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第110章 赴任登莱 宣和三年,三月底的一天。 杭州府衙内,赵子称恭恭敬敬地等宣旨使者读完旨意,这才行礼领旨,并让小吏招待使者回驿馆歇息。 两浙路的其他官员,听说赵子称要走了,也都来道别,有明面上道喜的,也有私下里安慰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子称这次应该是被皇帝忌惮了,明升暗降希望他远离故乡根基之地。 赵子称也都一一得体应对,算是有始有终。 应付完这些官面上的人物,回到自家别业,赵子称才算轻松了些。 赵家的山庄,正建在凤凰山上,原法惠寺内,辟出一些院落,略作修缮。这地方并不是原吴越王宫的核心地段,所以他占用了也不太犯忌。 后来南宋灭亡之后,南宋故宫的大部分遗址都没有被改建,而是作为前朝遗迹原样放着,年代久远后渐渐凋朽。 反而是如今法惠寺的一部分,因为地位不敏感,反而得到翻修改建,后来到明朝就成了万松书院,一直到21世纪都是杭州城里的相亲角。 不过如今这些地方,都已是赵子称的私产了。此处风景优美幽静,其实很适合隐居。慕容姐妹双双嫁给他后,也每日在此悠游林泉,抚琴吟唱,练剑相和,很是自在。 赵子称接完旨,处理完公务,回到山庄,也不让婢女通传,只是独自信步来到后山。便看到慕容秋端坐在一张竹林间的石案前,眉目温婉,信手抚弄着古琴,清脆流转之间,应和着妹妹慕容妍缥缈潇洒的剑法。 姐妹俩神游物外,心有灵犀,竟没有察觉到夫君靠近——也可能是赵子称一直勤练《万寿道藏心得》不辍,最近呼吸吐纳越来越匀净,走路也愈发悄无声息,踩在竹叶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啊——”慕容秋并不擅长武学,也很少花时间习武,突然被夫君从背后揽住,受了惊吓,她整个人不由筋酥骨软,直接娇嗔着往后仰倒在赵子称怀中。 慕容妍听到姐姐惊呼,宝剑往后一挑,随后翻身下压,一气呵成熟极而流。待看清是夫君回来了,这才立刻收住手。 赵子称也伸出两指,在慕容妍停手的同时,他已经轻轻夹住剑尖,稍稍用力一夺。慕容妍并不反抗,任由夫君缴了自己的械,赵子称随手一甩,把宝剑插归放在一旁的剑鞘中。 随后他甩剑的手再往回一挥袖,袍袖卷住慕容妍的腰肢,稍稍用力一拉,慕容妍也顺势滚入他怀中,与姐姐一左一右,各自占住了夫君的一个肩膀。 “就知道欺负我们,老是这样偷偷吓人、还不让侍女通传!” 慕容妍被夫君控制住,仍然不老实,用粉拳捶了几下夫君的肩膀。 而慕容秋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软软地蜷着。 赵子称安抚了一下妻妾,就直奔主题了:“嫁给我,倒是苦了你们了,很快又得出远门奔波劳碌。” 慕容秋眼皮忽闪了一下,微微挣直了身子,扭头盯着夫君的双眸,似乎想从赵子称眼中看出些什么。 见赵子称嘴上说得“劳碌”,实际上却无半点怨气,她就放心了,又静静窝了回去。 倒是慕容妍不擅察言观色,赵子称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直来直去关切道:“莫非夫君那个昏君叔父又要折腾夫君的差事了?不会是要去什么苦寒之地吧?” 还没等赵子称回答,慕容秋先慵懒地伸出柔荑,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手背:“你信他呢,肯定又是来咱面前卖惨,好让咱同情,他就好心安理得欺负咱了。看夫君眼神毫无半分惧色,说不定早就胸有成竹了。” 慕容妍稍一回忆,发现好像确是如此,才成亲三个多月,每当自己要使性子怪罪夫君时,夫君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卖惨。 不是说自己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多么操劳,就是说军务倥偬、回忆往昔刀头舐血的峥嵘岁月,害得自己同情心泛滥,也就不追究那些小事了。 一想到这次差点又中招,慕容妍气得又捶了夫君几下。 赵子称终于龇牙咧嘴苦笑了一下:有个聪明老婆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原先只面对直爽的慕容妍,想怎么卖惨转移注意力都行。慕容秋也进门后,就屡屡看穿自己的把戏。 他气得左手暗暗用劲,让慕容秋浑身酥麻,不再多嘴,这才敞开了说:“夫人真是知我,又被猜中了。没错,我此番确实要被调去相对苦寒之地,但我也并不排斥,心中已有成算,也有了应对之策。” 慕容秋语带颤音地低声问:“调去哪里?多久赴任?原先的属吏有多少能跟去?朝廷就没些别的补偿?” 赵子称叹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需要铺垫:“调任登莱,老样子,给三个月期限赴任,包括跟新来的杭州知州交割的时间。 补偿肯定也是有的,朝廷核计平方腊和其他江南响应诸贼的功劳,觉得我在后续协助王禀平吕师囊、陈十四的事宜中,既有筹措军需之功,又有谋划之功——毕竟是我建议王禀改走水路,绕道夹击临海和温州,否则王禀和杨志也不能那么快平定台、温。 所以,朝廷认为我本当进一步升赏,但既然职官被改为了莱州知州,名位不如杭州,自然要在阶官和爵位方面重重补偿。 我的阶官从正七品的朝请郎,一次性升为从五品的中散大夫。爵位也从嘉兴县开国侯,升为秀州开国县公。” 北宋时的爵位,一般“开国郡公”以下级别,都是有可能授予普通官员的,别看有些也带“公侯”之类的字眼,但其实没那么值钱。 开国郡公再往上,不带“开国”两个字的“郡公”、“国公”乃至更上面那些爵位,才是真值钱,那些爵位就非得有重大功勋的重臣才能得到了,不可能熬资历熬品阶就得到。 一般情况下,熬资历但无显著大功的朝中重臣,阶官到了正五品,年限资历也够,最后理论上都有可能熬到“开国侯”,阶官到了正四品,理论上有可能熬到“开国县公”。阶官正三品,有可能熬到“开国郡公”——这一切都只是有可能,不包的,也就是说只是一个硬性门槛。 而赵子称这个例子,显然是突破了常规硬性门槛的。他这次升了阶官后,依然只有从五品,按说最多还是“开国侯”,但朝廷就是给他爵位高配到了“开国县公”,显然是充分考虑了宗室身份的加成。 姓赵的宗亲立功封官,附加的爵位一般都可以比不姓赵的外人额外高一到两级,这是惯例。 一言以蔽之,他就是干着正五品的活儿、领着从五品的工资、挂着正四品才能有的爵位。 慕容秋嫁给他两三个月了,也渐渐懂些官场常识,便试着分析:“去登莱么……看来还是去年便宜行事、公开宣称斩杀朱勔惹下的后患。本朝流放,最重不过沙门岛。沙门岛就在登莱,你虽不是作为罪官去那里,但选这个地方,就足以说明朝廷敲打之意。” 赵子称轻轻点头:“官家应该也有这层考虑,不过明面上还是有很正经的理由的,说是希望我肃清登莱海况,并且防止山东贼乱往东蔓延。 还说我久在江南,于当今州府守官中,算是熟谙水军的,希望能人尽其才。换别人去,未必能操办好这些事情。” 慕容秋眼神忽闪了一下:“名义上是为了去那里治水军?那能让夫君随行带多少用熟了的部曲去呢?” 面对这个问题,赵子称也只能微微苦笑:“官家应该也是忌惮我了,杨志、林冲、鲁达三将,果然是一个都没让带,全部留在杭州,就地筹备两浙的海船水师,协防台、温沿海。 这个借口倒也合理,而且也算是我自己促成的。吕师囊、陈十四才刚刚授首,谁知道台、温地方是否能立刻彻底稳定,留一手多盯着点,也是应该的。 好在李俊以下,之前武职就很低,哪怕此番经历了方腊之乱,也跟着立了些功劳,但最多也就升到营指挥使,还入不了朝廷的眼,所以他们几个都可以跟去。” 朝廷和皇帝也不是开上帝视角的,他们并不了解军队的下情,能掌控关注到都指挥使这个级别,也就是军和副军级就不错了。 至于营级和营副的军官,人太多了,这种小鱼小虾上面根本不了解,也就谈不上重点关照提防。 李俊刚跟赵子称的时候,只得了一个副都头,起点太低,整个方腊之役全程打下来,他也才升到营指挥使。其他人则比李俊更低。 而且赵子称也不是吃素的,朝廷给他的调令里,为了安抚他,似乎也稍稍开了个口子,允许他从朝廷禁军当中,另行借调一些适合北方防区的军官,协助他工作。 朝廷的意思,显然是希望“从赵子称手下抽走一些用熟了的、有可能忠于他个人的部将,然后再掺沙子掺一些跟他没交情的刺头进来”。这些人的级别肯定不会比杨志、林冲他们更高,最多也就平级。 但赵子称何许人也?他可是自诩大宋魅魔的存在,只要能让他找到借口借调一些军官去山东,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变成自己人。 当然,朝廷能允许他选调的军官名单,肯定也是受限制的,他只能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选择。 所以赵子称在之前接见天使之后,就私下里根据兵部提供给他的范围,挑选了两个原本就够格被抽调去围剿梁山的朝廷武官。 其中一个,是对标杨志级别的,赵子称选了如今依然还在担任蔡州兵马都监的呼延灼——这个呼延灼,赵子称也是两年前就认识了,还有过一次合作。当时赵子称走淮河转颍川运花石纲,在蔡州遇到王庆之乱,靠着杨志和李俊的死战,以及呼延灼的救援,算是逃过一劫。 如今两年过去了,赵子称刚才问朝廷使者了解了一下,得知去年年底、淮西的王庆之乱也跟江南的方腊之乱一般,几乎前后脚被平定。 呼延灼在平王庆的战斗中,也略有微功,但还没到直接升一级官职兵权的程度。王庆也在方腊被杀的同时,几乎前后脚被官府灭杀了,其中细节无须赘述。反正也花了朝廷不少钱粮、颇损耗了一些兵源,但总归是压下去了。 既然如今淮西已平,战后蔡州又残破养不了那么多驻军,赵子称把呼延灼借调走,朝廷应该也不至于反对——当然具体的申请还要再走流程,前后还要拖上个把月。 反正赵子称这个莱州知州有三个月的上任期限,他也等得起。 除了呼延灼以外,赵子称通过查询相关名单,又找到了如今只有营指挥使级别的徐宁,此人擅长钩镰枪,赵子称准备借调此人去操练自己的“改良版鸳鸯阵”,把原本的狼筅兵操练成精锐的双钩枪兵,也为未来对付女真铁骑做些技术铺垫。 呼延灼、徐宁都是本来便会被借调去讨伐梁山的,只是水浒里呼延灼中计敌不过梁山,才被裹挟上山。 如今赵子称当然不会客气,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他付出了心腹的杨志、林冲、鲁达,换来还不怎么熟的呼延灼、徐宁,怎么看都是应该的。在朝廷眼里,这就是一次对赵子称嫡系势力的削弱。 而除了这些人事层面的安排,赵子称在离任杭州之前,还有一桩内政事务需要处理——去年跟方腊决战时,他缴获了太多的战利品,都是以绸缎织锦、茶叶瓷器之类的大宗货物形态存在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种田攀科技花销,相当一部分财物已经被他花出去了,但还有很多仍然没来得及处理完,有些东西短时间内一下子抛售太多,会导致物价暴跌,赵子称的利润也会严重受损。 而如果直接带着大批货物北上去山东赴任,运输起来也不便,也太过招摇惹眼。 所以赵子称需要在走之前,把货物都处理掉,换成更加硬通货的贵金属,或者哪怕兑换一部分交子。 为了这事儿,之前他担任杭州知州期间,已经做了一些布局,也上书奏请朝廷,希望改革杭州的市舶司,并且以杭州为试点,为大宋的市舶司都增设一些新的管理机构——主要是类似于后世的交易所,便于大宗货物公开透明的集中买卖、拍卖。 赵子称这么建言,首要目的当然是便与他自己出货套现,但客观上也是对朝廷有好处的。能更加透明地征收海关商税,减少模糊操作的套利空间。 宋朝原本的海贸关税制度太落后了,对货值和应纳税额的评估非常粗放又缺乏标准。 富商给市舶司官员一点好处,就能避开很多关税。 赵子称虽然不太懂后世的国际贸易和进出口,但作为现代人,肯定比古人懂很多,稍微拿出一点东西来,也够他和朝廷双赢了。 走之前,把这件事情收尾收掉,就能安心上路了。 (本章完) 第111章 杭州期货交易所 “王大官人,这边请,放心,今日肯定是好事,不必拘束。” 如今正临时充任杭州水军某营指挥使的李俊,引着一名海商,来到赵知州的山庄。 这海商名叫王承勋,杭州人士,但原先常年在明州(宁波)做海商——北宋一朝,杭州和明州都有市舶司,但杭州毕竟不是直接靠海,来杭州的海船还得从钱塘江口稍稍驶进来一段。 加上钱塘潮的存在,所以远洋贸易的海船走杭州港还不如明州港方便。 这王承勋此前也多从明州出海,跑过好几趟去扶桑国的海贸,贩卖绸缎瓷器,带回金银和倭刀、漆器、折扇等物,生意做得非常大。但他的家人都留在杭州,去年方腊破城时,他父母和绝大多数亲人都被害了。 只有一个小妹幸存,因为年少身段极瘦,靠着躲在家中烟囱里避过了乱兵搜杀。两天后赵知州就带着官军破釜沉舟与方腊决战、重新救了杭州城。王承勋的妹妹也被官军发现,然后登记造册,后来被卖为了赵知州的婢女。 王承勋当时在明州,听说杭州这边城池被破、又被赵知州带兵救了,连忙赶回杭州,才知道全家都遇害了,小妹还被官宦人家买走。他上门求见,表示小妹并非全无亲戚在世,请求为其赎身,不差钱。 赵知州当时也接见了他一次,听说他是海商后,便表示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若是办得好,就放他小妹回家,也不要赎身银。 王承勋不敢推辞,立刻就领了赵知州的差事。 而赵子称让他干的事情,当然就是帮忙把从方腊手上缴获来的大批丝绸变现。 如此大宗的货物,一般是没人吃得下的,但如果能组织一批海商押款囤货,就能消化得快一些。 王承勋估计,再给他几个月时间,等他今年春夏这一波顺风跑扶桑的航程跑完,把带回来的扶桑货一卖,再找其他同行抵押担保筹措一番,就够钱帮知州压货了。 但是,赵知州却没给他那么多时间,前几天突然又让人召见他,他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 王承勋被李俊带着来到“万松山庄”,进了两进院落,随后李俊在外面等着,另有侍女带王承勋进去。 “万松山庄”就是赵子称的庄园,因为建在凤凰山的余脉万松岭上,赵子称就随便取名万松山庄了,跟“圆月弯刀”可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后世建在这里的书院也叫万松书院,这种命名规则很合理。 王承勋低头垂目,小心翼翼来到赵子称面前,恭恭敬敬下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人家是本州知州,又是宗室,又能文能武以一当十破了方腊,也算是给王家全家报了仇,王承勋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 而赵子称也是单独接见的他,除了王承勋的妹妹王氏在旁边伺候,并无其他外人。 王承勋恭恭敬敬汇报“好教府君得知,前番吩咐的承销绸缎兑换金银的差事……还需要数月时间,我已尽力邀约所有认识的杭州、明州海商。 这批货实在太大,没有一年周转肯定吃不下。就是把两州全部海商的金银都拿出来,也不可能一次买下五十万匹绸缎。” 赵子称抬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这事儿不用急了,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直说了吧,朝廷已另有任命,三个月之内,我就要到任登莱,杭州这边的事情,很快会交割给继任者。 不过,我离任之前,向朝廷奏请的一桩事情,倒是有了眉目,朝廷也批复了,打算改制杭州市舶司。新任市舶司提举,由原湖州知州魏宪担任。 魏提举可是刚直不阿的大清官,不过他只知肃清不法,不懂回易,朝廷也允许我举荐一名负责日常回易管理的能吏,协助魏提举开展工作、试点改制。若是确实勤勉,将来也可不拘一格授予官身。我看你这几个月给我办差还算办得不错……” 赵子称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毕竟是天大的恩赐,他也没必要说得太直白,对方自然会领会。 果然,王承勋作为干了数年海商的富豪,又帮着赵子称出货了那么多战利品,人情世故自然是极精的。他哪里会听不出来赵子称的意思,当即跪下咚咚磕头。 “多谢府君知遇之恩!府君真是如我再生父母!府君不但杀退方腊,为我父母报仇,还如此提携,我们王家三生三世都报答不尽恩情!” 赵子称一抬手:“起来吧,我走之后,你要帮我继续盯着这边的出货,以后再有大笔战利品要折现,你也要帮我处置。 我去登莱之后,朝廷让我打通前往辽东和高丽的航道,肃清海道贼匪,你既然跑过那么多次扶桑,肯定也去过更近的高丽。” 王承勋没口子应承:“府君放心!府君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王家的海船,也任由府君差遣,绝无二话。” 赵子称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美婢:“对了,我当初收下令妹为婢,不过是看在她可怜,误以为她已举目无亲。如今你既然为我做事,我也不会强留她,你想要给她赎身就直接带走吧,也不必废那事儿了。” 赵子称并不知道,这王家历史上后来也是出过妃嫔的,王承勋的女儿,十几年后、在绍兴议和那年,因为美貌出众,被赵构收进宫里,封了才人。 按宋史记载,赵构后宫里,确有妃嫔王氏是出身本地富豪海商之家,但王氏的父亲也不争气,女儿入宫后各种巧取豪夺,官商勾结,最后被问罪。王氏也因此被赵构责罚出居道观,等于是废入冷宫了。 当然,如今距离绍兴年间还有十几年呢。所以赵子称遇到的这个王氏,并非后来被赵构收用的宠妃王氏,而是她的小姑。但美貌确实是挺美貌的,哪怕比慕容姐妹远远不如,至少也能勉强收在身边当个侍女。 赵子称并非好色之徒,他至今也没碰过这女人,纯粹是为了笼络些班底才留下的。之前他笼络的都是武人,手下缺乏文官和搞钱的,一直靠自己本家和慕容家的人也不行,毕竟不专业,所以需要引入专业的海商。 王承勋听了这话,哪里还肯领人,连忙说当时是不了解情况,误以为全家遇害后小妹境遇凄惨,早知是被府君买走,哪里还会动赎身的念头。 赵子称看他识相,就丢了一份文书过去,里面正是赵子称此前上书给朝廷、改制市舶司的计划,让他自己揣摩,到时候照办。 王承勋战战兢兢接过,仅仅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惊讶于其内容的构思精巧,没想到赵府君居然对于回易的事情也如此熟悉,见解也不是一般的高明。 “此前多少市舶司提举,也不见有这般高明的见识,若是按照此法,海商此前卖惨压价逃税的伎俩,怕是都不好使了……不过也没关系,实施此法之后,小海商扛不住风险,必然会陆续退出,将来的海商会越来越强、数量也越来越少。” 他内心很快做出了如此判断。 …… 此后半个月,赵子称离开杭州前最后这段日子,他主要就在处理自己谏言的市舶司改制事宜,剩下的时间就是准备和新知州交割。 几天之后,原任湖州知州的老熟人魏宪,就来到了杭州。这一次,赵佶是让他来提举市舶司的。 从实权知州改任市舶司提举,并不算是升迁。对于魏宪这种此前硬扛朱勔、后来平方腊期间又稍有功勋的官员而言,这次任命算不上厚待。 但市舶司级别虽低,管的财权却极重。赵佶也知道钱的重要性,考虑到魏宪此人刚直不阿,之前就敢跟朱勔对着干,直斥其腐堕,让魏宪来执掌正要改革的市舶司,应该能把勾结贪财的问题压到最低,这才如此破格调任。 魏宪也知道皇帝的期待,他自己也希望能肃清市舶司的猫腻,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就来了。 魏宪一到杭州,赵子称就亲自去迎接:“魏兄别来无恙,去年吴兴之战一别,又快半年没见了。” 魏宪苦笑:“贤弟真是……短短一年多,就从知县升任大州知州,如今又另有重用,实在令我汗颜。不过这也都是贤弟应得的,至此多事之秋,国家就该让能臣多多表现。就凭贤弟屡次以少胜多,击败方腊,哪怕执掌一路,又有何不可。” 赵子称:“魏兄过誉了,这次朝廷调魏兄来,应该也是看重了魏兄两袖清风,能革除弊政,具体怎么做,我已经拟了一套方略,中书省也通过了,魏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还留下了几个能吏,辅佐魏兄。” 魏宪也不客气,就当面请教,把赵子称的方案了解了一遍。 赵子称的计划,主要就是在市舶司下面成立一个集中交易的交易所,然后把常见的大宗海贸商品的进出口均价,都统计一下,避免海商们进出港时,根据临时报价有太大波动,也不好收税。 实行新法之后,杭州港的所有进出口货物,都必须到交易所集中交易、公开报价,不得私自交易,避免阴阳合同。如果出现交易价格明显不合理的,官府还能搞拍卖,价高者得,避免内幕交易——如果还有人想阴阳合同,明面上给个低价卖给买家,实际上让买家再私下里额外给一笔钱,在有了拍卖后,这种内幕交易就可能被第三方截胡。 