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饲养指北》
2. 渊冥
孤儿院的老院长总爱说,姜黄这味药,非得经烈火焙炒才能激出药性。
登上龙舟的姜黄此刻终于懂了这句话的真意——云间偶然掠过的龙影,喷出的灼息染红霞光,也烧得穿云而过的龙舟底层舱内像口煎药的陶瓮,人在里面根本呆不住,只能到甲板上透口气。
她手背上干裂的伤口被汗水浸透,痒得钻心。
指甲刮过皮肤时带出血丝,还是忍不住挠一挠,再挠一挠,只是汗水沤进伤口的痛痒再挠也无济于事,让她恨不得把汗水一滴滴、一片片从伤口里挠出来。
“热?”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姜黄抬头,看见龙舟二层立着个束高马尾的女亲卫,培训营教过,甲胄上暗刻四爪龙纹,至少是“吻卫”级别——王知之麾下精锐中的精锐。
“嗯,有点热。”姜黄抹了把颈间的汗,汗水硌在后脖子伤口里像撒了把盐,拧着皮肤更难受了。
她没想到王知之麾下不分男女,女子也能晋升到“吻卫”,也正因如此,她生出几分攀谈的心思,“请问在哪里可以喝到水?”
女亲卫盯着她灰扑扑的基础培训服,黯淡无光的皮肤,瘦弱的一把骨架子,甩了甩头,一哂,只觉得费事跟她比较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转身就走,铁靴踏得甲板咚咚响。
“等等!”姜黄朝二层大跑追了上去,“请问在哪里可以喝到水?”也许是女吻卫没有听清未来战友的问题呢,她乐观的想。
不过转个弯的功夫,“人呢?”姜黄四下打量。
寒光乍现。
匕首擦着姜黄耳畔钉入甲板,刀柄上嵌的龙血晶石嗡嗡震颤。女亲卫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身后,鼻尖几乎贴上她后颈:“连这点热都受不住,还想跟龙并肩作战?”
温热吐息喷在姜黄汗津津的脖子上,吓了她一大跳,刀柄上的晶石在日照下泛着血色的光,照亮姜黄身后的女吻卫轻蔑的笑,“还手无寸铁就追上来,老王这次怕是看走了眼。”
“唰”,那柄匕首不知怎的,就已经抵在女吻卫喉间——刀背恰好接住对方下颌滚落的一滴汗。
她怎么夺的刀?!这灰扑扑的小孩是怎么做到在眨眼一瞬间,以刁钻到诡异的柔韧度躬身弹起,脚尖挑起甲板上的匕首,握到手中袭击她的!
姜黄呲牙一笑,翻转手腕递还匕首,“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又挠了挠后脖颈,“现在能告诉我在哪里喝水了吗?”
四周安静得可怕。
“你!”女亲卫怒目而视,还要再说点什么。
“哈哈哈哈哈,龙五,连个小孩儿都防不住,就快告诉人家吧,别使小性子了!”身材魁梧的男亲卫以腿作钩,斜吊在桅杆上,一脸玩味的笑。
看清人,被称作龙五的女吻卫一肩头撞开男亲卫的头,“你这么闲,怎么自己不带!”恼羞成怒头也不回地走了。
“切~我带就我带!”男亲卫冲她背影嘀咕一句,跳下来站定一甩头,下巴指着前方,“跟上,小孩,带你去喝点不一样的水。”
都说是水了,还能怎么不一样?姜黄心里暗问,好奇心促使她快走了好几步,才勉强跟得上男亲卫的昂首阔步。
龙舟正穿过云层,灼热的龙息从龙舟舱体的每一处缝隙里渗进来,甲板烫得能煎熟鸡蛋。
姜黄约等于赤着脚——培训营发的布鞋早在登舟时就被热气烤得卷了边——脚底燎起一串水泡,刚出舱还不觉得,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走快点,”男亲卫看她磨磨蹭蹭,推了一把她的肩膀,“这鬼天气真他爸的热,简直逼人痛饮三桶!”
龙舟上水资源这么丰富么,随随便便每个人每天给水量有三桶这么多?姜黄更好奇了。
甲板另一端是扇雕了龙头的宽而厚实的门,男亲卫毫不费劲就推开,里面人一看是他,“轰”的传来此起彼伏的笑骂。
“我就知道龙九这小子突然消失,肯定又是去多管闲事!”
“龙九,又去触龙五霉头啦?也不怕被她挂在桅杆上晒成人干咯?”
“你们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龙九不同,龙九是皮厚~”
“没打没打,”替姜黄解围的龙九嬉皮笑脸的关上门,“从此以后算是有人帮我挡枪了。”
他猛一拍姜黄的背,姜黄措不及防,从他宽厚身影里一个趔趄,站了出来:“大,大家好。”
“哎?这就是老王新招那小孩?啧啧,龙九,你让这样的小孩以后替你挡龙五的怒火,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感觉‘渊冥’一个喷嚏,都能把她这小身板吹全身粉碎性骨折。”
姜黄被这些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着,手又开始发痒了,背回身后挠着。
“走走走,别管他们这些老油子,先喝水。”龙九拎着她的衣领,带她到一处蒸汽阀前。
舱室中央矗立着好几条琉璃管道,龙九拧开铜色水阀龙头,“噗——呲”,透明管道里涌入大量还夹杂着龙息的灼云,经过一系列的凝结,奔涌的灼云被压缩成液态,从龙头里流出来已经是鎏金色的液体。
“龙涎酿。”龙九抄了个大号羽瓷杯,接了满满一大杯递给姜黄:“尝尝,地上可喝不到的。”
姜黄实在是太渴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饮尽。
液体入喉,像是无数龙影在血管里游走。她低头一看,手背的伤口迸发金光,皲裂的皮肤下露出细密的金色丝线——将她伤口一一织好,又转瞬即逝。
“咦?好神奇!”她眼睛瞪得滚圆。
“厉害吧?”龙九扬了扬眉。
姜黄盯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着原本皲裂的皮肤。视网膜上还滞后着金色织网的残影,像极了孤儿院里物资匮乏,她对着阳光玩腐叶,透过脉络看到的地面斑驳光影。
那时弱小困顿的她,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登上龙舟,成为一名龙官吗?
“这......这水能治伤?”她抬头看向龙九,不太确定的问。
“治伤?”龙九放声大笑起来,爽朗笑声震得管道里的鎏金液体微微共振,“小朋友,这龙涎酿普通人喝一口就得烧穿肠子!”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羽瓷杯,“咣当”砸中个跟过来看热闹的亲卫,“上次有个不长眼的言官偷喝,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姜黄卡住喉咙发愣:“那我怎么......”
“自然因为你是老王亲自挑的人啊。”龙九眯起眼睛,脸上的笑变得意味深长,“你以为他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龙舟上带?”
“我?”姜黄指指自己,她以为王知之是心血来潮路过训练营,意外看她胆子大挑中的她,怎么听龙九的意思,王知之像是专门为她而去的?
她懂事早,明白世上没有龙五对她这样莫名的恨意,也没有龙九对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好意。除非......王知之早前就对他们言明过什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从初训营里挑了她?
“你居然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有——”龙九差一点就说完她想知道的答案。
“龙九。”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舱门处传来,打断了龙九,他浑身一僵,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姜黄转头看去,王知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外边这么热他还穿着那件黑色披风,异色双瞳在昏暗的舱室内格外醒目,姜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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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往角落里缩了缩。
“官长大人!”舱内所有亲卫立刻躬身行礼。
王知之缓步走来,铁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响。他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径直走到姜黄面前,目光落定在她完好如初的手背上。
“看来龙九已经迫不及待向你展示过龙涎酿了,感觉如何?”他问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姜黄下意识摸了摸手背:“好多了,谢谢王龙官......官长大人......呃,嗯。”她顿了顿,不确定该怎么称呼王知之才合适。
“王龙官。”王知之替她选好称呼,右眼的暗红色似乎更深了几分,“你还没正式加入亲卫队。”
“好的,王龙官。”
“第一次喝龙涎酿就能完全吸收利用的人,这十年来你是第二个。"
龙九在一旁眉飞色舞就要开口,被王知之随之而来的一个眼神制止。
“你,跟我来。”王知之转身走向舱门,“带你看些东西。”
姜黄刚要跟上,突然想起,回头看向龙九:“那个......你刚才说我有什么?”
龙九张了张嘴,偷瞄了眼王知之的背影,想起他警告的眼神,最终只是挠挠头:“啊哈哈,我是说你有......有潜力!对,潜力!老王最会看人了!”
王知之在门口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龙九,少话多。”
龙九立刻缩肩闭上嘴,冲姜黄挤挤眼睛。
姜黄满腹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小跑着跟上王知之的脚步。才跨过舱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亲卫们压低声音憋不住的议论:
“老王居然亲自来领人去做测试么......”
“上次这样是什么时候?三年前那个谁?”
“嘘,小声点,别提那个名字!你们是想被扔下龙舟吗?”
才出舱门,灼热的龙息云立刻扑面而来。
又有龙经过?
姜黄这才发现,龙舟已经飞到了云层之上,又圆又大的橙日将整个天空染成橘赤金。在它之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翻腾。
龙舟虽然称之为“舟”,其实已经是条体积相当可观的船,跟那远处的黑影一比,倒也不见得大上几分。
王知之站在船舷边,黑色披风在灼风中猎猎作响。他指向那个黑影:“那就是渊冥。”
啊,传说中的“渊冥”!
姜黄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云层破开,露出一截漆黑的龙脊,每一片鳞甲都比龙舟上的风帆大,鳞片缝隙间流淌着熔岩般的金光。
古人云,“驱云驾雾奈何之”,人力所能及在龙面前何其渺小,姜黄看着看着,胸中莫名腾起一阵酸涩,想为这伟大的神创而流泪。
“它已经沉睡了三年。”王知之的声音混在风里,“直到三天前,才突然苏醒,指明要见一个人。”
此话一出,姜黄感到手背又开始发痒,那些已经愈合的伤似乎又在皮肤下蠢蠢欲动。
“那个人......‘渊冥’知名的那个人......“”她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
王知之转过头,异色双瞳直视着她:“就是你,姜黄。”
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龙吟——渊冥应许姜黄口中念出它的名字。
整艘龙舟都因它激动的龙应而剧烈摇晃,姜黄脚下一滑,眼看就要翻出船舷——
有力的手指捏住了她的后脖颈,王知之像拎什么小兽一样,轻松将她拉回甲板,彼此间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右眼中流动的暗红色纹路,那图案竟与渊冥鳞片上的符文如出一辙。
“站稳了。“”他松开手,“好戏才刚开始。”
3. 交出来
远处,渊冥巨大的身躯完全跃出云海,一个龙息,厚重如帘的云幕破开来,还来不及变成雨落已经全都浇在渊冥的龙鳞上。
又还未触及龙鳞就蒸腾成雾。
更令人震惊的是,雾气中,姜黄仍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洁净潮湿的龙鳞上,刻着繁冗的符号,正随着身边王知之的呼吸频率明暗闪烁。
烈风刮过,姜黄死死抓住栏杆,才不被气流卷走——这条巨龙仅仅是呼吸,就改变了周遭的风向!
“那些符文,是契符。”
王知之低沉的声音从她耳侧方传来——姜黄这才发现龙官已经站上瞭望台边缘,黑色披风在狂风中肆意飞扬,仿佛很快就会被某种力量拉扯卷走,稀释在天空的裂隙里。
但他又站得很稳,甚至无须如同姜黄攀附什么固定自己。
他抬手按向自己心口,手指缝里透出与龙鳞同步的金红色脉动:“渊冥的每片龙鳞之上都契着我们的誓约,”他以食指在空中快速书写,古老文字平白出现,显出同心口如出一辙的流动的金红色,“它分我一半寿命,我予它......”
姜黄仰头,正对上龙官那双异色瞳孔。暗红的右眼在渊冥巨大的龙头下,状似燃烧的宝石般璀璨。
以至于分了神,他口中最后几个字,她全然没听见。
“很心动?想着将来的某一日,你也能征服一条属于自己的龙?”王知之打开手臂,奔向渊冥,一人一龙隔空拥抱。
高贵的龙,居然为了与人类互通,对这不足一片鳞大小的人类垂下了头!
姜黄微张着嘴,震撼至此,无法言说,心绪久久激荡澎湃,如潮汐涨落不停。
不知是否每个即将加入亲卫队的人,都能被王知之带到甲板上来敲打激励一番。
还是只有出生微末的她?
懂事起即是孤儿院里一株不起眼的野药,很是愿意为了这一口金碗里装的饱饭,即使王知之现下告诉她,是火坑,她也愿意跳。
“想!”她也不过十多岁,自然而然地朗声说出自己的答案。
疾风将此字送到王知之耳朵里,也送到渊冥耳朵里。
渊冥垂着龙首,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龙须根部动了动。
“很好,那就去告诉龙九他们,继续前进。”王知之收回手臂,“日落前回到淬火山。“”
龙舟猛地上跃加速,云层被撕裂成絮状抛下。
姜黄踉跄着攀住驾驶舱室内的木墙,用力到指甲都翻了过去,拗处一笔白色弧线,慢慢沁出血丝。
十指连心的痛楚啊,她却攥紧拳,让自己更深的去感受这种痛,在促使她心颤无常的剧痛中笑了出来——孤儿院院长没骗她,确实有什么东西在心深处,随着剧痛簌簌剥落,缓缓冒芽苏醒。
就像稚嫩的姜黄根茎,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烈火。
此刻的她,还懵懵懂懂的,不知用哪个词语去概括她的心境。
“抓稳,要俯冲着陆了。”龙九一拉操纵杆。
龙舟往下,穿透最后一道云障时,淬火山的轮廓跃进姜黄的视线。
这座暂时沉寂的火山,像被巨神捶打过千百次的赤铁砧,山体布满纵横交错的暗金色纹路——那是半凝固的龙息矿脉——龙官和龙出征时所用的铠甲、武器,均由此得来。
十八根看不出材质的冷玄色锁链从火山口辐射而出,每根末端都拴着正在吐冰雾的龙,宛如给火山戴了顶水晶的冠冕。
“漂亮吧?”龙九胳膊搭在驾驶平台上,“当初老王亲手把渊冥的逆鳞献祭给火山眼,才镇住底下那条上古炎脉。”
他指了指隔山相望的最高处,那座建在苍翠林中的黑色的宫殿,“那儿,老王每天早晨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那儿......”
龙九是怎么做到在这么颠簸着陆的情况下,还如履平地指点她的?姜黄差点憋不住要问出声。
“龙九!”舱室门呼地打开,龙五冷着脸从舱室外走进来,长腿迈的,又是一个如履平地的人,“真当自己是带孩子来春游呢,唧唧歪歪个没完,赶紧舶舟!屁话真多。”
姜黄等她走近才发现,龙五的甲胄在靠近火山后发生了变化,原本暗刻的四爪龙纹此刻泛着幽幽红光,像是有岩浆在纹路里流动。
更神奇的是,她每走一步,靴底都会在甲板上烙出浅浅的焦痕,但几瞬过去,焦痕又会逐渐消失,甲板毫无损伤。
“哼,”龙九自然看出了姜黄的讶异之色,在她旁边对着龙五嗤之以鼻,“又在这儿臭显摆龙契了。”
这就是王知之所说的,征服一条龙后,龙给予龙五的契么?
也太好看太厉害了吧,姜黄口水都要馋出来,加入亲卫军的心,更迫切了。
龙五可管不了姜黄的心路历程。
“淬火山有三忌。”一个闪现,龙五钻到了龙九身后,匕首抵住嘲笑她的人后腰,话却是对着姜黄说的,“小孩,你须得提前记牢,一忌直视渊冥之眼,二忌私藏龙息矿产,”刀刃缓缓上移,“刺啦”,龙九腰带崩断,“三忌......”
“三忌吓唬新人!”龙九猛地一偏,拍开龙五握匕首的手,他抓起断掉的腰带往前一套,把措不及防的龙五手腕绞起,抻直,“学着!能防某些人的阴刀子。”
“松手!”
“不松!”
“你——别怪我手下无情动真格的!”
“来啊!谁怕谁!”
姜黄站在一旁看两人见招拆招打得难分难舍,眼睛拼命看,脑子拼命记,偷师的好机会!
“轰隆——”龙舟触地。
“龙五!”王知之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
两个冤家对视一眼,各自扭头不看对方,但停了手。
哎呀,偷师的时光好短暂,姜黄替两位正在整理仪容的龙官开了门。
“官长大人。”发丝不见一点凌乱的龙五对王知之的态度相当尊敬,躬身行礼。
“带新来的去北山阁,安排她的训练。”
“是。”
龙五偏过身去,对着跟上来的龙五努努嘴,意思大有:看到了么,以为是什么天选之人大有来头么,也不过是住进普普通通的北山阁,交由她训练而已,别烧错了香表错了情。
即便是北山阁,也比初训培训营的大通铺好上许多许多。独立的休息空间,小而紧凑,甚至有书桌!姜黄往里走了走,啊,还有单独的洗漱室!
“作息表都在这儿,”龙五以指节敲敲柜门,“衣服也是,洗洗干净换上常服,跟我出去熟悉熟悉环境。”她是一秒都看不得姜黄身上灰扑扑的破烂装了。
“咕噜——”
龙五瞪着姜黄,姜黄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响亮。
龙五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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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怎么,那大傻子没带你吃饱?”
可能也许本来,龙九是计划带她喝点吃点的,那不是被你们的“老王”打断了么。
“没饱。”姜黄揉着肚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龙五的眉毛高高挑起,甲胄上的龙纹红光更盛:“没饱?作战期间三天吃两顿常有的事,难道谁还等你吃饱了才来杀你?饿着!”
她狠狠一锤柜门,柜门因□□而弹开,露出里面一排崭新的衣服,“抓紧时间,在我面前,你最好别装作洗澡换衣服的力气都没了!”
衣柜里,所有衣服的料子都比姜黄这辈子穿过的任何布料要好。
在孤儿院里,没有所谓专属衣物的概念,当天晾晒收下来的衣服,得抢到合身的穿,抢不到,就穿小一号的。
姜黄瘦弱抢不过,经常穿着捉襟见肘的衣裳,到孤儿院后山挖野菜和药材,那些带刺的灌木,总把她的手脚皮肤裸/露出来的部分,勾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初训营也只好了一点点,发的一套衣服从头穿到尾,摸爬滚打、暴雨日晒,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手肘膝盖磨出白印,袖口领口全是汗斑。
“还磨蹭什么?”龙五抱着手斜靠在书桌边上,“等我伺候你洗啊?”
“我不知道哪套是常服。”姜黄第一次有选择专属衣物的权力,竟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左边!月白色的!”
“哦。”姜黄伸手过去,布料甫一接触到她手掌,“呼啦”,以她手掌为中心,直接变成焦黑的灰烬。
龙五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套常服可是融了龙鳞粉末织就的,哪怕是龙息矿打造的刀剑都难以划破。
她一个小孩儿,缘何能手握常服焚毁?
“你!”龙五往后退了一步,“知道这衣服多贵重吗?是你能随便玩的东西吗!”
焦黑的灰烬越来越多,从姜黄指间簌簌落下,在地板上堆成小小的坟冢。那些灰烬里还跳动着细碎的金红火星,像不肯安息的焦魄,姜黄直接愣在原地开不了口。
她没有玩!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了看龙五,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龙五的匕首出鞘——这是吻卫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本能反应。甲胄上的龙纹疯狂闪烁,将整个房间墙壁映得发红。
她就见姜黄做出了一个在她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这小孩抬起手掌,义无反顾按在了自己穿着的衣服上!!!
