萤,正站在卧室门口,轻柔地和她说。
吃饭了,或者是,今天想吃什么呢?
可也只是一戳就破的美好幻影,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手表上显示的醒目的倒计时:10天
扶着胀痛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趴的在桌上,呆滞的目光去看用力写下来的字,重重的字迹已压到了下一张去,有了很明显的沟壑。
记忆中,和父母吵架拌嘴,除了问为什么,没能得到想要的解释,也就不再问,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不屑于父母多讲多理论。
可是这一次,却在这反思,自己仍旧是对的,只是父母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对她说重话。
思来想去,头都要被这些烦闷的思绪炸开,疼得直摁着太阳穴,疼痛缓解不了。
忍痛上传这段时间所记录的数据,看到虚拟的光影中显示已接收,才起身收起纸笔,背上背包。
匆匆离开客栈,到了何记面馆。
面对的是,大门紧闭的何记面馆,门上挂了一块牌子。
资金亏损,面馆暂停经营。
12. 第12章 又是别离
封西岩冲上去,却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扯住胳膊,甩到了一旁,也不知撞到谁,磕到了耳朵,耳鸣时,听到了大汉怒吼。
“这店现在是老子的。”
昼夜不停地从衢州赶到这里,漫长的十四天里。
都在想念着日思夜想的母亲,是见到了,只是也太短暂了。
原以为剩下的日子里,能与他们朝夕相处。
视线再一次被泪水迷住,悲伤涌遍全身,身边是嘈杂的声音。
隐约间,在这个满是吵闹的地方,听到了慢慢悠悠的步子响彻在身后,同时响起的,还有敬重的称呼。
“鲁大人。”
封西岩回头,看到了穿着官服的鲁阅常,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
在雨后的晨光中,他面容清俊,眼窝下也残留了些许的青黑,眼里的倦意很浓,克制住了打呵欠的动作。
他凑近俯身看她,看她面色极差,偏头对身后的杨谵吩咐,“杨谵,你留下来,照顾她。”
封西岩再看了一眼何记面馆,捏着背包的带子,瞧着被陌生人打开的大门,不再是昨天,所见到的一切。
“大人他有很多公事要处理,我会时刻跟随姑娘,姑娘有何吩咐,都找我。”
杨谵上前,说完这些,搓着手背,犹豫了小片刻,才从袖口处取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
“昨晚,我追出城去,他给了这封信。”
封西岩惊愕地看杨谵,快速地接过信,展开来一看,宽敞的信纸上,就四个字:回去、勿念。
封西岩收好信,抬眸去看杨谵,可也只是一瞬,垂下头去,眼眶里溢满泪水,顺势落了下来。
杨谵很清晰地看见,在她低头时,数颗泪珠从面庞滑落,砸在了还有雨水痕迹的泥地上,泪珠慢慢洇开。
“你、还好吗?”杨谵颤颤地问。
看她歪头去抹眼泪,想到了昨晚的情形,鲁阅常后来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命他去一趟何记面馆,去了之后,发现厨房内还有着丰盛的羹汤菜肴,却也是冷透了。
整个面馆都透着冷清,察觉不对,连忙追出城去,快马加鞭,带了几个弟兄,遇到了连夜离开的封学亥。
封学亥像是知道有人会来找他一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交给了杨谵。
杨谵不明白这样的用意,可他不太会哄哭泣的女子,在一旁干着急,观摩着封西岩的状态。
封西岩恍然大悟,抬手重力摁着作痛的脑门,想到了关于虞勤儿的旧事,在她贵妃之位被废之后,在滦山寺带发修行时吐露过一些儿时旧事,被养父母带离娥县后,途遇不少难事,狼狈奔波,东奔西走,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每日一睁眼就是要赶路,饥饿难捱,常常不能饱腹,心生怨念,故意与养父母走散,在遇到养父母,都是多年后了。
封西岩懊悔极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重要事迹,攥紧手中的信,待眼泪不再流,调整好心态,仰头去看杨谵,真诚地道谢,并说出自己的需求,“谢谢,我需要马。”
“好办,这个好办,我这就去牵来。”杨谵心中不禁感叹,佩服大人的料事如神,及早就备好了温润好驾驭的马匹,也备好了长时间骑马导致磨损疼痛的药膏,连干粮也备的妥当。
杨谵牵马过来,整理好,悄悄地观察了封西岩的状态,看着算是好了一点,才放心地上前,“姑娘,马备好了。”
封西岩思考了很多的因素,以及路线,封学亥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假期结束,要回到衢州,余下的时间,怕是会赶不上了。
瞧着杨谵什么都准备好了,不禁诧异,“你这速度、挺快的。”
“大人让我提前备着,方便姑娘出行。”杨谵如实道。看她面露惊诧,又道,“大人他,勤勉,武能杀奸臣,文能安抚娥县百姓。你放心,他不是史上所讲的那样。”
封西岩垂眸,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嗯,谢谢。”
封西岩写了一封信后,才骑马赶路,知道追不上,可是还要去博一下,万一,能在路上遇见他们呢。
杨谵时刻跟随。
在离开娥县两天后,偏逢雨季,雨下个不停,急风吹来,险些人仰马翻。
这么大的风雨,实属耽误赶路。
时刻盯着那在迅速倒流的剩余天数,封西岩崩溃,紧握缰绳,在风雨中举步维艰。
寻了避雨的寺庙,杨谵抹去面上的雨珠,大步走到了封西岩的面前,这几天,目睹她愈发憔悴,现下看她盯着那倾泻而下的雨帘,劝道。
“姑娘,这雨太大,不便赶路,还请姑娘,待雨停了之后,再走,不可再冒雨赶路。”
杨谵的话刚说完,发现了不对劲,眼前这个身材瘦小,脾气又很执拗的貌美女子,在清冷荒凉的寺庙中,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目光所及之处,是破败的佛像,腐烂的门,残垣断壁,耸立在风雨中的一棵参天古树,枝条随风猛烈摆动。
寻遍了这无半点香火气息的荒废寺庙,都没见到封西岩的身影。
终是意识到了什么,不顾这狂虐的风雨,翻身上马,直奔娥县。
到娥县县署匆匆下马,随意地抹去眼前流淌着的雨水,视线得以清晰。
还没走几步,就因腿脚的酸软倒在地上,缓了缓,才又爬起来,直直地向公堂走去。
公堂内,鲁阅常正审着十恶不赦的嫌犯,手指摩挲着桌面,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在着风雨飘摇的间隙,看到了从外奔来的邋遢男子。
当看到那因被雨水冲刷多日,面色惨白到极致的杨谵时,内心忐忑,不安地起身,退掉了在场的捕手书吏,急急地上前搀扶住身体极度不适的杨谵。
杨谵撑着一口气,抓紧鲁阅常的手腕,声线嘶哑,“大人,她在三日前,在蔚县,离开了。”
“离、离开、了啊?”鲁阅常闭上眼睛,揣摩着这几个字的含义,扶着杨谵起身,才短短几日啊。
初见她时,对她存有质疑和不满,浑浑噩噩的两年时光,时常梦到她披头散发,目染鲜红,平静地向他走来。
等她走近了,梦也散了,一直以为,她是死的凄惨,来找他索命的。
每每看到披散着头发的,都以为是索他命来。
封西岩,我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向你道歉呢。
封西岩高烧不退,日日梦魇,在梦魂颠倒时,听到了门铃响了好几声,在费力睁开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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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窗外飘落着白雪,刹那功夫,眼前的景象错乱了似的。
记得,是在初夏,在雨季。
在去追赶父母和虞勤儿,明明知道时间不够,还莽撞地去追,那么远的路程,全靠着骑马,腿肚子都还在疼。
似乎,也只有余下的这些疼痛感,在提醒她,确实有过这样一段往事,激起她在西宋国这短暂的三十天,都没有好好地停下来歇息,在那沧桑的年代里奔波,耳边的风里,是封学亥的声音。
在那繁荣又暗涌诡谲的娥县,有何记面馆,清汤小面,阳春面,油葱汤饼,饸饹面。
简单的面食,却又不简单,隐隐约约的,还看见了一个不是很想见的人的面孔,以及他的声音。
虚妄的记忆,被门铃声慢慢地冲散。
门铃的声音还在响,趴在沙发上醒神,在手机顶端上方,看到了王离老师的来电,忙起身去开门。
王离进来后,在单人沙发坐下,微微后仰,双手摩挲着手机,望着昏昏沉沉,又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的封西岩,瞧她脸色很差,没绕弯子,直言道,“你给的资料,我很满意。”
“能让您满意,那就好。”封西岩缓和了些,眼前事物都有许多重影,双手扶着发涨的额头,垂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才说,“我这次遇到了我爸妈。”
王离沉默一瞬,点头,“嗯,收到你的资料后,我又查阅了一些资料,他们没有回来的媒介,只能继续在那。你、要挺住。”
封西岩呆滞地眨一下双眼,听到这句话,心更痛了,还是强撑着,稍微地注释着王离的神情,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浅浅一笑,“嗯,我知道。”
王离看她病弱缠身,犹豫了片刻,才问,“有关鲁阅常的相关信息,还得多麻烦你了。”
“嗯。”封西岩颔首,揉着额头,瞥了一眼茶几上摆放着的日历,被醒目的红色笔记勾出来的日期提醒。
“院长。”封西岩这两天在昏昏沉沉之际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了王离,“这是有关于我爸妈,和他们的养女虞勤儿的一些发现,我想,可不可以把他们列入我的采访对象中?我之前看您,在为虞学亥、虞勤儿的生平发愁。正好,被我碰上了,也省得您再去找人。”
王离就那样平静地直视着被病态裹挟的封西岩,将她的提议,揉碎了细想,在结合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
最终目光慢慢挪开,挪到了她打印出来的资料,仅仅只是看着第一页,上面有着很刺目的封学亥的名字,即便改了化名,都能让她扼腕抵掌。
“我还愁找谁去呢。”她出声,抬眼去看也在期盼着的封西岩,郑重道。
“那就拜托你了。”
封西岩暗暗地看着王离接过资料后,认真地翻阅起来,看得很入神,只是看了几页,就没有去看,迟缓地放下,握在手中,这是要带走的意思。
王离走后。
封西岩撑着病痛的身体,收拾客厅,把资料都一一收纳到书架上,准备了感冒退烧的药物,整理行囊。
再次踏上了去西宋的行程。
之前还能因为不想去见鲁阅常而拖延时间。
现在不是了,要去见的人,不只是他一个人。
13. 第13章 上元再见
在鞋尖触碰到松软的草地,封西岩脚下有些虚浮,没有站稳,本能地伸手去扶着边上的一棵青松,掌心里是粘腻的松油,风中残留着青松的苦涩。
天色黯沉,藏在乌云后的圆月,似有缺陷。
再观泥路的车辙印迹,匆匆赶马车进城的华丽马车,以及从城内满脸喜悦且挑担提篮的货郎。
走到城门下,在月色下,看到了娥县二字。
难怪会有熟悉的气氛。
进城后见到满城的热闹,手提着花灯的孩童,还念叨着猜得准确的灯谜,喜滋滋的,牵着大人的手,开心地又蹦又跳。
漫无目的地在这热闹繁华的街道里行走着,高烧还未退,伸手触碰额头,热意还存留在手背。
迷蒙中,看见长承客栈,驻足,抬头去看,也深陷回忆中,那天,与父母别离,住的就是这里。
以防止触景伤情,便在往前走了。
停在长宁客栈前,短暂犹豫,进去后,见着热情的店伙计,声线还是很病弱。
“一间客房。”
定下客房,又出去逛。
无能为力此时压在身上,有些沉重,面对这热闹的氛围,想要上前询问,却都没机会。
走到了河岸附近,坐在亭子里,无神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平静到连一点涟漪的河面。
河面上是亭台楼阁的倒影,火红的灯笼,那轮残缺的圆月倒影。
努力地去想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想着想着,听到了传来了声声的哭泣。
这号陶的声线,细细听去,似在哪听过。
寻到声源的来处,热闹的街道,已有了主动让出来的一个位置,就那么巧妙,足够一个小孩在那坐在地上大哭。
邋里邋遢,还没凑近就已经闻到了酸臭刺鼻的味道,脏脏的小脸,被泪水冲刷到一条条痕迹。
路过的人,都也只是站在一边,短暂地看一眼,就又转身融入了热闹的气息之中。
封西岩头昏脑涨地,耳畔还回响着虞勤儿的哭声,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脏孩子,就是虞勤儿。
慢慢上前,蹲下来望着那抽噎的孩子,嘶哑着问,“你是,虞勤儿?”
脏孩子抽噎的动作猛然停下,瞪大了一双眼睛,双手并用,迟钝地爬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似有些不信,偏开头,又转过来,发现眼前人还在,是模糊记忆里的姐姐。
“阿姐。”虞勤儿喊出来时,失声痛哭,因饥饿多日,体力不支,又栽倒了下去。
封西岩将她抱起来,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在走了几步之后,身后传来沉闷的步子,还有路人的一声声恭敬的称呼。
“鲁县令。”
“鲁大人。”
“大人好。”
封西岩只觉着是缥缈的回音,看着卷缩在怀中的虞勤儿,浑身颤抖,也能听到她腹中的咕咕声。
“阿姐。”虞勤儿再次喊了一声,声线颤抖,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却又想到了伤心事,委屈地哭着。
鲁阅常从热闹非凡的人群中追出来,在酒楼上与溆王赏月,观这繁华的娥县,二人正在兴头之上,对未来的美好有了更好的憧憬。
忽而看到酒楼之下,热闹非凡的街上,出现了这么一段小小的插曲,日思夜想的面孔骤然出现,急忙以安抚落难之人的由头,下楼来寻,当真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他加快速度,奔跑到封西岩的面前,待看清是她,长长地舒一口气,可也在转瞬之际,面上写满悲伤,“两年不见,姑娘可好?”
封西岩的步子蓦地停下,抬头看他,于他而言,是两年未见。而对自己来说,不过短短几天。可惜了,时间不同,时空不同,永远不会同频。
看他满眼希冀,垂下眼,轻轻地颔首,“嗯。”
鲁阅常观她怀中的乞儿,似有若无的病痛呻吟,腹中还发出饥饿声音,忙道,“到我住所去。”
“我有住处。”封西岩话落,重重地咳嗽,咳得苍白的面容,染上病态的红晕,“就不去叨扰你了。”
“你住哪?”鲁阅常忙问,“我去找来郎中,再备些饭菜送去。”
“长宁客栈。”
封西岩要来热水,给虞勤儿沐浴,又拜托店伙计,去布店买来女童的衣裳,给她换上,看她卷缩在暖和的被褥中,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等她喝了,垂下手,紧握杯子,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鼻子又红了起来,颗颗泪珠,也滑落脸颊。
虞勤儿抬起手背,抹去面颊上的泪珠,哽咽了一声,才道,“阿姐,真的是阿姐吗?”
