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约的第八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 章文龙听了安凤的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夸赞般的欣慰,他沉着脸,有些忧心忡忡地说: “小凤,你喜欢帮人,不是坏事,但帮人得看情况,像陈小刚这种有后台的,以后尽量别招惹。” “老师,你放心,陈小刚没看见我。” “他不知道是你,警察也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我又没录口供。” “唉……”章文龙叹了一口气,“安小凤,你给我记好了,任何时候都不能大意,不然会出事。” “不会的,就算有什么事,有老师护着我,陈小刚也不敢欺负我。” “……” 章文龙看着她,没有和平常那样,宠溺又无奈地说一句“好”。 安凤的心,莫名一沉。 这三年,老师对她很好,好过了她的父母。 老师经常对她念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就算她的父母不管她,他也会一直一直地管着她。 日子久了,她渐渐就放下了戒心,有时候甚至会理所当然地说出一些,本来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就像今天这样。 “老师,我乱说的。” “没关系,我们先吃饭。” “好。” 安凤跟着章文龙,坐到餐桌边。 他刚一坐下,就对她说:“吃完了饭,我们谈谈你后面的规划。” 规划? 她拿到十级证书的那一天,特意问过老师,后面的学习要不要调整,老师说,不着急,先缓缓。 怎么才过了两天,老师就改了说辞? 章文龙夹起一只大虾,放进她的碗里。 “多吃点。” “谢谢老师。” 今天桌上的菜格外丰富。 当然,昨天的菜也很好,但昨天的好是家常的好,四菜一汤,不像今天,堆了一桌,就像过年。 “老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庆祝你拿了十级证书。” 她拿到证书的那天,老师已经为她庆祝过了。 “怎么不吃?” “吃。” 安凤埋头,吃了起来。 吃了半碗饭,她就吃不下了。 她放下碗筷。 “老师,你慢慢吃,我去个厕所。” “好。” 出厕所的时候,她看到汪管家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先生,回京北的机票订好了,明天下午飞。” “你去收拾行李吧。” “好的。”汪管家点了点头,没有马上走开,“先生,您要回京北的事,要不要和安小姐说一声?” “当然要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先生有些舍不得?” 他何止是有些? 被景言半逼半哄着搬来临安时,他心里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可来了他才发现,这里很好。 虽然临安很小,没有名胜古迹,但这里很静,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叶扁舟上,天天晒着太阳。 短短三年,他创作了十几首曲子,每一首都得到了业内的一致好评。 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在临安多住几年,可惜,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章文龙,世界在召唤他。 “先生,安小姐一向懂事,她能理解的。” 她当然理解。 她知道世界上没有不散场的宴席,没有不会走散的亲朋,但,她还是会在拥有的时候贪恋永远。 她的老师是享誉世界的音乐大师,他能为了她这个徒弟,窝在临安三年,已经非常地不可思议。 她应该微笑着告别。 “老师,”安凤笑着走到餐桌边,“您放心回京北吧,我会呆在临安,认真读书,继续学习古筝。” “小凤,你都听见了?” “恩。” “抱歉啊。”章文龙露出一点悲伤,“我也不想走得这么仓促,但家里有点事,我必须回去处理。 白天,我联系好了青少年中心的一个老师,她的古筝弹得很好,以后她会代替老师,继续教你。” “谢谢老师。” “小凤,我是你老师,你永远不用对我客气。”章文龙摸了摸安凤的头,“我们谈谈后面的事吧。” “好。” 那一天,直到快八点了,她才走出别墅。 章老师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 “小凤,不管老师以后在哪里,都是你的老师,你遇到事,可以给老师打电话,老师会帮你的。” “好。” “回去吧,路上小心。” “老师,再见。” “不是再见,是回头见,我会在京北等你来。”章文龙松开她的手,“汪管家,替我送小凤回家。” “好的,先生。” 黑色的奔驰车停在溪水大桥上时,时间刚刚过了八点。 汪管家看着那条黑漆漆的乡野石子路,有些担心地问:“安小姐,真得不用我把你送到门口吗?” “不用了。” 她拜章文龙为师,学了三年古筝的事,至今没有告诉家里人。 她也不想告诉他们。 “汪伯伯,祝你和老师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 “会的。” “再见,汪伯伯。” “再见,安小姐。” 安凤抱着古筝,下了车。 她站在溪水大桥上,看着黑色的大奔在马路上掉了个头,以人力不可及的速度,驶进茫茫夜色。 明天,她的老师就要离开临安,有生之年,她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一定能得! 她抱紧古筝,顺着大桥下的小道,走上回家的石子路。 2000年的临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县里的马路拓宽了,路面浇了厚重的柏油,路边安上了灯。 她家门前那条小河对面的村子,几乎都沾上改革的红利,搬进了临安县统一建设的崭新别墅区。 她家后面,隔着一条石子路的八组、九组也都搬迁了,只剩下他们七组,孤零零地留在河岸边。 村子里的人看着越搬越少的人家,都在翘首以盼着搬走的那一天,他们觉得这一天就在明后天。 然而,唯有她知道,他们还要等很久、很久。 拐过一段黑路,她看到一点灯光,这光是从溪水小卖部里透出来的,通往她家唯一的一点灯光。 “二叔好。” “小安凤,你怎么才回家?” “有点事。” “吃过了吗?要是没吃的话,到叔家里吃一口。” “不用了,家里有饭。” “今天你妈加夜班,家里肯定没饭,还是到叔家里吃一口吧。” “多谢二叔。 饭,我就不吃了,我在叔这里买些零食吧,上一次买的梅子,还挺好吃的。” “梅子是好吃,可惜卖完了,等叔从外地回来,马上去进货,货一到店里,叔第一个告诉你啊。” “二叔要出门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闹鬼 “对啊,我听说江城的青山中学开了一个特招班,我打算去走走关系,看能不能把狗子送过去。” “二叔辛苦。” “唉……”吴二叔头痛地长叹了一口气,“谁叫我不像你爸妈,有福气,生了个不用操心的你。” “二叔,前两天你和我妈聊天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哈、哈。”吴二叔尴尬地笑了两声,“有吗?” 前两天,她在上学的时候,路过溪水小卖部,看到她妈在买东西,于是,想上去和她打个招呼。 然后,她听到她和吴二叔的一番对话。 吴二叔夸她有福气,生了一个聪明的姑娘,她妈听了,没有附和,反而说羡慕二叔生了个儿子。 她妈说,姑娘再好再聪明,是要嫁给别人的,没什么用处,不像儿子,再蠢再笨,是自己家的。 吴二叔听了连连说是,然而更有意思地是,村委宣发的那条“男女平等”的横幅就拉在他家门口。 可见,不管标语写得多漂亮,也不管标语在人前贴了多少年,偏见依旧是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 她猜,如果这个世界允许换孩子,她爸妈一定马上拿她换个儿子,哪怕换过来得是一个蠢儿子。 她这一生,不想翻过她妈心里的成见了,比起得到她妈的认同,她更想撑起属于自己的半片天。 “二叔,我先走了。” 安凤背着古筝,走进家门。 家里一片漆黑,桌上放着一碗泡饭,半盘子吃剩下的,看得见榨菜、看不见肉丝的榨菜炒肉丝。 泡饭的碗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她爸匆匆留下的字。 “我有事出去了,明天早上回来,别告诉你妈。” 自从她妈排上晚班,她爸夜不归宿的日子越来越多了,当然,早上能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不过,他出不出去,回不回来,几时能回来,她从来不多问。 她既不问她爸的事,也不问她妈的事,她什么都不问,她就像是一缕游魂,无声地寄住在安家。 安凤把桌子收拾干净,背着古筝回了房间。 她把古筝藏在床底,拿出本子,开始写小说。 这几年,靠着《青年文学》的主编白杨的竭力推荐,她俨然变成了文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不仅名气大涨,稿费也越挣越多。 可这些稿费,一半被她妈要去了,剩下的一半,她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开不了卡,只能藏家里。 去年年底,她收在枕头下面,来不及藏好的一千块突然不翼而飞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的房间总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她偷偷藏起来的钱,一点一点被人偷拿走了。 上个月,她终于忍无可忍,求老师帮忙,在江城证券所开了一个户。 她用兜里的钱,买了一支涨幅即将超过400%的妖股,现在,她身上能支配的闲钱不到五百块。 安凤写完一篇稿,把之前写好的稿件整理一遍,全部塞进文件袋,然后,她给白杨回了一封信。 回信的内容和之前的每一封一样,先感谢他的提携,然后承诺有机会,一定去京北,请他喝茶。 写完这些,她在信的最后留下了她在江城证券开通的户号,请他以后把稿费的三分之二打进去。 另外的三分之一还是和之前一样,通过邮政寄过来。 这样一来,她既不用担心藏在房里的钱被人偷走,又可以让挣出来的钱进入钱生钱的良性循环。 安排好一切的她,封好文件袋,关了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把半碗泡饭丢进水里,烧成了两碗薄粥,她盛起一碗准备开吃时,她妈回来了。 “你爸呢?” “出去了。” “什么时候出去的?” “昨天晚上。”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她妈脸色一沉:“安凤,我是不是说过,让你找你爸谈谈?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还劝不了他?” 一个人的品性其实和读多少书没关系,但是她妈不这么认为。 无论是这一辈子,还是上一辈子,她都坚定不移地认为,她应该能拦住他爸,让她爸浪子回头。 “妈,喝粥吗?” “不喝!气都气饱了!” 她妈甩上门,上楼了。 安凤低头扒粥, 扒完粥,她洗干净碗筷,背着书包出门,路过小卖部,她看到门上挂了块“今日歇业”的牌子。 因为昨天晚上她没把自行车骑回来,所以她赶到学校的时间,比往常晚了十五分钟。 往学校冲的时候,她转头瞟了一眼校门外的小卖部,今天坐在柜台后面的不是老板,是老板娘。 上课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她冲进教室。 同桌倪小娟听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幸灾乐祸地取笑。 “安凤,原来你也会迟到啊。” “还没迟到。” “好,没迟。”倪小娟没有逮着她不放,她低下头,指了指后排,“你看,今天陈小刚他们没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来的,除了陈小刚和他的跟班,还有秦秀秀。 “估计迟到了吧。” “什么迟到,是出事了!” “啊?” “真得。 早上学校都传疯了,说昨天晚上学校闹鬼,那只鬼不男不女,一直缠着陈小刚,让他回家吃饭。 大家都说,陈小刚被鬼上身,起不来了!” 是起不来? 还是被关进了派出所? 陈小刚被鬼上身的流言经过一天的发酵,到了快放学的时候,从“起不来”,变成“快要死了”。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生成立了敢死队,决定晚上不回家,留在学校蹲那个不男不女的鬼。 最后一节课上完,安凤收拾书包准备走,这时,倪小娟凑过来:“安凤,你要不要也凑个热闹?” “不要。” 她赶着去城中别墅拿自行车,实在没功夫在学校陪小孩子过家家。 “别啊,我想去凑热闹,你陪我一起呗。” 倪小娟二话不说,死命拉着她往外走,她们刚走出教室,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班主任,蒋老师。 “安凤,来一下办公室。”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偷钱的爸 安凤跟着蒋老师走向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校长办公室才停。 “进去吧,安凤。” “哦。” 她点点头,推开了门。 吴校长夹着一根烟,烦躁地站在窗边,他看见她进门,立刻掐灭烟头,回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安同学,你来了。” “吴校长好。” “坐吧。” “谢谢吴校长。” “我常听蒋老师说,你是他们班成绩最好的一个学生,她说以你的成绩,一定能考上江城高中。” “我会努力的。” “好,好啊。” 吴校长笑了两声,但是他的笑声里听不出一点高兴。 “安同学,学校的流言你听说了吧?” “恩。” “我听蒋老师说,昨天放学的时候,你找过她,说是看见陈小刚把一个女生堵进厕所,要报警?” “恩。” “最后报了吗?” 校长为什么这么在意她有没有报警? 难道比起谁报警这样的小事,学校不应该更关注陈小刚是怎么样伙同男同学,霸凌女同学吗? “没有。” “真得?” “恩,是真得,因为蒋老师说,陈同学的事情学校会处理的,让我回家,所以,我就先回家了。” 吴校长沉默了一忽儿,神色严肃地补了一句。 “安同学,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撒谎是不对的,如果你昨天报过警,就应该诚实地告诉老师。” 果然,学校的关注点不对。 吴校长找她,不是为了了解陈小刚霸凌秦秀秀的事,他更想找出是谁害得陈同学被抓进派出所。 他为什么要找? 是陈支书。 “吴校长,我真得没有报警,我已经把事情告诉了蒋老师,老师说她会处理,我没必要去报警。” 吴校长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看了她足足一分钟,才卷起一个假笑。 “老师相信你。” “谢谢吴校长。” “安同学,老师就是想要了解一下情况,你别多想。” 如果真想了解情况,他应该问她是什么时候发现陈小刚把秦秀秀堵进厕所? 当时,秦秀秀有没有受伤? “不会的。” “那就好。”吴校长笑了笑,“安同学,你回家吧。” “校长再见。” 安凤背着书包,出了学校。 到了校门口,她没有马上走,而是拐进了开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坐在柜台后面的依旧是老板娘。 “老板娘,今天怎么是你看店?老板呢?” “老板吃坏肚子,躺床上呢。”老板娘恨恨地骂了一句,“真是没用的男人,也不知道要来干嘛!” 生病了? 是巧合吗? “同学,你要买什么?” “我想打个电话。” “一分钟一块钱,先付十块,多退少补。” “好的。” 安凤摸出十块,递给老板娘。 “打吧。” “谢谢。” 安凤走到角落,拿出老师昨天留给她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李老师吗?” “对,我是,你是?” “我是安凤。” “原来是小凤,你好啊。”李老师呵呵一笑,“章老和我说过了,让我教你弹琴,你几时过来啊?” “明天周六,我不上学,早上过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谢谢李老师,我们明天见。” “好。” 安凤挂断电话,拿着老板娘找给她的八块钱,坐着公交车,赶往城中别墅取自行车。 下车时,她顺便把稿件丢进别墅区门口的邮筒,她才把东西丢进去,一回头,看见了小区保安。 他推着她的自行车。 “丫头,你的车。” “多谢。”安凤接过车子,“章老师走了吗?” “走了,下午一点就走了,走得时候特意让汪管家把自行车送到了保安亭,说是你今天会来拿。” “汪伯伯有没有说别的?” “没。” “好的。” 安凤挥挥手,和保安告了别。 徐志摩说,悄悄是离别的笙箫,的确,相较于她和老师的相遇,她和他的离别显得如此的寂静。 就像这一刻的晚风,凉意拂面的时候,风已经吹过很久了。 她骑过溪水大桥,转进石子小道时,太阳沉进天际,漆黑如同一头猛兽,吞没了她身后的小路。 家里很安静,她以为没人在,直到她打开楼梯间的门,听见一阵悉索声。 楼上有人。 安凤抄起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听见她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咕哝。 “怎么没有呢?” “爸,”安凤冲进房间,“你在干嘛?” “没,没干嘛。”安南慌慌张张地丢下枕头,“你妈说她丢了一件衣服,非让我在家里好好找找。” “我房里没有。” “那我去小房间找找。” “好。” 她走进房间,关上了门,然后,她抵着门,把房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 房间看着还算整齐,除了一个被她爸慌慌张张丢掉的枕头,好像和她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但其实,完全不一样。 桌上的书被动过了,原本按照出版年限,从早到晚有序排放的书里夹着一本放错了位置的诗集。 书桌的抽屉有两个被打开过,剩下一个上锁的,锁孔处有轻微的磨损,应该是有人拿东西撬过。 是她爸。 他又来找钱。 “安凤——”窗外响起她爸的喊声,“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你把厨房剩下的饭菜热一热。” 她爸不是没找到钱吗? 怎么敢出去? 安凤推开窗子。 “爸,你去哪里?” 她爸不睬她,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下楼,去厨房热饭菜。 看来等一会儿,她得找她妈谈谈。 晚上八点,她妈沉着脸,走进家门。 “你爸呢?” “出去了。” “又出去了?!”她妈顿时气炸了,“安凤,我不是让你拦住你爸吗?你能不能有一点点用啊?!” “妈,我拦不住。” “怎么会拦不住? 你又不是我,从小没读过书,不会讲道理?你读过书,就该有能力拦住他!不然,你读什么书?” 读书使人明智,但明得是读书人的智,而不是身边人的智,可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妈就是不明白。 “妈,吃饭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和你那个没用的爸一模一样!” “是,我没用。” 这话一出,她妈立刻抬起手,甩了她一巴掌。 “啪——” 第一百三十章 不讲理的妈 真疼。 “安凤,你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我天天晚出早归,累死累活不是为了养出一个不孝女,你再这么说,我还不如干脆打死你算了!” 上一辈子,她妈每回骂她没用时,她都害怕得不得了,她会一直低着头,缩在墙角一动不敢动。 她妈看见她这样,就会更加厌恶,她说,她最不喜欢地就是她这副连话都不敢回一句的死样子。 那会儿她是真怕。 一直到她妈死了,她也没敢回过一次嘴。 这一世,她敢回嘴了,但结果和上一世没什么不同,她妈不过是换了一个说辞,继续破口大骂。 她抿了抿嘴,盛来一碗饭。 “妈,先吃饭吧,吃完了,你接着骂。” “……” 张小莲瞪着安凤,心头的火气堵得上不去,下不来。 都说人这辈子不幸,都是因为上辈子造孽太多。 她想,她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大孽,才会嫁给一个吃喝嫖赌的丈夫,又生下一个冷心冷肺的女儿。 “安凤,早知道你长大会变成这副狼心狗肺的样子,我当初就不该为了你,留在安家受苦受难!” 所以,什么是亲情呢? 究竟是她太不幸,没有遇到一对好的父母,还是亲情的实质,本来就是一场恩情的索取和报偿? “妈,今天到家的时候,我看到爸在我房里。” “然后呢?” “他可能是在找钱。” “钱?”张小莲眼睛一横,变得更凶了,“你怎么知道你爸在找钱?难不成你房里真得藏了钱?” “没——” “既然没有,你怕什么?!”张小莲打断安凤,“安凤,你写作挣来的稿费真得全部交给我了吗?” “当然。” “安凤,你知道得,你爸胡说八道了一辈子,所以我最讨厌听人撒谎,你,应该不会骗妈妈吧?” “妈,我没骗你,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我房里搜。” 张小莲放下碗筷,看了一眼楼梯间。 她妈不会真想去搜吧? 她不能让她去,因为她房间里虽然没有藏钱,却藏了一张价值不菲的古筝。 “妈,我现在学业繁忙,腾不出多少时间,以后邮局汇过来的稿费,我就不自己去拿了,行吗?” “行。” 她妈满意地点点头,扒了一口饭,饭没嚼碎,她勾出一个假惺惺的笑。 “安凤,妈不是贪你的钱,妈是替你存着,等将来你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会一分不差地还你。” 还? 上一世,她上班兼职挣来的钱全交给了她妈,她妈也是这么说的,说有一天会一分不差地还她。 然而,她生病了,躺在病床上快要死的时候,她爸逼问了半个月,也问不出她把钱藏在了哪里。 她爸恨死了,在病房地大声咆哮,说她要是不想把钱留给他,他可以出去,让她悄悄告诉女儿。 可是,她妈直到死,也没有说出钱在哪里,她宁可带着钱下地狱,也不想把那些钱留给她女儿。 “我知道的,妈都是为了我。” “你知道就好。”她妈更满意了,“时间不早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厨房妈来收拾。” “还是我来吧,你上了一晚上夜班,肯定累死了。” “没办法,谁叫你妈命苦,摊上你爸这个窝囊废。”她妈飞快地吃掉一碗饭,“那我上楼睡一觉。” “好。”安凤一边收盘子,一边又说,“妈,我一会儿去图书馆,查点资料,估计晚点才能回来。” “你要在外面吃?” “恩。” “别吃太贵的,听见没?” “妈,我没钱,最多就是买一个菜包。” “一个怎么够呢?”她妈掏出两个硬币,“喏,再买一个肉包,肚子饿了,容易写不出文章来。” “谢谢妈。” 安凤收完厨房,上楼去取古筝的时候,她妈睡着了,她把古筝背到肩上,轻手轻脚地出了家门。 临安的五月天已经有些炎热,尤其是九十点的暖风,吹到人的脸上,裹着夏季伏天才有的热辣。 她赶到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时候,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屎黄色的校服被汗水粘得贴住了后背。 她把自行车停进车库,然后拿出了两把锁。 这一阵子,临安到处是偷车贼,为了防止自行车被偷,她特意多带了一把锁。 她用一把锁,锁住了后轮,用另一把锁把车座和车库棚子的铁杆子锁在了一起。 这样,应该足够安全了。 她背着古筝,走进了活动中心。 临安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建了有一些年头了,平常出入这里的,都是临安有权、有钱人家的小孩。 这是两世以来,她第一次进去。 前台的小姐姐看见她,带着浓烈的审视,把她从头到家打量了一遍,然后,她带着一点轻蔑问: “干嘛的?” “我来找李老师。” “有预约吗?” “有,我昨天和李老师打过电话,说好今天早上来找她。” “可李老师没和我提过。” “那能不能麻烦你打个电话问问?就说安凤来找她。” “李老师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 “我可以等。” “你要等,可以,出去等。” “好。” 安凤点点头,走出青少年活动中心,拐进活动中心旁边的一家杂货店,给李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喂,李老师,我已经到了,但前台的姐姐说,没有预约不能进,能不能劳烦您下来接我一下?” 