龙五心都含在了嗓子眼里!!!
没事。
姜黄居然没事。
“有意思。”龙五恢复正常神色,“你居然能焚穿龙鳞粉末织就的布,但烧不了这破抹布?”
姜黄茫然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灼热的刺痛感,就像......就像在龙舟上,喝过龙九给的龙涎酿后,伤口复原的感觉!
“五龙官要不要也试试?”姜黄太急于证实,想也不想扯着初训服的袖子裹住手指,抓起柜子里的另一件衣服,直直朝龙五递去,“说不定是布料的问题!”
这动作太突然,龙五条件反射地挥刀斩了过去,姜黄赶紧缩回手,“唰”的一声,衣服在刀刃下完好无损——显然只有姜黄触碰时才会焚毁。
“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脏东西?”龙五的刀尖指向姜黄心口,“交出来。”
4. 吃饱饭
姜黄眨了眨眼,她能藏什么啊?全身上下衣物连个能掩人耳目藏东西的暗袋都没有。
“我,我没藏东西,就是想让五龙官也摸摸看,”姜黄原地转了个圈以示坦荡,却在递出衣服时猛地僵住——方才龙五寒光凛冽的匕首还在眼前晃,她心有余悸,只敢将衣物轻轻搁在桌上,指尖推着往前滑,“是不是这柜子里的衣服,本身就有古怪?”
龙五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察觉到姜黄试探性地往前蹭了半步,甲胄上的龙纹骤然亮起,如临大敌,厉声呵斥震得空气发颤:“退后!双手放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姜黄不过是本能去接滑落的衣物罢了,这道冷喝却让她后颈窜起寒意。
以她在孤儿院的经验,此刻辩解无异于对牛弹琴,“哦。”姜黄只能乖乖收手,像当年被训诫的幼儿般退回角落,以示无害。
既然不是藏在身上的,那么肯定是......“说!你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龙五再次质问。
姜黄习惯性地挠了挠手背,要论她上了龙舟后碰过的东西,那可就多了去了,她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往外倒:“舷梯扶手算吗?底层舱的气窗把手?还有甲板上的铜铃......”
龙舟上每天都有专人检查,根本不可能促成姜黄手心焚物!龙五只觉得姜黄是在故意混淆视听,攥着匕首的指节愈发发白。
但同时,视线又被对方手上的动作吸引,身为吻卫的敏锐入微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小孩的手背......伤口怎么消失了?
“你吃过什么?”
“就......九龙官请我喝了龙涎酿算不算?”
“撒谎!”龙五的匕首又立了起来,“那玩意普通人喝一口就得肠穿肚烂,他怎么可能拿给你喝!”
“可我没事啊。”姜黄坦然抬起双手,展示自己光洁如新的手背,“你看,龙涎酿甚至治好了我的伤。”
她忆及王知之打断龙九的未尽之言,又说,“九龙官说了,因为我是王龙官亲自挑的人,所以喝了不会有事的。”
“你对他倒是信任,”龙五的脸色很明显的从冷硬变和缓,又变得轻蔑,“喝了几口?”
姜黄歪头开始回忆:“见完你后,口渴喝了一大杯,见完王龙官后,九龙官又请我喝了一小杯。”
这剂量......龙五活像见了鬼,连退三步撞翻了书桌,她踉跄着夺门而出,“你不许动,等我回来!”这句话已经是从走廊尽头飘来。
待姜黄扶起书桌,地板上只余几个正在逐渐消失的靴底焦痕了。
洗漱后换不了衣服,也拿不准主意是否可以触碰房间里的其他织物,这意味着姜黄不能靠在床头休憩,只好洗了洗手和脸,坐在书桌旁撑着脸,对着满屋寂静发愣。
直到砸门声惊起,“小孩!小孩你在里面吗?”龙九的大嗓门震醒准备痴等的她。
一开门,龙九喜气洋洋就问:“我看你把龙五气跑啦?”
“我没有气她,”姜黄瞧着龙九探头探脑,像是很想进来查看一番的模样,干脆让出了位置,“但五龙官确实有事走了,叫我等她回来。”
“哈,你叫她五龙官?这称呼,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是个会气人的。”龙九抬腿就要跨进房,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哎呀小姑娘的房间我可不能乱进,走走走,先带你去填肚子!”
他也算是粗中有细,下了龙舟想起,姜黄光喝了一肚子水,半点硬食都没碰,正值长身体的当口,肯定饿得发晕。
龙五那人他也是清楚的,万不会好心先带姜黄吃饱再去办事,果不其然,他刚进北山阁就看见龙五疾风遁走,徒留这么个小孩孤零零在等她。
“可是五龙官说......”姜黄犹豫着,虽然肚子是真的寡得慌。
“放心,她一时半会回不来!”
是吗,那,那也行吧,大不了她吃快些,赶在龙五回来前蹲回房间继续等,应该也不会怎样哦?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姜黄这样劝慰自己。
至于姜黄换不换常服,龙九是一概不问,打仗时比这狼狈的时候多了去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淬火山的食堂建得离北山阁不远,由以守财奴著称的龙穴洞窟改建而成,四壁仍保留着龙所喜爱的原有风貌,嵌满各色发光宝石。
都是些不可能属于姜黄的财富,她只需要顾着眼前,头埋进比脑袋还大的铁盆里,夸夸夸往嘴里扒烩饭。才出锅的肉粒豆粒米粒,混合着牛油的香气,烫得她嘶嘶吸气。
忽听一声怪笑,“哟!这不是咱们的小火娃吗?”戏谑声从食堂一端传来,三个穿着轻便皮甲的龙官互相挤眉弄眼围了过来。
为首那个脸上有道刀疤,在无数发光体的照耀下,像条镀了金光僵直的蜈蚣,“小火娃,听说你一把火烧了龙五的宝贝铠甲?”
什么叫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什么叫做以讹传讹不嫌事大,姜黄小小年纪也算是长了深刻的见识。
“五龙官说的?她人呢?”姜黄咽下烩饭,伸长脖子朝他身后张望。
“别看了,还在老王那儿呢,”刀疤男压低声音问她,“喂,小火娃,你真喝了两杯龙涎酿?”
龙五迟早要回来的,姜黄屁股都坐不稳,赶紧夸夸夸扒饭,根本顾不上答刀疤男的话。
“哎,我说你!”刀疤男一拉凳子,就要往姜黄身边坐,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势头。
“龙三!”龙九端着餐盘快步走了过来,肩膀撞开刀疤男,“好学不学学龙五欺负新人?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
“九龙官,”姜黄嘴里塞着肉,含混不清地替龙三开脱,“三龙官和五龙官都没怎么欺负我。”
这别扭称呼,龙九和龙三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嫌弃。
但姜黄确实还没通过测试入职,跟他们这些龙官也没亲密到可以叫“哥”喊“姐”的份上,要怪就怪老王给他们安的名字,无脑顺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吃饱了么?”
姜黄刚要回答,发觉整个食堂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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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鸦雀无声,龙官们齐刷刷起立,龙九更是紧张到捏紧了桌沿。
嗯?那是谁在问她?姜黄放下勺子抬起头。
正对上王知之异色双瞳的凝视,“吃完来我主殿。”这句话出口轻飘飘像一片羽毛,却让所有龙官倍感泰山压顶,绷直了脊背——他们都觉得姜黄损毁龙五的主铠甲,这下要遭殃了。
“老......龙官长......”龙九刚要开口就被王知之抬手打断。
“你亲自带她来。”王知之的手掌压得龙九肩头一沉。
姜黄把最后一口烩饭咽下去时,饭粒卡在嗓子眼呛得直咳嗽。龙九赶紧递来陶碗,她咕咚咕咚灌下整碗蔬菜汤,袖口抽起来在嘴边胡乱一抹,留下道油亮的水痕。
就算杀头,也要吃顿饱饭。
“走吧。”龙九为了不耽误脚程,抓着她后领提溜起来往腋下一夹,像抱只饱餐一顿的野猫崽子。
通往主殿的大道修建在火山和苍翠密林的交界处,透明无机质地板下,是早已冷却凝固的熔岩。
到了这里,龙九才将她小心放下。
姜黄看着地面之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踏碎这看似脆弱的地面屏障,万一熔岩有某部分还未冷却,她又刚好掉进去呢?
“怕什么?”龙九跺着地面,“天塌了有个高的替你顶着,地塌了有个高的给你提着!”
来这一路他都想好了,龙涎酿是他请姜黄喝的,姜黄又不知其中关窍。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就是龙五的铠甲么,大不了他熬几个夜,再亲手打一副赔给龙五。若是王知之犹嫌不够,他皮糙肉厚,他来受罚!
三百级石阶,姜黄爬得气喘吁吁,额前碎发被汗水黏成绺。
龙九在前头健步如飞,又不敢再扛着姜黄走,只得时不时回头催促她:“快快快!老王最烦等人了!”
殿门推开一刹,沁凉的殿内风迎面扑来,汗津津的姜黄打了个冷颤。
“龙官长,人带到了。”龙九躬身行礼,并拢的靴跟撞出清脆声响。
姜黄自知还不是龙官,于是垂下头,低低喊了一声:“王龙官长大人好。”她盯着自己鞋尖裂开的豁口,与这主殿里鎏金地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伸手。”王知之声音低沉如钟,回荡在主殿上空。
姜黄颤巍巍伸出右手,那上面除了薄茧外,手指缝里还藏着几点抓过点心的酥粉。
她实在看不出自己的手与他人的又有何不同,顶多是脏点难看点,就这样一双手,吓得龙五至今未归,王知之找上门来?
“去,把书案上的常服拿起来。”王知之又命令道。
巨大一张擎天木书案上,叠放着的月白常服,料子看着比她先前那件还要华贵,姜黄迟疑了,她实在不太想再多糟蹋一件好衣服。
“拿起来!”高处传来王知之的重音。
姜黄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双手捧起常服。预想中的灼热感没有出现,布料凉丝丝地垂落在她掌心,别说焚火,连根线头都没翘起。
5. 怪胎
“咦?”姜黄忍不住翻看自己的手掌,毫无异样,她欣喜地抬头看向远处高台上的王知之,声线因兴奋发颤,“这次没烧!”
铁靴叩击地砖的脆响自身后炸开,惊得少女一个激灵。
姜黄这才转身,正对上龙五阴沉的眉眼,她无视龙五眼中泛着地冷光,抓起衣物给龙五看,“五龙官,我就说了吧,是那衣服有古怪!”
“看到了,穿上。”龙五眼下肌肉抽动两下,不情不愿甩来一袭衣柜里的同款常服。
姜黄毫不犹豫地接过,又举向王知之和龙九的方位,果然,同款常服没再被焚毁。
可紧接着,另一问题摆在眼前,去哪里换衣服呢?她扫视周围,灵机一动,竟是猫着腰钻到书案之下,桌帷垂落如瀑,窸窣声里探出她乱蓬蓬的脑袋,随后整个人钻了出来。
这常服对她瘦小的身形来说过于宽大,袖口堆叠垂到指尖,下摆拖到地面。
但没关系,多吃饭快长高,总会合身的,她暗自鼓励自己,想着,利落地将袖子往上翻折了两折。
处理完袖子,解决衣服过长的问题就简单多了,依样画葫芦,将腰身处往上提了提,然后准备系紧腰带。一低头,她发现腰带内侧用金线绣着“十八”二字。
这是?她翻出来,朝着不远处的龙九指了指字。
龙九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赶忙也翻出自己的腰带内侧查看。这一看,他更惊讶了,腰带上的“九”字和姜黄腰带上的“十八”绣字笔锋走向如出一辙。
“龙官长!”龙五单膝砸地,甲胄与地面相撞迸出火星,神色凝重道,“她还未通过试炼,还不能......”
王知之当真很会抬手打断人说话。
他不容置疑地抬起食指左右摆了摆,无声截断龙五即将宣之于口的所有谏言,执起手边暗处一羽杯缓步而下,杯壁轻碰少女手背,琥珀色液体荡开微微涟漪,“喝了,龙涎酿在你血液里产生的焚烬反应自会解除。”
姜黄看向杯中自己的倒影,斜着压扁的面容随波晃荡,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像,就像别人背地里讥笑她皴裂渗血的手背、后颈时,此起彼伏的一声声“怪胎”。
毫不夸张地说,龙涎酿治好了她的肉/体伤口,也治好了她的心伤。
若是喝下这一杯,解除了龙涎酿附带的“不良反应”,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愈合效果也会随之消失,是只消失还是返还?
她身上会不会又开始发痒开皴?
“怎么不接?”王知之见她迟迟不动,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王龙官长大人,”姜黄握紧拳头,鼓足勇气,直视王知之的眼睛,说出心里话,“我,我不想喝。”
旁边龙九的冷汗顺着脖颈就下来了,他从未见过谁敢这般拒绝龙首椅上的男人,还能留在淬火山的。
“那就说说看,为什么不想喝?”王知之声线平和,听不出喜怒。
“王龙官长大人想必现在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有人故意在我的常服上起歪心思想要害我,若不是赶巧早一步在我手中焚毁,一旦穿上,我是轻则毁容重则丧命。那为什么不追查始作俑者?不但不查不罚,还要收缴我这个受害者意外得来的好处?”她毫不退缩迎上王知之的目光,坦诚发问。
姜黄也许只是王知之心血来潮野路子招来的孩子,复杂的局势她看不明也不愿懂。
她的想法直白又简单,要么淬火山的龙官们直接表明不欢迎她的加入,干脆把她撵走,她还回去做野药;要么王知之作为淬火山的统帅就彻查到底,还她一个真相,让她与龙五之间此身分明。
她不想被当作怪胎,以前不想,现在更不想。
她自有一套摸爬滚打摸索出来的独特在世生存法则,与这些生来就被当作精英培养的高高在上的龙官们截然不同。
王知之现在的态度,对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模糊不清,完全不像传说中杀伐老辣的龙官统帅。
那这样的龙官长,她不跟随也罢,反正去哪里都能有口吃的,总能活。
“王龙官长大人要是反悔招我来,直说好了。”她还添把火。
王知之看着气鼓鼓的她,却低笑出声:“你说得很有道理。”一转身,对着他人态度陡然转变,语气威严出手便是雷霆万钧,“龙五,给你三个沙刻时,去把整件事查明白!”
龙五躬身行礼:“是!”抬头时,借机深深看了姜黄一眼,这小丫头,有点胆色。
直到龙五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姜黄才惊觉自己一直攥成拳的手在微微发抖停不下来。
龙九也是在这时,才敢探了王知之面色,上前小心翼翼接走王知之手中的羽杯,轻轻放回书案。
“你是要在这儿等呢,还是想我现在就让龙九送你回你的初训营?”王知之拂袖坐回龙首椅上,指尖轻敲扶手,含笑问姜黄。
姜黄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偏过头假装思考,目光却紧紧盯着书案上的那杯液体。
想起去年冬天,孤儿院里有个孩子高烧不退,她当时也是这样问那个孩子:“你是要等医生来呢,还是想现在就喝我熬的土方子?”
此刻,她好像有点明白上位者的感觉了——捏住别人生死一线,宽厚的让人看似有选择,其实别无选择的感觉。
“我等!”她正回脑袋,挺起胸膛,但旋即又担忧到声音小了下去,“但若是我等了,也查不出什么......又或者是查出来是谁,王龙官大人偏袒他不肯罚他,想要大事化小......”
“嗐!”龙九大声插话,“龙官长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
王知之傲然点头,姜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三个人各守一方,只等。
书案上的沙刻,最后一粒赤砂第三次坠落时,龙五一进主殿门立即跪下了:“是属下无能,这事无从查起。”
她膝盖骨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让主殿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什么叫无从查起?姜黄很想开口问,就是说龙五没有抓到任何可疑之人,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没头没尾,查不到蛛丝马迹?
能在王知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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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底下发生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今日能捉弄她小小的姜黄,明日就能捉弄壮壮的龙五,后日,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发生在王知之身上。
这对于龙官们一直引以为豪防线固若金汤的淬火山来说,无疑是巨大威胁,甚至可以说,会带来毁灭性打击。
因为这可能导致群龙无首。
军队体系一旦瓦解,接下来便是暴动、战乱、最终陷入民不聊生、国之崩塌的境地,后果不堪设想。
姜黄瞟了瞟王知之,不愧是龙官统帅,他听了倒是面色如常。
“哎呀,一时查不到罢了,可以再给龙五三个沙刻时嘛。”龙九出来打圆场,“但是,我们也不便再在这里杵着,叨扰龙官长处理机密要务不说,还耽误这小丫头的训练,不如,我先把这小丫头带走?”
龙九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只要他把姜黄归置到自己麾下,无论将来龙五受不受罚,受罚是轻或重,都不会因着在王知之面前出了差错,而间接跟姜黄结下梁子,找得机会把气撒到姜黄身上。
他皮糙肉厚的,龙五尚且能剐他一层皮,姜黄这小身板,捱不住龙五一招。
再则,他对姜黄身上的秘密只是略知一二,完全不清楚王知之对姜黄往后的安排,所以更要避免龙五不理智一失手铸成大错追悔莫及,届时,王知之会偏袒谁,他心里没底。
绝不能让她们两败俱伤,让背后的人渔翁得利,让王知之在将来某一日失了臂膀。
“不急着走。”王知之如是说。
“啊?”
“嗯?”
龙九和姜黄一同抬头,双脸疑惑。
王知之眼神淡漠,没有看向任何人,反而转过身去:“让我们先听龙五说说看,什么叫无从查起。”
漏刻中的赤砂簌簌坠落,在对接水滴状的瓶中堆成小山,是龙五正在忐忑翻越的山。
“整件事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作案理由也不充分。”
“哦?”王知之的声音随风送来,有些冷。
龙五咽了口唾沫,一口气往下说:
“库房采购总管坚称配给无误,出入库记录簿也显示姜黄的常服与其他新人的是同一批入库,只是,所有人都说没经过手,常服像是凭空出现在她衣柜里的。”
“是龙涎酿的效用到期了,她不再出现焚烬反应,还是常服本身有问题,也不可知。”
“我到她房间时,焚尽的常服,根本没留下任何碎片作为调查证物,地上只剩一个黑色灰圈。”
“若说针对她,她不过是刚入淬火山的野丫头,能不能通过测试暂且不论,就算她能通过,”龙五说到这里,卡了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触怒她的顶头上司,“没爬到吻卫的位置,这种恶作剧式的挑衅可以说是毫无威慑力。”
听了龙五一番话,姜黄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该贪吃离开房间的,现在唯一的证据都被风吹散了!
“采购记录无误,经手者皆称未见异常,焚衣处......灰烬不存。”王知之喉咙滚出一声笑,“你就是打算这样敷衍姜黄的?”
6. 打得好
姜黄攥紧掌心,终于读懂王知之借龙五之口,层层递进抛出的哑谜——悬而未决的真相,原是他为她量身打造的试炼场。
所谓真相,不过是高悬在淬火山之上的诱饵,唯有攀至他身边权力的中枢,方能窥见蒸汽后的真容。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怎么淬火山这种军中圣地,也要搞孤儿院哄骗稚童那一套?姜黄又不是只有三岁了。
她十分不赞同地扭头到一边撇撇嘴,淬火山的龙官们对她,可真爱说一半藏一半啊。
“凭空出现?”王知之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护肘,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直剜龙五:“你说出来,自己信么?”