而官府有了常年的行情波动数据后,如果再出现短时间价格剧烈波动的情况,比如出货价格暴跌,官府就可以出手囤货,比照之前王安石搞“平准均输”那样,逢低吸纳。等特定种类货物价格抬升后,官府再出货,也可以稍微赚一点差价,还起到了调峰蓄谷的降低价格波动效果。 市舶司上了那么多配套设施,帮着调峰蓄谷公开集中交易后,再有查到私下交易的,那就属于走私了,是要被市舶司严惩的。 而市舶司有了基准定价体系后,以后再收税就可以全部收货币税了。而不是直接以货物百分比抽成收实物税。这样也便于长期管理。 此前市舶司收税是非常混乱的,实物税和货币税都有,当货物价格比较合理的时候,官府和海商对货物的估值比较一致,才能顺利收到货币税。一旦海商认为官府的估值有问题,就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货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交不出钱,要收就按朝廷法度抽一定比例的实物——而朝廷之前的法度,也确实是这么写的,所以海商交实物并不算错。 但实物的仓储、出货,都有很多麻烦,比如很多香料类的东西,如果保质期够长,那还好慢慢出货,而有些货物保质期没那么长,在市舶司仓库里堆了好多年后,最后都成了一堆朽烂的废墟。 甚至有市舶司的官员提前把没变质的东西偷出去私自卖了,再弄一堆烂的放在仓库里,最后按“损耗”报账漂没。 全面收货币税之后,这种漂没的把戏就能尽量堵漏堵住。虽然市舶司油水依然丰厚,肯定有人会大捞特捞,但总比现状要好不少。 魏宪看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些实际操作层面的问题,便直接问了:“按照贤弟谏言的这套新法,未来还要严查进出海商是否到交易所集中交易,但市舶司原先只有进出港的巡检,缺乏水军,扩大执法之后,如何管得住?” 对于这个问题,赵子称却是早有成竹在胸,立刻安慰魏宪:“这一点魏兄尽管放心,朝廷近日调走了王禀王将军麾下的都指挥使杨志,责令杭、明各州筹措沿海水军,本意是提防台、温还有吕师囊、陈十四余孽。 但吕师囊、陈十四余孽肯定也蹦跶不了多久,用不了一年半载,海疆宁静之后,魏兄正好上书恳请朝廷划拨,将闲置的水军用于巡查苏州、杭州、明州三地市舶司,专职缉私。 此事也不光是我杭州市舶司受益,到时候只要杭州这边试点得好,朝廷肯定会将这项善政推广到明州、苏州。魏兄联合另外两州的市舶司提举联署劝谏,再拿出市舶司试点改制后多收商税的政绩,朝廷自然会答应的。” 魏宪并不懂军务,听赵子称居然连缉私的水上武装问题都想到了,他才彻底放心。 “原来贤弟已经做了那么多布局,如此愚兄倒是放心了。贤弟安心去登莱上任吧,愚兄虽不太懂回易,但也会尽心竭力,为朝廷肃清贪弊,提振关税。” 赵子称又跟魏宪具体解释了一番政策细则,然后还把自己刚刚提拔的、海商出身的王承勋介绍给魏宪,众人一起合计磨合了一下。 数日之后,杭州市舶司改制后的第一次集中交易会,就在刚成立的“杭州回易所”里召开了。 回易所就是后世的大宗商品交易所,是新成立的市舶司下属机构。因为是新设的,朝廷也提前给了魏宪授权,让他可以任命回易所的所长。于是作为赵子称海商代理人的王承勋,就顺利当上了回易所的首任所长。 这个职务没有品级,只有实际的差遣权力,也不领朝廷工资俸禄待遇,所以并不要求功名,属于技术性吏员。 任何新生事物,刚刚诞生的时候,管理肯定是比较特殊的,真要指望找个进士出身的人来管,人家也不懂。只能是让文官监督、海商出身的具体做事。 王承勋就在魏宪的监督下好好干活,第一次“春交会”也算办得挺顺利。 从丝绸、瓷器、茶叶等出口商品的抽税定价,到各种香料漆器倭刀折扇药材等大宗进口商品的定价,全都比往年自由交易要平稳了很多。朝廷也确实多收上来了不少货币税。 这首次春交会,还在众多各国海商的博弈中,讨论出了一套官方承认的货物质量等级评定标准——之前市舶司在收到香料、药材等物时,也没有一套评定货物质量等级的标准,也不能精确知道好坏。 在收实物税的时代,这个问题也不算严重,因为无论货好还是不好,都是按固定比例抽一成或者多少数量的实物,货好抽的税质量也好,货差抽的税也差。 但即便如此,往年也还是有空子可钻的,比如有些海商知道市舶司要收实物税,就故意在进货时大部分进好货,稍微留一部分质量略次一些的,用来搪塞交税,反正官府也看不懂货物的精确好坏等级。 就算有些小吏看得明白,海商还能给具体验货的小吏再额外塞金银红包,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上面就只上报“全船都是三等货”,然后就可以把三等货交税交上去,成本更贵的一二等货海商自己留着卖。 现在朝廷搞了集中交易,都要收货币税,货物的质量等级评估工作,重要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而有了王承勋这种“海商内奸”投靠官府,摇身一变成了赵子称的代理人,他深知杭州市舶司各类进出口货物的质量好坏评定,在双方激烈博弈之下,大宋第一套明文的海商回易货物质量标准,也就新鲜出炉了。 整个出炉过程,也伴随着大量中小海商试图蒙混过关企图的败露,很多商人今年都被迫多交了很多税,很多原本可以私下收好处的吏员,也少了很多敛财机会。 一时间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首次交易会后,不少生意规模比较小的海商,通过各种坊间渠道,表达了各自的不满,也暗讽朝廷这般收紧管理,最终必然导致大批小海商破产,到时候海贸进一步集中到几家头部大海商手上,最后肯定会尾大不掉,朝廷最终必然会养出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巨奸! 这种话,是不能公开说的,至少公开说的场合,措辞要和缓一些。 但无论如何,诸如此类的言论大量传到赵子称和魏宪耳中,也着实让魏宪有些担心,便来讨教对策。 对于这一点,赵子称倒是并不太担心。 他深知海贸这个行业,随着时代的发展,肯定会越来越集中的,因为大型商会的抗风险能力肯定比单打独斗的小商人厉害。 西方的公司制诞生,最初不就是为了应对小海商扛不住风险的问题么。《威尼斯商人》里,安东尼奥一艘船遇到暴风沉了,他就得挨高利贷主夏洛克的刀子了。 所以面对魏宪的担忧,赵子称直接点拨他:“魏兄放心,我们断不可因噎废食,小海商利薄经不起严查,那不是朝廷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抗风险太差。 官府可以想别的办法,让他们能够和大海商对抗。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允许小海商合股,彼此按比例出资、将来也按比例承担风险和分红。官府只要根据现有律令,稍稍细化规范,让小海商的合股更顺利就行了。 另一个办法,就是官府出面,牵头办一个‘海运保险’,要求本市舶司辖区内的海商,都额外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费,可以和征收商税一起并征,但这笔钱的管理必须公开,必须专款专用,用于在各参保海商发生海难时的补偿。 不过,这个事情肯定要比前一项改革更慎重些才好,因为需要提防官府监守自盗。如今是你魏兄执掌市舶司,我是不怕你挪用保费的,但将来若是换了其他毫无节操的贪官污吏来,那就不好说了。 另一方面,也要提防参保海商伪造海难骗保,目前来看,如果真要施行,也宁可先少收点钱,但对于保险的范围也做严格限制。只有有旁证确定海难、连参保人都死了的案子,才给赔付,必须死要见尸,然后把钱赔给其家人作为抚恤。如果是整支船队全部遇难,没有幸存者回来报信证明,那也只能不赔。” 赵子称知道,自己提出的保险措施过于严厉了,但是在一项新生事物刚刚出来的时候,宁可严一些,适用范围窄一些。否则一旦被人钻了空子骗保,肯定会导致海商保险的后续推广愈发艰难。 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一拍脑门就背出非常严谨的管理办法典章,只能是先给魏宪一些启发,让他自己再去慢慢琢磨,赵子称走后,也能跟他保持书信交流,慢慢试点慢慢堵漏。 魏宪也觉得赵子称的法子看起来颇有前途,虽然眼下肯定漏洞百出,但不干的话就永远没法完善。 “如此说来,整顿市舶司税务之后,小海商生存困难的问题,倒也是有解的,无非需要些时间,罢了,此事我会尽量想办法,慢慢落实,以后还要经常书信联络,去登莱请教贤弟。” 赵子称满口答应,又帮魏宪把政务最后梳理了一遍。 此后数日,来接替他担任杭州知州的继任者也到了。 赵子称给朝廷上书、请求殿帅府帮他调动蔡州兵马都监呼延灼,和东京禁军某部营指挥使徐宁的申请,也得到了批复,殿帅府正式出具了调令。 赵子称跟继任者简单交割了一番,就离开杭州,准备走海路坐船北上去登州。 (本章完) 第112章 悄悄地进城,打枪的不要 赵子称扫尾完杭州这边的政务、跟继任者交割明白,前前后后也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他只剩四五十天的赴任期限,必须在七月初一之前赶到登莱。 好在赵子称选择的出行方式非常便捷,肯定是可以顺利抵达的。 五月初八这天,赵子称带着数百名嫡系部曲,以及自己的妻妾和妻妾娘家的管事、家丁们,总计近千人——他带走的这些嫡系旧部,之前都是以“徭役民夫”的身份花钱募集的,而非正规厢军。后来打方腊的时候,才把这些人以临时转正的乡勇形式投入军队。 他们战时收到的军饷和赏赐,除了朝廷正式拨给的款项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赵子称自掏腰包补贴的。所以赵子称卸任后,想把这些老兵带去山东,也非常容易做到,兵部那边是核查不出问题的,主要也是因为总规模比较小,一共就几百人。 这些人分乘数十艘经过挑选的水军海船,以及临时征调的海商大船。从杭州港经苏州港启航,正式北上驶入黄海,一路往山东而去。 途径苏州港的时候,他还非常体贴地稍微停歇了两三天。 一来是让首次出海的下属们有个缓冲,先坐几天船就上岸歇一下,避免晕船反应过于猛烈。 二来也是让自己的妻妾可以回一趟娘家,自从正月底慕容秋慕容妍姐妹嫁给他之后,倏忽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后续姐妹俩可能要在北方住很久,不能回乡探望父母了。所以出远门之前最后回门一趟,也算是尽了孝道。 在苏州停留的那几天,赵子称也拜见了岳母段语嫣,段语嫣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并且又给了他一些东西。 “这是年初的时候、你让人送来的摩尼教秘法,我已钻研了几个月,参详剖析了其中秘要,写出一份心得,或许有助于你们借鉴。没想到,这些源自波斯胡人的武学,竟也与我中土绝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能与我慕容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秘法相印证。你和妍儿闲暇时多下苦工琢磨,或许能有大收获。” 段语嫣说着,把一堆她自己手写的经卷注释推到赵子称面前。 赵子称当然知道,此物乃是对摩尼教最机密武学的解读,自己将来或许也能花点时间印证一下。此物原著的来源,乃是年初的时候,韩世忠送来的。 当时韩世忠跟着刘延庆、刘光世去睦州追杀方腊,最终将方腊歼灭。其中过程赵子称并没能参与,也就不知细节。 但赵子称一想到方腊似乎也颇有武艺,而且他借摩尼教起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摩尼教的独门绝活,便私下里托付韩世忠,如果抓到方腊,可以搜搜看有没有武学典籍。 韩世忠受赵子称提携之恩,倒也仗义,最终把他能弄到的、看起来像是武学典籍的东西,统统搜罗了给赵子称私下送来。 这种东西朝廷重臣也都不重视,童贯更不会在乎,也就没人注意到韩世忠做的手脚。 那些江湖人物视若性命的存在,对于执掌生杀大权的重臣而言,本来就不算什么。 赵子称得手后,自己先看了一遍,但不是很理解,就想到岳母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便让慕容言把经文都送回娘家。 以段语嫣的天赋,原本也做不到这么快剖析明白如此高深的东西,但偏偏摩尼教的武学似乎和慕容家的家传绝学略有相同之处。段语嫣去芜存菁、删繁就简后,将其整理为一部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补充,再还给女婿。 此刻赵子称再看时,顿觉条理非常清晰,很多原本模棱两可的说法都变得可以直接执行。虽然也去掉了一些精微奥义的内容,但至少容易学了很多。 赵子称觉得这也并无关系,很多武学本来就是相冲的,不能贪多嚼不烂。自己已经先学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学类似的东西,肯定得以慕容家的绝学为根基,其他只能是锦上添花的参考。 他在慕容家滞留的这两三天,每日也都花不少时间钻研,有看不懂的地方便当面请教。慕容妍也跟他一起参详,不懂的地方也问母亲。 最终,夫妻俩总算把脉络梳理清楚,这才告辞再次踏上航程。 五月十五,船队补给好物资,再次从苏州港启航,往正北方一路驶去,直扑山东半岛。 仲夏的南风,正好适合船队北上,操船的也都是海商王承勋家的熟手,连扶桑、高丽都跑过,跑跑去山东的近海简直毫无难度。当然慕容家也派了一部分原先跑船的家丁,跟着边学边练。 慕容家也是有船队做水运贸易的,但主要是走运河。这些家丁水性都不错,只是没出过海,跟着历练一两趟就能初步练出来。 慕容姐妹原先也都没见过大海,尤其慕容秋不喜武艺,久居深闺,远门都没怎么出过。慕容妍虽然被当成男孩养育,也抛头露面过,但也没出过海。 从苏州港启航后,第一次进入深海,周遭百里之内没有陆地,也着实让慕容姐妹有些惊惧,连上望楼眺望一下四周海景,都得蜷缩在夫君怀里、让夫君带着才敢。不过一两次之后,也就习惯了,惊惧也渐渐转变为自然而然的好奇心。 而这个时代北上山东做官的人,正常情况下都是走运河到济州、随后再翻越泰山或蒙山山区前往山东半岛,或是干脆等汇入黄河后再顺流而下。 赵子称选择的这条上任路线,倒是避开了一路上各种贼乱,也让山东各地的贼寇并没能察觉到他来了。 赵子称如今在江南已有赫赫威名,哪怕是江南以外的地方,江湖上也多有传说他的凶名。梁山贼寇如果知道赵子称来了山东,肯定是会警觉的。 但谁让赵子称走了海路呢,纵然梁山再注意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哪怕让朱贵和张青孙二娘把黑店开满整个济州,也注定是打听不出结果的。 在海船上漂泊的这些日子,赵子称闲着也是闲着,就和妻子专心钻研摩尼教的挪移之法,取长补短,裒多益寡,竟也颇有精进。慕容妍的习武天赋其实非常不错,只是女子力弱,加上前两年年纪尚幼,这才导致实战水平不行。如今跟着赵子称一起切磋用功,慕容妍这两年也几乎是以每年翻倍的高速在成长实力。 除了静心习武以外,在海上这些日子,赵子称也免不了仔细观察了如今的海船构造和航海技术,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比如望远镜、罗盘、航海计时装置这些领域,赵子称虽然没法直接造出现代人用的高级货,但观察一下宋朝人当下用的同类产品、并且稍加迭代,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如今的航海指南设备还是在水盘子上放磁针,非常不精准,赵子称跟王承勋手下的海商船长们一合计,又找来工匠稍加鼓捣,就弄出了一体式封装的指南针,至少进步到相当于明末和西方大航海时代巅峰的水平。 望远镜的事儿,在海上暂时搞不定,只能到了陆上再说。而计时装置、纬度测量装置,赵子称也都稍加点拨改进。王家那些船长、水手长见了府君的创举,无不惊为天人,他们都没想到,府君居然连航海的事情都能指导。 而除了这些小的观测装备,近一个月的海上航程跑下来,赵子称对于所乘坐的海船本身的技术缺陷,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这个时代跑黄海和高丽、扶桑的,主要是平底大沙船,传统大沙船在稳定性和抢风性能上的一些缺陷,赵子称结合后世物理知识和机械常识,以及他穿越前玩大航海时代游戏的经验,多少也能做出一些改良点拨,这些事情都要等到莱州之后再说了。 船队最终在莱州登陆时,已是六月中旬。赵子称带着上千人的旧部士卒和家丁,低调地进了府城掖县(今莱州市),没有惊动任何其他友邻各州的官场同僚,也没有任何山东地界上的贼寇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个时代,走海路上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盯着他动向的人都是针对性盯运河的,完全没人想到提防海路。 以至于赵子称出现在掖县城内、找到前任知州交割政务时,前任知州都吓了一跳,完全没做好准备。 前任知州甚至连交割时打算留多少亏空的假账都没做好,因为按他派出的眼线估算,赵子称至少还要好些日子才会到莱州,山东境内的运河沿线根本没有赵子称一行的消息。 前任知州想要利益最大化,多贪一天是一天,所以迟迟没有敲定最终账目。结果被赵子称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反而漏洞百出。 赵子称是挟威而来,前任知州也知道这位赵小公爷在当今宗室当中,是第一号刺头,能文能武,对外连方腊都敢打,对内连朱勔都敢杀。 于是前任知州只能在交割时认栽,赵子称说什么是什么,账目有不清不统一的地方,全部按对赵子称更有利的方式解释。 最终前任几乎一点离任亏空都没捞到,就灰溜溜走了,之前计划捞的部分全都重新吐出来了。 赵子称掌握了莱州的军政事务后,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的计划当以何者为先。 按说到了山东,他也应该先处理至今还没扑灭的梁山问题。但梁山距离莱州还有些远,中间隔了齐州(济南府)和青州两座州府。 赵子称也没有职权主动越境太远去找梁山的麻烦,北宋官员在调兵问题上受到的掣肘太多了。 而如果暂时先不处理梁山事务的话,按朝廷给他的任务,他就该肃清登莱沿海的海寇,确保和辽东的金国的联络,保护朝廷使者出使的道路,避免高丽人从中作梗。 (本章完) 第113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七月中旬,莱州掖县。 如火的骄阳下,数以千计的民夫,在掖县城北的一处天然海湾岸边大兴土木。 此处原本并没有什么繁荣的商港,也并非朝廷水军的重要驻地,只有两个小渔村,分别坐落在海湾的东西两岸。但赵子称赵知州到任后,短短一个月之内,这个海湾就变了样子。 大量的投入,让当地的经济繁荣程度,如瞬间注入了一针强心针。而且这样的大兴土木,甚至丝毫没有影响登莱当地的农业生产。 这一点,也是赵子称到任之后,才刚刚确定的。在来的路上,他还担心自己不该太过操切大兴土木、攀科技种田,怕误了农时。 他最初的想法,是等秋收之后,再把所有富余劳动力都组织起来,大干一场。 但来到登莱后,他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宣和三年下半年的登莱,已经有太多无事可做的饥民了——因为辽国和金国,已经在渤海湾沿岸各地多次开打,辽国方向有无数汉人灾民被迫南逃。 大部分的辽国逃民,是进入了河北平原的大宋占领区,化作了一支首领名叫张迪的乱军的士卒。 但也有一小部分幽燕战争难民,是沿海各县的,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渔民,他们大多选择了划船载着全部家产,沿着渤海湾海岸南逃,莱州境内的乱民、流民也就非常多。 渤海沿岸的辽人渔民、乱民,并没有足够的航海能力直接从辽东半岛渡过海峡、经沙门岛进入山东半岛尖端。所以位于半岛尖端的登州地区,战争难民还比较少。 绝大多数辽人逃民都是贴着海岸线过来的,青州和莱州也就首当其冲。 而赵子称此番前来,钱财是绝对不缺的。他灭了方腊之后,一次性缴获的绸缎丝锦,总计就有近百万匹。 先后总计拿了一半用于分给陈建、赵约、给朝廷上报上供、赏赐将士、用于杭州的战后重建,还剩下一半,大约五十万匹,在赵子称离开杭州前,都通过海商王承勋以及赵子称自己刚建的大宗交易所,尽量变现了。 所以赵子称到莱州时,手头是捏着海量财富的。 相当于五十万匹绸缎的财富,稍微撒出去一点,就可以把逃到登莱的流民全部安置好,让他们以工代赈找到活干。 