李老师来得很快,她一见到安凤,就着急地道歉:“小安,对不起,是老师疏忽,害你进不来。” “没关系。” “不能没关系。” 李老师义正言辞地摇摇头,她带着她,走到前台。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拦小安?” “李老师,你又没告诉我这女孩子是谁,她会在今天早上到中心找你,你凭什么把责任甩给我?” “就算我没说,你也应该和我确认一下,不是吗?” “我说不确认了吗?我明明说得是等你下课了再确认,怎么,这姑娘是你领导,等不起一点吗?” “你——” 李老师被前台的小姐姐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回怼。 她平常也不怼人,但今天被怠慢的人是章老的关门弟子,她怕不替安凤讨公道,会得罪了章老。 “行,我说不过你,等会儿我就上楼,找中心的领导反映情况,我看领导是不是也觉得你有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青少年活动中心 李老师拉着安凤。 “小安,走,陪我去见领导。” 她就不信,等她把小安的身份告诉领导,领导能帮她! “等一下。” 前台的小姐姐喊住李老师。 李老师是个软性子,平常被为难,都是息事宁人,今天她敢这么硬气,肯定是这个孩子有来头。 “今天的事算我不对,对不起了。” “你不是对不起我。” “李老师,你该不会想让我和一个小丫头道歉吧?” “对!” “……” 前台的小姐姐很想翻个白眼,说一句没门。 可惜,她不能。 昨天,她刚被两个家长投诉,领导让她注意点,不然,就算有她舅舅的关系,中心也会开了她。 算了。 “这位同学,今天是我疏忽,对不起了。” “没事儿。”安凤笑笑,“李老师,我们进去吧。” “行。” 安凤跟着李老师往里面走得时候,她说:“小安,今天是我办事不周,你替我和章老说声抱歉。” “李老师严重了,这么一点小事,没必要惊动老师。” “这样啊……”李老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难怪章老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对你夸了又夸。” “李老师和老师很熟吗?” “没有。 章老是国际一流的音乐大师,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和他熟?就是之前有幸照过一次面。” “能和老师照过面,说明李大师的音乐造诣很深。” 如果她的音乐造诣真得很深,也不至于窝在临安这么一个小地方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当个老师。 “我的音乐造诣可比不过安同学,希望以后借着安同学的光啊,我能有机会,再多见章老几次。” “一定会的。” 她们走进二楼最里面的一间琴房,李老师一边坐下,一边笑着问她:“小安,可以先弹一段吗?” “当然。” 安凤弹了一曲《汉宫秋月》,弹完以后,李老师止不住地鼓掌:“不愧是章老的关门弟子,厉害!” “李老师过誉了。” 她是准备过誉的。 章老把人托付给她时说过,安凤才跟了他两年,作为一个老师,她很清楚两年能学到多少东西。 但是安凤的水准远远超过她的预料。 “我真没过誉。 作为一个弹了十多年古筝,又在青年活动中心教过几年音乐的老师,我还是有一点点鉴赏力的。 安同学不仅琴技一流,音色的情感更是浓郁到满溢,如果非要说出一点不足,可能是情太浓了。” “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可我总是控制不好。” “不用控制。” “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不足不用改,等你长大,经历的事多了,你的心自然而然会变得冷硬起来。 到时候,就算你想弹出浓情,可能都不行了。” 就像过去的她,曾经也能够弹出情感丰沛的乐曲,听过她琴声的人都说,她的琴曲能让人落泪。 他们都说,她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音乐人,然而,没等她变得了不起,她的琴曲先变得麻木了。 现在的她,不管怎么练习,弹出来的曲调都是空洞的。 “我很羡慕安同学。” 羡慕吗? 不过,一个人感情的正常走向,的确是从丰沛到麻木。 所以少年时,她们总能很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又恨上一个人,但过了中年,爱恨都会变得飘渺。 她的情之所以丰沛,是因为她从未深切地爱过谁,或者被谁爱过。 她渴慕被爱。 一颗渴望被爱的心,当然是柔软的,这种柔软可以说是种难得的幸运,也可以说是种少见的悲哀。 “李老师,我们开始上课吧。” “安同学,以你目前的造诣,老师其实教不了你什么,于其让老师乱教,不如你自己看着练习。 如果练习的过程中遇到问题,老师再为你解惑。” 李老师拿出一堆曲谱。 “这是古筝学习的必修曲目,你可以慢慢过一遍。” “好的。” “那你弹吧,老师听着。” “多谢李老师。” 安凤在琴房里待了一整天。 中间李老师因为有课,出去过一次,中午十一点半,李老师拿来两份盒饭,和她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李老师没有回过琴房,直到夕阳西下,她才等到她回到琴室。 “小安,你还没走吗?” “要走了,走之前,想拜托李老师一件事。” “你说。” “我的古筝能留在这里吗?” 李老师低头看了一眼安凤的古筝。 这是一张敦煌古筝,上架的时候,售价一万多,但因为产量少,音色好,上架半个月就售罄了。 现在,这张古筝的价值超过了十万。 十万,对于一个小县城的培训老师来说,实在有点多。 “安同学,抱歉啊,这个要求老师不能答应。” 她知道李老师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但不问问,她又不甘心。 “没关系。”安凤笑了笑,“李老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如果可以话,我明天再来。” “当然可以。” “谢谢李老师,我们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安凤回到家时,她爸妈都不在家,桌上照旧放着一碗泡饭和半盘子炒菜,今天的这盘菜里有肉。 她爸大概没回过家,不然,菜里是不可能剩下肉的。 不过,她也不喜欢肉,尤其是各种炒肉丝,她觉得这么搭起来的做法,肉不好吃,菜也不好吃。 在他们家里,她觉得好不好吃不重要,她爸妈不会因为她改变做法。 安凤扒拉了两口饭,就收了桌子,洗了厨房,回到房间,写了两个小时的小说,上床会周公了。 半夜,她听到一阵悉索声,于是提着一根棍子,悄悄爬起来一看,结果,她发现是她爸回来了。 “爸,你回来了?” “恩,回来拿个东西,马上就走了。” “什么东西?” “没什么。”她爸摇摇手,一边急急忙忙冲下楼,一边不忘叮嘱,“你接着睡,我明天早上回来。” 睡? 她可不敢。 安凤披着衣服,去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但她实在没看出什么异常,毕竟,她不怎么在家里闲逛。 算了,明天告诉她妈,让她妈自己查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车丢了 第二天,安凤在家里等到了九点。 她既没等到她妈从厂里下班,也没等到她爸浪回家里,反倒等来了她奶奶哭哭啼啼敲开她家门。 “安凤,你爸呢?” “不在。” “你妈呢?” “也不在。” 她奶奶一听,立刻两腿一蹬,瘫在她家大门口。 “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生得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孝,儿子娶的儿媳,又一个比一个狠心。 我不活了! 呜呜呜……” 星期天的早上,大家起得都晚。 他们听见她奶奶的哭声,不是端着一碗粥,就是捧着一碗面,跑到她家门口看热闹。 她家门口的小路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嫂子,这又是怎么了?” “我被儿子赶出来,没地方去了。”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我对他们掏心挖肺,清空家底给他们娶媳妇,结果他们全有了媳妇不要娘! 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没良心?!” “是有一点。” “有什么有?!” 她家婶婶一脚踹开门。 “死老太婆,我从进门那天起,供你吃、供你穿,我哪里不孝了? 倒是安南两口子,从来没管过你一口吃的!你不去骂他们,却来骂我这个对你好的,你没脑子吗?! 我告诉你,我是人善,但不表示我好欺负! 既然你对我狼心狗肺,我也不可能惯着你!死老太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她婶婶“扑通”一声,关上了门,不到两分钟,她打开门,丢出一大包又破又烂的衣服。 她奶奶看着一地的衣服,扒上她家院门。 “安南,你死哪里去了?你就眼看着你妈被人欺负啊?!” 村人看她奶奶可怜,竟有人跑来劝她:“安凤,你爸呢?快把你爸喊出来,别让你奶奶躺地上。” 她爸妈被她叔婶踩在地上虐的时候,这些人都跟哑巴了似的,轮到她奶奶受欺负,倒是挺仗义。 但这仗义是不是仗错了地方? “柳叔,我爸这会儿不在家里,我喊不了。 还有,欺负我奶奶的是我婶子,她是我叔的老婆,不归我爸管。” 她奶奶眼睛一横,立刻忘了哭。 “小贱蹄子,你说什么呢?” “我说您要找我爸,得在门口多等一会儿。” 安凤关上院门。 她本来想等她妈回来说她爸的事,现在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万一她奶奶赖进门,她妈得抽死她。 她跑上楼,拿一块破布,把古筝缠严实后,背在肩上,出了门。 出去的时候,她奶奶躺在她家大门口,哭得震天动地,她看见她要走,急得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小贱蹄子,我是你亲奶奶,你不请我进门吗?” “奶奶,你是我叔的亲妈,他不照样把你赶出门了吗?” “你——” 她奶奶被气得面色发青,有个大婶看不下去,竖着眼睛质问:“安丫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好歹是你奶奶!” “大婶要是心疼我奶奶,可以请她去家里坐坐。” “……” 安凤背着古筝,走了。 世人永远喜欢慷他人之慨,他们指责别人时铮铮有词,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各种的逃避和推诿。 她过去不喜欢溪水七村的人,现在还是不喜欢。 可是,有些事不管她喜不喜欢,都会遵循着原本的轨迹,继续往前走。 她奶奶一定会被她爸妈请回家里,然后一直闹到她死了为止。 不过,无所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也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当相应的后果,她没义务为他们买单。 安凤猛踩自行车。 她赶到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她在停车的时候发现,今天少带了一把锁。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锁上车。 坐前台的还是昨天的那个小姐姐,她看见她进门,扬起一个热络的深笑。 “安同学来了呀。” “姐姐好。” “你也好啊。 李老师这会儿在三楼上课,她和我说过了,让你直接去二楼的琴房,她一上完课,就过去找你。” “谢谢姐姐。” 小姐姐笑得更甜了:“安同学,你过来,姐姐送你一颗糖,这可是正宗的瑞士糖,很难买到的。” 临安是个小地方,即便是在2000年,进口糖果也不常见。 这个小姐姐如此舍得,大概是知道她的老师是个大人物。 “谢谢。” “不客气哦。” “那我上去了?” “去吧。” 安凤又在琴房待了一天,十一点半的时候,前台的小姐姐来给她送饭,还另外送了她一瓶可乐。 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安凤才见到李老师。 “安同学,抱歉啊,周末有点忙,没顾上你。” “没关系。” “青少年活动中心就是这样,周末特别忙,平常特别闲,明天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 “李老师,明天我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放学晚。” “安同学,我不是非要你来,但是章老和我提过,说你在家不方便练琴,所以才把你托付给我。 虽然说你的天赋很高,但是乐器这种东西,必须天天练,一天不练,手就生了,你会很快退步。” 她何尝不知道? 但她现在是十三岁,在法律上是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她既不能脱离家,也不能摆脱家人。 她的家庭和家人正在变成一条勒住她咽喉的绳索,她被缠住的时间越久,遇到的麻烦也会越多。 她是该想想办法,脱离这一层桎梏了。 “李老师,练琴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好。” “李老师,我先走了,下次见。” “我送你。” “不用了。” 她背起古筝,出了活动中心。 春夏的四点半,天空非常地明亮,亮到安凤不用走进车棚,就已经看到她的粉色自行车不见了。 地上摊着一条被剪成两界的锁链。 “真倒霉。” 她长叹一口气,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坐上末班车,赶回了家。 六点差十分,她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一阵吵架声,她悄悄摸进院门,把古筝藏进墙根。 然后,她走进客厅。 她妈抬起头,态度凶横地问:“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什么是良心 安凤抬了抬眼皮,扫过客厅。 她爸站在角落,她奶奶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躲在她爸的身后,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破布包。 果然,她奶奶还是顺利地登堂入室了。 “去了图书馆。” “怎么去的?” “骑车。” “车呢?” “被偷了。” 她妈一听,当场炸了。 “安凤,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你知不知道一辆自行车卖多少钱?你弄丢了,难道指着我买吗?” 她从三年前开始写稿,一年平均挣一万多块稿费,其中一半给了她妈,所以这钱不算她的了吗? “对不起。” “没用的东西!这个账我等会儿和你算。”她妈恶狠狠地骂,“你先过来,听听你爸说得混账话!” “我怎么混账了? 你没听见村里的人在骂什么吗?他们在骂我们不孝!你难道想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吗?” “他们凭什么骂我们不孝? 安南,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我们管你爸,你弟管你妈,去年你爸死了,我们该尽的孝尽完了!” “所以照你的意思,我就该看着我妈躺路上,不管不顾?!” “对!” “对个屁! 张小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她是我妈,亲妈,你是长了一颗多狠的心,才能说出这种话?!” “我狠? 你弟结婚,你妈帮着你弟剥了我们一层皮的时候,你怎么不骂你妈狠? 你爸住院要掏一万块医药费的时候,你跪着求你弟借三千,你弟不肯的时候,你怎么不骂他狠? 今天,你弟媳把你妈赶出门,你怎么不去骂你弟媳狠? 安南,你个窝囊废,你除了在家骂我狠,你还敢去骂谁?” “你个泼妇!我要和你离婚!” “离就离!” 她爸和她妈吵翻了。 客厅陷入一片安静时,她奶奶拉着她爸哭了。 “南儿,千错万错是妈的错,是妈眼瞎,是妈错信你弟,是妈活该。 我现在就出去,你别和小莲吵。” 她奶奶背起破布包,流下两行悔恨的老泪,她爸立刻心疼地不行,拉着破布包,哑着嗓子追问: “妈,你要去哪里?” “我去睡马路,睡石桥,睡公厕,只要不祸害你和小莲,都行。” “妈,你别这么说。”她爸听得更痛心了,“张小莲,算我求你了,就让我妈住在家里,行不行?” 她妈抿着嘴,不说话。 她奶奶悄悄瞥了她一眼,朝她爸摇摇头:“南儿,小莲是个好媳妇,是我对不住她,你别为难她。” “可——” “妈走了,你们好好的,啊?” 她奶奶抽回手臂,苟着驼了的背,可怜巴巴地走出门。 眼看她要出去了,她爸急得抓住她妈的手:“张小莲,只要你肯让妈留家里,以后我全听你的。” 她妈又憋了一会儿,终于松口。 “安南,我不是铁石心肠,但你妈什么脾气,你最清楚。别今天我留了她,明天她又向着你弟。” “不会的。”她爸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拉着她奶奶的手问,“妈,你不会的,是不是?” “我肯定不会啊! 我又不是傻子,安北和他媳妇都这么对我了,我以后别说向着他,我见他一回,我就骂他一回。” “张小莲,你听见了吧,我妈都恨死我弟了,她以后不会坑咱们了。” 她妈想了一会儿,转头问她: “安凤,你说呢?” 她说什么? 她说不同意,她妈就能听她的? “妈,我觉得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她爸跳起来,“安凤,她是你奶奶,亲奶奶,你怎么能对你亲奶奶这么无情? 张小莲,你听听你女儿说得鬼话?今天她能对我妈这么没良心,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对你和我?” 这话一出,安凤抬头看她妈。 她妈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安凤,你先上楼吧,奶奶的事,有我和你爸商量就够了。” 上一世,她妈说她没用,害惨她的时候,她从没有否认,她把罪孽全背在身上,用半生去偿还。 她甘愿偿还,是因为觉得她妈骂得对,她总在家里发生大变故的时候,变成一块没用的闷石头。 可这一世,她不闷,她在该表态的时候,毫不含糊地表了态,但她的态度左右不了她妈的选择。 “恩。” 安凤推开楼梯间的门,上了二楼。 她没有开灯。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沉默地站着,直到楼下的声音散了,她爸妈回了卧室,她才摸着黑暗走下楼。 她走到墙根,抱起古筝,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后面的小屋。 屋里的灯亮着,窗纸上映出一道佝偻的人影。 究竟是命运不可以被改变? 还是她没有竭尽全力地改变命运? 安凤揣着疑虑,倒在床上,睡着了。 周一的早晨,她刚刚推开房间的窗户,就闻见一阵白粥香,她奶奶笑吟吟地立在院子里问她妈: “小莲,我煮了粥,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好。” 她奶奶盛了粥,没有端上桌子,而是放在了窗台上。 “小莲,粥烫,我放在外面吹吹,你先去刷牙洗脸,等你洗好了,粥也放凉了,正好吃。” “好。” 安凤收回脑袋,背着书包,下了楼。 出楼梯口的时候,她听见她妈站在洗手间的门口,和她爸嘀咕:“我发现你妈好像真得变好了。” “我妈本来就挺好得。” “呵。” 她妈冷笑一声,端着杯子进去刷牙,她爸拽住她妈:“你既然发现她变好了,以后就对她好点。” “知道,我又不是真没良心,她对我好,我肯定也会对她好。” 尽管安凤已经两世为人,但她还是看不懂人。 她不懂她妈怎么可以在一夜之间,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好像她遭受过的痛苦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假的,她又怎么可以说不介怀就不介怀? 是苦难不够深吗? 反正,她做不到。 “我也一样,只要你对我妈好,我也会对你好。”她爸松开她妈,“行了,我还有事,先出门了。” “等等。” “又干嘛?” “我放在枕头里的三百,床头柜抽屉里的三百,还有电视机下面的两百,是不是都被你拿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想住宿 “没。” “真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安南竖起三根手指,“张小莲,我哪回要钱不是当着你面要得?你别诬赖我。” “安南,除了你,没别人了。” “张小莲,什么叫除了我没别人,咱们家难道只有我们两个吗?” “你说安凤?” “对啊,你敢确定不是她吗?” “我当然确定,安凤又不是你,需要乱花钱。” “你就信她吧,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爸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凤等他出去了,才走出楼梯间,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盛好粥出来的时候,她妈站在门口等她。 她的眼神里装着深沉地审视。 “妈,怎么了?” “我房里少了几百块,你看见没?” “没。” “你没看见,你爸也没看见,难道钱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妈,我之前就想和你说了,前几天晚上,我半夜撞见爸在家里翻东西,问他翻什么,他不说。 我觉得,他翻得可能就是钱。” “你怎么不早说?!” “我——” “行了,我知道你是他女儿,心里还是向着他,不过,你要孝顺是你的事,别拿我的钱做好事。” “对……不起。” “喝了粥,赶紧去上学,至于钱的事,回头我会问你爸的。” “好。” 安凤匆匆扒完粥,背着书包,小跑到学校。 她冲进教室时,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倪小娟看她又晚到,好奇地问:“安凤,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怎么天天踩点到?” “车子被偷了。” “不会吧?” “恩。” “行吧,真是多事之秋。”倪小娟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句,“安凤,你还不知道吧,秦秀秀退学了。” 退学? 安凤立刻转过头,去看教室的后排,秦秀秀的座位空着,但陈小刚和他的两个小跟班来上学了。 难道他猥亵女同学的事情了了? “秦秀秀什么时候退学的?” “周六。 听说是秦秀秀的爸妈来办得退学,为了帮她办退学,吴校长和蒋老师还特意到学校加了半天班。 不过,秦秀秀好像不愿意退学,跪在地上,哭着说自己想要上学,还求吴校长和蒋老师救救她。” “吴校长帮她了吗?”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吴校长的女儿,校长怎么可能帮她? 不过,你说她哭什么?对于我们这些农村的女孩子来说,多读两年书和少读两年书,有区别吗?” “怎么听起来,你还挺羡慕秦秀秀?” “不用读书,当然羡慕了。” 2000年的临安县发生了很巨大的变化,但这些变化只限于城镇建设,而不是镇子里每一个人。 “小娟,问你个事儿。” “啥?” “咱们学校有住宿吗?” “有啊。 学校后面有三栋宿舍楼,都是给住校生用的,只不过咱们学校大部分都是本地人,用不着住宿。 等等,你问这个干嘛?难道想住宿?” 她想了一晚上,以她现在的年纪想要脱离家庭是不可能的,她只能暂时逃离,住宿是一个办法。 “恩,有这个想法。” “你为啥要住宿?” “我奶奶搬过来了,家里有点挤。” “不是吧?!”倪小娟惊得一张嘴大得像是含了一颗鸡蛋,“我妈说你奶奶好难缠得,简直像——” 倪小娟咬住嘴唇,没把后面的脏话说出来。 “嘿嘿,我乱说的。” “没事儿,我家的事,又不是秘密。” “也对。”倪小娟点点头,“你真想住,就去问蒋老师,我猜学校欢迎的很,毕竟宿舍楼都空着。” “好。” 中午,同学一窝蜂涌进食堂的时候,安凤沿着过道,走向办公室,走着走着,她被一颗球砸了。 “呜——” 她摸着脑袋,转头一看,陈小刚身边的小跟班,赵老三跑了过来。 “安凤,抱歉,我不小心手滑了。” “没关系。”她笑笑,眼神掠过他,看向站在操场上的陈小刚,“这个点了,你们怎么没去食堂?” “陈哥心情不好,我们只能陪着。” “有人惹陈同学了?” “对啊,上周有个不长眼的耍了陈哥,把陈哥气得要死,陈哥说了,等找到那个人,要抽死她。” “那我祝愿陈同学早日找到仇人。” “行啊。” 