龙五汗珠顺着甲胄缝隙,渗得后背心发凉,终究没敢说一句辩解的话。
“淬火山自我治下以来——”王知之猛地转身,披风如夜雾翻涌,威压骤然暴涨,整个主殿的空气都被顺带抽离凝滞。
姜黄只觉得胸腔像被滚烫的火山岩浆灼烧,迫使她不得不低头蜷缩,头胀到几欲裂开,不得不用手背抵着额角,狼狈得像被按在砧板上的小兽。
“——还从未有过‘凭空出现’的东西!”
威严的声浪震得四周烛火剧烈摇晃,姜黄仰头艰难呼吸,却在恍惚间瞥见惊人异象,王知之的影子犹如被水稀释过的淡墨,边缘模糊不清,恐怕随时会消溶于地面。
影子......也有深浅之分?
还未等她下意识转头去对比龙九的影子细究,就听得王知之森冷的声音裹挟着压迫,点了她的名:“既然你查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让姜黄自己选。”
龙九呼吸明显一滞。他算是了解顶头上级脾性的其中一人,听罢王知之对龙五疾厉之言,又和声和气转向姜黄,黑脸白脸全一个人唱啊?
“选......选什么?”姜黄下意识后退半步,弓弯脊背。
王知之指尖轻轻一推,那杯琥珀色的液体泛着诱惑的光泽,再次来到她面前。
“作为当事人,你有再次选择的权利。”他的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喝,或是不喝,全看你自己。”
姜黄盯着羽杯,心情有着属于她独特的复杂。耳边回响无数背地里叫她“怪胎”的刺耳嘲笑声。
龙涎酿治好了她的伤,却让淬火山里的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趁,借此制造恐慌,迫使她又再次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
如果喝下这杯“解药”,焚烬反应消失,她是不是就能彻底融入淬火山?可如果......愈合的效果也随之消失呢......
她会不会又变回那个满身伤痕遭人白眼的“怪胎”?
若不喝,她又能怎样?继续灰溜溜滚回初训营当个底层异类,等着某天上战场成为垫城墙的肉砖?
想当“怪胎”或“异类”?她需得选!想要“解药”或“灵药”,她需得选!
十多岁的世界也很复杂,她从小到大总在被选。可,为什么总有人往坏里选她?她可不可以,翻身一次,往好里自主选那么一次?
乐观一点,王知之此举,会不会也是在撒一张捕获她的网?因为王知之所做的一切,真的很像对她考核的一环呀!
不管了,赌一把,大不了就是跌回底层嘛,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一棵野药,能派上用场救人最好,不能的话,就风吹日晒枯萎化作春泥!
姜黄鼓起勇气,伸手握住羽杯。
看她举杯,龙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伸手想要阻拦。龙五眉头紧锁,似乎也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最终又闭上嘴保持沉默。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唯有王知之看着杯子往姜黄嘴上越贴越近,继而唇角上扬,期待着他的计划迈出第一步。
“好,我喝。”姜黄仰头,一饮而尽。
液体入喉,一股寒意从胸口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坚冰魄刺,节节穿透她,将她扎得千疮百孔。
唔,好冷。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愿溢出一丝哀痛的呻/吟,指节握着杯柱的地方却已因用力而发白。
龙九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不痛不痛,但眼睛主动想往外冒眼泪。
姜黄喘着呵声粗气,几息之后,刺骨冰冷终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痒感,像是经脉中有什么爬过,开春破冰,化作温润的淙淙暖流,滋养她的五脏六腑。
她颤抖着,意识到什么,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背,哈!那片依旧完好无损的肌肤,没有皴裂,没有溃烂——龙涎酿的治愈效果还在!!!
她握了握手,手心的焚烬反应刺痛已经消失了!!!她欣喜抬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对上王知之眯着的眼,疑问就挂在嘴边。
王知之却像是早知她想要问什么,“看来,你选对了。”他轻声道,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像只智慧摩顶的成年狐狸。
姜黄攥紧羽杯,眼角湿润,心跳如擂鼓。他说她选对了!她选择留下!选择变强变有用!选择——亲手揪出那个想害她的人,她选对了!!!能吃饱穿暖,搞不好还能立下军功捞个名头了!
她如愿留在了淬火山。
样样都如愿,唯独一点,龙官入选测试前的训练,比姜黄想象中还要残酷上几分,尤其带她的教官还是看她不顺眼的龙五。
在主殿里被王知之当面训斥的龙五,因着查不出常服真相被套上办事不利的枷锁,于是审判她的训练成果总爱挑刺。
晨雾弥漫的淬火山校场地面,还泛着青灰色,姜黄早已开始一天的训练。
单薄的背影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柄未开锋的钝剑。
“再来!”龙五冰冷的枪尖,无情地戳散姜黄并未持续太久的欣喜,就像枪尖覆满守火山的十八条龙吐出的所有冰雾,兜头兜脸喷向姜黄,帮助她冷却热情。
姜黄擦了把薄汗,咬牙起身,几招不太熟练的闪避后,又被龙五抓准时机一枪戳回地面。
刚撑起的身躯再次重重摔在青灰色的地面上,骨头一阵一阵的发冷发疼。
“说了多少遍了,出腿再用力抬高三分。”龙五的枪杆横在姜黄膝窝,“啪”地打下去,“战场上不用摆花架子,直接攻击敌方要害,尸傀可不会等你摆好架势,矮下身等你去飞踢他的头!”
姜黄踉跄着再次站起来,深吸几口气稳住身形,昨日互搏受的内伤未愈,她强压下嘴里的腥甜,将右腿往上一扫,又抬了半寸。
她也很无奈,幼时营养跟不上,身体还没开始抽长,抬腿飞踢和龙五演示的抬腿飞踢,高度根本不是一回事。
尤其这个绷直动作,让昨日磨破的脚后跟再度裂开,血珠顺着小腿滚进袜子里,倒回裤腿。
一旦今天靠体温烘干,腕上回北山阁脱袜子、裤子,又将是一场酷刑。
想着想着,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校场边传来哄笑——笑得颇为放肆,隔了大半个校场都如淬了毒的箭矢射过来——是几个同期新手抱着手臂围观她的训练。
其中个子最为高大的那个更是提高声调:“我听说某些女的靠着怪病博取龙官长同情,才能留在淬火山,还以为是谣言,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她这种菜鸟,凭什么挤掉我们男的名额?”
“就是,要我看啊,她根本上不了战场,你看那小豆芽菜似的,哪有我们男的上战场带感?”
姜黄喘着粗气攥紧双拳,就要攒一波力气爬起来跟他们理论。
枪尖调转,在地面上刮出刺耳声响,众人霎时噤若寒蝉,却见那枪头只是轻轻挑起姜黄的下巴:“急了?你打得过他们么?”
自然是打不过,姜黄坐实回去,她也很气馁,觉得自己辛劳训练过于无用。。
“站起来,证明给他们看,女子从军也不弱!”龙五一舞枪杆,托着姜黄的腰稳稳站了起来。
姜黄望进龙五浅褐色的瞳孔里,她看见自己不值一文的尊严包裹着的不甘,以及龙五两簇同为女子,被怒火催燃的傲气共鸣。
“好!”姜黄不服输的性子也被点燃了,咽下喉间血腥气,甩开大步朝着大高个奔过去。
“唷~菜鸟过来了哈,你可千万悠着点,别待会儿她磕了碰了找龙官长哭鼻子,你别说我没提前劝你。”旁边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
大高个不屑一顾:“我都怕她一挥拳,打折她自己的骨头。”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捧腹大笑起来,是全然看不起瘦丁丁的姜黄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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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黄在脑子里快速地过了一遍孤儿院中的打架片段,身高已经注定是她的弱点,毋庸置疑,那她该想个什么办法,一出手即震慑住这群大傻蛋?
大高个谈笑间动了动,他两只铜制护膝往外扩开,再次合拢时,似乎有那么点不贴身。
有了!姜黄眼前一亮,绕了开去。
“菜鸟怕不是怂了?”大高个以肩撞撞旁边的人,又是张嘴大笑。
话音未落,姜黄突地从他斜侧矮身翻滚。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抹瘦小身影已如灵猫窜到大高个腋下,右手成爪扣住对方腰带,借力腾空的瞬间,铜制护膝果然露出破绽,姜黄左脚狠狠踹出致命一击!
“咔嚓!”——护膝底端铲进大高个的骨肉里——骨骼碎裂的脆响惊飞校场边树上同样看热闹的栖鸟。
大高个还在下意识往后擒拿她,兀地爆发出惨叫,姜黄脱手凌空翻转,想着最后耍个特别潇洒的姿势,但毕竟脚上带伤,踉跄落地。
她甩了甩震麻的手腕,笑如晨间晶露:“怎么样,女菜鸟带不带感?”
“你,你使诈,你下三滥!”拱火的扶着哀嚎的大高个,转身愤然对着姜黄怒吼。
姜黄强忍着脚上剧痛,维持着笑,套用龙五发言:“战场上,尸傀会和你讲规则?”
“你!爷这就来教教你什么是淬火山规则!”拱火之人咬着牙,冲着姜黄猛扑了过来。
一柄枪杆横在双方之间。
姜黄双肘挡在脑袋前,都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一抬头,正撞见龙五眼底翻涌的暗爽,“都散了。”
龙五见拱火的还想向前,强硬强调道,“我说,都散了,姜黄留下来受罚。”
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是龙五作为吻卫名声在外,其余人只得放弃,无奈架起大高个找军医去了。
龙五回身对着姜黄就是勾唇一笑。
大意了,姜黄这才惊觉自己落入了龙五圈套,太大意了,虽说两人同为女子,但她怎可忘了自己仍是龙五的眼中钉肉中刺?龙五平白得来这么个搓磨她的大好机会,怎么会舍得放弃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她这才想通,龙五日日大早上的把她拎到校场苦练,从始至终都是场精心设计的局。
“龙官长,姜黄无视铁纪,跟其他人斗殴,导致他人重伤,属下特带她来请罚。”龙五犹如炫耀猎物的老猎手,心满意足站在王知之议事的主殿门前,大声通报。
好一阵子,里头都没动静,人不在?姜黄心中暗喜。
龙五那是万万不肯的,这便要划开手心以血为媒介使用符咒传讯,主殿门这才开了,“进来说。”
啊?他在啊,那岂不是在劫难逃?姜黄缩了缩脖子,一瘸一拐跟着走了进去。
主殿的门在她们身后缓缓闭合,姜黄想起大高个他们的嘲笑,决定尽量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她不愿坐实博同情这一谣言。
只是绷直全身,身上隐而未发的伤口是真的被牵扯到,辣疼辣疼的,她扭了扭脖子,嗯?
怎,怎么,疼痛突然变得无足轻重——只因她又清楚看见,摇曳的烛火下,书案后的王知之身后本该投下影子的墙面,此刻空无一物!
他的影子!上次还有淡墨色的影子,这次居然整个没了!姜黄张大嘴愣在原地。
“你说说看,”王知之正在擦拭一尊龙兽铜像,雪色的丝帕混在玄色衣袖间,“姜黄怎么个斗殴法?”
龙五行了一礼:“她过去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腿铲断了。”
“哦?”王知之倒是没看出姜黄的异状,转问她,“这么说你还打赢了?有没有伤着哪儿?”
他这是在关心她?“没,没受伤。”她看向他身后的墙,抿了抿唇,虽然心中大骇,仍牢记不能博同情这件事。
“龙官长,姜黄无视《淬火铁律》第七条,私斗致人重伤......”
王知之抬手一摆,示意龙五噤声。
“龙官长!”龙五提高声调,“按律当罚三十鞭,禁闭三日。”
“明明是对方先......五龙官你也赞成的......”姜黄小小声为自己辩解。
王知之收回手:“若我说,她这一架打得好呢?”
7. 做个快乐的务农人
“淬火山威名多年,岂容滥权跳蚤们随心所欲,塞儿子刷战绩当作镀金的跳板,以为这里也是那污糟地?”王知之将丝帕甩在案几上,解开龙五的困惑。
王知之对自己、对麾下龙官们,都制定了极其严苛的铁律来捍卫巩固其身,整个淬火山里能喘气的,都需自珍羽毛才是。
回想起大高个,那个仗着父亲权势胡作非为的,此刻正躺在军医处哀嚎,而他折断的腿骨,何尝不是王知之敲山震虎的警钟。
至于这座“山”是谁,龙五垂下眼帘附和道:“是,但姜黄也同样触犯了铁律......”
“山”还盯着墙面发怔,她发现王知之身后空荡荡的墙面,摇曳烛火并非照不出他的影子——只是那影子似乎有独立的思想,正以极难察觉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蠕动,在王知之脚边逐渐汇聚成一滩粘稠的淡墨色。
淬火山的一事一物,简直令她贫瘠的人生大长见识,莫非是渊冥给与王知之的又一符器?
她鬼使神差地向王知之挪动半步,正准备参考淡墨影的频率,在不惊到它的前提下,慢慢蹭过去一探究竟。
“姜黄。”王知之唤她,“你过来。”
那滩淡墨影竟像章鱼触须般攀上王知之鞋帮,又在他开口瞬间,骤然退缩到姜黄看不见的角落。
姜黄强装镇定地迈步,从善如流大迈步过去,没走几步,软靴底突然传来诡异的吸附感。她低头看去,凝滞感又一瞬消失。
奇怪,怎么会有一种,过年吃的糯米糍粑粘牙的感觉?有韧性的,滑而弹的,附在靴底,难道是......王知之的影子主动过来了?
“伸手。”王知之拍拍桌面,打断她走神。
姜黄一抬头正撞上王知之不悦的眼神,她赶紧凝神静气,乖乖伸手到王知之面前。
王知之这才将擦拭干净的龙首铜像推向她,只是还没等她翻掌来接,那双镶嵌黑曜石的龙首眼珠咕噜一转,整尊铜便化作液态金流,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最终在大臂上凝成龙形臂环。
“三十鞭可免,”王知之指尖点在她眉心,冰凉的触感让姜黄头皮发麻,心跳却快得如同战鼓,“但为免他人有样学样,一言不合就照你这般与战友动手,我得给淬火山的其他龙官一个交代。”
龙五看着那只臂环若有所思,呼吸兴奋急促起来。
“带她去烙魂井练练胆色,给那些揣着小心思的人看看,淬火山的考核从无侥幸。”淬火山统帅王知之正色交代龙五。
烙魂井,什么烙魂井?听着就不太吉利,是个法器么,还是个地方?姜黄倒是想再问问清楚,可惜龙五没给她这个机会。
“我会需要壮胆子么?”姜黄边小跑着跟上龙五,边问。
“去了就知道了。”龙五在前方神秘一笑。
直到站在井口边上,姜黄才明白此处为何要称作“井”——三丈宽黑乎乎的洞口犹如幽冥巨兽的巨口,外层层层叠叠矗满尖似獠牙的峋石,幽幽沁着往上冒的冷意,只待将人吞噬殆尽。
井壁里嵌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兽头,每一尊都似痛苦嘶吼地大张着口器,仿佛它们的灵魂难以承受无穷无尽的炮烙之刑。
固态更胜动态,无声更胜有声,姜黄耳鸣作作,魂都被喊走了大半。
尤其是,兽头口中,都含了颗滢荧磷灯,像是处刑人生怕它们捱不住要偷懒,于是要它们互相照亮,供来往之人查看监督。
点点幽光明明灭灭,一路蜿蜒,像是通往深渊的夜路,吸引了无数只囚禁其中的萤火虫,中间好像还护着什么东西。
姜黄朝前挪了一步,探身张望的刹那,后领勒住脖颈。
“你这姿势,是一点防备心都不留啊,就不怕我把你推下去?”是龙五往后拽了一把姜黄的衣领,没好气地问。
实在是勒得很不舒服,龙五也没有放手的举动,姜黄只得左右扭着脖子挣扎:“铁律上不是说龙官要彼此信任,放心将后背交给队友,才能打赢每一场仗么?”
王知之只是叫她来练胆色,没说要她的命,龙五明面上也该装装样子,不敢在此处对她不利吧?
“......”这么高的帽子扣下来,龙五噎得哑口无言,只得抬枪往井口轻轻一点——
“嗡”地一声,百兽口中同时发出无声嘶吼,声浪如实质般炸开,姜黄只觉耳膜生疼,眼前炸开无数金色光点。
龙五的枪头被声浪大力震开,若不是她擒得稳,这柄枪早飞离脱手,若不是她的枪为龙矿特制,这柄枪能碎成粉末。
“看到了吧,只要你刚才再往下低那么一两分,百兽齐哀就能让你脑袋开瓢!”龙五揉着发麻的手腕。
“嗷。”姜黄后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还好她刚才没来得及弓下身趴在井口边,否则,以百兽齐哀这么霸道的取名,给她来那么一下子,大高个听了岂不觉得“大仇得报”?
“现在知道怕啦?”龙五扯紧她胳膊,“打人的时候不是挺能的么,这就当不成在龙官长面前狡辩巧舌如簧的你了?”
那怎么能一概而论呢?打人打不过最多反手受伤,慢慢治总能养好,脑袋开瓢,可就快快没治了!
龙五拽着她,带回到烙魂井边,按着她胳膊往井里伸,“走吧,下井。”
“你,你要干嘛!”姜黄使尽全身力气扑腾起来。
这是要干嘛,这是要干嘛!!!刚才龙五那点无伤大雅的攻击都掀起滔天气浪,现在是装装样子都不装了吗,要直接碎她手啊?!
“等,你等等,王龙官长大人是这个意思吗,会不会是你理解错误啦?”姜黄双脚往后用力抵着地面,将自己的上半身往后拔,但她单薄架子又哪里是龙五的对手。
“我当然确定,这就是他给我下的命令!”龙五脚尖向前一勾,扫得下盘不稳的姜黄朝前跌去。
“啊!!!”姜黄的惨叫已经提前预备,想象中“嗡——”声后的血肉飞溅却没有到来,剧痛也没有如期而至,“嗯?”她忍不住睁大了眼。
姜黄手臂上,臂环的龙形纹路泛起微光,竟与井壁兽头的明灭频率产生共鸣,像是受到了指引,这条铜龙化作流光,一头扎进烙魂井里。
不多时,机栝咬合声“咯咯咯”骤响,兽头们合拢了嘴,保护罩如浪朝着两端分开,地下井中徐徐升起一架木梯。
原来她是自带钥匙来的啊,龙五就是坏心眼故意吓唬她!姜黄在心里白了龙五一百眼。
龙五看她的怂样,冷哼一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避开峋石下井,兽头虽说闭了口,眼睛却亮了起来,映着井壁上凿出的遒劲描金字——淬火山初级试炼之地,下面还有好几行小字,姜黄根本不敢细看——木梯没装扶手,她得小心脚下的路。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居然还没到达井底,井身却越来越宽,本是斜直而下的木梯,开始绕着井壁盘成螺旋状。再往下,木梯轴径越来越大,到最后,姜黄一抬眼,龙五仗着熟悉地形,已经远在对面十步开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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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跟上!”龙五催促她。
“哦,”她快步小跑,怎知龙五回身对着她就是一踹,“啊!!!”,惊呼回荡在烙魂井里。
姜黄狼狈爬起来,跪坐在地面上,揉着发红的膝盖。
龙五那一脚看似凶狠,实则用巧劲把她送进井壁暗门,面前翻板闭合,已是另一番景象。
她扶着沁凉的井壁起身,眼前是条丈许宽的青砖甬道。两侧兽首相继亮起,照出墙上斑驳的壁画——竟是身着甲胄的龙官们种菜养鸡的日常图景,竟不是描画龙官们的战斗英姿!