有大笔的启动资金,种田建设的第一期扩张速度,也就飞快无比,发展的势头远比在杭州时更加迅猛。 短短半个月,莱州造船厂的最初雏形框架就初步搭了起来,海岸边也多了一些码头。 还有几条现有的老式沙船,被知州征调过来,进行临时改装、然后进行适航性测试。以便将来莱州造船厂竣工后,能立刻有新型战船可造,避免船厂等船型设计的问题。 除了航海和造船业,其他一些行业的工坊也都在规划中,只是优先级没那么迫切。 比如,早在赵子称在苏杭做官时,他就已经考虑过了棉纺和造棉袄的问题了,但因为当时在江南潮湿少日照的环境下,不适合大规模种棉花, 最终赵子称在苏杭时点的纺织业科技树,就偏向了搞羽绒去膻和防腐,用碱性清洗剂处理鸭绒,发展出了羽绒被服行业。 如今总算到了山东半岛,山东可是后世仅次于大西北的适合种棉花的产区。虽然如今已是七月,过了每年的棉花种植季, 但是先收购一些民间零星种植的棉花,进行各种生产试验,试制棉袄、棉被,或是改良一下纺纱织布的工具,也好未雨绸缪。 除此之外,火药、航海测量工具,也都可以渐渐提上日程。 …… “不错,这艘沙船改得很好,水线以下加了稳定鳍面后,直接跨海航行果然更稳了,适航性也强了不少。其他一些小改良效果也不错。 你们也要再接再厉,自己也可以做对比实验,慢慢总结,不要光等着我指点。过几天先把桅杆上的桁和索具也改一下,用我改良后的铜滑车组。” 这天正午时分,赵子称亲自登临了莱州湾上第一艘刚改好的二百料沙船,让水手们驶出港转了一圈,亲眼见证了试航效果。回来后他就不吝大加赞赏,还给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都赏赐了一些杭州绸缎,并提出了新的要求。 众工匠和水手们纷纷下拜谢恩。 他口中提到的“滑车”,其实就是滑轮,宋代的海船上已经有这种东西了,就是用于连接索具升降船帆的。只不过传统的铜滑车还有进一步改良优化的空间,比如优化其原始的轴承结构,让拉动时的摩擦损耗更小,省力效率更高。 赵子称目前暂时也就只能先弄些小打小闹的改进,更多优化需要后面一步步来。 吩咐完之后,他就下船登岸了。因为出海了整整半天,一上岸他就看到几个属吏在等着他,似乎是有事情要通报。 赵子称和这些属吏也才刚刚混熟,属吏们向他奏报也都还比较拘谨。 “府君,有两个东京调来的军将,今日刚到掖县,已经先安置在驿馆了,等着拜见府君。据殿帅府和兵部的调令,他们似乎都是府君特地要来的?” 赵子称刚刚下船,先接过侍从递来的麻布巾擦了擦汗,这才追问了一句:“可是叫呼延灼、徐宁?” 属吏立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赵子称便点头:“那就对了,请他们来府衙见我,我自会安排。” 赵子称说着,就跨上战马,策马直奔府衙。 不一会儿,他就见到了那两名被调来的武官,为首的那人他还认识,正是前年去东京路上见过的、时任蔡州兵马都监的呼延灼。 呼延灼还是那般胡子拉碴,形貌威武,颇有几分胡人特征。 而另一人则是形貌相对清爽,只有下巴和鼻下嘴边一小圈山羊胡子,赵子称并不认识他,但也能猜出就是徐宁了。 “呼延将军,蔡州一别,倏忽两年了,别来无恙否?”赵子称随和地起身,过去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 呼延灼却有些拘谨,在他印象里,赵子称当年还只是一个白身的太学上舍生,唯一值得说道的身份就是宗室之后。 没想到短短两年,人家已经是五品文官、正牌知州了。 呼延灼虽然在平定淮西王庆之战中,略有微功,但最后也没能转化为兵权层面的升迁,只是略微调整了其阶官,增加了待遇,带兵的规模还是那么点,平调后让他来执掌莱州一州的厢军。 当然,为了便与他们展开工作,朝廷还算是给面子了,允许他们各自带领少量卫队和嫡系部队作为种子来新任所。将来也好重新扩编操练,避免彻底光杆司令、所带部队技战术水平出现严重脱节。 呼延灼此番上任,带了一百多骑他自己的嫡系骑兵——别看人数只有一百多,这些人其实已经占了一个营的编制了。北宋末年,除了西军的骑兵以外,天下其他各地的骑兵编制都缺额缺得厉害。 四百人一个营额定人数的骑兵,实际上最多也就一百多点。两年前赵子称路过蔡州被王庆打劫时,呼延灼一个营只有八十人,全靠吃空饷来维持精兵。 后来赵子称跟他做了些合作,稍微点拨了他一些来钱的手段,就跟赵子称和镇江梁家的合作模式差不多,也劝呼延灼注意军备。这才有了如今呼延灼一个营就一百多骑兵的规模,否则连这点都做不到。 而与呼延灼相对应的,徐宁此番来,也带了一个营的钩镰枪手,徐宁自己就只是营指挥使,所以这就相当于把他平时带的兵全都拉来了。或许朝廷也是考虑到徐宁级别太低,没有威胁,就不再克扣了。 朝廷调走了赵子称嫡系的杨志、林冲、鲁达,换来这些人,这都是赵子称应得的。 …… “这两年来,多闻府君文武全才,在江南屡建奇功,末将实在钦佩!以府君如此年少便位居方面,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简短的寒暄后,呼延灼认真地拱手行礼,钦佩之色也溢于言表。 一旁的徐宁也连忙行礼:“末将徐宁,见过府君。蒙府君看重,末将定然竭力为国。” 赵子称一一劝勉,几人也就算是混熟了。 赵子称也不多废话,就清了清嗓子,大致安排起两人的工作:“你们之前分别在淮西、东京,初到山东或许水土不服,先稍稍适应一下。 呼延将军既为本州兵马都监,本州全部马步军兵,自然都要受你统辖。至于徐指挥使,我准备让你统领本州厢军的全部步军,受呼延将军直接指挥。而本州骑兵,则由呼延将军直属,不再单独设马军指挥使。 至于水军……呼延将军,你可熟水性、懂航海?” 呼延灼连忙承认:“末将虽曾在淮河中行船,但此前从未见过沧海,更枉论航海了。” 赵子称:“既如此,本州水军我另行任命指挥使,名义上归你辖制,实则单独成军,可否?” 呼延灼:“如此最好。” 赵子称拍了拍手,旁边便转出此番跟随他一起来莱州的老部下李俊。 赵子称指了指李俊,又指了指呼延灼:“李指挥使,从今日起,我破格提拔你统领本州水军,但你品阶不够,对外不可张扬,还不快来敬呼延将军三杯。” 赵子称说着,亲自让侍从搬来一坛酒,他亲手拍开泥封,李俊连忙斟了三碗,敬给呼延灼,呼延灼也双手接过喝了。 主要武将职责都分配清楚后,赵子称就让他们各自去适应环境,整顿队伍。 没过几天,用到他们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本章完) 第114章 梁山来袭 赵子称也知道,对于刚刚抵达莱州的武将,不能马上就压担子,必须先给他们时间适应水土和环境,慢慢磨合。 好在赵子称本来也不急,所以整个七八月间,莱州地界上基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莱州湾造船厂已经初具雏形,入冬之前就能开工建造本地产的第一艘大海船,火药作坊也开始秘密动工。 赵子称组织了一些工匠,按照他前世那模糊的记忆,由他自己指明研发方向、工匠们负责具体卖力试错,鼓捣多纱锭的纺纱机,还试图优化纺纱机设计,以便可以用水力驱动。 虽然莱州地界上并没有什么落差大、水能丰富的大河,但先小范围试验一下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还有飞梭的织布机,其他一些生产工具,凡是赵子称能想到又难度不大的,都尽量先适度投点小钱开个坑。 棉花的种植虽然还没开始刻意推广,但仅凭着收购上来的少量本地原产棉花,赵子称还是让裁缝裁缝出了莱州地界上第一套棉袄——这或许未必是大宋地界上第一件棉袄,但绝对是赵子称穿越至今,亲眼见到的第一件棉袄。 棉袄这东西,原本大致要到元朝才渐渐普及,北宋末年或许已经有了,但并没有人推广,反正赵子称之前没见过。 棉袄制作成功后,赵子称首先就想到给部下的军队试试。北方的冬天寒冷,未来可能还要跟金国人乃至其他北方敌人作战,棉袄肯定是不嫌多的,让部队尽快适应这种新的冬季军服,也是一件好事。 …… 这天大约是八月底,掖县城外的莱州军大营内,呼延灼和徐宁各自带着本部人马,在那里例行操练。 在赵子称的支持下,呼延灼的骑兵队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扩充了一倍人数。如今整个莱州已有三百骑兵,还都是装备非常精良的那种。 扩军所需的兵源不用担心,武器装备也不用担心。赵子称同样也花钱扩建了莱州的兵工厂和炼铁工场,加上他之前在杭州时,就实验水力锻锤技术、在杭州搞过一小批青唐瘊子甲存货,此番北上赴任时都带来了。 呼延灼扩军缺什么兵器盔甲,赵子称都能敞开供应。 相对而言,大宋各地厢军最缺的还是优质战马,莱州军本来也该非常缺马,但谁让赵子称重视海商、深谙航海呢,他又从南边的杭州海商中抽调了精英填补到莱州来。 所以赵子称上任两月,就已经打通官办的去辽东进口金国战马的渠道。具体路线正是穿越沙门岛海峡、从山东半岛北侧尖端直航辽东半岛尖端的金州,也就是如今的大连。 呼延灼扩军所需的战马,都是从金国商人手上买来的,为此赵子称也花了不少之前在杭州时没出完货的绸缎、织锦。 相比于呼延灼部的快速扩军,作为莱州步军统领的徐宁,最近倒是没怎么扩招士卒,徐宁这两个月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适应新武器、操练新战法上了。 赵子称在杭州时,就试制成功了一批新式前后都开刃的双钩枪,当时只有赵子称自己琢磨了一下用法,基本上还是当成普通长枪一样在用。 哪怕是林冲这样的枪法名家,当时帮赵子称一起切磋琢磨了一番,也没能领悟出如何发挥双钩枪的最大战力效果。 而到了莱州这边、收服了金枪手徐宁后,一切情况都变了。 徐宁本就是钩镰枪的高手,改用双钩枪后,无非是需要稍微适应一下双侧都有钩刃的全新版本,整个过程最多也就个把月,就可以得心应手了。 他麾下的那些钩镰枪老兵,也能快速掌握新战法,一旦磨合成熟,就能扩军教授新兵。 此时此刻,呼延灼刚刚演练完了一轮骑兵配合冲锋的战术,趁着歇息的工夫,他便带着属下在一旁旁观徐宁的操练。他知道钩镰枪法就是用来破骑兵的,自己既然带的就是骑兵,观察一下潜在对手的操作,也算是一种对抗性训练了。 只见徐宁手中的新式双钩枪,招式都以先扫后刺或先扫后拉为主,极少有如普通长枪那般直进直退、大开大阖的打法。 徐宁面前的空地上,插着好几根只有人类小臂粗细的硬木棍,看样子应该是模仿战马的马腿的。 徐宁每次出招,都是先快速出枪,然后左右小幅度抖枪,直到枪刃或者枪杆贴住了模仿马腿的细木棍标靶,再极为迅疾地前推或后拉。动作幅度不大,速度却极快,讲究一个短程发力。 呼延灼没见过这样的招法,一时也说不出这种枪法的厉害之处,但本能直觉就告诉他,反正这种枪法很厉害就是了。 “好!果然是腰马合一,融寸劲于枪法之中。” 就在这时,场地边缘传来一声喝彩,徐宁连忙收枪看去,正是赵府君来了,旁边还跟了几个扛着东西的侍从。 “见过府君!”呼延灼和徐宁连忙一起行礼。 “无妨,你们先练着,我也看看。我今日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军中裁缝裁了几套棉衣,适合穿在盔甲里面的,想让你们一会儿练完后试试。如今虽然还不冷,但八月底了,应该也穿得住。” 赵子称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 农历八月底折算成后世公历就是十月初了,中秋都过了半个月了,短时间内穿一会儿薄棉袄,也不至于让人满头大汗。 徐宁得令,就继续演练起来。 呼延灼则陪着赵子称一起观武,刚才赵子称的那番点评,也让他有些若有所得,但又不太分明,就诚恳地请赵子称深入剖析: “方才府君所言,似乎确实切中了评判双钩枪法优劣的要害,可惜末将不懂,还请府君解惑。” 赵子称如今的武学造诣已经非常不错了,尤其是理论造诣,他继承了段语嫣的相当一部分理论基础,他自己的见识又能借鉴古今,融会贯通。 所以轻而易举就点破了徐宁枪法的关键:“我原本以为,钩镰枪也好,双钩枪也好,用横刃扫击、啄击破甲、破骑,原理是跟汉唐时的卜字戟差不多的。 但现在看来,我当初的错觉大谬不然了。卜字戟破骑的关键,还在于‘扫割’,横刃较长,就靠横刃本身的攻击范围去扫击马腿,故而优势在于攻击范围广,长柄前刺时不用太精准,劣势则在于扫中后破甲的威力不足,‘压强’不足。故而自前唐以来,渐渐淘汰。 看徐兄的枪法,钩镰枪破骑时,对出枪的准度要求,是高于卜字戟的,但又不至于和长枪那般准,不用如长枪直接捅中马腿。钩镰枪出枪后,在左右方向上,可以稍有一两尺误差,在直戳不中后,要快速左右抖枪,让主枪刃的侧面,或是主枪刃后方不远的一段枪杆,贴到马腿上。 再快速推拉,若是横钩已经错过了就往后拉,横钩还没到就往前推,让钩尖扎中马腿,则敌骑自破。与卜字戟相比,卜字戟横刃接触马腿的是一整条线,受力的面积大得多,也就难以突破。而钩刃与马腿相交的只是钩尖的一个点,破甲威力便如主枪头差不多。 不过看徐兄之法,要用好钩镰枪,关键在于‘寸劲’的发力。 因为寻常长枪全力前捅时,可以用上全身之力,由腿至腰,由腰至肩,再传导至臂、腕,甚至可以借助身体冲锋、战马奔腾的惯性,全部贯注到枪尖上。 可钩镰枪没有那么远的发力行程,它必须先扫、抖,等刃侧或枪杆贴上敌人身体或是马腿,随后才开始推拉,这个推拉的路程,最多就只有一尺多远,所以需要用上‘寸劲’,最多可以叫‘尺劲’。这么短的发力距离,要借助冲锋惯性或是腿脚之力,便不可能了,最多用到腰力,这就要腰臂和手腕瞬间爆发的力量较强,而且最好收放自如。” 赵子称一番古今对照的点评,鞭辟入里,很快把理论层面懵懵懂懂的呼延灼说得心服口服,一愣一愣的。 没办法,谁让呼延灼没看过李小龙电影呢,也就不理解什么是寸劲或者说“短行程爆发力”。 而赵子称穿越前不说别的,光是看抖音上那些寸拳打断砖头的博主的分析教程,就刷到过一大堆。穿越后又有段语嫣的调教,古今融会贯通,哪里还有他看不明白的武学门道。 偏偏呼延灼还是个打骑兵冲锋战法的将领,他一辈子研究的武艺和战技,都是在强调“充分利用惯性”,不光要利用人全身的力量去强化攻击效果,连战马的冲击惯性也要充分利用。 所以呼延灼算是梁山一线将领中,最不擅长“寸劲”之类打法的了。 他们来到莱州后,还没机会跟赵子称动手过,因为拘谨,他们也不敢求府君切磋,哪怕之前略微听说过府君文武双全、也颇有武艺。 此时此刻,听了赵子称的“口述武功”,呼延灼才完全确信,赵府君绝对是个行家,绝对名下无虚。 那种感觉,就跟三十年前,无锡杏子林里,一群天下高手听了段语嫣侃侃而谈,便把段语嫣视为慕容家的高手。 不光呼延灼对赵子称钦佩有加,便是正在演练的徐宁,也同样觉得颇有收获。 他虽然已经琢磨出了自以为最能发挥这种新武器威力的招式套路,但他自忖也做不到这样高屋建瓴的理论总结、一下子就切中最需要注重强化的关键技术点。 “府君真是好见识,末将习练钩镰枪半生,也不过是只知道怎么用,却说不出个道道来,请府君指教。” 徐宁收招后,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枪捧给赵子称,显然是真心求教。 赵子称也不客气,掂量了一下枪杆,又回忆了一下刚才徐宁的套路,便照着舞起来。 赵子称也不可能完全记住徐宁套路的细节,所以他的招法都是融入了自己原本的枪法,和刚才新的理解。 相比之下,赵子称的枪法细节处没有徐宁处理得那么圆滑熟练,但对于关键技术要点,却非常突出。 比如抖枪贴马腿的那一下,抖得非常利落,力求在没有直接捅准的时候、最快速度抖动贴上马腿。 随后的刺击或后拉钩腿,赵子称也不如徐宁流畅,但寸劲的发力确实是妙到毫巅。 其中有一枪,徐宁分明看到赵子称刺出之后,横向抖枪时,枪的主刃侧面贴到靶杆上时,横刃前端距离靶杆只有一两寸远了。 但赵子称愣是在那么短的发力距离内,非常短促爆发地往前猛然一捅,几乎是只有手腕在甩腕发力,这么点距离连肩膀都没法发力。而就是这么只有手腕发力的一枪,居然把五寸粗的硬木杆直接捅断了。 五寸粗的硬木杆算粗么?凭良心说不粗。 打个比方,如果让鲁达抡圆了禅杖、有足够加速行程,就是三倍粗的松树都能一禅杖抡断。 但是如果只给鲁达两寸远的发力行程,鲁达也绝对铲不断五寸粗的硬木,而赵子称却可以。 就凭这一枪,呼延灼和徐宁这样的行家也都看呆了。 “难怪府君能于万军之中斩杀方腊大将石宝!府君的勇武,怕是不下于关王爷了吧。” “诶,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恰巧比较擅长这种打法,武艺也是分很多门类的,各有所长罢了。”赵子称倒是仍然有自知之明。 半年前,他的武艺也就是在鲁达手下撑过五六十招的水平,勉强可以打赢吕方、郭盛。这还是考虑到他的武艺比较克制鲁达那种类型。能杀石宝,更主要是仗着林冲先伤了石宝。 这半年多下来,他又有不少精进,尤其融合了灭方腊得到的摩尼教武学和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觉得自己借力打力和腾挪化劲的功夫更是突飞猛进。 现在他估计已经能凭着真本事,跟鲁达勉强打成平手了。对上林冲、杨志,则仍然略逊一筹。这并不是说鲁达武艺比林、杨弱,还是那句话,只是鲁达的风格比较被赵子称克制。 至于跟徐宁、呼延灼相比,赵子称这些日子也观察过了二人武艺。他自问现在可以凭借真本事跟两人打成平手,也不存在什么风格相克,就靠实打实的正面硬碰。 几人谈论得兴起,也就免不了真的以武会友一番。赵子称拿着双钩枪,跟呼延灼的双鞭对敌,随后又跟徐宁用同样的兵器对练了一阵。 赵子称轮战二人,各自拆了上百招,都不分伯仲不落下风。 而在二将眼中,却显然觉得赵府君的武艺,竟在他们之上了。因为赵子称是被车轮战的一方,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赵子称的耐力。 他们又哪里知道,耐力也是赵子称的强项,自从他这几年学了慕容家的吐纳之法,后来又练了黄裳的《万寿道藏心得》,赵子称的耐力越来越绵绵不绝,悠长坚韧。 “末将甘拜下风!实在惭愧!”最终二将心悦诚服,彻底五体投地。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先擦擦汗,然后试试看这几套棉衣,或者让麾下士卒试试,看看穿在里面会不会碍手碍脚。” 赵子称一边擦汗,一边让侍从把棉袄分给几人。 徐宁等人也擦汗后,很快试穿起来,不一会儿就发现,这种棉袄确实缓冲效果和保暖效果都非常好,也比穿皮袄子舒服很多。 原先冬天打仗,要么在铁甲外面罩斗篷,要么就只能在铁甲里面穿皮袄,总之就是非常硌得慌。穿上暄软的棉袄后,似乎连重甲的重量分摊都变得均匀了。 整个人肩膀上受力也没那么大了,相当一部分铁甲的重量被缓冲分摊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承重——传统的中式铁甲,尤其是宋朝的步人甲,别看重量比后世西方的全身板甲重了没多少,但累赘程度却是远超西方板甲。 因为西方全身板甲的承重结构分配比较好,腰带束腰部分就可以让腰承担相当一部分胸甲的托举力,还可以把下半身衬甲的重量分摊到腰上。 而北宋的步人甲,几乎是“挂”在肩膀上的,五六十斤的重量大部分靠双肩扛着,连举兵器举盾都变得费力了,体弱一些的士兵甚至连手臂都抬不高,战斗力自然很受影响。 赵子称虽然没法立刻改良铁甲,但让士兵穿个缓冲效果较好的棉袄在里面,不但冬天保暖,还比皮袄便宜,还受力更均匀,算是一举三得。 呼延灼和徐宁都是懂行的,所以仅仅穿上后稍微试了几招,就知道赵府君给他们的绝对是好东西。 等到冬天,这些衣服肯定会发挥大用。 正在二人交口称赞之际,忽然就有信使驰马冲进校场。 那信使扫视了一番全场,找到赵子称,立刻跑过来报信: “禀府君!紧急军情!隔壁青州府被梁山贼寇偷袭攻破了!知州慕容彦达被宋江部将秦明所杀!如今青州其余各县已紧急向临近州府示警。京东东路制置使发下文书,说还不知梁山贼寇下一步是否会东进,请府君提防!” —— PS:五一期间就合并大章了。 (本章完) 第115章 敌不动,我不动 “宋江来袭?!这贼子居然还主动进攻了青州?” 听说宋江来袭的消息时,已经平静种田了一两个月的赵子称,还是着实微微惊讶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也有些恍惚,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究竟是在往正史靠拢,还是在往水浒传靠拢。 按照正史,宋江也确实是拖到了宣和三年才激进攻城略地、但很快就被张叔夜灭了。正史上宋江和方腊的起事时间,本来就是有交集的,应该是宋江先起兵、但一直在水泊和沂蒙山区游斗,然后方腊才起兵。随后宋江先被灭、半年多之后方腊残部也都被灭干净了。 不过这一世,因为赵子称的介入,赵子称前期打掉了梁山势力相当一部分“早期原始股”,导致梁山的发展本就变慢了。而赵子称去江南做官后,又加速了方腊的灭亡,最终的结果就是宋江的发展反而比方腊慢了。 按照时间线推演,宋江现在才开始大规模进攻州府、试图夺占城池,倒也合理。