小跟班抱着篮球,跑回到了操场。 “陈哥,我回来了。” “怎么样?” “我说你在找人,等找到了要抽死她,安凤听了这句话,一点都不慌,她还祝陈哥你早点找到。 我觉得不是她。” 事情的原委,他爸早就查出来了,是他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有胆子搞他,才让人试试她。 她如果露出慌张,他还不会怀疑她,但她越是镇定,他越觉得是她。 “让人跟着她,跟紧了。” “好。” 安凤并不知道陈小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这会儿忙着赶去教室办公室,找蒋老师问住宿的事。 她抬起手敲门。 “叩叩。” “谁啊?” “蒋老师,是我,安凤。” “进。” 安凤推门,走进办公室。 “蒋老师好,我听说咱们学校能住宿,来问问要怎么样申请?” “先填表格。”蒋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申请表,“你填完表格,让家长签个字,然后交给我。 咱们学校的住宿楼是新建的,一个宿舍住四个人,所以价格比别的学校要高一点,一个月五百。 住宿费按学期缴纳,如果你决定住,就先付住宿费。” 现在是五月,离放假还剩下一个半月,如果决定住宿,她一次性需要缴给学校的费用是七百五。 问题不大。 “好的,谢谢蒋老师。” 安凤拿着表格出去了。 她一出去,坐在蒋老师对面的老师就好奇地抬了起头:“她就是你班上那个叫安凤的尖子生吧?” “对。” “我记得她住溪水村七组?” “恩。” “蒋老师,溪水村离溪水一中不远,她没必要住宿,而且以她家的条件,应该也出不起住宿费。 我觉得你最好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别是小姑娘误入歧途,回头出了什么事,她家长铁定来闹你。” “好,我问问。” 蒋老师翻出安凤的档案袋,给她家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百三十五章 被家人逼问 电话声响起的时候,安凤的奶奶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很顺手地接起了电话。 “喂?” “喂,您好,我是溪水一中的蒋老师,请问您是安凤的家长吗?” “老师,是不是小贱蹄子在学校犯事了?” 贱蹄子…… 蒋老师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是犯事。 是刚才安凤来找我,说要申请住宿,但我们学校的住宿费不便宜,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来问问。” “不便宜是多少?” “一个月五百。” “多少?!”老太太炸毛了,“好一对下贱的母女,天天嘴上和我哭穷,背地竟然藏了这么多钱。 不行,我得给安南打个电话,把钱全要过来!” 老太太立刻挂断电话,冲出家门。 她要找到儿子,和他一起去厂里,找张小莲要钱。 蒋老师并不知道自己的这通电话即将在安家掀了怎样的滔天骇浪。 她这会儿瞪着突然被挂断的电话,有些受不了气地和对面的老师吐槽:“安家的人真是没素质。” “没就没吧,起码你作为老师,尽到了告知义务。” “也对。” 蒋老师抱起书本,去教室上课了。 一直到下课放学,她也没告诉安凤,她给安家打过电话。 五点,学校放学了。 安凤早早走出校门,拐进小卖部,准备给李老师打个电话,但她进去时,柜台后面没有一个人。 就在她张嘴想要喊人的时候,后面传来了老板娘的骂声。 “让你混日子,现在好了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被打了一个半死不活! 如果你好不了,要在床上躺一辈子,我立马和你离婚,带着孩子改嫁!” 她骂完这些话,没有接着骂,而是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安凤靠着柜台,等哭声变小了,才张嘴喊:“有人吗?” “有。” 老板娘抹干眼泪,走了出来。 “同学,你要买什么?” 安凤摸出十块钱。 “我想打个电话。” “打吧。” “谢谢。” 她走到墙角,拎起话筒。 “喂,是李老师吗?” “我是,你是安凤?” “是,我是安凤。 李老师,这几天我去不了青少年活动中心了,以后的练琴安排,等我周六和您见了面,再详谈。” “好的。” “谢谢李老师,李老师再见。”安凤挂断电话,朝老板娘卷起一个笑,“老板娘,我打完电话了。” “我找你钱。” “不急,我还想买一包梅子,一包花生。” “好,我给你拿。” 安凤趁老板娘低头拿东西,若无其事地问:“老板娘,我刚听到你说话了,老板的病还没好吗?” “他不是病了,是被人打了。” “欸?被谁打了?报警了吗?” “我倒是想报,可他死活不肯,还说自己被人蒙住了头,什么都没看见,就算报警,也没有用。” 这话听着不像是没看见,更像是被人威胁,不敢报警。 他会被谁威胁?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喇叭,该不会是老板私下干得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发现,挨揍了? 也不是没可能。 “老板娘,如果老板伤得严重,就赶紧送去医院看看,现在医疗水平很高,医生一定能治好他。” “谢谢你。” 老板娘勉强勾出一个笑。 “喏,同学,你的梅子和花生,还有找你的三块钱。” “谢谢。” 安凤把东西装进书包,朝老板娘挥挥手。 “老板娘,我先走了。” “慢走。” 安凤啃着花生,一边快步往家里走,一边想着小卖部老板被人打的事情,她总觉得这事不太对。 但是,她的思绪被她家客厅的场景打断了。 这个点,应该在厂里上班的她妈,竟然和她爸、她奶奶一起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什么情况? 她正觉得诧异,她奶奶勾出一个令人厌憎的笑:“你爸妈天天吃咸菜泡粥,你倒是零食不离手。” 安凤没理她奶奶,她朝她妈扬起笑脸:“妈,你怎么没在厂里上班?” “家里都闹贼了,我不得回来看看。” 贼? 说得是谁? 她爸,还是她? “咱家遭贼了吗?什么东西被偷了?” “安凤!”她爸抬起手,重重拍上桌子,“你长本事了,竟然敢和你奶奶、你爸、你妈装傻充愣!” “爸,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啊,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爸摔出一张古筝。 “爸,你轻点。” 安凤连忙跑过去查看古筝。 看到古筝没事,她才松下一口气。 “爸,你又翻我房间?” “什么叫你的房间?这个家是我的,我想翻就翻,还有你房间里的东西,也全都是我给你买的!” “爸,这是我自己买的。” “你买的?你拿什么买?你一个不挣钱的学生,哪里有钱买东西?你的钱不全是我和你妈挣得?” “爸,钱是我自己挣得,不信的话,你可以问我妈。” 她爸脑袋一偏。 “是吗?” 她妈横了她爸一眼,没有回答,她看着她,眼神变得阴沉。 “这琴真是你买的?” “恩。” “多少钱买的?” 琴是老师送的,老师说,因为她是初学,所以先送她一张便宜的琴,等过两年再送她一张好的。 但她问过四师兄,他说这张古筝要一万多块。 “三百。” “你倒是挺舍得。”她妈冷笑一声,“你买琴干嘛?” “学。” “学?安凤,你凭什么学?你知不知道学琴有多贵?你是打算让家里砸锅卖铁供你学琴吗?!” “妈,我不会花家里一分钱。” “所以,你真藏钱了?” “我没有。” “如果没有,你哪里来的钱买琴?还是说,你骗了我,根本没有把钱全部交给我?” 她的确骗了她妈,没有把钱全部交上去,可这是她自己挣出来的钱,留下一点,难道不可以吗? “我留了几百块。” “你真能!”她妈勃然大怒,“你还真是你爸的亲女儿,他喜欢骗我,你也喜欢,你对得起我吗?!” “妈——”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个女儿!”她妈吼断安凤,“所以你藏钱,就是为了学琴?” “我不能学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亲人不亲 “不能!” 上一世,她一直是她妈情绪的垃圾桶。 她曾经和她说过很多往事,她说得最多的一件事是她读书时候的事。 她说,她小时候读书,一学期的学费是两块,贫困生还能减免一块,所以她的学费只要一块钱。 但外公不想花这一块钱,总是拖着不交,她因此被老师罚站,要从期中一直站到期末。 她妈说,这种感觉很丢人。 她知道,外公在逼她退学。 但她妈不想退,于是,她就去河里捞鱼捞虾,她的运气很好,每次都能捞到很多的小鱼和小虾。 她一次捞到的鱼虾至少能卖七八块。 她把钱全给了外公,盼着外公能尽早交上学费,可是,外公拿走了钱,却还是不肯给她交学费。 最终,她也没能撑到小学毕业。 她妈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一脸的咬牙切齿,她说如果自己能多读两年书,也许就不会被卖掉。 她说,读书很好,女孩子就应该多读一点书。 可是此去经年,当她自己有了女儿以后,她记得追悔逝去的人生,却忘了女儿的人生还有希望。 她妈就像一个被恶龙困住,没办法拿起宝剑的骑士,在终于熬死恶龙以后,却再也不愿拿起剑。 她宁愿守在漆黑的洞穴里,化身成为一条新的恶龙。 “张小莲,你和她废什么话?” 她奶奶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她的书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 “看,是钱。” 她奶奶抓着钱,飞快地数起来。 “居然有两百多!” 数完了,她一边把钱踹进口袋,一边恶狠狠地逼问她:“小贱蹄子,你身上肯定还有,拿出来!” “我身上没钱。” “休想骗我! 今天你们班主任打过电话,说你想要申请住宿,住宿费一个月要五百,你要是没钱,怎么申请? 赶紧把钱拿出来!” “我真没钱了!” “放屁!” 她奶奶一听,一张老脸凶到狰狞,她咬着牙齿,像是一头吃人的狼,扑到她的身上,搜她的身。 她搜到了气喘吁吁,却没有搜出一毛钱。 她气地转过头,质问她妈:“张小莲,你不是说家里丢了八百块吗?为什么死丫头的身上没有?” “因为我没偷。” 但她奶奶不信,她妈也不信,她妈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安凤,只要你把钱交出来,我就不计较你偷钱的事。” 1998年的冬天,她一个人登上前往海城的火车时,她觉得她妈是爱她的,但现在她不知道了。 如果她爱她,又怎么会和她最憎恨的奶奶一起,为了八百块,像是盘问犯人一样地,盘问着她。 她真得爱她吗? “妈,我没偷,也没必要偷。我能挣钱,如果我缺钱,只要在把钱交出去前,拿走一些,就行了。” “张小莲,你听见了吧!她爸大叫一声,“她就是藏钱了,而且藏了很多很多,所以才能买琴。 我找人问过了,学琴很贵的,一堂课要一两百,就算一周上一节,一年也至少要花掉五千多块。 张小莲,你想想,五千能买多少东西?” 她奶奶听了她爸的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一年到头的吃穿加一块,都花不了一两千。 她肯定藏了很多钱! 钱不在她身上,就在她房间里,只要好好搜搜,肯定能搜到!” 说着,她奶奶拉上她爸,就想冲上楼。 “妈!” 安凤大叫一声。 “临安能学琴的地方不多,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一家一家去问,看我有没有在哪一家花过钱! 还有家里丢的钱,也不是我拿的,如果是我拿的,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 张小莲恍了一下神。 很多年前,她也在被人冤枉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发过毒誓。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过分。 “安凤,妈没有不信你。 但是吧,你爸说得有道理,学琴太贵,不适合我们穷人家,你把琴交给你爸,偷钱的事就算了。” 算了? 说白了,她妈就是不信她。 “妈,你要琴干嘛?” “还能干嘛?拿去卖了。” “不能卖。” 她抱起古筝,想要逃出家门。 这一次,就算李老师不肯,她求也要求她答应,帮她保管古筝。 然而,她刚刚转过身,她奶奶就一个箭步,堵住了门。 “安南,快把琴抢过来!” “好嘞!” 她爸奔过来,想要抢走古筝,安凤不肯松手,他就和她奶奶一起抢。 最终,古筝砸到了地上。 “嘭——” 都说这个世上,最伤人的是亲人。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刀子往哪里扎,才更疼,也因为只有来自亲人的伤害,才会让人无法反击。 所以,亲情到底是什么? 亲人又是什么? 如果至亲不能爱自己,他们又为什么需要至亲? 安凤抬起头。 “妈,爸骗过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宁可相信他,也不肯相信我?” “因为我这次没骗你妈!” “那你说我偷钱,又有什么证据?” “现在是五月,到学期结束还有一个半月,你要付得住宿费是七百五十,家里又正好丢了八百。 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终于知道她妈为什么这么恨她爸。 这真是一个令人憎恶到极点的坏人,最令人憎恶地是,他把所有的恶都用在了她和她妈的身上。 可正因为她知道她爸有多么地可恶,所以她从来没有站在她爸这边,她以为她妈也会和她一样。 原来,并不是。 “妈,我记得你说过,这一辈子第一恨被人欺骗,第二恨被人冤枉,如果,是你冤枉了别人呢?” “你想说我冤枉了你?” “对,我没偷家里的钱,如果我偷了,我可以写一张承诺书,承诺这一辈子挣出来的钱都归你。 可如果我没偷——” “如果你没有,我给你道歉。” 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或许对她妈来说,父母对子女的道歉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吧。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你要什么?” 如果亲人之间谈不了情,那就谈利吧。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妈抿着嘴唇,不肯松口。 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担心她想要拿回过去交给她的钱,她更担心拿不到她未来挣到的钱。 可是,她怎么敢想? “放心,和钱没关系。” 安凤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塞回书包,然后,她抱起摔坏的古筝,走进楼梯间。 “最多三天,我还你真相。” 第一百三十七章 爸妈的打算 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时间过了七点,窗外的天黑了,安凤关上房门,贴着门板,站了很久很久。 半夜,她睡不着觉,爬起来上厕所。 她刚坐上马桶,就听见主卧室里传出她妈和她爸的说话声。 “张小莲,你真信安凤啊?” “我不信她,但我也不信你。”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要给安凤三天,查什么真相吗?” “对。” 安南憋了一会儿,又问:“然后呢?” “安南,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安凤真能证明钱不是她偷的,你是真想给她道歉,还答应她一个条件吗?” “那要看她的条件是什么?” “如果是住宿呢?” “大不了就让她住。” “呵……”安南笑了,“张小莲,你一向聪明,你就没想过好端端地,安凤为什么要住出去吗?”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我老早知道她能挣钱,而且挣得不少,她是有了钱,想早点离开家,离开你! 张小莲,她可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女儿,你就甘心看着她有一点本事就急着摆脱你吗?” “……” 寂静的夜色里,久久都没有传来她妈的回答,安凤的一颗心,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不断往下沉。 她妈会怎么回答? “安南,你是不是有打算了?” “对。” “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你别管八百块了,想让你咬定她偷钱,逼着她签下保证书,这样,她的钱就都是你的。” “……” 夜色更静了,后窗响起一阵蝉鸣声,那蝉鸣好像飞过窗户,一口咬住了安凤那颗不断下沉的心。 她捂紧嘴巴,不敢呼吸,她怕呼吸声会让她错听她妈的回答。 但她妈一直不回答。 她等了很久,等到这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才终于等来她妈的回答。 她说:“你让我想想。” 想? 原来,这是一个需要去想的问题。 她爸急了。 “想什么呀? 你自己也说了,要不是为了安凤,这辈子不会吃这么多苦,现在她打算不孝,你难道还舍不得? 就算舍不得,钱在你的手里,总比在她手里安全,如果她是个好的,大不了将来你再把钱还她。” “这……” “别这了,你想想她才挣了几个钱,就背着你去学琴,你再不管,她还不知道要背着你做什么。” “你说得对,学琴太费钱,明天我就把她的琴卖给收废品的,也省得她贼心不死。” “我去,我去卖。” “行,你记得早点,趁着她没醒,悄悄把琴弄走。” “知道。” 房间里的声音停了,世界安静地好像下一刻就要迎来末日,那只叼着安凤心的蝉,忽然不见了。 她的心又一次往下坠,直到坠进了无边黑暗。 她无声地坐在厕所上,直到主卧响起她爸沉重的鼾声,她才站起来,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这一晚,她抱着古筝,一夜无眠。 凌晨,公鸡打第三次鸣的时候,安凤悄悄起了床,下了楼。 拉开门的时候,她看见奶奶抓着把瓜子坐在铝皮门的门槛上,一边晃着二郎腿,一边吐瓜子皮。 一个村人路过,笑眯眯地问她:“老太太今天心情很好嘛。” “那当然。” “看来你大儿子和大媳妇对你不错?” “我儿子当然对我好,至于我那个媳妇,也就是靠我儿子压着,要不是有我儿子,她能对我好?” “你大媳妇再不好,总比你二媳妇强吧?” “强个屁! 我二媳妇就算对我再不好,那人家也是县城的姑娘,脾气大点正常,而且,她对我二儿子好呀。” “老太太,你这样说,有点没良心吧?” “滚滚滚,我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连我儿子都说了,我那大媳妇不是个好的,难不成你还能比我儿子更清楚她是个什么德行吗?” “啊呸——”村人翻了个白眼,“谁愿意管你家的破事!” 村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安凤抱着古筝,跨过院门,她奶奶看见她,朝她啐了一片瓜子皮:“死丫头,没看见我在这吗?” “恩,我眼瞎。” “死丫头,竟敢顶嘴,看我不抽死你!” 她奶奶跳起来,想要来抓她,可惜,她年纪大了,跑不过她,没过两分钟,安凤就跑过了石桥。 “死丫头,有本事你别回家,不然,我早晚抽死你!” 总有一些卫道人士,高喊着要尊敬老人。 但她很早就想说了,年轻人不喜欢尊敬老人,究竟是年轻人的道德缺失,还是一些老人太恶毒? 譬如她奶奶,就挺恶毒的。 安凤抱着古筝,走进公交站台。 天还没亮,她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刚过五点,距离头班车来,还有二十分钟。 她摸着空空的肚子,坐在冷硬的金属条凳上。 好饿。 她好想买一个肉包子,可是,她没有钱,她书包里的二百多块在昨天晚上,被她的奶奶抢走了。 五点二十,公交车准时到站。 车上没有一个乘客,司机师傅看见她上车,一脸诧异地问:“小姑娘,这么早,你要去哪里啊?” “青少年活动中心。” “中心八点才开门吧?” “嗯,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 是啊,她为什么要去呢? 可不去那里,她又能去哪里? 都说家是让人心安的地方,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有她爸妈的家里感受到心安。 她的心更多时候是忧虑的,慌张的,恐惧的。 “小姑娘,坐好哦,车要开了。” “好的。” 她坐了下来。 直到公交车到站,车上都没上过一个乘客,她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在空寂的天地之间流浪。 她什么时候能有一个真正的家? “小姑娘,到了哦。” “谢谢师傅,师傅再见。” 安凤抱着古筝下了车。 这时是早上五点五十,青少年活动中心对面的马路上停满了早餐车,空气中飘满了馒头的甜香。 她更饿了。 安凤抬起头,深深地吸进一口充满馒头香的空气,然后咽着口水,坐到了活动中心前的台阶上。 八点多,前台的小姐姐拎着一串钥匙,走上台阶。 “安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间善意 安凤站起来。 “姐姐早,我找李老师。” “李老师还没来。” “我知道,我想进去等她,可以吗?” “可以啊。” 她跟着小姐姐进了中心。 “安同学,你先坐会儿,姐姐要忙了哦。” “好的。” 她乖乖坐到角落,定定地看着墙上的书画展示,看到第三排的时候,小姐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安同学,你还没吃早饭吧?”她一边问,一边放下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来,姐姐请你吃。” “不,不用了,我吃过了。” “瞎说。”她假装瞪了她一眼,“乖,吃吧,姐姐好歹是上班挣钱的人,不至于心疼一顿早饭钱。 你啊,别有负担。” “……好。” 她的眼眶红了。 她不想哭的。 作为一个活过一辈子,早就不知道尝过多少人间冷暖的老妖怪,她的心应该变得又冷,又麻木。 可她居然哭了。 真是没用啊,难怪她会被她妈骂了一辈子。 小姐姐急忙蹲下来。 “欸,你别哭啊,一会儿李老师来了,以为我又欺负你,要找领导告状呢。” “姐姐很怕领导?” “废话! 上班的人,哪一个不怕领导?就像你一个学生,敢说不怕老师吗?所以,不要哭了,姐姐怕怕。” “呵……” 她又笑了。 “会笑就好。”小姐姐摸摸她的头,“吃饭吧,一会儿李老师就来了。” “谢谢姐姐。” “谢我啥?” “谢谢姐姐人美、心善,还请我吃早饭。” “哈哈哈……”小姐姐笑得前俯后仰,“安同学,我才发现你的嘴巴这么甜,平常没少哄人吧?” “才没有。” “哄人又不丢脸,姐姐不反对早恋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安凤被闹得哭笑不得,她的悲伤、忧郁在哭笑不得中,像湖面上泛起的涟漪,一点点地消失了。 上帝说得对,老天会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你打开一扇窗户。 吹进窗户里的风,很温暖。 安凤埋头吃起了早餐,快吃完的时候,她听见小姐姐大喊一声:“安同学,快看,李老师来了。” 她抹了抹嘴,迎了上去。 “李老师,早上好。” “小安,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有点急事。” “什么事?” 安凤把古筝摊在桌上。 “古筝坏了,我想问问李老师,能不能修?” “怎么裂得这么狠?” “摔了一下。” “你不小心摔得?”李老师问完这话,又马上摇头,“不,不对,你一向宝贝,不可能摔了琴。 是谁摔得?你的同学吗?难道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没,是我爸不小心摔得。” 不小心? 李老师忽然想起安凤头天到青少年中心,想把琴托付给她的事,那时,她是不是就担心琴会坏?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如果我一早知道,当初你托我保管古筝,我肯定就答应了。” “没事儿,这不是李老师的错,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它。”安凤笑了笑,“李老师,这琴能修吗?” “能是能,但没必要。 