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委身清冷宿敌后》
1. 密旨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
秋末的日光透过窗柩洒在燕翎沉睡的侧脸上,给那乌睫上了一层金光,侧颜美好,乳白广袖披散,纤弱的身躯伏于书案,像一只慵懒的兔子。
砰的一声,她垒起的书册全数倾倒,正在专心听少师讲课的皇子、世族子弟们视线全都落了过来。
燕翎心惊肉跳地睁开了眼,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少师神色淡淡落了过来,直直盯着她。
“十二殿下睡得可好?”低沉而清悦的嗓音打碎了她的出神,她心里咯噔一下对上了少师讥讽的视线。
那人端方矜贵,松姿鹤仪,一身素白大袖衫写意风流,眉眼疏冷,好似凝着终年不化的寒雪。
授课的少师是当今尚书仆射,陈郡谢氏最年轻的家主,谢崇青。
陈郡谢氏,累世公卿,百年来衣冠连绵不绝,琅琊王氏自与皇室疏离后悔,谢氏与新冒头的庾氏、桓氏呈现三族鼎力。
他教学严苛,比起太傅来说更不好糊弄。
燕翎从前没少被他指摘为难。
“我……昨日温书温的太晚……”她苍白开口解释。
“殿下找借口也找的合理一些。”谢崇青不耐打断了她,一如既往的给她作出了决断。
燕翎咬着唇,低下了头,手指紧紧地攥着面前的书册,又是这样,她说什么都不信。
可她真的是在温习,想在过几日的校考中夺得魁首。
“今日课程便到这儿,殿下们稍后可更衣前去草场狩猎,猎物所得数量也纳入校考中。”
谢崇青轻飘飘的宣布了决定。
燕翎心头一坠,她身子弱,素来不擅长骑射,若是与别的皇子争,那肯定是争不过的。
那便没法子夺得魁首了。
秋末凉意浸润了四肢,世族子弟与皇子们袖衫飘举,数匹矫健的马在丛林间驰骋,箭矢破空而去,林中枝丫被飞过的箭矢蹭得簌簌声响起。
燕翎与符离在林中设了许多陷进用以捕捉猎物。
既然她无法用技术赢,那便以数量持平,保证不落后。
大约一个时辰后,众人汗水淋漓的拖着猎物回了帐子旁的草场,谢崇青开始清点。
别的皇子、世族子弟均是鹿、野猪、羊,轮到燕翎,一窝鼠兔。
谢崇青眸光掠过,敷衍:“不合格。”
燕翎倏然睁大了眼睛,愤愤不平:“为何。”
“狩猎狩猎,校考的便是射艺,殿下如此偷懒,还妄想合格,这儿没有陛下,也不会有人纵容、偏宠殿下。”他语气干脆。
燕翎攥紧了拳头,那一双无法用言语描绘其灵动潋滟的双眸瞪着他,明眸雪肤,朱唇饱满,灵秀绝丽,被冷汗打湿的发丝黏于鬓角。
身旁响起稀稀拉拉的讥笑声。
费的心思这般被否定,燕翎说不出来的难受和不甘。
高高在上的十二殿下,她父皇都未曾这般为难她,偏生谢崇青。
“殿下若是再偷懒,可以请陛下免了您的课业。”
年岁小些时她就发现了谢崇青对她的偏见,明明她与所有人都做的一样好,甚至更好,但是谢崇青从来不会夸赞她一句,只会挑刺训斥她。
皇子中不乏诗词歌赋一团糟的,也有不通乐理的,他们都不会像自己这般被严苛要求。
小时候她还能告诉自己说不定是对她严格要求,是好事。
但现在,燕翎执拗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
因为他,连带着所有的世族子弟都屑于理会她。
燕翊却忍不住维护自己的弟弟:“阿翎不擅骑射,此举出于无奈才……”
“不擅长不是投机取巧的理由。”谢崇青淡淡瞥了她一眼,刺目的话语和眼神让她的心中更艰涩。
“阿兄,别说了。”她拽了拽燕翊,头一回觉得他的“好意”让她难以承受。
她知道谢崇青不喜欢她,他效奉惠王,谁叫自己是惠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父皇说,母妃怀她八月时有一高僧预言她一生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
父皇大怒,当即要斩杀那妖僧,妖僧说若要活下去,唯一的法子便是摒弃女儿身,以男儿身现于人前,直至平安度过命定之年。
偏生她母妃诞她时提前发动,不光如此,还差点夭折。
当下本就玄学之风盛行,父皇信了,当即便对外宣称她为十二皇子,她果真逐渐好转,此后,如寻常孩童一般顺遂无虞。
这十六年,父皇将她保护的很好,除去已故的母妃,和安排给她的心腹,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她的胞兄是个缺心眼,不然日日相处还真不知该如何隐瞒。
而惠王,自小就与他们兄弟不对付,他乃皇后嫡子,背靠龙亢桓氏,其家主乃当朝大司马。
自己的母族琅琊王氏上一任家主则生了不臣之心,拥兵谋逆,妄图取而代之,燕翎的母妃直接与母族决裂,一意孤行维护父皇。
最后王氏被世族联合镇压,自此她兄妹二人也与王氏疏离。
众人散去后,燕翊的侍卫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扶着腿:“八殿下,十二殿下,陛下林中猎虎一时上了头,竟与羽林卫走散,再发现时……已被白虎重伤吐血。”
燕翎顿时如坠冰窖,急问:“你说什么?那父皇现在怎么样?”
“太医署的人已经去了。”
刚说完燕翎便向延英殿跑去,大袖衫迎风烈烈,身姿薄的能被风吹走,燕翊和符离赶紧跟了上去。
延英殿外,诸位皇子已经在外跪地等候,雄伟古朴的宫殿外笼罩着沉哀静默之意,燕翎跑上了台阶,就要闯进殿内。
光禄勋王敕拦住了她:“殿下留步,延英殿现在不得进出。”
她神情彷徨无措,显然是慌了神,光禄勋王敕与燕翎算是沾亲带故,忍不住低声:“殿下,冷静。”
惠王冷冷斥责:“放肆,十二弟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父皇之令,任何皇子不得入内,十二弟难道要抗旨吗?”
随后而来的兄长觑了眼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把燕翎拽到了最后:“冷静冷静。”
燕翎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王敕扫了这些皇子公主一眼,他们神色各异,其中真心者,寥寥无几。
他们跪了许久,跪到了山腰落日,雁背斜阳。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王敕当即恭敬作揖:“仆射大人。”
燕翎抬起了头,眼瞧着谢崇青进了延英殿,殿门缓缓合上前她尽力想探头瞧清里面的情形。
又煎熬了许久,天色暗了下去,延英殿的大门又再次打开,谢崇青站在门前,神情淡漠:“陛下有令,所有皇子全部退下,十二皇子入殿侍奉。”
燕翎眼眸一亮,赶忙起身朝着殿内而去。
惠王神情阴沉,注视着她的背影,自己所崇敬的父皇总是如此偏心,他焉能咽下这口气。
“少师,父皇如何了?”他走至谢崇青身边询问。
“暂无性命之忧。”
“他可有透露立储之意?”
谢崇青注视着这位嫡子,语气淡淡却不卑不亢:“并无。”
燕翎进了殿,被屋内的药味儿熏的眼眶发热,她扑至床榻前,忍不住哽咽:“父皇。”
永和帝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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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之年,闻声睁眼,眼眸疲惫,神情怜爱:“雪辞来了。”
雪辞是她的乳名,只有父皇会唤她。
她轻轻侧首靠在永和帝的臂弯间:“父皇,你赶快好起来吧,你答应我还要亲自教我打猎。”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清灵的脸颊滚落,一双眼眸像是琉璃珠染了绯色。
永和帝重重咳嗽了两声,怪他激进,只是那白虎分明已中他数箭,不知为何却狂性大发,大抵这畜牲濒死,激发了求生欲,反而伤了他。
他胸口疼痛的像被铁锤重砸,但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与心爱之人的儿子。
永和帝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女儿,那一抹利用后的愧疚也仅仅是稍纵即逝。
“雪辞,扶朕起来。”永和帝费力撑着身子,燕翎赶忙去扶他,殿内并非全无宫人伺候,内侍刘坚是永和帝贴身伺候的心腹,还有几位太医署的人在旁撰写药方。
身体接触的那一刻,永和帝突然在旁人瞧不见的角度镇定往她袖中塞了一个盒子,燕翎微微一愣,对上了父皇的神色。
“你皇兄不如你沉稳,无论是头脑还是心性都宛如稚子,你多照看着他。”
永和帝似寻常父亲般叮嘱她,燕翎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这行宫上下,大约都布满了世家的眼线,她攥紧了袖子:“知道了父皇,皇兄虽纨绔了些,但还是分的清轻重缓急的。”
永和帝点了点头,随即弯腰忍不住再次重咳,燕翎又是拍背又是喂药的,满脸都是担忧。
“刘坚,送十二出去。”
燕翎离开时一步三回头,分外不舍,直到出了殿外,潮热的气息散去,被铺面打来的凉气吹的冷静了下来。
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袖中的东西,隐隐猜测到了什么。
“殿下。”她闷头往前走,压根没发现前面有人,那人出声后她才抬起头来,心里头顿时咯噔一声。
谢崇青比她高一个头,清隽眉眼印上了宫灯的流光,垂眸看她时隐隐笼罩一股疏冷之气,让燕翎莫名头皮发麻。
“少师还没走啊。”她忍着紧张客客气气道。
“今夜这情况,走不得了。”
如今大司马桓胄在外征战,朝中事务皆由便由谢崇青全权处理,各大门阀世族在朝中为官者不计其数,形成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互相制衡又互相协助。
而燕氏,不过是明面上的傀儡。
“少师鞠躬尽瘁,燕翎十分佩服,太晚了,燕翎便先行离开了,父皇便劳烦少师照看。”她敷衍周旋,竭力保持不舍离开的模样。
“殿下。”谢崇青拦住了她。
燕翎神情莫名,实则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谢崇青此人瞧着高山仰止,实则诡谲深沉。
他们这种掌权弄势的豪门世族,疑心病都很重。
谢崇青伸出了手,落在了她的斗篷领口:“臣先前怎么教殿下的?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
他帮她系好了带子,宽大的手掌极为好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燕翎甚至都怕他的手能隔空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声。
带子系好,谢崇青的手复而下移,已近袖口。
燕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头跳动声快要破胸而出。
“殿下再紧张陛下,也得注意仪态,外头这么多臣子看着呢。”他的声音似催命的符咒,动作不容置疑。
他是不是发现了,二人从不曾如此亲昵。
谢崇青视线无意落在了她的耳垂上,瓷白的耳垂小巧圆润,很漂亮,耳形也很标准,耳垂中央似乎有一颗绯红的痣,瞧着昳丽妖冶。
一个男子,竟有如此妩媚的痕迹。
2. 刺杀
燕翎惴惴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耳边突然炸出一声大喝:“阿翎。”
这一声使得谢崇青的手顿在了空中,仅距她的袖子一寸距离,他神色无波的瞧向来人。
燕翎的兄长没什么仪态的小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符离,他急切又警惕的把燕翎拉至身后。
谢崇青素来知道这位八皇子头脑简单,行径冲动,是惹祸的惯犯。
瞧见他护短的模样,谢崇青置之一笑,拱手作揖:“殿下。”
大袖衫随风飘荡,行动间写意风流,哪怕是行礼也让人觉得压迫感极强。
燕翊小声问弟弟:“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种时候,燕翎简直庆幸他哥哥缺心眼的性子,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
“少师,我们便先离开了。”燕翎带着兄长道。
身后的符离面无表情的跟着她,谢崇青视线扫过他,淡淡颔首,放人离开。
回到他们在行宫的居所,燕翊急急问:“父皇如何了?”
“暂时无事,但身子仍然虚弱。”
“你是不知道今日你进了延英殿,惠王那脸色有多难看,对了,羽林卫已经把消息传回了宫,皇后娘娘明日要来行宫。”
燕翎无心听他说话,胡乱点了点头,兄弟二人交谈了几句各自回了寝殿休息。
符离如一道影子跟随燕翎进了屋子,刚进屋,一股柔软温热便缩进了他的怀中,双臂轻轻环着他,脸颊靠在他胸前。
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传入符离鼻端,拨动着他的心弦。
符离无措了一瞬,随后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二人青梅竹马,他虽被永和帝喂了药成为她的护卫和奴仆,但燕翎从未嫌弃他的出身,反而把他当成密友。
符离是胡人,据永和帝说他是被捡回来的,生的面孔深邃,一双眼眸更是如天空一般漂亮,他性子沉默寡言,却敏感的察觉自己的主子似乎是在害怕。
“好了,我没事啦。”她抬起脸,清丽绝艳的脸蛋上挤出一抹笑。
“雪辞,不怕。”他低低的哄着她,燕翎眉眼弯了弯撒娇道,“今晚在外面给我守夜。”
符离应了声,随后走到门外的窗子下,这儿有他的一张木床。
门关好,毓庆宫女史寒露习以为常的从内室走了出来,燃起了蜡烛。
灯火摇曳,燕翎小心翼翼掏出袖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掉出两份卷轴,她拿起其中一个,展开。
扫过内容后有一瞬间的怔愣。
二人面面相觑,寒露呐呐:“殿下女子之身如何能……”
无措瞬间袭来,好半天,燕翎慌然拿起另外的卷轴展开。
第二卷上是一份一模一样的立储密旨,不同的是上面的名字是她的兄长,燕翊。
寒露怔了怔:“陛下为何不亲自给八殿下。”
燕翎沉默,艰涩的理解父皇的意思:“因为父皇明眼上宠爱的儿子是我。”
所以是需要她来转移皇兄的注意力么,燕翎很不想这么想,但,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那这密旨何时给八殿下?”
“先不了,我怕阿兄吃酒无意中给抖落出去。”她摁下心神。
她重新合上盒子,燕翎把卷轴分别藏起,地方隐蔽,分外严实。
翌日
皇后的车舆到了行宫,诸位皇子汇聚延英殿,床榻边,皇后端着药碗仔细喂药,低头吹药时耳垂边的垂珠耳琅发出阵阵轻响。
绛紫色忍冬缠枝纹齐腰襦裙显得她格外华丽雍容。
“父皇,儿臣昨日猎得一只鹿,已经叫膳房割了鹿角给父皇进补。”惠王拱手道。
冀王也不甘落后:“那白虎着实可恶,儿臣今日便替父皇捕了那白虎来。”
桓皇后满意点头,而燕翊抬起头瞅了瞅,也要“略表孝心”,就被燕翎摁住了,微微摇了摇头。
惠王冀王背靠桓氏和庾氏,两大世家如今风头正盛,具盯着那九五至尊之位,而琅琊王氏与他们兄妹二人离心,他们兄妹无人倚靠,还是低调为上。
“今日狩猎照旧,不必担忧朕。”永和帝瞧着已经好了很多,“惠王留下。”
燕翙当即一喜:“儿臣遵旨。”
皇后放下了碗:“你们父子好好说说话,本宫也去瞧瞧皇子们打猎。”
众人散去时燕翔叫住了燕翎:“十二弟且慢。”
燕翎回身:“四皇兄。”
“父皇向来宠爱你,十二弟可有意愿与我一同猎虎?”
燕翎客客气气回绝:“不必了,臣弟不擅骑射,只能猎猎兔子,哪能猎的了白虎。”
“无妨,重在参与。”
燕翔很执着,燕翎微微蹙眉,好在燕翊没过脑子说:“阿翎这身子骨,皇兄是要她去喂虎还是猎虎。”
燕翔被下了脸,笑意勉强:“既如此,那便算了。”
今日雾沈云暝,燕翊絮絮叨叨:“我瞧这天气要下雨,还打什么猎啊。”
“皇兄们已把虎鹿抢占,今日我们得猎狐了。”
燕翊啊了一声:“可你不擅骑射啊。”
“符离。”燕翎叹了口气,符离自身后走来,面无表情点头,燕翊嘀咕,“得,不知谁昨日死活不作弊。”
符离去寻了箭筒背上,走在他们身前,有意无意的在等少女的步伐。
符离低头看着她,少女也抬头眉眼弯弯回视,她身躯纤细,裹在月白色的斗篷中,脖颈雪白脆弱,一双水盈盈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符离在前面开路,兄长凑在燕翎耳边嘀咕:“这家伙只对你脸色好,凭什么啊。”
燕翎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小声些,别说话了,小心把狐狸吓跑。”
三人进了丛林往西走,今日天色暗,冒密的枝丫层层堆叠,隐隐遮盖了本就昏暗的天色,视线之内颇有些伸手不见五指。
狐狸难寻,且十分聪明,他们设了陷阱,大约两刻钟左右,燕翊都蹲累了,丛林深处终于传来了响动。
三人精神一震,只见草丛中鬼鬼祟祟探出一只雪白脑袋,符离悄无声息拉动弓弦,蓝眸如寒冰一般,满目杀气。
他掌心骤然一松,箭矢破空而去,与此同时,林中深处悄然射出了另一只箭,风被刺破,精准从后端削开了符离的箭矢,插入狐狸背部。
燕翎愣住了,对面陡然出现一匹大马,马上身影格外熟悉。
谢崇青没有下来的意思,只是淡淡拱手以示尊重:“八殿下,十二殿下。”
燕翊愤怒嚷嚷:“这狐狸分明是我们先看到的。”
谢崇青不置可否:“既然殿下如此想要,臣便只好割爱了。”
“你……”
燕翎拉住兄长:“算了,谁射中的,便是谁的。”
谢崇青瞥了她一眼:“多谢殿下。”随后下马拎了那狐狸离开了。
人走远后,三人只得继续往里而去搜寻狐狸的踪迹。
不知走了多久,倏然间,树身轻轻颤了颤,符离耳朵一动,身体率先作出反应,回身拿弓高抵,正好抵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剑,寒光闪烁间生生劈断了那把弓。
陡然的变故惊呆了众人,燕翊惊惧啊了一声:“有刺客,有刺客。”
燕翎心头一凉,迅速拉着兄长躲在符离身后,黑衣刺客霎时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突然间另外一拨人冒了出来,凌冽的身姿挡在燕翎与皇兄身前与刺客交手,两拨人马交织,场面混杂。
只是刺客不少反增,一波又一波,且外面似乎迟迟没有发觉。
符离一人保护两人到底力不从心,身上已被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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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剑,血色浸染灰白短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背部胸前。
燕翎当机立断,低声对符离道:“我命令你保护皇兄,一定要保护好。”
符离喘着气满目皆是不解,燕翎又说:“床下三寸,替我护着那东西。”
说完她在暗卫的掩护下冲了出去,符离目呲欲裂,想伸手去拽她,奈何再次被刺客阻拦。
燕翎踉跄着使出浑身的力气往相反方向狂奔,外围全被阻拦,无法往丛林外而去,往里全是山峦,她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刺客们顿时蜂拥而至,目标明确的去追燕翎。
她在林间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走,掩护她的暗卫被刺客的箭矢射杀,刺客似乎有意识的不伤她,这叫燕翎的逃跑倒是肆意了许多。
谢崇青在林间漫步,忽闻远处脚步声嘈杂,余光瞥见一道青色身影如兔子一般溜到了他身后,紧紧攥住了他的衣带。
巴掌大的脸颊仰起,雪白的鼻头似乎粘了点灰,□□,双颊泛着红:“少师,救救我。”
不远处玄色如蜂群般倾袭,期间几只箭矢冲着他而来,谢崇青顿时拧起了眉头:“上马。”
二人翻身上了马,谢崇青一甩缰绳,马蹄骤然在林中穿梭而行,箭矢实在太过密集,谢崇青不得不分心拿羽扇抵挡。
谢崇青满脸烦躁,他雪白的袖衫上沾了点点血迹。
他嫌燕翎是累赘,但被她牵连已无暇分心质问。
往上走是栖霞山腰,此地道路未曾开辟。
二人弃了马匹在山间飞速穿梭,马匹则往另一头去试图引开刺客。
直到不小心一脚踩空。
燕翎惊叫一声,饶是如此她都未曾放开谢崇青的手腕,力道大的掌心发麻。
滚落时由于燕翎未曾松口导致二人被迫环抱。此处是一个斜坡,格外陡峭,斜坡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赶来的刺客向下看去,二人早就没了踪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为首的刺客干脆道。
说完,便沿着斜坡滑了下去。
燕翎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断了,谢崇青一把推开了趴在自己怀中的人,气笑了,冷冷道:“殿下这般把臣当肉垫是不是不合适。”
为什么他还能说出话,燕翎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少师,事出从急,见谅。”燕翎虚弱的缓了缓,自己的腰应该是被硌到哪儿的石头了,疼得她眼前发黑。
天色尚早,地势没了遮天蔽日的枝丫,谢崇青看清了小皇子,坐在地上皱着一张脸正揉腰。
“娇气。”他淡淡评价,随后没有丝毫帮她的意思。
他把玩着手中的羽扇,忽然间抵在了她细瘦脆弱的脖颈处:“若臣割了这脖子,殿下会不会很疼。”
燕翎愣愣的看着他,呼吸瞬间急促不已:“你……你要杀我?”
谢崇青挑眉:“显而易见,陛下密旨在哪。”
燕翎心跳快停了,那一瞬间脑中嗡鸣,皆是不可置信,她眼眶酸胀的快要憋不住了。
“别杀我。”燕翎眼睫轻颤,她陡然间泄了气息,生怕叫他听到自己的异样。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尽管难以接受,但现实容不得她伤心。
“密旨在哪。”他没什么耐心眉宇间冷色愈发浓重。
倏然,她一头青如雨幕般毫无征兆散落,鬓边有发丝黏连,头微微仰起,眼尾若有似无的勾出媚意。
轰隆一声,天际闪过一道惊雷,大雨毫无预兆泼下。
二人静静对峙,谢崇青垂首瞧着她,披风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衣衫浸了水,紧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纤细却妖娆的身段儿。
燕翎眼泪一滴滴地砸落,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破碎而无措。
谢崇青眯了眯眼:“你,不是男子。”
3. 囚禁
燕翎脸色惊惧的看着他。
绸缎般光滑的青丝垂落在她的脊背腰身处,若有似无的甜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搅弄心扉。
“对……我我不是男子,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的,别杀我。”燕翎吞咽了几下喉头,冷静道,雨水滑过她秾丽的眉眼,蛰得她睁不开眼。
“嗤。”谢崇青眸中掀起讽意,那讽意浓的快要刺痛了燕翎。
她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
她一个女子,在这儿掩耳盗铃的装男子。也不怪谢崇青会嘲笑她。
雨越发大,狂风怒号,刺客脚步声渐近。
“没有找到人。”黑衣刺客们从山坡上滑了下来,按照那二人方才落山的轨迹寻了一圈,并未找到尸首。
“他们不会跑了吧?”其中的刺客不甘心问,为首的头领凝视着脚下万丈深渊,“叫人把这山头封了,即便他活着也走不出去。”
刺客离开后,一道身影从地势偏高的山洞内走了出来,这儿格外隐蔽,这些刺客显然不熟悉地形,比不得谢崇青年年在此狩猎的人强。
他单臂横抱着燕翎,少女靠在他怀中,脸颊被雨水洗的清透,脖颈间的血痕已经结痂,长睫轻轻颤了颤,未曾再睁开。
十二皇子遇刺的消息很快席卷行宫,陛下震怒,令羽林卫与虎贲军封山搜山,一只苍蝇也不得放出。
燕翊跪在延英殿内,奏折兜头砸了过来,他不及躲闪,愣愣的被砸到了偏脸。
符离亦跪在一边,浑身湿透死气沉沉。
“你怎么当兄长的。”
永和帝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气差点倒腾不上来,太医正抚着他的肩背,当即喂了一粒药,再抬头时他的脸色苍白,唇没有一点血色。
“父皇,是儿臣的错,您罚儿臣罢。”燕翊深深跪地,声音哽咽。
“罚你有什么用。”永和帝眸光闪烁,有一瞬他的愧疚快要溢了出来,但而后更多的是决绝。
燕翊则真的很后悔,恨自己无用。
“陛下,奴保护殿下不力,请陛下准许奴将功赎罪,去山内寻找。”符离唇色泛白,神情透着一股死灰之气。
永和帝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你确实保护不力,先去领二十大板再滚去寻。”
燕翊欲言又止,他想为符离求情,毕竟若是没他,自己便死了,但符离领了命,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燕翊,莫要对不该心软之人心软。”永和帝神色冷凝,警告道。
自己这个儿子,总是在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
皇室内兄弟残杀乃是常见之事,莫说手足,便是亲父子都难逃此举,他却是少见的赤子之心。
……
燕翎睁眼时茫然了一瞬,入目是木质床架,雪白垂纱,枕头硬的很,硌得她脖颈生疼。
她动了动,牵动了腰身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帘子骤然被掀开,一名侍女扶着她起了身:“娘子,您醒了?”
燕翎一愣?娘子?
她低下头瞧自己的衣物,已经换上了雪白的襦裙,一头青丝如练,散落在脊背上。
她陷入了茫然,好一会儿她的记忆都没回笼。
“这是何处?”
“这里是谢宅,此地是家主寝院的偏屋,您被家主所救,奴婢叫青桃,是来侍奉您的。”
谢宅……燕翎想起来了,谢崇青抵着脖子威胁问密旨在哪,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雪白赤足踏上地毯的一瞬间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她腿一软,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娘子,你没事吧?”青桃赶紧扶着她起来。
燕翎吃痛问:“你们家主呢?”
“家主进宫去了,未曾回来。”
燕翎满心急切,她失踪了父皇肯定会担心,他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再受刺激……燕翎心乱如麻。
青桃把她扶上了床,给她倒了杯水。
燕翎环视周遭,屋内陈设雅致精巧,青釉点彩瓷、鎏金雕花鹤炉、还有她所睡的附带清雅山水螺钿屏风的拔步床。
旁边置一陶案,上面放着白玉茶具还有黑瓷花瓶,花瓶内插着一株木芙蓉,内设无一不彰显主人挑剔讲究的审美。
陈郡谢氏,果真富贾天下,不比宫中逊色。
她暗暗打量:“现在是几时了?”