“是我。”封西岩坐在她身旁,温柔地偏头看她,也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对上她那双随时都要涌出眼泪的眼睛,沉沉地叹气,“爹娘呢?”
“我、与爹娘走散了,我不认得去衢州的路,遇到了拍花子的,我记得回娥县的路,装成乞丐才逃回来的,没想到,刚到这不久,就遇到了姐姐。”
她磕磕绊绊的,哽咽着把话说完。
等说完,她想到了什么,又瞪圆了眼睛,“阿姐,一直在娥县吗?”
“不在,我也才到。”封西岩端来温度适宜的白米粥,放到她手里,“你吃点白粥。”
“慢慢吃。”封西岩又提醒她,看她小口小口吃着,坐在那,静静地看她。
鲁阅常带来郎中,由伙计带路,到了封西岩所住的客房,在他身后的杨谵,提着食盒,面容上溢满了笑意。
封西岩听见敲门声,知道鲁阅常会来,过来开门,看到的还有目光中似有期待已久的杨谵。
待郎中给虞勤儿诊脉,留了药方离开后,鲁阅常才坐下来,打开食盒,细心地将饭菜取出,望向在对面的封西岩,“你们先用饭。”
杨谵在一旁站着,面上挂着憨厚的笑容,也适宜地说了一句话,“今日是正月十四,热闹得很,姑娘可以去看看灯会。”
“好。”封西岩应下来,却是不会去的。
鲁阅常带来的饭菜,都没有消耗多少。
封西岩高烧未退,又是生理期,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虞勤儿饿了许久,也吃不下,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把白粥吃完,就乖乖地坐着。
鲁阅常几次想要讲话,可观封西岩的脸色不对,在桌下握紧的双手,松开又攥紧,下定决心再问,却发现她脸色的不适,“你身体不适?”
“没有。”封西岩眼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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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直爽,“你有话要说吗?”
“是、是有话想说。”鲁阅常微微垂首,眼角的余光,去看了虞勤儿,没一会儿,又将目光收回,定格在封西岩身上。
再见面,已经是两年后。越看她,总觉得还犹如昨日,她面容上没有半点变化。
“这两年,我在娥县,也知道些消息,伯父伯母在到了衢州不到半年,就与封东涑回到淮州,伯父是司法参军,而封东涑,是沁县县丞。淮州与钏州相隔甚远,路途也遥远,若你要去。我准备车马干粮,让杨谵护送你们去。我、走不开。就不便护送了。”
封西岩抬眼,短暂地看他,又瞧着听得晕头转向的虞勤儿。
虞勤儿手指抠着桌面,鼻子发酸,眼泪砸下来,洇开在木桌上,她问,“我养父母,在淮州?”
鲁阅常颔首,说出这两年时常关注的事情,“他们也在寻你,如今,你与阿姐团聚,也很快能与父母相聚。”
鲁阅常说完,也想到了一些事,小心地观察着封西岩的态度。
“从这…”封西岩凝视着虞勤儿,伸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痕,问鲁阅常,“到淮州、沁县,需要多久?”
“日夜兼程,要两月。若慢车,也得三个月。”话音将将落下,鲁阅常眼里溢出不舍。
封西岩沉思良久,去问虞勤儿,“你,想见爹娘吗?”
虞勤儿抽噎,想到路途需要这么久,泪眼朦胧,闭上眼睛,低着脑袋,没一会儿,轻轻摇头,“我怕长途奔波。”
长时间的奔波,是她的噩梦。与养父母不是失散,而是有意为之。养父母固然好,可哪有生身父母重要。
现在听到阿姐这般问,掩面哭泣,只顾摇头,什么也不再说了。
封西岩抬手轻轻拍她的肩膀,知道他们所在,就好了,需要这么长时间,恐怕都没有走到半路,三十天就已经耗尽。
鲁阅常观此情形,颇为伤感,发觉掌中握着一物,忙将之递出,捧在手心,存放在身边两年的信筒,轻声道,“这是伯父两年前,六月中旬捎来的信,我一直带在身边,希望有朝一日,能交于你亲启。”
封西岩眼眶红润,欣喜地接过,打开后,沉闷的墨味窜出,展开信阅览,简短的两三句话,隔了这么久才能看到。
伤心不言而喻,看完信,手肘撑着桌面,掌心扶额,闭目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收起信筒,向鲁阅常道谢,“谢谢,这对我很重要。”
鲁阅常心情沉重,“客气了。”
虞勤儿虚弱无力,喝完药躺在床上,精神本是一直紧绷的。可吃过药,又填饱了肚子,躺在暖和的被褥里,很快就睡着了。
封西岩喜悦过头,没了睡意,就连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不少,摊开信纸,洋洋洒洒,诉说着对父母的思念,更对当时的一事,有了不一样的见解,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虞勤儿幼年时期的悲凉,被生身父母抛弃,即便中途遇见心善的父母,也将独自面对残酷的事情。
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
侧头去看在床上熟睡的虞勤儿,又想到了鲁阅常,他的变化,似乎很大的,一封信竟能带在身上两年,而他现在看待自己的态度,也比之前还要柔和。
14. 第14章 我之福气
上元节。
喜庆热闹的日子,鲁阅常与微服私访的王溆让,与民同乐。
一早,敲锣打鼓,舞狮,踩高跷,好不热闹。
在长宁客栈的窗台处,封西岩正往楼下看,观赏这等热闹的节日,在最前面,看到了骑着骏马的鲁阅常,和一个长相俊俏,气质不凡的男人。
兴许是凝视太久,鲁阅常和那人一起望过来,也只是这么一望,鲁阅常身边的那人,勒紧缰绳,停滞在原地,毫不避讳地望着,直到身边有鲁阅常的提醒,他才收敛了目光。
封西岩取掉抵住窗子的木棍,隔绝外面的景象,背靠着窗子时,看见揉着眼睛醒来的虞勤儿。
虞勤儿醒来之后,呆了好长时间,昨日的种种,浮现在脑海中,暗淡下去的眸光,逐渐明亮起来,坐在床沿,四处环顾,神色逐渐不安起来,待看到了封西岩,平静的目光里有微弱的光,跳了一下。
她迟疑了,双手抓紧被褥,睁大眼睛,一遍一遍地看着,似在确认。
“阿姐,我昨晚,不是在做梦,对吧?”
终于,她嘶哑着问出口。
“嗯。”封西岩一出声,声音也是嘶哑的,在回应中,走到了床沿边,搬来一张圆凳,坐下来,正与虞勤儿能对视,看着她双眸中,溢满了眼泪,闪着亮光,瞧她极为不安的神情。
“是我。“她回应时,喉咙干痒,咳嗽了一声,“昨晚,我刚到娥县,就遇到了你,你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可以跟姐姐讲讲吗?”
“我?”虞勤儿盯着封西岩,拖了一会儿,眨着眼睛,在思考,歪过脑袋,声音很轻,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在找我生父生母。“
封西岩看她说完,就垂下了头,肩膀微微颤抖,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嗯,那你,有没有消息?”封西岩问,耳朵里,也似乎听到了,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正向着这个方向来,细细地去听,有三种不同节奏的声调。
其中两个,与鲁阅常和杨谵有些相似,另外一个,过于陌生。
“有。”虞勤儿也没想过撒谎,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看着封西岩,“我知道,他们在哪,不过。”
她停了下来,也是因为知道生父生母,又有了两个弟弟,不知搬去了哪里。
家里的两个阿姐,也出了门子,仍在娥县,暂不知道具体的村落。更因为门外有脚步声靠近,话头也就这么不能继续说下去
敲门声响起来,虞勤儿急忙站起来穿衣,躲到屏风后,梳理头发。
封西岩走到门后,隐约能看见外面的三个身影,问道,“是鲁大人和杨管家吗?”
“是,还有一位。”
打开门,封西岩看见了那短暂对视过的男人。
除杨谵外,封西岩见到那不知姓名的男人先坐下,鲁阅常才在一旁站着。
鲁阅常问,“令妹呢?”
封西岩淡声回,“醒了。”
鲁阅常眼风去观王溆让的神色,看他神情愉悦,垂下眼帘,只在心中轻叹一声,稍稍沉默,才轻声询问,“我们要去平鹤观祈福,不知姑娘可否一同前往?”
封西岩敏捷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瞧见在屏风后探头出来偷看的虞勤儿,看她双眼中,又溢着眼泪,抿紧小嘴,瘦弱的手指抠紧屏风,看到她这样,低下眼帘,“会很麻烦吧?”
“不麻烦,车马已备好,不会让二位姑娘受颠簸。”
鲁阅常身边的那位,出了声。
封西岩静静地看他一瞬,见虞勤儿往这边来,朝她伸手,在握紧她手的时候,动作缓慢地将她往身后推,尽最大的努力护住她,不解地问,“你是谁?”
“王溆让,溆王,亦是当今圣上的四叔。”王溆让撑着桌面,轻轻地笑出声,眼光直直地看着她,又望了身边略显不安的鲁阅常,“我见鲁县令,和杨管家,昨晚欣喜异常,竟一夜未回住所,住在这客栈里,若不是我寻他有事,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顿了顿,笑道,“他这二人都兢兢业业,这两年,为娥县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本王都看在眼里,记下他们的忠心,我王家,有这些得力能人,很是满意。”
“今日,能亲眼见到,让冰山一样的鲁阅常,开怀畅饮,笑容满面,是我的福气了。”
他的话不温不热的,不知是在夸鲁阅常,还是在贬低他。
封西岩看着杨谵惶恐的眼神,也正视起来,“见到你,也很荣幸。”
王溆让微微颔首,算是认可,迟缓地起身,走至封西岩的面前,温润的目光,俯视着她,“还听说,姑娘通占卜之事。”
封西岩对王溆让的行为和言语,都持有疑问,见他步步逼近,捕捉到那隐藏的坏笑,轻声道,“皮毛而已。”
“嗯。”王溆让轻轻颔首,适时地后退,瞥了鲁阅常一眼,又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假装询问,“这有点皮毛,也是可以的。”
封西岩深深地呼吸,原本好了些的头疼,突然刺痛,眼前发黑,险些没站住,稳定身形,低头去看在身后躲着的虞勤儿,“我们也去平鹤观,为爹娘祈福,可好?”
虞勤儿害怕,紧紧地抓着封西岩的手腕,也重重地点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回去。
封西岩坐上马车,安抚好还有些惶恐的虞勤儿,就见帘子,从外被人撩开,修长的指节上隐现着触目的疤痕。
待帘子全部撩开,就看到了那隐藏了多年风霜的眼睛,正慢慢笑开,王溆让另一只手着车壁,利落地上来,坐在了对面,中间虽隔着小小的茶几。
他身子微微后仰,靠着车壁,目光自然地向下,斜斜地睨着这姐妹二人。
沉默了一霎,他才开口,“本王知道你的父亲,虞学亥,曾是玄甲将,如今是淮州司法参军,竭尽所能,造福百姓,是个不错的人才。”
封西岩抱紧虞勤儿,抬头看他,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没有表面上如此,他那双眼睛里,多的是探究和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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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溆让见她并未有何受到夸奖而表现出来的喜悦,眼睛里的压抑都要溢出来,想到今日是个热闹喜庆的日子,也就不再表现出高傲的姿态,放软了声调,“别紧张,本王又不会对你如何。”
“你们姐妹二人,随本王去平鹤观祈福,是为百姓,也是为我大宋的社稷。”
封西岩只轻声应了,“嗯。”
王溆让叫停了马车,待马车停稳,他掀开帘子,离开了。
待宽敞的马车内,只有她们二人后,凝滞的氛围才有些好转。
虞勤儿还没从惶恐中缓和过来,歪着脑袋,偷看阿姐的神态,见她没什么变化,紧紧地咬着牙齿,思量了一番后果,才小声询问,“阿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看情况。”封西岩抓紧她的手,眼眸一惊,她的手冰冷彻骨,还止不住地发抖,不禁轻叹,伸手搂住她。
虞勤儿捣蒜般点头,闭上眼睛,卷缩在阿姐的怀中。
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声响,时不时地钻进耳内。
连同那些热闹的动静,再混合传到耳内,都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惊慌。
平鹤观的路程中,百姓、官兵,都沉浸在这热闹的气息之中。
封西岩小幅度地扯开身边小窗的帘子,轻轻扯开绉纱,望向外面,映入视野之内的,是在骏马之上的鲁阅常。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偏头望过来,寂静的目光,有短暂的微光,也注意到,他蹙紧的眉头,有了些舒展。
封西岩放下绉纱,整理被弄乱的帘子。
抵达平鹤观,繁冗的祈福仪式开始,很短暂,可对封西岩来说,太冗长了。
封西岩时刻抓紧虞勤儿的手,跟在王溆让和鲁阅常的身后,到现在,也很纳闷王溆让的此番的行为。
王溆让不得先皇宠爱,只有母妃的宠溺,身在那不布满诡谲的皇宫,经历了不少抢夺皇位的手足相残。他是最闲散的那个,什么都不管不顾,只顾吃喝玩乐。身边美女不断,可怪异的是,已年近四十,却无子嗣,有一位王妃,两个侧室。
如今到这平鹤观祈福,别有一番意味。有人埋伏在此,要解决他。
封西岩上了数十级石阶,步子迈得慢,四处观望,试图在寻找那埋伏在此的杀手,
春光柔和下的敲锣打鼓,热闹的情形,盖住了历史上最为沉重的时刻,守元三年春,是王溆让生存在这世上的最后时刻。
鲁阅常时刻跟随在王溆让的身旁,偶尔得空,回头看一下,确定封西岩和虞勤儿是否跟上,也在偷瞄如释重负的王溆让,走了这么长的石阶,回头时看到了在这个角度,看到半个娥县,以及状若长龙的队伍。
看着周边风吹草动的山林树木,春日里枯草中混着郁郁葱葱的青草,一叶都没有的数目,可是,那半山腰里,丛丛幽深的竹林,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随行的护卫都严阵以待,鲁阅常一时没能猜出王溆让的用意是为何,还要带上两个无辜的女孩?