一时间姜黄迷糊了,这是什么类型的试炼之地?
“来者必学,农事以养心性。”姜黄读出漆着的这么几个大字。
什么意思?试炼是要她来种地的?那她又何必挑淬火山,在孤儿院就能种。
去前面再看看,还有何蹊跷之处,姜黄打定主意正要一探究竟,左侧墙面轰然洞开,五只铁制机关兽吃吃咔咔依次从墙内暗道转出。
完蛋!这试炼是一挑五!姜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现在可谓是手无寸铁啊!整条过道也是,光溜溜的,想捡把顺手的家伙都不能够。
急中生智,她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沉下气摆出防御姿势,准备这些机关兽谁先到她面前来,她就抓牢它的头狂甩乱挥狠砸,当作她对付其他四只的不趁手武器。
只是,圆滚滚的猪形傀儡迈着小短腿,头顶“贪”字;雄赳赳的鸡形傀儡扑棱着翅膀,羽翅上“嗔”字;还有三只牛形傀儡互相顶角甩尾,背上“痴”字随着撞击忽明忽暗。
五只机关兽憨态可掬自己玩着,看起来对站在一旁的姜黄毫无攻击欲。
“这......这都什么呀......”她甚至想上前拽拽牛尾巴,看看是不是联动机关,方才的紧张不适感早已烟消云散。
最胖的机关猪吃吃咔咔朝她走过来,张口,吐了把镰刀砸在她脚边。
墙顶适时垂下只箩筐,龙五的声音混着几分幸灾乐祸:“两刻钟收完傀儡麦,否则后果自负。”
姜黄才不想割麦子,她在思考这条垂下来的绳子,够不够她往上爬回去。
龙五像是一早猜到她心中所想,绳子自半空中应声而落,冷酷无情的催促也跟着来:“我劝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邪门歪道,收割傀儡麦才是正经事。”
哗啦,龙五关上了头顶的暗道。
绳子断了,姜黄看了看四周,光滑没有一丝缝隙,确实没办法逃出生天,只得依言捡起镰刀,掂了掂,还挺沉手。
机关鸡等不及的扑棱着铁翅膀来啄她,赶她往前走。
“好好好,当个快乐的务农人。”
金黄的麦穗沉甸甸的,随着微风轻轻点头,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姜黄握着镰刀站在麦田边缘,傀儡麦比她高出整整两个头。
“这......这不就是普通的麦田么......”她举起镰刀比划,高度刚好能够割到麦秆而不需要弯腰,应该挺省事,不需要两刻钟。
谁知她镰刀刚碰到麦杆,以这株傀儡麦为圆心四散辐射,周围所有的傀儡麦都剧烈颤抖起来,彼时摇头晃脑的可爱饱满麦粒,此刻化作暗器,颗颗全朝着姜黄发射而来。
麦粒尖上的小刺就像蜜蜂的尾针,“哎哟!”姜黄捂着连连中招的额头痛呼后退,退到田埂上,傀儡麦才停止攻击。
五只机关兽还在她脚边悠闲地转来转去,猪傀儡甚至打了个响鼻。
姜黄要收回她的话,务农是万万快乐不起来了。
8. 斗牛
“哞——”牛傀儡的铁尾巴甩到她手背上以示存在,金属特有的凉意,激起她后脑勺一阵一阵诡异的痒意。
这几只铁家伙的出现,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定是她割麦子时能派上用场的伙伴。
姜黄打量着它们身上的字,若有所思,很快便有了主意。
按照她对这三个字的字面浅薄理解,她决定试一试。
“鸡咕咕,你想不想尝尝好东西?”她揉着发红的额头,嘬嘬着嘴,问了问在旁边啄石子的鸡傀儡。
鸡傀儡骄傲地展开翅羽一扇,铁羽上的“嗔”字闪过红光,竟真的点了点头。
看来它们五只是完全能听懂人话的“贪”、“嗔”、“痴”。
“这就好办了,”姜黄喜滋滋将鸡傀儡托上头顶,“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就站在这儿,待会儿麦粒一来,看你吃得快还是我割得快!”
麦粒跟石子比起来,肯定算好东西,鸡傀儡果然受骗上当,又点头。
镰刀划断麦秆的瞬间,整片麦田沸腾起来。
姜黄只觉面前掠过一阵尖锐的嗡鸣,数以千计的麦粒化作细小箭矢破空而来。
鸡傀儡铁翅一扇,“哒哒哒”悉数挡尽攻向姜黄面部的麦粒,顺着翅膀张开嘴,铁喙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开合,将“暗器”一股脑吞入腹中。
姜黄这才放下心来,挥起镰刀呼呼开始收割。
只是才割了没几手,地面突然传来干裂的破空声——一只干枯的手臂破土而出,灰白指骨死死扣住她的脚踝。
姜黄吓得大叫一声,镰刀差点脱手。
干而不腐,力大无穷,从地里长出来的,“尸、尸傀?!”她连砍带踢,好不容易挣脱开来。
尸傀已经借机爬出地面大半,撑着手臂,半掉出眼窝的眼球,直勾勾盯着她。
原来傀儡麦所谓的“傀儡”不是指五只铁傀儡,而是指的麦田下面有尸傀么?她大喘着粗气,死死握着唯一的武器,镰刀。
早在初训营时她就已学过,尸傀作为无痛觉的低级怪物,就算在战场上也相当难缠,砍掉手脚没有用,非要一刀劈开颅骨,才能彻底将其击杀。
只是她手里这镰刀,能劈得动尸傀的颅骨么?她心里不是很有底气。
“嗬嗬”,尸傀彻底站了起来,极快朝她袭来。
姜黄眼前一花,尸傀已经将她撞倒在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姜黄迅速以镰刀横在身前,竭力架开尸傀泛着尸臭的牙齿。
尸傀的力气可真大啊,她几乎动弹不得。
“鸡,鸡咕咕,”姜黄咬牙咽下齿间血腥气,双手往上撑着镰刀,不得不分出神哄着鸡傀儡,“你,你别光看啊,来帮忙,我死了你可就吃不到好吃的麦粒了。”
人,说得很有道理!鸡傀儡振翅一飞,铁喙刺入尸傀指骨间,尖端死命往尸傀指骨关节上哐哐凿,溅起无数细碎火星。
尸傀指关节断开,难以招架。姜黄胸前桎梏一松,趁机抽出镰刀横挥,锋利的刀刃竟将尸傀拦腰削断,雪亮的刀身,映出不远处正在悠闲嚼着麦穗的另外三只牛傀儡。
好样的,她在前方命悬一线,它们竟然还在后方偷吃?!
说不清是尸傀压的还是牛傀儡气的,姜黄只觉得胸口阵阵发疼,趁着鸡傀儡酣战半截尸傀,她抽空冲上去,对着麦穗堆一股脑全部踢散。
碎料起落间,吃得正欢的牛傀儡叼着嘴里麦穗愣在原地,好一会,这才意识到暴食“雅兴”遭人打断,牛傀儡齐刷刷抬头,六只铜铃大眼里红光暴涨。
“我就砸你们饭碗了,怎么样!”姜黄解了气,扭头就跑。
牛傀儡气上了头,急红了眼,不分场合“哞”地刨地低头,牛角朝前追在她屁股后头狂奔,铁蹄重重踏着地面,整片麦田都在震颤。
“来啊来啊,追不上我!”
第一只牛傀儡气得鼻子狂喷气,加速低头冲撞时,姜黄一个侧身翻滚。
牛角不偏不倚,捅进刚刚找到下半身,歪歪斜斜站起来的尸傀腹腔,尸傀撞飞在地。
牛傀儡一看,撞错了人,一甩头,带着腐肉和碎骨继续前冲,直接把尸傀甩在了七零八落的麦穗边。
尸傀只得在地上摸爬,继续去找他被撞飞的下半身,本就凌乱的麦穗,被尸傀一阵翻爬,更稀乱了。
“漂亮!”姜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第二只牛傀儡已经红着眼从另一侧冲来。
她抓起地上的镰刀往尸傀背上一扔,砸得尸傀顿时匍匐在地。
牛傀儡的铁蹄重重踏过尸傀脊背上,整条脊椎“咔嚓”碎成好几节截。
“厉害厉害!”姜黄早溜到另一侧吹起口哨。
第三只牛傀儡最是暴躁,长“哞”不止,追着姜黄满场跑,后面并跟着另两只牛傀儡。
真真是“痴牛”,看来不顶穿她的肚皮,不挑出她的肠子,是誓不罢休了,姜黄边跑边叹气,“好犟的牛啊!”
谈不上误打误撞,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孤儿院里打着强敌成长的她,十分明白势单力薄的劣势下,想要独自解决尸傀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可以借用牛的蛮力呀,激怒牛傀儡只是小小一个要素,更重要的是——
她急刹车,将最后一把提前藏在腰间的麦穗,塞进再次顽强站起来的尸傀破烂的衣襟里。
三只牛傀儡一看麦穗,谁都想吃进自己嘴里,红着眼撞向这个移动的“麦垛”,互不相让的六只角顶着尸傀,冲过来抢过去,金属与骨架碰撞的声响中,尸傀夹在中间毫无还手之力。
待得烟尘散尽,尸傀已经像破布娃娃般挂在牛角上,只剩个脑袋还算完整,正在费力地撕咬着铁牛角。
“干活啦!”姜黄吹吹镰刀上的不可见的灰。
牛傀儡没吃到麦穗,正嫌角上的东西碍事,猛地一甩头颅,尸傀颅骨正好抛到姜黄面前。
姜黄高高举起镰刀,寒光闪过,破烂的头颅一分为二。好锋利的镰刀!
终于解决了尸傀,她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汗如雨下,是真的累了。
稍顷,看着还有一半的傀儡麦没割,盘算着大概没剩多少时间就要到两刻钟了,只好又撑着镰刀刀把爬起来,准备继续。
远处猪傀儡嚯嚯哼着,叉着它的两瓣蹄子踱过来,鸡傀儡也扑扇着翅膀飞到它头顶,两傀儡凑在那儿一块儿看着什么。
姜黄歪头,只见尸傀裂开的头颅里滚出一颗青莹莹的珠子,那珠子不过拇指大小,表面浮着层雾气,像茫野中升起的月的光泽。
还没等她走近蹲下来细看,“咕咚!”——猪傀儡一口将青珠囫囵吞下。
它头顶的“贪”字骤然金光大盛,铁皮肚腹里传来齿轮疯转的嗡鸣声。
姜黄下意识后退两步,看着这圆滚滚的铁家伙像喝醉酒似的原地打转,鼻孔里噗噗喷出淡青色烟雾。
“你乱吃什么啊!快吐出来!”她急得也想跟着七窍生烟,真是会给她找事。猪傀儡不会吞了珠子叛变,也变成尸傀那样难缠的家伙吧?
她可没力气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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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了,尤其是牛傀儡大抵也知道上当受骗,躲到一边不理她,除了鸡傀儡,她可再没多余的帮手去对付猪傀儡了!鸡傀儡的小身板,面对猪傀儡,能行么?
猪傀儡大力咳着,咳得阵阵青烟中两颗眼珠子噌亮,很是一副即将暴走的模样。
姜黄见事不妙拔腿就跑,心想先躲进傀儡麦里看看情况再说。
刚藏好,就看猪傀儡剧烈咳嗽后,张开大嘴,“哐当”一声,先吐出把沾着黑黢黢机油的巨大铜钥匙。
钥匙上缠着的绳子,也被机油泡得几乎辨不出颜色,末端系着半片残破的铜牌。
接着猪傀儡又是一阵狂咳,终是把青珠也吐了出来,总算消停了。
姜黄等了又等,见猪傀儡确实不像要“叛变”的样子,这才从麦田里走出来,教育猪傀儡:“哼哼猪,你的,呃,制作工匠有没有教过你,随地贪心大小吃可不是好习惯?”
猪傀儡哼哼着。
她弯腰,用镰刀代替手,扒拉着钥匙和青珠,镰刀尖碰到青珠,那珠子“咕噜咕噜”地主动滚向铜钥匙。
“哎——”姜黄见状说不清为何,心脏漏跳一拍,下意识握着镰刀便挡,已是来不及!
两者相触的瞬间,褪色的绳子像重新注入了生命,缓缓舒展成一条赤色小蛇。
“活的?!”她往后一跳,差点撞翻看热闹的鸡傀儡。
小赤蛇却只是盘绕在钥匙上,吐出信子舔舐着青珠表面。雾气被它尽数舔净,珠子内部浮现出细小的字——
“十八?”这字......不就是......姜黄翻出自己改制过的腰带内衬,编号字体一模一样!
这钥匙是为她提前准备的?不应当呀,试炼之地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她今日打架被罚,要罚到这里练胆子?
再说,当时她拿到那套宽宽大大完全不合身的常服,龙五的脸色也是奇奇怪怪的,这十八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还没等她细想,猪傀儡用鼻子拱了拱她的后腰。
姜黄回头,发现三只牛傀儡不知何时已列队在麦田中央,像是催促她赶紧把剩下的傀儡麦割完。
“好吧好吧,这就来这就来。”姜黄只能先留小赤蛇钥匙和青珠在原地,卖力挥舞镰刀,再次成为一名务农人。
直到最后一方傀儡麦就在眼前,那里的傀儡麦无风自动,显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
“......”姜黄无语。
龙五给她定时,说什么完不成“后果自负”吓唬她,原来,只要她细心点,先绕傀儡麦田观察一圈,根本不需无端端搞出那么多事,就能轻松走出去?
学到了,真可谓是刻骨铭心又别开生面的一堂课。
鸡傀儡扑棱翅膀飞到她肩头,铁喙轻啄着她的左边脸颊。
姜黄这才注意到墙上彩绘变了模样:原本种菜养鸡的画面,此刻成了众龙官围剿恶龙的场景。
只是那恶龙......
而画面中央那位冲在最前面,戴着镶嵌青珠面具的龙官,腰间悬挂的,正是她刚才看过的那把缠绕小赤蛇的巨大铜钥匙。
“这是谁......?”她喃喃着,想要走近看更多的细节。
“磨蹭什么呢,打完架还不想出来?那我再给你找个尸傀来打一架?”高空中传来龙五不耐烦的声音,惊得鸡傀儡扑棱扑棱乱飞。
正逢时,石阶深处传来锁链挣动的声响,五只铁傀儡同时伏地,像在惧怕地下深处什么恐怖的存在。
“你,选三样东西带进去——”
10. 告状
一滴液体悄无声息地垂落在她后颈,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炸开。
这鬼地方,居然漏水!
她颤着睫毛本能缩了缩脖子,空出的左手狠狠擦了把后颈,这,粘稠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这绝不是石壁上的渗水,更像是某种未知生物的涎液!
什么鬼东西!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弱小生物面对庞大掠食者的本能驱使着她疯狂攀爬。石阶在她掌心硌出带血的痕,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石面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拼命向上、向上。
无穷无尽的黑暗深处,两簇幽绿的光点在她正前方缓缓亮起,照亮了她的“生门”。
这么大的......应该是......姜黄的膝盖瞬间软得像煮烂的面。
右手的镰刀“咣当”一下砸在石阶上,声音在封闭空间内激荡回响,大得让她欲哭无泪——完了完了,这下鬼东西怕是一定发现她了!
幽绿的光点慢慢变大,变成幽绿的两盏“灯笼”,带着残影飘忽忽过来,离她又近了些。
伴着鳞片互相刮擦时刺耳声响的,还有迸溅的火星在黑暗中划出可怖的轨迹,足见鳞片有多锋利有多厚。
这下她算是彻底看清了,根本不是她骗自己的“灯笼”,果然是......是一条巨蟒的眼睛!这条遮天蔽日的巨蟒盘踞在石阶之上,她拼命攀爬的,竟是这头巨兽的脊背!正是因为她爬得太用力太忘情,才惊醒了这沉沉昏睡的巨蟒!
究竟是哪个短命鬼在墙壁上刻的字,引她来当巨蟒的小点心!姜黄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僵硬的喉咙关不住尖叫溢出来。
巨蟒的信子吐来吐去,很快扫过她受过伤的脚踝,是血腥味,冰凉的蛇信带着黏腻的湿气,像极了尸傀抓她脚的手指。
一股腐臭的气味在她鼻腔里越积越浓,应该是巨蟒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不然她的头发也不会随风飘动。
这风冷到她骨头里,勾起她内心恐惧的回忆。前年冬天,孤儿院隔壁巷子里的醉汉,就是半夜醉了酒误入林子,被蟒蛇活活绞死的!找到时,下半身被蟒蛇啃得缺口破破烂烂,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多少。
她好奇心重,去看过的,她偷偷看过的!当时那具尸体紫到发黑的脸,就是现在憋着气的她不久后的真实写照!!!
紫黑的尸体、残缺的肢体,此刻都充斥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动啊!脑子你倒是快动起来啊!想想办法啊!她在心底疯狂呐喊,可脑子早就被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惧塞满,再无法有效启动。
“灯笼”忽然压低,鳞片刮蹭石壁的声响令姜黄毛骨悚然,呼出的气喷了她满头满脸。
那双竖成一线的瞳里映出她发抖的倒影,那么小,那么薄,垂着头弓着背勾着手,就像......就像被蟒蛇盯上的小田鼠僵在原地,只要身前巨物一张嘴,她就不过是它的一口酥。
她想象中,巨蟒即将张开血盆大口!
可,她才不要当什么一口酥!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开。
说时迟那时快,求生的本能突然爆发,姜黄抓起镰刀狠狠甩手,幸运地刺入不远处石壁里,借着练了好几天的腰腹力量,硬是将自己荡了过去,镰刀在石壁上一路火星带闪电,将她送落地面。
巨蟒受惊昂首,两盏灯笼晃得厉害,头左右砸着石壁,碎石簌簌砸落。
她连挡脑袋上的落石都顾不上挡,落地马上连滚带爬,扑向离“灯笼”最远的角落,蟒尾扫过她身后的破空声近在左边耳畔,在石壁上留下深深的刮痕。
她就地就是一滚。“轰”,是她原本在的地方被蟒尾砸碎的声音。她屏住呼吸,往另一侧慢慢挪着。
巨蟒的鳞片缓缓刮擦着地面,犹如刮在她心上。还得继续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对,她抓起地上被蟒蛇砸落的碎石,用尽全力砸向右侧——“啪”的一声,石块撞在远处的石壁上。
“灯笼”果然转向声源。
姜黄趁机又滚回左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这么一下,镰刀忘了收好,手臂不经意间碰了过去,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鲜甜的血洒向地面。
“灯笼”在高处停滞了一瞬。
血,得止血,得掩味!对对对,湿滑的苔藓!背后就有!她朝后胡乱抓着,好几/把才触到石壁,刮下一大片,把苔藓捏吧捏吧一股脑全糊在伤口上。
血止住了,血腥味也跟石壁苔藓混为一体了。
只是她忍着痛,一手捂着伤口止血,另一手仍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攥着镰刀向“灯笼”防备着。
但巨蟒显然不是普通蛇类,这点伎俩只是徒劳,它“嘶嘶”吐着信子,游走着,姜黄绝望地看着那对“灯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绝望如同实质般将她笼罩。打不过的,没办法了,姜黄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无非是死而已,最后都是一口酥!