以宋江的扩军速度、为了抵抗朝廷而不得不多裹挟人手。当宋江的兵力达到万人以上,甚至两三万之众后,他光靠水泊附近的物资,乃至沂蒙山区能够劫掠到的东西,肯定是不够他吃喝用度的。 水泊和沂蒙山区太穷了,宋江必须往相对富庶、农业生产财富积累更多的大城市发展,洗劫官仓补给,才能维持住大兵团。历史上他之所以后来肯招安,也与这一困境强相关。 只不过,赵子称记得,原本历史上,宋江发展到这一阶段后,选择了沿着济河往南打,随后又往东边沿海逼近海州(今连云港)。试图夺取海州港的朝廷大海船船队。 只因另一个时空的海州知州张叔夜老谋深算,提前预测到了宋江的计划,所以提前转移了一部分海船进城,对于没法转移的,张叔夜也宁可自行烧毁,让宋江的夺船计划彻底泡汤,也就没能绕城而过、夺船出海转移。 最后宋江不得不选择正面与张叔夜交战,试图夺取海州城池。而他的军队正面战役能力显然不行,被张叔夜击败,这才选择招安。 但这一世,宣和三年九月,宋江离开沂蒙山区和泰山山区后,居然没有选择往南打,而是往北打,偷袭了青州,杀了青州知府慕容彦达。这个进军方向,倒不像是正史,更像是水浒传世界的设定了。 赵子称稍稍懵逼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慢慢复盘。一旁的呼延灼和徐宁也不敢出声,怕打乱了府君的思路。 赵子称琢磨了好久,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性: “莫非是因为我提前在江南灭了方腊,凶名赫赫,宋江觉得就算往南跑也没出路,最终还是会被扑灭,所以才改为往北走了?嗯,很有可能,毕竟原本历史上,宋江先灭而方腊后灭,现在是方腊先灭宋江还未灭。 尤其方腊灭后,童贯刚刚从江南回师,这种情况下宋江要是还沿着运河或是海岸线往南打,那不成自投罗网了么?” 赵子称顺着这个思路反复捋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他随后也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宋江改为北上之后,他有什么更长远的规划么?总不至于就是来青州抢劫一把,补充钱粮,然后就逃走吧?他会进一步打登莱么? 这个问题赵子称之前从没想过,也只好现想现推演。他首先回忆起了原本历史上,宋江覆灭前最后是去海州抢海船,那一次,宋江究竟是想去哪里呢? “我原先居然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原本历史上,宋江去海州抢海船,多半是想南下,去江南沿海。那现在来北边的青州,青州也沿海,肯定也有海船。 宋江有可能是抢一把就回去,也有可能是盯上了海船,如果他真要了海船,会跨过渤海去辽国当汉奸么?这个应该不太可能,他再短视也知道辽国快不行了。 那会投靠金国当汉奸么?估计也不敢,一来名声会极臭,被天下人看不起,二来他应该知道现在大宋和金国正在联络伐辽。所以宋金暂时是盟国,投了金人万一被金人当成筹码送回来,他就彻底死定了。 这两种都不可能的话,他莫非是指望实在无路可退时,出海找一些岛子当海盗?或者至少是暂避躲过风头,再见机行事?或者再挑一点别的软柿子捏?” 赵子称一连梳理排查了多种可能性,最后居然发现,貌似还是第三种最可能。 虽然直观感觉还是不太可能,但正如后世胡尔摩斯那句名言:当排除了其他一切可能性后,最后剩下来的那种即使看起来再不可能,也只能可能了。 毕竟原本历史上宋江真干过想要抢海船逃命的事儿,只是被张叔夜揍了没干成。 “看来我得再观望一下,看看宋江到了青州之后,有没有夺取海船的动向。如果没有,那他可能就是抢一把、缓解钱粮压力后再回水泊或沂蒙山区。如果有,那就九成是想出海找个沿海近海的软柿子捏,以此藏身了。” 想到这儿,赵子称总算把应对宋江的大方向彻底梳理明白了。 他顾左右扫视两眼,才看到传讯的信使和呼延灼、徐宁都眼神殷切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他指示。 “府君可是想到了本州该如何应对宋江之祸了么?”呼延灼见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连忙低声追问。 赵子称缓缓点头:“稍稍有些眉目了。我们毕竟是莱州厢军,只有守土之责,不能擅自出击——你们也别怪我怕事,我之前在江南也是如此,作为苏州通判,都得先等方腊的部将打到苏州吴江县了,我才能反击追击出境。 要是当初方腊不派石宝来吴江,说不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杭州、湖州、秀州全部吞掉,等他真打到我眼面前才能反抗了。谁让我同时还有个宗室身份呢,我但凡有点武略将才,就被朝廷忌惮得睡不着觉。跟了我这样的知州,也是苦了你们。” 呼延灼、徐宁连忙齐声口称不敢,纷纷表示真是苦了赵府君了,明明如此忠君爱国,却因为朝廷僵化掣肘被猜忌。 随后呼延灼又问:“那我们就死守莱州各县,静待敌情变化么?要不要末将先带兵前出海仓县死守?海仓地处潍水入海口,又有海港,乃是由青州进入我莱州的门户。” 赵子称连忙一摆手:“不必,宋江要是真敢来,就让他来好了!我们暂时不必惊动他。 我作如下部署:徐宁,你带本部两营步军,前出到海仓县固守州境。另外,守城之前,务必搜缴民间海船、包括可以下海的渔船,绝不可让宋江在莱州寻得船舶。 本州其余军马按兵不动,集结于掖县,静待敌情变化。如若宋江真敢来犯,海仓守军可先固守疲敌,待敌懈怠,掖县主力再前出救援,可获全胜。” 徐宁领了守城的任务,并不觉得危险,当下虎吼应诺。 倒是负责统领其余人马在二线待命的呼延灼,对此安排略有几分忧心忡忡。他也是当过一州兵马都监的,还刚刚参与了平王庆之战,颇懂实战部署。 他便劝道:“府君如此部署,若是敌军死死围困海仓县后、围城打援,我军又当如何?本州只有两千余厢军,贼军却至少有万人,打破青州后进一步裹挟良善,说不定两三万人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我们若是以两千精锐守城,还能确保抵挡。数百精兵加当地乡勇,极有可能守不住。到时候其余一两千人去增援,则有可能被迫陷入与宋江的野战。我们全军集结一处,打守城战多半是打得过宋江的,野战就未必了。” 赵子称笑着摇摇头:“这个你不用担心,就算到时候宋江真敢下血本攻打海仓,我也可以选择海路增援。海仓县就在潍水入渤海的河口,海路可以直达。 贼军再是人多势众,也只能封堵通往海仓县的陆路,海路是封不死的,宋江根本没有像样的战船,光靠到青州后临时搜集的小船、渔船的话,人数再多也不足惧。 而且我军若是全力守海仓,说不定反而危险,宋江这种流窜之贼,根本不顾及粮道,他真要来登莱,一看海仓重兵把守,说不定就直接绕过去了。到时候我们要回防腹地,反而更难。” 呼延灼一愣,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确实灯下黑了。呼延灼是陆战将领,又有一点胡人习气,终日研究的都是骑兵。初次被调到沿海地区作战,他还真没往海路调度兵力这方面想过。 呼延灼由衷叹服:“原来如此,既然可以海路调度兵马,那府君之策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府君真是神机妙算,见事周全,末将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赵子称的计划却还远不止于此,他在统一了呼延灼和徐宁的看法后,又一连串补充了其部署: “除了虚外守内之外,还要作如下补充部署:首先,派出细作打探来袭的梁山贼有哪些头目,还有哪些头目留守水泊。还要查清宋江在青州有没有缴获海船。 其次,打出提防梁山贼的旗号,尽快募集流民中的可靠青壮充军,加快编练。此前没有贼情,本州厢军也不好无故扩充太多。 最后,记得不要张扬我军的实力,争取尽量示弱。我此番到莱州赴任,走的是黄海、渤海海路,并不曾从山东腹地经过。宋江不过是一方贼寇,对官场消息或许不太灵通。莱州又闭塞,他未必知道我已到莱州。若能借此诱敌,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呼延灼、徐宁领命后,立刻照办,还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的,自然也有专门的人去负责。 比如情报打探方面的活儿,赵子称就拨给了分管莱州水军的李俊去办。因为被宋江设计攻破的青州也算是沿海州府,李俊的人通过海路渗透过去,伪装成渔船,是最容易直接出现在敌后打探到消息的。 相比之下,如果从陆上进入青州地界打探消息,还需要通过层层敌占区,反而容易暴露。 各方面的下属很快按部就班行动起来,短短七八天之内,赵子称需要的部署纷纷落实到位。 徐宁已经前出到海仓县布防,呼延灼也低调地收拢了本州马步军总预备队。 李俊则打探来了梁山势力如今主要的人员名单——这也不需要李俊有多精干的细作能力,而是宋江本来也没打算保密过相关信息。 赵子称仔细默读了一下李俊打探到的结果。 “梁山如今最主要头目,除了宋江、吴加亮,还有秦明、黄信、花荣、李逵、武松、柴进、张顺、史进、张青、刘唐、阮进、阮通、阮七、裴宣、王英、燕顺、杨林。嗯,还有些战斗力不值一提的留守山寨人员。 看起来,按照这份名单,原本梁山全盛期的豪杰,应该才集齐了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被我截胡了,杨志、林冲、鲁达这些都在我手下,关胜肯定也不会从贼。最关键卢进义那群人,好像也不在名单上。 说明宋江还没来得及往河北方向发展,河北圈子里一大票人都不在。这个梁山起码比原本巅峰期弱一大半。” 按照《大宋宣和遗事》,卢进义为首的十一位河北好汉,一开始是在河北地区另立山头的,还上了太行山落草,后来混不下去,才来山东跟宋江合流。 所以到了《水浒传》上,才把卢俊义直接列为二把手。他能地位高于谋主、军师吴加亮,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原本就是河北派的老大,两派合流后,各自的头把交椅当然要分座一二位。 如今看来,卢进义和李应等祝家庄系豪杰、还有董平、燕青等人,外加杨雄、石秀这些河北人,应该都还在太行山上另立山头。宋江这次打下青州,如果放任不管,未来河北系的人可能会来投,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总而言之,因为赵子称的蝴蝶效应,梁山的发展也已经被冲得面目全非了。 赵子称充分评估后,很快得出两个结论:相比于曾经的方腊,如今的宋江并不足为惧。 只要给赵子称一点时间扩军备战,干掉宋江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哪怕他此番北上并没有带来太多嫡系部队,还要在山东重建军力。 相比之下,赵子称更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宋江这个借口,再次为自己扩权,让自己突破朝廷种种掣肘的限制。 嗯,赵子称当然还是大宋的忠臣,他绝不是想“养寇自重”。 …… 赵子称低调守土,并不主动寻求与宋江的冲突。宋江在打下青州后,也需要时间消化战果。 而且宋江阵营内部,估计也出现了一些短暂的混乱——或许是因为宋江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到底是继续东进,还是北上,是否要借助出海的交通方式转移,抑或把钱粮转运回梁山、沂蒙山区的巢穴。 总而言之,从现象和结果上来看,宋江军在杀了慕容彦达后,在青州境内出现了长达半个月的犹豫不定。 这也是那些没有纲领的农民军惯常会出现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并不需要特地给他们开弱智光环。 而赵子称的低调守土,也很快引来了京东东路高层官员的关注。 莱州的地方官,可以做到“只要敌人不进入莱州地界,我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京东东路的官员却不行,他们要为整个京东东路的安定做全局统筹。 所以九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宋江打进青州后大约十几天,终于有一名路级高层官员,轻车简从低调来到了莱州,当面找赵子称商议对策、部署协防。 而此人的身份,赵子称也是早就得知了,正是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原本历史上,张叔夜这时候应该是在当海州知州,但或许也是赵子称导致的蝴蝶效应,或是张叔夜自己之前立了一些额外的功勋。 总而言之,在如今这个时空的这个时间节点,张叔夜已经当到了京东东路安抚使,也算是赵子称的半个顶头上司了。 得知张叔夜来访,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怠慢,他提前把很多没必要暴露的实力都低调隐藏起来,只拿出必要的实力摆到台面上,然后亲自出城迎接张叔夜。 “下官赵子称,拜见安抚使。” 两人初次见面,赵子称远远地就提前下马拱手。 张叔夜已经是个五十七八岁的老头儿了,而赵子称才十九岁,两者年纪相差近四十岁,赵子称出于尊老,对对方礼敬有加,也不算亏。 跟随赵子称一起来迎接的,还有呼延灼和他的三百精锐骑兵。 张叔夜只带了数十亲随扈从,大致瞥了一眼赵子称这边的战备,就下马拉着赵子称的手背拍了拍: “秀国公年少有为,老夫也是神驰已久,今日有幸相见。” 张叔夜开口就称他秀国公,严格来说是有些过了。赵子称之前只是被皇帝安抚性地加授了秀州开国县公的爵位,这是一个正四品文官就可以有的爵位。 如果是一个外姓大臣受封这种级别的爵位,张叔夜是绝对不会这样称呼他的。 因为开国县公上面还有开国郡公、再然后才是正牌国公。带了开国二字的低级公爵,按说是不能省略掉“开国”的。 但赵子称姓赵,张叔夜给他面子,也就没那么抠字眼了。 赵子称也连忙还礼,随后张叔夜就直奔主题,不多客套:“此番前来,也是为统筹围堵宋江事宜。依老夫今日所见,秀国公的莱州兵,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宋江攻破青州已超十日,秀公为何不主动威慑宋江?” 赵子称连忙谦虚:“安抚使过誉了,我莱州哪里敢说兵强马壮,不过是门面上略微虚张声势罢了,除了这三百骑,本州再无马军,步、水军加起来也就两千人,如何敌得过宋江数万残暴之众?因此暂时只能守土。 说来惭愧,这位呼延都监走的是精兵之策,骑兵贵精不贵多,所以乍一看颇有战力,其实人数太少了。” 张叔夜点点头:“既如此,快速扩军也是有必要的。等到稍扩乡勇、足以镇守各县后,再把主力战兵调出去,哪怕不进攻,也要在莱州和青州之间的潍水一线摆出鼓噪呐喊之状,放出风声,吸引威慑宋江。” 面对张叔夜的要求,赵子称立刻委屈叫苦起来:“安抚使所言,下官岂会不想?但下官身为宗室,之前在苏杭时就因为忧国忧民,急于求成,遭同僚所忌。 后来杭州数战,以少胜多大破方腊,更是让不少人都睡不着,这才被‘发配’到沙门岛所在的莱州。如今我已吸取教训,绝不主动为国分忧,除非宋江打进我莱州地界,那我自是守土有责,只要宋江不入境,我也绝不招惹他。” 赵子称随随便便几句漂亮话,就把张叔夜先挤兑了回去。 他倒也不是要拒绝张叔夜,而是希望张叔夜帮他一起分摊未来可能出现的官场压力。 北宋一朝,对于能打的大臣有多猜忌多束缚,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赵子称这样一番形似赌气的抱怨,也果然把张叔夜骗过了。 张叔夜设身处地,也能理解他的委屈。之前打方腊立了那么大功,结果打方腊时调度任用的几大主要部将,全部被朝廷拆散另行委任了。 当时清河堰之战,赵子称战场统领约有一万人,哪怕刨除掉临时和他打配合的西军,但剩下的江南各州厢军,包括镇江府的巡江水军,至少还有八千多人。 但是那八千多人,能被赵子称带到莱州来的,又能有多少?明面上最多几百人。实际上虽然有一千多,但很多都是伪装成徭役民夫转的乡勇,以及家丁。 打赢了就把你的嫡系调走,再让你继续带领新招募的或者新调来的人,让你“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谁还愿意当出头鸟? 张叔夜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安慰他:“秀公为国为民,老夫岂能不知?这些委屈,将来也总会被公正处理的,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只要你用心,老夫会多为你担待,有些事情将来哪怕不好解释,只说是老夫让你做的——你看看这几份朝廷文书,老夫已经帮你扛了多少事情了!” 张叔夜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好几份朝廷公文,丢给赵子称,让他回府后仔细看看。然后他们才能开诚布公谈灭贼的正事。 (本章完) 第116章 赵子称约三事 赵子称引着张叔夜回城,在知州衙门接风款待,一边拿出张叔夜给他的朝廷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些文书,既有朝廷给张叔夜个人的指示,也有其他公开性相对较高的邸报,内容繁多。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自然是要他尽快统筹京东东路各州,围堵宋江为首的梁山贼寇,其中还特别提到了要提防宋江继续北上和辽人勾结—— 虽然宋江不太可能投辽当汉奸,但东京的朝廷众臣乃至皇帝并不知道。他们以常理揣测,觉得宋江攻破了青州,已经抵达了渤海沿岸,那么再稍微往北流窜一下,确实很有可能进入辽境。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还有很多细节注意事项,张叔夜原本是没必要给赵子称看的,但他就是开诚布公拿出来了,显然也是希望赵子称尽量配合他。 而除了朝廷的命令外,还有几份文书,是给高层看的政情邸报。 赵子称分明看到,其中一份通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说是方腊平定后、朝廷新任命了一位两浙路察访使,负责安抚战后的两浙民心,察访弊政。 赵子称看到这里时,先是有些惊讶,也不跟张叔夜见外,便下意识就问:“朝廷另外任命了两浙路察访使?那原先的赵约赵访使何处高就了?使君可知道么?” 张叔夜:“你这……还有空关注别人?也罢,还好老夫确实知道,赵使君就地转任两浙路转运使了,察访使由这位刘豫接任!你该看的是更后面的那些重点!” 张叔夜的随口回答,却让赵子称心中一惊。 刘豫?莫不是历史上后来投金当了大汉奸的伪齐皇帝刘豫?! 他连忙低头继续看那封文书,果然上面写着,新任两浙路察访使是刘豫,这个名字让他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子称前世也算熟读史书,但他也就知道刘豫最后当了汉奸和金国的傀儡,而且当汉奸前最后的官职,似乎是济南府知府——所以他才能杀了时任济南府守将的关胜然后投敌。 但刘豫再往前做过哪些官,赵子称是真记不清了,毕竟其官场履历那么长,谁能都看过呢,历史书也没写那么细。 事实上,原本历史上刘豫就是在方腊平定后、被朝廷任命为两浙路察访使,去收拾江南的烂摊子。 刘豫一开始也确实想有一番作为,到了江南也确实查出一些弊政,做了一点好事,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已经在江南尤其是两浙路做了很久官的同僚、高层。 后来到了靖康之耻的时候,朝廷南逃,两浙路成了统治核心。汴京旧臣大多被金兵抓走,中枢空出了很多高位。于是很多原先刘豫得罪过的两浙路地方官都纷纷进入了朝廷最高层。 刘豫当时也想托关系疏通门路、逃到南方做地方官,结果被政敌排挤,任命他到最前线的济南府当知府,其实就是想公报私仇、借金兵的刀杀他。 刘豫一看被推到了最前线送死,一怒之下就杀了手下的主战派武将,投敌当了汉奸,反过来给金人带路——有一说一,刘豫被顶到最前线,确实有派系斗争的因素,但无论怎么说,当大汉奸背叛自己的民族肯定是罪大恶极没得洗的。 哪怕被政敌排挤了,他大不了还可以弃官逃亡,甚至哪怕是逃到金国境内当个平民躲避陷害,那也都还说得过去。直接杀主战派将领并且把辖区献给金国,这些罪行绝对是罪大恶极。 不过眼下并不是讲究这些细节的时候,赵子称连忙往下看张叔夜提醒的重点。 “刘豫担任两浙路察访使以来,短短半月澄清吏治、纠察导致方腊之乱的污吏……居然还查到我头上了?”赵子称心中暗暗一惊。 