15. 第15章 去寻未来
祈福是在煎熬中结束的,封西岩半蹲下,捶打了酸软的双腿,见到王溆让与鲁阅常向这边走来,急忙站起来,把虞勤儿往身后带。
王溆让往前踏了一步,封西岩在面对他时,看见了一支从竹林中穿梭过来的箭,飞向这边,瞳孔睁大,喊道,“身后有箭,小心。”
铁箭接二连三,第一时间,鲁阅常是要去解救王溆让的,可行动起来却是冲向封西岩,很快又想到封西岩的特殊,及时扭转,去营救王溆让。
封西岩在这危难的时刻,抱紧虞勤儿,极速地开启防御功能,迈着步子,奔向在躲避铁箭的王溆让。
王溆让肩胛,腿骨,均被铁箭穿透,后续又射来的那在半空中的一箭,是瞄准了王溆让的胸腹,封西岩加紧速度,冲到王溆让的面前,刚站过来,就亲眼可见,那支铁箭,从心口处穿透过来,并无半点伤痛和鲜血涌出。
也见到了,在怀中瞪大双眼,满眼泪水的虞勤儿。
因是抱着她的,又有本身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些伤痛对她不起作用,因这个间接保护了虞勤儿。
看到她失声痛哭,再听到那支铁箭坠落在地发出的声响时,她愧疚地抬手揉着她的额头,道歉了,“对不起,吓到你了。”
虞勤儿以为,她会死,待反应过来之后,忙从她怀中挣脱,不可置信和地看着阿姐。
那箭射穿胸腹,可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她盯着封西岩看了许久,心口处猛然撕裂地痛,痛得她弯腰,捂着心口,额头上都痛出了冷汗。
瘫倒在地的王溆让,原以为必死无疑,怎奈的确出现心中预料到的变故,用力地撑着地面,看着满手的鲜红,以及周围才反应过来的百姓,突然闹起来,乱作一团。
王溆让被赶来的护卫搀扶起来,他镇定自若,站直身体,微微闭上眼睛,稳定形势,“都是废物吗,还不快去找刺客。”
“鲁阅常。”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抬眸,严肃地盯着他,“今日之事,务必封锁,绝不能让皇上知道。”
“还有。”他撑住一口气,伸手指着封西岩,眼里多的不再是打量,“这虞姑娘,护送她下山,本王会重金酬谢。”
封西岩没有去听王溆让说什么,走到离开她几步的虞勤儿的面前,伸手扶她,却被她无情地推开,抬头时,也看到了她满眼的疏离。
“你、”封西岩试图缓解,“你怎么样了?”
虞勤儿吃力地站起来,摁着心口的疼痛,瞥见地砖上凝固的血渍,冷笑了一声,面上浮现出了六岁孩子没有的邪恶,“与你有什么关系?”
封西岩微怔,但也很快,明白过来,也没了心理负担,站直身子,眸光温柔地俯视她,在这个节点,恍若已经看到她独自一人去寻找父母,这条路上,将长满荆棘。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
虞勤儿起身跑下了山,隐匿在慌乱中的人群中。
封西岩站在高处,目光追随着她,那小小的身影,跑得真快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鲁阅常过来看到此景,几近纳闷,“你、她怎么走了?”
“她去寻她的未来,我是拦不住的。”封西岩偏头看他,与他满眼的担忧撞了个正着,看着很快就归于平静的平鹤观。
若不是地砖上那残留的血迹,恐怕都以为,刚才发生的刺杀,是一场虚无的景象。
“噢。”鲁阅常急忙错开视线,低垂着眼眸,回忆刚才的一幕,发现了一个细节,小声问,“我好像是看到了,令妹捂着心口,面色不太对,那你、有没有什么不好?”
鲁阅常话停顿了,此刻的情形,让他想到与她的初次相遇,这么一晃,竟都五年时光。
“还好。”封西岩抬眸看他,他神色也不太对,也听到了正跑向这边的急促脚步,回头望去,是杨谵,遂提醒他,“你先去忙吧,我就回去了,还在长宁客栈。”
“我送你下山。”鲁阅常望向杨谵,看他瘪嘴,气色不悦,自然也就明白了,重重地叹气,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他往前走几步,尽量让自己胆子大些,提出来,“去看望溆王,还有一个人,他也身受重伤。”
“哦,行。”封西岩没想太多,在下石阶时,瞥见鲁阅常的脚步迟缓,仰头去看他,“怎么?”
鲁阅常无奈笑着,沉默一瞬,与身旁站着的杨谵对视一眼。
杨谵抿唇,才上前一步,说出鲁阅常不敢说出口的话,“池浈寻他、他,抵御叛贼的余孽,不幸受伤,昏迷不醒,现已把他带回娥县休养。”
封西岩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回过味来,反问,“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鲁阅常眼皮子发沉,略显疑惑,还是说出来,“他,之前、救过你。”
封西岩拧眉,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曾经的画面,与他们而言,已是五年之久,可对自己来讲,不过两个月前的一些片段往事,不认真去想,是会忘记的,现在被提及,她摁着额头,轻点了下颌,“嗯,记起来了。”
封西岩不想再停留在这平鹤观,赶紧往山下走,边走边梳理所有认知里的历史与人物,王溆让在历史上已经在今天早晨被刺杀,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出现,只是受了重伤,而池浈寻,衢州刺史,他的事迹没有被影响到。
遇到了本该不会出现在待办清单中的王溆让,意外地让他多避开此次的凶险,记得,他死后,除伤心过度,郁郁而终的母妃外,并未有人为他伤心难过。
如今,有了这意外,却不知,他的未来是如何的?
在身侧的鲁阅常和杨谵,二人都心事重重,可在要走到山脚下时,有一个人,从杂草灌木丛中出来,穿着一身墨绿长袍,发型竟是寸头,身形也是有些熟悉,封西岩盯着那背影。
他手中握着一支箭,露出来的手腕,戴着与自己同样的时空手表,镜面上,那刺目的红色倒计时警醒着,急忙跑上前,不顾喉咙的嘶痛,大喊了一声,“郭微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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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部细分外勤内勤。内勤的人都是女性,负责去往各个历史时间段。
而外勤部,可前往内勤去往的一个历史时间段,做一些秘密的事,如监视,暗探。
只有单訇立、郭微清两个人,他们的档案,谈不上熟记于心,但记得一些特征,单訇立的发型属三七分,颜色棕褐,而郭微清是寸头,他喜欢简单,容易打理的。
封西岩喊完,嗓子巨疼,直视着那人,步子的幅度慢慢小了起来,站在原地,回头的动作很迟缓,待看到那人的面孔,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郭微清去而复返,紧紧捏着铁箭,大步走到封西岩的面前,听到她的声音不对,问道,“嗓子疼,还这么大声喊我?”
封西岩艰难地吞咽,喉中刺痛,看到他笑,自己却笑不出来,一脸的苦闷,言语中带了质问,“王院长,让你来监视我的?”
郭微清笑而不答。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两个人,只道,“你嗓子疼,少说些话。”
鲁阅常满脸疑问,问封西岩,“他是?”
“朋友。”郭微清笑笑,抢先答了,“她是我喜欢的人,她来这里执行危险的任务,当然是来保护她的。”
鲁阅常讶异,望向封西岩,见到她的神色亦是有些异常。
封西岩拧眉看郭微清,看他歪过脸,满眼温和,更不明白,他怎么这样看着自己,轻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鲁阅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个说是,一个说胡说什么,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为何,在那叫郭微清的男子说出喜欢的人之后,心里莫名地胀痛。察觉到有人轻轻地触碰胳膊,偏头去看,是杨谵。
杨谵叹息,轻声提醒道,“大人,还有要事在身。”
鲁阅常扶额,闭眼缓和了一瞬,才睁开眼,仍旧看到那多了一个人站在封西岩的身边,额头上青筋暴起,到底是压住了内心的怒气,这娥县现在是他管辖的地方,应当大度些,问道。
“不管你是她的同事,还是朋友,既到了娥县,我是本县县令鲁阅常,你们远道而来,你们的饮食起居,自会安排妥当。”
鲁阅常目视郭微清,发现他面带微笑,觉得笑得渗人。
郭微清抬手看了看,在这逗留的时间,还余下十天,又去瞧瞧封西岩的,她还有二十九天。
“那就麻烦鲁县令。”郭微清垂下手,上前一步,主动把手中的铁箭,递给了鲁阅常,“这就算是谢礼了。”
鲁阅常接过,以防万一,认真检查,最终在末端上,发现一些端倪,瞥见杨谵也凑过来看,忙将那端倪握住,挪到身后,望向郭微清。
这支箭,与在刺杀现场发现的,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也是能查到真凶的证物。
他对郭微清浅浅一笑,“多谢。”
杨谵留下来,看着陌生的郭微清,有些话,却是不能敢轻易说出来,只中规中矩,对封西岩说,“大人他有事,他交代我,照顾好二位。”
16. 第16章 谁都不选
封西岩目送着骑马离开的鲁阅常,听着杨谵的话,古里古怪的,回道,“不用,我现在有自己的安排。”
郭微清睨杨谵一眼,“那也只是一番客套话,还用得着你照顾?”
杨谵发现了,这个郭微清出现后,封姑娘讲话都怪了,疏离感很重,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赌气道,“不管如何,我都得跟着。”
“随你。”郭微清耸耸肩,偏头去看封西岩,知道她也不愿意在这多待,“我们走。”
封西岩与郭微清在前面走,杨谵在后面跟着。
跟着跟着,杨谵就发现了不对,忙上前与他们一齐,可劲儿地打量着,这一看,发觉一个细节,就是郭微清一直盯着封西岩看,那种眼神,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暧昧不清。
郭微清瞥一眼杨谵,镇定地把目光转向封西岩,他想了想,问,“西岩,鲁阅常与池浈寻,你会选谁,作为结婚对象?”
封西岩偏头瞧他,一字一句吐出,“为什么要选,我属于这里吗?”
郭微清颔首,“不属于。”走了一段路,他沉重地问,“那,你会选我吗?”
封西岩心烦地怼他,“选你做什么?”
郭微清牵强地笑一下,把先前的问题又抛给了她,“难不成,你真会在他们两个人之中选一个?”
封西岩烦躁,丢下一句,“谁都不选。”便朝城内的方向走。
郭微清三两步就追了过来,漫步走在她身边,一时的沉默之后,又丢出来一个疑似炸·弹的话,“你可别像林玉然,贺雪柳,于丹翠她们那样。”
封西岩听这话的意思不太对,问,“她们怎么了?”
郭微清凝视着她,久久才说,“她们,可能会留在那,成为失踪人口,又或者,成为下一个扭转历史的角色,与你父母一样,没了媒介,只能在这冰冷的时代苟且,兴许,你下次见到的她们,已更名换姓。”
“她们的媒介呢?”
“贪恋与采访对象的情意太多,或是被采访对象囚禁,数据会被清除的。”
“你们在说什么?”杨谵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理解不了,插嘴问,“你们会留下来?谁会留下来?”
“不可能留下来。”郭微清态度大转变,看着杨谵,声音都是沉重的。
“杨管家,我与她,只是这里的游客,来这里是有目的的,而不是单纯地来看一个王朝兴衰,她也不会因为这里的谁谁谁,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情愫而留在这里。”
杨谵头大,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郭微清,又瞧瞧在他身边,此时的封西岩,兴许是春日的明媚光线耀眼,花了眼。
让他再次看到了在破损的寺庙中,慢慢消失的倩影,也是让他发疯了一样,去寻找,毕竟找不到,鲁大人会找他算账。
可在寻找多次无果之后,就确信了那一番话,的确是三十日的期限已至,她就会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
现下,听到这一番话,脑海里浮想很多她说过的话,她们的时代,比这里还要繁华兴盛,科技发达,不再是那冷兵器的时代。
也确实是,若是没有那么强大的盛国。她怎么会来此?她的父母,又怎会被困于此?
现在于这叫郭微清的人对视,不知为何,眼前那一层灰蒙蒙的布扯开,看到封西岩,面上笑意无奈,垂下眼眸,低声回应,“的确,是该回去的。”
封西岩回到长宁客栈,看着床铺上,还有虞勤儿留下的烂衣衫鞋袜,站在那思考了一下,才弯腰收拾,给单独包起来,在软和的布料中,掉落一支小银钗,上面的珠花都有破损,再没了以往的精致。
郭微清走过来,俯瞰片刻,才把温润眸光,转到封西岩平静的面庞上,看她神思凝重,用脚勾了一旁的条凳过来,随意地坐下,双手撑着膝盖,起伏的心口,有短暂的停顿,他轻声道出,“得好好保存,下一回见面,她会找你要。”
封西岩抬头,短暂地瞥他,眼里有着不喜,“你还赖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郭微清唇角一扬,似有得意,知道她不喜欢干外勤的他和单訇立。
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看她仔细地收好虞勤儿遗落的半支朱钗。
没一会儿,他才撑着下巴,想要说出心中的话,我想陪你。可脱口的话却是,“继续监视你,防止你走她们几人的后路。”
封西岩“嗤”地笑出声,眼里闪过不屑,抬眼也盯着他,可定力不够,只短短一瞬,就反被他盯得心里发慌,很快就收回视线。
瞥见窗外透过来的光亮,已到了下午,这一大早就被逮去巡游祈福,福是祈了,只是这,也不能亏了肚子。
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后,转头去看,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己的郭微清,在回头之际,看他的笑意加深,更不知他的笑,是什么意思。
看他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声略微嘶哑,“那么喜欢耍赖,这间客房,就给你了。”
郭微清眉峰一抬,起身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仍旧温温柔柔地看她,“行啊,我们一起住。”
封西岩抬脚就踹,瞄准他的小腿,踢完,发现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瞬不瞬盯着,唇角的笑意,更压不住了。
郭微清微微地倚靠着门框,笑得放肆,他目视着她,那气呼呼的表情,看着看着,联想到那几个搞内勤的时空记者的遭遇,笑意逐渐收敛,双手环抱,一本正经地睨着她,无奈地叹口气,关切的语气拖长,“西岩,说真的,你别走她们的那条不归路,行吗?”
“然后呢?”再次被说教,封西岩反感地看他,“你要搞清楚自己的地位。”
郭微清微微闭上眼睛,无奈地叹息一声,和软的语调,“走吧,去吃饭,我记得这边有家酒楼,味道不错,与淮菜的口味差不多。”
他走在前头,“来都来了,总得要尝尝。”
到了贺记酒楼,招牌菜是淮菜。
封西岩和郭微清在大厅落座,店伙计过来询问菜色喜好,郭微清熟门熟路地选了蟹粉狮子头,烩鱼头,蒸蹄膀,炒小青菜。
封西岩自进来后,就盯着在柜台处收钱的女孩,岁数约在十三四上下,拨算盘时飞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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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亦是温和,那眉眼,神态,一笑一静之间,像极了一个人。
可又不敢确定,这普天之下,相似的人多了去,神情,身形,哪怕一个简单的笑,都和认识的人有一瞬的相像。
封西岩听到了细微敲击桌面的声音,收回视线,看到郭微清的温柔笑脸,低下眼帘,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慢慢细品。
可收回来没多久的视线,又不经意地去看在收银的女孩。
“觉得面熟吧?”郭微清看出来了些许端倪,也歪着身子,手肘搭在桌沿,闲散地看那女孩,也慢慢地道出,“她、是贺雪柳的第七代后人。”
封西岩的目光,慢慢转移,转到郭微清那张满是自信的脸颊上,手中的杯子打滑,没有拿稳,茶水洒落在桌。
待看到郭微清转过脸来,见此情形,他取下吸包袱中的手帕,擦掉桌上的水渍,继续道,“贺雪柳上次没能回去,她与梁正非成婚,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封西岩骇了一跳,“是自愿,还是被强迫的?”