什么王八蛋的淬火山,什么王八蛋的王知之,什么王八蛋的龙五!什么王八蛋的“生门”!
她姜黄好委屈,居然是这种窝囊死法!
最后的最后,她绝望抓起地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碎石、苔藓、甚至从未脱手的镰刀,不管不顾,泄愤般的一股脑全扔向前方“灯笼”处。
冰冷的蛇信即将探到她鼻息,姜黄不甘地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咯哒。”
石壁毫无预兆地向后翻转。
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倾倒,姜黄仰面跌进光亮里,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灼得她渴望睁开的眼前一片模糊,涌出无数热泪。
粗糙的拇指胡乱抹开她泪湿的睫毛,龙九大剌剌的埋怨响起:“老王知道你把小丫头欺负得这么狠吗?”
姜黄再次强行睁开眼,龙九那张熟悉的可爱的敦厚的脸就在她眼前,得救了,她得救了!泪水不受控制,再次模糊视线。
龙五宽厚的温暖的安全的臂弯稳稳接住她,“我......”姜黄喉头哽涩发紧,再说不出一个字,哑得不成样子。
“嘘,没事了。”龙九往她嘴里塞了颗定心定神糖丸,甜味混着血腥气在口中泛开,“那是龙五养的宠物蟒,就用来吓唬吓唬不懂规矩的新人的,不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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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包,胆小鬼!”龙五讥诮地抱着手,立在不远处,“背着老娘偷偷藏东西,活该吓死!”
姜黄还陷在泣不成声的没顶恐惧里,劫后余生的她根本听不清龙五在嘲讽些什么。
“她藏什么了?”龙九反问。
“没什么,你别管。”龙五看都不想多看姜黄一眼,转身就走。
休息了好一阵子,惊魂未定的姜黄才在龙九陪伴下,去回禀王知之。
“看样子,是学有小成归来了?”王知之看着姜黄尚且横飞在鼻下脸颊的泪痕涕痕,还有龙九肩侧胸前的大片湿痕,揶揄地问。
姜黄鼻子一酸,厚起脸皮“扑通”跪在王知之面前,再也忍不住开始告状:“王龙官长!我要换考前教习老师!”她抽噎着指向自己脚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把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五龙官这半个月来,罚我跑校场跑到头昏眼花,逼我接白刃接得手脚都要断了,下套骗我树敌,今天还......”
“还让你学会了如何指挥多个傀儡并肩作战。”王知之指节轻叩案几,打断了她的哭诉,“如何以碎石声东击西,以苔藓掩盖气味。”他端详着姜黄气鼓鼓的带着擦伤的脸,“这些本事,换个老师,能快速教会你么?”
姜黄噎住了,这些本事难道不是她本来就会的?
“再考虑考虑?”王知之推来杯热气腾腾的茶饮,“喝吧,快速恢复、解乏的。”
蒸汽氤氲间,姜黄又下意识地瞟了眼王知之的身后,这次影子倒是很浓的老实落在地上。
“一路过来我都考虑得很清楚了,就是想换老师。”姜黄感激地看了眼救她于一瞬危难的龙九,意图已经写在脸上很明显了。
“你若执意如此,也罢,只是你不妨听听,龙五当年处在你的境地......”王知之顿了顿,接着问道,“她是怎样化险为夷的?”
“什......什么?”姜黄觉得不可思议,龙九不是说那巨蟒是龙五养的专门用来戏弄人的宠物么?
“龙五当年来时,不过同你一般大。”王知之的话音在大殿中回荡,手指轻轻抚过梁上一道深深的刻痕,“或许比你大一点吧,忘了,她可没有哭着鼻子来找我告状的资格。”
姜黄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热茶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她抬头看向王知之,后者看着刻痕,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时候,淬火山还不是如今这般铮铮向荣的景象。”王知之扯着一边嘴角笑着哼出气,回忆道,“那时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我才刚跟渊冥立了契,肋骨断了好几根,躺在床上养伤。”
龙九突兀地咳嗽一声,眼神闪烁。
王知之却恍若未闻,继续追忆道:“龙五接了任务,被分派去救烙魂井里一个重伤的同袍。”
姜黄倒是被龙九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指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处可用,只好抵在嘴前,重重的又咳嗽了一声。
“那孩子,比龙九还小两岁。”王知之的声音越过她头顶,忽然变得很轻很低,细碎的记忆串联,“龙十八......我给他起的名字......”
11. 老师
十八!是她想了解的那个人!姜黄嗅到了真相的味道,赶忙竖起耳朵。
“龙十八......”王知之用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尘封的记忆,淬火山之主的声音像是从熄灭熔岩深处渗出,带着无尽的苍凉,“很刻苦,总是在校场加练到最晚,总是差点赶不上吃晚饭。”
龙九的指节已经攥得发白,青筋在手背上突起蜿蜒,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对,但总会有人给他留一份。”
现在想来,应该是王知之私下吩咐的吧。
“那我没他勤勉,或许也没他出色吧,我只会闯祸。”姜黄慌忙低下头,发梢遮住她眼底对真知的渴望,她生怕王知之又拐回去继续说龙五,于是不惜贬低自己,给他递话,想让他接着往下说。
平台上铜柱为何认她的血却又将她翻倒进暗室?壁画上的龙十八为何戴着面具?凹槽里的钥匙等物现在又在何处?这些疑问像淬火山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灼烧,烧到她焦躁。
想来,龙十八一定是十分出色的,出色到王知之现在回忆起他,语气都满是轻柔的亏欠。
只是姜黄十分纳闷,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事先跟她提过,为何她一看到钥匙和青珠,就已经肯定龙十八不在人世了呢?就不能是从淬火山高升到其他部门么?
“不要这么比较,你还小,小孩子总是会闯很多祸的,”那句话成功转移了龙九的注意力,使得他开口安抚姜黄,“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大人替你们收拾么。”
“但当年,你跟他年纪相差也不大啊,装什么大人呢?”姜黄翘着嘴角嘀嘀咕咕。
声音不大,落在王知之耳里,大殿内的烛火“噌”地一下拔高,火苗剧烈摇晃起来,连带着王知之的影子也在墙上扭曲变形。
影子边缘竟像是生出巨大触手,张牙舞爪像活物般对着姜黄叫嚣着。
逼得姜黄缩了缩,下意识屏住呼吸,她说错话了?心虚的她,抿直了嘴,她还指望王知之告诉她龙十八的生平呢,还想换龙九当老师呢,她不该触怒王知之,又被下令丢去什么地方练胆色。
但很快,影子又自行平复了下来。
“烙魂井里有一个地方,你应该还没闯过。”王知之接着说道,姜黄眼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又哀又失落,接替了淬火山统帅该有的坚毅,灌满了他的话语,“那里的水会慢慢腐蚀你的皮肉骨,又让你感觉到伤口在愈合生长,这种缓慢的又痛又痒,很是难捱。”
这种钝刀砍大树的滋味,要说别人不懂也就罢了,姜黄那是相当了解的,她刚想开口附和。
龙九上前一步,单膝磕了下去,护甲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够了,老王。”他声音沉重带着嘶哑,当着姜黄的面,逾矩称呼制止王知之,“别再想了。”否则,又要伤神,若是像某次,期间有敌人来犯,实在延误战机。
王知之却对龙九的警示置若罔闻:“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你也还记得吧?当年龙五倒挂金钩面朝下直入那深渊,那地方阴僻无常,邪祟盘踞,她担心邪祟起歹心弄断绳索救不上十八,只得一路杀下去。只因为十八,已经很久没给她回应。”
他快步走到姜黄面前,俯身时影子也从身后绕了过来,完全笼罩了矮小的她,“你道龙五下去之后如何?”
姜黄喉咙发紧,她怎么能知道呢,她去的烙魂井,巨蟒都差点把她吓破了胆,听到还有邪祟,想想都后怕。
“不,不知道。”
“邪祟幻化作十八的模样,骗了龙五好几回,每回都惨死在龙五面前。”
王知之这样经验丰富的一军之首,在战场上见识的各种死状不可言说,他都说成是“惨死”,可见当时邪祟呈现的惨烈非同一般,龙五是如何在身心疲惫下,肝肠寸断。
姜黄整个人陷在无尽想象中,没注意到王知之的影子越逼越近,直到她能感受到空气里的威压愈发沉重,实在喘不过气,这才惊觉,王知之眼底涌起的阴郁几乎要将他整个眼球吞噬,她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至少要留一点点肉身在他影子之外,就算他的影子真的试图对她干些什么,还有逃走的可能。
她嘴里却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十八的魂......没了。”
清脆的碎裂声在大殿中炸开,姜黄这才发现手中的茶杯脱了手,茶水溅落在王知之的袍角,很快往下滴着,替王知之在哭。
什么叫做魂没了?
“怎么会呢?”她咽了口口水,听见自己仍然干涩的喉咙发问。
龙九闻言一拳砸在地面上:“是啊,怎么会呢?我也问过千百遍吧。”他的砸地自问震得最近的烛泪飞溅,“当时内忧外患情况紧急,老王也还在病床上,我们没个主心骨。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十八!龙五背出来的,不过是被邪祟掏空的躯壳!”
他无视指关节的皮损,渗出血的痛,“龙五那个大傻子......后来......还自责地又跳下去,把烙魂井都清空了......”
要凭借怎样的一腔愤恨,才能驱动潜力去清空里面肆意妄为的邪祟?龙五真的很强。
难怪听名字就万分凶险的烙魂井,现如今能成为安全的初试之地,龙五甚至将它改造成了宠物饲养园。
如今寥寥数语说来平直,只是当年......龙五定是痛彻心扉的。
就像现在整个大殿,也在陪着龙九这个平日里高亢激昂的成年男人陷入悲伤,只有风还在打着旋,替故人轻轻拍着他的肩。
王知之的影子慢慢缩了回去,姜黄看着,身上紧绷的防御状态稍显松弛,产生了一种王知之算是暂时把她放出狩猎圈的错觉,顿时心跳声放肆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你得变强,强到能撕碎所有觊觎你魂魄的邪祟,队友再不会因错失你而自责的程度。”王知之看着姜黄,像是看着某道还未愈合的陈年旧伤。
是了,如果她什么都精通,根本不会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放弃挣扎束手就擒,龙九也就不会把龙五骂走,试炼也就不会戛然而止,她还能学到更多。
她平日多学点,就会知道如何御蟒,说不定还能在烙魂井里查到更多的线索。
她摸了摸腰带,无法忽略里面刻绣的“十八”字样。
至今仍未能了解为何王知之要把属于龙十八的常服给了她,至少在她看来,龙五是不赞成的。
不知今日试炼过后,龙五会不会也想起当年,会不会比王知之更自责,姜黄咬着唇,哎,龙五伤她的身而已,她伤龙五的心了。
“这段日子龙五还教授过你什么?”王知之轻声问她。
姜黄想起自己被反复按进水池的午后,冷水灌入鼻腔的辣痛,隔着一层水,龙五模糊不清的冷酷数数声,倒是数字越变越大,她能坚持得越来越久。
当时她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愧疚。
龙五是怕她也如龙十八一般,进了那邪祟的老巢吧,虽说邪祟已被龙五尽数清剿,但,谁又知道在某个地方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受难地呢。
“还教了我闭气。”
“很好。”王知之道,“淬火山会包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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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但真正的战场不会,没人会对你手下留情。”
姜黄低头看着自己在烙魂井里擦得满是细小伤痕的手掌,她以为是刁难的训练,突然都被赋予了更深的意义。
龙五每次冷着脸纠正她的姿势,每次在她精疲力竭时又叫她站起来对打的冷笑,每次挖苦她嘲讽她的背后,都是希望她在战场上,能活得更久,留住魂。
“她,那她在烙魂井里给我下绊子,感觉她也是不情愿做我老师的。”
王知之笑了:“怎么样算情愿?直接告诉你‘这是为你好’,对你和风细雨,还让你每天赖床梳妆打扮,你就能心甘情愿跳蛇坑了?”
他又指了指姜黄脚上的伤,“现在这伤,你会记多久?”
姜黄用另一只脚背蹭了蹭伤口,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确实,比起温柔的理论教导,这些用恐惧和疼痛换来的经验让她更为刻骨铭心。
她不吭声了。
王知之也是太久没让自己再陷进过回忆里了,所以对她规劝的话才意外多了些,也格外耐心了些。
见到姜黄这模样,他对龙九抬了抬下巴:“去,把龙五叫进来。”又穿回了统帅的皮囊。
龙五就倚在大殿边上,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大拇指指了指殿内背对着她的姜黄,问龙九:“哭够鼻子了?”
也不等龙九作答,她抛过来个药瓶,龙九一把接住,琉璃瓶身在殿外阳光下泛着晶莹的蓝,“告诉老王,我就不进去看她表演什么师徒情深幡然醒悟了,叫她自己涂上,明天寅时校场等。”
龙九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淬火山珍贵的“寒髓玉露”,能生肌续骨的宝贝。他嘿嘿一笑,“你就嘴硬吧。”
寅时的校场,霾蓝色的晨雾中,草木还凝着霜花,姜黄已经扎马步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雾水打透了她的训练服,贴在皮肤上又重又刺骨。她不断运气行血,生怕四肢冻僵——龙五最讨厌反应迟钝的她。
“腿分开,往下蹲!谁叫你偷懒驼背的,直起来!”
龙五的呵斥声,伴随着枪头精准地戳在她背上。姜黄急忙调整上半身的姿势,大腿肌肉立刻传来打翻了陈醋坛子般的酸痛。
“烙魂井的特训从今日开始。”龙五绕到她面前,枪杆杵地,“每五日,你就要下一次烙魂井,直到你把里面的机关战术都摸透为止。”
姜黄瞪大眼睛。还要去?她刚想开口,龙五的枪杆又压在她肩膀上。
“你没听错,而且是今天就去。”龙五的枪头点点她的肩,“你最好长点本事,别又去找老王哭鼻子。”
还好昨天回去没有意气用事,觉得是龙五给的药就不擦,姜黄直起身,脚已经不痛了。
今天去也好,趁着“贪嗔痴”还能脸熟她,她太想探究十八跟她的关联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想先问问。
“五龙官,”姜黄小心翼翼斟酌语言,“就是你后来......在平台上......有没有看到我......”
长枪变换架势,带着破空声横扫而来,姜黄侧身躲过,却还是被擦到了耳畔发梢,几缕断发飘落在晨雾中。
“废什么话。”龙五冷着脸,“我有没有教你要时刻保持警惕!”
烙魂井井沿跟龙五的脸一般冷,姜黄扎紧发带,也不敢磨蹭,就要往井里下。
“慢着。”龙五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到了下面,腰带......总之你要记住,别跟昨天一样,否则我杀了你。”
这别扭的关心,十分别致,姜黄灿然一笑,“懂啦!”
12. 头号小弟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又极挑战耐心的繁育芽眼。
幸而姜黄沉住了气,每五日一轮的特训,能在烙魂井里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她手绘的地图也越勘越宽,备注越来越详尽。
这算是她暗中给自己布置的一项拓展任务,本意是荫助未来再进的淬火山新人们,入烙魂井时能尽可能轻松安全些。
有点舞弊的意味,但在她看来,从根本上出发,其心是好的,所以这事她没让龙五他们知道,只私下把绘制图传了传,有心的自然会照本誊画。
有了这份小心意的传播,倒是让她交到了一些新朋友,就比如她的头号小弟阿蒙,三不五时就混过来结伴刷烙魂井经验,龙五看了,倒也没置喙什么。
时间会给予用心人答案,在烙魂井地下吸饱了养分,渐渐胚芽成功的姜黄,开始窜苗拔节了。
这次站在烙魂井入口,姜黄的手指不再发抖,而是胸有成足握好那把她用惯了的镰刀,准备入井施展拳脚大干一场。
井口阴阴寒气拂过面颊,带着熟悉的潮气,她也毫不畏惧。
左右扭着脖子,活动开肩膀——五只铁傀儡在她身后井道里列成一排,关节处新上的机油在沿途兽眼灯下泛着暗光。
“我去啦?”她头也不回地往下走着,顺道对井口遮阳阴影中的龙五说道。
“嗯,今天食堂有笋包蛋,你知道的吧?”
“啊?”
“啊什么啊,记得留条命回来吃!”
“嗷。”姜黄朝身后摆摆手。
自从上次惊蟒事件后,龙五再没直接插手过她的训练,只是每次都会告诉她,食堂上了什么菜式是她喜欢的,要她早些回地面,否则赶不上饭点。
镰刀轻敲井壁,五只铁傀儡立刻咔吱咔吱变换了阵型。三只在她前面开路,两只殿后,将她夹着护在中间。这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队形,既能应对突发袭击,又能保证撤退路线畅通。
井壁上的苔藓一如既往地湿滑,她尽量走稳。
“五,四,三,二,一,变!”她往后压井壁一处没有青苔的壁砖,翻转了过去,以潇洒的姿势落地。
这地方刷多了,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镰刀在石壁上凿了好几下,露出她掩盖好的上次所造的踏脚点,往上蹬着三两下后一跃而起,荡过去攀住高处的兽头灯,如猴子般灵活在相邻的兽头灯间向上爬着,动作娴熟,这就是她和阿蒙联绘的地图里,安全到平台的路径。
说起阿蒙......在烙魂井里,他比姜黄还适应,尤其爱钻一些没被发掘过的秘密之境,这就导致地图的页面越加越厚。
“姜姐!”细若蚊蚋的呼唤从上方传来。
她抬头一看,一个瘦高的身影躲在平台的阴影里,朝她小幅度挥手。
说曹操,曹操到,那人正是她的小弟阿蒙。
姜黄一伸手,阿蒙“哼”地沉力将她提了上去,立刻献宝似的捧出一卷纸:“按你教的法子,我把西岔道的机关分布画全了!”
纸上是精准的线条,详细标注了七处陷阱的位置。
“你小子不错嘛。”姜黄踮起脚,学着龙九跟其他龙官在一起打闹的模样,拍了拍阿蒙的肩膀以示鼓励,又从腰间解下个小皮囊递过去,给与他物质奖励,“喏,梅子肉脯。”
阿蒙在家中享荣华富贵应有尽有的,却十分稀罕姜黄给的小恩小惠,眼睛亮得像暗道里的星星,正要道谢,却被姜黄扯到一边捂住嘴!
异常的气流从姜黄来处盘旋而上,带着惊心动魄的铁锈腥味,是龙五那条宠物蟒蛇!它怎么跟过来了?
五只铁傀儡本在下面安静等待着,现如今感受到姜黄的紧张,也很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众多关节发出“咔嗒咔嗒”声。
不会这么倒霉吧,刚把小弟发展成绘图同伙,就要被龙五的宠物蟒抓现行了吗?姜黄呲牙无奈一啧。
她正烦着呢,阿蒙手里还悉悉索索动了起来。
嫌这大头蟒爬上来不够快吗!姜黄用力一按阿蒙的嘴,警告式的瞪了他一眼。
阿蒙手里抓了把什么,天女散花般的往下一撒。
鳞片摩擦的声音渐行渐远,铁傀儡们也安静了下来。
走了?怎么回事?
阿蒙拍拍姜黄的手背,“唔唔”,示意她放开自己。
“乱动什么!知不知道我们差点被抓包,要被你吓死!”姜黄舒了口气,“你撒的什么,雄黄?”蟒蛇也会怕雄黄吗?