一来,修琴的费用非常高昂,可能够你买架新琴,二来,修复的古筝音色不复如初,不如不修。” “是吗……” 这是老师送她的古筝,即便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昂贵,可这却是她两世为人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可我想修,您能帮我问问吗?” “当然。” 李老师点点头。 “你把古筝留在这里,老师今天就帮你问,不管是能修还是不能修,老师晚点都给你一个准话。” “谢谢李老师。”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举手之劳,这个世界上只有愿意帮忙和不愿意帮忙。 “谢谢。” 她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事儿。” 李老师笑笑,先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又补了一句安慰。 “小安,别难过,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恩,我知道的。” 一句听不出波澜的“我知道”,却说得李老师有些心塞,在她眼前的,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她牵起安凤。 “走,去上学吧,老师送你。” “好。” 她们一起走到公交站台。 “小安,到了学校认真读书,等着老师的好消息。” “好。” 她是不幸的,没有遇到对她良善的家人,但她又是幸运的,总是能在绝望时遇到心怀善意的人。 “谢谢李老师,李老师再见。” “再见,小安。” 安凤坐上公交车。 她没有去上学,而是回了溪水村。 她要去找她爸偷钱的证据。 安凤顺着铺满浮萍的小青河,一路往西边走,走到石子路的尽头,她往左一拐,继续向北走去。 走了大概五百米,她停在一栋别墅前。 这些年,政府开始严打,禁止老百姓私底下聚众赌博,然而,临安是个小地方,没有人真来管。 所以赌博在临安依旧猖狂。 眼前的这户人家也姓安,算是她的表叔,表叔仗着上头有人,明目张胆地在家里摆了几张赌桌。 她爸是表叔家的常客。 安凤抬手要敲门,手才沾上门板,大门就开了,蹲在井边洗菜的妇人听见声音,自觉地回过头。 “安凤,你怎么来了?” “表婶好。” “我是挺好的,倒是你,怎么没去学校?” “我爸在吗?” “不在。” 竟然不在? 她爸嗜赌成性,一天不赌,手心痒痒,她以为他一定会在。 “表婶,你没骗我吧?” “谁骗你了?你昨天或者前天来,他都在,但是今天,他真不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进去找。” 里面人多,她不想被太多人看见,免得有人多嘴告诉她爸,她来找过他。 “表婶,最近我爸是不是输得挺多?” “你爸那个臭手气,哪里是最近输得多,他是一直输得多。” 他爸生了一双臭手。 虽然他人菜,赌瘾却很大。 小时候,她跟着她爸去过一次棋牌室。 那天经历过什么事情,她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她爸输出去好多好多张十块钱,多得数都数不清。 她还记得他每输一次,就会骂一句,他会输,就因为生了一个赔钱货。 “诶呀,反正你家有得是钱,输得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故旷课 她爸在人前装了一辈子大款,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永远是家里最好的,所以谁都觉得他挣钱。 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但凡和人聊天,他总要吹嘘过去的辉煌,说自己在供销社混的两年,给家里挣出了金山和银山。 然而事实是,他挣出来的钱又被他全花掉了。 “表婶,你别听我爸胡说,我家没钱。” “行,婶子知道你不想婶子知道你家有钱,婶子懂。”表婶不耐烦地摇摇头,“总之,你爸没来。” 如果他不来,她又怎么逮他,给自己洗清嫌疑? “表婶,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表婶不耐烦了,“等等,这个点你不是在上学吗?” 说到这里,表婶跳起来了。 “安凤,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 “是……是我妈让我来的。”安凤低下头,“我妈说,家里头少了好多钱,她怀疑是我爸偷拿的。 但她要上班,没空盯着我爸,所以让我跟着他,看看怎么回事。” “唉……”表婶叹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就你爸那德性,哪里能挣多少钱,他都是坑你妈的。” “恩。” “行了,婶子不为难你,你爸这会儿是真不在,不过晚点他可能要来,你要盯他,天黑了再说。” “真得?” “我还能骗你一个小屁孩? 你表叔早上在街上遇到他了,他看着挺着急的,估计有事要办,他和你表叔说了,晚点一准来。” “谢谢表婶。” “没事儿,你啊,赶紧回学校吧。” “好的。” 她是该回学校了。 无故旷课是大过,她家没什么后台,如果学校想要从严处置,甚至退她的学,她没有一点办法。 安凤和表婶挥挥告别,跑向了学校。 快到学校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直到半张脸又红又肿,她才走进校门。 她没有去教室,而是敲响了教室办公室的门。 “叩叩。” “谁?” “请问蒋老师在吗?” “进。” 安凤垂着头,走到蒋老师的办公桌前。 “蒋老师好。” 蒋老师听见声音,没有抬头,先甩出一句质问。 “安凤,你今天怎么回事,居然敢无故旷课?你知不知道学生无故旷课,学校是可以开除你的?” “对不起。” “对不起? 你难道想用一句对不起就搪塞老师?如果今天你给不了老师一个合理的解释,别怪老师不保你。” “蒋老师,我也不想的。 我爸妈因为住宿的事和我闹了一晚上,他们怀疑我偷钱,要我证明没偷,不然就不许我上学了。” “什么?” 蒋老师抬起头. 她一抬头,就看见安凤又红又肿的脸。 “你爸妈打你了?” “恩。 我妈说,家里少了八百块,她算了算住宿费,正好是差不多的钱,所以怀疑是我偷了家里的钱。” “你没拿吗?” 秦秀秀的事,已经让安凤看穿蒋老师的为人,但那会儿她只觉得有点失望,不像现在,是难过。 可能那会儿被伤害的人不是她吧? 她忍不住去想,周六那天,秦秀秀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说要读书时,蒋老师又是一副什么表情? 她是不是也很现在这样,平静而淡漠? 她既不关心她为什么迫切地想要离开家,住进学校,也不想探究她是真偷了钱,还是被人冤枉? 她并不在意她的学生。 安凤眨眨眼,留下一滴泪。 “蒋老师也觉得是我拿得?” “不,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老师就是觉得,你妈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你,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蒋老师,您知道的,没有家长签字,我根本申请不了住宿,如果申请不了,我要钱有什么用?” “好像是没用。” “可是我妈不肯听我解释,非说我拿了钱是要交住宿费,您能不能给我妈打个电话,说我没拿?” “这……” 她都不知道安凤偷没偷钱,她怎么和安家人说没有?万一安凤真偷了钱,她不是惹上麻烦吗? “安凤,这是你的家事,老师不好帮忙。” “为什么?” 安凤眨眨眼,又眨出一颗泪。 “蒋老师,我妈就是因为你打的那个电话才会怀疑我的,您不能不管我。” “我——”蒋老师急了,“安凤,不是老师不帮忙,是这个忙老师帮不了,不然你换个别的忙?” 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 譬如屋子太暗,你想要开个窗,一定有人不答应,可你说要砸屋子,不答应开窗的人就答应了。 她的这位班主任就是一个喜欢调和的人。 “那我今天没来上课,蒋老师能算我请假吗?” “行。” “谢谢蒋老师。”安凤感激地鞠了个躬,“蒋老师,我可能明天也来不了,请您一起算我请假吧。” “好。” “谢谢蒋老师,我先回去了。” “恩。” 安凤一走,坐在蒋老师对面的老师又探出脑袋。 “蒋老师,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不能答应吗?” “你啊,一看就是经验不足。 我和你说,有些学生很坏得,尤其是那种聪明得,如果是个坏坯子,能把老师耍得一愣一愣得。 你班上的这个安凤,一看就是心思重的。” “会吗?” “你想想嘛,你前脚打了她家长的电话,后脚她就被家长发现偷钱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昨天就和你说了,她一个本地人想要住宿不简单,你看看,才一个电话,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你啊,还是赶紧把她旷课的事报上去,让教务处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免得回头被她倒打一耙。” “你说得对。”蒋老师急忙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教务处。” “恩。” 安凤不知道她演了半天的戏,被一个没交集的老师破坏了,她这会儿被小卖部的老板娘喊住了。 “同学,你是不是叫安凤?” “对。” “有一个姓李的老师找你,说让你给她回个电话。” “谢谢啊。” 安凤走进店里。 到了柜台,她一摸口袋,才想起身上没钱。 “那个,我直接去找她吧。” “等等。”老板娘叫住她,“你是没钱吗?” “恩。” “没事儿,你打吧,等你有钱了,再给我。” “可以吗?” 第一百四十章 恶毒的揣测 老板娘干脆拎起电话,帮她拨了号。 “喏,通了。” “谢谢。”安凤接过听筒,“喂,是李老师吗?” “对,是我,你是安凤吗?” “恩。” “古筝的事我帮你问过了,修琴的师傅说摔得太狠了,就算修好,音质也不行了,他不建议修。” 她其实猜到了。 师父送她琴的时候说过,乐器是很脆弱的,一个不留神,就会报废,所以需要弹奏者用心保养。 “我只知道了” “那个,我替你多问了一句,虽然修琴师父不建议修,但不代表不能修,如果你要修,也可以。” “如果我想修,需要多少钱?” “四五千吧。” “这么贵?” “恩,修琴很贵的,还不如重新买一张。” “好,谢谢李老师。”安凤轻轻地回了一句,“李老师,我这两天有点忙,等空了去拿回坏的琴。” 安凤的声音太低落了,低落到李老师有些不忍心。 “既然你不急,我再帮你问问吧,说不定有人能修。” “可以吗?” “当然。” “谢谢,谢谢李老师。” 安凤挂断电话。 “老板娘,我打完了,两分三十秒,过几天,我把钱送来。” “没事,就当我请你了。”老板娘笑笑,“安同学,别难过,困境是一时的,挨一挨,就过去了。” “恩。” 解决烦恼就像吃饭,必须一口一口地来,今晚,她先逮住她爸,让她妈知道,八百是她爸偷得。 只要证明了这件事,她就提住宿的事。 如果她妈死活不答应,大不了她求师父帮忙,请他说动校长骗她妈,说学校对优等生有住宿补贴。 只要她努力去做,苦难总能被解决。 “老板娘,谢谢你,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好。” 安凤卷起唇角,赶往表婶家。 下午三点半,她又一次停在别墅门口。 这个点的天色应该很亮,但是今天天气不好,不到中午,临安的天上就忽然多了一层层的厚云。 估计晚一点要下雨。 她找到一棵大树,又搬来一块圆润的石头,她把石头放在大树的后面,然后坐石头上,等她爸。 五月是蚊虫滋养的季节,尤其是在这样即将下雨的日子,它们更加的疯狂。 安凤被叮得满身包。 五点多钟,临安阴云密布,天空飘起细雨,她爸撑着把折了一根钢骨的伞,敲开了表婶家的门。 “安大老板,来了啊?” “有座吗?” “安老板来能没座吗?就算真没有,我也得给你腾出一个。” “哈哈哈……”她爸乐得哈哈大笑,“行,就冲你这话,我今天怎么样都要在你这儿坐一晚上。” “好,安老板快请进,我给你泡茶。” 她爸进去了。 安凤立在雨中,又等了半个小时。 她爸一直没出来。 于是,她离开树丛,顺着小路,奔向她妈的工厂。 经过保安室,她敲了敲玻璃窗。 “叔,我妈在吗?” “在啊,怎么了?” “我有急事找她,能放我进去吗?” “行。” “谢谢叔。” 安凤冲进厂里。 她进到包装车间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妈。” 她妈眼睛一横。 “你不在家里呆着,跑厂里来干嘛?” “爸在表婶家赌钱。” “什么?” “我问过表婶了,她说爸最近都在她家。 她还说,爸天天输,已经输了好多好多钱,他不上班,根本输不起,所以他肯定偷了家里的钱。 您这会儿追过去问问,铁定能问个一清二楚。” 她妈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 “安凤,我要上班,没法去,你爸的事,等我明天下班,再慢慢问吧。” 慢慢? 她爸最能颠倒黑白,当着面都不一定能问清楚的事,等明天早上牌局散了,她妈还能问出什么? “妈,你不会是不想问吧?” 她妈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安凤,我是你妈,谁教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怎么滴,你长大了,能挣几个钱,就想上天了吗?” “我没有!” “如果没有,你买琴为什么没告诉我?你申请住宿,为什么没和我商量?安凤,你到底想干嘛?” “妈,我们能不能先说偷钱的事?” “不能!”她妈吼断她,“安凤,我告诉你,别说你还小,就算你大了,你也是我张小莲的女儿!” “妈,我当然是你女儿——” “是吗?如果你当我是你妈,又怎么可能瞒了我那么多事?你根本没把我当妈,你想甩了你妈!” “我没有——” “行了! 没看见我忙着吗?你赶紧回去,丢钱的事不用你着急,等下班了我会问你爸,不会白白冤枉你。” 如果昨天晚上,她没有听到她妈和她爸的私聊,她可能就相信她妈了。 但现在—— “走走走,赶紧走。” “……知道了。” 安凤转过身。 她走了两步,又不甘心地停了下来,衣服上的雨水,在她停顿的空挡,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 “妈。” “又干嘛?” 她妈抬起头。 白炽灯下的她,面色发沉,目光染火,一双眉毛因为极度不耐烦扭成了两条蚯蚓。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是我拿了钱,你——” “我就知道,是你拿的!” 她妈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这种狠她见过,每一回她被奶奶欺负,无能为力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好像要一口吃了她的狠。 “你爸说得对,你就是翅膀硬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们!安凤,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她曾经的确不敢想。 上一世,她知道她妈不想她走远,于是,她哪里都没有去,她在临安读书、工作,一直到死了。 她待在她妈身边,乖乖地做了一辈子的傀儡。 “安凤,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是看不见我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头吗?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又是这句话。 上一世,她妈被查出重病,快不行时,她一边瞒着她的病情,一边到处托人,想办法给她治病。 她找了好多人,问了好多医院。 所有人都对她摇摇头,让她早做准备。 她心力交瘁,又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妈,结果她妈背着她,对护士叫屈,说自己生了一个不孝女。 她说她一点也不担心她的病情,不想着给她换个好医院,好医生,她肯定是盼着她早一点死掉。 不管她怎么对她妈好,她妈永远对她揣着最恶毒的揣测。 前世如此,这一世依旧如此。 今夜,她不该来的。 安凤转头就走。 “站住!”她妈站起来,“你去哪里?” 第一百四十一章 被抓 安凤不想把事情闹大,才会先跑来找她妈,可她妈摆明不肯去抓她爸,那她就找别人去抓她爸。 “回家。” 安凤走出工厂。 路过保安室,她又敲响玻璃窗。 “叔,能借我一块钱吗?” “行啊。”保安大叔丢给她一个硬币,“送你了。” “谢谢叔。” “没事儿。”大叔笑笑,“安丫头,要伞吗?” “不要了。”安凤摇摇头,指着保安室角落的一顶帽檐破了个口子的帽子,“叔,那个能借我吗?” “这是要扔的,你要就给你了。” “谢谢叔。”安凤戴上帽子,“叔,我走了。” “慢点走,别摔了。” “好。” 她拎起裤腿,跑得飞快。 积水被她的一双脚踩得高高弹起,在空中打了一个转,又尽数溅到她腿上。 她跑进一家从来没去过的杂货店。 “老板,打个电话。” 她压着帽檐,把钱丢在柜台上,然后在老板回过神之前,先拎起座机的听筒,拨了110三个数。 “喂,是临安派出所吗? 我要报案,溪水七组,门牌号是29的那户人家聚众赌博,现在他家的四个麻将桌,坐满了人。 请你们马上去抓人。” 说完,她挂断电话,甩给杂货铺的老板一句话:“老板,三十七秒,不到一分钟,正好一块钱。” “啊?哦。” “我走了,谢谢老板。” 安凤冲回雨里,很快没了影子。 杂货铺的老板瞪着来去如一阵风,一下子就消失不见的人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不会是鬼吧?” 杂货铺老板被吓得怀疑人生,很久回不过神来的时候,安凤已经冲过溪水大桥,拐进石子小路。 她跑得很急,没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于是,她和这个人撞上了。 “呜——” 她被撞得脚下一滑,栽进了雨里。 头顶的旧帽子被撞得飞出了老远。 她正忙着站起来,突然听见雨里飘来一句惊呼。。 “安凤?” 她立刻抬起头。 天太黑了,她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团黑影,她有心问一句,你是谁,这时,桥面上传来一声喊。 “安凤,是你吗?” 她奶奶撑着一把伞,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是我。” 安凤站起来。 “怎么了,奶奶?” “派出所刚刚打来电话,说你爸聚众赌博被抓了,让咱们去趟派出所。” “怎么会?” 安凤假装露出震惊。 “您通知我妈了吗?” “没。” “这事儿您得通知我妈,捞人是要花钱的,您不通知她,谁拿钱赎我爸?” “可我要怎么通知她?” “您在这儿等着,我回家给我妈的厂子打个电话,让她直接去派出所。” “行。” 安凤跑进雨里,跑过石桥的时候,她缓下脚步,特意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撞了她的人不见了。 那人到底是谁,怎么会认识她? 安凤寻思着冲进客厅,拿起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张小莲的女儿安凤,我们家出了一点急事,能不能麻烦您让她过来接个电话?” “稍等。” 过了五六分钟,她妈接起电话。 “干嘛?” “爸赌博被抓了,派出所让去赎人。” “什么?!”她妈惊得一阵无语,过了几秒,她气得在电话里咆哮,“杀千刀的,他怎么不去死?!” “妈,奶奶在等我陪她去派出所,我先挂电话了。” “行,你告诉你奶奶,我马上过去。” “好的。” 她挂断电话,又冲出了家门。 “奶奶,我们走吧。” 安凤陪着她奶奶走进临安派出所的时候,天上突然闪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惊雷砸向了人间。 “轰——” “什么鬼天气!” 她奶奶吓得面色发白,脚底打颤。 临安是江南小镇,一到春末初夏就会迎来多雨季,有时是雷雨,有时是一场能下十天的连绵雨。 今年的雨不多,但今夜的雨特别大。 “死丫头,你怎么都不知道扶我?你想看我摔死吗?” “哦。” 安凤伸手,扶住她奶奶。 她的手刚托住她奶奶的左胳膊,她奶奶就伸出右胳膊,一把掐住她的皮肉,用力地转了半个圈。 “疼。” “疼就对了!”她奶奶卷起唇角,“臭丫头,让你没大没小!你妈没本事管好你,以后我来管你。 往后你要是拎不清,我把你的肉揪下来!” “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她奶奶洋洋得意地松开手,“走,赶紧进去,你爸该等急了。” “好。” 她扶着她奶奶走进派出所。 派出所里挤了一堆人,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全是犯了事,扯着喉咙大喊大叫的,都是来捞人的。 一个妇人揪起丈夫的耳朵: “让你别赌,你偏要赌,现在被抓,知道找我了?你找我干嘛呢?你怎么不干脆死在赌桌上呢?” “别骂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没有以后了!你把钱都赌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难道想让我帮你还债?不可能! 出了派出所,我就和你离婚!” “别,别啊!” 妇人甩开丈夫,拿起笔签了字,头也不回地跑出派出所。 丈夫急了,一边求饶一边追出去。 “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赌了!” 再也? 赌博是精神鸦片,一旦迷上,再也戒不掉。 能戒掉的人只有两种,第一,被打到断手断脚,半死不活,第二,被坑到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但愿这个妇人真能离了。 “安凤,发什么愣呢?看见你爸没?” “看见了。”安凤手一抬,指向角落,“那里。” 她爸埋着头,弓着背,像是一个背着壳的乌龟,蜷缩在角落。 “安南!” 她奶奶连忙冲过去,心疼地扶住他爸的半边肩膀。 “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妈,你小点声,丢人呐。” “丢什么人?!”她奶奶目光一横,“谁说你丢人了?你告诉妈,我去骂死他!” “我说得。”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您是安南的家属吗?他聚众赌博,违法乱纪,难道还不丢人?” “我——” 她奶奶被突然出现的警察吓了一跳,但她只吓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样,昂起头,扯着脖子反问: “被抓得又不止他一个,你为什么只骂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谁偷了钱 “呵。”警察冷冷一笑,“老太太,谁告诉你我只骂了你儿子?今天参与赌博的人,我全骂过了。 但他们每一个都认罪态度良好,所以派出所决定从轻处理,对他们做出了罚款五百的行政处罚。 既然你觉得你儿子赌博不丢人,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所只能从严处理,先定个十五日拘留吧。” “别,别。”她奶奶立刻怂了,“警察同志,我说错了,赌博肯定丢人,我保证安南以后不赌了。” “最好是!”警察把处置单扔给她奶奶,“签字,交钱。” “马上交,马上交。” 她奶奶舔着脸,递给警察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谄笑,笑完了,她又偏过脑袋,不耐烦地揪住安凤。 “你妈人呢?怎么还不来?她是想看着你爸死在派出所吗?” “您别急,我出去看看。” “赶紧去!” 安凤跑出派出所,站在门口等她妈。 雨越下越大,犯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亲眷领走了,等她妈赶到的时候,派出所没剩几个人了。 “妈,你来了。” “你爸呢?” “在里面。” “走。” 她跟着她妈回进了派出所。 她奶奶一看见她妈来了,立刻火大地冲向了她。 “张小莲,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张小莲的确是故意的。 她和安南是夫妻,他们朝夕相伴的大半生里充斥了吵架和埋怨,她一边照顾他,一边憎恨着他。 午夜梦回,她每一次被噩梦惊魂时,她的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个邪恶的念头。 杀了他。 如果他死了,她就成了安家遗孀,婆婆和小叔再欺负她,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人前痛哭流涕。 