郭微清直直地盯着封西岩,“梁正非这人是那擅长花言巧语,心机深爱算计的人,我检测过她的数据,只要第七次,431年的冬天,她不去参加那场盛宴,就不会被灌醉,中了梁正非的圈套,就不会留在那里。她的媒介,被梁正非损毁,里面的数据清除。而她,也被禁在梁府,在第五个孩子三岁时,她去世了。”
封西岩心惊,盯着郭微清,又转去看那与贺雪柳神似的面容。
郭微清心情也很沉重,“已过去五百多年,曾叱咤风云的梁家没落,昔日的风采不在,走南闯北经商,商业遍布西宋国和的每个州府。贺雪柳的后人,特别是女子,都会与家族决裂,白手起家。”
封西岩拧眉看他,想到他的职责,“你没去阻止这事的发生吗?”
“我去晚了。”郭微清捏紧拳头,锤了桌面,悔恨加深,“阻止不了。”
封西岩无力地撑着桌面,才能掩饰她的惶恐,脑海里回忆起了上次与她们宿醉一夜,说了很多的话,还有她带来的首饰。
贺雪柳很早就进了「春深历史时空研究院」,和她们接触才没多久啊,就有了这样再也不能回来的遭遇。
菜肴全都上桌,封西岩看着,泪眼迷蒙,鼻子酸涩,手扶着额头,缓了缓,才问,“玉然姐,丹翠呢?”
鲁阅常在杨谵的带路下,到了这贺记酒楼,很快就锁定封西岩的位置。
在看到了郭微清时,心里仍旧一瞬间的不爽,但还是走过去。
封西岩的问题,郭微清没有能及时回答,在见到鲁阅常气冲冲地过来,偏头瞄一眼他身后的杨谵,心里轻嗤,果真是个管家,管得太宽了。
贺炤见到县令到此,当即抽空过来,礼貌询问,“鲁大人,请问是查案、还是用餐?”
鲁阅常抬脚,轻缓地踢开桌子旁的凳子,端正地坐下,抬眸瞅一眼郭微清,问道,“他们的菜上齐了?”
贺炤颔首,“齐了,大人可需要再点些?”
“噢,不用。”
17. 第17章 雪柳后人
封西岩没胃口,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搜寻的眸光,再次去偏向那柜台处,却发现,此时在柜台处,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只一眼,就呆了片刻,这个年长的女子,更像贺雪柳。
封西岩停筷子后,郭微清也放下了,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晃了神,自责与愧疚再次爬上心尖,双手不安地搁在桌沿,待看到了对面的鲁阅常,放平心态,问封西岩,“吃好了,走吗?”
封西岩闻言,只点点头,起身时,脚步本是要走到大门口的,可在听到一声低低的笑声,就调转回来,朝向那与贺雪柳神似的女子走去,从未想过,那匆匆一别,各自奔往该去的时代,却再无见面的机会,只能再见百年之后她的后人。
郭微清时刻追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了贺祉,在她耳边低语,“她、是那个女孩的母亲。”
封西岩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盯着人看,可长时间盯着一个人看,也很不礼貌,笑意苦涩,收回了视线,慢慢地回答了郭微清,“我知道了。”
看她转身要走,郭微清伸手,抓住了封西岩的手腕,提醒了她,“你应该把她的容貌拍摄下来。在历史上,可没有史官记这些。”
封西岩侧眸看他,一时之间,有些踌躇不前,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厅,听见了鲁阅常的欲言又止,偏着脑袋去看他。
鲁阅常“额”了一声,紧张地抬手摸鼻子,有些拿不定主意,可看着封西岩陷进痛苦之中,想要帮她,笨拙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犹豫了一刻,还是走到柜台处,低头和贺祉说了几句。
贺祉就意外地看了封西岩,眉峰上染上异样的喜色,放下手中的毛笔,就从柜台处绕了过来,向来大方的她,此时此刻,竟矜持内敛了起来,她微微笑着,礼貌地行了礼后,端详着封西岩的样貌,与太姥姥留下的画像,两者在脑子里慢慢融合,严丝合缝,眼神都恍惚了,轻声道,“是、是与我太姥姥留下的画像一样。”
话落,她眼眶红润,热泪在眼睫上闪烁,她忙转身,叫来了贺炤,“炤炤,来。”
封西岩还云里雾里,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人,眉眼,笑颜,一些动作,和贺雪柳一样,双方都沉默。
郭微清望向沉默的封西岩,声音很轻,“我、在外面等你。”
鲁阅常和杨谵,也都离开,到酒楼外面等。
封西岩和贺祉、贺炤对视良久,心境很压抑,也没想过会这样顺利,就能和她们说上话,想了想才问,“她有给你们,留下什么吗?”
贺祉点头,满眼的光彩,都暗淡了下去,“留了,一本手札,记录不少梁家不光彩的事,也留了你的画像,一直流传,到我这里,都快模糊不清了,我又临摹了一副存放。”
封西岩疲惫地走出贺记酒楼,抬头看了灰蒙蒙的天,长长地呼吸,与贺祉说了这许久,心情压抑到了极点,在看到郭微清快步跟上来,也向他快速走去,可到嘴边的话,却无法说出口,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
郭微清垂下头,肩膀微耷,眼眸中都没了光泽,抬手轻拍了她的肩膀,给予安慰,“我上次来,就找过她们,那个时候,你在德州。我跟她们说了很多,当等你们赶到这里,她在远处看你很久,都没敢靠近你。”
“那天,”郭微清抬眼,望向杨谵,眼神凝重,“你在庙里,找她的时候,我和贺祉,都在不远看着,风雨真大,我都眯了眼,看到你焦急地寻找,我也恍惚,以为再看不到她。”
杨谵没敢接话,歪头去看了鲁阅常,沉沉地吐口气,等了半晌,以为他会说话,怎奈,他除了浅笑,略显尴尬以外,什么都不说,只好接着说,“我陪她,去追虞伯父,没追上。”
杨谵尴尬地抬手,抚摸着微微发烫的脸颊,心里有一瞬的庆幸,自己脸皮厚,脸红也没人看见。
鲁阅常背负在身后的双手,不安地晃动了一下,听到郭微清的那一番话,也明白了,只有这个人,和封西岩是同路人。
虽然,很讨厌他。
封西岩回头,看一眼在柜台处站着的贺祉,正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鲁阅常低垂着头,细想了少顷,抬手碰了一下杨谵的肩膀,吩咐道,“我有事,先回县署。”
杨谵望着鲁阅常离开的背影,又偷看了郭微清和封西岩,有些话也只能在心里想,大人,您什么时候才会主动呢?
封西岩注意到了鲁阅常的反常,看向杨谵。
杨谵在回头,看见封西岩的神态,干巴地笑了一声,“大人他,县署里一堆活。”
街道上惊现一匹棕红马匹,朝这边跑来,待看清了马上的人。
杨谵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瞧着下马的周鲆,明知故问,“你来做甚?”
周鲆瞥他一眼,径直走到封西岩的面前,行礼道,“姑娘,可算是见到了你,七少爷抵御外敌,身受重伤,归乡休养,到了家中,听闻姑娘在此,特让我来寻你,方便移步吗?”
封西岩思考了片刻,才点头,“好,带路。”
刚走移步,郭微清也跟了上来,他对周鲆说,“我是她朋友,与她一起。”
周鲆皱眉,觉得这个人甚是面熟,可回想,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攥紧鞭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点头道,“好,请。”
封西岩到了池府,穿过垂花门与游廊,才见到在躺椅上半躺着的池浈寻。
池浈寻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仰靠着,双眼紧闭,双手交叠与小腹上,指尖轻轻触碰着毯子,小幅度地揪着,风声中,似听到了一些细微的脚步声,睁开眼时,日思夜想的封西岩出现在游廊中。
枝头盛开,又残留着盛开的腊梅,她的身影从这枝条中忽隐忽现,他曾想过很多次,可最终,等来的只不过一场空想。尤其是在濒死之际,都看到她了,可是离她好远好远,身影都是模糊的。
当看到周鲆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后,瞳孔里满是震惊,想要支撑着坐起来,都没几分力气,就那样瘫在那,当真的能看见封西岩时,又害怕了,如今这个死样子,怎敢见她?
愈发地近了,身子紧绷,双手捏紧毯子,闭上眼睛装作假寐,可额头上,紧张到起了细密的冷汗。
“少爷,小的擅自做主,请来了封西岩姑娘。”周鲆弯腰行礼,目光里的担忧不减,看到他难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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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朝在廊下站着的丫鬟家丁招手,“你们,还不快来将少爷带回房里休息。”
“不用。”池浈寻低哑的声线,伸出手在半空,虚虚地晃了一下苍白的手,他睁开眼睛,再次看见近在咫尺的封西岩,眉头轻抬,垂下眼睛轻轻自嘲,“还以为,我又看错了。”
他说完,鼓足勇气抬头,看到了在她身边的郭微清,震惊加重,微白的唇微张,言语迟缓,“是你?”
郭微清轻点了下巴,直视着他,“是我,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池浈寻是害怕见到封西岩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郭微清,他慢慢地往后靠,视线闪躲,也兀自地点了头,轻轻笑着自言自语,“是啊,再见了。”
气氛凝滞。
周鲆见此情形,懊悔了,这个时候,正是少爷虚弱,精神不佳的状态,不该这个时候找来他最想要见的人,是不合时宜,脑子里一下空白,在想要说什么时,听见少爷一声低唤,“周鲆,你和杨谵,先退去一边。”
周鲆和杨谵对视一眼,都默默地退开。
封西岩倒吸凉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书上的文字,在此时具象化。
池浈寻从这里起,就再没能为官,白衣一生。
她脚步是僵硬的,想要上前,却又没点勇气,在与池浈寻对视时,垂下了眼,忽觉得有什么扯动着袖子,转头去看,看到郭微清。
他也迟缓地放下了扯袖子的动作,面上出现爽朗的笑,“那么沮丧做什么,我们陪池少爷聊聊,也算是解开他的心结。”
池浈寻眼眸酸涩,笑意牵强,“是的,我有心结,还劳烦二位,给我讲讲,我要如何避免不测?”
郭微清走过去,抬手按在池浈寻的肩膀上,按住他肩膀的颤抖,“稍安勿躁。”
池浈寻希冀的目光,一直盯着封西岩,可看到她眼眶红润,热泪溢出眼眶时,意识到了什么,也明白了。挺拔的姿态,很快地耷下去,无力往后倚靠,闭上眼睛,温和的春光,照在他灰白的面容上。
郭微清看着都不忍,声线放低,“避免不了。”
他说完,回头望向封西岩,轻声问,“你不说些什么吗?”
“我…”封西岩迟疑地开口,向前走了一步,长长地吐口浊气,声音也很轻,“说不出口。”
她背过身,面向那满树盛开,又混迹了凋零的梅花,面色凝重,环着双手,清风吹来,凋零的花瓣从树上坠落。
宛如现在的池浈寻,从为民为国的高官,从高处坠落,摔倒在地,爬起来,也披上了一个跛脚的身份。
封西岩低着眼眸,又微微侧身,去看池浈寻,终于迈动了脚步,走到他面前,迎上他平静的目光。
他说,“陪我,聊聊。”
郭微清突然警惕地上前,在封西岩说话之前,抓住她的胳膊,提醒,“别忘了贺雪柳的遭遇。”
池浈寻听他提起过,知道这话收不回来,也只沉默了一瞬,“郭兄若是不放心,你也可以留下。”
郭微清偏头,去看封西岩的神态,看她也死气沉沉,皱眉应了下来,“嗯。”
18. 第18章 她未婚夫
封西岩和郭微清进院子没多久,鲁阅常就来了,身后跟着一脸苦相的杨谵。
三人正在厅内,围炉煮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氛围算不上唯美。却让鲁阅常心里不适,他暗暗地给了杨谵一个眼神,等他搬来凳子,便坐下了,手指敲打着膝盖,环顾四周,看他们都沉默了,想要找个话题,却想不出来,要说些什么。
“溆王的事情,怎么样了?”池浈寻问。
鲁阅常轻咳一声,没料到他会主动问,抬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鼻尖,在低头时偷瞄了封西岩,才说,“处理妥当。”
“噢。”池浈寻颔首,垂下眼,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目光慢慢地凝视着封西岩和郭微清,不由地一笑。
听见他的笑声,鲁阅常循声瞧他,双拳捏着,不安地放置在膝上,“你们、都聊什么了?”
说起这个,池浈寻沉沉地叹口气,笑声苦涩,“随便聊了一些,是你不感兴趣的。”
“说说吧。”鲁阅常笑容也有些僵硬,执意问,“万一,我感兴趣呢?”
池浈寻抬眸,去看了似有些心不在焉的封西岩,和愁颜不展的郭微清,正思量着要从哪开始说,就听见鲁阅常轻缓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池浈寻问。
“没什么。”鲁阅常摇头,头一回通情达理,“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他不知怎地,望向沉静的封西岩,顿觉是以为他在这,才会这样冷漠,也觉得让杨谵做的那些事,有些讨嫌,人家池浈寻简单一句,陪我聊聊,她就能留下来,思及此,又觉得是自己瞎想,这是她的自由。
刚坐下来,就觉得有些坐不住了,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听到杨谵的传话之后,撂下手中的事情就过来,尴尬的反而是自己。
封西岩的手肘,被左侧的郭微清轻轻碰了一下,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机械僵硬地转头去看他,眼里是疑问。
郭微清看她精神不佳,眼神也是涣散的,急忙抬手到她额头一探,惊得瞳孔一缩,忙站起来,抓着她的手腕,滚烫的热度,霎时间,就穿透衣料,传到了掌心,沉声道,“走。”
封西岩耳边的声音都是嗡鸣的,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只觉得手腕被人重重地抓着,轻轻一带,顺势就从凳子上起来,脚步都是虚浮的。
看着这一幕,池浈寻坐直了身体,双手撑着身侧的扶手,想要站起来,腿部没有力气支撑,萎了下去,他仰着脑袋,担忧地问,“怎么了?”
鲁阅常动作利落,很快起身,走到了封西岩的身侧,也学着郭微清方才的手势,去探了她额头的温度,当手背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惊呼一声,“这、这么烫?”
“我先带她回客栈。”郭微清伸出手,挡掉了鲁阅常的动作,转脸瞥了池浈寻一眼。
池浈寻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侧的扶手,顶着腮帮子,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忙望向门口,喊了周鲆进来。
他极速地吩咐,“周鲆,去把许大夫,带去客栈。”
封西岩满额头的汗,躺在客栈单薄的褥子上,给她诊脉的许大夫,眉头皱了又皱,扁扁的嘴唇,张了又张,却不知怎么开口询问,他目光缓缓地从封西岩的身上收回,才去望在床边焦急等候的四个男子,终于问道,“你们是她的……什么人?”