“是你刚送我的肉脯!”阿蒙肉疼地摸了摸小皮囊,份量都少了一大半!“我每次路过它都会投喂点东西,它吃完就走绝不惹事,姜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样的,原来是你小子作为第二饲养人把它招来的,姜黄回手给他一个大爆栗:“要是被五龙官发现,我们一起玩完!”
“哎呀不会的!”阿蒙揉着额头,拖着姜黄的衣袖往前走,“天塌下来有我娘顶着!要是我们都被赶出淬火山,姜姐刚好去我娘那儿报道,我保准你俸禄优渥!”
特权阶级小孩又多一个,姜黄无奈地跟着他往前小跑,“慢一点,非要显示我腿短么!”
也不知这阿蒙吃什么长大的,比她还小一岁呢,整个人瘦高瘦高跟节竹子似的,走路就劈成两根竹筷,呼呼往前奔,虽说会停下来等她吧,但每次都要大姐大小跑才能跟上,一点气势都没!她很是苦恼!
“嗳?怪我怪我,太心急了,”阿蒙再次停下来等她,“主要是我发现了个新奇的地方,不知如何下笔于纸上,就等姜姐你去定夺了!”
“那快跑!”姜黄努力迈步,她总觉得那地方会跟龙十八有关。
“滴——哒”,井水渗漏形成的钟乳石柱后,藏了片片薄如蝉翼的晶体。
晶片在阿蒙拎着的风灯映照下,流转着蜃气般的微光,每一片都像偷了颗星子封存其中。
姜黄蹲下细观,星芒竟是游动的龙纹形的!
“好看吧?还有好玩的呢!”阿蒙也蹲下,将风灯随手放在旁边,就近找了片完整的晶体,吹了口气。
带着体温的白气触到星芒,龙纹应暖游动,传导到邻片,以至这口人气在晶片中连成一气,片片相传,跟空气摩擦,嗡动,竟凑出一声悠长苍凉的龙吟。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神奇?”姜黄瞳孔发颤,淬火山简直让人学无止境,光是这个小小的烙魂井就有数不尽的稀奇。
“问我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这是龙蜕鳞的残片!”阿蒙很是卖弄的解释给她听。
“龙还会蜕鳞?”
阿蒙就等着她问了,“偶尔会,打斗的时候受了伤,或是老了。有心人或者龙自己会将蜕掉的鳞片收集起来,但鳞片离体年代太过久远就会碎开,变成这样的晶片。”
“那这么一大片晶片,该有多少条龙打过架啊~”姜黄看着望不到头的晶片,十分感慨。
“那得是旷日持久的一场战役吧,或许还有许多龙因此战死了。”
听起来是他们这个年纪,无法深刻理解的低沉悲伤。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
阿蒙这次终于有点害羞:“我娘就有一张龙蜕鳞贴皮的龙歌琴,跟我爹的凤谣笛是一对的,小时候我有次手贱抠掉了好几片,被我爹打了个半死。”
难怪他被流放来淬火山呢......这种一听就是歌颂夫妻恩爱、姜黄买不起的贵东西,他从小随手就抠,估计如今是他爹老了打不动了,就干脆送来祸害淬火山了。
蹲久了腿麻,阿蒙想挪腾挪腾换个姿势,一不小心碰到了风灯,风灯砸向晶片。
“小心!”姜黄不知这晶片脆弱几何,也没多想,伸手就护。
晶片锋锐如刃,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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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的掌肉立时绽开血线。殷红的血喂到晶片上,风灯的火苗骤然匍匐压低了亮度,这地方马上阴沉下来,有些吓人。
“姜姐!没事吧?”阿蒙慌忙替姜黄撕开她袖口裹住伤口,急得都快哭了,“这龙蜕鳞又利又毒的,我们得赶紧回去,我陪你去军医那儿上药!”
血根本止不住,姜黄抖着手,刚要依言站起来,“等等!阿蒙,你把风灯拿近些。”
阿蒙不明所以,但爱听大姐大的话,将灯提起来往姜黄身边凑了凑,只见姜黄松开血湿衣袖,任由滴落的血浸透晶片:“你看。”她对着远处石壁一抬下巴,示意阿蒙跟上她的视线。
喝了她血的晶片打了光,龙纹特别活泛起来,变了姿态,又经过后头层层晶片里的星芒折射,投在墙上竟是幅图!
“哎?好像是张什么图哦。”阿蒙回头,姜黄面色已白如新雪,急道:“姜姐,你先止止血再看吧!”
“闭嘴,拿好灯。”
墙上,覆了面具挂着钥匙的龙官正往薄片上刻符,应该就是刻在这些龙蜕鳞上。一道什么打来,龙官的面具崩裂掀开,露出他半张布满咒纹的脸。
这是龙十八么?这段时间姜黄旁敲侧击的,也没听龙九漏话说起过他是这副模样呀,姜黄心里没了底。
难道戴着面具的龙官不是龙十八?那又是何人?还是说,这面具是个高阶龙官都能戴?
“你也试试!”姜黄呼吸急促脑子混乱起来,回过头,命令她的小弟。
“啊?试什么?”
“用你的血滴在别的晶片上,我想看看会不会还有别的图。”
虽然很听大姐大的话,但要自行放血哎,阿蒙纠结好半天,最后才捱不过姜黄的眼神,十分不舍的弹出根手指,一咬牙一闭眼:“还是姜姐你来吧,我自己下不去手。”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手指一凉,再接着就是连心的痛:“哎哟,痛死了!”
姜黄的镰刀挥得且快,完全不跟他客气的,割开手指就攥着往晶片上挤。
风灯光照下,只有血红星芒流动,墙上没有新图可以看。
“奇怪,怎么会这样?”姜黄松开阿蒙,又握拳,挤了自己的血,滴到临近晶片上。
龙纹饮血游动,第二幅图徐徐展开,跃在石壁上——龙官被黑色的影子缠住四肢,动弹不得。
看来只有她的血有用?拖着伤手挤血,越看越多,越走越远。未免有心人窥探,这些都不方便画到纸上,姜黄只得滴答着血,一张一张的看完,记在脑子里。
直到她终于支撑不住往后倒去,阿蒙一把接住,嘴里咬着风灯急背她出井,紫红的霞光披了他们满头满背。
姜黄伏在他单薄的背上轻得像片落叶,伤口还在顺着手腕滴答滴答血,沿途绽起零星红梅,阿蒙这次是真哭了。
哭泣的阿蒙脱力的她,北山阁里吃过饭的新人无不探头张望,交头接耳,被她一记涣散却凌厉的眼刀逼退视线。
“今日之事......”姜黄气若游丝地咬阿蒙耳朵,“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就把你招到五龙官手下,陪我一起特训。”
龙五那手段,阿蒙打了个冷颤,“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威胁我,先按好伤口止血啊!军医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姜姐在胡说什么呢,他可是她的头号小弟,怎么可能出卖她!暂且当她失血昏了头。
屋中药香弥漫,阿蒙不方便进姜黄的屋子,倒是托了熟悉的姑娘给她带了吃的,她正埋头嚼肉补身体。
门忽被叩响。
“谁呀?”这大晚上的。
是龙五立在门口,抛来个玉盒:“外敷。”顿了顿又不太确定道,“我看王家那小鬼最近总围着你转,听说今天还为你哭了,你们不会小小年纪背着我,私定终身吧?”
......阿蒙的大名,就叫王立蒙。
13. 管好你的小郎君
姜黄忽忽忽的笑声如皮鞠漏气般溢出,又意识到龙五面色不虞,极力抿唇强忍笑意。
这天大的笑话,如何好忍?
忽忽忽。
还没嚼碎的肉趁机滑入气管,她顿时咳得惊天动地,腮帮鼓得通红,这下子真胀成皮鞠了。
她慌忙捂住嘴,腮帮动了好几下,才将剩余的肉强行咽下,嗓音沙哑道:“五龙官真是多虑了!”
三根手指竖得笔直,“我姜黄对天起誓,绝无这般可笑的念头!”
龙五抱臂持疑倚在门框上,一寸一寸审视过姜黄的脸,月光将她的脸拉得比影子还长,看得出心情十分不明丽。
许是多虑了吧,但还是要提点姜黄:“我奉劝你一句,王家世代簪缨,那小子看着傻,背后牵扯的势力却......”
她话音戛然而止,伸手掐住姜黄的下巴一抬,“你这脸色怎么回事,白得跟吊死鬼似的,下井受那点小伤至于么?”
见龙五狐疑的目光往自己伤口上扫,姜黄心头一跳,赶紧梗着脖子随机应变:“是噎......噎到了!”她砰砰锤着胸口,卖力演得眼角直抽抽。
“哼,你笨死算了。”龙五甩开手,扔下句“这么菜,明日加练”,走了。
脚步声渐远时,姜黄听见她低低骂了句“麻烦精”,尾音却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姜黄这才长舒一口气瘫在床上,没了食欲。
夜风卷着花香从窗缝里钻进来,熏得人心神不宁。
夜风裹着刺桐花香灌进窗缝,姜黄盯着墙角阴影发怔。久了,那团墨色竟在视网膜上幻化成晶片残片——覆了青铜面具的龙官、爬满咒纹的半张脸、缠绕他四肢的黑雾......
拉扯她心绪的还是最后那幕,失血过多导致抬不起的眼帘外,团团红色炸起,像是某场激烈战斗中,覆面龙官解下腰间钥匙,将它塞进一团翻涌的黑雾里。
那团黑雾就是写意画的猪傀儡么,如若不是,钥匙最后又怎么会到了猪傀儡身体里呢?
钥匙刻画得十分细致,她敢确定,跟烙魂井里猪傀儡吐出来的如出一辙。
眼前的黑跟墙角的黑逐渐重合,飘啊荡啊的,像是要将她小小的想象力挟制住。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忽而摆成大字,忽而又摆成丫字,最后蜷成一团虾米喃喃感叹,“龙十八啊龙十八......你到底给我留了多少谜团?”
指尖摩挲着腰带内侧的“十八”绣迹,窗外忽然传来“咔嗒”轻响,像是什么敲碎在窗棱上。
姜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镰刀已经握在手中,“谁!”
唰地掀开丝帘,窗沿探出个乱蓬蓬的脑袋,阿蒙看她握着镰刀一脸警惕,举着食盒咧着嘴笑,“是我!给姜姐带了笋包蛋......哎,你脸色怎么比早前还差了些?”
......被龙五吓的呗。
“嘘——”姜黄开窗一把将他拽着,压低声音凶他:“找死啊,也不看看这是几楼,都什么时辰了!”
“......没到一更天吧?”
他还答得挺认真,姜黄想起龙五的警告,“半夜爬姑娘窗户,就不怕被当值龙官当采花贼射成刺猬?”
阿蒙吐了吐舌头,发梢上的夜露跟着抖了抖,“那姜姐快拉我进去!”说着便猫腰费劲地往屋里钻。
看着少年长手长脚卡在窗框里进退不得的狼狈模样,她笑死了,“你下次还是别来了吧。”爬窗不适合你,这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为何?”阿蒙终于挣脱窗框,闻言,食盒往桌上一顿,变成苦瓜脸,“是不是看我笨手笨脚的,姜姐嫌弃我了?”少年鼻尖还沾着窗台的灰,委屈得像被主人嫌弃的忠犬。
那他确实是有生以来头回做人小弟,不足之处一定有的,姜姐可以尽情骂他,他可以改啊!
天寒地冻他提着食盒单手爬了好几层窗户,怎么大姐大一开口就要跟他断绝关系!
“我?”姜黄指了指自己,“嫌弃小世子?”她到底听了什么天方夜谭,她身份与阿蒙云泥之别,也敢嫌弃龙五口中家世渊可追溯的王立蒙?
笑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处笑起。
“五龙官可都告诉我了,你家世代簪缨,跟淬火山那是旗鼓相当,你不就相当于是少帅,我怎么敢让少帅给我当小弟?”
被挑明身份,阿蒙耳尖骤红,他来是想换个环境学真本事的,可不是来当逍遥二世祖的,“那,那都是老黄历了......到了淬火山,见了姜姐,我、我一见如故,就想给你当小弟!”
他又不瞎,看得出别人一味虚伪地假客气,只有姜黄,是真拿他当伙伴。
看他钝感十足,人却想得通透。别人带他刷经验,供着他护着他,是想有朝一日他上位,能谋个好出路,大姐大不知他真实身份,还肯教他本事,派他任务,是真朋友。
被当作“累赘”的孩子,看见平等的光,总会忍不住逐光而行的。
就算,就算有些是他反教给大姐大的吧,那也仅仅是因着他家中殷实渊远的缘故,若大姐大也生在王侯将相家,未必看得起他呢!
看他说着说着突然就潮湿的眼珠,可别在她屋里哭吧,姜黄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好香,“你真给我带笋包蛋了?”
“那当然!食堂大娘一听你受了伤没赶上饭点,特地又给你做的!”
忽略大娘还特地狠狠收了他五个龙钱的前提,他见姜黄主动转移话题,早已喜出望外,忙着抽盒盖,“快尝尝吧!”
食盒打开,热气裹着笋香扑面而来,三个胖胖的笋包卧在竹垫上,橙澄澄的流心蛋液从捏出的褶口缓缓淌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姜黄捏起其中一只,张口就咬,滚烫的蛋液烫得她直吸气,触及阿蒙期待的目光时,评价,“好吃。”
阿蒙笑得见牙不见眼,耳尖的那抹红色还未褪去,发梢犹带夜露,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谢了。”姜黄咬着第二只笋包蛋,含糊不清地说。
那是自然,这是阿蒙托食堂大娘特制的,每个笋包蛋都比普通的足足多了两只蛋呢,“姜姐喜欢的话,我明天再去买。”阿蒙挠着头笑,月光落在他发顶,将少年人的局促融成一汪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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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泉。
“别了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再爬墙可能真的会被射成刺猬,姜黄吃着第三只笋包蛋,“明天我自己早点去食堂排队。”
也行,阿蒙心中盘算好了,他明早就去托大娘特制一屉笼,姜黄去要,就给她拿三个蛋的笋包蛋。
盯着姜黄吃完最后一口,阿蒙没了留下的借口,磨磨蹭蹭从怀里摸出瓶药叮嘱姜黄:“姜姐,这个,你每天喝点。”
“什么东西?”姜黄揭开瓶塞凑到鼻底闻,甜腻到不要钱往里堆的香气里,混着一丝极力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苦腥,“你从哪里搞来的宝贝?”
“天机不可泄露,”阿蒙挤挤眼,“反正比那个寒髓玉露更好!”他要做这世间最好的小弟,献给大姐大最好的东西!
“嗷,知道了。”姜黄是真的很需要,就不跟阿蒙客气了。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啦?”
“行,这么晚了,你从正门出去应该也没人会看见!”
“姜姐明早见!”阿蒙拉开门。
龙五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好得很。”龙五笑得不够慈祥,“起誓不到三个时辰,就跟人闺房私会。”
“......”
“......”
“这其中定有误会,对吧?"龙九从门的一侧探出头,手里提着的风灯映出他脑门冒的汗,“或许是小鬼头们研究今日功课......呢?”如此说不下去,只因他瞧见阿蒙手里提着的食盒。
“不是研习,阿蒙是来探病的。”姜黄迎上龙五杀人目光。
“怎么不是研习呢,”龙五从龙九手中劈手夺过本起了毛边的册子,摔在两个孩子面前,“你们两个哪来的狗胆,竟敢私绘烙魂井井图!”
人赃并获,无从抵赖。
姜黄耳尖发烫,嘴上却硬:“五龙官若真要治我们的罪,何须等到今日?”
在场两个男的迷惑了,什么意思?
“我虽未曾认过五龙官的字迹,但这处,还有这处,”姜黄捧起散在地上的册子,点着图纸批注,“这两个地方,我都还未去探过,其他人肯定没这么好心,想来定是五龙官替我补全的!”
“......”马屁拍得真好,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是麻烦事。“既知我纵容,就敢带王家小世子涉险?”
“是我逼他来的!”姜黄横跨半步,将阿蒙挡在身后,相当有大姐大的派头,“要罚就罚我。”又不是没罚过。
“姜姐!”阿蒙急得直拽她袖子,想往龙五面前站,却被她一把按住肩膀。
“好一场患难见真情,龙九感动得都要流狗泪了。”龙五一如既往地对龙九刻薄。
龙九听多了耳朵起茧,没事人似的:“咳咳,明日起,罚你二人......来我院中习《镇魂式》。”
阿蒙瞪圆了眼睛:“可、可那是正式龙官才能......”
“不学就滚。”龙五看他就十分烦,转而叮嘱看着只烦九分的姜黄,“龙九院里脏东西多,管好你的小郎君。”
听听,听听,她说的像话吗!龙九七窍生烟。
14. 我不会
“你娘......王妃真有把用龙蜕鳞贴皮的琴?”龙九音量扯高,眼中艳羡烧不尽。
“这很稀奇么?琴腹还刻着‘永镇东海’的古篆呢。”阿蒙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泄洪,“我幼时偷玩这琴,还不小心摔了,尾托摔出个暗匣,里面藏了片完整的护心鳞,上面刻着......”
“刻着什么?”龙九果然被吊起胃口,人激动地凑到了阿蒙跟前。要说这王妃果然如传闻般溺爱幼子,不尊称母亲,这么贵重的琴,个小屁孩说摔就摔了,听他说起来似乎习以为常的模样。
刻着的图案太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明白,阿蒙蘸上茶水就要往桌上画,手臂被姜黄撞了一下,截了他的话头,“这可不能随便告诉九龙官。”少女狡黠得要跟小狐狸认亲戚。
“嘿,小丫头倒会卖关子!”龙九拍案,“老子好心把你从烙魂井里捞出来,又救你们于龙五的魔爪之下,你就这么对我恩将仇报的?”
“那恩人容我们歇两日吧?”姜黄仰起脸,眼中带笑,“费劲学了好几天了,劳逸结合,方能百战不殆嘛。”
龙九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最终妥协:“行!但就在这院子里歇!”他可不想这俩祖宗出去惹事,回头被人瞧见,告到龙五那儿,又得他擦屁股。
姜黄满意地点头,“成交”。她失血过多,学了这几日,血全供养脑子了,急需休憩复原。
阿蒙见她点头,这才重新蘸了茶水,在桌面画出繁复的咒纹,“我娘说这叫‘锁龙印’。”他指尖点着图案,“从前王家的战龙若生异心,就会被这符咒......”
“停停停!”姜黄这才意识到阿蒙分享了什么给龙九,赶忙伸手猛擦桌面,“如此要紧的符咒能轻易示人么?”
阿蒙真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要是被有心人学了去,王家可如何是好?
阿蒙眨巴着无辜眼睛,满脸天真:“不能么?”他掰着手指细数,“我以为暗阁里那些‘锁魂符’、‘缚龙咒’、‘诱妖纹’才......”
“打住!”姜黄慌忙捂住他的嘴,转头对龙九干笑,“九龙官......这孩子脑子不太好使......你可不能偷学了打他家的主意......”
龙九摸着下巴,眼中闪着促狭的光:“瞧你们俩这你捂我嘴、我添你话的默契,”他沉下脸,再次拍案而起,“该不会真是什么私定终身的关系吧?”