按照朝廷的说法,刘豫找到了一些证据,说赵子称涉嫌在方腊之战后私分战利品,以及违规圈占杭州的无主之地,还说他留下的党羽,在杭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建设中,也有牟利。 这些事情里面,前两项赵子称确实有做过,但他自问已经很收敛了,处理得比较干净。至于在交易所的建设过程中捞好处,赵子称自问完全没有,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新鲜事物,自己已经尽量想方设法堵漏了。 他最多就是借助了那个交易所、集中出货了一批从方腊手上缴获回来的绸缎、瓷器,但那都是合法交易,要攀咬也只能攀咬之前私分战利品的环节。 这里面肯定有冤屈,如果朝廷真要追究,赵子称是肯定要抗辩的。 “这刘豫简直血口喷人!我主持杭州市舶司交易所,完全是与民兴利、为国规范税源,是国、民两利的事情!刘豫居然捕风捉影陷害我!我定要上书抗辩!” 赵子称看到这儿,直接就拍案而起了。 但张叔夜却白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抗辩什么?朝廷又没有处分你,真要是处分你,这些就该让你自己看到了,而不是仅仅只落到老夫手里!” 赵子称一愣,随后也意识到这一点。 对啊,如果朝廷要惩处自己,那自己肯定会知道。既然自己不知道,就说明这事儿并没有惹来任何处罚。 都没罚你,你有什么好抗辩的? “这……那莫非是朝中有人明察秋毫,识破了刘豫的诬陷?”赵子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虚心向官场老油条张叔夜请教。 “这都不明白?唉,到底是年轻人,锐意进取,一心报国,却不懂官场门道。”张叔夜见他眼神诚恳,也不由觉得赵子称实在是个实诚人,心中同情,就本着点拨后生的心态,帮他解惑, “朝廷并不驳回刘豫的奏报,但又不处置你,说明朝中有人很乐意看到你图财!本朝武将,凡有平叛、立功之能的,有几个不图财的?官家和执宰也都乐见如此。 当初太祖皇帝……也就是你祖上,杯酒释兵权,舍得给骄兵悍将多少财帛厚禄?本朝三冗中的冗费冗官如此严重,有多少是为了安抚善战之臣! 老夫还当你一眼就能看穿,唉,你还是太年轻,只知道做事,不知道琢磨官场。” 赵子称愕然。 那位皇帝叔父,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远房侄儿打了胜仗平了叛之后,有没有贪钱,他也懒得去查。刘豫这么上报,他就直接信了。 但哪怕他真觉得侄儿捞了,他也乐见其成,巴不得侄儿图钱。一个能打的宗室,也实打实立功了,捞就捞吧,总比有别的追求好。 张叔夜也观察到了赵子称的表情变化,便语重心长地指点他:“朝廷按下此事并不处理,只给京东东路诸使私下通报,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也想暗示老夫,将来如果再遇到你图财,就让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真图了也无所谓,此其一也。 另一方面,朝廷让老夫知道这一切,也是希望老夫真到了兵凶战危的时候,能更放心地用你,因为你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张叔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也并没有觉得赵子称“自私自利”有什么不好。 或许他也是真心希望赵子称在钱财方面贪婪一点,或许他是理解赵子称的难处,认为赵子称在自污。但无论怎么说,张叔夜已经是开诚布公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了。 潜台词无非就是:别再担心被猜忌了!值此国难之际,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兜底隐瞒的事情,老夫帮你分摊扛一些,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贼乱平了! 赵子称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在琢磨消化张叔夜的意图。 看起来,张叔夜着实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或许原本历史上,他能以几千兵力击败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宋江乌合之众,也是靠着他能凝聚人心吧。 对于宋朝的军队而言,打内部平叛战争的时候,技战术水平往往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也同样比较弱。 最关键的还是不要被掣肘,后方文官能全心全意支持前线,让前线将士彻底把潜力发挥出来。 “既然使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属下还有什么好明哲保身的?使君是希望我莱州兵,尽快主动出击,进入青州境内平贼么?我出兵之后,使君又当如何为我兜底、圆转呢?” 对方那么有诚意,赵子称当然也要表现出好说话的一面,继续藏着掖着养寇自重,就说不过去了。 张叔夜见他主动把话挑明,也终于松了口气:“秀国公肯这么想,实在是国家之幸。没错,老夫确实希望莱州兵主动出击。至于对上面的交代,一切都是老夫统筹指挥的,没人会说你擅自越境。 战事有必要时,老夫也可以为你协调一些友邻州府的兵马,协同你作战,但对外只说是京东东路安抚使的命令,老夫事后给你追认、补全手续,战后东京那帮执宰看到的文书,绝对不会有漏洞。 孙子曰,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秀国公在江南平方腊时,能屡战屡胜,这样的人才到了京东东路,老夫若是不重用,岂不是舍近求远、有眼如盲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子称也不再跟对方客气,他知道是时候开具体的条件了。 他避席起身,肃然对张叔夜拱手道:“使君如此信任,下官自当竭尽全力报国。使君说能帮我协调友邻州府的兵马,下官也不多要,只求使君帮我协调两支人马,而且,要按照我的计划部署。否则,我莱州军也只能守卫本土,不敢贸然妄动。” 张叔夜点点头:“先说说,你需要哪两支兵马配合。” 赵子称:“青州之东,便是我莱州,青州之西,便是济南府。要想困住宋江、逐步蚕食,必须东西两边都有兵马牵制,才能克尽全功。 但凡任何一面有疏失,另一面纵然击败了宋江,宋江也能往反方向流窜,如此局势必然糜烂。下官此前迟迟不敢妄动,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怕以邻为壑。” 赵子称先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理由。他这番话也是非常符合兵法的,自古打流贼最需要的就是围堵,否则光是战场上击败有什么用?你越打越追对方越逃,最后糜烂开来一大片。 后世洪承畴统筹消灭李自成、张献忠的时候,首先就要求崇祯给他统筹数省的权力,让他能从全局高度部署封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现在赵子称要的不多,他只要了莱州和济南府东西两个方向上的统筹夹击之权,这很合理。 就好比医生挤痘痘,至少要先准备好碘伏纱布或者酒精棉花。否则随随便便把脓包挤破,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反而感染得更严重了。 张叔夜也是知兵的,对这个要求并不反对,当即爽快道:“所以,你想要济南府的厢军也归你调遣?” 赵子称也不想吃相太难看,就折衷道:“济南府也需要留足守土之兵,我只要济南马军指挥使关胜及其部曲归我调遣就够了。步军可以留着守城,骑兵才适合追击围堵,避免敌军逃散。” 张叔夜:“济南府并没有多少马军,只要那点人怕是不够。” 赵子称:“我可以把莱州的马军调一些到西线,配合济南府马军一起作战。莱州这边,我只要步军守土和进攻即可。但需要一些时间,让我集结更多的人马。宋江号称数万之众,哪怕有很多乌合之众,也不是我们两千多人能稳赢的。” 张叔夜:“那你还要哪些人马配合?” 赵子称又伸出两根手指:“首先,我要进一步筛选、征募河北来的投军义士,希望使君也能用京东东路安抚使的名义支持、宣扬此次扩军。 其次,我需要协调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将登州水军调到济南府,堵住宋江沿着渤海沿岸往北、逃亡辽国的道路。因为目前还不能排除宋江攻破青州后,是否有得到大批海船。 如果宋江得到了海船,那么就算我们在陆路上东西两路夹击、切断其沿着渤海岸行军的陆上通道,他也还能坐船逃跑。如果逃到辽国,必成我大宋心腹大患。堵住济南以北的渤海海岸线,才能克尽全功。” 赵子称提到的呼延庆,是如今登州的水军主将,赵子称的官职只是莱州知州,莱州就是后世的烟台、青岛一带,而登州在山东半岛的尖端,主要是后世威海一带。 赵子称现在还没有直接全权指挥呼延庆的权限,需要路级长官张叔夜的额外授权配合。 赵子称到任莱州后,自己倒也有兴建船厂、广造战船。但海军的建设周期实在是太长了,何况还是从造船厂开始从零起步,三个月时间根本来不及造好自己的舰队。 也只能先借此吃现成,把呼延庆调过来了。 而且借着这个机会把呼延庆调来,还有一桩好处,因为呼延庆此前已经负责了好几年与金国人的海上之盟谈判护航。 如赵良嗣等大宋使者,此前去金国都是靠呼延庆的登州水军护航运送的,才能顺利抵达辽东半岛。 只是呼延庆的实力还是不太够,朝廷原先对海船水军的投入力度也不大,所以仅靠呼延庆一家之力,还干不过高丽国的海船水军,导致高丽国此前还能略微阻挠大宋联金击辽的谈判。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呼延庆只有一个登州的资源。 就好比后世如果只拿一个威海市的造船业去单扛韩国,同样也是扛不过的。但如果能调集整个山东省的造船资源,韩国就不足为惧了。 张叔夜略一思忖,也觉得这两个要求很合理,而且看得出来赵子称心不贪,并没有额外多要。济南府的军队他只要马军配合他,登州的军队也只要水军配合他,都是用在刀刃上的。 张叔夜捋了一下部署后,就点头答应:“这两点都可以答应,那你多久可以发起进攻?还有,登州呼延庆若是调到了济南府沿海,堵住沿渤海岸北上水路,那登州来路方向若是出现破绽,又当如何应对? 如果宋江陆战不利后,驾着海船不往北逃窜而是往东逃窜呢?” 对于这个问题,赵子称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应声而答:“往东他能逃到哪里去?宋江这种草寇,他麾下的水军部曲,最多也就是在梁山泊里打渔的渔民。能够沿着海岸线航行海船就不错了,难道还有本事进入深海? 他到时候真往东逃亡,那就是自陷死地,他敢在登州半岛尖端登陆,我军再回防堵死半岛来路,他迟早是个死。 若是他直接登陆沙门岛,那更是找死,沙门岛上除了最穷凶极恶的死囚还有什么?当地的粮食连死囚们自己都不够吃,用不了几个月宋江就会全军饿死。” 张叔夜:“那若是宋江过了沙门岛,继续冒险往北呢?到了辽东半岛尖端,又当如何?” 赵子称笑了:“使君莫非忘了,辽东半岛尖端,如今已不是辽国的领土,而是金国的领土。我大宋与金国,如今算是谈了海上之盟、夹攻辽国的。 虽然我大宋和金国其实也各有自己的打算,但宋江这种草寇,是不可能知道这种消息的,他也不敢去金国,怕被金国作为筹码送回我大宋,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有了叛国投胡的罪名,就一点活命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何况真要是发现了宋江有坐船往东逃窜的趋势,我必会第一时间率领莱州水军和登州水军从济南沿岸直插沙门岛。 宋江的水军要贴着海岸线行驶,航线曲折漫长,我军却可以直插沙门岛,不但路程近,我军的船也更好,更适合海上航行,一定能赶在宋江之前,拦截住沙门岛再往北前往金国的航道。到时候就等着宋江在沙门岛上饿死好了。” 张叔夜也是一时没想仔细,所以赵子称一提他就立刻醒悟了,最后这种可能性确实不用担心。 “既然如此,我就全答应了你这三点要求:把济南马军指挥使关胜、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都划归你调度。同时,以京东东路安抚使名义,在济南府广招河北流亡来的青壮,扩为义勇。 但是,老夫做到了这三点后,你也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对宋江发起进攻,这点部署时间够了么?可愿立军令状?” 赵子称:“只要使君答应我这三点,一个月之内,我必越境进入青州对宋江发起进攻,但何时能攻下,就不能保证了。也请使君暂且宽心。眼下秋粮还未入库,宋江在青州肯定也是舍不得立刻走的。 只要我们还没发起进攻,宋江一定会等到搜刮好青州的秋粮,然后再另做打算,这些流寇素来没有远志。” 张叔夜:“好!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本章完) 第117章 岳飞来投 赵子称通过和张叔夜的一番博弈,既给自己压了重担,背负上了一个月内必须对宋江发起进攻的“dead-line”。 但也富贵险中求,要到了三大原本不敢想的额外权限。 济南府马军,登州平海军的临时指挥调度权,以及更大范围名正言顺的募兵计划。 谈判结束后三五天之内,张叔夜的调令就先后送到了济南府和登州,关胜和呼延庆也都没有抗命,略作准备就开拔来听取赵子称的临时调遣。 说句题外话,两年多前,赵子称手下的林冲,因故机缘巧合火并了梁山前任寨主王伦,当时就把王伦的首级做局卖给关胜做了个人情,让关胜凭着这个功劳得到了一次升迁。 两年多的时间倏忽而过,中间关胜如何官场奋斗,曲折过程赵子称统统不知道。但他来到莱州后,备战宋江期间多方打探,很快就打探到了关胜的最新任职消息。 两年多前,关胜是在济州当差的,济州和济南府其实隔了挺远。但关胜升到州马军指挥使级别后,平调到济南府,也是合理的,并不需要额外开挂制造巧合。 因为历史上,五六年后、也就是靖康之耻后,济南府知府刘豫投降金国当汉奸时,济南府的守将就是关胜。关胜在宣和三年时就已经调到济南府,也算是符合历史原本的惯性了。 如果没有赵子称介入,关胜再兢兢业业积攒五六年苦劳、资历,肯定也能顺利升到镇守一个府的主将。 如今的关胜,当然也没忘了两年多前赵子称成人之美让功于他的恩情。 当初赵子称只是一个赴任途中的姑苏县丞,正八品的文官,就对当时还只是一个县都头的关胜这般仗义,不远百里配合他做局。 虽然当时让功的主要动机,是由于“林冲的身份不能曝光,人头留在赵子称手上也没法解释来源,所以只能废物利用”,但赵子称肯选中关胜来合作,说明他是知道关胜的仗义之名的,也非常信任关胜绝不可能出卖朋友。 光是这份信任,就让关胜感激涕零。 如今时光荏苒,关胜已经从一县都头变成了一府的马军指挥使。赵子称也从正八品姑苏县丞变成了正五品的莱州知州。 两人再次重逢时,也不禁让人唏嘘。 两人的重逢,是在济南府的治所历城县。 关胜原本是想主动去莱州拜访赵子称的,但赵子称给了他一道命令,让他就地驻守等着,赵子称会亲自来巡视防务,并且为他带来一些莱州的骑兵援军。 关胜也只好乖乖听命,每天只是让部队尽量加强战备,秣马厉兵,决不能在赵府君面前丢了份儿。 九月二十这天,赵子称带着呼延灼麾下分出的两百名骑兵,从莱州坐海船、短途沿着海岸线来到济南府境内,随后又走陆路来到府治历城县。 关胜提前得到了消息,远远带着骑兵队出城迎接,都快迎出五十里远了,几乎从历城迎到了章丘。 老远看到赵子称一行,关胜便提前滚鞍下马,侍立道旁。 “末将济南马军指挥使,拜见秀国公!” 关胜下拜时同样不称赵子称“赵府君”,而要略去“开国”等字眼,特地简称其为国公。 “关将军别来无恙?”赵子称潇洒飞身下马,和蔼地扶起关胜,随后跟他一起并辔而行。 但关胜还是坚持落后赵子称半匹马的身位,确保尊卑有序,同时又不影响赵府君和自己说话。 “蒙国公挂怀,末将实在惭愧。年初听说国公在江南力挽狂澜,连胜方腊时,末将也是热血沸腾,恨不能飞到江南助国公杀贼。天幸朝廷让国公改任登莱,末将终于有机会为国公效力!” 关胜在马上,言语非常恭谨,一再表示当年的大恩和信任,实在难以报答。 赵子称不想多虚礼客套,就直接转移了话题:“既是有心报国,这次就抓住机会好好杀敌,务必不能让宋江通过济南府地界、往北窜入辽国。我可是在张使君面前许下诺言的。” 关胜也连忙停止客套,郑重回答正事:“国公放心!有关某在,定不叫宋江北渡济河半步!” 赵子称跟他信马由缰而行:“前几日张使君行文、交代在济南府募河北义勇,事情办得如何了?” 赵子称提到的这件事情,是前几天刚刚交办的,关胜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第一时间就坚决执行、深入落实了。 当下他连忙说:“已募得数百人,都是强健果敢之士,虽然有很多并不曾经过战阵操练,但底子不错,稍加训练就能上战场了。不过……” 赵子称:“不过什么?” 关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求教:“末将始终不解,国公为何不在莱州募兵,而非要来我济南府募兵,还专门点明了要募别处来的流民。 这两年河北兵荒马乱,辽、金互相攻伐,燕云逃民大量南下,还有张迪在河北为祸。我们济南府本地,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已经不少了,隔壁青州也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宋江刚到,就能找到那么多内应响应、里应外合杀了慕容彦达知州。 如若国公允许募集本地士卒,末将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募集到更多符合要求的兵源,还能减少本地贫苦百姓从贼的危险。非要募集河北流民的话,消息一旦走漏,很容易导致河北受害于张迪的各州贫苦,进一步流入我济南府,到时候更不好管。” 关胜提到的“张迪”,也是今年辽、金战争进一步炽烈后,在河北新崛起的贼头。此人才是《水浒传》里“河北田虎”的原型。换言之,如今河北境内已经有两支乱军了,分别是河北平原地带流窜的张迪,和在太行山区边缘活动的卢进义。 赵子称听了关胜的顾虑,却只是淡淡摆了摆手,坚持如此:“我自有我的考量。其实你想差了,优先募集流民和外来户,才能尽量缓解本地的不满。 而且能在这种乱世中四处流动游走的,至少体格有保证,都得是年轻力壮之人,体弱者说不定早就在张迪、卢进义的洗掠中丧命了,哪里能跋涉那么远到济南? 此事无需再议,总之你就是按我说的去做,尽快扩充济南府守兵,具体招兵标准,我还会进一步视情况细化。” 赵子称坚持让关胜这么募兵,当然还另有其他原因。 不过那些原因只有穿越者自己知道,为了避免解释不清的麻烦,就不足为外人言了。 …… 反正宋江最近还在青州境内搜掠秋粮,补给物资,并没有立刻突围的打算。而赵子称答应张叔夜的出兵反攻日期也还足够。 赵子称来一趟济南府也不容易,所以他准备在济南府稍微留一些日子,摸清关胜这边的情况,做一些部署,顺便也熟悉一下济南府的军队。 宋江的威胁并不大,真正的威胁是越来越迫在眉睫的宋辽大战和未来的靖康之耻。赵子称必须抓住每一次用兵的机会,尽量抓住更多的军队,在更多的将士们面前混脸熟,将来让更多人支持自己。 关胜并不知道赵府君为什么非要“微操”自己的募兵练兵工作,但既然赵府君坚持如此,他也就全力配合,并无不满。 唯一对此事略有不爽的,或许就是济南知府了。不过如今这位济南知府是个不知兵的纯文官,有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的命令,他也索性眼不见为净,让赵子称折腾。 关胜的募兵工作,按赵子称的要求,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就是募集将来守城堵路的步军,这部分士卒的素质要求比较低,也不用掌握什么武艺,只要体格健康,出身清白,能服从纪律,基本上就可以入选。 另一部分,募集的人数比较少,募集来是要充作骑兵使用的,因此有一定的武艺要求,不过待遇也非常优厚。赵子称利用张叔夜批的权限,开出了非常高的军饷和安家费,许诺的吃穿军需用度也非常好。 钱粮不足的部分,甚至由赵子称自己想办法,从他杭州带来的那笔金银里面自掏腰包开支。而且为了一碗水端平,赵子称还额外给关胜麾下原有的济南府马军提高了待遇。 