说他们欺负孤儿寡母。 所有人都会同情她。 可她不敢杀人。 所以,赌博为什么不会被判死刑呢? “妈,我上夜班呢,厂里不让我走,我求了好几个领导,好不容易才求到一张出门证过来捞人。” “你还有理了?是上班重要,还是我儿子重要?我告诉你,要是我儿子少一块肉,我和你没完!” “妈,你讲讲道理行不行?又不是我让安南去赌博的。” “他赌博怎么了? 难道是他想赌博吗?还不是因为他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心里不痛快,才想着玩玩麻将散散心吗? 张小莲,你不想着反省自己,竟然还怪安南,你怎么这么恶毒?!”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难道说错了吗?你心里装了多少龌龊心思,我一清二楚!你就是巴不得我,还有安南死了! 张小莲,你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妈,我没有!” 张小莲骂不过她奶奶,气得转过头:“安凤,你死了吗?你奶奶这么说你妈,你就眼睁睁看着?” 不看着又能怎样? 帮她骂回去? 她可以骂,但她不想。 因为骂了,她妈不会记她着的好,她奶奶却会记着她的坏,最后还是她最倒霉。 “奶奶,我爸累了,还是让我妈先交罚金吧。” 她奶奶想了想,朝她妈伸出手。 “钱呢?” “要多少?” “五百。” “这么多?”张小莲立刻皱起眉毛,“妈,我身上没这么多钱,家里也没有,得明天去银行取。” “不就是五百吗,你怎么会没有?张小莲,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儿子多受点罪,故意这么说的吧?” “妈,你忘了吗,家里才丢了钱!” “我还真忘了!”她奶奶转头揪住安凤的耳朵,“死丫头,把你偷的钱拿出来,不然,我掐死你!” 安凤等得就是这一刻。 “疼!警察叔叔,救我!” 警察本就被她奶奶烦得不行,听到安凤惨叫,立刻冲过来拉开她奶奶,然后把安凤护在了身后。 “老太太,你儿子赌博被抓,你不去训你儿子,却找你媳妇、孙女的麻烦,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我教训我的媳妇、我的孙女,关你什么事!” “你在别的地方教训,我管不着,但这里是派出所,你敢当着警察的面家暴,信不信我扣留你?” 她奶奶被警察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她就吓住了一会会儿,马上又昂起头,气势汹汹地叫嚣: “警察同志,你凭什么扣留我?这孩子偷家里的钱,就算打死,也是活该!” “是吗?”警察白了她奶奶一眼,转过身,轻声细语地问安凤,“小姑娘,她说得话是真的吗?” “不是,我没偷,是我爸偷的。”安凤昂起红肿的脸,“警察叔叔,我说了是我爸,可他们不信。 我爸为了冤枉我,翻了我的书包,搜了我的房间,还摔了我的东西,他非要逼着我承认偷了钱。” “不像话!” 警察眼睛一横,气冲冲地走到她爸身边:“安南,你家丢得钱到底是你拿的,还是你女儿拿的?” “我女儿。” “警察叔叔,我爸撒谎,他不上班,他没钱。” “谁说我没有?!”她爸跳起来,要来揍她,“安凤,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今天,我就打死你!” 她爸扬起了手,然后,他的手被警察扣住了。 “安南,根据你牌友的供述,你在这半个月里,平均每天要输掉四五百,这些钱,都是你挣得?” “当然。” “你怎么挣得?” “上、上班挣得。” “你上什么班?在哪里上班?平均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 她爸咬着嘴巴不能答,这时,她奶奶叫了起来:“警察同志,安南的钱怎么来的,不管你的事。” 警察白了她奶奶一眼,一字一句地回答: “安南,鉴于你是被人拉去赌博,又是第一次被抓,派出所才会对你从轻处置,判了行政罚款。 可如果你赌博的钱来路不明,那么派出所就得把你扣在局里,直到查明赌资的来源,再作处罚。” “别!” 她爸立刻老实了。 “我拿得都是家里的钱。” “这么说,你家丢得钱不是你女儿拿的,是你拿的?” “……” “说!” “是,是我拿得。” “呵,安南,作为男人,你真是好样得。”警察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老太太,钱是你儿子拿的。” 她奶奶憋了半天,恼羞成怒了。 “小贱蹄子,安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种?!我打死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债 安凤没躲。 她看着一群警察冲过来。 他们一些人冲过去拽她奶奶,防着她打死她,一些人把她拉到身后,保护着她。 她站在警察身后,隔着一团骚乱,无声地看着她妈。 她妈没有动,她也在看着她,她知道,她妈一定在想,是谁报了警?会不会就是她这个不孝女? 随便吧。 作为女儿,她为了赢得她妈的爱,真得尽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警察拿起一个杯子,重重地砸到地上。 “哐——” 乱声停了。 “老太太,你要横,回家横,这里是派出所,你再胡闹,别怪我们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拘留你。” 说完,这个警察示意他的同事。 “把这位老太太送回家。” “好的。” “走就走。”她奶奶恨恨地瞪了安凤一眼,“死丫头,你给我等着,等回家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被警察请出去的时候,不忘对她妈说:“张小莲,你今天要不把安南带回家,我和你也没完!” 她奶奶走了,派出所也变得安静了。 几个警察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张女士,你先带你女儿回去吧,等明天你准备好罚金,再来派出所。” “警察同志,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如果今天我丈夫回不去,我婆婆还不知道要闹成哪样。 能不能请你们通融一下,让我丈夫先回家,我保证明天早上一定来交罚款。” “这……” “警察同志,拜托了。” “行吧,你等等,我向领导请示一下。” “多谢。” 一个警察拐进办公室,过了五分钟,他又出来了。 “张女士,我们领导答应了,不过,需要你们签一张欠条。” “好的。” 她妈点点头,把欠条丢给她爸。 “签。” “哦。” 她爸乖乖签了条子,跟着她妈和她,出了派出所。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天上的雨大得没有要停的迹象。 她妈站在派出所的门口,先横了她爸一眼,又横了她一眼,然后,她眼神非常冰冷地对她爸说: “滚一边去。” “张小莲,你横什么横?” “想让我帮你交罚金,就给我滚一边去。” “滚就滚。” 她爸避到一边。 “安凤,是不是你报得警?” “不是。” “最好不是!如果让我知道是你,我扒了你的皮。”说完,她妈拿起伞,“跟你爸一起,回家吧。” “妈,等等。” “你还想干嘛?” “你答应我的,如果钱不是我偷的,就答应我一件事。” 她妈不说话,她看着她的目光,阴冷地像是一条蛇。 “你想要什么?” “我想住宿。” “怎么住?溪水一中的住宿费五百,你指望我来付?” “我可以自己——” “你自己?”她妈打断她,“安凤,你忘了吗,你已经把稿费全给我了,你拿什么来付住宿费? 还是说,你没有全交?又或者说,你还有别的来路?” “……” 其实,她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有些爱她的妈妈,其实一点也不爱她。 安凤,你到底要失望多少次,才能看清他们的嘴脸?才能放下心里的执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安凤,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用吃这么多苦!我不用和你爸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是你欠了我,你就必须还!在还完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难怪。 难怪上一世,哪怕她长大了,只要她出门,不管和同事,还是朋友去聚会,她妈都会非常生气。 她会在出门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会在聚会的途中不停地催她回来,会在她晚归以后大发雷霆。 原来,对她妈来说,她不是女儿,她是她的债务人。 “妈,你要多少?” “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多少?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你给我一个数字,我好知道自己要还多少?” “安凤!”她妈彻底恼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是你妈,你亲妈,你就这么对我吗?!” 如果是过去,她妈这样问她,她一定急死了,她会哭,会摇头,会竭尽全力地辩解,说不是的。 但现在,她不想了。 她的心从未像这一刻,如此平静,平静地像是一块不会跳动的石头。 “妈,一百万,够吗?” “不够!”她妈的表情更扭曲了,“你想和我算清楚,可以!除了一百万,我还要一套三层别墅。” 她家的房子是一套二层小楼,小楼的建筑面积不到七十,是整个溪水七组最小的一栋二层小楼。 她家的楼之所以这么小,是因为她家要建房子时,她叔叔和姑姑闹了大半年,不肯让她家先建。 但她妈坚持要建。 最终,她奶奶不情不愿地划了一块边角地给她爸。 房子是建起来了,但她妈一直不满意。 尤其是后来她叔和她姑在她家旁边各自建了一套三层高的大洋房,她妈更是一年比一年不满意。 她想要一栋别墅,一栋比她叔、她姑更敞亮的别墅,一栋足以让她在溪水七组扬眉吐气的别墅。 可她买不起。 上一世,她妈想让她买给她,可她能力有限,买不起,没想到重活一世,她还是逃不掉这笔债。 逃不掉,就认了吧。 “好。”安凤点点头,“回去了,我就给你写欠条,二十年之内,给你一百万,再加一套大别墅。” “行,我等着。” 她妈点了点头,掉头要走。 “等等。” “后悔了?” 或许对于她妈来说,一栋别墅外加一百万是一个乡下女孩子,穷尽一辈子都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但其实,这个目标没有那么难。 她是一个活过一世的人,她很清楚这个国家即将在不久的将来腾飞,她有很多机会挣出这笔钱。 如果这是脱离安家的代价,她愿意付。 “没,我不会后悔的,我只是想让妈答应,以后的稿费让我自己收,还有,别干涉我住宿的事。” “不可能。” “妈,你不能赖皮。” “我怎么赖皮了? 二十年后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我不可能白等你二十年,你不想我管,可以,每年给我一笔钱。” “多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救命 “一万。” 一万,以她现在在文学界的知名度,不是挣不出来,但她不能让她妈知道,她能轻易地挣出来。 “妈,我还在读书,一年拿不出一万,少一点行不行?” “不行。”她妈决绝地摇头,“安凤,是你要和我划清界限的,一年一万,少一分钱我都不答应。” “妈,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我只能一年给你五千,但我保证,等上了大学,我一年给你两万。” “不行。” “那我上了大学以后,一年给你三万?” “不行。” “四万?” “不行。” “五——” “不行!我说了,不行!一年一万,少一块、一角、一分,都不行!” “……” 她的沉默,让她妈扬起了唇角。 “做不到吗?” “……” “做不到,就滚回去!” 她妈走进雨里。 “安南,把你生的不孝女领走!” “什么叫我生得?我一个人能生出孩子吗……” 她爸还在唧唧哇哇,她妈撑着伞,走远了。 “泼妇!”她爸朝着她妈的背影,愤怒地啐了一口痰,啐完了,他又恨恨地瞪她一眼,“白眼狼!” 怎样才不算白眼狼呢? 对她的父母千依百顺,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她做过了,但结果依旧如此。 一个晃神的功夫,他爸也走了。 他走得飞快,摆明了想要甩开她,她为了追上他,不得不小跑起来,但跑着跑着,她爸不见了。 午夜的马路,黑得吓人,天上时不时地划过电闪雷鸣,即便安凤不是一个孩子,也感到了害怕。 她跑得更快了。 她跑了很久很久,久得好像过了一整夜,她终于跑过溪水大桥,拐进那条通往家的狭长石子路。 踏上石子路的一刹那,她彷佛走进了一条黝黑的隧道,隧道里看不见一点光,听不见一点人声。 她的心,骤然间一抖。 安凤,没关系,再有一百米,就是石桥,过了石桥,走个五十米,就是她家,进了门,就好了。 她提着气,狂奔着。 离石桥还有十来米,溪水小卖部的门口突然冒出一声阴恻恻的喊。 “安凤。”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后背迅速爬满鸡皮疙瘩。 她不敢转头,不敢停下,她拼了命地冲向石桥,然而,就在这时,石桥的对面,跑过来两个人。 他们跑过石桥,如同两条地狱恶犬,站在桥下,拦住她的去路。 “你们是谁?” 他们没有回答她,他们的眼睛看向了溪水小卖部。 安凤顺着他们的目光,也看向了溪水小卖部。 小卖部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撑着一把大黑伞,伞沿挡住他的脸,不过,即便他的脸没有被挡住,安凤也看不清楚他。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 他反问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雨声又很大,安凤只听见了一个“我”字,可就是这一个字,已经让她认出他。 “陈同学?” “是我。”陈小刚撑着大黑伞,慢慢悠悠走到石子路上,“安同学,你的胆子比我猜到的,更大。” 不,她的胆子一点也不大。 如果够大,她的心就不会因为陈小刚的出现,在胸口疯狂地乱跳。 她用力握紧拳头,一边用眼角搜寻逃跑的可能,一边强迫自己稳定情绪,朝陈小刚弯起了嘴角。 “陈同学,这个点,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在替秦秀秀出头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他知道了! 安凤乱跳的心一瞬间蹦到嗓子口,好像只要她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 不。 她应该问得是,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有一个在临安当县委书记的父亲,临安县的事,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清。 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吴校长会把她喊进办公室询问,所以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的老板被打了,所以秦秀秀退学了。 她太笨了,竟然没有发现他知道了。 可她发现了,又能怎样? 逃出临安吗? 不,她逃不掉。 这个世界很大,可除了临安县,她没有别的归处。 “安凤,你不说话,该不是想否认吧?” 她想。 但她知道,陈小刚不会信。 “陈同学,我错了,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一次。只要你绕过我,你初中三年的作业,我包了。” “呵呵呵……”陈小刚笑了,“安同学,你真得很聪明,只可惜,我从来不缺帮我做作业的人。” “那你想怎么样?” “聪明的安同学猜不出来吗?” “……陈同学,杀人是犯法的。” “霸凌也犯法,可你看看,我不是出来了吗?” 都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是挥动法律这把长剑的,却是人,是人,又怎么可能做到人人平等?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平等。 有权有势的人,总有办法凌驾一切,践踏一切。 说不通,就求饶吧。 安凤低下头。 “陈同学,我真得知道错了,你就放过我一次吧。” “晚了! 安凤,我陈小刚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你不仅害我在学校丢脸,还害我被关在派出所一晚上。 你觉得这笔帐,我能轻易算了?” 不能。 陈小刚是一个狠人,狠到无论是溪中的学生还是老师招惹了他,都逃不过被他狠狠报复的下场。 所以当初,蒋老师明知道陈小刚想要欺负秦秀秀,还是选择了漠视。 看来,今天她不管怎么求饶,陈小刚都不肯放过她了。 那就不求了! 安凤昂起头。 “救命——救命——救命啊——” 这三声救命,她喊得又响又急,如果是往常,不说能惊动半个溪水七组,也能惊到就近的人家。 可是今天太不巧了,天上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她的救命声在传出去前,先被雨水淋去了一半。 这点微薄的喊声只能惊到石桥附近的人家,而石桥附近的人家,一共只有三户。 第一户,人在江城的吴二叔家,第二户,绝不可能救她的她叔家,第三户,五十米开外的她家。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 她家二楼的灯,亮着。 “爸——” 安凤把手拢成喇叭,放在嘴巴,用上吃奶的力气,嘶声裂肺地大喊。 “救命——” 第一百四十五章 X-MEN 她喊到了破音。 然而,过了很久,浓郁的夜色下,除了“噗呲噗呲”的雨声,就只传来一串陈小刚嘲讽的笑声。 “哈哈哈……笑死我了。”陈小刚笑得前俯后仰,“安凤,你不会指着那个窝囊废的爸来救你吧?” 她是。 都说血浓于水,再深的血海深仇,也撕不断骨肉亲情,何况,她和她爸之间从来没有血海深仇。 他不会不管她的。 一定是她喊得不够响。 “爸,救我——” 她又喊了一次。 这一声比起上一声也许更响,也许更轻,但不管是更响还是更轻,她的声音都没传进她爸耳朵。 她家二楼的灯,灭了。 如果她爸要来救她,一定顾不上关灯,他关灯是因为他要睡觉了。 “不——” “别叫了。”陈小刚不耐烦地吼断安凤,然后,他朝石桥上的人挥了挥手,“你们两个,给我上。” “好的,陈哥。” 两个黑影逼向安凤。 安凤不可能坐以待毙,她一边努力避让,伺机逃跑,一边继续嘶声求救:“救命——救命啊——” 逃了两分钟,她被突然靠过来的陈小刚一脚踢中后背。 “啊——” 她栽进了雨里。 “都说了,让你别叫了!”陈小刚甩掉大黑伞,“你们两个,过来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巷子里。” “好的,陈哥。” 两个黑影蹲了下来。 他们中的一个,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巴,右手勒紧她的脖子,另一个抡起她的手臂,往巷子里拖。 她即将被拖进巷子。 “呜呜——” 救命! 她还想求救,陈小刚一脚踩住她的胸口。 她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绝望地瞪着陈小刚。 “安同学是不是想问我,准备对你做什么?” 是,她想问。 “那天在厕所,如果不是你,我早上了秦秀秀,是你坏了我和兄弟的好事,你当然要赔给我们。” “——” 他们竟然想要对她—— 安凤怕到了失魂。 她虽然出生农村,却不是什么卫道人士,她不看重贞操,也不认为初夜这种东西必须留给丈夫。 可不看中不代表她能接受被—— “呜呜——” 她疯狂地扭动脖子,想要挣脱捂住嘴巴的手,然而,她的挣扎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渺小和无力。 她挣不开他们,他们却要欺上她。 不—— 不要! 她无声而绝望地叫着,眼泪在绝望中,比天上的大雨更汹涌地奔出眼眶。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她?为什么给了她重生,又不能让她的重生像电视剧那样,又爽又得意? 她不服! 她不服! 她不服啊! 可…… 她不服又能怎样? 她既斗不过眼前的混蛋,又求不到人来救她。 她…… 只能认命。 安凤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陈小刚那张比恶魔还有恶心人的脸,心灰意冷又怒不可遏地咬紧牙关。 当血色蔓出她的牙齿,她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一把黑伞像是一支长箭,砸上陈小刚的脑门。 “嘭——” 陈小刚被砸懵了。 “是谁砸老子?” 他转过头。 巷口站着两个少年。 一个少年又高又瘦,一个少年又矮又胖,矮胖的少年一边紧紧拽着高瘦的少年,一边笑着回答: “你爷爷。” “MD,找死!”陈小刚怒了,“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敢在临安县得罪老子,你们不想活了吗?” “白痴!” 冷子明无语地骂了一声。 这些人难道看不出来,如果不是他拼了小命拽着薄太子,薄太子已经拿伞当刀,捅死他们了吗?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薄太子怎么就炸了? 他不是陪他来看他的白月光的吗? 等等。 他的白月光不会是倒在雨里的那个差点被欺负了的黄毛丫头吧? “冷子明,松手。” 他怎么松啊? 薄太子是被他骗出京北的,万一他在临安弄出什么事,被薄家老爷子知道,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冷静。”冷子明扣紧薄景言的胳膊,“听好了,小爷已经报警,你们再不滚蛋,警察就要来了。” “警察?” 两个小跟班一听,吓得立刻松开了安凤。 “陈哥,咱们还是走吧,再被抓进局子,咱们可就完了呀。” “完什么完?有我在,谁也不能拿你们怎样!” 陈小刚的爹是县委书记,不管他怎么胡闹,陈支书都会保他,不像他们的爹,就是一个普通人。 上一次警察放他们回家的时候说过,如果他们再犯事,就把他们关进少管局。 “陈哥,对不住了。” 跟班朝陈小刚鞠了个躬,慌慌张张地逃出了巷子。 “喂!” 陈小刚还想喊住他们,但是这两个人像是一阵上窜的烟,在一转眼的功夫里,跑了个无影无踪。 “没用的东西!” 他气得大骂一声。 这一声骂惹得冷子明呵呵一笑。 “这位白痴同学,你还不滚吗?” 滚? 他爸是临安县的县委书记,整个临安都是他家的,只要是临安县的人,没有一个有资格叫他滚。 “该滚的是你们。” “找死。” 薄景言拂开冷子明,冲了上去。 “唉……”冷子明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果然一个人非要找死,就算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他的感叹还飘在雨中,薄景言已经冲到陈小刚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按进泥水。 “噗——” 巨大的水花溅了安凤一脸。 她眨眨眼,脑子陷入一刹那的停摆,就在这时,那个又矮又胖的少年走到她身边,朝她伸出手。 “你还好吗?” 她好吗? 不,她一点也不好。 “你是谁?” “X-MEN。” “……” 她瞪大眼睛,顺着那只朝她伸过来的手,看向少年,她只能看到一团黑影,雨水糊住了她的眼。 “你一定不知道X-MEN是谁吧?我告诉你,他是……” “我知道他是谁。” “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安凤没有搭理他,她攀着巷子一侧的墙壁爬了起来,然后,她转过头,看向被人暴揍的陈小刚。 “谢谢你们救了我。” “客气了。”冷子明甩甩头发,指着薄景言说,“女同学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对他以身相许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雨夜的少年 冷子明的话落在安凤的耳朵里,轻佻、欢快,无知又无畏。 “这位同学,你还是赶紧拉住你的朋友吧,被打的那个人叫陈小刚,他的爸爸是临安县委书记。” “那又怎样?” “那就意味着不管他在临安做什么,坑、蒙、拐、骗、聚众斗殴,甚至杀人、放火,都没关系。” 