郭微清撒谎说,“我是她未婚夫。”
鲁阅常心里慌了一下,话语打结,“朋友。”
“朋友。”周鲆答着话,目光疑虑地盯着郭微清。
杨谵闭嘴不言,注意到了鲁阅常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地捏紧。
许大夫这一下,责问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郭微清的身上,“既是未婚夫婿,怎能不好好关照她,让她病了这么许久。”
郭微清知道前因后果,也知道时代相差,愧疚地点点头,“是我没照顾好她。”
送走许大夫,郭微清望了还站在客房里的的几人,温和一笑,下了逐客令,“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鲁阅常脚步挪动了两步,本是要转身了,想到那个刺耳的字眼,他还是停了下来,询问一声,“你真是她,未婚夫?”
郭微清笃定地点头,“嗯。”看出鲁阅常的心思,假装不解地问,“你、喜欢她?”
鲁阅常被问了这么一句,目光游移,重重地咬着牙齿,直视郭微清逐渐藏有挑战的目光,爽快地答复,“是,喜欢。”
郭微清意外了,回头看了在昏迷中的封西岩,思索片刻,才收回看她的眼神,望着大胆的鲁阅常,“你有害她的心思。”
“那是以前。”鲁阅常噎了一下,“现在及以后,都不会有这个心思。”
郭微清蹙眉,再次提醒,“你该走了。”
鲁阅常几人刚踏出门槛,郭微清就关上了门,走到床边,迟缓地坐下,静静地守着她。
封西岩半醒半梦,睁开眼看见一片柔和的烛光,费力地支撑着起来,看见了在床边撑着下颌,打瞌睡的郭微清。
思绪一点一点地回笼,抬手揉着发胀的额头,喉咙也闷闷的,说不出话来,微微倾身,伸手推了推郭微清。
“醒了?”郭微清揉了眉头,看她点头,又道,“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封西岩扯开被子起来,勾了床边的鞋子穿上,去后院的厕所回来后,见到在廊檐下站着的鲁阅常,惊了一下,退后一步,抬头看他。
鲁阅常提着灯笼,见到她时,眼里的欣喜加深,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倾身看她,“你、你醒了就好。”
他说完,低下脑袋,拂拭着灯笼,犹疑了些许时间,“我不知道你生病,早上还让你跟着去平鹤观。”
封西岩咳了两声,嗓子里有细小的刀片,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摆摆手,从他身旁走过了。
鲁阅常的步子幅度很小,慢慢地跟上,将藏在身后的一个木匣子拿出,迈了几个大步,与她步子一齐,歪着头看他,也把木匣子递出去,“看你一直散着头发,这是我买的银簪,你看看,喜不喜欢?”
封西岩搓搓发冷的手臂,耳边是嗡嗡的风声,也混合着鲁阅常的声音,听到这句话,停下了前进的动作,抬头望他,嗓子疼,说话不便,短暂地望一眼,就收回目光。
踏进客房时,郭微清已提来食盒,正从里面,取出白粥和两碟小炒。
他见到鲁阅常时,手上的动作稍有停顿,“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鲁阅常抓紧手中的首饰盒,笑意卑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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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看,她醒了没?”
郭微清坐下,撑着下巴瞧他,目光温和地偏向封西岩的方向,“你也看到了。”
鲁阅常听后,心里有一种无法表达的不悦,本能地转身要走,却被封西岩扯了胳膊,低眸看她,她抬起手,指着一旁的凳子,听见她费劲地说出一句。
“你先等等,我要听你讲一遍,关于溆王的事。”
听到她嘶哑,小声,说完,还痛苦地咽了一声,鲁阅常在郭微清宛如刀子的眼神中坐下,动作缓慢地把灯笼中的蜡烛熄灭。
封西岩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就拿起笔和笔记本,坐到了鲁阅常的对面,余光瞧见郭微清沉着一张脸,封西岩轻轻地叹口气,撕下一张已废弃的纸张,捏成小团,向他砸了过去。
郭微清捻起怀中的纸团,挺直的背慢慢松懈,握着纸团,闭上眼睛叹息一声,“我就是放心不过这里的人,我就坐在这里,你问吧。”
鲁阅常侧头看他,轻抿嘴唇,手肘搭在四方桌边缘,收回目光时,心里叹息了一声,才望向封西岩,“那,我就说了。”
封西岩点头,笔尖已触碰到了纸张。
鲁阅常声音很轻,“溆王,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特意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刺杀,可是,却又混进来真的刺客。”
封西岩记完,抬头看他,对上他惋惜的眼睛,握紧手中的笔。
鲁阅常重重地叹气,凝视着封西岩,又望望在一边闭目养神,实则是在保护封西岩的郭微清,道出真相,“假死,这个沿用许久的缘由,用在了他的身上。如今,溆王已死。”
封西岩用笔杆瞧瞧额头,沉思了许久,把脑海中的所想,写在了纸上,大方地展现给鲁阅常看。
鲁阅常看后,眼里的惊恐加深,起身俯视她,可又很快坐了下去,不明所以地摇头,“我目前,还不知道他的新身份。”
封西岩做了个请的手势,鲁阅常会意,一字一句地,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起初很是不自在,可当看到她在纸上飞快地记录时,又倾身上前,都看她记了什么。
她偶尔的甩甩手,和摇头,叹息。
封西岩记完,盖上笔帽,撑着下巴,回看了记录资料,又怕忘记什么,取下笔帽,在单独写给鲁阅常的那个名字上,用力地画上一个圈,又在底下画了两条波浪线。
鲁阅常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想到她嗓子疼说话艰难,又觉得不妥,只好闭嘴。
封西岩整理好记下的资料,不经意间的抬头间,看见了桌上烛台上的蜡烛燃掉了大半。
“差不多了。”郭微清手中还握着纸团,快两步走过来,直接望向鲁阅常,“鲁大人,该回了。”
鲁阅常眼神恍惚了一瞬,听见外面的鸡鸣,忙站起来,道了声,“叨扰了。”
目送他离开,封西岩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晃了两晃,偏头看郭微清。
郭微清就喜欢看她想说话,又费劲,想骂人,又骂不出来的模样。
不过没一会儿,他揉揉刺痛的眉头,还没说一句话,脚背上就被她狠狠地踩了一脚。
他慢声声地补一句,“我也该回去了,你、你休息。”
19. 第19章 他有苦衷
上元节的热闹过后,只剩下宁静。
封西岩打开窗户,透风,一些细雨飘进来,又急忙关上。
在关上时,听到了外面传来杨谵的声音,“封姑娘,有你的信。”
封西岩一喜,忙打开门,接了杨谵递来的信筒,刚接到手,就纳闷地看向他。
杨谵来时,得到鲁阅常的嘱咐,封姑娘嗓子不适,看她满眼希冀,又纳闷,怕她不理解,忙解释道,“大人之前,常会给你父亲写信嘘寒问暖,送去布匹和金银。”
“这个我知道。”封西岩抬手,揉揉闷痛的脖子,听着他的话,点点头,遂打开了信筒,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那只信筒,是鲁阅常带在身边很久了,有一种泛黄的印迹。这次的,信筒还有些泛青,打开后,散发出清幽的香气。
杨谵在边上,静静地观看。
封西岩看着看着,就已经出现了一些关于郭微清的字眼。
封西岩垂下信纸,慢慢攥拢在手中,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直至嗓子里闷痛散去,走到郭微清的客房前,没有敲门,直接问了,“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话音刚刚落下,门就打开了,封西岩惊疑地后退了两步,“你...你?”
郭微清伸手,轻轻地点了她的额头,“我正要出来,你就来了。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封西岩没来得及躲,额头上就这么被他轻轻点了一下,蹙眉看他,“你什么时候找过我爸妈?”
郭微清环着双手,瞟了一眼在她身后的杨谵,闷闷地咳了一声,背靠着门框。
郭微清注意着她的面色,“他们失踪后,我就开始找,找到的时候,你就入职研究院。不过,王院长为什么要瞒着你,我就不知道缘由了。”
他低眸,看她手中的信筒,眉头轻抬,唇角上扬,略显得意,“封叔叔,真会掐时间。”
封西岩捏紧手中的信纸,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抬头看郭微清,虽然很讨厌他的纨绔和高高在上,但在这件事情上面,是真心感谢他的,“谢谢。”
郭微清面容得意,瞥见背过身去的杨谵回过身,才正色起来,“不客气。”
店伙计拎着食盒上来,恭恭敬敬地对封西岩道,“虞姑娘,这治疗高热的药都熬好了,你趁热喝。”
封西岩只听到药,眉头一皱,都有着苦涩。
店伙计又轻声道,“还准备了蜜饯,这药是苦,喝完后,吃点蜜饯压压。”
他说完,转脸看向杨谵,略微好奇地问道,“杨管家,这一大早,我就看见县令独自出城……”
“大人的父亲病重。”杨谵看他满眼的好奇,忙纠正道,“回去探视。”
封西岩蹙眉,拖延等到店伙计离开后,才把盛满褐色汤汁的碗往前一推,里面的汤药半分未减。
郭微清轻微摇头,轻叹了一声。
杨谵鞋尖蹭了蹭木板,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来,“鲁大人他这一去探亲,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郭微清直白地问,“呵,他还真管上我们了?”
杨谵拧眉,干巴巴地笑,“这也是担心你们,人生地不熟,怕出什么岔子。”
郭微清朝他挥挥手,随性一说,“不用,他自己的事情,都快招架不住了,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
杨谵拧眉,不解其意,电光火石之间,眼睛一亮,一时的哽咽,“你说什么,他、他会怎么样?”
杨谵问完,发现封西岩的脸色有了些变化,顿觉他说的不假,忙俯身去问,眼眶不忍红了,“请问,他会怎么样?”
郭微清撑着下巴,歪头看他,满眼的审视,“你很在乎他的生死?”
“在乎,我这条贱命,就是他救的。”杨谵看他们二人的目光充满疑虑,鲁阅常交代的说辞在喉头转了几圈,稍微迟疑了一下,慢慢说出。
“别看他成天沉着一张脸,看谁都不顺眼,在桌上动不动就砸碗摔杯,拒人于千里,起初与封姑娘初遇,就动杀心,也是不得已,他的父亲常年给给他写信,让他娶妻纳妾,为鲁家开枝散叶,他烦闷,只好在外表上,添了这些不雅的举止。”
郭微清正色起来,皱眉问,“他有苦衷?”
杨谵震惊问,“你们不是、知道他的生平吗?怎么反过来问我了?”
杨谵心里也在腹诽,不是有什么干预,可扭转乾坤吗?
郭微清仍撑着下巴,偏着脑袋望向封西岩,满不在意,口气很是无所谓,“知道又怎么样?西宋国的野史,正史,地方志,是记录他很多事情。这苦衷嘛,是看到只言片语。”
杨谵听得心里发寒,心里一阵发毛,慌乱地揉搓着手背,沉默少许,往后退一两步,单膝跪下,祈求道,“那,还请二位告知,他将会遇见什么困难,我得有所准备。”
郭微清轻哼了一声,“说了也没什么用。”
看着杨谵的眼睛,郭微清的话一点情面也没有,“难不成,你能时时刻刻跟随,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没有什么事情,是你能预料到且能准备的?”
杨谵质问,“那你们来此作甚?”
郭微清睨着他,“观历史跌宕,赏人杰英勇。”
“走吧。”封西岩收拾好行囊,提着包袱走过来,扶杨谵起来。
杨谵还木木地,请求的手还顿在半空,仰着脑袋困惑地眨眼,“去、去哪?”
封西岩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杨谵随即反应过来,忙起身,几步跑去开门,憨厚地笑着,“好。”
封西岩撩开绉纱,看着周围的景色,已赶车出城,望着杨谵的背影,回眸看了一眼笔记本上记的内容,静默些许时间,将绉纱高举,带着笔和本子,坐到车辕上,吹着温和的春风,鼻子没有堵塞后,能闻到这边的青草泥土气息。
郭微清拿一件披风出来,搭在她的肩上,看她沉重的神情,还没散去,背对她在另一边车辕坐下,问,“你在担心谁?”
封西岩短暂地回头看他,又看看肩上的浅粉披风,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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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笔和本子,假意地回,“都有吧。”
“都有?”郭微清手肘搭在膝上,偏头去看她,却听到车辆后方,传来声声铁蹄和扬鞭的声音,扒住车壁往后看。
赶车的人很是面生,直至绉纱被掀开,露出池浈寻那张病态的脸。
封西岩捧着厚实的笔记本,手中转着笔,对周边的风吹草动都有留心,听见车轮和马蹄声愈来近了之后,抬眼间,看到了手指勾着车帘绉纱的池浈寻,略觉意外,
池浈寻问,“你们、要走?”
“嗯。”封西岩颔首,将笔记本放进包袱,“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还舟车劳顿?”
池浈寻低低地笑了一声,“这、这不是,听说你们要走,来送送。”
他只字不提去锦县的事。
封西岩刚还要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郭微清笑了一声,还伴随着长长的拖音。
他笑盈盈地凑过来,在封西岩耳边,声音轻盈,“看来,你这桃花怒放啊,能让鲁阅常为你改掉奇怪脾气,实在地告诉你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有池浈寻不惧伤痛,出门远送。”
封西岩听他语气有些酸,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前往锦县,路途也需二三日,这一路,郭微清的心思加重,眼看着离开的日子将近,而她还有很多的时间。
封西岩在马车里,昏昏欲睡,梦里的景象也忽明忽暗,有真有假,父母的身影总是出现,又很快消失。
郭微清在车辕上坐了半日,吹了不少的冷风,思绪清晰,瞥见杨谵赶车乏了,提议在前方的河岸停下,待杨谵下车去方便时,他转身就进了车内,见封西岩熟睡,眉头紧紧皱着,怀中抱着厚实的笔记本,最常用的黑杆黑笔都掉在了毯子上,在一旁的位置坐下。
封西岩倏然惊醒,醒来看到郭微清,惊恐消散后,才问,“到哪了?”
“差不多,再有一点距离,就到锦县了,池浈寻伤口裂开,去附近的医馆包扎。”郭微清说完,直直地看她,“我还有五天左右,就要回去了,下次见面,就是等你回去。我想,趁这个时候,想和你说件事。”
“嗯,你说。”封西岩闭上眼睛,还回味着那短暂碎片颇多的梦境,耳边沉寂了些许,就传来了郭微清的声音。
“我知道,叔叔阿姨,是你一直惦挂的事情。而你,也是他们挂念的,他们托付过我,要我照顾你。”郭微清看她没动静,继续说,“我想。”
“你别想了。”封西岩立即出声打断他,“知道你的意思,我没结婚的打算。”
郭微清停了一下,“那,我等你有结婚的打算。”
封西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望着郭微清,犹豫少许,“你可以,不用管他的托付。”
她垂下眼,温柔地笑,“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将到锦县门口,下起了大雨。
封西岩从车辕跳下来,和郭微清到了长春客栈大堂。
杨谵跑进来,留下一句,“二位先在这小住,我去鲁宅。”便冒雨赶车离开。
20. 第20章 匆匆一别
鲁阅常在厅堂,听父,姨母,祖父祖母的谈话,接连听了半日,听得心烦,可又不想闹得太僵,只好沉默着,随意地拨着手中茶碗,望向敞开的门外目光暗沉。
倾盆雨柱落下,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更乱了,将杯中茶水饮尽,眉头皱着,放下茶盏时,雨林中出现了杨谵的身影。
这相应的场景再次出现,不顾他们的言论立即起身,走至门口,看着禀报的杨谵,阴郁的面色,有了一丝喜色,“来了?”