青桃恭顺回答:“回娘子,现在酉时一刻。”
燕翎望向窗外天色,听着雨声滴落,竹枝捶打,应和了她烦躁急切的心情。
没一会儿,青桃传了人来端了些膳食供燕翎食用。
直到亥时,夜已经深了,屋外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廊檐变成了一串串水珠掉落。
谢崇青终于回来了,雨幕中高大的身影手执油纸伞,身姿翩然,神色疏冷,走到廊檐下,小矮身替他换好了木屐方踏入屋内。
青桃自觉退出屋内,替二人关好门。
燕翎一瘸一拐走到他身边,扫过他面庞时,将死之际的惧怕和愤恨又涌了上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尽量平静问:“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
谢崇青甩了摔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才冷冷看向她:“该是我反问你,为何假扮皇子这么多年。”
燕翎掌心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父皇从小便告诫她千万不能暴露她的身份,几乎每每拿高僧之语絮叨。
屋内气氛静默,谢崇青深邃的眸光静静看着她,无形压迫风雨欲来。
正当气氛升至顶端时,燕翎漂亮的眼眸蓦然浮起水意,在眼眶中聚起一汪春水,面无表情地砸了下来。
谢崇青居高临下冷冷地瞧着她,眉眼慢慢拧了起来,似乎凝了审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是个冒牌货,不会再威胁你的惠王殿下了。”
谢崇青沉默着,神色不为所动。
“原因。”
“我母妃盛宠后宫,对我皇兄期许过高,奈何皇兄愚笨,少师也是知道的,我母妃很失望,所以……”
“所以淑妃娘娘便叫殿下以皇子身份示人,以达固宠的目的。”谢崇青接了她的话继续说。
谢崇青眸中的讽意浓的哪怕燕翎不与他对视也能感受的到。
淑妃出自琅琊王氏,是当年名动建康的美人,入宫后便盛宠不断,一度盖过桓后的风采。
可惜琅琊王氏胃口太大,妄想推翻燕氏皇族,好在当初淑妃倒戈,琅琊王氏的野心才被掐灭。
都说十二殿下最得陛下宠爱。
却没想到最珍爱的“儿子”居然欺君。
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背地里却忍不住捏了把汗,生怕谢崇青察觉她在撒谎。
“密旨在何处。”谢崇青矮身凑近,视线直直逼问。
燕翎目光坦然,她仍然红着一双倔强的眸子:“你都发现我的秘密了,密旨还重要吗?”
谢崇青审视了她半响。
燕翎与他拉开了距离,沉闷的气氛叫她喘不过气:“你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回去,你可同我父皇禀报了?”
“没有。”
燕翎眉头拧了起来:“什么意思?”
“行宫已被封锁,羽林卫搜山,虎贲军守门,那中郎将便是桓氏庾氏嫡亲子弟,殿下若被抓住……”他语气陡然低沉。
燕翎语气冷笑了一声:“我虽是个冒牌货,但明面上也是皇子,他们岂敢公然对我不利。”
谢崇青又轻嗤了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天真。
“那若是惠王和冀王呢?”
“你能不能……”她忍着耻意低声下气的问。
“不能。”还没说完他就淡淡打断,“我为何要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帮你。”
言外之意便是,救你一命已经是他心软。
“那你救我做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燕翎罕见露出了茫然之色。
“自然是……人质。”
燕翎听明白了,过了会儿她慢吞吞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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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崇青避而不谈。
“竹清院已经收拾妥当,还请殿下移居,这些时日殿下须得遮掩容貌,暂时以女子身份深居简出。”
燕翎别过头:“我若是不呢。”
谢崇青倒也不在意她的态度:“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若是他们问起来呢?我该说是何人?”
“我的妾。”谢崇青扯了扯嘴角。
燕翎瞳孔一缩,反应很大,拒绝的很快:“不行。”
“殿下没有选择的权利。”谢崇青再一次强调。
“谢崇青,你真无耻。”她咬牙盯着他,谢崇青漆黑的瞳仁中满是阴冷,旋即短促笑了笑,“平日瞧你畏畏缩缩,没成想气性还挺大。”
他使了个眼色,叫青桃把人扶上了轮椅,推走了。
竹清院内,青桃伺候她沐浴净齿,屋内热气蒸腾,她身上的寝衣是提前叫人准备好的,铜镜中的女子粉腮水眸,樱唇雪肤,国色天香。
她拿着一柄玉兰檀木梳梳着燕翎的青丝,忍不住惊叹:“娘子的头发真好,乌黑浓密,挽发肯定很好看。”
燕翎忍不住摸了摸,铜镜中的女子让她分外陌生。
她不能就这么待在这儿,须得想法子偷偷与心腹取得联系,好传信给父皇。
青桃为她梳理谢府的人口,说起最得家主青眼的范先生,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燕翎心头微动:“照这么说,还有不得青眼的了?”
“自然有,有一寒门郎君,名曰公孙止,府上门客都说那公孙止是来混吃混喝的。”
谢宅入住一位妾室的消息自然瞒不住阖府,谢宅人口不算多,但谢氏树恩四世,众人皆知谢崇青淡泊寡情不近女色,此举一出,皆哗然震惊。
谢崇青父母早亡,兄弟姊妹却是不少,而这其中出嫁成婚之人不在少数,皆与四方牵连,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他们打听得这妾室以面纱示人,颇为神秘,身世背景却压根打听不出来,只知道是家主亲自带回来的。
……
已经两日过去了,十二殿下还未有下落,永和帝暴怒至极,又咳了些血。
燕翙瞧见他如此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冷色:“父皇保重龙体,十二弟定会安然无虞。”
永和帝喘息了半响:“刺客查的如何了?”
“未曾抓到,刺客们训练有素,除了凌乱的脚印和打斗痕迹没有发觉其他的。”
燕翊满脸憔悴,他怒目瞪着这些兄弟,一丝神情都不遮掩。
“八弟这是什么表情,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燕翙挑眉问。
“臣弟岂敢。”燕翊冷笑道。
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简直把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了脸上,永和帝见此捂着嘴咳嗽才打断了他的“犯蠢”。
永和帝支撑不住疲累便遣散了众人休息了。
“殿下。”谢崇青追上燕翊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何事?”燕翊冷淡睨他,并不想与他交谈。
“那日若非臣半路击杀那狐狸,十二殿下也不会深入林中,遭遇伏击。”他神情虽淡,语气却很认真。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只会称赞一声戏演的极好。
燕翊心眼子有限,他冷哼:“若过意不去,那便多出一份力罢了。”
“不过臣养了一只猎犬,嗅觉灵敏,只要让它闻过的味道,百里之外也能寻到。”
燕翊倏然转头:“你不早说。”
谢崇青淡淡一笑:“人多眼杂,望殿下理解。”
燕翊恍然:“我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是老二干的,我就觉得肯定与他脱不开干系。”
谢崇青眉头微不可查一皱,算是对这位八皇子的缺心眼有了更深的了解。
见话题越来越歪,谢崇青试探:“若是殿下能带臣去十二殿下寝居拿到贴身衣物,臣的猎犬也能发挥作用。”
燕翊不知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当即热情拉着他:“事不宜迟。”
4. 监视
谢崇青跟随燕翊来到燕翎行宫寝居,章云殿,二人寝殿隔的远,中间由回廊隔开,他若是要寻燕翎,须得绕过回廊。
“殿下。”寝殿前守着的宫女瞧见他带了生人过来,行礼后警惕望着谢崇青。
燕翊瞧见寒露便招呼她:“正好,寒露你去阿翎屋内拿几件贴身衣物,谢大人养了条猎犬,可闻到百里之外的味道,说不定就能找到人了。”
寒露犹豫不决,谢崇青忽道:“我看不如叫猎犬前来在屋内巡视一圈,毕竟若是衣物经手说不准会失了味道。”
燕翊眼眸一亮:“有道理。”
“等一下。”寒露脸色一变,燕翊不明所以望着她,“怎么了?”
“屋内杂乱,容奴把一些杂物收拾一下。”寒露笑意勉强,急中生智。
谢崇青意味不明:“最好还是莫要乱动屋内东西,多一人进屋,气味便会混淆一些。”
寒露背上冒起了层冷汗,凉意从背部蔓延到了四肢。
谢崇青叫随行侍卫元彻去牵狗,他则守在门前抱臂气定神闲等候。
寒露僵着身子,小心翼翼抬眸瞄他。
不多时,元彻牵着只通神漆黑的猎犬站在燕翎寝居外,那猎犬双目透着寒光,寒露不过是与猎犬对视了两眼,那猎犬竟似发狂,朝着她癫狂扑咬。
好在元彻牢牢地牵着,但狰狞凶残的模样仍然给寒露留下不小阴影。
屋门打开,谢崇青接过绳索,牵着猎犬入内,寒露想进去,却被元彻阻拦:“越少人进去气味越不会被混淆。”
谢崇青环视屋内,寝居并无一丝女子景致和物件,猎犬四处嗅闻,寒露踮着脚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那猎犬找闻出什么不该找的东西。
元彻阻拦了她的视线,面容冷漠:“女史何意?难不成怕大人偷窃十二殿下财物吗?”
寒露慌忙低头:“奴不敢。”
猎犬嗅过一处花几,停顿了下来,谢崇青垂眸凝视,大袖拂过轻若羽毛的花瓶,花瓶是空心的,底部盒子悄无声息扫入袖中。
“拦住他。”殿外忽起嘈杂,谢崇青闻声淡然回身,牵着猎犬往外走。
符离撞开侍卫,一身煞气冲进了屋,正好迎面与谢崇青对上,他眉眼阴沉,断眉处染了点点泥尘。
“唉唉,符离,冷静,谢大人是来帮忙的。”燕翊赶紧拦住他解释安抚。
谢崇青牵着的猎犬却忽然发狂,猛烈的朝着符离隔空撕咬,绳索绷直,锋利的犬牙淌着银丝般的涎水。
那猎犬体型那般大,近似于狼,谢崇青竟岿然不动,冷静的给猎犬下指令。
他视线扫过眼前胡奴,对上那双幽蓝如宝石般的眸子上,目露深思。
猎犬撕咬,他只当是这胡奴身上煞气太重。
元彻上前一脚踹在了符离腿弯处,迫使他生生跪在了地上。
燕翊瞪圆了眼:“放肆,你这是做什么。”
谢崇青转动指节的扳指,语气淡淡却压迫感极强,目露之处皆是傲慢与阴沉:“殿下,放肆的是这个贱奴。”
燕翊语塞:“……”
“区区贱奴,竟敢擅闯皇子寝居,公然以下犯上,按照宫规,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燕翊急了:“少师,符离并非有意,他是阿翎身边的护卫,并非什么贱奴。”
“前朝大乱时大批胡人侵扰,在境内烧杀抢掠,如今边境处仍旧如此,胡人骨子里就烙着蛮性,殿下日后可莫要被这狼崽反咬一口。”
谢崇青告诫完后行礼离去,燕翊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告诉他应该安慰符离一番,但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
符离低着头进了燕翎的寝居,他近来每日从外面回来一整夜一整夜的待在里面,寒露每日晨起时瞧他,眼中皆是猩红的血丝。
还是寒露打圆场:“殿下,今日小厨房做了羊肉汤饼,先去用午膳罢。”
燕翊点了点头,不放心的转身离开。
谢崇青把猎犬的绳索交给元彻,他从袖中掏出刚才的盒子打开,入目是由绫锦制成的卷轴,他缓缓展开一目十行。
密旨所言倒是与燕翎的话对的上,陛下确实受了蒙骗,不然怎会立公主为帝。
这密旨上淡淡的龙涎香充斥在鼻端,猎犬是被训练出来的,谢崇青摸了摸猎犬的脑袋,目光中皆是赞赏。
他把密旨放入袖中,赫然一副据为己有的模样。
……
回廊处飘下落叶,和着余留的秋雨满地泥泞,燕翎坐着轮椅闲逛至芙蕖苑,她以面纱掩面,只余一双剪水秋瞳在外。
她闷在屋中闲得慌,便叫青桃弄来了轮椅,推着她出来散心。
芙蕖池多有门客在此作诗品茶弹琴,水榭内便聚着几位文人墨客,为首的先生一头乌白掺杂的发丝随意挽起,身着月白大袖衫,席坐矮桌后品茶。
隔着花池,燕翎视线轻飘飘落在了最末尾处的人身上,那人一袭陈旧道袍,瞧年纪似乎是个青年郎,正在案后打瞌睡,其余人则在兴致高昂脸红脖子粗的辩论。
声音从对面飘了过来。
“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邪,父邪?”①
案后先生静静提出问题,门客们思衬半响,其中一人道:“自是父也,骨肉血亲是这天地间最不可分割的关系。”
其余人纷纷附和:“所言极是,动天之德莫大于孝。”
“非也。”突然热闹的场景被一人高声打断。
原本在打瞌睡的少年郎抬起了头,目光清明,掷地有声:“我认为当救君也。”
众人纷纷转过了头,一瞧是谁,顿时露出了轻蔑之色。
青年也不怯场,很坦然的接受众人的目光打量。
燕翎闻言,若有所思。
这些门客之所以敢在这儿高谈阔论大放厥词无非就是仰仗谢氏这般门阀贵族,当下皇权为傀儡,他们以为攀附了世族就能够实现阶级的跨越。
“前朝高祖不过草莽出身,却能逐鹿天下,稳定中原,枭雄英主能救百姓于危亡,国之大事,家事岂能比之。”
门客们都不说话了,却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纷纷置之一笑。
轻蔑鄙夷的视线叫公孙止顿时偃息旗鼓。
人群散去后,公孙止失落的收拾书箱。
一阵车轮轱辘声响起:“先生既是这般所想为何要呆在谢府。”
公孙止回身,眼神蓦然一愣,虽瞧不见来人容颜,但一双灵眸已是摄人心魄。
家主纳了一位侍妾的消息早就传遍阖府,听闻还是家主亲自接进府的,极受宠爱。
“在下出身寒门,无处做官,承蒙家主不嫌弃,便来了。”公孙止语气磕巴,双颊冒着热气,就是不敢抬头看她。
时下贵贱泾渭分明,朝中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方才那番话郎君说的真是极好。”燕翎语气柔和,解语花一般肯定了他。
公孙止瞬间抬头,眼眸迸发出了光彩:“娘子也是如此认为的?”
“是。”
公孙止宛如找到了知己,激动不已:“娘子与某想到了一处。”他想走近些,却碍于身份有些讪讪。
“在下唐突,娘子见谅。”
燕翎摇摇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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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这般倒是叫我想起了兄长。”
“我与兄长来京做生意,结果兄长下落不明,我也……伤了脸,幸得家主垂怜,我也无以为报。”
燕翎犹豫一瞬,还是没说实话,公孙止是谢宅门客,再如何也是谢崇青的手下,只是瞧着有些笨。
“原是如此,娘子定会早日寻得兄长。”公孙止心生怜意,难怪气度不凡却以面纱遮脸,不过他并未因她伤了脸便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她越发坚毅,是个好女郎,只是身世凄惨了些。
燕翎眉眼低落:“我现在伤了腿,不知何时才能行走找人。”
公孙止这才想起她身坐轮椅,暂时动弹不得。
“娘子若不嫌弃,有什么能帮的我肯定会帮,只是在下势微,肯定不如家主。”公孙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燕翎竭力压下紧张:“那先谢谢郎君,家主公务繁忙,我也不好去劳烦家主。”
公孙止被她的笑意晃花了眼,耳根顿时浮上淡淡的薄红
……
谢崇青回府后,询问了青桃今日公主的行迹,青桃一一作答。
“娘子用了午膳后就在芙蕖苑那边散步,听水榭里门客们辩述,与公孙先生说了几句话,又与范先生说了几句话,随后与张先生赵先生说了几句话。”
燕翎不让青桃近身,青桃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不过瞧着娘子倒是挺开心的。
谢崇青嗯了一声,头也不抬。
“谢大人。”燕翎的坐着轮椅在门外唤道,瞥了眼青桃,没说什么。
谢崇青这才抬眼瞧她:“何事?”
燕翎推着轮椅进了屋,青桃自觉退了出去。
“我父皇如何了?”她绕至他身侧,缓声询问。
“陛下尚可,已经好多了。”他虽神色冷淡,倒也没瞒着她。
“仪仗过几日会入京回宫,届时城防较松,我送你入宫。”
燕翎稍稍松了心:“还有几日?”
“五日。”
不算长,她还是能呆的住的。
“你……会不会帮我保密。”她纠结了半响,还是问了出口。
“惠王不知殿下在谢宅待过,陛下便不知殿下的身份。”他眼睫轻垂,指节轻敲桌案,以此事作威胁。
燕翎倒是预料到了,他留自己一命,兴许是觉得她对燕翙没什么威胁,愿意把自己送回去,也是以为自己有“把柄”在手。
“燕翎自然守口如瓶。”她扯了扯嘴角,四平八稳道。
“你今日同那些门客说什么了?”他漫不经心询问,却叫燕翎的心不自觉高悬。
她为了掩人耳目捏着鼻子被迫与那些老头儿周旋了许久,就是为了在他监视自己时混淆视线。
燕翎对他这种高高在上,他说什么自己就得乖乖做什么的模样很是不快。
“你不都知道,还问我。”她冷冷淡淡,语气尖锐,好似激怒他已经成了本能。
谢崇青斜眼睨她,眉眼皆是阴冷色,审视而不满的目光直直刺向了她:“我在与你好好说话。”
“所以呢?”燕翎喉头轻轻滚动,像一朵带刺的花,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失心疯了,心跳快的身躯险些承受不住。
“你又想杀了我?”无意识间,燕翎的手脚冰凉,气息都喘的不太匀。
谢崇青拿起桌上的镇纸,轻轻拍在了她的右脸颊处,一下一下,带起了阵阵的麻意。
他力道不重,燕翎却后背忍不住发麻,但是她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说话,所以谈不上后悔。
“十二殿下,你似乎没有一个人质该有的自知之明。”
5. 传信(修)
脸上的麻意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再次死里逃生叫她浑身都瘫软了下去,可后怕之余竟有些兴奋的战栗。
燕翎怀疑自己有毛病。
一遇到谢崇青好像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谢崇青气漫不经心道:“臣忽然觉得殿下每日出来溜达不太好,竹清院安逸僻静,殿下日日待在也不错。”
这是要禁她的足了。
“少师说笑。”她咬牙道。
燕翎被迫禁了半日的足,燕翎索性也减少外出了次数,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娘子,范娘子与范夫人想要见您。”青桃附在她耳边说话。
“就说我身子不适,见不了客。”
青桃依言去回拒范夫人,范夫人闻言也没生气,作了一揖:“既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见。”
青桃走后,范夫人旁边的女郎劝:“阿母何必非要来见她,不过是一个妾室。”
女郎以青玉簪挽灵蛇髻,青色发带垂坠脑后,身上着豆青色半袖齐腰襦裙,眉眼清丽大气。
“这么多年,家主可有亲自带回人来?,玉凝,你若是以后想做家主夫人,那这女子便是绕不开的,打听得底细非常重要。”
被唤作玉凝的女郎点了点头,乖巧答应。
不过瞧着这院子的位置,心里掀起了异样,她出身南方大族,近年来因朝中无人,北方大族又互为表里。
为着家族前程,阿父主动成为家主幕僚,这么多年,与谢氏的情谊旁人不可比拟。
她又与谢氏姊妹交好,无论吃穿用度都是依着谢氏女郎的用度来的,还在谢氏私塾进学。
谢宅的下人也都尊称她一声女公子,几乎人人都瞧得出她对家主的意思,默认她为未来的家主夫人。
世族的强强联合也是目光之所向。
“若是这妾室承宠太过,必要时也要下手干脆,万不可留着生事端。”
范玉凝面上应是,压下了心里异样的涟漪。
……
公孙止那日说要帮她,燕翎还不敢立刻交付信任,只借口说不好麻烦他。
又过了一日她依然是独身坐着轮椅去了芙蕖苑,抬头便瞧见公孙止探头探脑的左顾右盼。
“郎君。”她驱使轮椅走了过去。
公孙止上前几步,似觉得太近不妥又顿住了脚步:“我这两日都在等你。”
“抱歉,这两日我身子不适。”
“我辗转反侧两日,还是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那日说的话是真的,娘子若是有什么忙尽管吩咐就是,得一知己实属不易”
“公孙先生如此好意,雪辞实在无以为报。”
那日燕翎顾及他的身份,暂时没有答应,没想到他倒是积极的很。
“我倒是有一法子想寻一寻兄长,我们在栖霞山附近走失,郎君把我只与兄长知道的民谣散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若是兄长若活着,你就说,是雪辞在寻他。”
“对了,我兄长有一双蓝眸,有半分胡人血统。”
“娘子放心,若有消息,在下定会及时告知。”公孙止保证道。
燕翎斜眼瞧见青桃在不远处:“多谢,不过还望郎君低调行事,我兄长走南闯北树敌众多,若是太过张扬被发觉牵扯到郎君便不好了。”
她思虑几番还是断绝了直接叫他去王氏府邸报信的可能。
他本就是谢宅门客,且不说护卫得知他的身份允不允许他去见舅舅和表哥,自己的真实身份越少人知晓越好。
王氏与谢氏虽皆居于乌衣巷,但如今两家关系并不怎么样。
燕翎不想赌。
范玉凝踏入芙蕖苑便瞧见了这一幕,那女郎隔的这般远也能依稀可辨其气态绝妍,那道袍男子她也识得,空会夸夸其谈的寒门罢了。
公孙止瞧见了范玉凝,忍不住脸色一变:“在下先行一步,日后再聊。”
说完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范氏玉凝,见过女郎。”一道柔声响起。
燕翎转头对上了来人的视线,冷冷淡淡的颔首,笑容收敛。
范先生的女儿,一听名字便听出来了。
“昨日身子不适,才拒了令堂的邀约,还望令堂莫要介怀,改日必定登门谢罪。”
“娘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年岁相当,我阿母性子宽怀,自不会对晚辈介怀的。”范玉凝唇角噙着笑,语气进退得当。
燕翎微微一挑眉,这范玉凝三言两语倒是把辈分拉开了,日后她若是不尊范夫人一句叔母或者伯母倒是她的不对。
就是不知那范夫人当不当的起。
范玉凝径直跪坐在她侧面:“不知娘子贵姓?”
“免贵姓严,庄严的严。”
范玉凝在脑中搜索了一圈儿,并没有姓严的世族,倒是有姓严的寒门。
“严娘子为何戴着面纱?”
“面容有损,恐会吓着旁人。”
“我在谢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家主带人回来。
“我与兄长走失,幸得家主垂怜。”
范玉凝了然点了点头。
“今日唐突来访实乃有一要事,家母吩咐一定要来娘子这儿走一趟,明日府上办了曲水流觞宴,都是谢氏自家姐妹与谢宅门客,没有旁人,还望娘子能与我们一道玩儿个热闹。”
燕翎忍不住瞧她,这范玉凝话里话外都是以自家人自居,看来范氏与谢氏比想象中还要走的近。
她原是不想去,但不知怎的,她好像觉出了这范玉凝对她的一点敌意。
“好啊。”她眉眼弯了弯。
范玉凝走后,燕翎着实无聊,便去了谢崇青的书房挑书看。
谁知刚开门便见本该在行宫的郎君在书案后席坐,时不时翻动书卷。
轩窗透过的光洒在他的肩头,高束的发丝上被渡了一层金光,像仙人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她长裙曳地缓缓走进书房,边界感很强的到书架旁取书,不与他搭话。
“明日府上有宴席,范玉凝邀我一同前去。”她生硬的说。
谢崇青头也不抬,没有搭话。
“可惜了那范氏娘子,妾有情,郎无意。”她轻启樱唇感叹。
谢崇青视线落了过来,对她的阴阳怪气反感的更深了。
“你若是想禁足便直说。”谢崇青语气淡淡,“还有,离公孙止远些。”
燕翎笑意一僵,但语气仍旧随意:“你什么意思?”
“公孙止那样的寒门没什么心眼子,你少去祸害他。”
燕翎恨不得扯了这一屋子的书:“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就是那般心机深沉的人?”
谢崇青又短促的讽笑了一声:“你不是?”
燕翎胸膛起伏几瞬,仍然背对着他,皮笑肉不笑:“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心机深沉。”
“课业偷懒、怂恿八皇子为你背锅、为了争强好胜不择手段,殿下还需要臣一一明说吗?”他语气中的偏见和鄙夷浓的眼燕翎抓皱了手中的书。
她眼眶忍不住发热,破罐子破摔:“对,如你所见,我确实是心机深沉的人。”
你应该很后悔救我吧。
她忽然很不想在这儿待下去了,她想摔了书就走,但是那样太狼狈,好像显得她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
燕翎复而停直了腰身,继续从容的翻看书籍。
只是她颤抖的、拿不稳书册的手掌暴露了她的情绪。
从谢崇青的角度瞧,能瞧到她雪白的脖颈,以及轻轻颤抖的书册。
……
翌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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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戴好面纱,由青桃推着出席宴席。
选址在谢府的听泉中,府上之人凿石引水为池,泉水泠泠,众人席地坐在池边石上,杯盏菜肴在池中漂流。
参宴之人确实只有谢氏中人,但人数之庞大,笙箫杂奏,济济一堂。
燕翎无家族荫蔽,无身份傍身,夹杂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起眼,相反,邀她而来的范玉凝却是如鱼得水。
她自寻了个靠后的地方独身品茶,倒是有谢氏女郎注意到了她,那女郎一身殷红半袖及腰襦裙,张扬明丽,尤其一身珠玉翡翠加身,可谓是光彩照人,富贵端仪。
“这位不知是哪家娘子,瞧着面生。”红衣女郎缓步而来。
“这位是严娘子,竹清院那位。”范玉凝伴她身侧主动为她解释,谢莹点了点头,又试探询问了几句,燕翎滴水不漏的回答叫她什么也没问出来。
谢莹神色微妙,要么,此女心眼颇多,要么就是家世耻于言说,谢莹看来大约是后者,神色忍不住浮起一抹轻蔑。
贵族有贵族的傲慢,门客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似寒门那般,便入不了这里人的眼。
她没再理会燕翎,转而去了别处,燕翎则感叹,行宫父皇病急咳血,贵族们却在这儿享乐宴饮。
她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公孙止的行迹,便有些后悔来这宴席,想着等会儿气氛热烈起来她悄然离开也无妨。
流杯池边有郎君抚琴,娘子舞剑,可谓冠盖蹁跹,绣衣络绎。
“不如叫人头上顶果子,我们比比射艺可好?”谢莹的妹妹谢若扬声笑盈盈道。
青桃在燕翎耳边低语解释:“家主行三,那二位娘子是府上的四娘五娘,均与家主为嫡出,那二位娘子是庶出,分别是谢萱和谢蓁。”
燕翎看向被谢莹明显排挤出去的姊妹,年纪似乎与谢莹谢若一般大,神情却小心翼翼。
“比试的人有了,顶果子谁去。”谢若环顾四周,指着那姊妹二人,“六妹妹七妹妹你们去呗,我们轮流来,待会儿就我们来顶果子。”
范玉凝道:“可还少一人。”
谢莹视线向了燕翎:“严娘子可否能当这第三人。”
燕翎平静拒绝:“我腿不行,站不起来。”
谢莹还是笑:“不碍事的,我们射艺还算不错,严娘子莫不是怕我们技术拙劣?”