说完这句话,安凤绕过冷子明,准备离开巷子。 “等一下。”冷子明拉住安凤,“这位女同学,你去哪里?你该不会想要扔下救命恩人先跑了吧?” “恩。” “恩?!” 冷子明震惊了。 我靠,这小丫头什么人啊?长得一般般就不说了,良心还大大滴坏,薄太子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小丫头片子,你是人吗?” 如果她不是人,当初就不会为了秦秀秀得罪陈小刚,如果她不是人,现在也没必要劝他们快走。 “刚才逃走的两个人是陈小刚的跟班,他们一定会去陈家报信,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赶紧逃吧。” 安凤挥开冷子明,跑出了巷子。 “喂!” 冷子明气得哇哇大叫,但安凤却头也不敢回。 她很感谢他们救了她,可这份感激不足以抵消她对陈小刚的害怕,她终究变成了一个卑劣的人。 “薄太子,别打了!”冷子明怒吼一声,“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不管你就跑了,你还为她打什么?” 薄景言停下打人,回头看了一眼。 巷口空空,只剩一世界的雨。 “你帮我看着他。” “啊?”冷子明不解地皱起眉毛,“看什么看呀?小丫头就是一个没良心的,你还管她干嘛呢?” “让你看,你就看!” “……” MD! 他干嘛作死,非要撺掇薄景言离开京北,跑来临安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找什么白月光? 早知道薄太子的眼光这么差,他还不如带他看遍京北的名花艳草,也省得他总惦记一只白眼狼! “我要看他看到什么时候?” 冷子明一边乖乖踩住陈小刚,一边抬头问薄景言,但是,他没有得到答案,因为薄景言跑远了。 “靠!” 冷子明气得在巷子里哇哇大叫,薄景言却顾不上管他,他迎着瓢泼大雨,跑上了石桥。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他看见小凤凰站在一扇铝皮门前,拼了命地敲门。 “砰砰砰——” 她敲得又重又猛,即便他站在五十米外,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没有人为她打开那扇铝皮门。 “爸,开门!” 破旧的楼房没有一点动静,好像这栋楼没有住着人。 “爸,你开开门!” “叫什么叫?!”,她叔叔安北,推开窗户,恶狠狠地威胁她,“赔钱货,再敢鬼叫,我弄死你!” 安凤不敢叫了。 其实,她也不该叫的,她爸不是听不见,他就是不想开门,对他来说,她这个女儿从来不重要。 是她不甘心,执迷地贪恋着骨肉亲情,幻想着不管她父母如何可恶,他们心里终归是爱着她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原来,连一点点都没有。 “没事的,安凤。”她对自己说,“你十三岁了,还有五年,你就长大了,到时候,你会自由的。” 她深吸一口气,搬起墙角的一块石头,用力地砸向门锁。 她砸了三下,砸开了门。 “我就知道!” 这扇铝皮门自从被她叔踹开过,就再也不牢了。 安凤的脸上因为这点小得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是一个绝望的夜晚,这也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夜晚,上帝又一次在关门时,为她留下了一扇窗。 “安凤,你看,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丢下石头,跨进院子。 进了院子,她立刻翻找能用的东西,锄头、扫帚、破花盆。 她把东西搬到门后,想要堵住院门。 准备关门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抬起头,扫了一眼石桥,石桥上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又高又瘦。 他一定长得很好看吧? 安凤的心里莫名地闪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个世上一定存在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真情。 她曾经热烈而迫切地期待过,期待有一天,一个像是白马王子般英俊潇洒的人,走进她的生命。 他会很爱、很爱她,只要她需要,他总在她身边,他会带她离开贫穷的生活,抽离无望的悲凉。 可是,她等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这样一个人。 这一世,她依旧相信这个世上存在一见钟情、至死靡它的情感,但她再也不相信自己能遇到了。 奇怪地是,她竟然在这样一个惊魂的雨夜,因为一个没有看清面容的少年,勾起久未做过的白日梦。 “喂,谢谢你救了我。” “恩。” 薄景言轻轻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安凤不可能听见。 然而,安凤听见了。 他的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带着青春期少年独有的异样低沉,就好像海浪在淘沙,呲得人发痒。 真好听。 是因为他救了她吗? 是不是所有的少女都会被救了自己的英雄所折服? “那个人叫陈小刚,是你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带着你的朋友快点走,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恩。” 薄景言又应了一声,但是,答应要走的他,却依旧站在石桥上,隔着大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在看什么? 她吗? 可她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是一个漂亮姑娘,小时候不可爱,长大了又不温柔,她从来没有被男生或者男人,告白过。 她也不值得被人告白。 一个连亲身父母都不喜欢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陌生人的喜欢? 如果今天阳光明媚,她发现有个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说不定会跑上去问一句,你喜欢我吗? 可惜,今天暴雨,她差一点被—— 是了。 他不是喜欢她,他是在等她进门吧。 真是一个温柔又良善的少年。 “回去吧。” 她挥挥手,关上了门。 “恩。” 薄景言对着关上的门,又轻轻地应了一声。 安家的小楼真低,哪怕是在这样深沉的夜色里,他也能看见灰黑色墙壁上老旧而斑驳的蜘蛛纹。 这样的房子,京北老城区有很多。 他曾经坐着车路过那片地方,豪车穿过窄巷时,两边的住户,老人、孩子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并不清亮,全是热切的痴迷,不像小凤凰住在听风山庄时的眼神,充满了生的清冽。 “喂!”冷子明走到石桥上,“薄太子,你在发什么愣?你的白月光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不懂她 “走了。” “不会吧?”冷子明瞪大了眼睛,“你不远万里,跑来临安见她,结果关键时候,你没追上她?” “恩。” “太菜了!”冷子明嘴快地骂了一句,骂完了又连忙改口,“那个,我是说,要不要兄弟帮你追?” “不用了。” “为啥不用?难道你突然醒悟,觉得她不值得你追了?” 薄景言没说话,他沉默地走下石桥。 走下石桥后,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安家小楼没有亮起灯光,小凤凰一定还在院子里。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听风山庄初次遇见小凤凰的那个晚上,她脸上挂着像太阳般明媚的笑脸。 他以为她是幸福的,即便不够富裕,但一定是幸福的,因为只有幸福的人才能露出明媚的灿笑。 可他错了。 她并不幸福。 她和他一样,是一个不受亲人待见的孩子。 可为什么她还能明媚呢? 她不恨吗? 她为什么没有像他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丑陋到令人厌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丑陋到让人恶心? 薄景言看不懂小凤凰。 但是,他喜欢她的明媚。 他想让她永远像阳光般,温暖、耀眼,为了让她始终明媚如初,他可以撕碎一切遮蔽她的晦暗。 “走了。” “你真不见她了?” “恩。” “为啥啊?” “不该你问,别问。” MD! 他当他兄弟,他却拿他做跟班,凭什么? “陈小刚呢?” “谁?那个欺负女孩子的混蛋吗?他被我打昏,丢在巷子里了。” “带上他。” “为什么要带上他?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你的话,真得太多了。” 薄景言甩下冷子明,穿过石子路,到了大路上。 大奔里的薄家司机看见他,慌忙推开车门,撑着雨伞,跑了过来。 “少爷,您怎么没撑伞?” 薄景言没有回答,他指着安家小楼对司机说:“我回来前,你守在这里,别让人靠近那户人家。” “好的,少爷。” 司机撑着雨伞,又拐进石子路。 他刚进去,看到迎面走来的冷子明拖着一个昏得人事不知的少年。 “快快快!”冷子明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把陈小刚抛给司机,“帮我把他丢上车,我快要累死了。” “二、二少,他是谁?” “我不知道,问你家太子爷。” 司机不敢多问,他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这人的鼻息,确定他有呼吸,他才放心地把人扛到肩上。 他扛着人走到车子边上,想要拉开后座门,把人塞进去,这时,薄景言转过头。 “丢进后备箱。” “少爷,这样不好吧?” “你舍不得他,可以替他躺进去。” “少爷,我嘴瓢了,我是说,这样挺好的。” 司机急忙打开后备箱,把人丢了进去。 “少爷,好了。” “你去吧。” “少爷,如果我留在这里,谁来为您开车?” “他。” “我?”冷子明傻眼了,“薄太子,我今年才十四岁,还没有考驾照,你让我开,是想找死吗?” “你不会开?” “会,但——” “会就行。” “行什么行?!”冷子明炸了,“你知不知道无证驾驶要进局子?你TM就是这么坑害兄弟地吗?” “临安有人能逮你?” “怎么可能?” “那你磨叽什么?” 冷子明被薄景言的这一问,问得想揍人。 可他不敢揍。 想当初,他第一回在薄家见到这位太子爷时,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角,被一群神经病围着嘲讽。 他觉得他好可怜,好弱小,于是一时善心大发,跑过去搂住他的肩膀,高调地宣称,他归他罩。 他喜滋滋地以为自己收了个“小弟”,谁知道当天晚上,他被“小弟”拉着,暴揍那群神经病。 那天晚上的场景凶残极了,是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会记忆犹新的程度。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 他还是会脑抽。 “我开。”冷子明乖乖坐到驾驶位,“所以,我的太子爷,您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吧?” “县委,陈家。” “你不会是想为那丫头报仇吧?” “恩。” “恩?”冷子明又忍不住咋咋呼呼了,“太子爷,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小丫头不是好东——” “冷子明,闭嘴。” 他是那种谁让他闭嘴,他就闭嘴的孬种吗? “薄景言,你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刚才我们在替小丫头出头的时候,她抛下我们先跑了?” “看见了。” “看见你还替她出头,你是疯了吗?” “你觉得她忘恩负义?” “难道她不是吗?” “不是。” 小凤凰不知道救她的谁,但她知道欺负她的是谁,她真忘恩负义,就不会一再提醒他们赶紧跑。 “你不懂她。” “得,你不是疯了,你是傻了,才会为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臭丫头——” “冷子明,”薄景言打断冷子明,“你再敢说小凤凰一句不好,我就让你后半辈子再也说不出话。” 冷子明更火了,他抬起头,愤怒地瞪着后视镜里的薄景言,薄景言低着头,忙着摆弄他的手机。 “你干嘛呢?” “查点事。” “什么事?” “好好开你的车,不该你问的,别问。” MD! 冷子明又上火了。 “薄太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好歹?我对你这么好,你却对我这么坏,那个臭丫头对你这么坏,你——” 冷子名没抱怨完,薄景言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好可怕。 这么可怕的眼神,他只在他和薄景言头一回认识,他带着他去暴揍京圈那群神经病的晚上见过。 他不会也想暴揍他吧? 冷子明马上改了口气。 “我是替你委屈。” “不需要。” MD! 冷子明在心里骂了一句,乖乖低下头,专心地开起车来。 大奔拐上往县委大院的马路时,迎面开来两辆红旗车,开在前面的那辆红旗对着大奔猛滴喇叭。 “嘀嘀嘀!” “滴泥马!” 冷子明本来一肚子气没处撒,于是也按住喇叭,一通狂拍。 “嘀嘀嘀……” 一时间,马路上全是嘀嘀声,冷子明上火了:“哪来的傻鸟,敢朝小爷滴滴,看小爷不撞死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县委书记 冷子明一脚油门,冲了上去。 谁知红旗车一点不怕,既不踩刹车,也不打方向,朝大奔冲了过来。 冷子明立时怂了。 他连忙踩住刹车,这时,后座的薄景言突然站起来,他伸出一只手,拉着方向盘急转了九十度。 “呲——” 大奔打了个转,横停在马路中央。 迎面而来的两辆红旗被大奔不要命的操作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司机才回过神来想要踩刹车。 但是,他们踩晚了。 红旗即将撞上大奔。 “啊——啊——啊——” 冷子明吓得瞳孔暴突,面色煞白,他抱着脑袋,疯狂大喊: “薄景言,我不想死啊!” “死不了。” 话音未落,红旗车刹停了。 红旗车停下的那一刻,红旗车的车头距离大奔的右侧车门,只剩下零点一厘米。 所有人都陷在差点没命的惊恐之中,薄景言神色从容地推开车门,走到后备箱,拖出了陈小刚。 他把人丢在雨里。 “小刚!”县委书记的夫人大喊一声,推开车门,“小混球,快放了我儿子,不然,老娘弄死你!” 对于县委书记的夫人的威胁,薄景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看着红旗车里的陈支书,淡淡地问: “还不滚下来吗?” 书记夫人看自己被漠视,气得扬起手掌,要来扇薄景言:“小混球,你敢无视老娘?我打死——” 她还没冲上来,薄景言抬起一只脚,猛地踩住陈小刚的胸膛。 “啊——” 陈小刚痛醒了。 “再过来,我踩死他。” 书记夫人不敢动了。 “小刚,小刚……”她急得快要哭了,“小混球,我命令你立刻放开小刚,不然,不然我——” 书记夫人的狠话来不及放出口,薄景言又一次抬起脚,狠狠地踩上陈小刚的胸口。 这一脚。踩得陈小刚吐血了。 “咳——” 书记夫人吓傻了,她再也不敢对薄景言嚣张,而是转头朝车里大喊:“陈政南,你还不下来吗? 难不成你想眼看着儿子被人踩死吗?” “闭嘴。” 陈政南横了老婆一眼,目光掠过车窗,看向了大雨下的薄景言。 这个少年一定不是临安人,因为临安这样的小地方养不出他这样嚣张跋扈,又气定神闲的少年。 他是谁? 从哪里来? 为什么要和小刚过不去? “陈政南,你死活不肯下来,是不是想让我急死,好把外面的小贱人和贱人生的孽种领回家?!” “胡说八道!” “我胡说? 你敢说你在外面没有包女人?你敢说那个女人没给你生孩子?你敢说你不想把他们领回陈家?!” “住嘴!” “我偏不!如果今天小刚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我一定会拉着你和那个贱人一起下地狱!” “行了!你但凡把吼我的劲用在小刚身上,他也不会被养废了!” “你怪我?” “我不该怪你吗? 你自己数数,这几年陈小刚在外面闯了多少祸?这些祸事一桩比一桩大,大到都可以关监狱了!” “数什么数?要不是你天天不着家,小刚也不会没人管,他会闯祸,有一半是你这个当爸的错!” “你——” “别你啊我的!” 县委夫人大吼一声,直接弯下腰,把车子的陈政南拖出车子。 “赶紧救儿子!” 陈政南被雨水淋了一脑门。 泼妇! 如果不是作为县委领导,离婚有损声誉,影响晋升,他早就和这个蠢女人分道扬镳了! “你先站一边,我去和他说。” “那你快点。” “知道。” 陈政南点点头,接过下属递过来的雨伞,朝着薄景言走了两步。 “这位同学,你好,我是临安县的县委书记,陈小刚的父亲,陈政南。” “恩。” 恩? 正常来说,他做了自我介绍,对方不也应该做个自我介绍吗? “这位同学,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不重要。” 怎么能不重要? 他之所以做自我介绍,是怕少年不知道陈小刚是县委书记的儿子,现在他知道了,为什么不怕? 他不怕是单纯胆子大,还是身后有人? 万一他后面的人的权势比陈家大,他得罪他,岂不是要遭殃? 算了,还是小心为上。 “同学,我不知道小刚做错了什么,但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替他向你道歉,只要你原谅,我——” “爸!”陈政南求和的话没说完,陈小刚愤怒地昂起头,“你是临安的县委书记,你怎么能求他?” “闭嘴。” “我不要!”陈小刚喊得更大声了,“爸,我是你儿子,他当你的面欺负我,你还不把他弄死吗?!” “……” 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眼前的这个少年气势凌厉,不骄不躁,他的儿子却是个蠢爆了的二世祖。 真是气人。 “陈小刚,我让你闭嘴。” “我说了,我不要!” “那你等着被他踩死吧。” 陈小刚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敢置信地问:“爸,你不会真得有了新儿子,不要我了吧?” “没有!” 别说他没有,就算有,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万一让县委以为他作风不正,他还做什么书记? 为什么他陈政南聪明一世,却养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儿子? 陈政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满腔的愤怒,心平气和地问:“陈小刚,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我没有。” “说实话!” “我真没干什么。 我就是带了小赵和小郭找那个安凤算账,谁知道帐才算到一半,他们就突然窜出来,打了我们。” 安凤? 他让人查过那户人家,祖宗往上数三辈全是贫民,陈小刚收拾这种人家的女儿,的确不算什么。 陈政南又扫了薄景言一眼。 这个少年看着气势很强,但他能和安家沾上关系,绝不可能是什么大户。 既然不是大户,他还衡量什么! “这位同学,我劝你立刻放了小刚,不然,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陈支书打算对我怎么不客气?” “呵。” 陈政南笑了。 “同学,少年人懂得见义勇为,很好,但是,光会见义勇为是远远不够的,你还需要自知之明。 这里是临安,我是临安的县委书记,如果我想让你三更死,就算是阎王爷,也不敢留你到五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杀了他 临安是个什么地方,薄景言在来之前已经有所了解,但他没想到地是,他还是低估了穷山的恶。 “陈支书好大的口气。” “唉。”陈政南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你打了小刚,但我不想为难你,可惜,你不识时务。”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两根手指,对着虚空打了一个响指。 “来人,拿下。” 五个飙形大汉冲出红旗车,把薄景言团团围住。 车里的冷子明立刻跑出来,挡在薄景言前面:“你们想干什么?你知道他是谁吗?竟然敢动他?” “不管你们是谁,到了临安的地界,都得听我得。”陈政南目光一沉,“都给我上!别弄死就行。” “是。” 飙形大汉杀了上来,冷子明被他们吓得一双腿直打哆嗦。 “薄太子,你留后手了吧?” “什么后手?” 冷子明一双打哆嗦的腿,硬生生被薄景言的话又吓回了笔直。 “你别告诉我,你没给你爷爷打电话?” “没。” 冷子明憋了一秒钟,气到暴跳如雷:“你TM 不打电话是想死在这里吗?你想死,别带上我啊! 不,不对,你死了,我也得死! 呜呜呜,你个疯子!” “恩。” 还恩? 真是疯魔了! “你给我顶住,我去打电话。” “不急。” 不急? 再不急,他们都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冷子明扎进大奔,抓起丢在副驾的诺基亚,翻了半天通讯录,找到薄家老宅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通。 “喂,我是冷子明,景言被人围殴,快——嘟——” 电话被挂断了。 “不是吧?!” 冷子明立刻回拨,这次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就好像薄家老宅的电话号码是一组不存在的空号。 “该死!” 他不敢耽搁,又给冷家打了一个电话。 “喂,爸,我在临安被人围殴,你赶紧想办法救救我。” “哦。” 冷父应了一声,也挂了电话。 “MD!”冷子明简直要疯了,他马上回拨,“爸,我TM都要被人打死了,你怎么一点不在乎?” “你一个月被人打死的次数没有二十,也有十九吧?既然你过去没有被打死,今天肯定也不会。” 说完,冷父又要挂电话。 “那么景言呢?” “谁?” “薄景言,薄家太子爷!” “冷子明!”冷父惊得从床上弹起来,“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你?我要不生你,冷家不用天天渡劫!” “爸,你是男人,生不了孩子。”冷子明本能地回了一句,“还有,今天晚上的事,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 假如薄家太子出了事,薄家能问关不关子明的事? “你还是闭嘴吧!”冷父愤怒咆哮,“说,你和薄太子现在人在哪里?是哪一个不长眼的敢打他?” “江城临安,县委陈政南。 “我马上联系薄家,你给我顶住了!如果——” 冷父顿了一下。 “如果情势实在危急,为了冷家,你就牺牲一下。” 冷子明也顿了一下。 “爸,我是你亲生的吗?” “少废话,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到?” “……能。” “很好。” 电话被挂断了,冷子明听着话筒里的无情“嘟”声,苦笑着推开车门,毅然决然地冲向薄景言。 不就是舍生取义吗? 行! “薄太子,我来救——诶?” 冷子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停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被五个六陈家恶霸围殴的薄景言竟然毫发无伤,而那个陈家的二世祖却被他折腾的奄奄一息? “薄太子,你怎么做到得?” “你觉得呢?” 薄景言一边反问,一边抬起另一条腿,狠狠地踢了陈小刚一脚。 “啊——” 陈小刚惨叫一声。 “爸,妈,救我……” 好凶残。 冷子明“啧啧”两声,心想陈家的一双父母眼看着儿子被折腾成这样,心里该有多么的心疼啊? 想到这里,他抬起了头。 陈夫人拽着陈政南的手臂,哭得要快晕厥了。 “老陈,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是他不想办法吗? 是这个少年比他预想中的狠辣一百倍! 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围着他,他一心抓着小刚,只要发现有保镖想要靠上去,他就猛抽小刚。 他这么狠,谁敢靠近? “别哭了!” 陈政南暴躁地怒吼。 他从政二十年,遇过很多狠人,但他们再怎么狠都有瞻前顾后的时候,可这个少年却毫无顾忌。 