关胜一开始对此挺不理解,一来是担心赵府君的小金库撑不住,二来是觉得指望临时募集的新兵直接充作骑兵使用,会不会期待过高了。 毕竟济南府原本的厢军士兵里,都有很多步兵想要提升待遇、转为马军呢。现在不给老兵上升通道,却直接从外面招马军战兵,可能会导致老兵人心不服。 对此,赵子称一律以“如今河北有辽、金鏖战,还有张迪之乱,说不定有擅骑射的溃兵或民间义勇,要尽量吸纳”解释。 而赵子称内心的真心想法,当然是希望靠着重金待遇和高调的募兵声势,看看能不能吸引一些如今还身份低微的豪杰之士。 毕竟赵子称自己是知道历史的,真要是遇到个未来的名将之才,或者某个眼下还没来得及落草的漏网梁山豪杰,他赵子称肯定能比普通人更慧眼识珠、筛选出来。 而且这些士兵招进来很快就要派去打仗的,没点实力的人很容易快速伤亡,想骗吃骗喝拿高薪也骗不了几个月,所以待遇开高也不怕。能长期拿到高待遇的肯定都有两把刷子。 按照他的高标准严要求,加上济南府地处黄河、济水下游的交通要冲所在,四通八达,济南府重金募精兵的消息很快扩散出去,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落魄豪杰来试试水。 …… 十天的视察期限,倏忽就过去了七八天。 转眼已是九月底,历城西郊的大校场,照例每天人潮涌动,有很多人从外地来应募。 因为消息越传越远,最近来应募的士兵质量也越来越高。 大家都听说了,济南府这边招募马军的待遇极高,但要求也极高,没点本事的也不敢来丢人。 这天一大早,照例又有一大群从西边、北边来的壮士,陆续抵达。 募兵的军官还没到,考核也尚未开始,应募者只能在老兵的秩序维持下,勉为其难先排队。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带着几个看上去尚不及冠的年轻人,也排在应募的队列中。 那中年人留着一部大胡子,身材并不高大,看看起来筋骨强健。算不上太发达的肌肉,束缚着一身粗大坚硬的骨骼。 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也都灵活敏捷。尤其有一人,身高六宋尺有余,宽肩猿臂,方面阔颐,筋骨肌肉俱各矫健。 他们都是从西边大名府的方向来的,此前听说济南府这边在募兵平寇,待遇极好,便不辞路远赶来,一路上走了也有三百余里。 宣和三年秋的河北大地,被金兵击溃的辽人逃兵、逃民不断南下,内又有卢进义、张迪两路贼寇,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已活不下去,本来就要四处流荡。 稍微有点武艺的,只要听说有待遇优厚的从军机会,都会一路挨过来碰碰运气。反正留在老家也要吃饭,闲着也是闲着,秋收季节刚刚过了,冬天本来也没农活可干,找点事做还能补贴家用。 一行人排了一会儿队后,见募兵审核还没开始,心中有些不安,便找其他人攀谈起来。 那宽肩猿臂的高大汉子对着排在前面的人拱了拱手,打个问讯:“这位兄台,听说济南府新募马军,每月军饷竟有五贯钱,还别有支给粮米布匹安家,可真么? 朝廷招募禁军,也就每月两贯军饷,外给粮米,这济南府募兵,怎会比朝廷禁军还高出许多?” 被问的那人应该是来得更早,已经打探得很详细,当即卖弄道:“那能一样么?朝廷募集禁军,那也都是不打战的年月,才只给两贯,还会被克扣。 如今这济南府的马军,募兵后吃不了几个月粮就要上战场的,不给高一点谁干?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都没养直接用了。五贯钱的军饷是真招不到人,要不是看在一录用立刻发二十贯安家费,才没那么多人来呢。” 那高大壮汉闻言一惊:“果真么?只要录用,当即就发二十贯安家费?” 对方却只是冷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后生?真当那二十贯安家费是容易拿的?看见校场上那堆石锁没?要举得起一百二十斤的石锁,举过头顶再轻轻放下,举五次才过关。还要能拉开二百斤的硬弓三次。最后,还要过关基本的骑术,上了马背绕着校场奔驰三圈不能掉下来。 全都做到,也不过是当个小兵。如果能举更多次石锁、拉开更硬的强弓,才有资格参加后续的考核,比试武艺酌情授予队率等职。没那点斤两的话,还是乖乖应募守城的步军吧。” 高大壮汉谦虚地拱了拱手:“俺是相州人,姓岳名飞,这位是俺的枪棒师傅,本县的陈师傅,这是舍弟岳翻,其余几个都是同县一起学枪棒的。我们虽然没多大本事,对气力、弓马倒有些心得,情愿一试。” 刚才出言指点岳飞的那些人,闻言顿时哄笑起来:“这后生,果真不知天高地厚!别处不知道,本州的马军关指挥使,那可是武艺超群,连此番来督导募兵的文官,都是极为了得。敢来济南府说嘴自夸武艺的,还没见哪个讨到好的!” 岳飞的小弟岳翻,如今才十五岁,年轻气盛,闻言不由有些恼怒,当即反唇相讥:“陈师傅可是大名府都有数的枪棒名家,俺大哥跟随学艺有成……” “六弟!”岳飞毕竟比幼弟沉稳些,当即喝止了对方的反驳。 他心中也是有傲气的,但只想等一会儿有机会,再凭实力说话。现在多说嘴有什么意义。 其余排队众人无不哄笑,场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一个半时辰后,校场北边的演武厅内。 日常巡视完一圈募兵工作后,赵子称正让关胜陪着他相互切磋。 主要是今天一早,赵子称并没有发现什么后世留名的英才豪杰,确切地说,他来济南府视察募兵工作七八天了,始终没遇到什么漏网的将才,所以他也有些懈怠了。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大张旗鼓高调重酬募集精兵,这个策略到底有多大效果。 既然没遇到史书知名人物,赵子称也就懒得亲自主持了,晃悠完一圈,继续跟关胜切磋武艺,联络感情。 赵子称这几个月,虽然政务军务繁忙,但每天只要有空,还是会抽出至少两个时辰习武强身,活动筋骨。外出视察军务的日子,习武骑马的时间就更多了,所以进步仍然神速。 他五月份的时候才拿到的岳母点评版摩尼挪移法,至今也才四五个月,所以这段时间还算是新手红利期,跟慕容家家传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秘法融合,每练一次,都能有一丁点新的心得。 而只要跟更多不同的高手切磋,这个进步的速度就还能进一步加快。因为不论挪移也好,还施彼身也好,都是非常吃实战经验的武功。见识的敌人种类越多、对战过的招式套路越多,腾挪起来也就越纯熟、越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此前赵子称身边并没有用大刀的名将,跟使用重兵器的高手对练,也只能找用禅杖的鲁达。 此次来济南府后,终于能跟关胜的青龙偃月刀对练,赵子称一时间又进入了每天都有精进的高速成长期。 “公爷不愧是天纵英才,便是在这习武一道,也是天赋异禀。短短数日,竟精进如此之快,末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番酣畅淋漓的对练后,关胜也是满身大汗,忍不住对赵子称拱手,发自肺腑地表示钦佩。 刚才他俩竟一口气翻翻滚滚拆了上百招,关胜虽然还略微占些许上风,但也看不出明显的胜势。指望打赢赵子称,还不知要打多久。 而仅仅七天前,赵子称刚来济南府的次日,两人第一次交手时,赵子称可是只在关胜手下撑了六十几招,就露出了破绽。 赵子称也放下他那柄定制精良的前后双开刃双钩枪,一边擦汗一边爽朗大笑: “关兄过誉了,关兄武艺之高强,也是我平生仅见。不过我的武艺天生招式绵密,颇能克制那些大开大阖的打法。我麾下曾有一名指挥使,姓鲁名达,原是西军老种经略相公麾下,擅使一条铁禅杖。 他武艺也是不俗,只因兵器沉重,与我对战已是讨不到好了。当年跟我一起赴任的杨志,还有杀王伦的林冲,关兄也都认得,凭心而论,他们二人的武艺,还略在你之下。” 赵子称公允地点评。 他是真心觉得,关胜是他目前见过的诸将中,个人武艺的天花板了。 当然赵子称那个疯了的岳父除外,那种非正常人类时灵时不灵的,不能参加比较。 赵子称通过和关胜的比试、自己的心得总结,也顺势又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最新实力。 他觉得自己比几个月前又明显强了一小截。能和关胜勉强打平,算是占了风格克制的便宜。 不考虑克制问题的话,如今赵子称的真实实力,应该已经跟杨志相当了——而他刚到莱州的时候,还只能和呼延灼、徐宁相当,而略逊于杨志,现在能和杨志相当,也算很不容易。 己方阵营中真正硬实力超过赵子称的,如今只剩关胜、林冲二人。鲁达的话理论上可能略胜他,但实战被克制得太厉害,肯定不可能打赢赵子称了。 赵子称一时颇感意气风发,已经在琢磨,将来要是再进步的话,还能找谁对练呢? 按照这个趋势,自己最多再练一两年,哪怕没有其他新的际遇,只靠现有的武学按部就班下功夫,林冲与自己实战恐怕也未必讨得到便宜了。 就在赵子称胡思乱想、一边喝着热茶的当口,外面校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阵轰然惊呼。 “怎么回事?”赵子称放下茶盏,随口询问。 “禀府君!禀指挥使!外面有个来应募的,同时左右手各举起了一个一百二十斤的石锁!还拉开了三百斤的硬弓!而且还会骑射,看他马上枪法也是凌厉得很!”立刻有关胜手下负责考核武艺的军官进来汇报。 已经无聊了好几天的赵子称,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哦?看来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走,关兄,一起出去看看。” (本章完) 第118章 关兄乃今之云长,林兄乃今之益德, 赵子称刚刚才和关胜切磋完武艺,身上自然不会穿长袍大袖的官服。 他们切磋时使用的也都是木质兵器,不需要沉重的铁甲来碍手碍脚。所以就直接穿着普通军官的轻便皮甲,晃到大校场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胜手下的普通士兵,很多还不认识赵子称,只有中高层军官认识他。但所有士兵都认识关胜,尤其他那部标志性的大胡子。在场的军官纷纷过来向关胜行礼、禀报情况,但都被关胜虚抬手臂示意制止了。 关胜知道赵府君想要看到的是最真实的募兵考核工作。 大校场正中的演武区,也就是放着一堆石锁和强弓箭靶的地方,此刻正有一群人在嘈杂争执。 “你们怎得言而无信!不是说好了能举起双倍石锁、拉开三百斤硬弓就能当马军队率、赏三倍安家费!” “你这后生休要聒噪!负责对练考核的都头吃饭去了,等下午未时统一过了枪法考核,自然会兑现的!” 赵子称踱过去,示意左右不要惊动,这才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负责审核的军官虽然级别很低,并不配认识赵子称,但他抬眼看到关胜跟在赵子称身后,猜也能猜出赵子称肯定是大人物,连忙恭敬解释道: “按照指挥使定下的考核,过了举石锁、拉硬弓两关的,要想充任队率,还得等下午过了最后一关枪术考核。这几个大名府来的汉子等得不耐,就说若是举起双倍石锁,能不能免试最后一关。俺……俺一时糊涂,晾他们也举不起,就随口应了,只当是能看笑话。” 赵子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个规则他是知道的。 如今已是午饭的点,负责枪法对练考核的军官应该是都去吃饭了,饭后也不能马上剧烈运动,所以每天的考核都是统一定在下午未时。能过关的就可以授予最低级的军官待遇,即使最后的对练考核不过关,只要前面的过了,也能作为普通骑兵被招募入伍。 前几天都没什么人过关,所以负责考核的人也有些懈怠了。刚才来人出言相激,负责力量考核的军官一时赌气,想要开开眼界,也就说了些越权的许诺。 赵子称便中肯点评道:“你不过是一时赌气,言语相激,并无其他恶意,就不重罚了。但既然许了诺,就该做到,否则岂不是让我军信义无存?当年商鞅徙木立信,便是许下五十金搬一根木头从南门去北门的重赏,也照样兑现了。 这位小兄弟能拉开三百斤硬弓、举起双倍石锁,就该配得上三倍的安家费——多出来的钱,就从你军饷里扣!算是胡乱许诺的小小惩戒。” 普通马军骑兵的安家费是二十贯,通过全部武艺考核并任命为队率,安家费就有六十贯。差额的四十贯,自然要从乱说话乱许诺的人工资里扣了,这样才能严明军纪,倒不是赵子称差这区区四十贯钱。 被罚了的审核军官也不敢多言,只当是跟人打赌输了钱。 赵子称处罚完后,也不先问争执另一方的意见,而是让关胜公开、重新强调了一遍纪律和选拔原则——赵子称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案,而是为了制度化的严谨。 大军作战,军纪要严,募兵和提拔的制度更要严。 处理完这些制度性的事情后,他才礼贤下士地随口问那个刚才举了双倍石锁的力士:“你们是何处人士呐?看你年纪,似乎不大,应该跟本官差不多。” 那个六宋尺的筋骨强健壮汉这才拱手:“在下姓岳名飞,相州人士,明年就二十了。在大名府时,听得济南府募兵优厚,这才与恩师、幼弟等赶来。” 赵子称在岳飞报名字之前,就已经看出对方武艺不凡。毕竟能左右手各举一个一百二十斤大石锁过顶、再慢慢放下来,反复数次,还能开三百斤硬弓。这样的勇士,哪怕籍籍无名,历史书上不曾记载,那也是值得重用的。 但饶是赵子称有这份心理准备,在听到岳飞这个名字带来的额外震撼加成时,依然免不了虎躯一震。 自己布局想要趁着这次募兵、吸引一波宋辽边境因为战乱而流落的英雄豪杰,终于把毫无争议最大的那条大鱼钓上来了。 两宋之交,天下英雄豪杰,算是到头了。 好在赵子称已经习武三年,尤以吐纳之法见长。纵然内心再激荡,他也可以做到呼吸匀净,最多只是眼下这一口深呼吸,吸得特别深特别悠远。 听到岳飞二字时,赵子称正在吸气,然后他就保持这个吸气的状态,绵绵泊泊持续吸了一分钟,然后又呼这口气,慢慢呼了一两分钟。 期间为了避免尴尬,他只是缓缓踱步,绕着岳飞等一行人来回走动观察。 岳飞被他这么冷眼盯了三分钟,终究是尚且年轻见时少,心中竟也有些发毛。 好在赵子称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明年及冠么?本官本来也该是明年及冠,这么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只是国家多难,身不由已,才被迫提前两三年出来做官。小兄弟是几月的生辰?” 岳飞拱了拱手:“在下生于二月十五。” 赵子称算了一下,眉毛一挑:“你不是说你还不曾及冠么?” 岳飞:“是崇宁二年的二月十五。” 赵子称又算了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那你还是比我小,我是崇宁元年腊月的。小兄弟不是想当队率么,如今我给你个机会,跟本官试试手,也不用打赢,只要平手,就让你做都头,而且安家费可以再加一百贯。本官向来一诺千金。” 岳飞闻言也是颇为惊讶:“你……不是文官么?” 赵子称:“本官也好武。” 岳飞还算聪明,飞速琢磨了一下,终于惊呼:“你是赵子称!” “大胆!赵府君的名讳也是你直呼得的?”旁边立刻有军官大声喝骂,连关胜都忍不住卧蚕眉一挑,双眼圆瞪。 岳飞毕竟年轻,此前只在乡间营生,虽然学了些武艺,实战也就跟本州盗匪动过手。见了这声势,也连忙退让:“在下不配与府君切磋。 在下虽然僻处乡野,但也听闻府君乃是江南有名的英雄豪杰,虽以文官出身,却力平方腊,于万军之中阵斩叛将。在下与恩师,也是听说济南府募兵待遇优厚,而且有明主可投,这才不远数百里来此,岂敢造次!” 原本历史上,岳飞要明年年初才正式投军,去河北真定府应募“敢战士”,参加朝廷大军北伐辽国收复燕云的行动,不过因为伐辽的整体失败,岳飞的首次从军并没有能建立什么功业。 从大名府北上真定府,和东来济南府,路程倒也差不多,都是三百多里。岳飞提前半年出道,也算是非常合理的。 这里面,赵子称的名声和待遇,显然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赵子称见对方拘束,也不好显得太优待,毕竟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上位者不能随随便便展露出汉武帝那种“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草率,会寒了老人的心的。 哪怕不是为了避免老人寒心,赵子称也要避免给岳飞拉到仇恨,那样同样不利于岳飞后续的发展成长。 他毕竟才十九岁,很多才能还没有发展定型,一味揠苗助长不是好事。赵子称绝不会无原则地提拔,至少也要让岳飞参加对宋江之战,等他实打实有了战功,到时候再提拔,才能服众。 好在,赵子称快速思忖了一下,立刻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切磋借口:“以武会友,分什么尊卑?好不爽利!本官不过是看你武艺不错,天赋异禀,一时猎奇想要试试手罢了。 要说武艺高强的名将之才,本官平生也见得不少了。这位关将军,武艺便在你之上,我在江南平方腊时,麾下部将杨志、林冲也都不凡。只是平生所见,个个都比我年长动辄十余岁,难得看到一个与我同龄,甚至还略小几月的。 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天下二十岁以下武艺最高强的!还不接枪!” 赵子称说着,把自己手头的木质模型双钩枪一扫,用枪尾扫了一根白蜡杆长棍往岳飞飞去。 那白蜡长棍被扫得呼啸飞旋,转速极快。岳飞避无可避,练了数年枪棒的天赋本能被激发出来,自然而然微微侧身抬脚顺势卸力,随后抬手一抄,精准地将旋转之势稍缓的白蜡杆抄在手中。 那一瞬间,赵子称也微微恍惚了一下,觉得这一幕和后世看到的赵文卓飞踢旋转的刀柄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结合了梅西的美妙停球。但岳飞的动作显然更加干净利落,绝无丝毫拖泥带水。 “好身手!看枪!”赵子称也真心起了好胜之心,手中双钩枪进趋如风,贴着岳飞的枪杆就疾刺而出。 岳飞不敢完全放开了跟上官对练,起手自然是以格挡为主。当下白蜡杆一横,精准封堵了赵子称的刺击角度,试图往外路格开。 但就在两枪相交时,岳飞便感受到赵子称枪杆上传来一股与自己枪杆正面硬抗的巨力。饶是岳飞神力惊人,也因一时预料不足,险些被震得松手。 “赵府君的枪法,果然怪异不凡!明明是疾刺而来,势如雷霆,怎得临交手时,前刺的力道却不大,反而横扫之力如此充沛?” 岳飞险之又险挡开这一招,心中也不由暗惊思忖。 但这也不能怪他,并不是他武艺不够高强,纯粹是吃了见识少的亏,此前没见过钩镰枪,也就不知道钩镰枪法和正常枪法的区别。 而赵子称趁着对方一时失算,连忙发起连番猛攻。岳飞正在猛力格挡他的扫击时,赵子称已快如电闪地改扫为拉,贴着岳飞的枪杆往后猛拽,让岳飞的发力节奏始终慢自己一拍。 赵子称枪头两侧的双钩之一钩中了岳飞枪杆,猛然寸劲爆发一带,岳飞已然拿捏不稳。 若是换了任何其他用枪名家,被赵子称这么突然暗算,枪杆怕是都非得脱手不可。 但岳飞终究是天赋异禀,他竟在电闪之间,作为前手的右手在稍稍抵抗卸力了瞬息之后,果断撒开,后手左手却猛然反向发力。 一根枪杆便如拉满的弯弓一般,放开的那一端朝着赵子称面门疾弹而来。 这一下变故,饶是赵子称已习武数年,且见识极广,又精擅各种还施彼身的挪移反击之术,也是猝不及防。 他连忙向后纵跃,脚下步法也是趋退发挥到了极致,这才堪堪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岳飞反弹而来的棍梢。但他刚才的钩镰枪回拽攻势,也在这番手忙脚乱中被彻底瓦解了。 这一下要是没躲开,就算不重伤,至少也会像拉弓拉满后、弓弦突然被崩断、弓的木胎反弹到脸上那般惨烈。 赵子称躲开后,仍然能感受到脸上微微火辣辣的,又有丝丝寒意阴风。或许是物理攻击和对心理的压力,兼而有之吧。 而岳飞靠着这一手出其不意,已经把最初两招因见识不足欠下的颓势,彻底扭了回来。 两人交手到第四招时,已经是堂堂正正之战,谁也占不到偷袭耍诈的便宜,越打越酣畅淋漓。 赵子称和岳飞各自出了一身冷汗后,整个人开始心无旁骛, 赵子称也不再想着“对方是未来的不世名将”,岳飞也不顾眼前的是宗室重臣、身份比自己贵重好多倍。 双方都就事论事、以最纯粹的姿态把武艺发挥到极致,一时间枪出如龙,疾风电刺,腾挪钩挡,越战越勇。 不多时,两人已过了五十招,再往后打,两人也都顾不上心算计数了。 最后,还是岳飞觉得腹中实在饥饿,体力渐渐不支,才扫开赵子称的长枪后,奋力往后跳开,自承不敌。 赵子称把木质双钩枪往地上一拄:“痛快!怎得不打了!你明明还没输!我平生与人切磋,以今日最为痛快!我最前两枪,虽然用了巧,但你第三枪应变,实在出人意料。