“在长春客栈。”杨谵低声禀报。
鲁阅常双掌一击,面上喜悦不减,低声吩咐。
等杨谵离开,鲁焓就让下人过来叫他回去。
鲁阅常一紧张,双手就会背至身后,等他踱步回到厅堂,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鲁焓审视着他,揣度着,病态的唇角一扬,喉管里冒出粗气,“德音,杨谵来做、什么?”
“告诉我一些私事。”鲁阅常垂眼,没有看抬眸看他,即便如此,也能感受到那充满冷意的双眼。
“哦,私事,能让他冒雨前来?”鲁焓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椅子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倾,阴鸷的目光,再次定在鲁阅常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
“你两个弟弟,孩子都能跑了,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鲁焓说完这一句,就重重地咳嗽,咳出一口血。
锦县连续大雨,鲁阅常在父亲病床前守候多日,待父亲病情好转,他才得了空闲,出鲁宅散心。
长春客栈,走到这里,习惯性地抬头去看窗户。可当偏开伞檐,才发觉,细雨蒙蒙,窗户紧闭,是不能开窗的。
走进大堂,在楼梯转角时还停滞了一下,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也不知道,这么突兀地出现,她会不会烦?
封西岩撑伞从外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装有柑子,山楂,收伞时和伙计打了声招呼,才知道鲁阅常来了,此时就在楼梯拐角,犹豫不决,要不要上楼。
鲁阅常抿唇,终于问出来,“你,回来了?”
“嗯,今天雨不大,出门转了,在一个老伯那里买了果子。”
封西岩看他神情凝重,走到楼梯口时,仰头看他,“你、怎么了?”
鲁阅常佯装没事,只摇头,“就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封西岩反倒是沉默,没有接话,走到客房前推开门,把篮子放在桌子脚,伞也放在窗台处的木盆中,才转身,去看还在门口处站着的鲁阅常,“你坐。”
鲁阅常看她平铺在桌上的笔记本,回忆着之前所见到的,用掉了这么多。他点头,走过去坐下,却还是本能地在房中多看了几眼,正发现,这里生活的痕迹只有她一个人时,才彻底地松口气。
他望着端着水果过来的封西岩,发自内心地问,“他走了吗?”
封西岩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是笑着问,“是池先生,还是先生?”
鲁阅常眼睛微颤,低低地笑了笑,轻声答道,“郭先生。”
“他呀,都回去了,差不多,有七八天了吧。”
听这话,鲁阅常在心里迅速地算了算,震惊看着封西岩,承言语慌张,“那、那你岂不是,只有十来天的期限了?”
“嗯。”封西岩点头,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俯视着往下看,看到了自己推着轮椅过来的池浈寻,忙绕到轮椅后,握着扶手,推他进来。
鲁阅常和池浈寻对视了一眼,再次陷进沉默。
封西岩看他们心情都有异样,翻笔记本的待办清单,抓着笔杆,轻声问出来,“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池浈寻指尖抠着腿上盖着的毯子,神色黯然地摇头,“不知。”
鲁阅常搭在桌沿的手掌,也慢慢攥紧,声音很沉,“未能护住溆王,我丢掉县令一职。我也,没什么打算。”
封西岩翻开新的一页,记下时间,却迟迟未能写下与他们相关的字眼,苦闷地看他们,看着他们的意气风发,一点一点地被消磨。
封西岩沉思,望望鲁阅常,又瞧瞧池浈寻,压低声音,“镇西大将军王言漳,在淮州广招贤才,你们可以去试试,若能大显身手呢?”
池浈寻蹙眉,不太赞成,很有顾虑,“他虽是二品大将军,可……”
“我去试试。”鲁阅常打断他,望向封西岩,心中盘算着她余下的期限,“得等你离开后,我再动身。”
见状,池浈寻稍微地挪动了身体,往后靠着,且歪头看着鲁阅常,想到他的近况,静静地打量他,声音很轻,“你父亲那边?”
鲁阅常垂首,言语愁闷,“自没了县令之职后,他就冷言嘲讽,说我不能再光耀门楣,连个县令都保不住,什么话都叫他说了,我也没在这待下去的心思,要寻个机会远走。”
池浈寻垂眸,望向残腿,即便伤势好转,可也在他心中烙下一些自卑敏感,现在听他这么说,缓解了心中的沉闷之后。
他转脸,去看封西岩,想到她留下的时间逐渐减少,若真要等她期限将至才出发,想他鲁家现在的状况,恐怕到时不能脱身,身子往前微微一倾,盯着鲁阅常。
“你,不用等她的时间,若是你觉得可以,咱们这就备车马,前往淮州。”
鲁阅常抬眼,凝这望着他,沉吟不语。
封西岩合上比笔记本,看向他们,见彼此都沉默不语,望向细雨飘扬的窗外,“在剩下的时间里,能陪你们走一段路,也挺好的。”
鲁阅常低低地笑着,问池浈寻,“你家境比我好,确定要去拼命?”
池浈寻挑眉,微微扬嘴角,“正像你说的,我家境什么都好,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
鲁阅常笑着点头,长长地舒口气,心中的郁闷散去不少,感叹道,“在我身边的弟兄,还有杨谵,吕拂,常岭,我这就去找他们,问他们是否愿意一起前往淮州。”
封西岩听到熟悉的名字,转眸去问,“鲁阅常,常岭,是广州诗人常支的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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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鲁阅常颔首,可又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了?”
封西岩观他面上有着担忧,怕他多想,急忙解释,“我就问问,你别有什么想法。”
看他表情松缓了些,封西岩才往下讲,“他是忠心的人,不会有什么背叛的举动。只是,他耳根子软,听不得软话。在晚年时,被王徽知抓捕,在大牢中,受尽折磨,含冤而死。”
封西岩说完,发现他们两个的面色都有很大的变化。
鲁阅常严肃地看她,问的口气是温柔了些,“是史书记载,还是?”
“杨谵所记,他比你们年岁小,寿至七八十吧。”封西岩叹息,慢慢将目光偏向了池浈寻,“池先生,你呢?”
池浈寻思考了一下,声音很轻,“也有几个,我让周鲆去问问。”
他默了半晌,望向封西岩的背影,欲言又止,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慢声声地问出来,“那,你之前说,鲁阅常是你的采访对象?”
问到一半,他就不好再问,只好苦笑了了。
封西岩去收拾行囊,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在转身之际,听到池浈寻这样问,忽然想到了郭微清说的,池浈寻到底是很在意的这些细节的。
她捧着包袱走到池浈寻面前,此时客房内,只有他们。
鲁阅常已阔步迈出客房,脚步声行走到了楼下,渐渐小了。
“我的采访对象,有鲁阅常,和我父亲,以及虞勤儿,王徽知的宠妃。”
池浈寻眼神暗了暗,轻轻点了下巴,“好,我知道了。”
封西岩盯着他看了一瞬,有些心虚,摸着桌角,慢慢坐下来,思考后说出他在意的点,“你也想,成为我的采访对象?”
池浈寻肩膀僵硬了一下,偏着头,去看别处,怯懦地点了下巴,“嗯。”
“那你会很累,也会反感我的出现。”封西岩瞧着他的侧脸,“不管你是与不是的我采访对象,你都会被我记下来。”
池浈寻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封西岩,温和地笑了笑,“这、也好。”
等鲁阅常和周鲆带人在楼下聚齐,封西岩一一见过这十几人,在月色降临前,出了锦县,一行人往东南方向而去。
淅淅沥沥的细雨停了,星宿坠满夜空,封西岩撩开车窗的绉纱,望向窗外,看着骑马在车旁的鲁阅常。
鲁阅常抿唇犹豫片刻,偏头看她,“这一路很颠簸,你当心。”
“嗯。”封西岩颔首,放下绉纱。清冷的风,从缝隙中溜进来。
日子飞快流逝,封西岩在给封学亥寄出信后。
在乐州边境的和县官道上,刚掀开绉纱,准备和鲁阅常说两句,就见在黄昏日暮照耀下的双手,一点一点的变为透明。
在鲁阅常的视线看过来时,在马车的车厢内,已无她的身影。
鲁阅常叫停了马车,钻进车厢,静默地坐着,思绪翻涌,亦如前两次,对她的眷念,匆匆一别,想说的话,仍旧没说出口。
21. 第21章 大年三十
封西岩在等红绿灯,听见有人敲车窗的声音,歪头看去。
窗外的人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从穿着和摩托车来看,也不是认识的人。
只匆匆一瞥,就收回了视线,正巧时间也到了,在车子行到另一条十字路口时,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那人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到了地下停车库,封西岩总觉得不踏实,下车后,迅速走到电梯那,还没触碰到按钮,就看见郭微清跑来。
“西岩。”他跑过来,在她身旁停下,露出久违的笑容,“回来了。”
“嗯。”封西岩趁机观察他,穿着和敲车窗的人不一样。
“怎么?”郭微清对她的做法,有些纳闷,“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没。”封西岩摇头,进电梯之后,按下要去的楼层,瞥在身边站着的郭微清,“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郭微清捏着手机,微微一笑,发自内心的欢喜,“来看你,看你能不能回来?”
贺雪柳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封西岩问,“她们也回来了吗?”
“回来了,为了她们的安全,都安排外勤的工作人员全程保护。”郭微清注意着封西岩的神情,看她表情轻松,才松口气。
封西岩点头,没再说话,默默地拿出手机,和她们互报平安。
在开门时,偏头看他,“我到家了。”
“我知道。”郭微清点头,没有要走的意思,眉头一挑,示意她开门,看她半天都不动,担忧问,“锁眼坏了?”
封西岩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烦躁地问,“这也在保护的范围内?”
“嗯。”郭微清诚恳地点头,俯身凑到了她的耳畔,低声告诉她,“研究院还成立了一个特殊部门。”
封西岩随口问,“做什么的?”
开门后,封西岩就直往沙发旁的书桌,放下包袱时,摁开了电脑的开机键,扯来椅子坐下,翻开笔记本,开始记录在西宋国的资料。
而郭微清在电子管家的招待下,坐在单人沙发里,去看专注输入资料的封西岩,告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研究院所发生的事情。
封西岩的手指在盘上快速地按着,将资料输进文档,也听着郭微清说的。
等到手腕有些发酸,才放慢了速度,歪头看他,有陌生人敲车窗的事情,告诉了他。
“那,敲我车窗的人,是王老师安排监视我的?”
郭微清颔首,看她的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手写资料,快速地输入到文档中,虽然她的手速不慢,但那么厚实的笔记,是要耗掉很多时间,提议道。
“你可以扫描,再改错字。”
封西岩轻微摇头,伸手接过管家送来的温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动作有些停滞,“不了,还会加一些想法进去。”
郭微清只是点头,没再打扰她。拿出手机刷新闻,或刷视频,又或看些文学类的小说,直至手机显示电量不足,才放下手机。
看她在忙,更不好出声询问充电器在哪。
只默默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看,又瞧瞧储物柜。
再三纠结下,挽了袖子去找食材,在厨房捣鼓一番,做了手擀面,盛好端出来,在厨房门口,与她险些撞了个满怀。
封西岩手里正拿着桶装的泡面,看到郭微清端着的两碗面,上前看了一下,是手擀面。
郭微清笑笑,“我看厨房没什么食材,就只有面粉和鸡蛋。”
“嗯。”封西岩看他,提醒道,“注意点分寸,这是我的地盘。”
郭微清微笑点头,到餐厅坐下,看封西岩还在厨房门口站着,“这,做都做好了,不吃就浪费了。”
郭微清十二点走的,封西岩在厨房里,不知时间地站着。
大雪还在持续下,看新闻的报道,这雪将近下了一个月。
王离直接上门来取资料,在按门铃几声之后,见到开门的是郭微清,愣了一下,轻飘飘地问,“你的保护范围,是不是有点阔了?”
郭微清礼貌笑笑,“王院长,这个范围我想过了,得加宽保护范围,防止有害人之心的靠近她们这些特殊人员。”
“嗯。”王离听后,沉重地点头,走向封西岩,朝她示意坐下继续写稿,“你先忙。”
封西岩还有些收尾工作,也不和王离客气,坐下后,将最后的资料都输入进去,检查错字和排版后,打印整理好递给王离。
“王院长!!”封西岩注意着王离的神情。
“历史轨迹有相差,鲁阅常没有护住王溆让,被罢官,正去投奔王言漳,与家人关系也不算太僵,没有史书上讲的要为父亲守孝三年,而是努力走上仕途,为国为民。虞勤儿也并未和他有牵连,在上元节当天就离开,前去寻找亲生父母。还有就是,关于我爸妈的,他们在淮州做官,虽是小官,但政绩也拿得出手。”
王离看得很认真,对于封西岩说的话,轻微颔首,表示听见。
继续翻着资料看,看着看着,眉稍上扬,双眼里面满是惊喜,唇角也在不经意之间上扬。
等她大致看完,才收起了喜悦的神思,纳闷地看着封西岩,“怎么还把池浈寻写进去,我最不欣赏的历史人物就是他。”
“哎。”王离叹气,很是惋惜,“他是很好,可太过羸弱了,顾虑得太多,错失很多良机。”
封西岩只点头应对,将王离那在翻到有关父母和虞勤儿的页面时,那情不自禁的笑漫上眉梢。
那种胜利者的姿态,即便隐忍,也都表现得很明显。
王离抬眸看她,温柔地笑,“不管如何,他也为西宋国做了贡献,你想记录,就记录吧。”
等王离走后,封西岩也快速地收拾需要的物资,拿上车钥匙和包,冲到了门口,走了几步,意识到郭微清也在,回头看他。
“我、我要去西宋了。”
郭微清以为她会再歇两天,没想到这么快,看着她坚决的态度,跟了上去,“好。”
封西岩刚落脚,踩到厚实的雪,雪渣子掉进鞋里,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没有一点缓冲的机会。
雪渣子在鞋子融化成水,走路不是很舒坦,觑着身边的郭微清。
郭微清在搓胳膊,也正环顾着四周,周边的山脉和草地,房舍都被厚雪覆盖。
且天色微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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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浓浓的炊烟。
郭微清指着前方的一条街道,“去那看看,有没有客栈?”
“好。”封西岩脸被刮的生疼,忙从包袱里,取来毛绒围巾围上遮住面颊,只露出两只眼睛。
封学亥从官署出来,徒步回家的途中,忽见前方有个女子的背影很是熟悉,尤其是那挂在肩上的包袱特别显眼。
在她身侧的寸头青年,背影更是熟悉。
他轻快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半晌,目光追随着那两行一深一浅的鞋印。
“西岩,微清?”