贵族女郎们从小进学的东西同郎君们差不了多少,燕翎见多了这种图刺激行事大胆的玩儿法。
“自然不是,只是怕拖累了谢娘子。”她还是推拒。
“不怕,就是随意玩儿罢了,谈什么拖累。”谢莹坚持,好像她不玩儿就是她不识好歹。
燕翎叹气,只好叫青桃推着轮椅坐在了对面,侍人则把果子摆在了他们头顶。
人群私语声嘈杂,她也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就这么等了好一会儿。
谢莹逆光而站,她甚至瞧不清裁判的手势,只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突然燕翎眼睫轻轻颤了颤,来不及躲闪间,耳边传来刺痛。
众人欢呼了起来,燕翎茫然地摸了摸耳廓,指腹是一道血迹,而她雪艳小巧的耳廓上一抹艳红正缓缓滴落。
旁边姊妹也没什么好,谢萱鬓边的垂发断了一截儿,谢蓁箭矢还插在发髻上,形容狼狈的摔在了地上,满脸羞愤。
谢若满脸无辜,谢莹则恰到好像面露愧疚:“抱歉严娘子,伤着你了,严娘子怕是没有见过这种玩儿法,无需害怕。”
燕翎平静道:“该我们了。”
“严娘子怕是不知,只要没射中,那便停不得,直到射中才可换人。”
燕翎同她对视半响,没有说话,直到谢莹再次搭箭拉弓。
人群中突然分开了一道,谢崇青悄然无声的负手而立,轻飘飘的旁观他们。
6. 反击
“家主。”此起彼伏的见礼作揖叫谢莹忍不住手抖了抖,箭矢还未射出便耷拉了下来,她自然也听到了声音,但她没觉得阿兄会在意他们的玩闹。
她定了定神,再次拉开了弓弦。
此次箭矢呼啸而出,正好射中了燕翎头上的果子,只是力道小了些,那果子咕噜咕噜摔在了地上,破裂的汁水顺着燕翎的鬓发流了下来。
空中绽放出一股清香,青桃呀了一声,赶紧拿出手绢拭着她的鬓角。
那俩姊妹境遇也差不多,谢蓁还是没被射中,苦哈哈的还得在原地继续当靶子。
燕翎推着轮椅走到对面,谢莹气定神闲地顶上了果子。
阿兄在旁边瞧着,她笃定此女不敢冒犯她。
青桃呈上箭矢,燕翎修长的手指如细腻的羊脂玉,挑选了箭簇,搭起弓弦。
一箭,擦着谢莹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二箭,擦着她的鬓角而过,吓得她花容失色,险以为伤了眼睛。
三箭,穿过果子勾到了她的步摇上,果子迸裂,汁水也流淌在她高耸的发髻间,形容狼狈。
燕翎淡淡道:“我……我箭术不精,女公子见谅。”
说完便低下了头,露出一段雪艳的脖颈,风吹开了面纱一角,耳垂边秾丽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他不是觉得自己争强好胜吗?那她就是如此了又怎样。
世族中无论任何的游戏到处都充斥着家族、身份、阶级的博弈,谁赢谁输谁放水都是心照不宣的。
谢莹气的满脸不可置信,婢女赶紧上前为她清理,她转头看向谢崇青,满脸委屈:“阿兄。”
众人大气不敢出,静悄悄的看戏。
怜悯的视线投递给了燕翎。
结果谢崇青神色冷淡,清隽华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就这么转身离开。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揣度不出家主的心思。
燕翎放下弓箭,对青桃说:“走吧。”
谢莹直愣愣的不敢相信阿兄就这么走了,一时间顾不得找燕翎的茬儿。
青桃点了点头,推着她转身离开,二人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传来轻巧急促的脚步声。
“严娘子。”
燕翎回身发觉是范玉凝追了过来:“范娘子。”
范玉凝停了身,她满脸不赞许,但语气还算柔和:“娘子方才僭越了,还是寻个时间去同谢娘子赔礼道歉罢。”
燕翎平静道:“我腿脚不便,射艺也差,皆非我所能控制,再说方才难道不是谢娘子先叫我顶果子的吗?”
她很委婉的拒绝了范玉凝的劝诫。
“走吧。“青桃得了令推着她离开了。
范玉凝瞧着她的背影一时语塞,被驳斥了好意一时有些挂不住脸。
燕翎回去的路上,青桃犹豫了一番还是说:“四娘性子争强好胜,此番叫她出了丑,必定是不会轻易放过您的,娘子得罪她也没有任何好处,不如……”
“不必再提此事了,我不去就是不去。”
青桃登时闭了嘴,她知晓严娘子是家主的身边人,只是如此仗着家主宠爱,着实有些过分。
燕翎回了屋,青桃打了水来伺候洗漱换衣,她拆了发簪,锦缎般的青丝披散了下来,上面黏黏糊糊的沾了汁水。
谢崇青站在门口时瞧见的便是她坐在铜镜前绞发的样子,屋内的果子香还似有若无的未散去。
“殿下。”他闲闲作揖后也不管她回应不回应,径直进了屋。
燕翎没起身,继续由青桃为她绞着头发。
“少师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殿下何罪之有?”他站在她身后平静反问。
燕翎转过了身,青丝宛如幕帘般轻轻浮动,那股香气伴随着青丝晃动,淡淡地飘了过来。
谢崇青瞧见了她耳廓上的伤痕,已经结了痂,他掏出了一罐药,递给了她。
燕翎没接,不信他会有这么好心:“伤是谢四娘子留下的,那便劳烦少师帮忙上药吧。”
她得寸进尺的说。
青丝被拢于脑后,随着她微微侧头另一侧青丝垂落些许,侧颜美好,鸦睫轻轻颤动,饶是他不重女色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殿下着实有一副仙姿玉色的好样貌。
谢崇青避开了她的视线,跪坐在她身前打开了药罐,指腹沾取药膏,轻轻擦在她小巧的耳廓上。
“好了。”
谢崇青收回视线,拉开了距离。
药膏凉凉的,她原本火辣辣的耳廓舒服了很多。
燕翎摸着耳垂想,大约他又觉得自己睚眦必报,不择手段了吧。
……
十二皇子多日下落不明,已经暴毙的风言风语宛如一阵风迅疾传遍行宫,自然也传到了永和帝耳中。
燕翙跪在延英殿前,旁边还五花大绑着几个身着黑衣人,永和帝眸色沉沉,怒色沉浮间一声爆喝响起。
“你们把朕的十二弄到哪儿去了。”
燕翙深深伏地:“父皇,儿臣严刑逼供后,这些刺客说十二……跌入山崖,可能……”
他没有再说下去,深伏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冷色。
永和帝神色怔了怔,身躯踉跄间仰头喷出一道殷红,而后缓缓跌在了床榻间不省人事。
燕翙倏然抬头厉声:“太医。”
延英殿乱成了一锅粥,太医们忙着救人,消息传了出去,恰逢谢崇青进宫。
“惠王殿下。”谢崇青得了消息匆匆一作揖,面上凝着寒色。
“那些刺客当真是那日刺杀十二殿下的刺客?”
燕翙眉宇浮上一抹扭曲和心虚,随后很好敛尽:“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为何杜撰模糊十二殿下的生死。”谢崇青罕见的语气冷硬。
惠王虽不满谢崇青这般质疑他但也得按耐下去,“少师这是何意,难道我会故意害自己的父皇吗?羽林卫与虎贲军多日搜寻,若是人还活着,早就寻回来了。”
“可哪怕是死也得见到尸体才行,殿下这般,若是日后十二殿下回来了,可就是欺君之罪。”
谢崇青直视他的眼,威压叫燕翙心虚了一瞬。
“十二不会回来。”他很笃定道。
“殿下如此自信?”
燕翙语气放软,压低了声音:“少师会帮我的,对吧,父皇病重那夜只宣了十二进去,我怀疑遗诏在他手里,只要他回不来,父皇又……”
他没有再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谢崇青平静道:“殿下想到的,庾氏与冀王又如何想不到。”
“待我舅舅回来,届时冀王与庾氏不足为惧。”
谢崇青神色淡淡瞧不出心思,但对他不与自己商量先斩后奏的行径很是不满。
还打乱了他要送燕翎回宫的计划。
……
公孙止在栖霞山附近寻了几个小孩子,把燕翎教给他的民谣教会了他们,小孩子觉得有趣好听,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他也没有时时待在山附近,而是差遣了几个护院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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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守着,一有消息便告知他。
“今日怎么这么多官兵。”公孙止蹲在一处屋子后,询问坐在一边儿晒太阳的老妪。
“此地往前走是皇家行宫,近来官兵到处分散,不知在寻找什么人,大约是找不到,把人都撤回来了。”
公孙止挠了挠头,皇家密辛没有多问。
待到傍晚,他瞧着天色差不多了,拍了拍衣袍起身离开,他一直在走神,便没有注意前面来人,把他给撞得摔在了地上。
符离看也没看他直接就走了。
“唉,唉你这人怎么……”公孙止愤愤不已,那男子也没回头。
“算了算了。”公孙止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人瞧着就像脾气不太好的人,他赶紧低着头离开了。
符离仍旧是带着一身低气压回了章元殿,燕翊一脸颓靡,发冠都歪了,身上酒气熏天,寒露则哭得泪眼滂沱,不知天昏地暗。
他眉目深深嵌出了一道褶皱。
燕翊打了个嗝,瞧见他的身影先是哽咽了几声,而后突然嚎出了声:“符离,阿翎他……”
符离手中的刀忽的落地,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寒露拭干眼泪,带着鼻音说了今日发生之事。
听完后,符离神色平静的捡起刀:“惠王与殿下素来有仇,谁知道是不是胡言乱语,没有见到殿下一日,奴是不会停下寻找的。”
说完便又转身出去了。
行宫乱的一团糟,消息却封锁的紧,建康城内乃至谢宅都风平浪静。
公孙止这两日都未曾出现,她估摸着应是失败了,不过还好,明日父皇回宫,她就可以回去了。
燕翎想着,心情都好了很多。
“娘子今日好像很开心?”青桃低头询问她。
“嗯。”她没有掩饰,大方承认,“少……谢崇青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青桃摇了摇头:“未曾。”
燕翎轻轻嗯了一声。
“严娘子。”范玉凝行至水榭,微微颔首后略微熟络的直接跪坐在她身侧。
“秋末冬初,这芙蕖苑下着雪才好看呢,到时候这儿围上帘帐,烧着炭盆,铺上狐毛褥子,围炉煮茶。”
燕翎闻言只是笑笑。
“这府上尊卑秩序严苛,严娘子最好还是别得罪四娘他们。”范玉凝依旧兢兢业业的没放弃劝她。
燕翎似是连装也不愿意装了,杯盏不轻不重的放在了桌上:“范娘子热心至极,只不过家主说随我心意便好。”
范玉凝脸色一滞:“那恕玉凝多言了。”
晚上,燕翎未曾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在谢崇青的书房等候,她频频望向门外,青桃问:”娘子是在等家主吗?”
“嗯,他一般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家主行迹只有元彻大人知晓。”
燕翎只得尽力按耐住急躁,就算今夜不回来,明日肯定是要回来的,说不定是队伍正在做回宫的准备,忙的抽不开身。
虽然如此,燕翎还是没回去,等着等着还不小心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子时,谢崇青身披寒霜回了府,鹤氅上落了一层晶色,他远远瞧见自己书房亮着灯,眉眼生出了疑惑,直到走到门前才瞧见趴在桌案上侧着脸熟睡的身影。
少女蜷缩着身子,琼鼻樱唇,一缕发丝垂在了眉眼处,她睡得很沉很安稳。
谢崇青伸手在桌案上扣了扣,燕翎一激灵,醒了过来,视线迷蒙的抬起了头,绯红的脸颊上竟有一丝脆弱之意。
7. 引诱
“你在这儿做甚。”他语气冷冷。
燕翎揉了揉眼睛,故作无意地翻了翻书卷:“不小心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崇青平静的看了她一眼:“本来是打算不回来的。”
青桃很自觉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明日父皇回宫怎么也得半日的路程,再加上各种繁杂的流程,少师傍晚送我入宫吧。”
她仰起头,白皙雪艳的脸颊罕见乖巧,叫人以为前些时日的针锋相对均是错觉。
谢崇青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一时没有应答。
燕翎等着他回答,随着时辰流逝,她眸中疑惑渐深。
“怎么了?”
谢崇青语气淡的没有任何起伏:“殿下恐怕暂时不能离开了。”
“为何。”燕翎倏然起身,脸色难看了很多。
“臣也是为殿下好。”谢崇青没有解释,如果他同燕翎说陛下病危,那她定是要不顾一切的回去。
宫防并未松懈,陛下昏迷未醒,朝堂上惠王冀王分庭抗礼,后宫中庾昭仪皇后暗暗较劲。
栖霞山上,他心软救她一则是看在年少时得王氏已故家主几日教导之恩上,二则是她手中有密旨。
燕翎外祖其行暴虐,一意孤行,对门客幕僚行一言堂,谢崇青与他政见相佐,年少时屡遭打压,干脆隐居稽郡山,不参与朝堂纷争。
但桓氏家主几次征召他出仕,加之多次提携,桓氏上下乃至惠王殿下都对他信任有加。
谢崇青没道理给自己找麻烦。
“时机实在不凑巧,皇城防卫加强,多了巡视人马,殿下怕是要多等几日了。”
但显然这话不足以让燕翎相信。
燕翎也没打算为难他,毕竟二人立场不同,谢崇青救她一命已然是不易。
“那便不牢少师操心,还请少师今夜把我送往王家。”她强硬道。
她原本没打算去找王氏,毕竟她也不确定舅舅会不会帮她,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父皇若是回宫那必然身体已经好转,又怎可能任由燕翙掌建康城防,尤其是这般防卫还是对着自己。
谢崇青敢送自己回去也以为是二人有“把柄”互相掣肘,现在如此干脆的反悔,肯定是把柄已经不足以恐吓到自己。
父皇出事了。
燕翎脾气再差在大是大非面前也放软了身段:“这些时日麻烦少师了,我知道少师也很为难,少师对燕翎有救命之恩,燕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懂事,还望少师莫要与燕翎一般见识。”
谢崇青指腹来回摩挲扳指,忍不住有些好笑,现在知道怕了,早时张牙舞爪怎么没怕。
但他仍然拒绝了她:“不行。”
被拒绝后燕翎坐不住了,即刻便原形毕露。
“谢崇青,你这般阻我,父皇是不是出事了。”
她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控制不住的质问。
“殿下担心过度了,没有的事。”他仍然是淡淡的,问一句答一句,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
燕翎气的心口发紧,怄得慌。
“燕翙为何手握皇城防卫,我父皇若是好好的,岂会任由他如此,谢崇青,我要去王家。”她坚定道。
谢崇青扬声唤了人进屋,青桃默不作声上前搭上了燕翎的肩膀,燕翎只觉有一股力道不容她拒绝,直接叫她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她音色难以置信地崩裂。
谢崇青居高临下:“殿下安心在这儿呆着罢,时机成熟,臣自会送殿下回去。”
说完燕翎脖颈一痛,意识逐渐被抽离,眼前陷入了黑暗。
“送回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出屋。”
青桃小心翼翼应下,推着轮椅把燕翎送回了竹清院,谢崇青尽量不引人注目的派了府兵在竹清院周围加强防护。
燕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天光大亮,光线透过轩窗,凌乱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她呆呆的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青桃端着膳食进了屋,瞧见了她这副模样:“娘子醒了,用些膳罢。”
燕翎倏然起身:“谢崇青呢?”
“家主不在。”
燕翎很急下了床,脚踝的刺痛却让她腿一软,青桃赶紧来扶着她坐上了轮椅,燕翎有些无力,都怪她身体太娇弱,现在连走都走不得。
“娘子还是别折腾了,好好养伤才上策。”青桃忍不住劝她。
燕翎呆呆地坐了会儿,终是无力闭上了眼。
青桃打开了食盒,拿出了一碟鲈鱼脍、一碟金丝卷、一碗梅花汤饼以及羊肉毕罗。
燕翎没什么胃口,吃的也不多。
饭后她问能不能出去散步,青桃一脸为难,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罢了。”燕翎放下筷子,一脸遮掩不住的愁色。
原本对公孙止不抱希望的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期盼公孙止哪日能真的寻到符离。
符离。
燕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从脖颈处拽出了一条细绳,上面坠着一尾鱼形玉坠,通透温润之色流转,自己不见了,他也应该很担心吧。
……
建康宫,明黄的纱帐垂下,隐隐可见纱帐后躺着的身影,一道温婉端庄的身影坐在床榻边侍奉汤药。
床榻上的帝王面色灰白,气息微弱,下首,众多皇子公主以及上三品朝臣伏身跪在地砖上。
桓皇后擦了擦永和帝嘴角流下的药汁:“陛下病重,便由惠王暂代朝政,谢大人为辅政大臣。
燕翙微微起身,神色一副成竹在胸,他双手作揖:“儿臣领旨。”
“皇后娘娘。”庾昭仪进了殿内,扬声道,她一袭玫红色凤纹宫装,高髻华鬓,柔媚婀娜地走了进来。
桓皇后亦脸色冷了下来:“你怎么来了,谁许你进来的。”
“娘娘好生霸道,您一人守着陛下,却不叫妾身见陛下也就罢了,只是妾身愚见,如今陛下尚未立储,朝政之事叫惠王一人扛着也不太行,不若叫冀王与惠王共同代政,再命仆射大人和中书令共同辅政。”
桓皇后与燕翙脸色均不怎么好看。
庾氏家主便为当朝中书令,自然从旁附和,如今大司马不在朝中,桓皇后也不敢太过得罪庾氏。
“那便由冀王与谢大人、中书令辅政。”皇后拐了个弯儿,没说共同代政,饶是如此,庾昭仪也还是有些不甘心。
皇后遣散众人,只留了辅政大臣与代政皇子在:“荀太医,你给本宫个准话,陛下还能不能……活。”
荀太医叹了声气:“这……老臣自当尽力为之,当今之计,只得暂时以药物延缓,真正的病在于心,还是要尽快把十二皇子找回来。”
庾昭仪做作地挑起宽袖,半遮半掩的轻轻抽泣。
惠王与桓后对视一眼,各有成算。
殿外,燕翙急走几步追上谢崇青:“谢大人。”
谢崇青停下了身,燕翙一边走一边说:“栖霞山的人我打算全部撤回来。”
“陛下不省人事,殿下此番岂不落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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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
“孤已经有了打算,此番父皇病重,皆是由十二皇子引得白虎暴起行凶,以至于畏罪潜逃至今。”
他倒是已经自称上了孤。
谢崇青拧眉瞧他,满脸不赞同:“殿下太冒进了。”
“孤等不了了,如果他还活着,多等一日,孤继位的可能就少一些。”
燕翎太受宠爱,其已故的母妃还是琅琊王氏贵女,王氏虽与皇室离心,但到底是大晋首望,顶级豪门。
这种世族,没有亲情只有利益,他不敢赌王氏会不会支持燕翎。
他必须杜绝燕翎回来的可能。
饶是如此,谢崇青仍然不赞同,他自己作死便就罢了,别牵扯他:“殿下所防备不过是十二殿下对您有所威胁,若是他对皇位并无觊觎呢?”
“他死了就没有威胁也不会觊觎了。”燕翎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急切道。
与燕翙分别后,谢崇青去了一趟太医院。
“荀太医。”他作了一长揖,荀太医赶紧回礼:“谢大人寻老夫可是有要紧事?”
“陛下如今还能能不能醒来,短暂的也可。”
荀太医思虑了一番,委婉道:“老夫只得尽力而为,不过目前而言,陛下倒是可以听到。”
谢崇青点了点头:“如此,不妨日日叫刘大监在陛下耳边日日提及十二殿下还在,兴许会有些效果。”
荀太医惊喜:“大人言之有理。”
谢崇青淡淡笑了笑:“那便等荀太医的好消息了。”
……
晚间,清叶无尘,月色如银。
青桃把燕翎一日的情况细细汇报。
“娘子进的很少,奴劝过,娘子说没有胃口,娘子也很少动,说想出去散散,大人,这一日还没什么,若是日后日日如此……”
谢崇青闻言道:“我去瞧瞧她。”
他来到了竹清院,屋内亮着灯,轩窗上剪影娉婷袅娜,缓缓……脱下了衣服。
瘦削的肩膀骨色生香,脖颈纤长,她把青丝拢至身前又解着小衣、亵裤。
屋内响起阵阵水声,谢崇青触之移开了视线,青桃有些心虚:“娘子大约是在沐浴。”
他没再出声,却背过了身子,直到屋内水声停止,他才上前去敲门:“殿下。”
“进。”里面的声音没有停顿,轻柔又干脆。
谢崇青推门而入,伺候燕翎沐浴的婢女自觉退出,他没有任何准备的视线落了过去,眸光陡然锐利。
燕翎并非衣冠整齐,而是只披了一件狐裘,虽说狐裘厚重,但仍然有大片滑腻雪白暴露在眼前,形状姣好的玉足轻轻踏着。
她就这么坐在轮椅上,鬓发微湿,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在胸前留下一抹水痕而后没入衣领中。
“少师这么晚了,寻我有何事?”她双手揪着领口问,企图从他眸中寻出不稳重之意。
“殿下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再说罢。”谢崇青拧了拧眉平静道,但视线却是似触及什么不该看的,立时飘移了开。
“这是我的屋子,我马上就要就寝,少师若非是告诉我要送回宫的消息,那便不必浪费时间了。”
她嗓音莫名轻软,软到哪怕生气都好像与人撒娇,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很好欺负的错觉。
谢崇青视线这才落在了她身上,恰恰间,燕翎揪着领克的手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一侧肩头大氅倏然滑落,露出了似白玉般光滑细腻的肩头,往下而去,波澜起伏若隐若现。
霎时,满屋好似生了香。
8. 胡奴
谢崇青这次直接回过了身,背对着燕翎,径直摘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朝后兜头扔了过去。
“穿好。”
仔细听去,言语间隐有愠怒。
燕翎脸颊顿时如火烧,好似被看透了一般,颇有些无地自容。
这狐媚子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
可她没别的办法。
燕翎咬着牙,忍着羞耻拿起了披风,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丝丝缕缕蔓开,她犹豫了一下,手上一松,狐裘滑落,堆积在腰边。
披风很大,确实比她的狐裘大多了,能整个人都裹着她。
屋内沐浴过后的热气还未散去,混杂着澡珠或者头油的香气,浓烈的好像叫人昏厥。
“穿好了。”身后声音嗫喏。
谢崇青转过身时,额角青筋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
燕翎与方才的穿着一样,赤身把他的大氅裹在了外头,腰边还堆积着方才的狐裘,深沉的玄色和藕粉狐裘、修长的白腿造成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谢崇青差不多能猜到她有这种心思的原因,这样的手段如此拙劣,几乎一眼看透,让他忍不住哂笑,但同时心中又忍不住的鄙薄厌恶。
燕翎头皮发麻完全不敢看谢崇青,她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僵硬极了。
只是她不知,僵硬的举动更平添了几分怯怯娇弱美,可惜她面对的是对女色厌恶至极的谢大人。
青桃与众人在外等候,突然间屋门大开,谢崇青从屋内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脸色隐隐浮着不悦。
青桃吓了一跳,以为二人起什么矛盾了,明明方才也没什么声息啊。
结果她进了屋,燕翎好好的在那儿坐着,身上还多了件眼熟的大氅。
青桃也没多问:“娘子可要就寝?”