这还得了,“天地良心!绝无可能!”两人异口同声否认,姜黄甚至又要举起三根手指当场起誓。
窗外突然传来"咔嚓"脆响,三人齐刷刷转头。
是龙五,不知何时来的,斜倚在廊下,指节深深嵌进廊柱里,以至于柱子被她捏碎好大一块。
“聊得挺欢嘛,”她慢条斯理拍着手,抖落手中木头碎屑,“把人带回来,在这儿光说不练,偷懒也不说加我一个?”
阿蒙背朝她坐着,光是用耳朵听,就打了个冷颤缩成鹌鹑。
龙五的目光在湿淋淋的桌面转了一圈,袖中突然甩出三枚暗器——
“叮!叮!叮!”
精准钉向阿蒙后背心,前端各挑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龙五指尖轻勾,金线便在空中绷得笔直,泛着幽蓝的光,一看就淬了毒。
龙九脸都吓白了,“你疯了?!”这是金线镖,毒性入心无药医,“躲懒而已,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王立蒙可是世子,若他在淬火山真有个三长两短,保不齐要掀起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龙九着急上火,差点直接伸手去抓金线,却被龙五一记冷冽眼刀制止,这才想起手碰也会毒性入体,就在他回身找刀试图绞断金线的下一秒......
阿蒙后背腾起蓝色火焰,化作龙首模样,“轰”地喷火,眨眼间便烧断三根金线。
制力松开,阿蒙往后猛地一震,茫然地摸着后背,手掌擦过火焰龙首而不自知,可见这龙首使出认主护主的灵火,不会伤阿蒙分毫。
偷袭结果向另一个方向急转直下,不过须臾间。
“你这小鬼,居然够胆带唤龙信物进淬火山?”来自龙五的灵魂诘问。
“信物?”阿蒙想了想,从衣襟里勾出条链子,下面坠了块雕成盘龙的羊脂玉,憨笑道,“这个么,我娘说,关键时刻保命用的......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平安玉牌呢。”
龙五目光死死锁住阿蒙颈间的羊脂玉坠,“保命?”她冷笑,“我看是关键时刻用来掀翻淬火山的吧?”
龙九皱着眉,觉得龙五有些小题大做言过其实了,淬火山家大业大,战龙无数,还斗不过一块小小玉牌?“你怎么突然来了?”他问。
“若我不来,岂不是要看你这授业恩师带头摸鱼?”三人桌前连本册子都懒得放,全纯聊天,她实在没眼看,“又或者看你被王家派来的细作套了话,把老底都透个干净??”
确定是阿蒙套龙九的话,不是龙九这几天一直在绕着弯子的跟阿蒙闲聊打听家世?
“五龙官又是如何得知阿蒙带了信物入淬火山的?”姜黄人小鬼大,顺着龙五的问题抓住另一头的关窍,反问龙五,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听得字字清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金线上淬了毒吧?这合乎淬火山的铁律么?”
龙五好歹也是挤进亲卫里的吻卫,就算同袍相残是小事,那公然袭击世子的后果她不可能不清楚,除非有高层在背后授意她这么做。能下达命令予龙五的这个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意气风发的王知之又是否考虑过,如若阿蒙家里人脑子清奇些,盲目乐观让阿蒙身无一物地来,三根喂毒金线直刺心脏,一命呜呼......
两边成年人都不至于这么莽吧?
龙五盯着姜黄,忽然嗤笑一声,松开的金线坠在地上,毒液滴处的青砖“滋啦”冒起白烟:“你倒是机灵。”再多的,也就不肯答了。
阿蒙看着白烟,后知后觉地摸着脖子上的玉牌,后背一个劲的发凉:“这,这是唤龙信物?”他往姜黄身边努力缩了缩,全无龙五口中讨伐的细作模样,“我娘明明说......”
他虽年幼,也知把战龙带入淬火山地界形同宣战。
“王妃没骗你,”龙九冷不丁插话,伸手想借玉一观,又想起刚才喷火龙的厉害,讪讪收回手,“这是你威力无穷的保命符,也是得罪你的人的催命符。”
阿蒙被王妃养得心性良善,一听这话,呆住了:“可我,我没想过伤人。”
他当然想不到,否则刚才灵火就不止烧断金线而已了。
姜黄来回咂摸龙九的话,“九龙官,我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一早便知道阿蒙带着唤龙信物?”
龙九噎住,答不上来,求助地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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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五。
“就知道你这蠢货根本不会打配合!”龙五走过来,嫌弃地搡了他一把,坐在了龙九让出来的位置上,“老王当初怎么看中的你!”
“怎么怪起我来了?”龙九嘟嘟囔囔,“要怪当然怪你试探得太明显了些!”
“你!”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翻天,姜黄又问,“王龙官长不知阿蒙有信物这事,是你们俩串通好来试探的?”
“是他!趁着小鬼趴着打瞌睡发现的信物!”龙五甩锅。
好!龙九一听气死了,“明明是你策划的整件事!”
还是吵起来了,姜黄算是习以为常,转头看向阿蒙。
说是唤龙信物,实际上阿蒙根本不知如何唤龙,姜黄手发痒:“我能摸摸它么?”
龙九刚好结束一段跟龙五的斗嘴,竖起耳朵听阿蒙回答,姜黄得到阿蒙正面的应允,他比姜黄还高兴。
阿蒙取开链子的活扣,将玉牌放到姜黄掌心里,润白玉石带着体温传到姜黄手上,毫无异状。
姜黄同样作为外人,灵龙居然没有对她使什么绊子来阻止她的靠近?
龙五心中有了数,这信物在应允下,便不会攻击人。
灵龙技能算是被动触发么?
瞧着姜黄把玩玉牌,龙五的手又在蠢蠢欲动,龙九见状赶紧压实她的双手:“不要轻举妄动,小心误伤这丫头。”
“你小子,怪不得能在烙魂井里来去自由,原来就是靠这个啊?”姜黄拎起链子,鼻尖都要凑到盘龙上,琢磨出这个结论。
就当是在侧面夸他英勇了,阿蒙嘿嘿笑着,“姜姐,要不给你戴着试试,看看能不能速刷烙魂井?”
呀,这两个小东西居然当着老师的面,公然讨论作弊事宜,龙五火都起来了,正要开口严厉批评,龙九又是用力将她的手一按。
“能不能让我也见识见识?”龙九觍着脸问阿蒙。
“好啊,接着!”姜黄慷他人之慨,将盘龙玉牌轻轻一抛。
龙九吓得蹭地一声,飞身扑过去迫不及待地垫手去接。祖宗!这精贵玩意儿是这么玩的么!
怎料到,羊脂玉触到他掌心的刹那,骤然亮起刺目青光,玉牌中蛰伏的龙气化作三丈青芒破空而出,幻化出咆哮龙形,对着他张口就撕!
“小兔崽子,居然敢阴我!”龙九一个鹞子翻身跃起,青色龙气擦着他劲腰掠过,他身后墙上挂着的画就只剩半截了。
呼,好险,差点变半截的就是自己了,龙九汗颜。
阿蒙从姜黄身后探出头,“九龙官没事吧?”
“死不了,”龙五抱臂冷笑,“只是活该。”每次都这样记吃不记打,就该受点教训!
灵龙一击不成,追着龙九的屁股烧,倒省了她动手请龙九吃苦头。
龙九狼狈地边窜边躲,嘴里话还不停:“老五你就干站那儿看啊?”
“这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阿蒙,快叫龙回去啊!”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龙五,过来搭把手啊!”龙九跑得那叫一个气喘吁吁。
姜黄看着龙九越跑越慢,戳戳阿蒙,“差不多了,叫你的龙收了神通吧。”
“......我不会。”阿蒙说。
!
龙舞瞠目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什么?!”
15. 姜姐,你好强
龙五扶额,差点都搞忘了,王立蒙是真的不会驯龙术,连唤龙都不会,遑论收龙?
眼看着灵龙持续在院中横冲直撞,龙九就要力竭。
姜黄脑中突然闪过这几日略看了几眼的《镇魂式》,有那么一道“血引符”,她决定剑走偏锋。
“阿蒙!”她咬破指尖,痛得嘶嘶的,含糊不清地问,“你快想想,王妃可曾教过你什么口诀!”
“口诀?”这种情况下阿蒙脑子也乱得很,哪里想得出来,“没什么口诀,呃,什么口诀呢......”
“我真坚持不住了!”龙九哀嚎。
龙五都下场出手帮他了,两名吻卫联手仍是难敌灵龙。
“阿蒙,快动你的生锈脑瓜啊,再这么下去我们老命不保了!”差点被灵龙喷到火的龙九头皮都麻了。
“啊啊啊啊我在想啊,我娘骂我的‘生你不如生块叉烧’算不算?!”
“算!”如今姜黄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咬破的指尖在阿蒙的手心疾书了个椭圆形的漩涡,拖了条尾巴,是古篆体的“回”字,她举起阿蒙的巴掌往外一推,“跟我念,生你不如生块叉烧,无欲无妄,收!”
“生你不如生块叉烧,无欲无妄,收!”阿蒙向前用力推掌。
......灵龙仍然狂暴,纵情的龙焰直逼龙五面门。
“你这丫头行不行啊?真是白教你了!”龙九喘着粗气在破烂堆里摸爬滚打,奄奄一息。
“不对,不是这一句,王妃还经常跟你说什么,随便什么,你再仔细想想!”姜黄指尖痛心发燥。
“口诀,口诀是真没教过了啊。”阿蒙急得抓耳挠腮。
龙九绝望了。
“......但我娘时不时会哼哼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摇篮曲,算不算?!”
倒也不必如此说话大喘气。
灵龙一记摆尾扫塌半边回廊。龙五险险躲过,发冠早已在打斗中不知去处,发丝狂乱,“那还磨蹭什么,再试啊!”
阿蒙闻言,本能地哼了起来,“东海寒潮,无边云水......”
姜黄趁机以血再在阿蒙的另一手掌上写下古篆“回”,这次她握着阿蒙的手,力贯千钧向前奋力一推,“无欲无妄,收!”
少年颤抖的哼唱声里,血符骤亮。
灵龙听到来自故乡的歌谣,止住杀势,温顺化作一缕青烟,亲昵地蹭了蹭阿蒙面颊,腾进盘龙玉牌里。
龙九瘫在满地狼藉里,外袍还冒着青烟,冲着龙五骂骂咧咧:“老子以后再也不陪你做蠢事了!看我,英俊的面容还能保存几分?”
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铤而走险?
龙五白着一张脸,连跟龙九对骂的力气都没了。
姜黄在屋里翻出卷纱布,慢悠悠开始缠指尖的伤口,虽说比起满地焦黑庭院中的龙五和龙九,她这点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她作为恶战终结者,完全有理由对两位始作俑者内心微言。
“你学习进度倒是还行,《镇魂式》都学到第七篇的血引符了,”龙五朝着屋内的姜黄,夸人用词也还是这么吝啬,重新束起的高马尾显得她一如既往趾高气昂的,“但若跟我当年比,还是差远了。”
龙九抖着烧卷的眉毛,跳出来反驳:“胡说!我教的能差吗!”
“你我都知道,”龙五凉凉地瞥他一眼,“以她的资质,就算让头猪来教,她都能学会。”
话一出口,庭院内外突然安静。
阿蒙端着畚箕在默默收拾残局,闻言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这不是把龙五自己也骂进去了么?
“笑什么笑!”龙五瞧着阿蒙居然敢笑,金线再次出手,这次虽说线上无毒,却把阿蒙吓得连连后退,躲闪不及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试探出阿蒙绝无在淬火山煽风点火的心思,龙五站起身,过去踢了踢他屁股:“你那东西收好,若敢暴露,就把你扔进熔浆池喂龙!”
威胁完阿蒙尚且不够本,“还有你,”龙五转向瞪了眼姜黄,“若是你胆敢教他如何唤龙......”
这就未免太高看姜黄了些,镇龙她都勉勉强强,唤龙要如何从《镇魂式》中举一反三?这么复杂的东西,是她一个小小学童能立地参悟的么?
“不敢不敢。”姜黄立即抱拳讨饶示弱。
姜黄摩梭着包扎好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看着阿蒙手忙脚乱收玉牌的模样,忽然羡慕起来。这小子怀揣真龙,形同开卷考试。而她呢,看样子还得把《镇魂式》翻来覆去地啃。
好不容易诈来的两日休整时间,如今算是泡汤喽。
白驹过隙,转眼便是龙官入籍测试,“错了两处笔顺,下次记得要逆时针收尾。”姜黄还在考前查漏补缺。
阿蒙在她旁边,大口大口喝着紫米粥,“姜姐,这么勤奋,你这是要拿第一啊?”他秉持着能入龙官队伍就行的原则,名次往后靠靠,也无所谓。
“食不言寝不语,”姜黄合上书,“赶紧吃别迟到,今日校场考测人多,可得去占个好位置。”
阿蒙还夸她勤奋,没想到早有人比他们先到校场了——军医不知给大高个用了什么高级灵药,让他如此之快就能完好无损,站到了姜黄面前。
大高个杵在整个场地的中央,一瞧见她,那条被她踩断过的腿故意跺得震天响。他身后跟着个尖嘴猴腮的同伙,正是上回在他旁边拱火的。
“哟,看看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少女’吗?”拱火的不愧是拱火的,阴阳怪气地拖长音调,“听说她连《镇魂式》都能自学成才,怎么,这么早来,是要以强凌弱,怕抢不到好位置?”
居然敢阴阳大姐大,阿蒙听了就要冲上去,姜黄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问阿蒙:“阿蒙,大清早的,是不是我幻听了,怎么有狗在叫呢?”
还是大姐大会骂,“姜姐没有幻听,”阿蒙笑着配合,“还是条赖皮狗。”
“你!”拱火的闻言脸色铁青,却被大高个一拦。
“哎,”大高个掀开衣摆,露出膝盖:“急什么,今日考测对战,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今日考测,站队先后决定排位。”龙五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甲组对丙组,乙组对丁组,以此类推,决出胜负再次晋级。”
果然跟她打听到的考试规则一样,姜黄悄悄松了口气。
来得早,她和阿蒙算是乙组,原本该对阵两个新晋同袍。
可大高个仗着自己块头大,拽着拱火男硬挤开新晋的两人,替到了他们的位置上。
“哎,你们!”阿蒙看他们就是故意的,攥紧拳头。
“没事,校场上见真章。”姜黄不以为然。
“在下姜黄。”
“在下王立蒙。”
“在下刘威扬。”
“在下楼月台。”
“请赐教!”
战鼓擂响时,拱火男楼月台率先发难。他袖中飞出十二枚透骨钉,专攻姜黄下盘——分明是冲着她的脚踝旧伤而来的。
姜黄假装踉跄不敌,扶了把阿蒙,暗中吩咐阿蒙:“待会儿听我指挥行事。”
这一听,阿蒙乐了,等着挨揍吧你们两个大傻蛋。
“就这点本事?”大高个刘威扬趁机追过来,抡起木棍劈头砸下,“上次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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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龌龊招式哪去了?”
校场比试,只可取用木质武器,木棍离他俩头顶不过三寸时,姜黄双手紧握阿蒙双手,使了个眼色。
只听阿蒙沉腰提气,双手将姜黄整个托了起来。
姜黄脚尖在阿蒙膝上借力一点,倒立着翻了过去,正巧避开木棍。
刘威扬木棍抡空,肩膀往前一矮,姜黄顺势骑到了他脖子上。
哼,也不看看她跟阿蒙刷了多少轮烙魂井培养出来的默契,“哎,骑大马!”姜黄笑得很坏,“阿蒙,玩过吗?”
楼月台看傻了眼,刘威扬又气又恼,啐了一声转手将木棍往上狠砸,心中暗暗发誓,不把这臭丫头砸得头破血流决不罢休!
“接着我!”锁着刘威扬脑袋的姜黄从左侧纵身扑过去,阿蒙迎过来接住她,连转了三圈,退到安全范围。
两个瘦到骨头轻飘飘的队友,配合得极好。
还在笑着,楼月台从他们背后偷袭,木剑阴狠刺向姜黄肩头。
“哎哟!”刘威扬捂着肩膀惨叫。
楼月台再次傻眼,怎么姜黄看着没事人一样,自己同伴捂肩头的手指缝里反而在渗血?
“哈哈,大傻蛋没想到吧?符咒反噬罢了。”阿蒙笑得得意洋洋,眨眨眼,“你们不会连《镇魂式》的基础原理都不懂吧?到淬火山这几个月,踏青来了?”
姜黄举起掌心,示意上面以血写的“吞”字。
“大哥,你,你后脖子上也有个一样的!”楼月台尖叫。
原是姜黄早有成算,就知道他们会玩阴的,趁着刘威扬不注意,锁他脖子时,趁机以血在他后颈迅速画了个“回”字,再印在自己掌心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用上了。
刘威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恶!”抡起木棍,追着他们满场跑。他又高又笨,姜黄、阿蒙仗着轻便灵巧,满场戏弄他,跟耍大黑熊似的。
虽说楼月台时不时过来阴两招,但碍于刘威扬身上的符咒,他击中姜黄,全伤在刘威扬身上,他想攻击阿蒙,姜黄又总是护着,一时投鼠忌器,也很是被动。
就这么耍熊似的溜他们放风筝,姜黄、阿蒙极其轻松制造得分点。
观战席上爆发出阵阵哄笑,连龙九都呛了茶。
“时间到,停手!”龙五横亘在场中。她长枪一甩,隔开两个队伍:“丁组失去战意,乙组胜。”
“你们作弊!”刘威扬蹲在地上嚎叫。
姜黄把玩着松散裹着伤口的染血纱布,笑容天真无邪,“考官大人明鉴,我们用的可都是《镇魂式》正经功法。”
龙五的嘴角抽了抽。原本她的分组十分公平,学霸打学霸,学渣打学渣,刘威扬他们这一组至少还能再往下走一两个赛次,怎奈他们非要插队换组。
怎么说呢,多少有点自取其辱了。
她自然了解,刘威扬他们的授课龙官也是认真教过他们的,现下看来,很明显他们没认真学,连化解之法都未曾习得,只知盲干。
“规矩就是规矩,没被当场抓住的伎俩,就是合法战术。”龙五说。
“......”
谁叫当时你们火气上头,没有当即报告考官,姜黄示威的抬了抬下巴。
一场胜,便可以稍事休息等下一场决出的对手。
阿蒙追着姜黄离开校场,眼睛亮得像星星:“姜姐!我们什么时候学的这招?”
“你早膳呼啦呼啦喝粥的时候。”
“!姜姐,你好强!”
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楼月台正盯着这两人的背影,手中以血画了符咒传讯,写的什么,不得而知。
16. 女阎罗
学霸也分三六九,姜黄和阿蒙一路过关斩将,顺利杀进四强。按规矩,他们能休整一日,次日才迎来四强战。
淬火山的晨钟刚敲过六下,姜黄就蹲在校场角落啃着笋包蛋候场了。
阿蒙十分狗腿,举着伞夸张地给她挡晨露——如果伞面上没那几个前几日被扎穿的窟窿的话,效果应该更佳才是。
随着对手越来越强,阿蒙不得不用上了武器,他的武器便是这把附了姜黄功法的破伞。
撑开能挡暗器,合拢能挑木剑,关键时刻还能送轻巧的姜黄从高处安全落地。
“来了!是他们么?”阿蒙伸长脖子张望,忽地蹲下身,靠近姜黄压低声音问。
远处走来两个身着墨蓝劲装的少年,腰间鼓鼓囊囊的武器袋格外显眼——正是四强中的另一对搭档,来自东海世家的陈氏兄弟。
“对,陈澜、陈涛。”姜黄三两下吃完剩下的笋包蛋,在阿蒙裤腿上擦干净手,“听说他们家这辈已经出过三位龙官了。”
阿蒙的稚嫩喉结滚了滚,妈呀,这么强?