他颤微地大喊出来。
封西岩脊背一僵,停下步子,往后一看,看到了封学亥,多年未见,添了沧桑。
她折返回去,跑在封学亥面前,仰头看他,“爸。”
封学亥抬手抹掉眼泪,喜笑不止,“没看错,没看错。”
他抬眼,看到慢步过来的郭微清,“微清,你也来了。”
“封叔叔。”郭微清打完招呼,就主动地退到一旁,给她们父女留出独处的时间。
封学亥眉开眼笑,“来得巧,今天年三十。”他回过头,去看郭微清,“微清,你也来,一起吃年夜饭。”
郭微清没推迟,应了下来。“好。”
封学亥竟叹气,拍拍肩上的雪,望向身边的封西岩,早知带伞了,他微微攥拳,亲和地笑,“这里就是淮州沁县了。”
封西岩“嗯”了一声,目视前方,“那边的淮州市沁县也在下雪。”
封学亥笑意凝固,心中的积怨,也只是转换成了一个短叹,“可惜了。”
他多年未见的沁县,已经十几年没下雪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封学亥伸手指着一处大院落,“这处院子,住着不少人,封东涑也住这,气氛会很压抑,你们当心点。”
话音真就刚刚落下,封学亥瞳孔微缩,警惕地看着院子大门,有人从里面出来,撑着伞,看不到面容,但穿着身形,他是知道的,急忙走过去,轻轻一揖,“大人。”
封东涑“嗯”一声,头一歪,越过他,去看在他身后的封西岩,温和地扬嘴角,“你女儿来了?”
封学亥郑重点头,“嗯。”
他垂着头,却能直观地看见封东涑的脚步,正往身后走。
封西岩对封东涑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现在看他过来,再观老父亲那副惊心胆颤的模样,心知肚明。
封东涑喜悦染上眉梢,轻轻颔首,“封某见过封姑娘。”
封东涑又望向郭微清,眼眸一亮,脑海里的记忆,很快翻涌起来,可也思考了一些时间,语气很慢地问出来,“您是,郭微清先生,我们在定远元年夏,见过,你还记得吗?”
郭微清没印象,这些年,无缝地到西宋国多次,见过不少人,不是特别重要的人基本上不会记得。
但在对方说完时间之后,平展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和他对视一眼,想起来后,笑了一下,客气地询问,“那年,你才六七岁吧?”
“正是,我印象很深,当时见到郭先生,我在河边陪叔叔钓鱼,也在背《中庸》。”
22. 第22章 人生扭转
封西岩胆怯地跟在封学亥的的身后,再拐进一条小巷子,就到了他们现在居住的院落。
还没有踏进庭院,隔着院墙,听到一声狂吠,和细碎的跑步声,从胸腔内发出欢喜的声响。
封西岩停下步子,有了虞勤儿的事迹在先,都有些防备,可不好先问,只好在原地站着,静静地等待了须臾。
直到大门被推开,一个步履蹒跚的小童,费劲地跨过门槛,仰着胖乎乎的小手,朝封学亥招手,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爹,您回来了!”
封西岩见封学亥疾步上前,捞起小童,手肘托着他,转身走几步折回来,向她介绍道,“西岩,这是西望。”
还没等回答呢,就见何平萤急匆匆地出来寻找小童。
“西望。”二字刚说出口,何平萤本是挂着笑颜的脸颊,那慈爱的笑颜,一点一点地消退。
她揪着围裙,哽咽了一声,深深地吸了鼻子,踉跄几步,才走过来,静默地看着封西岩,“我……”
她强颜欢笑地说出来,“来了。”
封西岩浑身发冷,在听到这平静的来了的两个字后,鼻腔一酸,仓皇地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
垂下视线,看着地面的厚积的雪,悲伤深沉,在视线模糊时,看到了一张递来的纸巾,待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勉强地露出笑容,“谢谢!”
郭微清拍拍她的肩膀,浅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封学亥迟缓地将孩子递到了何平萤怀中,走到封西岩的身后,愧疚道,“他是前年夏天出生的。”
封西岩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也不知道现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起初是为了寻找父母,即便不能救他们离开。也能随时来,看望他们,或者是知道他们安全活着,也满足了。
只是,他们现在有了另一个孩子,心境有些奇怪。
封西岩缓了一下,轻声笑笑,“没事,你们也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有盼头。”
封学亥和何平萤对视,都沉沉地叹口气。
封西岩捧着杯子,杯中的水都冷透了,也没喝一口。
她就静静地,看着在面前走来走去的西望,眼皮子发酸,眨眨之后,放下杯子,朝他招手,“小孩,你过来。”
西望面容红扑扑的,蹒跚前行,仰着一双可爱的眼睛,稚嫩的嗓音喊出来,“阿姐。”
封西岩后背麻了一瞬,虞西望,封西望这两个名字,在脑子里反复横跳,试图在某个节点上,能找到与他相关的信息。
在那些咬文嚼字的史料中,找是找到了,只是,又不敢确定了。
西望眨着水灵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封西岩,终于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踮着脚在她眼前晃了晃。
封西岩回过神来,伸手抓住了西望的小手,温润的眸光落在他红润的面颊上,明明想好了要询问的,可到了嘴边,却如失声一般,没能问出来。
“虞爷爷。”院外传来清脆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句提醒,“一棠,慢着点。”
两者的声音,封西岩听出来了,前者是陌生的,后者是熟悉的,是鲁阅常的。
西望回头去看大门外,又为难地转过头来,用那呆萌的眼神看她,“阿姐,是一棠和鲁哥哥来了。”
封西岩松开他的手,声音很轻,“好。”
鲁阅常将摔进雪地里鲁一棠提起来,蹲下来,动作轻揉地拍掉她衣裳上的雪,拍完后,抬手轻点了她的小鼻尖,笑着嗔怪,“还跑不跑那么快了?”
鲁一棠嘻嘻地笑着,向他做了个鬼脸。
听见堂屋有出来的脚步声,搂着鲁阅常的脖子,调皮地转过去看。
看到西望时,喜滋滋地喊,“小叔叔。”
当看到他身旁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女子时,惊得忙松开手,从鲁阅常的腿上跳下来,蹦跳着到了封西岩的面前,仰着小脑袋看她。
正为怎么称呼愁闷时,头顶上传来父亲的声音,“一棠,这是小叔叔的姐姐,叫小姨。”
“小姨。”鲁一棠退步到鲁阅常身边,熟稔地抱着他的手,平常活泼的小丫头,这一次,乖巧地站在他的身旁。
鲁阅常低眼看了她,眼里满是疼爱,抬起手揉揉她的头顶,嘱咐道,“和小叔叔去玩花灯吧。”
“好。”脆生生的声音跟着风声跑了起来。
鲁阅常很快将目光收回来,兀自地笑了笑,笨拙地上前两步,柔声解释,“一棠,是我的养女,四岁了,有点调皮,别见怪。”
“爹,怎么不等我?”
鲁阅常刚说完,大院门外,一个清俊的小子苦着一张脸进来。
鲁阅常忙侧身,又道,“这是养子一赭。”
他搭上鲁一赭的肩膀,垂眸看他,看他面上还挂着不开心,忙哄劝道,“一赭,别不开心了,来,跟你介绍,这是爹经常提起的人,。”
鲁一赭才注意到有人的存在,忙收敛不悦的面色,恭恭敬敬地向封西岩行礼,“鲁一赭,见过姨姨。”
封西岩还处于震惊之中,适应后,才慌乱地笑着,望向鲁阅常。
鲁阅常拍拍鲁一赭的背,凑到他耳边低语。
鲁一赭慢慢走开,走了几步,回头看了。
封西岩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仰头看他,盯着他看了片刻,“你有些不一样了。”
鲁阅常抿唇微笑,“是上年纪了吧,有了些变化。”
封西岩收回视线,双手搅着,听着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她尴尬地笑着,“嗯。”
鲁阅常看她扭捏的状态,“对我收养孩子,很惊讶吗?”
“嗯。”封西岩诚恳地点头,心里也升起疑虑,听见他说。
“池浈寻呀,也收养了四个小子,两个姑娘,成天那院里传来的声音,都能震破耳朵。”
封西岩蹙眉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来,“你们这是不打算娶妻了?”
鲁阅常愣住,望着封西岩,他唇角微微弯起,摇头笑了一下,“我想,先养好孩子。”
鲁阅常看封西岩没回应,只是静静地看过来。无奈地沉默了一会儿,偏头去看堂屋,传来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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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天真烂漫的笑声,也跟着笑。
瞧见鲁一棠气鼓鼓地跑出来,他阔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回来看封西岩,“今日是年三十,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封学亥从厨房出来,,看见了院子里只有封西岩,连屋里也没了欢快的笑声,知道鲁阅常已经离开,张张嘴,可还是闭上,微微合上眼睛,喉间发出沉沉的叹息。
在厨房门口站了片刻,还是走到封西岩的身边,望着敞开的大门,声音很轻。
“鲁阅常现在的事迹呢,在逐渐改变,你之前做得那些,干预了他,扭转了一些不可避免的事情。譬如,他收养了战士的遗孤,没有酒后乱来,不得已娶黄茜婈。而是,在危急时刻,救了黄茜婈。黄茜婈为感谢他,在追他,想和他一起,抚养鲁一棠和鲁一赭。她自己呢,也养了哥嫂留下的遗孤黄存壤。”
封学亥说完,没听见身边有什么动静,歪头去看她,发现她面色如常,但眼神没有掩饰,有震惊,也有疑虑。
封西岩察觉到,有温和的眼神看过来,脸颊被冷风吹得生疼,伸手揉搓,也望着满眼担忧的封学亥,微微笑着,“嗯,我知道了。”
封学亥看她有意回避,无奈地点了下巴,勉强地扯出一个笑来,转身去看厨房门口。
见到郭微清站在那,看他措不及防的样子,也不知道站在那多久了。
郭微清慌张地挪开视线,折回厨房。
封学亥望着寒气逼人的天空,少量的雪花落下,感叹道,“愿今年,是一个丰收年。”
封西岩一个人过了几年清冷的大年三十,再过年三十,是在西宋国大旱后的第四年。
这一次,与守元三年春,相隔六年了。
守元八年末尾,子丑相交,即是守元九年,而在初夏,吴国复燃,进攻淮州。
年夜饭的热闹,封西岩有些不习惯,等热闹散去,自己独处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
日思夜想的团聚,也不过是在热闹后,各自回房间。
封西岩闻着手上残留的皂液味道,在厨房跟着刷洗碗筷时,和何平萤说话,得到的都是沉默的应对,面上出现的笑容,无奈又悲痛。
正想着怎么和何平萤沟通,才能缓和这尴尬的母女关系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封西岩从床榻上下来,站在门后,看外面没人,蹙眉问,“谁在外面?”
“阿姐,是我。”稚嫩的声音,带着些浓浓的倦意。
封西岩打开门,低头看着打着哈欠,小小的手上,提着一包蜜饯,忙将他迎进来。
“阿姐,给你的蜜饯。”西望踮着脚,把蜜饯放在桌上后,没有走,而是三两步,跑到床前,蹬掉鞋子,爬上去,扯来被子盖好,只露出一个可爱的脑袋,眨着一双眼睛看封西岩,“阿姐,我今晚在这睡。”
封西岩只“哦”了一声,走过去,躺下,歪着头看他,“别尿床。”
西望哼一声,“才不会尿床,那是小孩子干得事。”
封西岩盯着他看了一瞬,嘟哝一句,“小屁孩。”
23. 第23章 苦瓜一个
封西岩热醒了,睁开眼睛,在灰暗的光线里,能看着卷缩在胳膊上的西望,凑近看了之后,睫毛长长的,小脸红润润,有着匀称的呼吸。
听到外面扫雪的声响,封西岩试图悄摸起来,却被西望抱住胳膊,听见他嘟嘟囔囔的。
鲁阅常一早就来,撞见在扫雪的郭微清,要跨进门槛的脚,默默地往后退,只好站在院门口,提着篮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往常来习惯了,来的时候,会带一些瓜果鲜肉鲜鱼,大旱结束后,淮江里的鱼虾肥美,知道西望喜欢,就会常去弄来。
郭微清手肘撑着竹扫帚,先是望了封西岩住的屋子,此时传来西望的撒娇声,慢声问,“找西岩吗?”
鲁阅常迟疑了一下,将篮子往前送了送,“来送鱼,淮江里,有不少的鱼虾。”
这干瘪的解释,郭微清挑眉,但也没在生硬地怼他,封学亥和何平萤在这里几年,他出了不少力,也帮了不少的忙。
他上前接过,默了默,转身才说,“封叔叔和何姨,刚出门,是封东涑身边的管家吴争来来传信的。”
鲁阅常垂下眼,点点下巴,“嗯,淮州西临吴国江州边境,去年刚打过一仗,又因旱情险峻,封县丞的职务,是安抚受苦的百姓。”
郭微清提着进了厨房,刚踏进去,就听见封西岩住的屋子门开了,西望蹦着跳着出来,在院子里大喊,“鲁哥哥。”
鲁阅常熟稔地弯腰抱他,替他整理歪掉的帽子,指尖轻点他的鼻尖,“昨晚和姐姐睡的?”
“嗯。”西望下巴仰得高高,得意地看着鲁阅常,搂着他脖子的同时,凑到他耳边,低声问,“你会堆雪人吗?”
鲁阅常看他神秘兮兮的,偷瞧了在屋檐下的封西岩,“姐姐和你说什么了?”
西望当即松开鲁阅常,从他身上慢慢滑下来,小跑到封西岩的面前,“姐,你昨晚说的,会带我玩。”
封西岩看着这个派来缓和关系的小兵,弯腰看他,烂漫天真的笑容蔓延开来,伸手点点他的额头,“就想着玩?”
西望嘟着嘴,眨眨眼睛,假装思考了一下,才小声说,“爹说,这些日子,可以尽情地玩,让我陪着姐姐。”
封西岩定睛看他许久,不发一语,望向还没扫完的积雪,上前几步,捧了雪,三下两下地捏了一个小白胖子,递到西望面前,“堆雪人我不会,只会这个,喏,小胖子。”
西望伸手,触碰小胖子的头,冰冰凉凉的,唇角欢喜地勾起,很快就仰头去看她,“好看。”
封西岩看他容易满足,忍着冰冷的雪,再捏了几个胖胖的雪人,撇眼一看,看到鲁阅常在一旁,也笨拙地学着捏雪人,他手掌大,雪刚拢到掌心,很快就被压得扁扁的。
鲁阅常瞧她动作轻快,停下来观摩,没敢出声问。
封西岩走过来,迟疑地问,“你,在干嘛?”
“没,没,干嘛?”鲁阅常拍拍手上的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支支吾吾地,“我、我先回去了。”
封西岩看他慌张离开的背影,麻利地捏了几个,在屋檐下摆整齐,看西望开开心心地蹲下观看,才擦掉手上的水渍追出去。
鲁阅常在巷子里,闷闷地走着,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风太冷,眼睛都被吹痛了。
巷子里的雪地上,有着沙沙的声响,回头去看,看到的是跑来的封西岩,他急忙转头,哑着声音问,“你怎么跟来了?”