燕翎木然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也重新回到平静,慢吞吞把那披风脱了下来扔到了一边儿。
青桃伺候她换上了寝衣,准备把披风收走时燕翎却道:“明日送回去。”
青桃应道好。
翌日时,谢崇青正在书房内看文书,一身白衣半边身子都沐浴在日光中,气质清隽又华贵。
青桃把披风交给了元彻,元彻便送进了屋,挂在了离他书案很近的屏风上,以便他穿戴。
谢崇青瞥了眼挂着整整齐齐放在那儿的披风,没有管,但过了会儿,大约实在是碍眼至极,又大约是披风上沾了燕翎的香气,总是无孔不入的往过钻。
“元彻。”
元彻进了屋:“大人。”
“把这丢掉,不,烧了。”他冷声道。
元彻摸不着头脑,但也听令把那披风端走了。
一连几日,青桃来禀报都大差不差,不怎么吃饭,人瘦了,心情郁郁,谢崇青听后终是勉强解除了她的足禁。
燕翎终于获得了短暂在芙蕖苑散步的允许,不过只有两刻钟,但这也够了,她不必瞧着四方天地生闷气。
不过她在出竹清院时敏锐瞧见周遭有人影滞留,熟悉之感叫她当即便明白这儿是一座被监控的牢狱。
她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多久。
燕翎性子向来乐观,哪怕到了绝路也能有良好的心态,但这次却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固然有能救她的人,可她怎样才能突破这铁桶一般的谢府。
公孙止已经好几日不出现了,燕翎的焦灼心态达到了巅峰。
秋末的雨日频繁,寒凉水汽笼罩在周身,谢崇青回府时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外瞧见了燕翎,她静静地坐在廊庑下,连斗篷都不披着,身子骨格外单薄。
他走近了瞧,水汽染上了她的发丝,她的半边肩膀都已被浸湿,轻薄的衣裙贴在骨肌上,衬得她格外羸弱。
谢崇青拧起了眉头。
不顾及雨帘激荡,她咬着牙倾身:“求大人告知我父皇情况。”
竹伞微倾,谢崇青居高临下,神色冷淡,半响不言,他冷冷的睨着青桃,似是在斥责办事不力。
青桃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娘子偏生要在这儿等着,她怎么劝也不听,还自己卡着轮子,她做下人的自也不敢太过强横。
燕翎眼角湿润眉宇柔弱,心底却一片澎湃冷意。
谢崇青终是道:“太医署倾全署之力保你阿父无忧,你可以放心。”
他说完便要进屋。
燕翎登时拽住了他的手腕,还想多询问些。
她掌心很凉,谢崇青却如触及火燎之物,陡然挣开,终是忍无可忍:“放开。”
他本就有洁癖,不喜旁人过多触碰他,说完干脆踏进了屋,用力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燕翎咬着唇瓣低低咳了咳,瘦弱的肩膀微微缩在一起。
过了许久,久到燕翎都要打道回府。
屋门果然打开,她抬起了头,美人鸦睫轻颤眼角微红,像清晨莹润通透的露珠,坠在粉艳秾丽的花瓣上,娇弱可怜。
谢崇青面无表情的把大氅兜头盖下:“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想死,别死在我院子里头。”
青色大袖衫被风吹的飘荡,像青鸟飞来,俯身狩猎的模样。
……
公孙止在栖霞山附近晃荡了多日,都已经不抱希望了,突然有一日附近的孩童扯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胡人来寻他。
“阿翎在哪儿?”那胡人力气颇大,满脸憔悴,宝石般的眸子中泛着血丝,抓着他肩膀的疯狂质问。
符离近乎绝望,多日以来唯余信念苦苦支撑,阿翎若是不在了,那他也没了活下去的必要,他没有护住她,他该死。
直到某日他找了一日脱力倒在了山间,被一农户救了回去。
他是被那民谣唤醒的,阿翎清灵的声音和孩童的声音交叠,仿佛在呼唤他。
他从小就陪在阿翎身边,是她的影子,他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民谣也是阿翎时常唱的,她说母妃哄她时就喜欢唱这首曲子。
醒后他找到了那孩童,急切询问这民谣是从哪儿听到的。
孩童便领着他来寻眼前这个男人了。
公孙止被他吓到了,望及他一双蓝眸,身姿又伟岸,外形确实与严娘子所说符合,他赶紧问:“你便是雪辞所寻的兄长吧,她一直托我寻你,严兄,你别急,别急。”
他脸涨的通红,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自己快喘不上气了。
符离骤然松手,怒从心底起,雪辞也是他唤的?
“你救了她?快带我去找她。”
“别急,严兄,雪辞并非为我所救,她如今在谢府。”
符离一愣:“哪个谢府。”
“自是当今尚书仆射,谢崇青谢大人的府邸。”
符离恍惚,想起那日谢崇青带了一条猎犬去章云殿搜寻气味,那时阿翎便在他手中,他怒意涌上了心头,恨不得把谢崇青千刀万剐。
所以,他这般虚晃一枪究竟是为何。
符离沉下心来串联,谢崇青为何要拘禁阿翎,他与惠王是一条战线,定是受惠王指使。
“雪辞还同我说阁下被奸人所害,暂时切莫轻举妄动,你有什么事与我说就好,我会代为转达。”
符离视线这才落到了他身上,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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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身道袍,但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他警觉问:“你是什么人?”
公孙止被他不客气反问,倒也没生气,反而很真诚:“在下是谢氏门客,公孙止。”
听到谢氏二字,符离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因与雪辞格外投缘而结识,雪辞……与我是知己。”说起来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符离却冷冷瞧着他,面色愈发阴沉。
瞧此人暂时不知阿翎的身份,说明阿翎并不是特别信任此人。
“多谢,我树敌颇多,还望仁兄莫要把我的踪迹透露给任何人。”
他缓了半响,到底按耐住了冲动,说这话时直直看着公孙止。
公孙止试探:“不知严兄是干什么勾当的。”
“胡商罢了,走南闯北。”
原来是这样。
严兄所言极是,你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事不宜迟,你现在带我去谢府。”
二人片刻未曾耽搁骑马往城内走,天不随人愿,刚刚进了城就遇上虎贲军在城门前巡视,队伍整齐,入目皆是乌压压的一片。
公孙止感叹:“这几日未曾回来,城内防卫忽然加强了不少啊。”
符离没接他的茬,他满心都是即将与阿翎见面的迫切。
“站住。”一位将领瞧见了符离模样奇怪,呵斥拦住了二人。
公孙止心头一紧,顿时大气不敢出。
“路引。”这位护军将领是庾氏子弟,瞧符离面色冷然,一股子莽气,语气也不客气道。
建康城内少见胡人,胡人是最低等的奴仆,像这般明目张胆的出入他还是从未见过。
“唉,这位将军,此人乃在下新买的胡奴,还未驯服脾气极烈。”公孙止掏出了自己的路引,符离也沉默着掏了出来。
护军将领瞧了一眼,将信将疑的放行。
符离拧着眉头环视周遭,大军回宫时他并未跟随,没想到几日不见,城中防卫竟如此严谨。
大约是阿翎那一事刺客出没,为了安全着想罢。
二人牵着马匹往城内走,公孙止刚想叫符离不如遮掩一下容貌,他的胡人血统太过明显,不过他倒是与严娘子似乎没什么像的地方。
不过他也没有太疑惑,兴许是一个像母一个肖父呢。
“等下。”一声喝声响起。
官兵迅速围住了二人,为首的将领又是另一个,公孙止惴惴问:“怎么了将军,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这位将军是桓氏子弟,他盯着符离的眼睛,胡颜蓝眸,都说失踪十二殿下身边有一位格外忠诚的胡奴,便是这般容貌特征。
“眼下南北开战,兵祸连绵,所有进城的胡人均要带走搜查,望二位理解。”将领冷硬解释,随后挥了挥手,便有人上前押解着公孙止他们离开了。
公孙止完全没想到他们这么倒霉:“官爷,我乃………”
“公孙兄。”
公孙止还想搬出谢府来脱身,及时被符离阻止了。
叫谢崇青发现他们二人勾结,那阿翎可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公孙止脸都皱在了一起,就差望天兴叹了。
官兵押着二人往一侧走,迎面走来几人,符离抬头一瞬间,瞧见了为首的那位将领,很是眼熟。
“王校尉。”他扬声喊道,刚一出声就被押解的官兵踹到了地上,公孙止大骇,瞧着场面竟有些腿软。
王柯闻声转头,瞧见了脸被摁在地上的符离,蹙眉:“何人唤我?”
符离艰难道:“十二皇子近身护卫,符离。”
9. 解救
王柯拧起的眉头松懈了下来,他回身走到符离身前问那押解他的官兵:“他犯了什么罪?”
官员对视一眼低头回答:“回大人,此人行迹鬼祟,桓校尉叫我们带他回去清查,唯恐是……异邦歹人混迹城内。”
王柯挥了挥手:“放了吧,此人并非歹人。”
二人为难犹豫:“这……”
“怎么?你们眼里只有桓朔没我王柯了?”王柯怒起来脾气暴烈,令人生畏。
虎贲军由各营组成,也是世族权利交织很严重的地方,拉帮结派已经是最常见的事了,受九品官人法影响,军队早已被世族渗透。
官兵立刻低下头:“属下不敢。”随即赶紧离身放开了符离。
符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公孙止自然也被放开,王柯视线凝了他们几息,随即带走了二人。
符离跟在王柯身后,王柯厉色道:“我听闻殿下失踪已久,陛下都急病了,你做什么去了?”
他语气十分不好,符离平静低声道:“十二殿下失踪多日,奴已寻到殿下的踪迹,还望大人相助。”
公孙止见他们二人低语,神情惴惴,他刚才听到了符离的话,他说自己是十二殿下近身护卫,可他不是说自己是胡商吗?
他暗觉不太对,想离开又有些犹豫。
王柯停了下来,回身对上了他的视线:“在何处?”
“在谢宅。”
王柯脸色一变,顿时露出了迟疑之色。
“此事再说,我先带你们去见家主。”王柯暂时未答应,他掂量着谢崇青不是好打发的,自不能冒然前去。
“慢着。”
王柯顿住了脚,符离神色阴寒的瞧着前面拦住他们的将领,赫然是方才下令押走他们的人。
“桓校尉这是何意。”王柯的手默不作声的握在了剑柄上。
“此二人来路不明,尤其是这个胡人,王校尉应该不会不知大司马眼下还在洛阳与胡人作战,这个关头上与胡人勾结,其心何意?”
“我自知晓,不过这胡人是陛下特赐给十二殿下的护卫,误会一场,桓校尉谨慎虽是好事,不过若是叫陛下知晓……”王柯凑近他耳边,气音带有若有似无的施压。
王氏家主乃御史中丞,有着直谏陛下的权利,无需经过旁人。
桓松眯起了眼,手握着剑柄微微用力,二人对视了半响:“桓朔唐突,请。”
随即他让开了身,王柯带着二人离开了城门,往王家而去。
……
燕翎在屏风后换掉了湿的衣裙,青桃为她拆卸了发髻,用布巾擦拭,华美如绸缎的青丝虽带着半潮的水汽,但握在手中又厚又滑顺。
青桃要为她挽发,燕翎拒绝了,大约是寒气入体,她捂着嘴一直在咳,头脑也有些昏沉。
她推着轮椅出来,气色显而易见的有些苍白,不过屋内燃了炭盆,比之方才暖和了很多。
婢女端来了姜汤放在她面前,燕翎发丝垂落,披在身后,国色天香的容貌更衬得出尘绝俗,瞧着分外柔弱。
谢崇青不动声色的瞧她,这般容色哪怕以男儿养也叫建康城内的女郎趋之若鹜,难以想象若是恢复女儿身,那天下的郎君怕是要为之倾倒。
谢崇青没有与她说话,心绪杂乱难平,觉得自己不该对她心软。
燕翎小口小口喝着姜汤,神色有些恹恹,微微辣意涌入四肢百骸,冲散了寒气。
她身上披着狐裘,毛绒绒的围脖衬得她脸颊很瘦小:“我没想死。”
她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大约真的很难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还是不在这儿多留了,先走了。”
谢崇青却觉得她别有用心:“进都进来了,不多待会儿吗?”
燕翎对旁人的恶意很敏感:“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谢崇青匪夷所思:“你不是吗?”
燕翎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时担心而已,他又什么都不对她说,还躲着她,她只能用这种办法啊。
但是她知道怎么解释也没用,再次承认:“对,我是。”
他满意了吧。
谢崇青眸中闪过冷色:“劝你的心思还是莫要放到我身上。”
氛围又尖锐了起来,燕翎又本能的想反唇相讥。
元彻突然进屋,察觉出屋内氛围不太对,陡然低头要出去。
“站住。”谢崇青叫住了他,元彻看了眼燕翎。
燕翎木然道:“我先走了。”她也没避到屋内,径直叫青桃打了伞进了雨幕中。
谢崇青瞧着她的背影,这次没有说什么。
元彻附耳几句,谢崇青蹙眉:”他怎么来了。”
“属下也不知。”
谢崇青起身绕到屏风后换衣,他素有洁癖,方才回来时衣摆也溅了些泥点。
他刚到后面目光触之所及瞳孔骤然一缩,地上散落的一件藕荷色小衣,他勾着带子拾了起来,冷嗤,手段还不少。
私密贴身之物,叫元彻拿去烧了肯定不行。
叫旁的婢女来,岂不引人遐思。
谢崇青陡然回神,自己竟因一件微不足道之事纠结良久,当真不是自己的性子。
他把那小衣折了折盖上了一块布巾收入衣袖中,打算亲自扔了。
这种东西也没有还的必要,徒增牵扯。
元彻随谢崇青往前院去,方才御史中丞王廷聿突然到访,实在猝不及防,谢崇青脚步沉稳,身姿蹁跹,大袖衫迎风飘荡,穿过重重回廊瞧见了立于垂花门下的男人。
王谌乃是如今的王氏家主,将将而立之年年,怀金垂紫,掌管御史台。
前任家主因谋逆一事死于扬州,王谌作为长子,接棒也是众望所归。
王氏历经叛乱,首望之流也渐渐与皇室离心,不过瘦死的骆驼肯定比马大,如今仍然还算是冠冕盛门。
王谌此人面容儒雅俊朗,谢崇青无意间把他与燕翎那总是戾气十足的样子重合。
五官有几分像,但气质不像。
“兰渊。”王谌作揖见礼,行的是平礼,“来的仓促,见谅。”
兰渊是谢崇青的字,叫的人不多。
王谌并非独自前来,他身侧跟着王柯与一些府兵。
“今日前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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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代政一事。”
谢崇青眉目没有丝毫变化:“代政一事早已决定,王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大人莫要误会,我想着若是八殿下能随大人学习国政,辅助惠王代政,再好不过了。”
谢崇青眉目微挑,诧异之色盈满。
学习不学习的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王氏的态度,看来琅琊王氏沉寂已久,要借此机会逐渐与他们靠拢。
二人边往聊边芙蕖苑而去,身后府兵跟随在身后,默默对视一眼,开始不动声色扫视周遭。
……
天幕阴云低垂,隐隐可见电光,细雨伴随着凉风坠落在池中。
谢崇青与王谌相对而坐,各自执棋,衣袍散地,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突然间元彻跑来说:“大人,东面门客所居处失火了。”
谢崇青眉心一跳:“雨天怎会失火?”
“属下……听说有门客食用五石散导致失火,火势很大,牵连多处居所。”
谢崇青脸色倏然阴沉,五石散在谢宅是禁药,旁的地方他管不着,但谢宅绝不允许有人食用五石散。
王谌问:“现在火势如何?抢救过来了吗?”
“正在抢救。”
“王柯,去带人帮着救火。”王谌淡淡唤道。
“是。”元彻见谢崇青没有反对,便带着他们去了失火地。
“我去看看,王大人稍候。”谢崇青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芙蕖苑。
因着失火,所有人都跑出来救火,东堂一片喧嚷,燕翎的竹清院虽不在东堂但也是满院黑烟。
元彻安排好王氏那些人便去了竹清院,叫青桃赶紧推着她离开。
“怎么会好端端失火了。”青桃瞧着那如腾蛇獠牙般的火势,热气隔着墙仿佛扑面而来。
王柯与下属们默契的分散开来,假借灭火的由头四处寻找燕翎的踪迹。
火是王氏人放的,两家都在乌衣巷中,居所挨着居所,隔墙扔把火再简单不过了。
门客居住的东堂本就在偏门处,那儿守卫松懈,东堂去往正堂之地倒是守卫严谨。
此时守卫们早就去救火了,王柯悄然去往竹清院搜寻,据与符离相随的那门客所说,十二殿下正是居于此。
竹清院内浓烟滚滚,屋门大开,他刚刚进去便立刻红着脸退了出来。
屋内首饰横陈,衣裙搭在屏风上,满屋生香,这分明是女子的寝屋。
他暗骂了一声,就不该信那门客,果然被诓骗了。
他往外跑去,不远处的回廊上一道纤薄的身影坐在轮椅上,大约是方才误入院子的那位娘子罢。
撷子髻,双额角垂珠步摇,面上覆纱,只能从侧面瞧见一双清灵的双眸,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周身似笼罩着一身忧愁。
那身影遗世独立,未瞧见容貌便已惊为天人。
王柯心跳声急促不已,神情木愣,随后惊觉这般盯着她实在太过冒犯,慌忙低头离开。
二人擦肩而过时燕翎有所觉得瞧了过来,倏然间她瞳孔骤缩,上身前倾。
那人侧脸之熟悉,赫然是……王家表哥。
10. 错过
“表……”她刚发出声音,便被一双大掌捂住了嘴,远处声音喧嚣,人声鼎沸,王柯并未被这一点微末的叫声惊动,直直的往外跑。
燕翎扒着捂着她嘴的手,谢崇青大掌岿然不动,她渐渐的没了力气,泪眼朦胧的瞧着那期望身影的远去。
泪珠如断了线般滚落,娇美的双眸梨花带雨,谢崇青的手掌还捂着她,神色冰冷的凝着远方。
差一点,就差一点。
王柯等人“救”了一圈火都没发现燕翎的身影,而火势已小,他们也没有逗留的理由了。
王谌见他们空手而归,脸色凝重:“人没找到?”
“没有,我在东堂寻遍了,连那门客所说的竹清院也寻了,那分明是哪位娘子的居所,要么是那门客诓骗玩弄我们,要么是谢崇青疑心病重,竹清院只是虚晃一枪。”
王柯语气愤愤,气的脸色发黑。
王谌神色莫辨,这回没找到人下次可就更难了:“先回府。”
……
燕翎已经哭了一个时辰了,哭的双目红肿,盈盈美眸宛如盛了一汪江水,绵延不绝。
她趴在窗台上哭的无声无息,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这个角度,谢崇青能瞧见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
她不想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路,她现在很难过。
谢崇青也不好过,屋内明明没有任何声息,他却无端觉得心烦。
“别哭了。”谢崇青声色冷硬,他二十多年来,刀光剑影、朝堂诡谲都经历过,也不乏败者、流民百姓跪在他脚前痛哭。
他皆能淡然应对。
唯独眼前的女郎,他罕见的生出了无措之感。
燕翎慌忙低头抹眼泪,结果越抹越多,泪水涟涟,那一张雪白剔透的小脸染上了层层粉润,像浸泡了露水的桃子。
那一双含情美眸跟是蕴含了无限委屈,瞧过来的瞬间,仿佛跌宕起伏的琴音,震得谢崇青心尖发麻。
“我哭我的,与你何干。”
“王家人已经知晓你在这儿了。”谢崇青抛开旁的,话语终是步入正轨。
燕翎心头一颤,想来肯定是公孙止与符离已经见面,符离才去寻了,她抬起盈盈水眸,神情平静:“既然如此,是不是能放我回宫。”
谢崇青手指微曲,轻巧而又有节奏地叩着桌案,一下下的声音敲得燕翎心惊胆战。
燕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高高的悬了起来。
这令人难捱的静默中,等待好似凌迟。
“王氏家主为何知道殿下在这儿?”谢崇青视线倏然似粹了寒冰,冰冷至极,极有压迫感地穿透了她的伪装,撕开了她的面具。
燕翎差点溃不成军。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她满脑子都在转,眼泪都差点憋了回去,但是她转念一想,她应该是“不知”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与我舅舅何干?”她茫然的问。
“今日是王谌带人前来,他一来,东堂恰好失火,王家人打着灭火的旗号满东堂的逛,还从竹清院里出来。”
谢崇青语气很缓,却不可避免的含有咄咄逼人之意,他对待她不像对皇子该有的尊敬,反而是上位者才有的模样。
她想说放肆,但是她说不出口。
“我……我若是能知晓我舅舅为何会来,我现在就不坐在这儿了。”燕翎扶着额头,鼻音格外浓重,还带着恼怒的嗔意。
若是细细听,她的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
实则她心里也确实很后悔,棋差一招,万没有想到她的堂哥竟未曾认出“她”。
公孙止难道没有告诉么。
不过也无妨,今日回去应该就知道了,只是谢崇青已经意识到,再想进来怕是难如登天。
谢崇青神色缓和了一些,看上去对她的说辞应该是信的。
“所以,我舅舅他们都知道我在这儿了,少师打算何时放我归去。”
“暂时不行。”
意料之中的拒绝,燕翎失落的次数多了,已经习惯。
燕翎提不起与他针锋相对的狠劲儿,只是想发泄,狠狠的发泄。
谢崇青瞧她又落泪了,被哭的心烦难忍,只想她简直是水做的,眼泪取之不尽,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位十二殿下如此爱哭。
大约是真的被哭动了,谢崇青终是松了语气:“待陛下龙体康复,立惠王为储君,臣便送殿下回宫。”
燕翎噎了噎,神情掩下怔愣。
她心里知道父皇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立燕翙为储君的。
她哭了很久,哭的脸颊通红,含情的双眸都肿的似烂桃儿般,燕翎忍不住又戴上了面纱。
谢崇青蹙眉问:“为何又戴上?”
“哭得难看。”她闷声闷气地手背贴着脸道。
“这儿又没旁人。”谢崇青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意识到她大约是在介意自己……
“臣先走了。”他淡淡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他离开寝居后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元彻。”
“属下在。”元彻跪地,大气不敢出。
“府里有人吃里扒外,彻查所有与十二殿下接触过的人,无论男女。”
“是。”
元彻应了声,看来家主并未信十二殿下所说的话。
不巧的是,当夜燕翎发起了高热,竹清院灯火通明至天亮,青桃急得团团转,连谢崇青白日也被拖住了脚步未曾进宫。
“父皇、皇兄。”床榻上的少女脆弱的好像马上就要死掉,紧紧闭着眼,绸缎般的青丝披散在脑后,时不时轻声呢喃。
谢崇青站在旁边瞧着青桃给她喂药。
刚喂了两勺进去,燕翎又吐了出来,青桃赶紧给她擦干净,只能硬着头皮再喂,结果一碗药都浪费了都没喂进一口去。
“家主。”不得已下,青桃求救的目光看向了谢崇青。
大夫说她忧思过重,加上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又淋了雨,直接风寒入体,病倒了。
疾病来势汹汹,人瞧着直接瘦了一圈。
谢崇青拿着晾好的药上前示意青桃掰开她的嘴,青桃只得依他所言捏住了燕翎的腮部,迫使她嘴唇张开,谢崇青则往里灌药。
药灌的还算温和,但燕翎仍费力的呛咳了起来,这一呛咳原本昏睡不醒的神志倒是有了些反应。
只是视线朦胧,隐约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榻边,燕翎下意识靠了过去,双臂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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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他的腰身:“别走,符离。”
最后二字轻不可闻,谢崇青并未听到,他瞧着燕翎揽住他的手,眉头深深拧了起来,他有洁癖,素不喜旁人碰他。
正欲掰开她的手,却又听到埋在他腰间的女郎轻轻地开始抽泣。
谢崇青身躯一僵,沉默良久,竟没有把她推开。
……
王家
王谌他们回府时符离急切的迎了出来,在瞧见身后没有燕翎的身影时,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矗立在院中好久才艰涩问:“殿下呢?”
公孙止稍后跑了出来:“你们没把人带回来?”
他被带回王氏后逼问符离,表达出强烈帮忙的抗拒意思,符离不得已之下对他坦白。
公孙止本就对向往皇权,他读了许多书,对世族这般掌权的行径并不认可,奈何势微,不得已夹着尾巴做人。
燕翎的遭遇恰好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
更没想象到受得陛下宠爱的十二殿下竟是女儿身,顿时对她更佩服了。
但佩服归佩服,他只是一介寒门,还没有跟世族对抗的能力,谢氏王氏的,他不太想掺和进来,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王柯上前提着他的领子攮到了墙上:“你敢骗我们,竹清院根本就不是殿下居所,而是一名女子居所,我看你跟谢崇青就是一伙儿的。”
言罢就要拔剑横在他脖子上。
公孙止赶紧说:“等会等会,你们……不知道……”
符离却脸色一变,未曾想到的念头缓缓浮起。
公孙止还要解释什么,符离大喝,阻拦了他的话语,“你敢骗我,我看定是谢崇青放出来的幌子骗得我们团团转。”
说完从王柯手里把人抢了过来:“家主、校尉,是奴太过着急,识人不清,被这厮诓骗。”
王柯闻言脸色扭曲:“我杀了他。”说着剑凌空指向公孙止。
王谌挥了挥手,阻拦了王柯,他眸光幽深,凝视着符离与公孙止二人,却始终未曾发言。
符离后背冒了一层冷汗,他竭力保持镇定,阿翎女扮男装一事是皇室密辛,多年前的高僧预言还盘桓于他脑间。
他一直明白他存在于阿翎身边的意义,保护阿翎,保护阿翎的秘密在十八之前绝对不会公布于世。
在这二者面前,任何事情都得往后靠。
公孙止神情恍惚,幸而王谌未曾去深究:“罢了,此行已经打草惊蛇,再救人怕是要从长计议,散了罢。”
王谌就这么轻飘飘的离开了,王柯愤愤瞪了他们一眼,也随父亲离开。
符离喉头艰涩,那几句话看似什么也不计较,但实则含义模糊。
“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明白?”公孙止茫然的问他。
“先生既然已经得知事实,可否能劳烦先生入府为我传信。”符离深吸一口气后郑重地作揖。
公孙止纠结了许久:“我……此事……”
“雪辞愿叫先生来寻我,说明是对先生的信任,先生是好人,愿救雪辞与水火,若先生愿意,雪辞得救后必有重谢。”
“罢了,我就帮你一回。”公孙止犹豫了,他心中的抱负还未实现,符离提出的条件又有些诱人。
11. 揭穿
燕翎病了两日,再醒来时浑身沉重不堪,罕见的是谢崇青坐在床边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燕翎张口想说话,嗓子却干涩难忍。
“水。”谢崇青一招手,青桃忙倒了杯水递过来。
他大掌托着燕翎的后颈,水缓缓倾泻入口,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头和唇瓣。
喝完水,燕翎靠坐了起来,病气丝毫未磨损她的美貌,反倒是病恹恹的,更惹人怜爱了。
“我梦到我父皇了,还以为回了宫,没想到……”她嘶哑的嗓音很干涩,神情也有些苍白空洞。
谢崇青冷着脸不言不语。
燕翎仰躺着:“谢崇青你放我走吧,我肯定不会说的,我但凡透露一句与你有关的话,你杀了我,可行?”