等陈氏兄弟走近了些,姜黄发现,兄弟俩比大高个刘威扬还高出半头,挽起的袖口,手腕上隐约可见黑蛟刺青。
是东海世家独有的“蛟印”,这意味着他们从小就开始研习功法,盼着有朝一日能从蛟化龙。
小道消息称,已经在淬火山扎根的那三位年轻陈姓龙官手腕上,就成了黑龙刺青了。
话不多说,考官刚落座,战鼓便催如击雷。
陈澜解下腰间武器袋,木制九节鞭“啪”地甩出来,整个校场上的空气都像被撕裂成两半,微微震颤,无一股带着海水腥味的潮雾凭空冒了出来。
“东澜生潮阵?”考官席上的龙九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瓜子,“这两人居然年纪轻轻就习得此术?!”
远远听到龙九咋呼,姜黄谨慎,赶紧扯着阿蒙往后退:“小心,掩住口鼻!”她担心这些气雾吸入体内会致幻,前几日的对手里,就有人会这一手。
寥寥白雾如潮起潮落,陈涛身处其中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雾气凝出水珠,转眼隆成三尺高薄且韧的水墙向姜黄包去。
看来陈氏两兄弟做足了研究,一上来就想先解决她。
水墙包裹性极强且状态变化多端,姜黄刚跃起躲开,它便拧成一股粗绳,缠住她脚踝,狠狠将她拽向地面。
“姜姐!”阿蒙举伞想冲过来劈断水绳,陈澜的九节鞭如影而至!
这位东海小哥臂力了得,每一鞭子都带着果决狠辣的破空声,逼得阿蒙连连后撤。
姜黄在落地前猛地拧身,抽出木刀砍向水鞭。可抽刀断水水更流,一刀斩下去,断了的水绳又立即合拢。
姜黄不敢再吝惜指尖血,一口咬上去,迅速划了个符,朝水绳压去:“破!”
没想到发着红光的掌心符闪了闪,竟在水绳上熄灭了。
“哈,别白费力气了,”陈涛冷笑,“早就摸透你们的小把戏了。”
这......你们也太好学了吧,姜黄心中暗骂。
就在此刻!水绳暴涨增粗,上面长出密密麻麻无数水刺!
千钧一发之际,阿蒙好不容易挣脱陈澜的阻挠,伞猛地划向水绳!
伞比刀粗,水绳有那么一瞬断开!
姜黄把握住这短短一瞬,勉强滚到阿蒙身边,左肩已被水刺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鲜血哗哗染红了半边衣袖。
“时间到,中场休息!”龙九的喊声宏亮铺满全场,带着一丝焦急。
好强的一组对手,姜黄咬牙忍痛,承认自己之前是有些轻敌了,原以为进四强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对手如此难对付。
“姜姐,还撑得住么?”阿蒙抖着牙,扯下宽大袍摆,斜着替姜黄缠紧伤口,将她扶着坐到一边。
“小伤而已,能有什么事?”“我记得你那个那个,也是从东海来的?”姜黄眼睛上瞟,目光探向阿蒙怀中。
那个那个......是指能听得懂“东海寒潮,无边云水”的灵龙么?阿蒙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哦,照这么说的话,那个那个肯定比蛟的等级高咯?”姜黄又问。
那还用说么,蛟修炼才有机遇化龙,否则龙五怎么会对灵龙的存在发怵,认定它会危及淬火山的安定与团结呢?
姜黄用染血的指尖戳了戳阿蒙的腰眼:“可爱的小阿蒙,把你那个那个借我呗?”
这怎么行!龙五龙九就在台子上看着呢!阿蒙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他离了淬火山倒没什么,可是入选龙官,不是姜黄的现阶段目标么?!
“不行!”阿蒙像护崽的母鸡般捂住衣襟,“龙五大人说过......不能唤它出来。”
“谁要唤龙了?”姜黄翻了个白眼,随手一抬搭在阿蒙肩上,扯到肩伤疼得龇牙咧嘴,“我就是想跟它......呃,交流交流。”她眨巴着眼睛,露出在孤儿院骗小孩糖吃的表情。
“就借一小会儿......”她眯着一边眼睛,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比划大小。
阿蒙果真受骗上当。
他偷瞄了眼高台上正在喝茶的龙五,犹豫再三,做贼似的解开衣襟扣子:“那,那你快点,别被发现。”
“好的。”玉佩甫一入手,姜黄就“嘶”地倒抽气——这玩意烫得像刚出锅的笋包蛋似的。
她咬牙将玉牌握紧在手中,生怕龙五看出端倪。在她没注意的地方,指尖血珠渗入玉牌的盘龙纹的霎那,耳边荡起阵阵潮声。
眼前碧海之上,灵龙正在暴揍黑蛟。龙爪每落下一次爪,蛟鳞就簌簌往下掉,瓢泼血雨入海。
那黑蛟的模样,活脱脱就是陈氏兄弟腕上刺青的豪华版。
“哦,原来是被那个那个揍得头破血流的小泥鳅啊......”姜黄心中嘀咕着手下败将,再细细看来,发现灵龙每次出爪的角度转换都很特别。
她下意识用染血的手指隔空描摹,血珠竟凝出一道道发着红光的爪印,朝着海面的蛟打去。
“姜姐,姜姐,”阿蒙抿着嘴巴嗡嗡小声催促她,“龙九大人在上面偷偷打手势了,问你准备好了么?”
若是休整好了,龙九可就要宣布下半场比试开始了。
“啧。”烦人,姜黄本还想继续在灵龙幻境中看下去,多学几招呢,阿蒙这么一打断,灵龙立马小气的收起幻境。
姜黄按了按肩头,确认已经止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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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过阿蒙的手,蘸着血在他掌心画下那道灵龙教给她的爪印,“这是那个那个专门克制陈氏黑蛟的招式,叫......叫......”她卡壳了,灵龙不会说话,没告诉她呀。
“叫‘一定获胜爪’?”阿蒙弱弱提议。
“......”你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起名小废物,“行,就叫这个。”你是灵龙的主人,你说了算,难听就难听吧,姜黄心中腹诽。
休整结束,下半场开始。
陈澜的九节鞭再次劈头抽来,姜黄咧嘴一笑。这次她没躲,反而迎着鞭子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
“姜姐!”阿蒙的惨叫戛然而止——鞭子竟被姜黄徒手抓住了!更神奇的是,鞭梢缠住姜黄手腕的地方,水汽正“滋滋”蒸发,露出里头木制本色。
“怎么会......”陈澜用力往回拽鞭子,憋得脸都红了也没拽动。
“厉害了吧?”姜黄扬扬头,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白灼海鲜!
她朝阿蒙使了个“该你表演了”的眼色,阿蒙立刻心领神会,沾了姜黄画符的手掌握住伞柄,伞抡圆了打向陈涛。
“吃我一招!”
伞尖“啪”地狠狠打在陈涛侧脸上,抽了他相当响亮的一个耳刮子。
原本威风凛凛的陈涛眼凸嘴歪,生生受了这一记,“嗷“”地一嗓子,飞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找死!”陈氏兄弟又惊又怒,还不知姜黄掌握了灵龙爪印,陈澜提起陈涛,背靠背摆出防守姿势。
陈涛撕开衣襟露出心口更大的蛟印,陈澜咬破手指在他胸前画了道血符。
黑蛟虚影立时腾空而起,阴冷的风喷得到处都是。
阿蒙看着天上嚣游黑影,巨物恐惧症发作:“姜姜姜姐,这这这......”
“怕什么!”姜黄一把夺过他的破伞,“学着点!”她“唰”地开伞,沾血手指在伞上刷刷几下成符,将傻着的阿蒙拉至伞下,然后快速转动伞柄。
“咻咻咻——”“咻咻咻——”无数闪着红光的爪印从伞面射出,将黑蛟虚影打得无处可逃,在空中引颈嘶鸣。
黑蛟虚影在道道爪印中痛苦翻腾,红光闪过,虚影最终断成一小节一小节的烟雾,消散弥尽。
陈涛勉力难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胸前蛟印竟垂了首!
“哥!”陈澜惊骇地看向陈涛胸前渗血的黑蛟,“他们的功法专克蛟印!”陈澜惊恐不已。
姜黄打得上头,伞柄转动不停,爪印直击陈氏兄弟而去。
红光越来越近,躲是躲不过了,陈澜咬牙狠狠闭眼,挡在了脱力的陈涛身前,“阿澜!”陈涛抬眼凄厉惨叫。
就在爪印要击中陈澜的刹那,一柄长枪破空而来,“铮”地斩断爪印。
红光撞上长枪迸出刺目火花,校场地面戳出蛛网状裂痕。
“够了。”龙五站在台上,一身玄黑龙官服相当威严,“蛟印已破,胜负已分。”
姜黄手腕一抖,破伞“哗啦”收拢。她歪头看向高台非常不服气:“考官大人,他们刚才用水刺伤我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够了’?”
陈氏兄弟瘫坐在地,看着姜黄活像看见女阎罗,瑟瑟发抖。
17. 吃了进补
居然敢当众质问她,眼看龙五就要气恼飞身亲自下场,龙九这个和事佬不是白当的,立刻一个箭步横插在前,将她拦下,运足内力大吼,“啊~军医,军医何在?!没看见两边都挂彩了么,也不知道机灵点赶紧过去啊?!”
灌了内力的催促,震得校场边待命的医者慌慌张张,提着药箱冲进场内。
怎么搞的,又开始针对姜黄?她伤得可不比陈涛轻,还强撑完下半场呢,不该老盯着她吧?龙九给龙五递眼色。
阿蒙趁机拽了拽姜黄的衣角,劝她:“姜姐,我们已经破了他的蛟印......”
他瞥了眼瘫坐在地的陈涛——胸前刺青正在渗血,原本威风凛凛的黑蛟此刻垂首蜷缩,竟显出几分可怜兮兮,“决赛近在眼前,下一场比试更重要不是么?我们先去处理你的伤口才是正经事。”
姜黄咬着牙没说话。
她盯着高台上那道黑色身影,眼底火在烧——要不是阿蒙舍身来救,她又躲得及时,现在已经是个到处漏水的筛子了!凭什么,凭什么陈氏兄弟能用水刺肆无忌惮对她下狠手,她以爪印还击就要被阻拦?
“决赛,你看五龙官那架势,能让我们赢么?”
阿蒙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再劝她。
可巧的是另一组胜者此时也被军医抬了出来。担架上那人左手尚握着流星锤,整条右臂发紫,显然也中了暗招。
胜得比他们还要艰辛。
赛况报到王知之跟前。
王知之落目“姜黄臂轻伤”几个字,皱了皱眉,朱笔一挥:
为表公平,决胜队伍休整十日再战。
姜黄打小皮实,再加上龙九、阿蒙背地里猛猛给她塞奇药,没几日,她肩上的伤口很快结痂。
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这几日她暗中打听过,陈家那两位被送回北山阁养伤后,龙五亲自拜访东海世家致歉。听说他们家主得知此事,发了好大的火,龙五当场允诺两兄弟直接加入龙官队伍。
如此偏袒得过火,姜黄狠狠咬碎嘴里的蜜饯,甜腻的汁水都解不了她嘴里的苦涩。
“决赛若还是龙五官监考......”她心底发凉,淬火山终究还是跟外面的世界别无二致,慕强维权。
“不会的。”阿蒙神秘兮兮地,“龙九大人今早跟我说,决赛由龙官长大人亲自坐镇,而且......”话没说完忽然卡住,因为龙九本人正走近来。
“而且什么?”姜黄转问龙九。
龙九随手抛给姜黄一包山楂糖:“没什么而且,都是小事,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玩,去不去?”
能再次充盈地图图库,那自然要去的。
绕来绕去的路,没完没了的验名正身法术,走得阿蒙的舌头都跟狗一样吐出来了。
“九龙官,你不会是故意骗我们来拉练的吧?”姜黄也禁不住擦了把汗,哪有这样折腾伤患的。
“嘿?你这小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要不是看她这几天都心不在焉,整个人都蔫蔫的,他才不费这个牛鼻子劲!
“到了,快过来!”龙九跨步绕过一道石门。
狭小石门后,是无垠旷野!苍茫无际中,惊人的擎天古树拔地而起,树干粗壮到要百来人手拉手才能合抱,天然龙鳞状的五色树叶华盖如伞。
“哇——”饶是阿蒙这种钟鸣鼎食之家出生的少年,都看傻了眼。
神迹般震撼视觉的古树,朝天树枝像无数双手拗成托盘状,上面稳稳托着数不清的巨大果子。
有的莹白如玉,有的漆黑如墨,还有些正在发出微弱的心跳般的红光。
“九龙官带我们来这儿,是让我们自选水果来了?”姜黄眼睛发亮。
“什么水果!这些,可都是淬火山的龙蛋!”龙九回头给她一爆栗子,“大馋丫头,成天就知道吃!”
“这......这全是龙蛋?”没想到淬火山拥有这么多条未孵化的龙,阿蒙怀里的玉牌越来越烫,烫得他嗓子发紧。
“这棵便是龙蛋寄存树。”龙九走过去,少见的慈祥,轻抚过低垂枝桠上一枚泛着银光的蛋,蛋壳上立刻浮现出细小的符文,像是能感应到他的抚摸,而且很是欢喜似的,“成龙揣了蛋,便寄存在树上,淬火山历代龙官长的任务之一,就是守护它们直到破壳成龙。”
换而言之,王知之,龙蛋饲养员。姜黄这几天来,头回乐不可支。
“阿蒙你看那儿,那个龙蛋好丑嗷。”姜黄指了指不起眼的枝桠夹缝处。
五彩斑斓的黑,表面还有很多磕碰状的凹坑:“这不会是颗坏了的蛋吧?”
“别瞎说。”龙九赶紧走过去,轻声哄那颗蛋,“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慢慢长总能好看的,知道吗?”
姜黄听他神神叨叨哄孩子蛋的碎碎念,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他们,索性往前走了好几步,想仰头看清楚更高处的龙蛋,稍不留神,后背撞上一根突起的树根。
“哎哟。”她揉着细细的腰肢。
“姜姐,伤口没事吧?”阿蒙赶紧跟过来。
要是姜黄肩伤再次开裂,决赛能不能打得过对手哦,阿蒙回想起担架上的发紫手臂,打了个冷颤。
伤口?树根像是感应到什么,活了过来!兀自拔出地面,根部还渗着淡金色的树脂,转眼就攀到姜黄肩上,将她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包裹了起来。
啊啊啊啊,剧痛无比!
姜黄眼前炸开无数画面:
群龙在墨云间翻腾,嘶吼咆哮;覆了面具的龙官跪在祭坛前,献祭了血呼呼的什么东西;最后定格在一枚藏在树心深处的、裂了条缝的血色龙蛋上......
无法串联的过载画面窜过她的脑子,激得她全身颤抖像中了邪。
“龙九大人!”阿蒙大叫呼救,“这树在吸姜姐!”他摸遍全身找不出一件像样的武器,急得上牙要咬树根。
“别动!”龙九拦住阿蒙,“他们在共识。”
古树根跟着姜黄的频率剧烈颤抖,淡金色的树脂迸发耀眼光芒,射向树梢。
一枚银白色的蛋被这丛光照到,壳上蛛网般的裂纹“咔咔”扩大!
“咔——”这声后,刺目的银光从蛋壳缝隙中迸射而出,照亮了整个树冠!
树根松开姜黄,她这才初初恢复神识,下意识抬手遮眼。
“糟了!是幼龙要破壳了!这都能让你们赶上!”龙九脸色骤变,一把拽住她和阿蒙的衣领,快跑疾步,硬生生将他们拖回石门后。
“别出声!”龙九几乎是气音。
“你们呆在这儿别动,我去找今日当值的龙官来处理!”龙九用力按了把这两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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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头,“蹲着别动!”
阿蒙躲在姜黄身后瑟瑟发抖,两人一同偷偷伸了头,远远看着那颗还在发光的龙蛋。
“姜姐,我,我......”阿蒙吞吞吐吐的。
“你怎么了?”姜黄看得津津有味,这是她头回见识龙蛋破壳,很是好奇。
阿蒙怀中的灵龙玉牌越来越热,像是要把他的心头烫熟了似的,“我害怕。”
“怕什么!它一条小小的龙孵出来,还能把你吃了?你不是有那个那个么?”
就是怀揣灵龙才更觉得害怕,他感觉灵龙现在蠢蠢欲动,像在坐等那条小龙出世,便要立即现身将它一口吞吃!
蛋壳又是“咔嚓”一声打断两人对话,裂口更大了!
姜黄眼睁睁看着裂缝中漏出了些许蛋液,耀眼光亮中有什么在拼命挣扎。
“它好像有点心急啊?”
听了姜黄的话,阿蒙嘴唇刷白,手死死按在胸口玉牌上,心中默念,“别冲动!它这么小,肯定不够你塞牙缝的!”
“夸——”蛋壳彻底碎裂。金色蛋液如瀑,顺着树干浇下,径直照彻整棵古树。
一条通体雪白的幼龙从残存的蛋壳碎片中探出头来。
它看起来只有姜黄的手臂长短,雪色鳞片在五色叶子映照下,泛着紫灰色的冷光,头顶两枚玉色的小角还未萌出,湿漉漉的龙鬃贴在颈后。
那双眼睛——姜黄呼吸一滞——竟是赤金色的,瞳孔细长如刀锋,正警惕地扫视四周。
“它......它在找什么?”阿蒙捂着狂跳的心口,用气音问道。
“找它第一个看见的活物,”终于赶到的龙九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强过它的,就结下契约,弱于它的,立马吃了进补。”
仿佛要印证他的话,幼龙昂首,鼻翼翕动。它分明闻到了人的气息!
阿蒙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怀中玉牌却烫如烙铁——那对赤金眸子正直勾勾盯着他们藏身的石门。
跟着龙九过来的当值龙官慢慢走了过去,幼龙立刻转向声源,喉间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日追,是我。”龙官轻声道。
幼龙眼中的敌意消退了几分,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你好心急,这么快就来与我见面了。”龙官笑笑,双手掌心朝上,伸了过去,“你的龙鳞可真漂亮,我可以摸摸么?”
幼龙微微摆动着尾巴尖,往稍低的树梢游走。
一步,两步,三步,龙官走得极慢。
幼龙忽然砸在了龙官肩上,吓他一条,而后,当他看清楚掉落的是什么,抱在怀里笑得分外开心,“你可真调皮啊。”
冰凉的小爪子勾住他的衣领,幼龙低头嗅了嗅他的气味,用尚未长成的小犄角亲昵地顶了顶他的下巴。
“这表示你喜欢我,愿意接受我,对吧?”龙官笑得眼睛亮亮的,他一直在这儿守了好几年,才有龙愿意为他破蛋而生。
幼龙生涩的摆动尾巴,悬空绕着他游了起来。
“哇,真好看。”阿蒙不禁发出感叹。
幼龙的听觉敏锐到极致,稍有响动,立马四脚刹开,支起鳞片,对着石门,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别,别!”龙官赶紧摸了摸他的龙脊,“是我的朋友,来迎接你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