你跟上官切磋能用出这种险招,不该是谄谀之人才对!” 武功的本能反应都是做不了假的。赵子称向来坚信武如其人,岳飞在即将被寸劲爆发、将自己的兵器钩脱手时,本能想到化枪如弓、反弹伤敌,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很尊重这场比武,竞技精神层面绝对没有留手。 岳飞也连忙拱手解释:“在下家贫,这些日子游历至此,都不曾饱食。委实是腹中饥饿,无力再战。 在下方才与那都头较真,也并非寻事,实在是听说,按士卒入伍只管麦饭。若能以队率入伍便能吃到肉……” 赵子称闻言,不由愕然。 原来岳飞刚才闹腾起来、非要赶在枪术考核军官吃午饭的点提前通过考核,就是为了蹭上午饭那顿肉。 贫苦人家的追求,果然就是那么朴实。 按宋史的说法,岳飞少年时就爱读书,已经读了左传、孙吴兵法,赵子称还以为,他至少基本生活肯定还行。 “不早说!走,你们且与我一同吃酒!” 赵子称说着,就吩咐关胜立刻在演武厅里摆下酒肉。 军营中肉食供应还是不少的,虽然平时主要是给军官,但随时都可以匀得出来。 就是品种没那么丰富,鸡鸭这些需要临时宰杀的肉食肯定来不及备。 不过岳飞等人也不讲究,有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品种。 赵子称大手一挥,营中伙头军就直接搬了三口军中炖肉的大锅过来,一口里炖着全羊,另一口炖着半扇猪肉,最后一口则炖着这两只猪羊的全部心肝下水杂碎。 还有几瓮浊酒,也都拍开泥封在炭炉上温着。 时间已经是九月底了,喝热酒刚好,还能避免冷浊酒原浆的杂醇中毒问题。 后世很多人冷喝土法米酒、还不知道学古人青梅煮酒,只觉得“米酒劲儿大,看起来度数不高,没喝多少就不知不觉倒了”。以为这是米酒醇厚质量好的表现,殊不知其实就是甲醇中毒。 岳飞少年时贫寒,看到好酒直接就眼馋忍不住要喝,赵子称在这个问题上却是规矩严明,还用勺子打了岳飞的手: “以后军中不许喝冷酒!喝多了冷酒之人手抖,其实就是中毒了,你们都要谨记。” 岳飞自然是服气的,当下连忙认错。 一旁的关胜也好酒,原先倒是没注意过这些道理,便忍不住请教:“行军征战,所到之处必然艰苦,哪里能处处有条件煮酒?” 赵子称:“若是温过之后再放凉的,便无事了。酒水但凡煮到两成油温热,其中毒气自然就会蒸干。” 他没法跟古人讲精确温度,就只好用古人能理解的烹饪油温来类比。 每成油温是三十度,两成就是六十度,刚好和甲醇的沸点差不多,又不至于把乙醇也蒸出去。 赵子称吩咐完之后,他也知道岳飞一行饥渴,等煮酒肯定会不耐烦,便招呼众人先吃肉 “看着作甚?酒且不能喝,先吃肉就是了。刚才不是还说饿了使不出劲才输的么,来!等吃饱歇够之后,岳兄弟再跟我大战一百回合!今日必要切磋个痛快!” 岳飞看了看师傅陈广,心中还在犹豫。 他也知道,官员和读书人请客,肯定是讲礼数的。一般总得先酒过三巡,然后才开始随便吃,哪有上来先胡吃海塞的? 赵子称看众人犹豫,便抽出腰带上佩着的一柄錾金鲨鱼皮鞘的匕首,刀柄也是包着黄金的,伸到羊肉锅里,另一手用长箸叉住。 他刷刷刷三刀,各自割下一根羊小腿棒骨,自取一根,又示意陈广、关胜各取一根。赵子称单手拿羊腿带头啃了一口,另一手才把金柄匕首递给岳飞: “今日不论尊卑,只分长幼。长者自然该我给他们切,岳兄弟也要我代劳不成?” 年轻的岳飞遇到大人物,还有两三分社恐。见赵府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忍不住心中颇暖,连忙接过匕首,干净利落地砍了一条羊腿,也学另外三人直接啃起来。 赵子称用没有沾油腻的那只手,拍了拍岳飞肩膀: “岳兄弟武艺跟我相近,这把匕首就送给你了,反正我也是缴来的——听说此刀是吴越王后裔家藏,吴越王有一脉后人,并无爵位,百余年来已沦为海商。杭州城破时,被方腊杀了全家,后来我击败方腊,斩其部将无数,才搜尸缴获。” 岳飞连忙放下羊腿,感激涕零:“某不过一介无名小卒,虽有些武艺,竟能蒙府君如此知遇提拔,实在恩重难报!” 赵子称大度一摆手:“提这些作甚,先吃!先吃!” 说着他带头双手持羊腿,也不再顾及油腻,非常豪爽地左右开弓大嚼起来。 他今天先后跟关胜、岳飞切磋,也早就饿了,须臾便吃光了一整节羊腿骨上的皮肉。他这才抹抹嘴,一边取过坛热好了的酒,吨吨吨喝下去,一边佯醉爽朗谈笑: “说来也巧,今时今日场景,可不与平话戏文里的相似:关兄武艺超群,一柄青龙偃月刀,可比乃祖汉寿亭侯。 我麾下原有部将林冲,曾为东京禁军枪棒教头,当初杀王伦这桩事上,也算和关兄有缘。林兄江湖人称豹子头,平话里说那猛张飞也是豹头环眼,可不是正好相合? 只是我年少,此前难有遇到部曲中有潜力的,能比我更年少。今日遇到了岳兄弟,也算是缘分。我观岳兄弟枪法,倒是凌厉利落,可比那常山赵云—— 刚才听岳兄弟说,他们原本是打算试试去真定府投刘府君、应募敢战士的,后来见我们济南府更优厚,才过来试试。真定府可不就是古时候的常山郡么,岳兄弟若是在真定府发迹,岂不正巧合了。 所以关兄便是孤之云长,林兄便是孤之益德,岳贤弟便是孤之子龙。以后大伙儿齐心匡扶宋室,内扫叛贼,外御鞑虏!危难之际,共赴国难,显达之日,也当同享富贵!” 宋朝对于什么人能自称“孤”还是限制挺严格的,亲王郡王肯定能称孤,公侯就非常勉强了,容易犯忌讳。 赵子称虽然做到了开国县公,但他此前一直非常谨慎,从未自称为“孤”。 今日也是看在没有外人,为了笼络人心,示人以亲近。加上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才临时称了一次“孤”字。 岳飞闻言,仍然颇为惊骇:“在下蒙府君恩遇,为一都头,已是惭愧至极,岂敢称当今子龙!” 另一旁的关胜也喝了些酒,已经脸色发红,主要是他本来便容易一喝就红,闻言也就没有立刻谦逊推辞。 他心中缥缈联想着:如此说来,要论英雄豪杰,赵府君也不逊于那刘玄德。但这种比喻,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本章完) 第119章 少走四年弯路 当日赵子称带着关胜岳飞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都没有文官的忸怩作态。 酒后说的那些话,也不能全部当真,尤其是那些僭越吹牛的话,只能算是联络感情,酒醒之后自然就忘了。 就好比后世男人们一起去按摩泡澡时、背后一起吐槽领导的话,哪能都当真?泡完按完西装重新往身上一套,那些僭越之言自然就不认账了。 岳飞已经多日不曾吃到酒肉,十九岁的年纪,穷惯了根本抵挡不住无限量供应的羊肉,难免吃喝多了。最后被人拉到演武厅后堂,随便找了张宽阔的坐榻,临时铺了条鸭绒垫被,胡乱睡下。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他看到这陌生的环境,一时惊觉,回忆了好半晌才想起昨日跟赵府君演武吃喝,还受了不少提携、赏赐。 “世上竟有文官如此礼贤下士,重视武人,当真是当世罕有。这大宋朝百余年来,从不曾听说过有如此先例。我莫不是尚在梦中?” 岳飞还在懵逼,好在他六弟岳翻听到动静,端着水进来帮他收拾,岳飞才清醒了些。(岳飞自己行五,上面还有四个哥哥都夭折了,有的是小时候染病,有的就是贫穷养育不当) 岳翻才十五岁,比岳飞还年少四岁,所以不太会饮酒,昨日只顾着吃肉了,也就没有醉。 岳飞擦了一下脸,起身更衣,摸到衣袖里揣着的錾金鲨鱼皮鞘金柄匕首,这才最终百分百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如此宝刀,尽管小巧,怕是也价值百贯以上……不过是府君所赐,拿去变卖恐怕不义。否则光凭这把刀,就能让母亲和娘子过安生日子,也不用娘子操劳家务了。” 岳飞自言自语地叹息着,不曾想岳翻却立刻又告诉了兄长一个好消息: “五哥昨日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吧?还在担心家里呢,昨日府君最后和你说的言语,怕是全忘了。” 岳飞一脸懵逼:“府君当时还有什么指教?” 岳翻:“五哥酒后随口说起家中艰辛,府君当时就说,‘这有何难,既是意气相投,百贯不足安家,可将太夫人和弟妹迁到莱州,另赐田宅安养’。 今日一早,府君已经派出哨骑,带着财物,还有给五哥的委任文书,送去咱老家了,还让俺写了家书,说明情况,一并带去。俺识字不够,还让人现教了几个字。” 历史上,岳飞遇害时年仅三十九岁,他长子岳云当时也有二十二了,所以岳飞有儿子是很早的,十七岁就生出了儿子,那至少是十六岁就成亲。 古代穷人成家早,岳飞这年纪已经娶妻三四年了。家里不但有老母和妻子要养,还有个两岁的娃要嗷嗷待哺。 相比之下,赵子称那种小公爷,年纪比岳飞还稍大几个月。但赵子称才刚成亲几个月,妻妾肚子都还没动静呢。 岳飞听说赵府君居然动作那么快,已经派人去接自己的老母和妻儿,也不由微微骇然。 “赵府君当真是既礼贤下士,又仗义疏财,世上竟有这样的英雄豪杰。” …… 岳飞收拾了一番,又用过了朝食。 早上吃的也非常不错,有羊肉的胡饼,分量管饱,还煮了几个鸡蛋和一盘菘菜。 和岳飞同来的陈广、岳翻和其他同门师友,也都得到了安置,生活待遇也都非常不错。 作为岳飞的枪棒教师,陈广被任命为济南府厢军的枪棒教头。岳翻和其他人,就暂时作为普通马军,充实到岳飞即将率领的那一支马军里。 岳飞昨天跟赵子称比武打成平手,赵子称曾当众立下赌约,能跟他打平就能在军中任都头。这一承诺当然会兑现,旁人也不会置喙,所以此时此刻,岳飞已经是济南府马军的一名都头了。 正常的军队编制,一个都头能管一百个士兵,但马军编制比步军小,加上关胜这边编制本来就不满,所以岳飞实际上被拨给了五十骑手下。 关胜在济南府,本来就只有两百马军,赵子称从莱州调来二百援军,再加上新募的,全加起来也就五六百骑。 在缺少优质战马的大宋,一个州府集中五六百骑兵,已经不算少了。给岳飞这样的新人带领其中十分之一,已经是了不得的重用。 岳飞收拾妥当,再次被人领着去拜见了赵子称和关胜。 昨日大家都喝了酒,也没谈什么正事,酒桌上只是谈论武艺。 今天正式入职了,肯定要谈点别的。 赵子称先公事公办地问了岳飞一些问题,主要是确认他之前的履历。以及除了昨日展现的枪法以外,岳飞还有没有别的武艺、本事。 岳飞也都是有问必答,通过一番问对,赵子称也摸清了更多情况。 《宋史》上对岳飞的早期经历语焉不详,后人补充的很多资料和地方志,则把岳飞的很多功绩成就拼凑到了一起,虽然内容并不失真,但在后人看来也显得非常割裂。 比如,岳飞的首次从军,在宣和四年伐辽前夕,按说那次从军应该没能立什么军功才对,毕竟宋军全线溃败了,一个最基层的小军官能改变什么?此后又因为岳飞丧父,需要回乡守孝,整整四年都没有作为。 但后人将岳飞的很多时间难考的琐碎基层军功,都附会到了他的这一段经历里,然后史书上就出现了很割裂的一幕:岳飞这次明明是为了打辽人而从军的,大部分战功却都是说他在相州当地与乱兵盗匪作战、保卫乡里。 而赵子称潜移默化地跟岳飞本人对账后,终于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所谓岳飞二十岁才正式从军、为敢战士,那不过是指他正式为大宋朝廷效力的起点。 事实上,岳飞早在十五六岁时,就开始专注习武,也在家乡充入乡勇,偶尔对付一下流窜到相州的各路盗匪。 北宋末年的河北是非常乱的,尤其辽金开战之后,辽地的燕云地区,每年都有大量逃民躲避战乱南下。哪怕没出现卢进义、张迪这些巨寇之前,也有遍地开花的小贼。 要在河北立足,每个州府县乡,都要有一定的自保武装,否则就会被贼寇洗劫甚至覆灭。所以县乡的豪强大户、士绅地主,也愿意给点小钱,养着一些武艺高强的人,保护家乡。 只不过后世修史的时候,考虑到岳飞是大英雄大豪杰,要突出他毕生忠君,只为朝廷而战,也就把他早期保卫家乡的一些事迹淡化,再碎片化掺杂到他正式从军之后的那些年里,就显得比较割裂。 但是在赵子称看来,这没什么好掩饰的。赵子称拥有现代人的灵魂,他不觉得一个武将在早年未受雇于朝廷之前,先受雇于其他地方势力、保卫家乡有什么不对。 保卫家乡,乃至保卫民族,都是好事,有什么不敢说的?一定要保卫朝廷、保卫皇帝才是光伟正的么? 更何况,要是只有保卫皇帝、保卫朝廷才是唯一光伟正,那他赵子称将来还有什么借口上位? 赵子称从穿越之初,内心就打定了“忠于民族比忠于皇帝个人更重要,皇帝必须代表本民族的利益”这一立场的,这样才轮得到他取代赵构。 忠于皇帝当然也重要,但前提是这个皇帝不能为了个人利益而背叛民族大义。 所以,在仔细问清了岳飞的履历后,赵子称内心便决定,未来写史料的史观,一定要如实记述岳飞的早年经历,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十五六岁就天赋异禀武艺潜力惊人、在乡里县里立功平贼,都可以如实写。 “所以,贤弟是十五岁就开始读兵书、十六岁就在乡里杀贼了?读了《左传》和孙、吴兵法?那看来以后有机会,还要再补一补其他书,倒不是让你学博士皓首穷经,但是史书只学左传是不够的,兵法只学上古之法也不够。 以后有空再看看前四史,可以选择性让人讲解一下,不用全看。兵法方面,诸葛二十四篇也好,李卫公问对也好,乃至讲究兵器战术的如本朝《武经总要》,都可以学学。 其余诸子之学,如韩非的一部分学说,也可以为诡道谋略所用。其余日常农政之书如《齐民要术》,治国之术如《贞观政要》,也可浅尝涉猎,不求你懂劝农治政,但至少也要知道民间疾苦、知道如何与文官打交道、知道筹措钱粮税赋的不易,免得你将来只懂为将、调度筹措生硬白白得罪人。” 赵子称在了解完岳飞目前的能力范围、历练进度后,非常重视地亲自帮岳飞开了一份书单,让他以后行军作战之余,还要继续保持学习。 岳飞才刚刚十九岁,只读了两三部大部头,这个学习量肯定还不够,未来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原本历史上,岳飞因为父亲过世时还只是一个基层队率,也不可能被人“夺情”留任,回乡四年估计也都忙于生计,耽误了一定的成长。 既然现在岳飞已经落到赵子称麾下,赵子称肯定不会让他浪费这四年。 哪怕不给他多派任务压担子,至少也要确保他不用操心生计,把养家务劳的时间都挤出来学习文武艺。 (本章完) 第120章 迎击宋江 当日了解了岳飞的“学习进度”后,此后数日,赵子称也没给岳飞压过重的任务,只是让他尽快适应部队编制、磨合指挥调度。 岳飞此前在老家,也有过带领几十人协同剿贼的经历,但毕竟没率领过正规军,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是欠缺的。 于宋江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赵子称答应张叔夜的进攻日期也越来越近,没有时间给岳飞慢慢成长了。 岳飞有感于赵府君的知遇之恩,也是每日加倍努力。 他刚以都头身份抵达自己所在部队的第一天,队中五十名骑兵,除了跟着岳飞一起来的那七八人,其他四十几个几乎都是心中不服的。 骑兵一个都头麾下,要带五个队率,每个队率只管十骑。 而岳飞手下的队率,至少有四个都不服他。 其中两个资历还挺老,在关胜手下转战了多年,本以为这次能补位提拔上去。 结果来了个才十九岁的年轻人,直接截胡了他们的“气运”,让这俩本来还互相看着不对付的队率,直接变得同仇敌忾、统一到同一条战线了。 岳飞入伍后,立刻有人明里暗里阴阳怪气。 岳飞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跟这些人比试,但他也知道比试是最快压服众人、形成战斗力的办法。 军队里就是服拳头硬的,尤其是指挥使以下的基层军官,没必要玩那些花里胡哨的。只要武艺好,一力降十会,就是能打服手下人。 所以岳飞就干脆利落地划下道来,把话彻底挑明了:咱并不是非要来这队当这个都头,实在是府君主动要求切磋,自己跟府君打成平手,所以府君如此任命的,不服来战!只要打得赢,咱就主动去府君那里请辞让贤、让武艺更高的人当都头。 新都头都把话撂这儿了,众人也懒得再玩阴的,有不服的直接就上了。 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那俩被截胡了气运的队率先后上场,第一个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岳飞一招秒了击倒在地。 第二个心中一惊,全神戒备、小心出手,但也不过是多撑了两招,依然被击倒。 岳飞懒得再浪费时间,让剩下两个如果不服的可以一起上,已经被击倒的那两个,如果还想出手的,也可以一起群殴。 最后岳飞一打四,这次总算费了点手脚,前后加起来花了几十招,才把所有队率一一击倒。 当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势,都是拿木头枪杆点戳的,大家也都着了甲。只有一些钝器大力冲击形成的筋肉淤伤。 短短半天之内,岳飞麾下的五十骑就服了他的领导。 随后岳飞又边学边练,把自己此前学过的兵法,与带领骑兵队的常识经验相结合。遇到具体问题还不耻下问向那几个刚刚打倒过的队率虚心请教,几天之内,就大致掌握了骑兵队的进退号令、日常指挥。 然后岳飞再进一步稳扎稳打、按部就班,找其他同为都头的同僚请教,或是向关胜求教,慢慢调整骑兵队与营级指挥体系的磨合。 这样到了战场上之后,他才能知道如何听关胜的号令行事,又该如何配合友军。 整个一套指挥体系配合要想学完,再是天赋异禀的人,没有一两个月估计也是做不到的。 但岳飞显然没那么多时间了。 因为他入伍后仅仅过了三四天,赵子称就离开了济南府,要回莱州那边调度部署东路军的行动。济南府这边,只剩直接负责西路军的关胜本人,岳飞也就少了一个可请教的对象。 又过了七八天,距离张叔夜给赵子称的一月之期就快到期了,赵子称在莱州那边秣马厉兵,终于要对宋江动手。 而身在青州的宋江,也不是完全待着等挨打的主。 宋江滞留在青州迟迟不走,一方面是水贼本身缺乏远虑。另一方面也是见青州能搜略的钱粮还有不少,要是仓促转移就来不及全部运走了,所以舍不得,这才想再过一阵好日子,顺便也转运更多东西回老巢。 但宋江滞留期间,始终是保持高度警觉的,哨探斥候远远放到青州和莱州、济南府的边界。时刻盯着莱州军和济南厢军的动向,只要官军有异动,他都会立刻得到汇报。 …… 十月初的一天,宋江刚刚把青州境内数县的秋粮集中得差不多了,一条噩耗也随之传到了青州治所临淄县。 负责传讯的,正是宋江上梁山前、随他一起在江州出生入死过的戴宗。 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日行千里的徒步神行法当然是不存在的,戴宗最多也就是个比马拉松选手耐力更好一点的斥候军官罢了。 “公明哥哥,阮家兄弟的哨船队,今日探得官军水军从莱州越海而来,从东北边直插济水河口北岸的利津县。咱留在当地的征收钱粮的弟兄,被官军偷袭,除了一些及时逃出来,其余都覆灭了!” 当时,宋江正在前任青州知州慕容彦达留下的衙门里,跟军师吴加亮核算钱粮、统计最新的劫掠收益。听到噩耗,顿时惊得跌坐在胡凳上。 “加亮贤弟,似此如何是好?倒是我们疏忽了,东边的朝廷水军,竟能不贴着海岸,从远海直插济水河口的利津县么?阮家兄弟为何不知世上有这般行船的手段?” 在北宋时期,直接越海直航的技术其实已经有了,但都做不到如此精准地直航某地。 比如从华夏去扶桑的跨海航线,此前唐朝的时候,还要严格沿着海岸线先到新罗(宋朝时就变成了高丽),然后再一路绕过去,只有山东半岛到朝鲜半岛西侧的瓮津半岛这一小段,以及朝鲜半岛到扶桑的对马海峡,才越海直航。 到了宋朝,基本上可以从明州(宁波)就直航扶桑方向,但往往瞄不准,会歪到耽罗岛(济州岛)或是釜山或是对马岛一带,然后还要二次调整航向。 如果没有赵子称这几个月改良航海技术,尤其是航行中的测量、定位技术,莱州的海军要绕过青州沿岸、直达更北边的济水以北渤海岸,也是可以的做到的,但没法一次性精确做到,肯定会累计几十里以上的误差,然后二次确认己方的位置、再沿着海岸线微调找补。 一旦官军水军需要二次找补误差,就必然会被梁山阮氏兄弟的水军发现,宋江也就能有更多的反应时间,让在利津县哨探和劫掠的小股人马提前撤退。 但偏偏赵子称改良后的登莱水军测量技术比此前精确了至少一个数量级,隔着数百里就能开航线自瞄挂。 阮氏兄弟这些梁山水将又是混湖泊的,不了解航海的最前沿技术,这才一上来就被摆了一道,吃了个下马威。 梁山军一上来就白白折损了数百上千人的老兵,还有更多刚刚裹挟来的乱军——虽然这些折损的士兵,并不是都被官军杀了。事实上只有一小部分是伤亡的,其余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官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投了。 