谢崇青素来心硬如铁,心绪难测,他更不会相信燕翎说的话。
他眸光冷漠阴鸷,居高临下的瞧着她,没有一点怜悯,任凭她哭、她病她发誓,都绝对不会相信她一丝一毫。
这两日,元彻查了府上所有与燕翎有过来往的人,多为门客。
门客中,与范氏来往两次,与公孙止来往两次,其余的皆是聚在一起喝茶随意聊过几句。
元彻禀报给谢崇青,他思及便叫元彻去查公孙止的行径。
今晨时公孙止连日来的踪迹便摆在了他的桌案上,消失五日,带了几位护院前往城外,两日前与一位胡人回城,随后被王家人带走。
一切明了,他几乎气笑。
他倒是把这位殿下想简单了。
谢崇青神色冷凝,语气淡淡:“府上抓到了纵火犯。”谢崇青忽然道。
燕翎顿时瞧了过来,面上有了丝活气:“是……谁?”她试探的问。
“一介寒门罢了。”谢崇青没有与她对视,语气也毫不在意,却轻易挑起燕翎的心惊胆战。
她勉强挤出个笑意:“啊……那他会怎么样?”
谢崇青这才抬起眼:“这种蝼蚁,其心可异,死不足惜。”
他神情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话语却冷漠至极,残忍又淡然。
燕翎喘息急了些,手指忍不住攥紧了裙摆,心跳声如擂鼓,似要跳出胸膛,她心虚的低下了头,死死咬着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显而易见,抓得那人大概就是公孙止了。
突然,她肩头一沉,还在神游的燕翎激灵了一瞬,才发觉是谢崇青扯着披风罩在了她身上,低沉的嗓音似泠泠清泉:“殿下似乎很冷。”
她挤出个笑:“嗯,我累了,想休息了。”说着扯紧了披风,卧倒在了床榻上。
谢崇青的声音从后传来,燕翎听着只似夺命可怖的幽魂,令人排斥至极。
“那殿下便休息罢,臣不打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轻轻的被关上,裹着披风的燕翎死死地咬着唇,直至嘴唇中尝到了血腥味。
一条命就因她而死,未曾经历过风浪和生死的她承受不住这排山倒海的愧疚。
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又过了两日,燕翎病气散了很多,她的脚也已经好多了,燕翎试探地站起身走了两步,虽有酸痛,但也不怎么碍事,幸而这脚未曾伤及筋骨,她才能这么快站起来。
若是伤及筋骨,至少三月才能起身。
青桃进了屋,她不复以往的话多,低着头恭顺道:“娘子,家主有请。”
“可以有说寻我何事?”燕翎恹恹的问,不太想去。
“家主只说您去了便知道了。”青桃没有多言,但神情却讳莫如深,燕翎没坐轮椅,走着慢吞吞的去了惊风堂。
往年的建康冷的很晚,大多温暖如春,但今年却冷的很早,那寒意似是要钻到骨头缝儿里,冷的她打颤。
她早早地裹上了狐裘,雪白的绒毛衬着小脸雪白瘦削。
一路上她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才挤出个无事发生的笑容,还未入惊风堂便瞧见了一道身影闲适地坐在廊下的太师椅中。
纯白绣金鹤纹大袖衫,发丝以白玉簪束至头顶,眉目如画,丰神俊逸,整个人如高山明白般圣洁。
走近了后,燕翎身形猛然一顿,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意僵在了唇角。
惊风堂的院中,跪着一道身影,那身后着单薄的道袍,被捆了手,深深伏在地上,元彻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把鞭子。
院中四角皆站着府兵,一动不动,而公孙止的两边,坐着几位谢府的门客,燕翎识得,皆是谢崇青身边得力的心腹幕僚,凝肃的气息笼罩在院中。
燕翎慢慢走入院中,笑都笑不出来了:“你找我。”
听到她的声音,公孙止抬起了头。
“坐。”谢崇青放下了青瓷盏,伸手示意,他身边还放置了一张椅子,燕翎走了过去,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
她与地上的公孙止对上了视线。
公孙止只是头发有些蓬乱,其他的好像并没有受伤,他只看了眼燕翎,就别过了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你叫我过来究竟所为何事?”燕翎不知他想做什么,是想杀鸡儆猴吗?
这种水磨般的杀法最让人觉得崩溃和难熬,但燕翎很快镇定了下来。
谢崇青手肘支着几案,侧首:“臣特意叫殿下前来观刑。”
公孙止闻言抬起了头,身躯忍不住哆嗦了一瞬。
“此人胆大妄为,纵火伤人,幸而东堂未有人伤亡,否则,他留不到今日。”
公孙止急道:“大人,冤枉啊,这火并非是草民放的。”
他不明白东堂失火一事怎么就落到他脑袋上了,公孙止百口莫辩:“草民那日压根就不在府上。”
“那你在何处?”谢崇青的反问叫公孙止一噎,他呼吸顿时急促了几分。
他在哪儿……他在……王氏。
燕翎大气不敢出,可谓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但是公孙止不能说,咬牙道:“草民……草民在。”
他结结巴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知道若是撒谎,谢崇青完全有能力去查证。
“既然说不出来那就是了。”
燕翎乌睫颤了颤,不动声色瞥向公孙止,也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
“我……”燕翎刚想开口,索性破罐子破摔认了算了。
谢崇青眉目肃然,语气干脆:“元彻,打。”
元彻应了声,收起鞭落,皮鞭凌空划过,带出阵阵鞭笞声,重重落在了公孙止身上。
院中响起一声惨叫。
燕翎惊呆了,元彻漠然地挥动鞭子,公孙止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元彻力道极重,却不伤及筋骨,只甩的血肉横飞,面色狰狞。
谢崇青高高在上,事不关己,仿佛在瞧一出戏曲,面对公孙止的痛呼惨叫甚至生出了欣赏之意。
“都瞧着了,吃里扒外,便是如此。”
门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都不敢出,只想着家主最不能忍受背叛,无论公孙止是否与他亲近信任,但凡进了谢氏的门,都是谢氏的人。
鞭笞之刑还在继续,燕翎看不下去了,想出声阻止,谢崇青却忽然转头,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话:“嘘,殿下若是求情,他会死的更快。”
低沉的气音似冬日里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耳廓上,寒凉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燕翎神色骇然,坐立难安,她眼眶泛热,却无法制止。
空中的血腥味儿愈发浓郁,公孙止背部的衣袍已经被打烂,一条条血肉翻出的伤口错综交杂,他的衣袍被浸湿了大半。
有的门客实在不忍再看,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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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谢崇青挥了挥手,元彻立刻停了手,公孙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元彻上前探了探脉:“人还活着。”
“扔出去,日后不许再进谢府的门。”高高在上的衣冠名士,如屠夫般掌控着脚下庶民寒门的性命,他的衣摆不染尘埃,而脚边的寒门鲜血蔓延了开。
侍卫上前拖着公孙止的胳膊,他脑袋下垂,身子半拖在地上,被拖了下去。
门客散去,院中静谧无声,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公孙止被赶了出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她恍若被抽离了神魂,难受的如鲠在喉。
“难受么?”耳边谢崇青的声音响起,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让人误以为是与她闲谈什么平常的事。
燕翎没有说话,一切都明了,她也懒得装了,把满心的恨意都聚集在眼前人身上。
谢崇青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起身撂下:“殿下真是不听话。”
他踏过地上的脏污的血迹,似乎毫不在意,那是明晃晃的威胁与恐吓。
燕翎头皮一阵发麻,胃部泛起一阵恶心。
“谢崇青,你杀了我吧。”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日求他救了自己。
“现在想死,晚了。”谢崇青挑眉道。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院子,扑倒在床榻上,午膳没吃,晚膳也没吃,青桃劝说不动,只得禀报给了家主。
熟料谢崇青只是轻飘飘的说:“不必管她。”
燕翎躺在床榻上,睡也睡不着。
公孙止被扔出府的那一瞬,就被躲藏在远处的符离给瞧见了,乌衣巷王公贵族往来,为了避免被发现,只得藏身在对面的客栈里,每日等待查看。
他假意装作卖货郎去了公孙止身边,瞧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符离的心沉到了底。
……
翌日,燕翎恢复了正常,看起来无事发生,手执一本医书坐在书案后沉静地翻看,青桃松了口气。
青桃顺口一问:“娘子怎又瞧医书了。”往日燕翎不是瞧一些古籍便是翻一翻兵书。
“今日翻倒书柜时意外发现的,便瞧瞧,谢崇青呢?”
“家主进宫了。”
燕翎头也不抬:“对了,我今日觉着脚腕又有些疼,也许是走路走多了,你叫大夫去再给我开两帖药吧。”
青桃一听自不敢耽搁,连忙去请了府医来。
府医查看了她的伤口,确实有些红肿,便开了外用内服的药。
青桃便着人抓了药来。
下午,燕翎出了屋,便有一直守着她的姑姑拦住了她:“娘子要去何处?”
“我饿了,去厨房寻点吃的。”她说话时有气无力,一脸苍白,昨日她确实没吃东西。
“不如叫下人给您送过来。”
燕翎懒懒抬起眼皮:“怎么,我都没资格出门了?要是不放心跟着我就是来。”
婢女们对视一眼,不敢再拦,青桃便跟着她出了门。
燕翎穿过回廊,清风吹起面纱一角,整个人薄似纸片,裙衫烈烈,像要羽化登仙一般。
她进了厨房,青桃没再进去,见她在里面挑选吃食和点心便在外面守着。
燕翎视线扫过案台,落在了旁边包裹好的药上,现在不是用膳的时辰,厨房没有多少人,都在各忙各的。
她背对着青桃解开了纸包,把各个纸包里要用的药材分别拿了些,藏入袖中,而后系好。
“这些是什么?”她指着几样点心问。
厨娘为难:“这……是四娘子要的吃食。”
燕翎心头一动,短短几息间寻好了下手之人,淡淡道:“你是听家主的,还是听四娘子的。”
厨娘瞧见外头青桃肃穆的样子,登时不敢说什么了。
12. 筹谋
建康宫
太医仍旧为永和帝轮番针灸、医治,但却没有任何气色,但也没继续恶化,桓皇后已经衣不解带的照顾了许多日,面庞都憔悴了几分。
谢崇青眸色深深,荀太医早就给他传过信,说皇后日日守在陛下身侧,连陛下心腹刘大监也近不得身,更别说在陛下耳边念叨了。
“皇后娘娘已经守了多日,凤体重要,陛下已然如此,娘娘切不可再倒下,不如换了旁的美人或者妃嫔在此侍奉罢。”
谢崇青言辞恳切,但皇后并未答应:“谢大人言重了,本宫实在放心不下陛下,恨不得时时侍奉在侧。”
她牢牢霸占着这儿,平日连最得圣宠的庾昭仪也没办法近陛下的身。
就是平日公主皇子们想来探望探望父皇也被阻拦在门外,说是怕惊扰了病中人。
不过依赖此举,皇后如今在朝中上下乃至百姓间贤名大躁,惠王被议储的呼声最高。
平日时,世家和睦,同舟共济,互相扶持却又互相掣肘着维持政权的平衡,但谁都想压对方一头。
而原来的第一世族琅琊王氏在经历上一任家主的叛乱后与皇室逐渐疏离,已经被众多世族鄙视,嘲讽吃相太过难看,但却碍于王氏势大,不敢说什么。
但关键时刻这些世族并不会真的允许哪一家独大,压自己一头。
谢崇青出宫时正好遇到进宫的王谌,二人表面什么也没发生的做了做样子,随后擦肩而过。
……
院前,谢莹被女婢拦住外面,范玉凝陪在身侧劝慰,而燕翎在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把那些药材捣成了粉。
“让开。”谢莹平静凝视面前的女婢,一身红衣晃的人眼晕。
到底是谢氏嫡女,通身的压迫感与贵气压的人难以直视。
先前看在她是门客的份儿上,叫她在宴上出丑一事她姑且忍了,此番她竟又挑衅到自己面前,把她用来供奉的点心果子全都弄走了。
谢莹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气的,当即便要来拿人。
奈何女婢却拦着她不允许踏入一步,谢莹与范玉凝并不怎么识得谢崇青身边有手腕儿的能人,便只以为是燕翎带来的婢子。
范玉凝也劝:“四娘消消气,也许严娘子并不知这果子点心的用处。”
殊不知这话更是火上浇油。
谢莹冷笑:“这与知不知有何关系,既是我的东西,那便不该动。”
“我叫你让开。”她掷地有声的呵斥,当即便要扬手教训这女婢。
女婢仍然沉默,身躯拦在竹清院面前,忽然屋内传出轻柔的声音:“让谢四娘子进来。”
谢莹的手顿在空中,女婢这才让开了身,叫谢莹与范玉凝进了院。
院子里的婢女不多,只有四五个,几人默不作声,按部就班的做着事,但谢莹分外敏锐,立刻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同寻常之处。
“谢四娘子。”燕翎站在台阶上,带着面纱瞧着她。
她见谢莹,却不行礼,谢莹越发不满:“严娘子想必也知晓我来所为何事,还有你上次伤我一事,我本不愿与你计较,但在谢府就要守谢府的规矩,今日一事,你要么从谢府卷铺盖离开,要么,给我道歉,并抄写佛经五卷。”
谢莹眼中容不得沙子,尤其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女子,以为卖弄些神秘就妄图能跨阶级攀富权贵了?
就算是阿兄的房中人,冒犯了她,也得滚出去。
身边的青桃登时道:“四娘子,严娘子是家主的客人,无家主之令,不能擅自离开。”
谢莹神情恼怒,燕翎适时给了台阶下:“四娘子见谅,今日是我唐突,不知那些点心果子是四娘急用的,我昨日一日都未曾进食,四娘大人有大量,我在这儿与四娘道歉了。”
谢莹脸色好看了些:“算你识相。”
“佛经也会按时送上,为表诚意,我愿日日去往四娘子院中抄写。”
谢莹冷哼:“你既愿来那再好不过了,省的你叫旁人代笔。”她扫了周围一圈,随后离开了。
范玉凝深深瞧了她一眼,那是说不上来的一眼,意味深长又有怜悯的意味。
青桃蹙眉:“娘子当真要去四娘那儿?四娘性子苛刻,不如去同家主说一声罢,今日实属娘子无意。”
“不必,家主要我低调行事,他若出面,我的身份岂不瞒不住。”燕翎淡淡道,她心里有自己打的算盘,谢莹可以说是瞌睡递枕头。
她转身又回了屋子,叫所有人不准进屋,她坐在桌案后继续捣鼓那些药粉、香粉。
翌日,她抱着纸与笔去了西堂那边儿的流萤居,碧瓦朱薨,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到处都是金灿灿的。
她立于廊下,而谢莹正倚在贵妃榻上,她很喜欢穿红衣,每次见她都是一副浓艳的色彩,谢若和范玉凝在一旁的陶案后煮茶下棋。
瞧见她来,谢莹眸中闪过轻蔑,燕翎自觉入内寻了一张陶案放置纸笔。
她行过之处带过一阵香气,这香带着淡淡的药味儿,范玉凝身边的嬷嬷眸中闪过鄙夷。
而谢莹身边的掌事嬷嬷则跪坐于她身侧,冷声道:“四娘抄写的佛经要用于供奉,谢府佛经抄写的规制繁杂,与一般寒门庶民的方法并不一样,娘子怕是不懂。”
她把佛经摊开放在她一侧,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隶体,笔画繁杂,还挤在一起,而且要抄写在很细瘦的竹简上,一笔都错不得。
范玉凝欲言又止,她想着严娘子应该是读过书习过字之人,但抄写佛经对她来说也太难了,此举实在过于苛刻,但她没开口为她求情,只是摇了摇头。
谢府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谢若和谢莹显然也明白,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捻起果子,他们笃定燕翎抄写不出来。
谁知燕翎她端坐在那儿悬腕镇定提笔,扫一眼佛经,再写,笔尖行云流水、笔走游龙,竹简上的字大小适中,天圆地方,字迹工整。
燕翎脸停都没停,白色面纱遮脸,只瞧见鸦睫低垂,轩窗的淡光落在她发间和睫间,仿佛渡了一层金光。
掌事嬷嬷瞧见她的字,顿时语塞,抬眼瞧谢莹。
范玉凝初时还以为她强装镇定,直到她连续端坐了半个时辰气都不喘一下,她坐不住了,倾身去瞧。
只见满竹简的字都与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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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一模一样,范玉凝满目惊疑,她抬头与同样此想的谢莹对视了一眼。
不光如此,她的速度还很快,几乎一瞥眼间便能写出很多。
此后的时间,三人时不时被她吸引了眼光,都未曾发觉屋内的香气渐渐浓郁。
一卷很快抄完,掌事嬷嬷把佛经递给了谢莹,她神色变幻几许,终究是没说什么。
燕翎淡然起身:“今日一卷既抄完了,那雪辞先离开了。”
谢若忍不住感叹:“阿姊,人家的字可比你好看多了,范阿姊的字似乎也略逊一筹啊。”
范玉凝脸色登时有些勉强。
……
抄写佛经一事自然瞒不过谢崇青,若是放在从前,他兴许会无条件偏袒这位殿下,但是如今觉得吃点苦头也不错,磨磨她身上的锐气。
元彻进了屋来:“家主,竹清院传了信儿来说严娘子手腕儿疼,想叫您过去瞧瞧。”
明晃晃的借口,谢崇青眼也不抬:“手腕儿疼叫府医,叫我做甚。”
元彻没说话,他觉得家主应该能听出来这是竹清院想下台阶的理由。
果然,一刻钟后,谢崇青起了身。
竹清院内府医已经在开药,得知她还有四日要抄写,便开了跌打损伤的药膏。
燕翎转动着手腕看向谢崇青:“少师。”
谢崇青坐在一旁冷眼旁观。
屋内众人退下,燕翎跪坐在了他身边,微不可查的药香传了过来,他只当是那药膏的气味儿。
“我知错了。”她很老实、主动的坦诚了错误。
谢崇青瞥她:“殿下不必如此曲意迎合。”
“我没有,我只是……我想问问那……公孙止还活着吗?”她说着神色难掩惶恐不安出,瞧着确实是吓着了。
她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赶忙低下了头,掩饰一般笑了笑。
谢崇青确实是在揣摩这位小殿下。
瞧着功利性很强,但又对一个寒门有怜悯之心,他竟有些看不透她了。
不过有弱点也不算什么坏事,小殿下大约未曾经历过什么风浪,有些自作聪明的小算计,不过无伤大雅,真要见血见伤,还是抵挡不住的。
“知错了日后便莫要再犯了。”他避开了公孙止生死的话。
燕翎诧异抬头,还有些不可思议。
可能在谢崇青眼里,她上不了什么台面掀不起什么风浪,才叫她有了钻空子的可能。
“明日殿下可不必去流萤居了。”谢崇青笃定她不过是想躲懒才这般说的。
燕翎犹豫了一下:“去也无妨,四娘子五娘子他们倒也有趣。”
谢崇青闻言没说什么了。
经此一遭,燕翎不敢再生事端,反而带了些讨好之意。
她费力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捏起一枚芙蕖糕递到他嘴边,没注意糕点若有似无触碰到了他的唇瓣:“少师尝尝,这糕点我吃着甜而不腻,一日吃了五个呢。”
谢崇青蹙眉抿唇,推开了她:“不必。”
燕翎被拒绝了也没有尴尬,而是掩饰一般自己咬了一口。
谢崇青视线瞬间有些幽深。
13. 逃跑
芙蕖糕的香甜在她唇齿间迸发,她倒是很喜欢这些小点心,在宫中时阿兄总说她的吃食腻得慌。
“你瞧我做甚?”她抬头神情有些忐忑,启唇说话时糕点的甜香从唇舌间漫了出来。
谢崇青眸光深深,她唇边还有些碎屑在,那股甜香令周遭的空气都浮动了起来,一张樱唇开开合合,咬着他方才碰过的地方。
他眉峰浮动一瞬又归于平静,扔了块儿布巾过去:“把嘴擦擦,成何体统。”
她吃个糕点都能被挑刺,燕翎已经麻木了,手中的半块儿糕点瞬间没了味道,她随意扔回了盘子里,但她还不忘反唇相讥:“你既觉得不顺眼,别瞧就是了。”
谢崇青眸光晦暗:“殿下这张嘴……迟早付出代价。”
燕翎还想说什么,谢崇青直接起身走了。她气的径直把盘子扫到了地上。
翌日,燕翎照常去了流萤居,身上药味儿也越来越浓郁,屋内只有谢莹在,燕翎照常坐在那桌前抄写佛经。
谢莹本百无聊赖的在翻看书卷,瞧她在那儿沉静的模样,便忍不住询问:“喂,只有我们二人你就不用装了吧。”
燕翎头也不抬:“不知谢四娘子何意。”
“我知道我阿兄身居高位,受人倾慕,这世上做梦嫁入谢府的女子可谓是前仆后继,你呢?为钱还是为权还是为别的?”
谢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能得我阿兄青眼定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你死了这条心,你这样的,这辈子都肖想不了正房夫人的位置。”
燕翎有些好笑,觉得这位谢四娘子还挺有意思:“哦?家主那般的郎君得什么样的女郎才配的上?”
谢莹不假思索:“世族贵女,皇室公主,家族、长相、才能样样拔尖,强强联合的女郎。”
“若你只是求财求权倒是能好过些,可千万别生了情谊,自取其辱。”
燕翎淡笑不语,谢莹只觉她是油盐不进,轻嗤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莹揉了揉眉心,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她乏的很,昏昏欲睡。
燕翎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她:“娘子可是乏了?”
谢莹斜眼睨她,倨傲道:“关你何事?”
“我粗通医理,可以为娘子调制醒神的香或者茶。”
谢莹只当她是拐着弯儿的讨好自己,冷冷一笑没说什么,巴着上来讨好的她自不会拒绝。
抄完佛经后她悄然离开。
谢崇青听得青桃的禀报,没什么别的事,每日乏味的很,但人比从前乖巧了不少。
大约是为了讨好他,还叫人日日送来茶水和糕点,但谢崇青没吃,全都赏给了下人。
此事传到了燕翎耳朵里,她知道后也没什么反应,倒是青桃安慰她:“家主素来如此,娘子别放在心上。”
燕翎嗤笑:“我看他是怕我下毒才是。”
……
“听闻陛下已醒,召集群臣朝议。”
“可是要议储?”
“必然了,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见也想趁着自己清醒时定下储君的人选。”
“十二殿下已逝,那最有可能的便是惠王和冀王。”
一众朝臣在建康宫前毫不避讳的私语,建康宫内众人氛围僵持不下。
今日晨,宫内便传出陛下已醒的消息,谢崇青匆忙进了宫,皇后与惠王、庾昭仪、冀王、中书令皆集于建康宫内。
谁也没想到陛下突然醒来,但也是幸事一桩。
永和帝睁着眼,却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只能张张嘴、动动手指,发出啊啊的声音。
“陛下,群臣已在外面,该立储了。”皇后轻轻抚过他苍老的脸颊。
他们不需要永和帝说什么,只需要他点头便是。
皇后俯身,亲昵的在他耳边低语:“陛下,您宠爱的十二已经回不来了,老八的毓庆宫里安排的都是妾身的人。”
永和帝闻言满脸扭曲狰狞,胸膛骤然起伏,黑白交杂的青丝蓬乱地披散在枕间,气的脖颈处爬上了青筋与红晕,可惜他动弹不得,毫无办法。
他干脆阖上了眼,一动不动,皇后沉下了脸色:“陛下不管老八了么?”
永和帝倏然又睁圆了眼,阴鸷的目光仿佛要刺死桓后,他费力的想挪动身躯,想抬起手重重掌掴她。
他气都差点上不来。
“皇后娘娘。”一道低沉的嗓音倏然打断了桓后的刺激。
桓后抬头,望向谢崇青。
“既然陛下龙体不适,议储不急于一时,待陛下康健后再议也不迟。”谢崇青出乎意料的说。
冀王与中书令皆附和:“是啊,陛下都说不了话,娘娘让陛下如何议?还是说娘娘有自己的私心?”
桓后满脸是被驳斥的不悦,缓了半响:“本宫能有什么私心,不过是担忧大晋国政运转,本宫一心心系百姓,中书令何必妄加揣测。”
话虽如此,桓后也不得不歇了心思,这些朝臣本就不喜她对朝政插手过多,她还是尽快给洛阳那边儿送去书信,叫她弟弟赶紧回来才是。
刘大监出了殿门遣散众臣,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谢崇青往出走时惠王拦住了他:“谢大人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为何阻拦父皇议储。”
谢崇青淡淡道:“殿下难道没瞧见陛下的状态?臣早就说了,殿下太过冒进,您未曾知会臣便私自刺激陛下病倒,臣已经费心在帮殿下遮掩,您还非要在这关头上逼得陛下立储,若是陛下有个好歹,是想背上弑父的名头吗?”
惠王腿一软,被他的质问问的心虚至极。
谢崇青暗骂了声蠢货,若非承了大司马的情,他当真不想搭理他。
见惠王神思不属,他面无表情作了一揖后离开了。
又过了一日,燕翎抱着调制好的香与茶来到了谢莹屋内。
“你在外面等着。”她对寸步不离的青桃说。
青桃没有多想便守在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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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谢莹照旧是疲乏不已。
“这香点上,不出一刻钟娘子便会清醒了。”燕翎跪坐着,行云流水仪态姣美的篆香,素白漂亮的手点燃了香。
烟雾袅袅,丝丝缕缕蔓延在空中,隔着香雾谢莹有些瞧不清她的身影。
真是怪了,这女郎分明未曾露出容颜,但谢莹就是觉得她应是芳姿绝容的大美人。
她烦躁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彻底昏睡前谢莹还挣扎的想,这香不是提神醒脑的吗?怎么越闻越困了,随即她眼前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燕翎轻轻放下笔,广袖扫过陶案,淡漠灵秀的眼眸抬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谢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四娘子?”