“我、我娘不愿意和我讲话,你到这有六年多了,一直与他们见面,能不能跟我说说?还发生了什么事?”
封西岩也注意到了,他眼眶微红。
鲁阅常背过身去,不敢面对她,僵持了一瞬,才慢慢道来,“她,也不和我说话,成天话也少,到这边来之后,几乎都在田地里,听伯父说,说是在培育麦子,稻谷,还有苡米。”
鲁阅常无声地叹息一声,俯身看她,“我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不能为你解忧,对不起。”
封西岩微微摇头,“没事。”
鲁阅常思索,心中演绎多次,才敢说出来,“你匆匆来,匆匆走,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也不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
他平静下来,慢慢站直了,走到风口上,挡住寒风,面对着封西岩,“我会一直关注着伯父伯母的动向,等你下次来,再告诉你。”
他这些年,想的最多的,就是封西岩与郭微清提起的贺雪柳。
她的遭遇,不能复现在封西岩的身上,之前封西岩说的话,他听进心里去了,
后劲太大,封西岩抬揉了眉心,听他说了这么多,沉沉地吐口气,笨拙地应了一声,“好,谢谢!”
鲁阅常低头看她,想到多年前,匆匆的一别,在马车内坐了两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以为她会很快就来。不曾想,六年时光,他已从意气用事的少年,到了而立之年,两个孩子的养父。
看她并没有谈话的兴致,鲁阅常胸口起伏,慢慢地平静了下去,再要开口说话之际。
巷子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循着声源看去,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点一点地逼近,眉头一挑,心中隐隐不安,急忙上前,恭敬问候,“大将军。”
王言漳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眉头轻蹙,偏头看向他身后的女子,头发散着,散乱的头发遮盖着秀气的面容,很是陌生,从未见过,能让鲁阅常遮挡住风雨的,不是一般的女子,他上前一步,难得开口询问,“这是,何人?”
鲁阅常心口跳了一下,莫名地颤抖,如实回答,“回大将军,她是,虞参军的女儿。”
王言漳有所耳闻,微微颔首,眸光一暗,提醒道,“那你,保护好她。”
鲁阅常反而疑惑,惊疑地抬头去看王言漳,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怎么也说不上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看向王言漳晦暗不明的眼睛时,什么也不说了,只重重地点头,“是。”
他回头,看向心不在此的封西岩,垂下眼睛,待王言漳带随从离开,他挺直腰杆,回头去看封西岩。
封西岩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抬头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声线沉沉地问,“怎么了?”
鲁阅常叹气一声,“没什么。”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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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始终没什么兴致在这,鲁阅常瞥了一眼王言漳离开的方向,遂收回视线,望向她,“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封西岩抬起头来,目光晦暗地看他,面上露出些笑容来,“没。”
鲁阅常听后,竟有一时的落寞,冰冷的双手在身后攥紧,低低地回应,“好。”
“那,”他声音很轻,低眸凝视着她,轻微地抿唇,沉沉地闭上眼睛,鼻尖酸涩,缓缓地点了下巴,“我先去处理公务了,你若是,有想问我的,我一定会慢慢告诉你。”
“好。”封西岩答应下来,心里空落落的,脖颈酸酸的,伸手按了按,目视着鲁阅常的背影,隐匿在拐角。
封西岩魂不守舍地走回父亲的住所,刚踏进院门,就看见在和西望玩雪球的郭微清,他半蹲在那,很细心地和西望玩着。
郭微清歪头,目光淡定地看她,拍拍手上的雪渍,在西望耳边轻声说着什么,才撑着膝盖慢慢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看她丢魂了一样,“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想要做的。”封西岩走进屋里,木讷地坐在床沿,看见门口有暗影,微微抬眸,去看走进来的郭微清,“你是研究院投资人的儿子,能不能提一提,把时间增加多一些的需求?”
“不能。”郭微清回答地爽快,但对视她的眼睛时,语气软了下来,“抱歉,这样的需求,我没法提,即便提了,也没什么用。”
“你?”郭微清恍惚间想到了什么,蹙眉问,“可别有什么自毁的想法。”
封西岩听见他这样讲,唇角一抽,“倒是想,可这样,我就要长期面对父母的冷眼,更痛苦。”
她偏头看向床铺上的行李,长时间缓了缓,迟缓地伸手去整理,“我去住客栈,你呢?”
郭微清明显地愣了一下,迟疑地询问,“为、为什么?”
封西岩提起包袱,还没走两步,小腿就被西望抱住,低头看他,也回答了郭微清,“我想记录这些年的种种,客栈安静。”
郭微清点了下巴,“哦。”
刚在客栈住下,封学亥就找来了,封西岩看着他,眼神闪烁,偏开头去看别处,“我还是住客栈里,比较好。”
封学亥长长地叹口气,“哎。”
他坐下,手指敲着桌面,闭上眼沉默良久,又是长长地叹气,“那,你住客栈吧。”
没有过多的解释,也不敢解释。仰着头去看在门口等着的郭微清,向他摇摇头。
郭微清微不可察地颔首,环着双手,目光追随着封西岩。
凑近去看她列好的事项,琢磨了之后,轻声提议,“昨天听叔叔说的,贺祉、贺炤都在这里,可以去走访。”
封西岩放下去的笔,又拿到手上,记下了,“嗯。”
郭微清盯着她,发现她跟个苦瓜一样,不由地叹气,“苦瓜一个。”
封西岩拿上雨伞和笔记本,瞪了一眼郭微清。
郭微清默默地跟上,离她有一些距离,观望着这里的民生,和雪景,因大旱的缘故,新年已至,仍旧没有半点喜庆,走在街上的人,脚步匆忙,眼神空洞。
24. 第24章 悲欢离合
封西岩在街道上来回走了几圈,现在已知的史料,都与书籍,传记都有相差,且差得不是一点,压根不能契合,没法记录。
她歪头去看郭微清;“这变化差距太大了,我记得你之前说了些观点,关于现在的差距你有什么看法?”
郭微清双手烦躁地往刚修剪不久的寸头上抚去,仰头望天,不敢面对封西岩,无奈道:“我得听叔叔的,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封西岩瞧着他,咬紧牙关:“呵,你倒是挺听话的。”
“那是。”郭微清像是听不懂好赖话一般,小心地觑她。
封西岩察觉,回头看他,打量了一会儿后,停下步子,留下一句:“那,也就是说,你不会说实话的?”
郭微清不言,只是点头。
封西岩找到一个大概能通往鲁阅常居住院落的巷子,不理会郭微清,大步走去。
郭微清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了,也不阻拦,默默地跟上。
鲁阅常正陪着鲁一棠和鲁一赭在读书,起身去添炭时,听到叩门的动静,忙放下火钳,前去开门。
刚露出一条缝隙时,看见封西岩,平淡的眸光当即就亮了,欣喜道,“快请进。”
当转脸,看见郭微清后,面上的笑颜就收敛了些:“郭先生,请进。”
鲁阅常唇角上扬,推开堂屋半掩的门,朝不愿意读书的鲁一棠招手,“来。”
鲁一赭见状,放下书卷,从桌案后出来,见过封西岩与郭微清,就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不似一棠那样,凑到客人跟前,问东问西的。
等谈论了片刻,鲁一棠欣赏着封西岩送她的平安锁,从鲁阅常身边的小凳子里跳起来,蹿到鲁一赭身旁,仰着小脑袋看他:“哥哥,你的呢,我看看。”
“给我看看嘛。”鲁一棠踮着脚看他,也想看他藏起来的平安锁。
鲁一赭扁着嘴:“不给。”
鲁一棠又要闹的时候,他才宝贝似的拿出来:“呐,给你看,小心点,别掉地上了。”
封西岩和鲁阅常正说着话,就听见俩小孩的玩闹,她撑着下巴,歪头去看,不由笑起来。
鲁阅常也轻轻笑一声,看向他们兄妹:“他们呀,经常一个闹一个哄。”
他想了想,望向鲁一赭:“一赭,你带一棠去玩吧,今天就不读书了。”
鲁一棠欢呼地叫起来:“好诶,去玩咯,哥哥,去找欣姐玟姐玩。”
鲁一赭嘴角扁扁的,揪起她的袖子,向外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回身说道:“爹,巳时中回来。”
“好。”鲁阅常应道,瞥见郭微清起身,忙问:“郭先生,你……”
郭微清悄摸地睨一眼封西岩:“我去外面透气。”
等郭微清关上门,鲁阅常问:“你们怎么了?”
封西岩垂下视线:“他不说实话,”
鲁阅常迟疑:“他有事瞒着你?”
“嗯。”封西岩点头,指尖抠着笔记本的软壳,想了想,主动说出来:“前几次,一直在赶路的路上,没有过多的时间,看来,现在,时间很充足。”
鲁阅常有一时的疑虑,局促不安地看她,面上露出生硬的笑意,不安地搓着手背:“啊?怎么这样说?”
封西岩抬眸看他一瞬,又匆匆地收回目光,望着关实的大门:“想知道更多的事情,要麻烦你了。”
鲁阅常紧张地搓着手背:“不会麻烦的。”
话音刚落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起身,去到自己的卧房,取出日志,走到卧房的门口时,瞟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封西岩。
他把日志递给她,声音很轻:“这是我这几年里记下的。”
封西岩诧异,快速地接过,在要翻开第一页时,犹豫了,抬眸看他,征求翻阅的许可:“可以看?”
“当然可以。”鲁阅常看她表露的小心,坐下来,静静地看她;“兴许,有你想要的.”
封西岩在翻开时,无力地感慨:“在永丹驿馆,我说的那番话,其实是有欺骗在里头的,只不过是简单的了解历史和一些重要人物,没想到,现在,有了很大的差距.”
“是、怎样的差距?”鲁阅常问。
他不觉得有欺骗,在等封西岩回答的时候,心中开了无数的小差。
封西岩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翻看他记下的事件,以及他记下收养孩子的缘由。
她低头认真地看着日志里的内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历史嘛,总是差强人意,悲欢离合甚多。”
鲁阅常抿唇,看她感慨千万,附和道:“差距与否,也不是很重要了。”
封西岩翻来覆去地看着日志,缓慢说出:“你和黄茜婈,在历史上是恩爱的夫妻,去年就成婚了,在今年夏末,喜得一子。”
鲁阅常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微白:“她……”
他沉默了少许,方道,“我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封西岩的目光从日志上挪开,脑海里回想的是当时看到的信息,黄西婈貌美,温柔,与鲁阅常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只是,连年战火,她晚年曾与鲁阅常分别多年,再见面,都是白发苍苍。
看来,历史,总归是历史,得亲眼所见,才知道真假。
“你是历史上和她有关系。”封西岩合上日志,轻叹了一声:“我那时,没有说完的话,是,享年四十四岁,但若人为干预,可扭转乾坤。”
鲁阅常垂眸,胸口起伏严重,缓了半晌,才缓过来,言语温和地说了一句:“是扭转了吗?”
封西岩反而皱眉,以为他会责怪,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句,倒让她不知怎么接话了。
院子里冷清清的,忽而传来孩子的欢呼声。
鲁阅常听这个动静,轻松地笑了一声:“是他们来了。”
封西岩跟着起身,从他打开门露出的缝隙里,看到了池浈寻,以及在他身边围着打转的孩子。
以为只是改变鲁阅常的人生轨迹,没曾想,连池浈寻都给波及到了。
他现在不需要坐于轮椅之上,只要不注意,就不会看到他的残缺。
池浈寻和鲁阅常一样,在看见孩子时,目光中都会出现温和的光泽。
池浈寻在看见封西岩时,微微颔首,挪动小幅度的步子,慢慢踱过来:“许久不见,”
“对你们而言,是有许久不见了。”封西岩卷着日志,温和地笑,转回身,去打开包袱,将里面备好的平安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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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来,递给池浈寻:“这是平安锁,给孩子的。”
池浈寻的手伸出来时,些许的颤抖:“阅常跟你说了?”
“说了。”封西岩颔首,在眼角余光里,看到了在暗处站着的郭微清。
平安锁挨个到了池浈寻的养子手中。
其中一个,捧着平安锁,眼里有着怀疑,慢慢地走到封西岩面前,兴许是父子连心,他那些想要说出来的问候,都被养父制止。
封西岩盯着日志,望向鲁阅常:“我能不能带走?记好了,再还给你?”
鲁阅常把余下几份日志,都捧了过来:“这还有,你拿去。”
他抿起唇角:“不用急着还。”
郭微清在一旁看不过眼,嫌弃地走了过来,直接伸手接过,丢了一句:“真麻烦。”
鲁阅常适时地来了一句:“郭先生,若是真嫌麻烦,是不会来陪她的。”
郭微清转过身,瞥了他一眼,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释:“我说麻烦的是你。”
鲁阅常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有这么麻烦的吗?”
池浈寻落寞地站在一旁,有些灰心时,忽听见封西岩问;“请问,池先生,有记录日志的习惯吗?”
池浈寻目光微滞,待反应过来,回应道;“有。”
等封西岩与郭微清捧着一堆日志离开,池浈寻仍旧没反应过来,还是鲁阅常捅他胳膊,才回过神来。
他回头去看鲁阅常。
鲁阅常被他这样的神态给笑到,无奈地摇摇头,不忘吐槽他一句;“什么时候,池七公子,这么胆小了。”
“胆小?”池浈寻默默地念着这个词,心里也有怔愣,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心翼翼这个词,就跟上了他。
他看着鲁阅常再无曾经的孤僻和高傲,也是多为感慨:“你啊,变化也挺大的。”
鲁阅常温和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着:“还好。”
池浈寻感叹时间飞逝,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有了这般巨大的变故。
原以为不会见到她了,可现在想来,能见到,就已经甚好,怎敢贪恋其他。
鲁阅常坐下来,看他心不在焉,手掌抚摸着桌角,屈指轻缓地敲了桌面。
池浈寻听见声音,苦笑解释:“抱歉,又走神了,”
“你在想什么?”鲁阅常问,看他不是从前那样爽朗:“真还不是从前的你了。”
“还有些不习惯。”鲁阅常到这里之后,也很少见到池浈寻,只是常常见到他的孩子,从孩子那里知道他的近况。
池浈寻静静地看着他,想到她来,也只是先到这里,语气缓慢地问:“你都和她说些什么了?”
鲁阅常侧眸,凝视他;“她和我讲,黄茜婈是‘我’历史上的妻子,还有一个孩子。”
池浈寻眉头一抬,很是不信;“不能吧?”
鲁阅常目光直直地追随着他;“池浈寻。”
名字忽而被人提起,池浈寻心里莫名地慌了一瞬,僵硬地抬眼看他;“叫我做什么?”
“你也不信的,对吧?”鲁阅常询问。
“嗯。”池浈寻轻点了下颌,见堂屋的大门从外推开,池欣小心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