陈政南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同学,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了小刚?” 放? 他就没想放。 “冷子明,你打过薄家电话了?” “没,薄家……没人。” “是没人,还是没人接?” “呵,呵……”冷子明干笑两声,“那个,你放心,虽然我没联系上薄家,但我联系上我爸了。 有他出马,肯定很快能联系上你爷爷。” “很快吗?”薄景言低下头,目光深沉地看向了陈小刚,“既然如此,我的动作也要快一点了。” “快?”冷子明心头一惊,“你想干嘛?” “杀人。” “啥?” 冷子明愣了半秒钟才听懂薄景言的意思,他一听懂,就立刻拉住薄景言。 “薄太子,你给我冷静一点!杀人是要坐牢的!” “成年人杀人,是要坐牢,但,我还没有成年。” 说完,薄景言抬起一只脚,想要踩爆陈小刚的头。 冷子明当即脑子一空,没等他想出办法阻止薄景眼,他的人已经扑进雨水,横在陈小刚的身上。 “薄景言,你给我停手! 你是没有成年,杀了人也许可以不用坐牢,可你能逃过法律的制裁,难道能逃过薄家的家法吗?!” “滚。” “我不滚!”冷子明抱紧薄景言的腿,“薄景言,你是薄家继承人,一旦犯事,就会被踢出薄家!” “无所谓。” 无所谓? 那可是薄家,京北的第一世家,整个京北豪门圈都要仰望的存在,他居然说被踢出去也无所谓? “薄景言,你非要杀他,就因为那个臭丫头?” “对。” “对你个头!” 冷子明再也绷不住,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 “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不要命,薄景言,你TM真是好大的出息!” 薄景言没有生气,他看着如注的暴雨,淡淡地反问:“冷子明,你有想要珍视的人或者东西吗?” 第一百五十章 千钧一发 “废话!”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想要珍视的人或者东西? 一个人一定会有很多想珍惜的东西,喜欢的物件、想要实现的理想、父母、兄弟、朋友、情人…… “我猜,你一定有很多吧?” 薄景言问,他的语气很淡,声音很平静,以至于冷子明根本没有察觉出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汹涌。 “当然!”冷子明毫不犹豫地回答,答完了,他又理所当然地范问,“难道你不是吗?” “恩。” 薄景言笑了一下。 这是冷子明认识他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他笑,他的笑和别人的笑不一样,他的笑里看不见愉悦。 他忽然想起京北豪门圈的那些流言,想起初见他时他寂寥的身影,想起刚才那个被挂断的电话。 “冷子明,如果你和我一样,有且只有一个想要珍视的存在,你就会明白那个存在有多么重要。” 他说得存在,是那个臭丫头? “如果是这样,你就更不能杀人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小凤凰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如果她善良,你觉得她能够接受你为了她杀人吗?” 不能。 她是一个可以为了救下一个陌生人,在冰天雪地的冬天,跳进一汪不知道深浅的水池的小傻子。 这么傻的人,一定见不得杀人。 薄景言的杀意松动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冷子明,轻轻地松下一口气。 幸好他把人拦住了,不然,陈家小子死了,以他爸的尿性,肯定让他代替薄太子,进去吃牢饭。 他低头,看了眼陈小刚,这人吊着眼睛,好像快不行了。 “薄太子,你先放了他吧。” “恩。” 薄景言松开了脚,他一松开,陈政南马上递给保镖一个眼神,保镖提着棍子,杀到薄景言身后。 “景言,小心!” 冷子明惊恐大吼。 他叫得很快,可他的叫声远远快不过保镖手里的棍子,那根棍子眼看就要砸上薄景言的后脑勺。 完了。 冷子明在心里哀嚎一声。 明年的今日一定就是他的忌日。 就在他满心绝望时,雨中突然响起一阵“嗷呜嗷呜”的警笛声,一个胖子探出车窗,撕声怒吼: “住手!” 陈家保镖的手停住了。 然而,就在保镖的手停住的下一秒,陈夫人厉声尖叫:“谁让你们停下的?给我打!狠狠地打!” 保镖不敢妄动,他们的目光极快地扫向陈政南,他们看到陈政南点了点头,才又一次挥动棍子。 棍子距离薄景言的脑袋还有一寸时,雨夜里响起一声惊破天际的“嘭——”。 胖子朝天开了一枪。 然后,他把枪口指向陈家的保镖:“再不停手,我就开枪了。” 不到一分钟,七辆警车开到了大奔和红旗车的旁边,他们以大奔和红旗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圈。 临安派出所的所长王强拿着一把长柄大黑伞,冲下了警察。 他一边撑开雨伞,一边奔向薄景言。 “薄——同学,您没事吧?” “没事。” “没事好,没事好。” 接到省厅电话,说是京北薄家的太子爷在临安快要被人打死的时候,他吓得差点当场就心梗了。 省厅的领导在电话里说,如果他不能救下薄太子,他和整个临安派出所的人都得给太子爷陪葬。 他顾不上和省厅领导打招呼,就挂断电话,联系一切能联系上的警力,让所有人直奔临安县委。 幸好,他来得及时,太子爷毫发无伤。 王强撑开雨伞,替薄景言挡住雨水。 “薄同学,警车上准备了干衣服,您要是不嫌弃,就先上去换身干衣服吧。” “不急。” 不急? 是不急着换衣服? 还是不急着走? 王强吃不准薄景言什么意思,这时,陈夫人提着嗓子,不客气地命令: “王所,你总算来了,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混球想要打死我儿子,你还不把他抓进派出所吗?” 王强睨着陈夫人,不由地皱起了眉毛。 陈政南是临安的县委书记,他自己无论当官还是为人都还算过得去,可他养的儿子却是个恶霸。 这儿子仗着爹有权,整天不务正业,前一阵竟然带着两个男同学,差点一起霸凌了一个女学生。 本来这个事算是罪证确凿,他们所怎么样都可以把陈小刚关一阵,谁知道那个女学生突然反口。 他知道,是陈支书出手,又替儿子摆平了麻烦,可他知道归知道,却拿陈家没辙,只能放了人。 不过在放之前,他特意和来接儿子的陈夫人说了又说,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结果,下一次来得这么快。 “是该抓。”王强神情严肃地点点头,“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拿下?!” “是。” 一群警员冲下去,拿住了陈家保镖。 陈夫人傻了,她愤怒地咒骂:“王强,你手下人的脑子坏了吗?为什么不抓他,反而抓陈家人?” “陈夫人,上次抓你儿子陈小刚的时候,我说了又说,看好你儿子,不然,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是你把警察的话当耳旁风,那就别怪我们秉公处理。” “你——” 陈夫人还想接着骂,却被陈政南按住了。 “行了,别乱叫了。王强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不帮陈家,肯定是这个少年的来头不简单。 你要是不想害死陈家,就赶紧闭嘴吧。” “哦。” 陈夫人不是个蠢人,她听出陈政南的意思后就乖乖地点了点头,不过,在退走前,她不忘交待: “救儿子。” “知道。” 陈政南撑着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走近王强,王强一看,马上要避,却被薄景言拦住。 “他找你。” “薄同学想让我和他说话?” “说两句,没关系。” “行。” 王强一点头,薄景言就勾了勾唇。 “我去车上换衣服。” “好嘞。” 王强恭送薄景言的时候,陈政南走了过来。 “王所长,抽根烟?” “不抽。”王强摆摆手,“戒了。” 戒? 前两天,他们才在一起吃饭喝酒,那天晚上,王所抽了一条中华。 “老王,咱们的关系一向好,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好的,以后不管谁家有事,都要互相照顾。” “唉……”王强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陈支书,今天的事闹大了,不是一包中华烟能摆平的。” “一包不够,那要几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套话 几包? 几万包都不行! “陈支书,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他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过来套王强的话吗? 陈政南心里十分窝火,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他勾出一个讨好的笑:“老王,他的来头很大吗?” “很大。” “有多大?” “京北,薄家。” “……” 陈政南的笑僵住了。 他虽然是个临安县委,但京北有哪些个大人物,还是知道的,王强说得薄家,在京北手眼通天。 这样的大户怎么可能跑来临安? “王老弟,不会弄错吗?” “省厅说得话,你觉得能错吗?” 不能。 陈政南的脸色,在顷刻之间白成了一张纸。 他连忙拉住王强:“王老弟,咱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这一次的事情,你无论如何要帮我啊!” 帮? 他怎么帮? 他要是敢帮陈政南,明天王家就能消失在临安。 “老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天的事到底要怎么了,咱们还是坐到临安派出所,慢慢谈吧。” 去了派出所,还怎么谈? 王强不想帮忙。 这也正常。 如果今天他们立场交换,王强得罪了薄家公子,他也不会帮他,毕竟谁也不想得罪了京北薄家。 可他已经得罪了。 所以,他没有退路了。 “王所,就算那一位姓薄,也不代表他能在临安为所欲为,王所身为警察,不至于徇私枉法吧?” “……” 王强没想到有一天能从陈政南嘴里听到这句话,他怕不是忘了这些年他为儿子徇私了多少回吧? 过去陈支书有这个本事,是因为他在临安只手遮天,他既能抹掉证据,又能解决提供证据的人。 但今天,他得罪地是京北薄家,一个他不可能解决的人。 所以,他向他索要司法公正。 他真想送他一句,凭什么? 然而,他不能。 人可以徇私,可以不公,但司法不能,司法公平公正地保护着每一个人,即便,这是一个坏人。 “陈支书放心,身为司法人员,我不会徇私的。” “那就好。”陈政南笑着点点头,“王所,我儿子被打得人事不知,能不能让我先把他送去医院?” “这……” “王所,人命关天,你难道想看着我儿子死吗?” 王强怎么可能罔顾人命? 他只是太了解陈政南了,他送儿子去医院救治是假,他想利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扭曲事实是真。 他知道,却没法拦。 “怎么会呢?” “那就多谢王所了。” “客气。”王强艰难地勾出一个假笑,“陈支书,我给你三小时,请务必在天亮之前赶到派出所。” “好。” 陈政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应完了,他招呼老婆,把陈小刚扶进车子,然后开车红旗车,走了。 王强看着远走的车子,冲到一辆警车前。 “薄同学,陈政南拿人命关天的理由堵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答应让他先把儿子送去医院。” “无所谓。” 蝼蚁最喜欢垂死挣扎,他想挣扎就挣扎,反正他很快会知道,再怎么挣扎,他也改变不了结局。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手机界面上,有一条未必信息。 薄景言探出脑袋,朝杵在雨里的冷子明喊话。 “你可以去办事了。” “办事?办什么事?去哪里办事?你呢,又去哪里?” “我累了,要睡觉。”薄景言一边摇上车窗,一边对司机位的警员说,“可以走了。” “是。” 警车开进了雨中,冷子明看着远走的车,急得哇哇大叫:“薄太子,你至少告诉小爷要干嘛啊?” 话音未落,他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是薄景言发来的,里面写着一串地址和人名。 他说,他要他在天亮之前,搞定这些人,并且把他们带到派出所。 “MD,就会奴役我!” 冷子明骂骂咧咧地坐上大奔,开始找人、办事。 时间在几方人马的彻夜奔波中,如白驹过隙般过去了。 早晨六点,陈政南心力交瘁地走进临安派出所时,薄家那位小爷正躺在一张长椅上,睡得舒服。 “王所,我来了。” “早,陈支书。” “早,王所。”陈政南睨着薄景言,问,“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想必王所都问得一清二楚了吧?” 他倒是想问,可薄家太子爷进了派出所,就找了一张椅子,横在上面睡得人事不知,他怎么问? “没呢,这不是在等陈支书到了,一起问吗?” “行,那就问吧。” “好。” 王强笑笑,走到长椅边上。 “薄同学,醒醒,陈支书到了。” 薄景言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很干净,完全不像一个突然被叫醒的人。 “冷子明回了吗?” “还没。” “真墨迹。”薄景言咕哝一声,嫌弃地坐了起来,“在哪谈?” “会议室吧。” 王强领着派出所的骨干们,请薄景言和陈政南,一起走进了派出所里最好、最大的一间会议室。 进去了,他不敢先坐。 “薄同学,你坐哪儿?” “这里。” 薄景言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等他坐下,王强又问陈政南:“陈支书,你坐哪儿?” 陈政南当仁不让,坐到了主位。 “这里。”他一坐下,就对所有人说,“开始吧。” “……行。”王强坐到中间,“薄同学,请问昨天晚上你因为什么事,出手教训了陈支书的儿子?” 薄景言没张嘴,陈政南先皱着眉头不客气地质问:“王所,你不觉得教训这个词用得不合适吗? 薄同学是京北人,小刚是临安人,昨晚上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小刚根本没机会得罪这位薄同学。 反倒是这位薄同学盛气凌人地很,仗着出生贵胄,一到临安县就作威作福,无故打伤我的儿子。 王所,你不会因为薄同学家世过高就不敢秉公处置了吧?” “陈支书,请别随便污蔑人,还有,陈小刚什么德性,一年到头要犯多少事,你是真不知道吗?” “一码归一码,不管小刚过去做错过多少事,都不是他昨天挨揍的理由,这个道理王所不懂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自首 王强这辈子见过很多无耻之徒,但他们大部分没读过书,没想到陈政南一个读书人竟然更无耻。 他当然想一码归一码,因为陈小刚之前闯过的祸,如果一次性地清算,都够他被打死一百次了! 可惜这些话王强只能在心里骂一骂,因为从程序上来说,不管坏人有多坏,不应该白白被人揍。 “陈支书,陈小刚有没有得罪薄同学,他们有没有起冲突,起过什么冲突,我需要薄同学说明。 在薄同学说明原委之前,请陈支书保持沉默。” 事情的原委,陈政南已经很清楚了。 三个小时前,他在送儿子到医院的路上,带人提前下了车,去拜访了小刚的同学,赵、郭两家。 通过他们,他知道小刚为了报复安姓的女同学,伙同赵、郭两人,把那个女生拖进了一条巷子。 不过,因为薄家这位小爷的出现,小刚他们不仅没有得逞,小刚还被薄家的小爷揍得半死不活。 他咨询过律师,薄家这位小爷的行为已经过了见义勇为的范畴,就算安姓女生出面,也救不了他。 “行,王所尽管问。” 陈政南话里的无畏让王强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忍不住生出一个疑问,是陈政南摆平了人,还是昨天晚上的这场冲突,有理的一方是陈小刚? “薄同学,请你说明。” “我没什么好说的。” 得,被他猜到了。 昨天晚上的事,可能错得不是陈小刚。 想想也是。 陈小刚仗着有个县委书记的爹,就在临安无法无天,薄同学一个京北太子爷,当然能更不像话。 看来昨天晚上陈小刚被揍根本不是什么路见不平,而是踢到铁板,一个恶人被另一个恶人磨了。 王强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悲哀。 “薄同学,你什么都不说,会让我很为难的。” “哦。” 哦? 这是几个意思? 让他蒙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地胡说吗? 别说他不是一个喜欢徇私枉法的人,就算他是,他也没办法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话,硬扯吧? “薄——” 王强忍着暴躁,试图说服薄景言开口,但陈政南不想给他时间,他抬起手,对着桌子重重一拍。 “啪——” “王所长,这位薄同学自己都说了,关于昨天晚上的事他没什么好说的,你难道想公然包庇吗?” “当然不是。” “如果不是,王所就应该立刻把这位薄姓的同学抓起来!” 抓? 他怎么抓? 王强假装没听见陈政南的话,他探出半身,凑到薄景言耳边:“薄同学,你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 如果他实话实说,派出所一定会把小凤凰喊过来对峙,他不想把小凤凰卷进这一场无谓的纷争。 因为她来了,救不了他,陈政南会趁机按他一个借见义勇为的名头,故意泄愤,伤害他人的罪。 如果是这样,小凤凰一定会内疚的。 他不想她内疚。 除此,临安太小了,如果小凤凰被喊进派出所,就会有很多人知道她在昨天晚上被陈小刚非礼。 即便,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在临安这种思想觉悟落后的地方,他们依旧会在背后瞧不起她。 他怎么能让她被人瞧不起? “王所,我说过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 王强要疯了。 为什么有权有势人家的小孩都这么目无王法?他要目无王法在他的京北目无王法,别来临安啊! 现在好了,他嚯嚯了陈家公子,又不肯交待前因后果,他这是逼他得罪陈家的同时又开罪省厅! 他还活不活了?! “薄同学,薄公子,薄少爷,薄——祖宗,你就当行行好,仔细说一说昨天晚上的事,行不行?” “不行。” “……” 王强的人简直要炸了,偏偏这时,陈政南又很气人地施压:“王所长,你再徇私,我要上告了!” 上告? 合着到了最后,是他这个最无辜的派出所所长被架上了断头台? 所以,他是该伸头还是缩头? “呵……” 王强笑了。 伸头和缩头对他来说有区别吗? 就在王强内心一片灰暗,感到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冷子明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王所长,陈支书想要上告,你就让他上告呗。” “二少,你回来了?” “恩,回了。” 冷子明微微一笑,目光斜向薄景言。 “太子爷,我忙活了一晚上,你不对我说句辛苦吗?” “墨迹。” “什么?” “我说你办事效力太差。” “……” MD,薄太子当这里是京北,只要他说一句话,就有大把的人为他效力吗? 这里是临安,鸟不拉屎的临安! 他为了找齐这些人,一刻不停,连跑趟厕所都不敢,结果他赶死赶活,就换来“墨迹”两个字? 嫌他慢,他干嘛不自己去?! 冷子明在心里骂翻天,面上却乖乖说:“是是是,我回来晚了,虽然我晚了,但事情都办成了。” 说完这话,冷子明往身后招呼。 “都进来吧。” 所有人抬起头,看向会议室的门口。 最先走进来的是几个中年人,中年人的后面是秦秀秀,秦秀秀的身后跟着陈小刚的两个小跟班。 王强看着这些人,面上露出了惊讶。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 “您好,王所长。”秦秀秀的父亲朝王强欠了欠身,“我来自首。” “自首?” “恩。 前几天,我的女儿在学校被一个叫陈小刚的男同学欺负,当时,我被陈支书威胁,不敢说实话。 回去以后,我越想越对不起女儿,所以今天特意赶到派出所,向王王所投案自首。” 说完,秦秀秀的父亲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王所长,我不是人,我因为贪生怕死,眼看着女儿被人欺负却不敢支声,请你把我关进去吧。” 这话听得王强一阵复杂。 他知道权势能压人,所以上一次陈小刚被抓进派出所后,所有的知情人都被陈家吓得三缄其口。 可是今天,这些知情人又被权势更大的薄家吓得张开了嘴。 他们肯说实话,当然很好,可他们肯说实话的理由,却又让他感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深重悲哀。 司法公正,公正在哪里? “秦先生言重了,只要你说出真相,我们是不会把你关进去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收买 “我现在说。” 秦秀秀的父亲立刻开始老实交代。 “上次,我在来派出所的路上遇到了陈家人,他说只要我不追究陈小刚的责任,就给我十万块。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可陈家知道了我和老婆超生的事,说如果我们不答应,就向有关部门反映。 如果被有关部门查到,我们得交好几十万的罚款,我根本交不出来,所以我就答应陈家不追究。” “原来如此。” “胡说八道!”陈政南立刻沉下脸,“王所长,陈家没有找过这个人,他是受人指使在污蔑陈家。” “我没有!”秦父把手里的包甩在会议室的桌上,“王所长,这是陈家给我的二十万,全在这儿。” 王强打开包。 包里果然装满了钱。 “等等,秦先生,你刚才不是说陈家答应给你十万吗?怎么又变成了二十万?” “我领着秀秀从派出所出来后,又遇上了陈家人,陈家人说,如果我让秀秀退学,他多给十万。 我想着溪水一中有陈小刚,如果秀秀继续去上学,以后肯定会被他欺负,还不如办个退学算了。 所以,我又多得了十万块。” “陈支书,是这么回事吗?” “不是,我不知道姓秦的从哪里弄来的二十万,反正这钱和陈家没关系。” 现金的帐一向不好查,王强办案经验丰富,没有继续逼陈政南承认,他转头看着秦父身边的人。 “你们又是谁?到派出所干嘛?” “我姓赵,是小赵的爸。”赵父指着一个跟班说,“小赵不喜欢读书,整天跟着陈小刚胡作非为。 昨天晚上他一直不回家,到了大半夜才溜回来,我气得打了他一顿,他扛不住揍,说出了实话。 他说前几天,他被陈小刚撺掇着一起欺负一个姓秦的女学生,谁知道被人告发,抓进了派出所。 因为陈小刚有个厉害的爸,所以这事儿都没有传到我和他妈耳朵,小赵又被派出所给放出来了。 本来这个事过去了,谁知道陈小刚不服气,要找告发的人算账。 他从他爸那里知道到了告发他的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们三就天天跟着那个同学,想找机会弄她。 昨天晚上小赵和小郭不回家,就是被陈小刚拉过去埋伏,想整死那个同学。” 说到这里,赵父停了一下,问站在他身后的人。 “郭老六,是这么回事吧?” “是。”郭老六连忙点头,“王所,小郭说了,如果他们不听陈小刚的,陈小刚就要先弄死他们。 昨天晚上,小郭和小赵大半夜不睡觉,就是跑去报复同学了。 幸好,陈小刚报复人的时候,有两个少年路见不平,打了陈小刚,这才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说到这里,郭老六朝薄景言弯下了腰:“薄同学,多谢你和冷同学见义勇为,救了小郭和小赵。” “对,对,对。”老赵也弯下腰,“感谢薄同学,感谢冷同学。” 王强睨了一眼陈政南,笑眯眯地问:“陈支书,对于赵、郭两位父亲的说辞,你有想要说的吗?” 该死! 昨晚上他找他们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他给他们一人十万,他们就把小刚报复人的事带进棺材。 结果这两个混蛋拿了钱,居然想要反水! 可是,他只能看着他们反水,因为一旦他说出收买他们的事,他就给自己加了一条妨害作证罪。 不如不说。 他不说,赵、郭两人肯定也不会说,这样他们还能多拿到十万块。 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多。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冷子明一听这话,乐了。 “赵先生,郭先生,你们没听见吗,人家陈支书说你俩合起火来污蔑他呢。” “谁污蔑他了?!”赵父甩出一条软中华,“喏,这就是昨天晚上陈支书给我儿子的十万封口费。 郭老六,你也有吧?” 哪来的二愣子? 这钱是陈政南偷偷塞给他们的,只要他俩不说,谁能知道? “有,不过我那十万还在家里,因为怕人抢,没敢带着,还请王所一会儿派个人到我家拿一下。” “行。” 