谢莹毫无反应,她再三确认谢莹睡的很死后,转身袅袅出了内间站在廊檐下。
“青桃。”清悦的嗓音响起,青桃骤然转身。
“天凉了,你去竹清院拿一件斗篷,我怕待会儿回去太晚会冷。”燕翎神色坦然,瞧不出一丝异样。
青桃不疑有她,流萤居很是安全,周遭都有重兵把守,她便放心离开了。
燕翎镇定至极,她长于深宫历经多次刺杀,这种场面早已习惯,她回身进了屋,手伸向谢莹的领口,开始替换二人的衣裳。
期间她生怕谢莹会惊醒,但安神香的威力实在强,她也是第一次制香,手脚没个轻重,总怕劲儿小了。
香药同源,她通过医书发现了有的药材既能入药也能入香。
而她平日所喝的药中的一些药材便又能活血化瘀又能安神入眠。
她早就提前含了薄荷叶,防止入睡。
燕翎换好衣服后拿走了谢莹腰间的令牌,此令牌是出入谢府的关键。
穿戴好后她拿了一顶幕篱戴在了脑袋上,遮掩了她的容貌。
屋门前立着两位婢女,见她出来盈盈福身就要跟上,婢女未察觉她有什么不对,也不敢察觉。
她轻轻一摆手,挥下了婢女,独自外出。
谢莹平日性子骄矜倨傲,严于待下,哪怕她行踪难测,婢女们也全都不敢说什么。
令牌挂在腰间,随着浑身的标志性的珠玉配饰琳琅回响和一身殷红半袖及腰襦裙,这特别的模样几乎无需婢女府兵多瞧就能知晓是谢四娘子来了。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她避开了青桃会来的路,得益于先前总在府上闲逛,顺利的走到了西堂的侧门前的月洞门。
自由近在咫尺。
燕翎的心要飞起来了,她加快了步伐,幕篱随风卷起,轻纱在空中悬动,精巧的小巴若隐若现。
范玉凝抱着一柄琴从她对面的拐角走了出来,正与身后的婢女说话,余光注意到了燕翎的身影,不巧,燕翎急着往外走,压根没瞧见范玉凝。
守门的府兵瞧见燕翎腰间的令牌未曾阻拦。
范玉凝在她身后扬声唤:“四娘,你去何处?”
14. 王氏
声音传来时,燕翎眼前一片空白,脑中嗡鸣声无限放大,步伐犹豫了一瞬,但很快又干脆加快。
范玉凝与谢莹交好,自己又无法出声,若她靠近必会发现。
燕翎没回头,干脆而果决的当做没听见,脚步越发快,腰身的珠玉随着身躯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自己要快些了,赶在被发觉前逃至王氏府邸。
乌衣巷内虽只有两处人家,但却是当朝豪族王谢二家的宅邸,二家离得不近,一南一北,平日门庭若市冠盖云集。
中间青灰砖墙筑起的长长巷道似乎没有尽头,来往的身影繁杂,一定程度上隐匿了她的存在。
燕翎飞快逃入人群中。
范玉凝心生疑惑,还以为是谢莹并未听到她的喊叫。
“娘子,四娘子都走了我们还要去流萤居吗?”旁边婢女问。
范玉凝犹豫道:“在这儿等等吧,兴许她过会儿就回来了。”
二人站在门前静静的等候。
熟料下一瞬大量府兵突然从西堂赶来,青桃盈盈一福身:“范娘子可见一红衣娘子?”
范玉凝莫名:“你说的可是谢莹?”
“是也不是,那并非谢四娘子,而是乔装打扮过的严娘子,谢四娘子如今还在流萤居,劳烦范娘子指路。”
范玉凝脸色一变:“我方才瞧见她从这儿出了门,怪到我叫她她也不答应。”
青桃赶紧指挥府兵:“快,赶紧出门拦人。”她有条不紊的叫府兵出门包抄。
范玉凝没见过这般阵仗,心头惊疑不定,浮起不好的预感:“这严娘子不是家主的妾室吗?为何要走?又……为何不能出府?”
青桃匆匆敷衍:“家主之令,不得离开谢府。”随后便匆匆离开。
范玉凝瞧着她的背影,脑中盘桓着不得离开四个字,忍不住陷入巨大的怀疑。
一个妾室竟出府自由,还叫府兵如此阵仗追拦。
燕翎低着头扶着幕篱往外走,直到瞧见了王氏的广亮大门,心头一喜。
刚要小跑过去,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掌捂住了她的嘴,惊得她忍不住挣扎。
她眼前被罩了乌黑,视线的最后燕翎只瞧见王宅门前王谌出来的身影和谢府蜂拥而出的府兵。
符离以多日来的熟悉快速离开乌衣巷,避开府兵躲进了一处隐蔽的小院,把用斗篷裹住的燕翎放了下来。
他日日在乌衣巷前的酒楼听书,今日是叫他走了运,竟真的撞见了燕翎逃跑。
刚落地一道寒光闪过,尖锐的钗环迎面刺来,符离精准捏住了她的手腕:“殿下,是我。”
燕翎霎时愣在了原地,怔怔的落进那一双忧绪满盈的蓝眸中,霎时间泪珠滚落,委屈不已。
叮的一声,她手中的钗环松懈,落在了地上。
符离无措的抬手给她擦拭泪珠:“对不起,我来晚了,殿下有没有受伤。”
他语气轻柔,与先前冷硬的模样大相径庭。
只有在燕翎面前,他才无需自称奴。
燕翎摇了摇头,劫后余生的松乏叫她浑身都脱力了,轻轻靠在了符离的肩头平缓:“我父皇和皇兄怎么样了?”
“自殿下消失后我便未曾回宫,也未曾与八皇子与陛下相见,只是一直待在栖霞山,前些时日才回来。”
“现在皇城被巡兵防卫,我进不去,也不知宫内情况。”
符离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
“你方才阻我是为何?”燕翎抬头不甘心的问,“谢府府兵已经察觉我不在,我差一点就见到舅舅了。”
符离急切的说:“不行,殿下忘了陛下对您耳提面命的话了吗?”
燕翎愣了愣,乌睫低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谢府估计已经封锁乌衣巷了,我要再见到舅舅,难如登天,父皇不知道如何了。”她低低的声音传出。
“殿下,先换衣服吧。”符离拿出他备好的一身男装,“谢府搜查也不敢明目张胆,起码肯定不会满大街挂殿下的脸。”
燕翎闻言勉强道:“你说的对。”
符离疲乏的脸上露出个笑,是真正轻松的笑:“我伺候殿下簪发。”
“此地可隐蔽?会不会被人查过来?”燕翎环视四周问。
“放心,殿下先去换衣服。”
燕翎进了屋,把珠玉和衣裙脱了,脱了小衣束了胸,换上了符离为她准备的大袖衫,竟意外的合身。
她拿了巾帕粘湿拧干卸掉了脸上的妆容,拆了高髻厚重光滑的青丝散了下来,她冲外面唤:“符离。”
屋门打开,符离进了屋,双手捧起了她的头发。
半刻钟后,燕翎瞧着镜中熟悉的模样怔了怔。
“这衣服烧了罢。”她淡淡道。
“好。”
她又拾起衣裙上的令牌和那些珠玉环佩:“这些寻个地方埋了罢,这般材质的应是烧不掉。”
符离又拾起那团珠玉环佩,很谨慎的拆了一颗价值不菲的珠子,这样就算是卖了换银钱也不会叫人察觉。
“殿下,这个。”符离掏出了一个盒子交到她手上,“你让我保管的东西我都保管的好好的。”
燕翎紧紧地攥着漆盒喃喃:“太好了,有了这个,舅舅说不定会帮我。”
……
元彻在皇城门前焦急踱步,傍晚,丹霞似锦,给这座雄浑压抑的皇城罩了一层暖光。
谢崇青的身影缓缓出现,元彻的焦急也达到了顶峰。
“家主,出事了。”他迫切地冲了上去,禀报了这个令谢崇青震怒的事实。
一刻钟后,谢崇青私卫倾巢而出,被夜晚笼罩的建康城并未落幕,属于夜间的热闹与繁华将将拉开序幕。
私卫低调的游走在人群中逐一排查,只说有没有见到一位红衣女子,带着幕篱,说是谢宅丢了家主的爱妾。
得到的回应均是未曾见到。
谢宅内气压极低,阴沉笼罩在屋檐上方,谢莹惴惴不安的在惊风堂外徘徊,头脑的酸胀昏沉还未散去。
谢莹未曾想到那女子竟居心不良。
她与生俱来的高傲叫她笃定了这女子就是为了攀附权贵,死赖着谢府不走。没想到叫她钻了空子,竟敢利用她。
谢莹冷着脸气的不轻,元彻出来后作揖:“四娘子,您回去吧,家主现在无心见人。”
她神色犹豫:“阿兄是不是怪我了。”
元彻笑笑:“怎会,四娘子也是受害者,您还头疼吗?可叫了府医来瞧?”
谢莹揉了揉额角:“还有些,那女子下的药太狠,以至于府医特意调药才把我唤醒。”
谁也不知她醒后得知现状的惊怒,莫要叫她抓到人,否则她非得鞭笞个够才行。
她愤愤的想:“那我先走了,叫阿兄别太生气,注意身子,他那病……不能情绪激动。”
元彻淡声应下。
谢宅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王宅,王柯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进入王谌的书房:“父亲,谢宅府兵和私卫皆出,仗势挺大,似乎在找人。”
桌案后的男子抬头,一身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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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交领襦,儒雅沉稳的神色被暖色烛光切割,神色莫辨。
鉴于上次认错人,王柯并未把谢府此举与十二殿下联系起来。
王谌却未曾接他的话,只是悠然问:“乌衣巷口防卫如何?”
“这便是奇怪之处,平日巷子无需人守,谢宅丢了人守着巷口做甚,那人总不可能又跑回来吧。”
王谌还是没有说什么。
翌日,天慢慢亮了,谢宅王宅大门相继打开,马车从里面分别驶出,两位家主一前一后的从乌衣巷离开。
谢崇青挑起车帘冷峻的眉眼扫视隔壁几乎与他并行的马车,静瞧了半响,放下了车帘。
燕翎与符离躲在乌衣巷对面的客栈上隐秘关注,她倒是想尝试要不要跟着王宅的门客混进去。
但是符离坚决不让,乌衣巷府兵巡卫,可见谢崇青已经想到她会去寻求王氏的庇佑,先一步在巷口布下巡防。
若是出了事燕翎被谢宅人当场认出,那可是随意扯个名头都能把她带走。
“万没想到谢崇青竟与舅舅上朝下朝马车一处行,这跟的如此紧,我还怎么靠近。”
燕翎站在窗边俯看下面街道。
“不行,不能等了。”她紧绷着一张小脸,直起了腰身。
符离不明所以:“殿下要如何?”
燕翎平静的看了眼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辆马车:“拦车。”
“太危险了,殿下不能去。”符离一下子就急了。
燕翎知道他是对自己有太强的保护欲,因为上次栖霞山刺杀一事几乎是彻夜难安,重逢后也是步步紧跟,她安慰符离:“没事的,眼下我舅舅也在,即便当场叫谢崇青认了出来,他也不敢怎么样。”
符离还是犹豫不决:“不然我替殿下去罢。”
“不行。”燕翎果决的拒绝了他,目光扫视在那两辆马车上,分辨究竟哪一辆才是王氏的马车。
她转身匆匆下了楼,穿梭在人群中宛如一只灵动的兔子。
站在门前,喧嚣的人群仿佛静止,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卯足了力气冲了出去。
两辆马车已至乌衣巷口,燕翎就这么不怕死的以身拦车。
实则她算好了距离,就算马车没有勒住她也能躲开。
车夫们眼疾手快,很狠勒了缰绳,其中一名车夫呵斥:“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冲撞了王大人的车架该当何罪。”
燕翎当即朝着呵斥她的车架作揖:“家主,在下前来王氏寻亲,奈何近不得乌衣巷。”
此言一出,两位车驾同时掀起了车帘。
谢崇青视线幽深,燕翎心头惴惴,无意识扫过他的车架,心头一跳,那眼神好似静谧蛰伏一般,很沉静,明明没什么波澜,她却产生了惧意。
她又对自己十分唾弃,好歹她也是与生死交过手的皇子,竟总是怕一介臣子。
思及,她挺直了身板直视王谌的眼睛,王谌扫过她的脸温和道:“既是寻亲来的,那便带回王宅。”
燕翎彻底松了口气。
“王大人,在下瞧这位小郎君面熟,可否拜访王宅,仔细回忆?”
谢崇青语气平静,甚至能品得出悠然,可燕翎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谌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谢大人请便。”
燕翎安慰自己舅舅到底和谢崇青是明面交好,肯定不好拒绝。
她起身垂首跟在王氏马车的身后,雪白的脖颈暴露在日光下,纤细脆弱,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
燕翎感觉到一道视线如芒刺背。
15. 情敌
明净堂
燕翎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谢崇青与她相对而坐,淡然呷茶。王谌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旁边的青瓷镂空香炉中飘散出袅袅香气,闻之令人心平气和。
“谢大人可回忆起来了?”
谢崇青这才盯着燕翎:“应该是我认错了。”
燕翎直直与他对视,眸中皆是无惧与冷肃,她在王氏的地盘,非但不怕谢崇青,心里头还堵着一股郁气,想同他大闹一场,痛斥他的小人行径。
什么明月白雪、衣冠君子,都是假的。
“不过小郎君与我走失的小雀儿极像,我那小雀儿着实不听话,开了窗子不小心就飞出去了,早知如此,该彻底折断翅膀。”
燕翎听着气得唇瓣哆嗦,他竟如此折辱她,什么小雀儿,什么折断翅膀,说的二人好似有情一般。
她实在想说放肆,但碍于王谌面前,生生遏制住了。
燕翎冷冷的瞪着他,眼神似刀刮一般。
王谌竟笑了一下,轻飘飘的打发谢崇青:“既无事了,那谢大人便回罢,族亲来访,恕今日招待不便。”
谢崇青见此,也起了身虚虚一作揖便离开了。
直到他离开屋子,燕翎方松懈下来,脑中陷入空茫,直到王谌唤了她两声才醒过神儿来。
“殿下平安归来实属不易。”
燕翎当即起身直入主题:“舅舅,事不宜迟,能否送燕翎回宫。”
王谌没有应她,却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姚冲叛国,大司马出兵讨伐,时至三月,洛阳战事将捷,届时归来那是威望大增,一个收复国土的名将忠臣,没有人会忤逆他。”
“更无人会忤逆惠王。”
燕翎心头沉沉一坠:“舅舅也是如此吗?”
王谌淡淡笑了笑,似觉得她问出的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燕翎紧紧地攥着袖中的盒子,纠结的心神不安。
“那舅舅打算如何?会把燕翎交给惠王吗?”
王谌仍旧是未曾直面问题,反而定定的看着她,神色怔然,“你与你母妃长的真像。”
燕翎顿时愣了愣:“您……是不是恨她。”
“不,我不恨,你母妃做的是对的。”
燕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王谌面上是回忆的神态:“她是棋子,为王氏操控,一生都不敢自己决定任何事,就算没有你母妃,别的世家也不会任由王氏夺权,只那一次,她告了密,为自己与你们挣出了一条路。
“死你祖父一人,好过死全族。”
王谌说起这些,并没有对自己父亲的怀念与伤神。
燕翎有些失落,看来她的舅舅并不想与桓氏作对。
她回宫本就不止为了探望父皇,还为了与她的心腹会和,把袖中的东西公之于众。
她……大约是要与桓氏作对的。
燕翎忍不住试探:“若父皇留有遗诏呢?”
王谌神色陡然锐利,目带审视:“谁?”
燕翎平静道:“我。”
“给我。”
他直接伸手,燕翎冷汗都要下来了,摸不清他的心思。
“在……在宫中。”
王谌突然笑了,燕翎急得不行:“真的在毓庆宫,就在我寝居。”她谨慎的没有说满。
“望舅舅愿送我入宫。”
她改了注意,拿着自己的筹码希望劝说王氏倒戈,若王氏真能答应,届时再把实话说给他,毕竟惠王登基,王氏不会比现在更好。
王谌眸光沉沉,似有看透一切的通澈:“容我思考些时日。”
燕翎与之对视,竟颇为心虚。
“再拖我怕父皇……”
“陛下已醒,只是暂时卧床不起。”
燕翎怔了怔,随即欣喜道:“当真,太好了,我父皇肯定很担心我,舅舅既能入宫,可否能悄悄给父皇带平安?”
“此事倒是可以。”
悬在燕翎心头的重担倏然放了下来。
“多谢舅舅。”她郑重作揖。
王谌托着她的手阻拦了她的行礼:“不必,殿下言重,放心在府上住着,我已叫管事的给你安排居所。”
王氏给她带来的安全感叫燕翎心头暖融融的。
出了明镜堂,燕翎神色显而易见松乏了不少,她已拜托表哥去把符离带来,她迫不及待的要与符离分享这个好消息。
“殿下如此高兴,看来王大人答应什么了。”
悠然低沉的声音叫她唇角笑意一滞,她僵硬着身子回了头,谢崇青立于廊下,青色的身影与乌黑的廊檐形成一副浓墨般的画卷。
“你怎的还在这儿。”她冷冷道。
谢崇青缓步走来,燕翎登时警惕,此处已经离明净堂有段距离,她的身影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殿下当真厉害,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筹谋离开。”
他面无表情,说着夸赞的话,听着倒像是嘲讽。
“大人这话说的好生无赖,我又非你的所有物,离开竟成了筹谋。”
燕翎气笑了,更耿耿于怀的是他瞧不起的态度,还竟把她当做……小雀儿。
谢崇青步步紧逼,倏然间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压迫感被拉到了最大,燕翎呼吸顿时一窒。
近到燕翎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蹙眉正欲推开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符离与王柯自月洞门而来,便瞧见了二人距离颇近的场面。
符离登时怒目,干脆抽出王柯腰间的短剑,在手心旋转,随即干脆掷出,力道万钧,短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破空声甚至都没叫谢崇青转头。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短剑擦过他的面结结实实地插进了旁边的红柱上。
燕翎瞧明白了,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柯蹙了蹙眉,刚要呵斥他,符离已然挡在了燕翎身前,眉眼具是一片阴沉寒肃。
燕翎的手轻轻地拽住了符离的腰带,默不作声松了口气。
“谢家主,您没事吧?”王柯头疼着上前收拾烂摊子,他有些不悦,这胡奴实在太过分,竟敢如此冒犯。
若谢家主在他们府宅出了事儿,王氏在世族中的境况只会更糟。
碍于符离是燕翎的护卫,他也是护主心切,王柯也只得忍气吞声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胡奴不懂规矩,也是护主心切。”
谢崇青神情淡淡,摆手:“伤不了我。”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怕是已经瞧出他已起了杀意。
谢崇青平日是云淡风轻、甚至漠然冷淡的,但这不代表他很宽容,相反,他斤斤计较甚至在某些事情上极度刻薄。
比如,被一个低贱到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胡奴挑衅。
“今日打搅,来日登门致歉。”谢崇青朝着王柯微微颔首,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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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离开了。
不等王柯说话,燕翎已经道:“表哥,符离护我心切,望见谅。”
王柯见她如此替这胡奴说着好话,欲言又止,叹着气往明镜堂而去了。
符离转身上下瞧她:“那姓谢的没为难殿下吧?”
燕翎哭笑不得:“没有。”
她犹豫了一番:“日后切莫冲动。”
符离无所谓:“是他先对殿下有不轨之心的。”
自己也不知怎的,瞧见谢崇青挨着殿下那么近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气,叫嚣着想杀了他。
符离对萌生出来的情谊压根就不明白,只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不放心嘱咐:“殿下还是要多多提防。”
“知道了。”
……
翌日,王谌进了宫,层层台阶上的宫殿显得辽阔旷远,整座宫殿静谧的连跟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刘大监示意殿卫开门,王谌入内,殿内一如既往药气弥漫。
最中央的床榻上帘帐下垂,遮掩住了隐约的病躯,桓后坐在榻边:“御史大人,如今惠王代政,议事国政直接去太极殿。”
王谌淡淡作揖:“御史中丞有直谏陛下的权利,惠王是代政不是掌政。”
没料到他如此坚决,桓后脸色微妙。
“你想说什么告诉本宫便是。”她忍了忍退了一步。
“还请娘娘暂避。”王谌游刃有余道。
桓后沉不住气了,冷笑:“本宫可不敢赌你琅琊王氏的信誉。”
她意有所指,王谌却面不改色。
“请娘娘暂避。”他仍然是这一句,他眉眼沉沉道。
桓后被气的不轻,深吸一口气,终是甩袖暂且离开了殿内。
殿内并非无人,还余四位内侍站在殿内角落,低着头宛如木桩。
王谌欲上前几步,帘帐内忽然出声了:“你有事便说事罢。”
永和帝的声音有些奇怪,很含糊,语调个不对,王谌瞧去,身躯还躺在榻上,也就是说陛下在躺着说话。
王谌细细瞧了半响:“陛下能说话了,瞧着陛下龙体安康,臣便放心了。”
“爱卿有心了。”
王谌试探:“朝臣不绝如缕的在谈论议储一事,陛下可有了心思?”
“关于议储一事朕已有了决断。”帐内的永和帝继续道。
“陛下……如何打算?”
永和帝道:“朕手脚暂且还不能动,明日便以口谕的形式公布于众罢。”
“可十二殿下还未归……”
他话说的很留有余地,看似突兀又很恰到好处也是借机验证燕翎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在不在也没什么事儿。”永和帝似乎累了,喘了两下。
“你还有什么事?”他略微不耐问。
王谌眯了眯眼,品味永和帝话里的意思。
“十二殿下素来得陛下欢心,臣以为陛下会选十二殿下为储君。”
帐内喘息忽然急促了几分,随后又忍了下来:“燕翎?那逆子休要在我面前提起。”
帐子的声音突然急促了几分。
王谌眸光闪烁,为永和帝的话而感到诧异:“陛下为何这般说?”
“行宫秋猎,人人皆知朕被白虎重伤,可万没想到那白虎就是十二放出来的,朕看他不是下落不明,是躲在哪儿不敢回来,明日,朕会昭告天下,缉拿逃犯燕翎。”
16. 驾崩
王谌出了建章宫,背后殿门沉沉关闭,守殿门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人,他停下问:“你瞧着面生。”
那守卫拱手:“下官姓桓,叫桓松,王大人被调走了。”
原本守殿的是光禄勋王敕,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换成了桓氏子弟。
“近来怎么没瞧见八殿下。”
“回大人,秋末冬寒,八殿下病了,如今在毓庆宫内休息。”
王谌一甩广袖:“我去瞧瞧殿下。”
守卫愣了愣:“殿下……不见客,怕过了病气。”
王谌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
他刚一回府,燕翎便来寻了他,迫切的问父皇听到她还活着是不是很高兴,又问她兄长怎么样了。
王谌神色莫辨,瞧他这般,燕翎原本扬着的唇角平了下来。
“怎么了?”她惴惴难安问。
“臣并未告诉陛下。”王谌想了想还是直白说了出来。
燕翎怔住了:“为什么?”
王谌把在建章宫永和帝所言告诉了燕翎。
“不可能,父皇怎么可能会这么说,不对,肯定是惠王,是惠王控制了父皇。”燕翎气急,当日在行宫她曾与父皇对话,怎会几日便话语大相径庭。
“就算是惠王,又如何?日后新帝登基,其母族水涨船高,外戚壮大,更莫说桓氏家主又是民心所向,桓氏与王氏并不交好,臣……不能也不想与桓氏为敌。”
王谌斟酌了许久,还是残忍又遗憾的表明了立场。
她连宫门都入不得,更何况,她的真实身份……
如今的王氏,还没从上一场的谋逆叛乱中缓过来,更何况是个不诚实的“皇子”,焉知他日后会不会背叛琅琊王氏。
二人各怀心事。
燕翎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旁边的王柯有些不忍心,觉得父亲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重。
“那……我阿兄呢?”
她又抬起了头,眼眶红红的说。
“八殿下被软禁了,惠王大约想以此威胁殿下,臣想着还是回来把实话告诉殿下,由殿下自行定夺,若是去认罪兴许惠王还能留您一命,至于后果,总好过没了命。”
王谌的话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想想吧。”说完便离开了。
王柯跟在身后,低声问:“父亲话是不是重了?”
“这便重了?若是不逼她一把,琅琊王氏的血性都要没了。”
王柯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燕翎抱着肩膀缓缓蹲了下来,身边响起轻巧的脚步,符离静静的来到她身边坐在了身侧,默不作声陪伴。
燕翎很难受,明明马上就能进宫了,舅舅也愿意帮她了,但还是差一步。
符离瞧着臊眉耷眼的燕翎忍不住说:“殿下想做什么都没关系。”
“我就是不甘心,我想挺胸抬头的回去,结果现在舅舅也不帮我了。”
燕翎有些无措,琅琊王氏不帮她,袖中的密旨是不是就成了个无用之物,她叫父皇失望了,她的燎原之火还没燃烧便被灭得冒起了青烟。
她犹豫、纠结甚至隐生退缩。
符离犹豫了一下还是附耳低语:“殿下,你可想去瞧瞧公孙止?”
燕翎倏然抬头,眸中闪过惊讶。
符离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他对公孙止有愧疚,那日看得那副惨样,约莫是受他二人牵连。
“带我去。”
公孙止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开始结痂了,人也醒了过来,就是瘦的厉害。
见她来,公孙止呆住了。
燕翎郑重作揖:“抱歉郎君,是我害的你境地如此。”
她骗了他是事实,是真心感谢也是真心愧疚,公孙止艰难道:“事已至此,在下无话可说。”
“倘若我日后幸得封地,郎君可愿随我前去,我保你荣华富贵,此生无虞。”燕翎干脆做出了承诺。
公孙止犹豫了一下:“当真?”
燕翎解下了自己的玉佩:“此物为证。”
公孙止咬牙点了点头。
临行前燕翎留下了不少铜钱足够改善他的生活,还安排了人照顾,随后便离开了这儿。
翌日,她瞅着舅舅着朝服进了宫,谢崇青的马车倒是没有跟出来,果然,他前几日的行径就是在故意与她作对。
她所居的楼阁是王宅最精巧富贵的一处,三层楼,推开轩窗能眺望半街的风景,自然也包括谢宅。
她入目之处是谢宅的西堂,也就是内院,谢氏子弟居住的地方。
燕翎在窗子上趴了许久也没见谢崇青出门,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他怕是巴不得绕着乌衣巷放爆竹。
响午,王谌的马车回来了,燕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寻了他。
王谌瞧见了她没什么意外:“今日洛阳那边传回来,战事大捷,叛将姚冲已被活捉,其余党全部不留活口,大司马不日便要还朝。”
燕翎怔了怔,点了点头:“是好事的。”但心头仍然不可避免的一沉。
“殿下还是想进宫?”