宋江对着地图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也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吴加亮在一旁也神色凝重,内心推演了好久,这才建议道: “哥哥也不必过于忧虑,如此小败,还不至于让我军伤筋动骨。不过莱州军如此举动,显然是打算截断我军沿着渤海岸北上的水路了。 看得出来,赵官家和朝中那些狗官,是担心我们率军投辽。” 宋江:“那我们下一步当如何?总不能固守在这青州,一直拖延下去吧?青州地势平坦,现在周遭敌军虽然规模不大,还威胁不到我们,但将来朝廷更重视我们,调来更多禁军,这里可就待不住了。 尤其听说,童贯上半年刚刚打完方腊,秋天已经北调,准备来年伐辽了。我们若是久留,等童贯伐辽之前,往东边一拐,随便一伸手就把我们灭了。” 历史毕竟不是演义,现在的宋江现实得很,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这点实力引来童贯那种级别的全力猛攻,绝对是会被秒杀的。 他在相对富庶的平原州府厮混,大前提就是朝廷不能调禁军主力来,否则一有风声就得跑。 吴加亮又想了想,帮宋江罗列穷举出了他认为可行的全部方略:“既然非走不可,无非这么几条路:现在官军堵死的,只是我们沿岸北上的海路,但如若我军选择陆上突围,还是有挺大把握冲破包围的。 此前哨探得知,济南府境内官军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是只能守城的乡勇、步军,济南府兵马都监又是个怯懦之辈,听说只有一名马军指挥使关胜颇为了得,但济南府只有最多数百骑,要想拦住我们几万人突围是做不到的。 不过陆路北上也有一桩坏处,那就是最终很有可能真被逼得投辽,那样或许会一世吃苦,还坏了名声,还有可能被辽人当成牺牲品,将来推到跟朝廷作战的最前线。” 宋江立刻否决:“那肯定不行!若是投辽,岂不是一世名声都臭了!我们虽然替天行道,那也不过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若是背叛朝廷,背叛汉人,那可就真成汉奸了。” 吴加亮:“倒也未必真要做汉奸,大不了逃到宋辽边界,还能设法派出使者联络,试图间于齐楚。若是辽人逼迫我们太急,我们就请求朝廷招安我们,并以‘朝廷不给体面招安,我们就投辽’威胁朝廷,但未必要真投。 若是朝廷逼我们太急,我们也可以拿‘再逼我们我们就投辽’相威胁,让他们投鼠忌器。” 按吴加亮的第二套说法,做汉奸只是一个拿来威胁的借口,并不打算真实施。但宋江还是觉得这太扯了,不能接受。 吴加亮只能再提供更备胎的方案: “既然不往北突围,那只能选择要么回梁山,但只怕到了梁山,迟早也会被围死。童贯腾出手后,纵然攻不破水泊,也能让我军再也无法从外面得到钱粮。 而最后一条路,就只能是沿着海岸东进——如今官军就怕我们沿着渤海岸北上投辽,把登莱的水军都集中到了北边,如此登莱水军的来路方向反而空虚。 若是我军水陆并进,快速往东,陆路能冲破就直接陆路冲,还能沿途劫掠搜集民船。若是陆路冲不破,就沿着海岸走水路。登莱山区众多,也能周旋不少时日,将来若是海船足够,还可以沙门岛为跳板去辽东,或是绕过山东半岛最东端,再南下寻找海岛落脚,窥伺江东富庶之地。” 吴加亮最后几句话,显然是打算当海盗了,反正在水泊里的军队,本来也懂水性,从湖到海,跨度也不算大。只是海盗名字太难听,所以他没彻底把话挑明。 宋江思前想后,若是登莱水军之前一直在东边,那他肯定不敢往东撞枪口上。但现在既然登莱水军主动绕到北边。让出来路,就防着自己投辽,东边空门大开……说不定真有机会。 “既如此,就这么试试吧,幸好这阵子也从青州官军手上筹措到了不少船只,否则还真不好行此险招。” 宋江终于拍板,决定就照这个方案办。 梁山军也很快行动起来,原本分散的部队开始快速集结。分成水路两路,往东边转移。 宋江自以为这样很稳妥,因为目前还不知道东边的官军到底是陆路防御更空虚还是水路防御更空虚,两边都留一手、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挑软柿子捏是最稳的。 当然,为了避免东边济南府的官军跑来捡漏打顺风仗,宋江也必须留下一支断后的部队,驻守青州治所临淄——当然,宋江绝不是抛弃兄弟的人,留下断后的部队最后肯定也要跑,所以权衡之下,宋江就选择了留下一支马军。 骑兵的短途行军速度比步兵快得多,步兵主力先撤,骑兵断后拖延追兵。等步兵撤远后,骑兵再追上主力一起走,这都是千年来的用兵惯例了。 至于这个留下断后的骑兵将领人选,宋江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本来就在青州当地做过武将的秦明和黄信。 这些人本来就是被杀的知州慕容彦达的旧部,属于窝里反水,对青州的情况很熟悉。让秦明和黄信留守,也算是让地头蛇守家了。 临走时,宋江最后亲口交代了秦明一句:“全靠秦兄弟稍稍拖延几日,听说济南府马军指挥使关胜也是个奢遮猛将,秦兄弟务必拖住他几日,掩护水、步军主力东进撤远一些,兄弟便可放弃临淄追上来。” (本章完) 第121章 借机收服呼延庆 “赵府君麾下,奇人异士何其之多。这个新罗盘和‘象限仪’真是太好用了。若非有如此精密得多的航海测量器具,我军也不能离开海岸线五十里以外、毫无岸边参照,就远航直插数百里,一举拿下利津、掐断济水。” 济水北岸,利津县城外的码头上,一群官军战船正在进行远航奔袭后的休整。 最大的那条战船上,一个满脸风霜之色、身着皮甲、外套文官罩袍的三十出头中年人,一边听取了属下哨船斥候的回报,一边把玩着手头的新玩具。听完后,他便忍不住如是感慨,然后就要去向赵子称汇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此人正是大宋的平海军指挥使、兼“海上之盟”的谈判副使,呼延庆。 呼延庆的部队,是直属于朝廷的禁军编制,而非地方厢军,平时赵子称绝对是调不动的,但此番宋江之乱糜烂了青州,张叔夜动用京东东路的权限协调,才让呼延庆临时配合赵子称。 呼延庆一开始也是不怎么服气的,但前些日子,赵子称跟他深谈了一番,还给他提供了一些新式装备,并且剖析利害后,呼延庆也就暂时忍了。 后来,呼延庆用赵子称给他的新导航设备,实操了一番“无沿海参照物远航偷袭”之后、几乎兵不血刃拿下梁山军控制的济水河口利津县,验证了赵子称的巧思,他的佩服程度才随之加深。 赵子称给他的罗盘,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高明的玩意儿,只是比宋朝人原本用的罗盘精度更高一个数量级。 至于“象限仪”,那东西跟后世历史上明清的象限仪也不是一个玩意儿,只是赵子称习惯了用这个名字。 赵子称在设计时,借鉴的是后世军工视频上看到的火炮象限仪,然后按照其基本原理简化而来。主要用途是可以拿来测量太阳和星星与水平面的精确夹角仰角——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外行看官只要知道,这玩意儿并不难,而造好之后,就可以更精确测量纬度,比之前北宋人用的测量手段精度更高一两个数量级。 …… 呼延庆在确认了斥候哨船带回的最新敌情后,立刻向同在这支船队里的赵子称做出了汇报。 “赵府君,宋江应该是被我们吓住了,现在他的水军已经改为往东转移,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虚晃一枪。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是彻底放弃走海路北上投辽了。” 赵子称自从前阵子离开济南府、回到莱州后,就一直跟呼延庆在一起,忙于收服这位文武双全的人才。包括此番渡海奔袭,赵子称也亲自参加了。 毕竟之前收服岳飞花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就得集中跟呼延庆多交流交流,“快速刷高亲密度”。 《宋史》说“呼延庆善外国语,又辨博”,此人会说辽人和女真人的话,也会说高丽方言,见识颇为广博,此前才被朝廷任命为“海上之盟”的谈判副使,还负责海路护航。在这个时代,能游历过几个外国、见识各地风土人情、跟各国官员交流过的,就已经算了不得的博学人才。 之前赵子称在杭州时,还不好收服心腹文官手下,毕竟不好保密,最多只能收服一些富商。现在到了登莱,这呼延庆就是他想要彻底收为心腹的第一个重要文官。 赵子称对照着地图梳理了一下现状后,就用商量的语气探讨道:“可有探得宋江的马步军有什么确切动向么?” 呼延庆面露为难之色:“我军只有斥候哨船,无法深入内陆哨探,最多就是沿着济水逆流而上……济水南岸的梁山贼军,倒是少了些,别的就不知道了。” 赵子称微微点了点头,没有骑兵斥候及时跟进,只有水军侦查,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呼延庆见赵子称只是点头、并不置可否,只好又追问:“我军要尽快跟上去追击么?” 赵子称一抬手:“不急,既然不知道宋江的马步军有没有跟着水军一起东撤,我们也不可孤军深入。我先让济南府的马军进入青州境内,哨探明细。 如若还有宋江余部据城死守断后,我们再集结兵力围攻,先歼敌一部。至于哨探的骑兵,也不必攻城,只要穿插切割宋江留下的断后兵马即可。 等陆路取胜之后,我军再水路追击,如此方才绝对稳妥。” 呼延庆想了想:“府君此法固然稳妥,但若是宋江因此多争取到了几天时间远遁,一路航行到登莱半岛东边……” 赵子称:“我说过多次了,他逃不到金国的!一旦发现他有这样的趋势,我军可以直航穿越渤海,直插沙门岛,截住他北上的去路! 而且我也说过多次了,就算他能逃到金国,金国如今名义上还是我大宋的盟国,他就不怕徒落恶名又被遣返么?我了解过宋江此人,他还是爱惜名声的。他可以不忠,反叛朝廷,但他肯定不愿意再落下一个不义的恶名。” 同样的话,赵子称之前就劝过张叔夜,让张叔夜别担心,后来也跟关胜聊过。 现在无非是再对呼延庆说一遍,所以他已经说得很熟练了,都不等呼延庆把自己的疑问说完。 呼延庆被打断得停滞了一会儿,才重新组织起语言:“下官也知道府君曾经这般分析过,但下官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性——如果放任宋江东去,将来再把他逼到绝路,他一发狠渡海一直往东、前往高丽呢? 下官为朝廷出使联络金人数年,自问是当今最了解辽、金、高丽情况的人。别人或许不知道高丽的态度,我却很清楚。高丽明面上跟我大宋亲善,但实际上之前又劝我大宋不可联金攻辽,甚至暗中与辽人苟且。到了辽人真被金国打得惨败后,他又向金人恳求自攻辽国保州之权。 总之高丽态度首鼠两端,一贯从中作梗,又为己牟利。偏偏高丽的阳奉阴违并未被揭破,宋江要是去了高丽,世人也只会当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却没人会觉得他是去当汉奸了。 下官是怕府君追击不勤,到时候留下漏洞,导致宋江到海外滋蔓。” 呼延庆把这番道理挑明后,赵子称才微微一震,但表面上没有丝毫流露。 这家伙也看出来宋江有可能逃到高丽么? 至今为止,呼延庆是第一个看穿这种可能性的人。此前张叔夜就没看出来。 赵子称还以为,可以轻松瞒过所有人。 赵子称这才深呼吸了一口:“虽然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微乎其微。为官、为将,首先要以百姓、将士的性命为重。贸然孤军深入追击,纵然可以确保切断宋江的逃亡之路,但若是被其垂死反扑、造成我军重大折损呢? 何况,这种可能,如今也就你我看出来了,连张使君都没看出来。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人知晓?既然无人知晓,将来就算这种情况发生了,也不能怪罪到你我头上。 宋江要是真逃去高丽了,对我大宋也没什么危害了。到时候我们有余力,再择时择机追击,没有余力,就任由宋江和高丽人自己去狗咬狗,何必非要事无巨细上报朝廷、惹不痛快呢?” 呼延庆跟赵子称才相处不过十日,彼此还不是非常了解。 此前他还刻板印象地以为、赵子称身为宗室,肯定是忠义到完全不计个人得失、不计代价也要除恶务尽。 没想到,赵府君还是个相对而言更在乎体恤士卒和百姓的务实者,并非完全为了忠君就不计成本。 当然,这种情况,也谈不上绝对的好或者坏。忠君当然是好的,爱惜士卒也是好的,实际上的做官,当然要在这两者之间做权衡,不可能完全不计成本。 “原来府君如此体恤士卒和百姓,之前倒是下官过于执着了。既然府君决意如此,以稳妥为上,下官绝不会多言。” 呼延庆最后这句话,也是咬了咬牙才说出来的。他知道此言一出口,就象征着自己对赵府君有了一定的私交投效。 这种投效未必是直属上下级的关系,但多多少少带了一两分“朋党”的味道。 赵子称听了之后,眉头也彻底舒展开来。 收服文官的心,果然比收服武将要难太多。武将可以和你讲江湖义气,强者为尊,或是对英雄豪杰仗义疏财之人推心置腹。 而文官更要注重方式方法,从实际好处到长期前途,都要顾虑到,还要给对方台阶下,潜移默化不伤人面子。 直到此刻,呼延庆内心终于种下了一颗“如果将来真把宋江残部放跑到了高丽,那也不算养寇自重”的种子,不至于为了这事儿而揭发。 这个决策,是赵子称和呼延庆共同作出的,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提前跳船。 把这个话题稍稍说开后,赵子称又趁热打铁顺势说:“呼延兄,出使诸国的事务,我不是很懂,但这两年,朝廷与金人反复谈判、所谈的条件也屡屡出尔反尔。 朝廷一开始想以诏书给金人下令,金人因此大怒,还责罚了使者,要求再以平等的国书交涉。后来第二次,我听说正使因故不能成行,又由你单独去了金国,面见金主。金人又斥我大宋无礼,既然正使因故不能来,就该延后另派正使,岂能随随便便让名不正言不顺的人递交国书。 这几次羞辱,我都为你不值啊。但这种差事,若是我大宋一直强势、能压住金人,那一切还好说,将来总能把面子找回来。但若是强弱易势,我大宋将来压不住金国,你此前的种种妥协,说不定都会被人翻出来旧账,我真是为你担心。” 赵子称这番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也是借鉴了历次古代中原王朝使者出使别国的惹祸教训,才有此一说的。 比如,赵子称前世看《明朝那些事儿》,后来又因此去翻《明史》,就注意到了万历壬辰倭乱时,负责在大明朝廷和丰臣秀吉之间往来说和的那个外交使者沈惟敬,最后就因为“有辱朝廷”,被明朝直接杀了。 自古中原朝廷对于外国,都是视为“藩属朝贡”的,大宋一开始对于金国的蔑视,绝对比后来明朝对日本的蔑视还严重,只是后来宋被金一直追着揍,才慢慢放低了姿态。 但是时代的一粒尘土落在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大山了。在这种态度潜移默化转变的过程中,有多少个人会因此蒙难? 做外交工作的人,在朝中肯定要保持皇帝威仪,天朝体面。但到了武力强横的蛮夷那里,人家刀把子硬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使者能做到绝对不辱使命、不说和稀泥的话么?不可能的。 明朝沈惟敬就是和稀泥的话说多了,不够硬刚丰臣秀吉,最后被自己人砍了。而呼延庆在金主面前、这几年吃了多少苦,他能一点讨好金人的违规恭维话都不说?这些都是埋下的雷。 宋金关系没破裂前,这些雷或许缺乏触发条件。等宋金关系一破裂,这些雷就全爆了。 呼延庆原本内心也隐约有想到这个问题,但终究是不够明晰,他也不敢深想,一直在逃避。 现在这一层顾虑终于被赵子称点破,他才有些慌神,就像是内心深处一个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伤口被翻了出来,直接在阳光下晒一晒。 “赵府君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事情虽是事实,但也无法改变了,还不如不去想。”呼延庆稍稍深入想了一会儿后,就觉得额头开始冒冷汗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很想回避这个话题。 但赵子称哪里会让他装鸵鸟:“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呼延兄你应该想想后路。” “府君有何良策教我?!”呼延庆一听这话,立刻就从刚才的回避闪躲姿态,切换到了虚心求教的姿态,就差噗通给赵子称跪下了。 那种感觉,一如梁家辉演的江湖大佬,前一秒还因为老中医说他肾虚而想拿核桃钳夹对方手。 后一秒又因为对方说出“我能治”三个字,立刻前倨后恭口称神医。 赵子称稍稍拿捏了一下节奏,然后才摆出一副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的姿态:“朝中重臣,如今有几个是就事论事的?还不是如朋党一般,为了攻讦而攻讦? 童贯要伐辽,确实是对的,但他太操切了。但反对他伐辽的那些人,就真心是觉得伐辽不对么?不,他们也只是不希望伐辽的功劳落在童贯那一派头上罢了!说到底,如今的朝政已经如前唐牛李党争,只为互相侵轧!” 呼延庆的眼神中,稍稍闪过一丝惊恐,他似乎在挣扎,该不该听这种私下里的不恭言语。 但对方之前已经跟自己聊得很深入了,如此推心置腹,再见外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就继续恭敬拱手:“请府君细言之!” 赵子称:“在一个党争的朝廷之中,最需要避免的,就是‘因为为国谋实利而落人口实’,因为哪怕你是在为国家之利行好事,但只要你在细节处被人抓到把柄,一切就完了,迟早会有道德君子站在岸上,对你落井下石!” 赵子称描述的这种情况,就好比后世崇祯朝的迁都问题,当李自成快打到北京的时候,其实谁都知道迁都肯定比等死好,但崇祯之前已经杀了太多背锅的大臣,所以最后关头已经没人提议了。 但后人看这个问题,往往只看到了崇祯的问题,却相对忽略了明末的党争问题。其实党争才是这一切的原动力——如果没有党争,有人建议崇祯干了“有实利但丢虚名”的丑事后,崇祯还能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忘记了。 但有了党争,崇祯想装瞎都装不了,一旦某一派干了这种“明丢面子暗获利”的好事后,他的政敌会跳出来提醒皇帝,反复跳脸督促皇帝处置。这时候再结合一个爱面子的皇帝,不愿意亲自扛下这份丢脸的罪责,也就把办实事的忠臣杀了。 爱面子的皇帝,和跳脸提醒皇帝丢面子的奸党,这两者相辅相成都有罪。 而北宋的政坛,到了徽宗朝,新旧党之争显然也跟明末的东林党阉党差不多酷烈了。 已经很少有人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都是为了支持而支持,为了反对而反对。 呼延庆被赵子称进一步描绘的黑暗前景彻底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赵子称很快抛出了最后的答案: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如果有一天宋江真跑到高丽去了,只要你我心照不宣,都说此事是不可能提前预料的,这世上也没第三个人能如此懂航海、看出我们之前的错漏了。 到时候,我完全可以帮你‘纵敌无罪、追敌有功’,危急之时,去海外追杀宋江,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党争也拿你没办法,谁还能越沧海去追你、执行朝廷命令不成? 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出了此门,再无第三人知晓,呼延兄自己好好想想,好自为之吧。此事于我无利无害,我只是看呼延兄投契,见你海道风波劳碌,为国不避艰险,不忍你将来为小人所害。” 至此,赵子称的劝说已成艺术。 呼延庆浑身汗出如浆,觉得这条退路实在是选得太好了。他当即不顾两人原本并无直接统属关系,对赵子称深深下拜: “秀国公于我,实有再造之恩!今后一切行事,都听秀国公吩咐!唉,朝中各派倾轧,令我报国无门。若天下执宰都有秀国公这样的胸襟,我大宋又岂会倾颓到如今这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处处危机的状态,唉。” 赵子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现在我们水路先按兵不动,让关胜先从陆上试探、驱赶宋江。等确认宋江的马步水军都往东突围后,我们再追上去。如此,敌军必不敢恋战,我军才能以更小的伤亡取得完胜。至于宋江会不会跑掉,就无须担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