“我……是……”燕翎还有些不死心,但她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太弱小了,也太天真了,在绝对的利益和实力面前她微不足道。
王谌静静的瞧着他:“你不妨去京郊王氏别院寻你的外祖母陛下的姑母襄城长公主。”
燕翎愣了愣。
“不过,就算长公主愿意帮你,也只能把你带入宫与陛下见一面,一旦被惠王发觉,殿下还是别无他法。”
。
燕翎仍然想去寻长公主一试。
她与符离坐着马车出了门,刚出王宅的门,便与谢崇青的马车狭路相逢。
巷子只容得下一辆车舆过。
燕翎挑起车帘:“谢大人。”
对面的车舆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露出了大半张脸,话也没说。
几日未见,他脸上多了些病气,看着像快死了一样,眼神也恹恹的。
“殿下是要进宫?”他定定的瞧着她,燕翎衣冠肃整,板着一张脸,满脸写着我有事。
“嗯,还请谢大人暂且让道。”她不客气道。
谢崇青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瞧着含了讽意:“元彻,先叫殿下过。”
燕翎干脆放下了车帘,符离驾着车舆往前而去。
突然间,谢崇青的车舆被狠狠撞了一下,在车内扶额小憩的谢大人身形微微一晃,蹙眉抬起了头。
元彻探进了脑袋:“大人没事吧?”
“什么动静。”
“是刚才十二殿下的车驾,充当马夫的是那个胡奴,他有意撞了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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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元彻也很是不满,这胡奴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家主不敬。
“要不要……”
谢崇青淡漠而冷肃:“不必。”
车舆上吊着的方铜铃铛也晃了晃,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谢崇青脸色凛若冰霜,第二次。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他看向桌案上的漏壶,把里面流动的沙子当成那贱奴的性命。
他最好祈祷自己莫要落到他手中。
燕翎也察觉了符离的举止,想了想还是没出言指责。
而是探出脑袋扬声:“谢大人,抱歉了。”收回脑袋时唇角还挂着笑意。
马车穿过街道,往城门外而去。
原本晴朗的天色忽然间阴云密布,寒风倾袭,卷起了地上的落叶与尘埃,燕翎车舆上的铜铃发出阵阵轻灵的撞击声,与此同时,应和了响彻建康的那道悠远而悲怆的鸣钟之音。
所有百姓均停了下来,愣愣的望向那个方向。
符离蹙眉,回头:“殿下,好像是……皇宫。”
燕翎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鸣钟之音沉沉荡进了她的脑海,一声接着一声,飘渺悠远,带着古朴苍茫之意。
连谢崇青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他缓缓探出身来,脸色遍布复杂和阴沉。
整整四十五下,终于有百姓反应过来了:“这是大丧之音,陛下……驾崩了。”
元彻回头,一脸惊骇:“家主,前两日陛下还好好的。”
谢崇青没说话,视线却落于前面的车舆上。
哗然与嘈杂淹没了燕翎,她茫然的发觉周围一直在动,反应了半日才发觉自己在抖。
符离担忧的碰了碰她的手臂:“殿下。”
一串泪珠陡然滴落,心间鼓胀艰涩,充斥着密密麻麻宛如蚂蚁的啃噬之疼。
原本平静的市集被官兵的到来打乱,为首的官兵扬声讣告:“陛下驾崩,国丧期间不可喧哗、不可婚丧嫁娶,还有,若是见到此人,上报府尉,悬赏万金。”
符离一瞥眼,瞳孔紧缩,燕翎从躲入马车里也从窗缝儿里瞧见了官兵手里的画像。
赫然就是自己的脸。
她阴冷的瞧着那张纸。
百姓有问:“此人是谁?犯了何罪?”
“此人是陛下十二子,私放白虎重伤陛下,潜逃在外,陛下震怒交加,气血攻心,卧床数日终是去了。”
市井间的流言传播简直迅疾,这么一顶又大又厚的帽子登时就扣在了燕翎的脑袋上。
“都说陛下秋猎被那白虎所伤,竟是十二殿下所为。”
“亏的陛下这般宠爱,竟养虎为患。”
百姓义愤填膺,七嘴八舌个不停。
符离死死地攥着手,他环视周遭,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
燕翎藏在马车里,压根没有时间顾及这些百姓,只听官兵所言便知这是惠王的手笔,她握紧了手。
“谢大人。”外面的官兵忽然道。
燕翎趴在窗子上小心翼翼的偷瞧,却对上了一双深邃如远山的眸子。
她心里重重一坠。
“这车舆上的贱奴方才冒犯了我,损了我的车舆,阁下是否应该给我个交代。”外头响起谢崇青冷如寒冰的音色。
燕翎都能带入他那张蔑视而目空一切的脸。
17. 交易
谢崇青堂而皇之的站在她车舆旁,当着这些官兵的面儿突然发难。
符离遂头上带着的斗笠遮掩住了他那双蓝眸,他紧紧攥着拳,恨不得与谢崇青当街大闹。
燕翎眼睫轻颤,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周遭不乏有百姓看好戏,官兵们自然是恨不得巴结他:“里面的人,谢大人同你说话,聋了吗?还不滚出来。”
车舆中忽然响起一道柔腻清软的女声:“这位大人,方才实属是无意,我急着去办事,没成想冲撞了大人,无论怎样赔礼我都可以接受。”
这声音婉转起伏,似黄鹂轻吟,酥到了人骨头里。
官兵一愣,原来是位女郎。
他顿时也不好意思为难,视线转瞧谢崇青。
“记住你说的话,今夜戌时谢宅见。”他路过车窗撂下了这样一句,随即转身上了车舆,越过了燕翎往皇城而去。
一旁离得近的官兵听到这话,神色瞬间精彩了起来,一个女郎,晚上戌时见,这谢大人……真是看不出来。
符离探头进去,一脸郁结:“殿下,都怪我,是我冲动了。”
燕翎没有说话,低着脑袋,怔怔地靠着车壁缩着,神思涣散,一声不吭。
符离知道她正因陛下驾崩一事伤心,城中肯定有很多巡兵,为了安全,便当即决定先回王宅。
回王宅后,任何人同她说话都没反应。
“父亲已经进宫,陛下驾崩突然,且有阵子要忙了。”王柯看向燕翎,脸上浮起怜悯之色。
惠王,不,如今应该是太子了,是要对十二殿下赶尽杀绝。
燕翎回了楼阁中,符离静静的守在外面,守了很久。
外面隐隐响起嘈杂声,符离探头去瞧,转身对着屋里地燕翎道:“殿下,王大人回来了。”
本以为会没有回应,结果屋门很快打开,燕翎仍旧是一身整洁的大袖衫,神情平静,纤薄的身躯端方板正,秾丽的眉眼有哭过的痕迹。
符离怔了怔:“殿下。”
“我去见舅舅。”
燕翎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外走,符离则没有犹豫跟在她身后。
王谌正在明净堂与王柯议事,燕翎叫人通报后进了里面,王谌还未说话,燕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端正的作了长揖。
这一举动着实惊到了父子二人。
“殿下,不可。”王谌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想浮起他,哪有皇子给臣子下跪的道理。
“您是长辈,燕翎跪您是应该的,舅舅,你先听我说。”她反手握住了王谌的手臂,抬起了头,神色均是坚毅。
“我知道惠王已承口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但我有密旨。”
燕翎知道也许她的条件可能打动不了王谌,她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赌一把。
败了……她没想好败了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她没退路了,有救命稻草都想拼死抓住。
王柯忍不住道:“殿下就算有密旨也无济于事,毓庆宫现在被封锁,而且您现在是板上钉钉的缉犯,除非有证据翻身,这样倒是有一争的可能性。”
燕翎却道:“不,不是我。”
王谌静静的看着她,王柯则露出迷茫之色。
燕翎从袖中拿出了漆盒:“先前舅舅不愿与桓氏作对,也许现在也不愿,但燕翎还是想争取一下。”
王谌看着那绫锦卷轴,伸手拿出缓缓打开,王柯也凑上来看。
他顿时惊异之色浮面。
“陛下下了好大一盘棋,叫所有人都以为是十二殿下,结果却是默不作声的八殿下。”王柯有些想不明白,但仍然感叹。
但王谌却很平静,他合上了密旨淡淡道:“只有诚实的人,才配与我琅琊王氏合作。”
燕翎倏然抬头,心里一惊,难道舅舅早就看出来了?
王谌扶起了燕翎:“老夫有条件。”
“舅舅但说无妨。”
“昔有元帝与王氏先祖共同执掌朝政,老夫帮了你,赢了,要效仿元帝与王氏先祖那般,共天下。”
王谌的话如一把重锤,直接敲击的燕翎回不过神。
饶是王柯也惊骇难忍。
燕翎对上了王谌的视线,里面暗起云涌,深不见底。
她嘴唇泛白,在王谌的压迫直视下快要崩溃,她知道她答应了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也许会叫九泉下的父皇生气。
但……没法子了。
皇位是她阿兄的,她凭什么让给惠王,她要报仇,有生之年,必要把惠王千刀万剐。
“好,我答应舅舅。”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迎上了他的视线。
王柯神色复杂,倒是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魄力。
出了明净堂,燕翎原本挺着的肩膀卸了下来,符离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瞧着,突然她回身埋在了他肩膀处。
符离任由她靠着,只觉肩头处弥漫出一丝湿润,每次她心情不好时就喜欢埋在他怀中,那股劲儿过去了,便又如以往一般了。
他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陪着她。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陌生的情愫开始滋生,符离硬生生的压住了那股横冲直撞的情感。
“你的解药也在宫中,待回宫,你就不必受折磨了。”她笑了笑说。
符离欲言又止,其实他不介意的,殿下依然可以向先帝那般控制自己。
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殿下,心甘情愿。
但是他没说,他直觉殿下会不高兴。
……
酉时
燕翎为了叫谢崇青闭嘴硬着头皮前去赴约,符离把她送到门口叮嘱:“半个时辰,殿下若是回不来,我就禀报王大人。”
燕翎点头后便走向谢宅。
元彻已经等在府门前,见到他后行礼:“十二殿下。”
随即带着她往惊风堂而去。
熟悉的地方勾起了她的回忆,她怀中揣着不少银票,是她问表哥所借,那铃铛的银子还完二人便两清了。
“家主。”元彻通报过后伸手示意,燕翎往里走去。
堂内屋门大敞,烛火飘摇,陶案后坐着一道颀长身影,披着鹤氅,华如春兰的面容淡漠寡情。
“谢大人。”
谢崇青懒懒抬起了头,燕翎把怀中的银票放在他面前:“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回去拿,今日所为还希望谢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她现在毫无威胁,算得上人人喊打,谢崇青也没什么好为难她的了吧。
谢崇青看着她,烛光下那张色若春晓的脸冷淡又平静。
“若我非要计较呢?”她一失势,他连称呼都变了。
“你想怎么样?”她蹙眉问
“过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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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青忽道。
燕翎犹豫了一下,走近了些,但还是离他有些距离。
谢崇青忽然笑了,顶着那张骨清神俊的脸说着可恶的话:“听说八皇子囚于毓庆宫内,还有殿下的一众女史内侍,殿下觉得,惠王会不会认为八皇子也是同党呢?”
燕翎死死攥着手:“你别太过分,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
谢崇青侧首欣赏着她看不惯自己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的模样:“这要看殿下打算怎么办,要继续呆在王宅吗?”
燕翎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大司马不日便要还朝,届时怕就是八皇子的死期,我可以让你与兄长团聚,王大人可不一定能。”
燕翎不动声色冷笑:“你有那么好心?”
“此后以女子的身份留在我身边。”
谢崇青语出惊人,饶是燕翎也结巴了起来:“你……你有病吧。”
谢崇青淡漠瞥她:“你胡思乱想什么?”
“那你什么意思?”燕翎生气的质问,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你以女子身份留在我身边作底牌,惠王费尽心思除掉你,想必你的存在让他格外忌惮。”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谢崇青觉得她继续与王氏勾结只会徒增风险,不如放在自己身边保险一些。
燕翎闻言藏起小心思,装的忍气吞声:“我考虑一下。”
“谢大人,我父皇的事,除去惠王,你参与了多少。”她冷静且认真的问。
谢崇青蹙眉:“我还没那么无底线。”
大约是已达成盟约,惠王也达到了目的,谢崇青也不遮掩了,坦荡而直白:“你父皇当时确实没什么事,只是后来惠王未经我同意擅自模糊你的生死,建康城大部分负责主防卫的皆换成了桓氏子弟,你父皇才受了刺激。”
“我与荀太医商议本打算叫他试试续命的法子,谁曾想皇后日夜守着。”
燕翎低低道:“多谢告知。”
“你我以后便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谢崇青倒了杯茶推过去。
“我与我阿兄何时才能团聚?”
“七日之后。”
七日?那不是父皇的头七后吗?
好在燕翎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打算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以为你要去祭拜。”
燕翎镇定道:“这事我舅舅也会带我去的,不牢谢大人操心。”
“你不能去。”
燕翎倏然抬头:“我不会现于人前的,我只是装作宫人,再不济,女装也行。”
“鉴于殿下已经有前科,在我这儿的信任约等于无,做什么事都要想后果,所以,为了惩罚,我说不允许那便没商量。”他无情斩断了她的心思。
谢崇青出仕这么多年,头一回被人又是骗又是对着干。
很好,他很乐意奉陪。
而燕翎被纵容了这么多年,连父皇都是哄着她顺着她,到了谢崇青这儿,又是羞辱、又是训斥、还总是命令他。
行,给她等着。
此仇不报,非皇子。
她冷冷剜了他一眼,谢崇青意有所觉转头,二人视线对上,隐隐有股火药味儿弥漫。
“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谢崇青淡淡道:“若是在我身边,殿下最好莫要与任何不三不四的奴仆勾搭,尽快斩断关系,免的伤了体面。”
18. 欺骗
燕翎不满他这么说符离:“今日他冒犯了你,我会规劝他,但他的去留大人无权过问。”
瞧她如此护短的样子,谢崇青罕见的升起一丝微妙的不悦。
但他很快就压了下去,只归咎于看那胡奴太不顺眼。
“谢宅不是乱搞的地方。”他言简意赅委婉提醒。
燕翎明白了他的意思后脸色烧红:“你……你胡说什么,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与不是,与我无关。”
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火,燕翎忍不住攥紧了手:“那便劳烦谢大人,少对我的私事指手画脚,反正我是不择手段、心机深沉之人,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色心大发,养十个八个面首。”
“像谢大人这种清心寡欲的人,应当是体会不到其中的快意。”
她的话叫谢崇青脸色微变,谢崇青不认为同一个男子谈论这种颇为隐私之事是正常的。
他眉眼森寒,似结了一层冰,冷冷呵斥:“出去。”
燕翎能瞧的出来,他怒了。
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燕翎快走到正门时,在门口接应的符离正在探头张望,瞧见她赶忙迎了上来:“殿下,怎么样?”
“都解决了,放心吧。”她没同他说与谢崇青“结盟”的事,生怕符离的脾气又控制不住。
但刚回了王宅她就转头把今夜的谈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王谌。
只是隐去了女子之身的那一段,含糊其辞的解释了旁的。
王谌闻言意味深长,没有说什么,只叫她暂时顺着谢崇青,莫要露出马脚。
燕翎自然点头答应。
国丧期间,原本热闹繁华的坊市也肃穆冷淡,弥漫着一股萧瑟之意,家家户户需着素食、禁乐声七日,待出殡后便恢复常态。
燕翎换上了白衣,额间系着一块白绫,怔怔的望着皇宫的方向,随后跪了下来,伏地叩首。
忽然间,她手背上一凉,她怔了怔,手背上落下了一片雪花,融化成了水,抬头时漫天飘起了碎雪,洋洋洒洒。
“下雪了,今年还未立冬便下起了雪。”
符离抱胸靠着柱子说。
“符离,父皇出殡那日我与舅舅进宫,你替我办件事。”
“殿下,您说。”
“父皇曾与我说他猎杀那白虎时那白虎已经濒死,奄奄一息逃入林中,父皇趁机追去,那白虎竟狂性大发,重伤父皇,我一直觉得此事有蹊跷。”
“现如今猎场防卫松懈,你去替我打探打探,瞧瞧那白虎的尸骨在哪。”
符离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很是不放心,燕翎安慰他,“不会有危险,舅舅在,表哥也在。”
夜晚,燕翎熄灭了几盏油灯,打发了下人出去,背对着屏风解开了衣裳,解开了束胸。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扬手把那白布扔到了屏风上,松松垮垮的裹了一件寝衣。
寝衣轻薄,行走间依稀可窥腰身婀娜。
她坐在铜镜前,打开一瓷罐,挑出小点膏脂解开衣襟涂抹,待到十八,她便可换回女儿身,自己的身子还是要好好养护。
以前在宫中时冬日还好,衣裳穿的厚,瞧不出什么,夏日才苦,束胸厚,勒的她喘不过气,得益于她受宠,宫中有什么好东西都流水的往毓庆宫送。
再加上她能尽量不出宫就不出,这么些年下来,身段儿竟与寻常女子无异。
寒露常说若她自小便以女儿身出现,现在怕是要更千娇百媚。
窗前,一只鸽子扑棱棱的飞到了她的台上,轻轻啄了啄窗子。
燕翎赤足走到窗前,发觉是一只雪白的鸽子,细细的腿上还绑着一个信筒。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在此便好奇的拆开了,纸上只有五个字字:“过来,惊风堂。”
谢崇青?
燕翎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撕吧了纸扔了出去,兀自生气了半响,还是打算去。
装要有装的样子,燕翎换上了婢女的衣裙,连罗袜都没穿,踢进笏头履里便出去了。
院中早已下了一层薄雪,晶莹剔透的地面上折射出冷粹的雪色,黑夜中只有她脚步吱呀的踩雪声和一连串小巧的脚印。
元彻照旧在侧门处等着她,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张望提醒:“殿下可要注意些,莫要叫王宅守卫发觉。”
燕翎胡乱点头。
王宅的守卫舅舅早就暗中吩咐过了,巡逻时就当没瞧见她。
进入惊风堂内,她哺一进屋便直冲那炭盆而去,哆哆嗦嗦的烤着火升温。
谢崇青不动声色的看了元彻一眼。
元彻登时出了屋吩咐下人:“煮一碗姜汤来。”
燕翎小脸冻的泛红,长睫上还凝着风雪落下的晶莹。
“你日日叫我过来是嫌我活的太久吗?”她裙摆绽开,如莲花般铺散,“谢大人,谢崇青,你知不知道晚上出来我有多危险。”
燕翎脸颊上浮起愠色,当然反感他随意叫自己过来确实是真的。
“殿下是不是忘了昨日答应过我什么?”
燕翎冷然瞥他:“自然没忘,答应归答应,我不是元彻,没有义务随叫随到。”她强调道,“我不是你的下属。”
谢崇青没说话,淡淡道:“今夜便搬过来。”
“不行,我舅舅那儿还没想好法子应对呢,你就叫我留下。”燕翎一听想都没想就严词拒绝。
“你答应的。”
燕翎起身:“那我也没答应就是现在。”
谢崇青眸中多了审视,瞧得燕翎头皮发麻,他陡然起身,步步逼近:“殿下这般不愿莫不是又在耍什么小心思。”
燕翎微不可查的一僵。
这谢崇青属狐狸的吧,竟如此奸诈敏锐。
她没好气:“我要有小心思,早就耍给舅舅了,何至于给你,谢大人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谢崇青不为所动,燕翎放缓了语气:“你容我几日解释安顿可好?我舅舅会担心我的。”
谢崇青忽然道:“舅舅?你倒是喊的亲切,就是不知王谌那厮有没有把殿下当外甥,琅琊王氏有一条心照不宣的家律,得荣誉者,才配与家主说话。”
他这话充斥着明晃晃的蔑视。
燕翎一噎,一时语塞,她今夜简直后悔过来了。
是她对他的了解太过浅显。
她起身就走,还没出屋门就撞上了要进屋的元彻,滚烫的姜汤被打翻,落在了燕翎的脚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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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叫一声,跳着往后退。
元彻赶紧道:“殿下没事吧?对不起属下方才没瞧见。”
燕翎脸都皱在一起了,提着一只脚赶紧甩掉了鞋,前几日伤了右脚,今日又伤了左脚。
她命真苦。
白皙的玉足悬在空中,形状姣好,筋骨分明的脚背上赫然是一片红痕。
元彻迅速埋头,以防瞧见不该看的。
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脚踝,谢崇青矮身仔细端详,燕翎怔愣的连疼都忘了。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她被迫坐到了旁边的胡椅上,谢崇青拿了一壶冷茶干脆地浇了上去。
“啊~”她不可置信的惊叫一声。
冰冷的茶水触及到滚烫灼烧的皮肤让她忍不住瑟缩挣扎。
元彻已经又端了些冷水进屋,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他轻轻的把她的足悬在水面上,撩动着冷水到脚背,连续的冷意叫她缓和了很多。
“我自己来就好了。”她从他掌心抽出了脚,藏入裙内。
谢崇青神色平静起身:“既伤了脚,便在这儿歇息罢。”
燕翎冷冷拒绝:“不用了,只是皮肉伤,未曾伤及骨头,还是可以走路的。”
谢崇青仿佛没听见,兀自对她说:“先在惊风堂的偏屋歇息,明日搬去竹清院。”
燕翎顿了顿,怒从心起,一脚踢翻了铜盆,盆中的水倾撒,屋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又想关我,你是不是有病,就算我们之间有交易,这也不是你随意命令我的理由。”
她气的胸膛起伏,差点就想撂挑子不干。
谢崇青见她如此激动,沉吟了半响:“那你想住惊风堂也不是不行。”
燕翎:“……”
“气大伤身,殿下冷静些。”谢崇青闲闲道。
脚背上的疼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冷静了下来,还是拿着药膏小心翼翼涂抹。
谢崇青没有一丝让步的意思,涂完药叫她回去休息。
她一出门就见青桃低着头在外面守着:“娘子。”
燕翎回身瞪了他一眼,冰冷的视线想刮了他,随即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偏屋。
砰得一声重响,关上了门。
谢崇青寡情的眸中掀起淡淡涟漪,随后很好的敛尽。
燕翎一整夜未回率先发现的是符离,他发现人不见了还以为是去寻了王柯或者王谌。
结果问了一遭无人瞧见。
他疯了一般在王宅找人。
最后在她自己的妆台上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有事,勿念。
这纸到了王谌手里时,他默不作声。
王柯忧心的问:“父亲,殿下不见了,七日后的计划可要改变?”
“按照原计划进行,她会回来的。”
王谌看起来没有要找人的意思,符离却快急疯了。
“若别人稍稍使点儿手段便困住了,那就是冥冥中要阻止这场计划。”
他悠然拿了三只香,在烛火上点燃,火星明灭,他甩了甩,烟雾如丝如缕的在他面前溢散,昏黄的烛火前,王谌淡漠的面容从容笃定,他手持香柱,弯腰叩拜,插在了佛前的香炉里。
19. 对峙
太极殿
惠王负手欣赏着龙座,怔怔仰望,这九五至尊之地终究才是他的归处,谢崇青平静作揖:“恭贺殿下心想事成。”
皇家无父子这句话说的真是没错,哪怕他手段不干净,但谢崇青也知晓,惠王有此底气也是大司马在背后助推。
大司马临走前把他交给自己,但他背着自己不该干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大司马何时归朝?”
“我舅舅说,洛阳的事需要善后,父皇出殡他无法赶回,哀痛不能自已,不过他会回来参加朕的登基典礼。”
谢崇青听到他的自称皱了皱眉强调:“殿下现在最该做的是给先帝连守七日丧。”
惠王不满他总是高高在上说教他的模样,更不喜的是他的称呼。
“朕这两日日日都去。”
“不是只白日去,是日夜皆要在,要沉痛悼念,日夜哭泣,叫举国百姓瞧见殿下的孝心,瞧见未来听命的君主如何孝顺、仁善。”
惠王一听心有些虚:“朕知道了。”
“八皇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惠王漫不经心随意道:“燕翎和父皇都死了,哪日叫他也下去陪着罢,或者充至掖庭为奴,亦或者去马场当马奴。”
他兴奋不已,越说越觉得可行。
谢崇青:“……”
他听着惠王的胡言乱语,罕见的语塞,生出一种对牛弹琴之意。
惠王暴虐,平日在府上就喜欢动辄打骂杀人,行事放浪,传闻他与先帝后妃有过不明拉扯。
但世族门阀不需要什么英主,只需要听话的傀儡,所以惠王品行如何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只知道他蠢笨好掌控便是。
他没再开口跟惠王对着干,委婉道:“先皇陵墓缺一守陵人,叫八皇子以孝顺的名义去守陵也可。”
“容朕再想想。”
谢崇青出了宫殿,元彻附耳上前,说琅琊王氏在私下的寻找十二殿下的踪迹。
“不必管。”
他回了府,月洞门前范玉凝静静的站在那儿,宛如一副江南水墨画。
见他回来,范玉凝娴熟上前跟在身侧:“家主,阿父传来消息,这十日以来,田庄吸收北来侨民几百余人,这是阿父造册的户籍。”
谢崇青拿过户籍翻看了看:“嗯,这些侨民你父亲安排就行,民离本域,不乏有才能者,你叫他划分等级,筛选出来。”
范玉凝:“是。”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至惊风堂,范玉凝视线随意一瞥,瞧见了院中一道翩然身影,青桃伴在身侧,正低声说着话。
范玉凝心中登时惊骇,想探头去瞧,谢崇青挡在了她面前:“若无事便下去罢。”
范玉凝触及他的神色,平静淡漠的视线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身后枝丫的碎雪不及他眸中的冷凝。
“是……”她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退了下去。
元彻在屋内等候,谢崇青进了屋后接过了鹤氅:“家主,栖霞山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有一胡奴也在探查白虎失控的缘由。”
谢崇青闻言眸中皆是轻蔑之色:“她倒是信任那个胡奴。”
元彻询问:“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谢崇青摩挲指腹:“我亲自动手。”
元彻愣了愣,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见家主这般动怒过了。
“是。”
……
栖霞山
栖霞行宫内猎场的猎物种类繁多,而白虎因品种罕见只有一只,符离拿着燕翎给她的王氏令牌与行宫管事太监以琅琊王氏的名义交涉。
“白虎踪迹难寻,好不容易提前驱赶至猎场,平日喂养也只是远远投递,很少见其真容。”负责喂养的内侍道。
“那这秋猎前可有生人过来?有没有去过西边林内?”
内侍想了想:“好像是有。”
“谁?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符离眯了眯眼睛问。
“秋猎前羽林卫和虎贲军已经来探查过猎场,以确保安全,他们深入山林,奴也不清楚有没有接触白虎。”
内侍眸光闪烁:“不过那白虎尸骨尚在,你要不要去看看。”
符离毫不犹豫:“带我去。”
内侍带他前去原先西边丛林白虎出没之地,符离同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里面。
“还有多远。”他顺口一问。
“就在前面。”带路的内侍说,二人越走越崎岖,两边的路也逐渐变成了山沟,稍不注意滚落便尸骨无存。
“到了。”走了不知多久后内侍终于说道。
符离越过了他瞧去,却见前面空五一物,他凝神一思,暗觉不对,刚要回头身后却一道劲风袭来,他凭着直觉避开。
回身却见谢崇青坐在马背上慢悠悠踏出,居高临下,宛如瞧一只蝼蚁。
符离冷冷瞪着他,恨意蓬勃涌出。
身后悄无声息被谢氏的府兵包围,符离眼瞧他们,抬头:“在下今日奉琅琊王氏之令前来探查,谢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你三番四次挑衅于我,我能忍你至今日已是极有耐心。”
谢崇青眸光淡淡,眼神像看着一只死物。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先帝的死,莫不是与你有关。”
“无关,但是我有你苦苦追寻的证据。”
符离陡然暴起,直冲他来,元彻挡在身前与他缠斗,他原以为不过是个低贱的胡奴,却没想到自己险些未招架住。
周遭府兵瞅准时机上前,符离寡不敌众被摁着跪在了谢崇身前。
谢崇青下了马,走到他面前,符离费力抬头,顺着精巧的锦缎衣袂看了上去。
他喘着粗气,深邃的面容上沾满了草屑和泥浆,他抬头愤然怒瞪:“你敢杀我,琅琊王氏不会放过你。”
“你也配琅琊王氏在意。”
谢崇青轻蔑至极,并没有在意他的虚张声势。
符离恍惚间想起了幼年时刚被捡回来的时候,那时他被先皇喂了药关在笼中,蜷缩着身子,满眼皆是警惕。
谁过来他都会咬,燕翊十次有十次被他咬,每次咬完都眼泪汪汪的,而燕翎第一次见他便把笼子打开,也只有她在的时候那些宫人才会听话的打开。
所以他不会咬燕翎。
因为她给了自己这辈子都奢求的东西,尊重。
符离尝到了唇间的血腥味儿,神情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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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要杀我,能不能把证据给殿下就当一命换一命。”他不想再看到殿下难过了。
林寒涧肃,天凝地闭。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谢崇青白衣猎猎,衣袂震悬,轻轻嗤道:“你也配同我谈条件。”
名扬天下的衣冠名士竟如此恨他,不惜如此也要除掉他。
元彻把他拎了起来,符离被迫仰视。
高高在上的君子生怕脏了自己的手,谢崇青挥了挥,元彻没有再犹豫,狠狠一推。
符离登时向一侧落去,躯体悬空一瞬后落入了山沟里,他面上最后爆发的不甘心带出了浓重的怨气,很快便消失不见。
“走吧。”
谢崇青翻身上马,走出了密林,他们是秘密出行,没有人知晓,临回前对元彻说:“留下痕迹,就说惠王曾经来过这儿。”
符离落入山沟中时不幸中的万幸,一路有树枝、石头做缓冲,最后落入一则寒潭中,水花在潭底爆开。
一日后,一道军队从山涧踏马而出,这些人身着胡服,眉骨深邃,为首的头领有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眸。
“将军,那儿好像趴着个人。”
乌日海木支使下属去瞧,下属一夹马腹走到了溪边,那儿趴着个身影,他来到旁边后把人翻了过来,仔细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脖子。
“将军,好像是同族人。”下属大声喊。
乌日海木便下马走到了身边,躺着的人唇色苍白,浑身都浸泡在冷水中,好像没了气息。
“将军,还有一口气。”
乌日海木瞧着这眉眼,总觉得有些熟悉:“既是同族人还有一口气便带走吧,能救就救。”
“是。”
乌日海木指挥着下属把人抬着趴在了马匹上,一群人重新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
谢莹得知燕翎在惊风堂后便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仆嬷嬷去往惊风堂。
谢莹刚到门前侍卫就拦住了她:“四娘子,家主不在。”
谢莹一身红裙,张扬锋利:“我不寻阿兄,我要里面那个贼人。”
侍卫二人对视一眼:“未经家主允许,属下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放肆,我从前随意出入惊风堂,如今怎么就不能进去了,滚开。”
侍卫死死拦着不让进。
谢莹我行我素惯了,还没过这种被驳斥的时候,她当即抽出侍卫的剑抵在他脖子上:“滚开。”
侍卫低着头,一副死不屈从的模样。
燕翎在屋内看不下去了,出了屋:“住手。”
谢莹瞧见她出来了,冷笑:“不做缩头乌龟了?”
“你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他们听命于主子何必为难。”
谢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蔑又讽刺:“你是在为卑贱的下人说话?谁是主子?我是主子,难不成,你以为你是主子?”
燕翎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瞧得谢莹来气。
自上次被下药后,她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此女找出来,好在阿兄与她是一条战线,帮衬着她一起找人。
现如今人被抓回来了,她自然要好好教训,好好折磨。
“来人,给我捆了,带走。”
20. 中药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婢女便要进屋,侍卫们死拦着不让进去。
情急之下,燕翎张口就道:“我虽是妾室,但已怀有身子,你敢伤我,谢崇青不会放过你。”
谢莹果然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瞧着她的肚子:“你有逃跑前科,可见谋算颇深,谎话连篇,我凭什么要信你。”
燕翎镇定道:“你兄长若是不知道,大费周章抓我做什么,毕竟我就是一个妾室。”
谢莹果然低下了头深思。
“你们在做什么。”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燕翎心里一咯噔,方才的话应该不会被听到吧。
“阿兄,你……回来了。”谢莹眸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后咬牙问,“阿兄,此女伤我,阿兄不打算帮我报仇吗?”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婢女给谢崇青让开路,谢崇青眸色淡淡:“她都有身子了,你还想怎么报?”
说话时尾音似有若无的带着讥讽和戏谑。
燕翎别开了视线,并不与之对视。
谢莹脸色一青:“阿兄。”
“行了,闹够了没,回去吧,没我的允许,不许过来。”谢崇青不耐挥挥手。
谢莹不甘心,却又怵他的威仪,只得带着婢女离开了。
人一走,谢崇青缓缓踱步至院内,似笑非笑地凝着燕翎。
“怀身子了?我的?”
“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一句,距离缩短一点,燕翎忍不住往后退一步。
“我方才那般说是有缘由的,你也瞧见了,你妹妹不依不饶的。”燕翎忍不住后退,神情不自然道。
好在谢崇青只是凝着她瞧了会儿:“今夜乖乖待在院子里,惠王会来。”
谢崇青倒是笃定燕翎恨不得躲着惠王走,故而这话也存了故意吓唬的心思。
燕翎闻言那股被忽视压抑的愤恨忽然涌了上来,但她竭力压抑住:“哦?他来做什么?”
“有公事要谈。”说起他,谢崇青竟有些嫌弃,那嫌弃不似作伪,语气不悦、神情鄙薄。
“不止惠王,还有谢氏的人与桓氏的人。”
燕翎轻嗤一声掉头就走:“知道了。”
夜晚,燕翎本欲早睡,但外面隐隐灯火通明,她披散着头发趴在窗子前看向天际,忽然想,他们在密谋什么。
燕翎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偷听。
她看了眼外面,府兵守的很紧,她起身坐在了妆台前。
屋门推开,繁星满天,燕翎一身纯白及腰襦裙,柳腰轻摆,面上遮着白纱,款款往外面走。
府兵不出意外拦住了她。
燕翎先一步用话堵他们:“我要去见你们家主,正巧我也不知在何处,你们送我过去。”
府兵愣了愣:“家主有公务在忙。”
“我知道,他今日同我说了,说惠王殿下要来,还有许多朝中同僚。更深露重,大家忙公务实在太累,我去给大家添些茶水。”
她气定神闲,一派自然。
府兵为难了,家主只说看着娘子,不叫逃跑,但没说不准她去寻家主。
“放心吧,家主是要你们看着我,你们把我送至家主那儿,不算违背命令。”
“那好吧。”府兵点点头。
两个人一左一右牢固而警惕的带她离开,那模样像是在押送犯人。
穿过花园、回廊、月洞门,来到了谢宅的朝晖堂,越近,人声越大。
燕翎提着裙子走到朝晖堂门前,好奇探头往里看,待瞧见里面的场景后,她气炸了。
惠王居于首座,放浪形骸、衣冠不整,怀中揽着一位貌美姬妾,半露□□,正与惠王举杯喝酒。
桓氏子弟也没好多少,只是谢氏子弟一脸尴尬,面面相觑。
国丧期间,惠王竟在此喝酒狎妓,燕翎死死瞪着他,手指掐着门槛发白,气的发抖。
谢崇青凝着他,面色冷沉:“殿下,够了。”
惠王红着一张脸:“什么够了,朕没够,好不容易朕那父皇走了,朕还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父皇在时,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朕但凡喝酒玩乐去他第二日必会责骂朕,凭什么。”
惠王苦先皇已久,愤懑的锤了锤桌子。
“把酒收了。”谢崇青冰冷的视线扫了眼侍卫。
好好的集议被他搞成了吃酒狎乐的地方,谢崇青自诩耐心还没这么高。
“还是先商量多余流民安置的问题罢。”
惠王可没心思想这些,眼瞧着侍卫上前夺他的酒和请离他的美人,他恼怒:“朕看谁敢动,谢崇青连你也要这般管着朕吗?”
“殿下,国丧期间宴饮狎乐,怕是有碍殿下登基之行。”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随风飘了进来。
燕翎蒙着脸款款入内,裙摆如同涟漪般晃动,美人以幕篱遮面,气态婀娜,一股香风都遮盖了此地的酒气。
惠王手悬在空中,酡红的脸颊迷蒙而呆愣,被突如其来的美人迷的不着四六。
燕翎无意对上了谢崇青冰冷瘆人的视线,就好像要把她刀了一样。
她轻轻一笑,走到谢崇青身边跪坐,虽一副依人姿态,却举止典雅高贵,与惠王身边的姬妾形成天然对比。
众人恍然,眼中了然。
“这位……这位是?”惠王磕磕巴巴的询问这是何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弟弟实则是女儿身,哪怕燕翎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只要遮了脸他就认不出来。
谢崇青轻笑,侧首语气自然:“此乃我府上姬妾,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屋里呆着?”
“听得前院声音睡不着,便叫府兵带我过来寻大人了。”
二人语气亲昵,便叫谢氏子弟好一番打趣:”素闻家主不近女色,原来是金屋藏娇。”
谢崇青神情虽淡,但语气却轻柔而诡异,背过来时,燕翎能瞧见他眸中警告,她自然的避开,拿起桌上谢崇青的杯盏,就着直接饮了。
入口才知里面不是酒,是茶。
“殿下这般风姿伟岸,瞧着就像个英明的帝王,何必在意今日,明日就是先皇出殡之日,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大事,再者今夜若饮太多酒,明日恐会头疼浮肿,百姓岂不瞧不见殿下威仪?”
燕翎手拿把掐的开始扮演解语花的角色,轻笑着劝惠王。
惠王被说的脸一红:“有……有理,朕不喝了。”说着又对身边的姬妾道,“下去。”
姬妾不甘不愿的下去了。
燕翎自然不是为着惠王,是实在忍不了父皇尸骨未寒,惠王就开始出言不逊、举止不端。
她生生的把自己掌心掐出了血,锐骨的痛意方叫她脸上挤出了笑,说完了这番话。
谢崇青低头摩挲着杯盏,把话题带回了正轨。
燕翎就这么不避不退的听着,多数是谢氏和桓氏的人在发言,众人皆是在朝中任职的高官。
突然,她只觉得身上有些热,燕翎没多想,依然静静的听着,但随后她越来越热,不知哪儿有股火在烧着她。
她的脸颊、身躯、四肢都被源源不断的热源侵扰。
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的发丝滑落,没入锁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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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不失态,伸手擦了擦。
寒风袭来,她竟感受到一股舒畅,后知后觉,燕翎再迟钝也已觉出不对劲。
燕翎低头看向谢崇青面前杯盏,里面的茶除了被她喝过外谢崇青再未动过分毫。
茶有问题。
随着后知后觉,身躯开始发软,像是被催熟一般,沁出了点滴花露。
她忍不住晃了晃,心下却惊骇难忍。
谢崇青察觉身边人不对,低声问:“怎么了?”
燕翎不敢开口,怕媚意轻喘泄出。
便只低着头轻轻晃了晃,手艰难地拨动了一下杯盏,她想说下药之人肯定还在府上,约莫是借着今日的集议趁机而下。
谢崇青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殿下,臣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散场罢,以免耽误明日的出殡。”
惠王早就困的打盹儿了,恨不得即刻飞回去:“好好好,谢大人既如此说,那便散了罢。”
众人闻言起身行礼离去。
“元彻,送客。”
院子陡然空了下来,燕翎再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向旁边歪去。
微凉的大掌揽住了她的腰身,拨开了她的幕篱和面纱,粉润雪艳的脸露了出来,双眸似桃花、面如酒晕,樱唇红的要滴血。
轻轻吐息间,炙热的气息卷来。
燕翎本能的靠近凉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抱着她的人身上的冷香竟叫她如此沉迷,她不自地抱紧,攀在了他的脖颈上,胡乱的亲吻。
谢崇青清心寡欲多年,虽有瘾疾,但以药物压制素日并未有什么,多年来未曾发病。
燕翎的突然纠缠叫他拧起了眉头,但身躯却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
两道炙热的身躯紧贴,谢崇青暗骂了一声,拍了拍她滚烫的脸颊:“燕翎,你清醒点,看清楚我是谁。”
燕翎忽的一顿,水润润的眸子就这么瞧着他,而后吻了上来。
柔软的唇精准地含住了他的喉结,他身躯一滞,趁着他愣神的空档,燕翎坐在了他身上,勾住了他的腰。
谢崇青瞳孔骤然紧缩,燕翎已经扑了上来轻哼:“难受,热。”
她无意识牵引着他的大掌往最热的地方去。
谢崇青眸光还是暗了下去:“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但燕翎早已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是引着他往粘腻处而去。
谢崇青隐忍的面孔终是崩裂,随即起身把她打横抱起……
元彻回来时院内已无人,屋内却燃着灯火,传来若有似乎的轻哼与喘息。
他瞳孔紧缩,呆若木鸡,尴尬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掉头就走。
屋内,气息暧昧,衣袍凌乱交叠,燕翎早就神志不清,脸颊红的跟桃子一样,青丝粘在她的脸上,而谢崇青眸光深深,手掌捆住了她的手腕。
谢崇青做着出格的举动,神色却仍清冷自持,只是某些时候会忍不住喘意微泄。
燕翎迫于本能想抬头索吻,却被谢崇青别开了头拒绝了这个吻,他居高临下看着她难忍无措的样子,毫不心软。
罢了,二人既这般,他总不可能再放她离开,反正她也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有了这一层床笫关系,说不准还更牢固些。
况且,谢崇青也体会到了从未享过的极乐,不亏,他唇畔倏然噙了笑,力道又重了几分。
“既然事已至此,乖乖待在我身边,知道吗?”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捏着燕翎的下颌把玩了几瞬。
他眸中情/欲鼎盛,像炙热的焰火,半个夜晚都反复不休。
21. 入宫
翌日,卯时,天不亮谢崇青便起身更衣。
他神态自然,丝毫不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样,少女还熟睡着,未着一缕的缩在被窝里,露出的薄肩这儿红一块儿那儿红一块儿。
糜艳而脆弱。
昨夜太过混乱,事情失去了掌控,不过谢崇青倒没什么后悔,反而把人轻轻横抱回了惊风堂。
一路上用狐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元彻瞥着家主怀中人,只能瞧见一头浓密厚重的青丝垂下,其余的,一点儿都没透露出来。
谢崇青进了屋,俯身把人放下,却被无意识地抱住,燕翎的手勾着他的腰身不放,唇间喃喃自语。
他眸色深深,一动未动。
“符离。”
轻轻的呢喃从她唇间吐露,谢崇青脸色微沉,眸中仿佛凝了寒色,方才的平和瞬间不见了踪迹。
他毫不留恋起身,轻轻嗤了一声,转身离开。
谢崇青走后,燕翎睁开了眼,她双目毫无深睡之意,秀眉深深蹙了起来,眸中复杂、后悔、愤恨之意交织。
她费力起身,酸涩胀痛在不可言说之地,令她浑身都不适,腰肢跟碾过一样,动一动都难受。
燕翎摊开掌心,躺着的赫然是独属于陈郡谢氏的家主令牌。
继承家主之位须得两个信物缺一不可,一是号令族中子弟的令牌,还有是驱使谢氏庞大部曲的玉符。
令牌象征意义比较大,真正重要的是玉符,有了玉符才是有了实权。
不过有了令牌也足够离开了。
燕翎忍不住扶着腰身,身体的酸痛越发清晰
尤其是腰身和隐秘之处,火辣辣的疼。
昨夜的记忆不断的提醒她跟谢崇青发生了什么,她昨晚明明就是去阻拦惠王吃酒狎乐的,怎么就跟谢崇青搞到了一起。
燕翎捂着脸,手指轻轻颤抖,不愿回忆昨夜的荒唐。
偏生谢崇青掐着她的腰身要了许多次,后面她太累了,就昏睡了过去。
她挣扎着起身,赤足踏在地上时险些腿软到跪下。
她暗暗骂了一声谢崇青趁人之危。
青桃听到里面的动静忍不住敲门:“娘子醒了?奴便进来了。”
燕翎冷静了下来,今日是她约定与舅舅入宫的时间,万不能被耽搁。
“进,给我更衣束发。”她平静道。
她在家主寝居过夜,任谁都会想到歪处,青桃也不例外,尤其是她一脸雪艳春色,脖颈一侧还有若有似乎的痕迹。
“家主交代叫您好好休息。”
燕翎淡淡转身:“你不听我的,也不听这个吗?”
令牌一拿出来,青桃扑通跪在了地上,家主令牌可号令任何谢子弟和仆从,这令牌在燕翎手中可想而知家主对她有多看重:“奴不敢,这就为夫人更衣。”
燕翎:“……”
“什么夫人?”
青桃小心翼翼:“只有家主的正妻才会拥有家主的令牌。”
燕翎闻言这令牌顿时如烫手山芋,恨不得扔出去。
但她忍住了:“罢了,夫人就夫人,赶紧给我更衣,我要出去。”
青桃自然不会不应,按照昨夜的情况来看,二人已经合房,家主又把令牌这种东西给了娘子,那便是间接的承认了她的身份。
既然两边不能得罪,青桃便说:“夫人见谅,虽然您可以出去,但奴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她自身会些拳脚,不然谢崇青也不会放心平日只叫她贴身看着燕翎。
不仅如此,燕翎真的出门时才发觉不止青桃一人,还有四五个府兵随行,长长的尽头,他们候在马车前,等她过去。
她以幕篱遮面,拿着家主令牌堂而皇之出了谢宅的门,走在乌衣巷中,王宅的牌匾近在咫尺。
青桃未有所觉。
乱云低薄暮,细雪舞回风,凝于她的鸦睫上,幕篱时而轻轻覆面,燕翎漫无目的的瞧着,突然侧头:“那是谢宅养的鸟吗?”
青桃下意识回头。
趁着她回头间隙,燕翎提起裙摆往王宅狂奔而去,长长的裙摆悬空飘荡,震出涟漪,她头上的发饰发珠落玉盘之音。
青桃暗觉不好,动身追了过去:“快,追上去拦住夫人。”
府兵得了令后向燕翎跑去,燕翎差点没倒过气,她边回头边往前跑,风卷起她的发丝和幕篱,吹过她的襦裙,单薄的身躯好像要融化在风中。
而她与府兵的距离越发短。
王宅门前的府兵瞧着来人,只是闲闲瞥了一眼,并不打算管谢宅的事。
当燕翎跑过来掏出王氏的貔貅令牌时,她喘着气,声音却平稳至极:“我乃琅琊王氏远亲,谢氏对我有加害之心,拦住他们。”
守卫的府兵一看那令牌未曾耽搁,干脆抽出刀剑,霎时间,站岗的府兵如潮水般全部围了上来,把燕翎密不透风地挡在身前。
乌衣巷的平静被打破,两大世族对垒,青桃眼睁睁的看着燕翎转身进了琅琊王氏的府邸,头也没回。
而青桃与谢氏府兵则因追击琅琊王氏的人被团团围住,看押在了王氏的私牢中。
王柯听闻府兵禀报赶了过来,见到的便是一道面容隐匿在幕篱之下、婀娜娉婷的身影。
女郎仪态绰约,与竹林回廊为背景,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玄女。
“敢问女郎是何人,怎会有我琅琊王氏的令牌。”王柯语气谨慎了几分。
“表哥,是我。”
风起雪舞,燕翎掀开幕篱一角,露出熟悉的面容,雪艳的脸颊因着跑而浮起阵阵薄红,她气息未平,眸中像盛了一汪江南春水,涟漪点点,惊为天人。
王柯瞬间愣在了原地:“殿下,你……回来了。”
他看着燕翎女装的模样,久久不能说出话,想问的有很多,却不知从何开口。
“事出从急,我被谢崇青扣押,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劳烦表哥为我遮掩。”
王柯有些恍惚:“……好。”
“舅舅呢?”
“已经入宫,殿下要现在进宫吗?”
“不急,符离呢?”她急忙问。
王柯探寻的看着她:“符离自从殿下不见后也还未回来。”
燕翎停下了脚步:“还未?”
她叫符离去栖霞山探查,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罢了,还劳烦表哥派人去寻他一趟。”
王柯点了点头。
燕翎步履匆匆的回到了她住的栖雨楼:“我先换衣服,我回来一事劳烦表哥去打点。”
她全程都没有解释她这副模样的原因。
很快,王柯便把今日的事编成了一则不起眼的事。
闯进府的女郎是家主的远亲,因进京投奔王氏无意惹怒谢氏人,被带走看押。
而与此同时,王柯又安排了一辆马车,堂而皇之从正门入内,并散出了十二殿下已被寻到的消息。
燕翎进了屋,换下了衣裙坐在铜镜前。
因着奔跑,她原本就酸痛的腰身越发不适,但是时间不等人,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拢了青丝,束于发顶,以白玉簪固定,而后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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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胸换上了丧服,她拿一白绸系于额间,静静瞧了自己半响,随后便打开了屋门。
王柯已经在外等候,见着她郑重作揖:“十二殿下。”
燕翎疾步往外走,素白的大袖衫宛如振翅的白鹤,清冷出尘。
“入宫。”
大门外王柯早就备好了马,燕翎干脆利索地翻了上去,结果动作太大,牵扯到了隐秘之地的痛处,她忍不住捂着小腹弯了弯腰。
“殿下,没事吧?”王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担忧询问。
“无事。”燕翎勉强笑道,心里头又骂了谢崇青几句。
她一甩缰绳,在忠宁街上疾驰。
王柯紧随其后,迎着风大喊:“希望能来得及。”
马是烈马,燕翎已经紧张到忘记了身躯上的疼痛。
耳边是呼啸风声,似父皇轻拍她的脸颊。
不多时,二人骑马来到皇城外,她翻身下马,衣袂飘飞,灵秀的容貌满是坚色。
巡防的虎贲军看清了来人,大吃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
“愣着做甚,开门。”她气势迫人,平静站在那儿。
官兵看清了来人,却不能放他进去,桓朔咬了咬牙:“先帝尸骨未寒,拿下逆贼燕翎。”
官兵们默不作声的包围了燕翎,尖锐的长枪对准了她。
随后而至的王柯勒住了缰绳,马蹄高悬空中,王柯探身高举玉符:“王氏子弟何在。”
虎贲军中立时隔出了许多官兵跪地,应声震耳欲聋。
“家主有令,助十二殿下入宫。”
“是。”
荡气回肠的声音缭绕在宣阳门外,陡然间,围在了燕翎身前的不少枪头对准了桓朔,两对人马对峙,一时间僵持不下。
桓朔猝不及防,咬牙道:“为着一个逆贼,琅琊王氏又要谋逆吗?”
王柯冷笑:“逆贼?谁是逆贼指不定呢,十二殿下有先帝亲笔所书的立储密旨,里面那位有什么?”
燕翎神态自若的把卷轴掏了出来:“奉先帝旨意,柩前公布密旨。”
官兵们瞧见那绫锦卷轴一阵懵然,桓朔脸色阴沉:“十二殿下怕是来晚了。”
趁着他们还在出神,王柯打了个手势,突击了个猝不及防,把他们的防守冲开了一个口子。
燕翎没有再犹豫,翻身骑着马踏入御道。
朱墙碧瓦,幽怨而悲凉,里面还有重重宫门,守卫兵瞧见远来的身影,没有多意外,伸手示意:“开门,放行。”
她穿过宫门,忍不住回首,便见那人冲着她作揖行礼。
……
建章宫
朝臣着丧服立于太极殿前,举目哀沉。
礼官与尚书仆射、中书令拟订的谥号为安,意为宽容平和。
惠王立于殿前,站在最前面,往后分别是冀王、五公主、六公主、八皇子、九皇子、十一公主。
燕翊好久都没出来了,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端端几日便成了孤家寡人,一张脸惨白,胞弟和父亲先后离世对他的打击太过沉重。
“跪。”刘大监轻扬浮尘,尖利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阵阵回音。
太极殿中设立帷帐,最中间摆着棺椁,安帝身着冕服,口含玉器,神情透着一股死灰色躺在那儿。
刘大监扬声:“先帝口谕,着惠王柩前即为……”
“慢着。”
一道清越柔和的嗓音响起,宛如清风吹响了宫门铃音。
原本平静闲适的谢大人闻声转头,视线猝然一深,面上泛起了阵阵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