王所点点头,点完了,他又问陈政南:“陈支书,证据都在这儿,你总不能还说他们污蔑你吧?” “就是污蔑,这钱不是我给的。”陈政南眼睛一横,“赵先生,郭先生,我奉劝你们不要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赵父急了,“我们家穷得要死,这十万块如果不是你给得,难道是我偷得吗?” “谁知道?你也说了,你们家穷得要死,这人一旦穷到了一定程度,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 面对赵父的激动,陈政南显得非常气定神闲。 “赵先生,除非你能拿出我拿钱收买你的证据,不然,你就是在胡说,而胡说,是要吃官司的。” “你——你——” 赵父被激得面红耳赤,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会议室的警察也都被陈政南的无耻弄得皱起了眉毛。 连冷子明也气得低下头。 “薄太子,这人也忒不要脸了?” “他要脸,能养出陈小刚?” “也对。” 冷子明连连点头,点着点头,他又不点了。 “不对啊,如果他铁了心不要脸,我们岂不是拿他没办法?” “未必。” “什么意思?” “意思是,世上比你蠢的人,不多。” “薄太子,你怎么又骂我?!” 冷子明气得炸毛时,薄景言的目光定在了郭老六的身上,这个人,很明显比其他人的心机都深。 一个心机深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习惯留后手。 “王所,协助公安破案,是不是都有奖金?” “有啊。” 郭父一听,连忙张嘴问:“有多少?” “这个要看情况,协助的程度不同,奖金不同,如果是大忙,可能会有——” “十万。”薄景言打断王强的长篇大论,“如果有人能拿出陈支书拿钱收买人的铁证,奖十万块。” “王所,我有证据!”郭父激动地叫起来,“我家装了监控,陈支书送钱的事,都被监控拍到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摆平 “好,好,好!”王强也激动地大叫起来,“郭先生,我现在就让人去你家取监控,你看方便吗?” “方便!” 王强火速安排人,跟着郭老六出了会议室。 陈政南看着开了又关的门,脸色沉得能滴出了水。 溪水村这种破地方,怎么会有人家装得起监控? 如果有监控,他收买郭、赵两家的事就瞒不住,收买的事瞒不住,要遭殃地就不止是他儿子了。 陈政南立刻站了起来。 “王所,我想打个电话。” 没等王强说行不行,又有人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王强所长,你好。 我们是江城纪检委的,有人举报临安县委书记陈政南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渎职,我们奉命来调查。 请问陈支书在不在?” “在。”王强急忙把纪检委的人请进会议室,“几位,我们所也正好在调查陈支书,不如一起问?” “好。” 纪检委的人坐到会议桌旁,准备和派出所的人,合并调查,这时,薄景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六点半。 再过一个小时,溪水一中该上课了。 他站了起来。 “王所,我能先走吗?” 照理,事情没查清楚前,相关人员不能走,不过,事情问到这里,不用说,这位已经是英雄了。 “能走,就是后面所里可能会打你电话,到时候还请薄同学配合。” “可以。” 薄景言点点头,走出会议室。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 “王所不送送我吗?” “送!” 王强急忙追上去,陪着薄景言,一起出了派出所。 下了一夜的雨,停了,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积水。 “薄同学是不是有话说?” “我想拜托王所一件事。” “不敢。”王强连忙摇摇手,“薄同学,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昨晚的事,贵所会向安同学求证吧?” “当然。” “我想请贵所在向安同学求证这件事的时候,不要提及我的名字,也不要透露陈家落马的详情。” “薄同学放心,派出所本来就对案件负有保密的义务,我们一定不会向安凤同学透露任何细节。” “多谢。”薄景言笑了笑,“王所,回见。” “回见。” 王强立在台阶上,目送薄景言,送着送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薄同学,请留步。” “王所还有事?” “那个,薄同学刚才说,帮助公安破案,给十万元奖金,这个金额实在太大了,省厅批不下来。” “这个钱,他会出。” 薄景言抬起手,指了指冷子明。 “我?!”冷子明傻眼了,“凭什么又是我?薄太子,你知不知道昨晚上我为了你,花了多少钱?” “不需要知道。” 冷子明哭了。 “薄太子,我好不容易存出七十万零花钱,你怎么能一次性帮我清空了?你倒是自己出一点啊!” “我没钱。” “……” 他本来想说,你一个京圈太子爷怎么可能没钱? 但转念一想,他是一个不受薄家待见的太子爷,要不是他爸帮忙,他昨晚上可能连小命都丢了。 这么可怜的太子爷,可能真得没钱。 算了,谁叫他们是兄弟。 “行,我出!” 冷子明忙着给王强转钱的时候,薄景言掉了个头,走了,等冷子明转完钱,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薄太子,你倒是等等我!” “冷子明,你真得该减肥了。” 合着他当他是兄弟,他却当他是提款机吗? “你急着去哪里?” “溪水一中。” “终于要去见她了?” “不是。” “不是?”冷子明愣了一下,“薄太子,你偷偷离开京北,跑来临安,不就是为了见白月光吗? 结果你到了临安,又是为她打架,又是为她报仇,折腾了一大通,你又不想见了?那你来干嘛?” 他想见小凤凰。 很想,很想。 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地想见一个人。 为了见小凤凰,他不惜装傻充愣,假装中了冷子明的撺掇,逃了京大附中的课,跑来临安见她。 来得路上,他无数次地揣测,他和小凤凰这场时隔三年的重逢会是什么样的? 他想,跟着章伯伯学了三年古筝的她,一定会变得比三年前的她,更加的自信张扬、意气风发。 这一定会是一场特别激动人心、又分外美好的久别重逢。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见到一个被家人漠视,被同学欺凌到无力反抗,无处求助的小凤凰。 她,一定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她吧? “我记得京大附中开了个交换生的项目?” “你不会是想安排白月光到京北读书吧?” “恩。” “拜托!京北附中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初中,溪水一中算什么?你觉得京北附中的校长能答应吗?” “他不答应,就是你无能。” 冷子明的拳头硬了,他真得好想好像打爆薄景言的头! “薄太子,首先,我是一个学生,而且是一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学生,学校根本不待见我。 其次,我们冷家在京北豪门圈的地位,是在一流和二流之间,而我,只是冷家不受宠的二儿子。 你觉得我有可能搞定京北附中的校长吗?!” “冷家不行,薄家可以,所以,你可以狐假虎威。” 也对。 冷子明点点头,掏出手机,准备给林校长打电话。 电话即将拨通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不太对。 “不是,为啥是我找林校长,而不是你找校长?” “我没空。” 薄景言挥挥手,走进溪水一中外的小卖部。 “你好,请给我一包花生,一包梅子。” “……” 冷子明迈着步子,想跟进过去,手机另一头传来林校长的恶龙咆哮:“冷子明,你竟然敢逃学?!” “我——” “闭嘴! 冷子明,我告诉你,你自己逃学就算了,还敢带坏本校成绩最优异的薄同学一起逃学,你简直……” 林校长巴拉巴拉之际,冷子明终于明白,为什么薄景言不想找林校长了。 他是算准了会挨骂,所以才把这个好差事丢给他。 所以,他当初为啥会脑抽,觉得薄景言可怜? “林校长,我错了,我们有话好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五年 天微微亮时,安凤醒了。 醒来的一刹那,她的脑子有一点恍惚,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澄净地像是蓝宝石一样清透的天空。 雨,停了。 身后的家门还紧闭着,乌黑的积水从阳台断裂的缝隙中,一滴一滴地砸进前院水泥场的凹陷里。 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坐麻了,没等她的一双腿缓过劲来,院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愤怒的咆哮。 “是哪个杀千刀得砸了我家的门?” 她妈猛地推开门,摞在门后的旧花盆、锄头、扫帚“哐当”一声,像是山体滑坡般,轰然倒下。 她妈瞪着一地狼藉,怒不可遏地问: “安凤,这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我爸锁了门,我进不来,所以砸了门。” “你说你爸不让你进门?” “恩。” “王八羔子!”她妈气得破口大骂,但骂完了,她又对她说,“你爸会锁上门,全都是被你气得。” 她妈揪着她的耳朵。 “安凤,就算你爸不像话,锁了门不让你进,你也不用砸掉家里的锁吧?一把锁要好几十块呢! 你个败家子!” “妈,我也不想的,可是昨晚上有人尾随我。” “不可能!”她妈立刻摇头,“昨晚上大风大雨,你们回家的时又是大半夜,那会儿路上哪有人? 安凤,你不能为了逃过责骂,就撒谎骗你妈。” “我没有。”安凤仰起头,露出脖子上的青紫淤痕,“妈,我昨天晚上差一点就被人活活掐死了!” 她妈瞪着安凤脖子上的淤痕,终于露出一点讪讪的羞愧。 “你真被人尾随了?” “恩。” “是谁?” “没看清。” “没看清?”她妈又火了,“你是眼瞎吗?就算你眼瞎,你不还长了嘴吗?你不会大喊救命吗? 还是说,你就会对你爸妈横,对外面的人横不起来?你真是和你爸一样,是个只会窝里横的玩意儿!” 她度过了一个惊魂夜,差点被掐死,又被她爸关在门外,她妈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问她好不好? 难道就因为她坐在这里,看着没什么事,她就不用问了吗? 她以为她妈再怎么不喜欢她,至少不会像她爸,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以为她至少会关心她一下。 可她没有。 “算了,砸坏锁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相信经过昨天晚上,你比谁都清楚,家和家人的重要性。 以后,别动不动就想着和家里断了关系,你以为真遇上什么事,除了你爸妈,还能有人帮助你?” 过去,她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即便爸妈对她不算好,她也没想过要远离父母,就算重来一次,她想得也是和他们好好的。 可悲地是,每次有难,帮助她的人,都不是她的至亲,而每一次坑她的人,却又都是她的至亲。 “妈,我该去上学了,你帮我开个门吧,我要进去拿书包。” “知道了。” 她妈摸出钥匙开门。 但是,门被反锁了,她打不开。 “安南,你个死鬼,快开门!” 她妈吼了好久,才把她爸吼下来。 “安南,你怎么能把安凤关外面?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她差点被人掐死了!” “是吗?” 安南低下头,看了安凤一眼。 昨天她嚷嚷“救命”的时候,他听见了,但他就不想去救,因为他听见张小莲说,是她报得警。 一个敢算计老子的赔钱货还不如被人掐死呢! 如果她死了,他就能重新养一个儿子,给他养老送终。 “这不是活得好好地吗?” “你TM说得什么鬼话?”张小莲气得踹了安南一脚,“你是人吗?她是你女儿,亲生的女儿!” “不是,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又踹我?我怎么不是人了?我是断了她的口粮,还是虐待她了?” “你把她锁外面,你还有理了?” “怎么,你心疼?” “我是她妈,我当然心疼。” “呵!”她爸笑了,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喏,看看吧,看看你的亲女儿是怎么骂你的。” 她妈抓着纸团,扫了一眼。 她的脸色因为纸上的字,逐渐变成了青黑色。 “安凤!”她妈把纸团砸到她身上,“你妈为了你在安家受尽委屈,到头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你TM还有没有良心?!” 她低下头,也看了眼字条。 这是她重生前写的东西,写这些的时候,她一定很难过,所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又急又乱。 这些写尽悲伤和绝望的字条,和那一堆写满“我想死”的字条,一起被锁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 “爸,你又进我房间了?” “对,我进了。”她爸理所当然地说,“这是我的房子,我想进哪里就进哪里,连你,也是我的。 安凤,你别想算计老子,哪怕你算破了天,你也是我的女儿,如果你敢不孝,我就去法院告你!” 说完,她爸绕过她,想走,她妈拽住他。 “安南,你又想死去哪里?” “你不去训安凤,拉着我干嘛?” “你说呢?”她妈拧住她爸的胳膊,“你女儿是个白眼狼,你不也一样?说,你偷得钱藏哪了?” “输光了。” “你混蛋!” “你泼妇!” 她妈和她爸在门口吵了起来,安凤低着头,绕过他们,穿过客厅,顺着楼梯,走进了二楼房间。 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 带锁的抽屉开着,地上摊着一堆碎纸片。 她爸大概以为里面藏了钱,所以撬开了抽屉,可惜,里面没有一分钱,只有一堆没用的碎纸片。 这些东西,她早应该处理掉的,可是,她舍不得留在纸片上的心情,于是,她把纸片锁了起来。 看来,她还是应该处理了。 安凤把碎纸片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又把塑袋子塞进书包,然后,她背起书包,走下了楼梯。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妈和她爸动了手,她爸被打了好几下,他忍无可忍,反手回了她妈一巴掌。 “啊!” 她妈厉声尖叫。 “安南,你居然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安凤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走出院门,直到走上石桥,她还能听见她爸和她妈惊破天际的叫骂。 “安凤,没关系,还有五年,忍忍就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不住 早上六点半,安凤走上通往学校的小路,路的右侧是条沟渠。 沟渠很深,春夏有水,秋冬干涸。 五六岁的时候,她常常会在夏季,和村子的孩子一起来沟渠抓龙虾,这里的龙虾又多个头又大。 她放下书包,拿出黑色塑料袋,蹲到沟渠边上,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塑料袋。 尽管沟渠内外一片湿漉漉,装满碎纸片的塑料袋上的火星还被风一卷,变成了大朵大朵的红莲。 火越烧越旺。 她曾经是一个试图念旧的人,她把记着心情的碎纸、泛黄的照片、过时的海报,全都收了起来。 但这些费心收藏的东西,就像花了高价买回来又从来没有翻过的精品书,被永远地束之高阁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追忆过往。 既然不喜欢,还是烧了吧。 当火光变得黯淡,安凤站了起来。 她回到路上,背起书包,走向学校。 安凤走开不久,捏着一包花生的薄景言像是一只矫健的孤狼,跳进沟渠,一脚踩灭余下的火光。 “薄太子,你干嘛呢?” 薄景言没有搭理冷子明,他弯下腰,从滚烫的灰烬里翻出一张烧得只剩下半个角的杏黄色纸片。 上面残留着三个字。 “我想死。” 他又一次想起他和小凤凰的初见,那时,他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小凤凰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 她说,要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高傲、恣意。 他以为能说出这番话的她,一定是个被命运、被亲朋眷顾的幸福孩子。 原来,并不是。 她曾经和他一样,想要寻死。 可她又和他不一样,她不需要被救,她凭自己的力量,战胜死亡对她的诱骗,坚强地立在人间。 她,果然是一只小凤凰,欲火而展翅。 冷子明也跳进沟渠,他探出脑袋,想看看纸片上有什么,薄景言指尖一卷,把纸片踹进了裤兜。 “什么宝贝,看看都不行吗?” “不行。” 这是独属于小凤凰的心理独白,他不想让除了他以外的人看见。 “走了。” “走就走!不过,你倒是走慢点啊——” 薄景言走得更快了,到了学校门口时,他又忽然停下,冷子明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他的后背。 “呜——”冷子明捂住脑门,“你停什么?” “……” 薄景言没理他,冷子明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安凤隔着半条马路,在看一个早餐铺。 早餐铺不大,门口堆了两摞蒸笼,笼上飘起阵阵白烟,白烟被夏风刮进鼻腔,香得人直流口水。 “咕咕——” 好饿。 她很久没觉得这么饿了,上一次觉得这么饿,还是在三年前,她一个人坐着火车前往听风山庄。 然后,她顺手救了一个少年。 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有没有好好吃饭?如果有,应该长高了吧?会比昨天晚上的少年长得更高吗? 安凤吞了一口口水,捂着肚子站到了路边。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她不敢一个人进学校,她想和同学一起进,这样,她就不怕撞见陈小刚了。 人没等到,她的肚子更饿了,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两声叫唤。 “安同学——安同学——” 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小卖部的老板娘在喊她。 糟了。 她还欠着老板娘三块钱,她不会是来要钱的吧? 安风很想装作没听见,可老板娘越喊越大声,好像她不答应,她就要出来逮她。 算了。 安凤乖乖走进小卖部。 “老板娘,对不起,欠你的——” “同学,没吃早饭吧?”老板娘一边笑着打断她,一边从柜台下面拎出个袋子,“喏,请你吃。” “……啊?” “吃啊。”老板娘把袋子塞进她怀里,“我家男人好多了,大夫说最多半个月,他就能完全康复。 他能好这么快,全靠同学金口,所以,为了感谢同学,我请你吃早饭。” 金口? 她如果真长了一张金口,哪里还需要受这么多罪? “老板没事了?” “对,没事了,能吃能喝能哔哔,昨天晚上又哭又笑,闹了半个晚上,气得我想剪掉他的舌头。” “哈哈哈……” 安凤被老板娘又爱又恨的样子逗笑了。 这个世上有像她爸妈一样貌合神离,恨不能掐死对方的怨侣,也有像老板老板娘这样关系好的。 “老板和老板娘真恩爱。” “爱个屁,搭伙过日子罢了。”老板娘被说得脸色一片红,“小丫头年纪不大,挺懂情情爱爱啊。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她的心天生长得比别人冷,重活一世,她的心只会比过去更冷,她,大概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 “老板娘,谢谢你请我吃早饭,等我有钱了,一定回请你。”安凤卷起一个浅笑,“我去上学了。” “去吧。” “恩。” 安凤拎着早饭,跑向她的同学。 “倪小娟,等等我。” “安凤,这么巧?” 倪小娟高高兴兴地拉住安凤的手,一起往学校走,走了两三步,安凤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怎么了?” “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有吗?”倪小娟也回过头,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没看见有人在看你啊,你的感觉出错了吧?” 错觉吗? 可这种感觉好熟悉,很像她住在听风山庄时,每次觉得有人在看她,一回头总能看见一个少年。 怎么又想起了他? “你说得对,是错觉。” 安凤笑笑,挽着倪小娟走过了校门。 等安凤走过学校的门,冷子明才从小卖部探出脑袋:“薄太子,你是见不得人吗?干嘛总要躲?” 薄景言递给他一个冷眼。 “……” 他忍。 “那我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安凤没吃早饭?” “她脸上写着。” “有吗?” 小凤凰在听风山庄住了十天,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十天里,他们天天一起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她挨不了饿,总是不到饭点,就拉着他钻进厨房,偷偷找吃的,害得后厨一度以为山庄遭贼了。 小凤凰听说这个事,乐得哈哈大笑,彷佛被人当成贼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那些天,真是热闹到鸡飞狗跳,又恍惚地好似一场梦。 “薄景言,你就不能正经回答我一次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交换生 “不能。”薄景言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老板娘,“这里有十万块钱,多谢你和你的丈夫帮过她。” “不,不用的。”老板娘急忙摇手拒绝,“那个,安同学是一个好孩子,我家男人是自愿帮她的。” 薄景言把卡丢在柜台上。 “密码在卡的背面,你们可以随时去取。还有,别告诉她你们见过我。” “啊?” 老板娘愣了一下。 “为什么呀?” 薄景言没有回答,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卖部。 冷子明追上薄景言。 “薄太子,你还是人吗!我可怜你没钱,为你花光了七十万存款,你倒好,居然私藏了十万块! 不行,你必须把钱还我!” 冷子明气势汹汹地缠上薄景言,想要逼他还钱,但他的汹汹气势不到三分钟,被无情地灭掉了。 “薄太子,我恨你!” “行了,以后加倍还你。” “三倍!不,我要十倍!” “好。” 得到承诺的冷子明又高兴了,这时的他并不知道未来的他不仅没拿到七百万,还被骗走了更多。 “交换生的事,你问了吗?” “问了。 京北附中的林校长已经答应,会主动联系溪水一中的吴校长,安排安同学到京北附中做交换生。 林校长说了,他和吴校长谈妥以后,就立刻给我回电话。” 说着,冷子明低头,看了眼手表。 “我估计谈妥怎么样都要好几个小时,咱们不如先找个地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江南的春色?” “临安有春色?” “有。”冷子明眨眨眼,“我昨晚上帮你办事的时候,路过一条巷子,那条巷子的风情十分别致。” “你确定是风情,不是疯情吗?” “啥?” “鉴于你的控诉,我自省了一下,作为朋友我可能对你真得不够好,所以我决定送你一个忠告。 别乱玩,容易得病和不举。” “——”冷子明愣了两分钟,才回过神,他一回过神,就气得原地爆炸,“薄景言,你是人吗? 我好心请你去玩,你竟然咒我——” “我还有事,先走了。” “有事?你又有什么事?” “和你无关。”薄景言挥挥手,“交换生的事一敲定,你就给我打电话。” “我不打!” 气死他了! 他要立刻、马上回京北,回去就和混蛋薄景言绝交,以后就算在路上遇见,他也要当作不认识! “哼!” 冷子明气呼呼地走了,走了两步,他摸出诺基亚:“喂,是林校长吗?交换生的事谈得怎么样?” “挺好的。 我刚和溪中的吴校长通过电话,吴校长说他马上找安同学谈这个事,只要安同学答应,立刻办。” “那我等你消息。” 有这么急吗? 再说,就算着急,也应该是溪水一中更着急吧?能和京北附中交换学生,那可是求不来的福气! 唉…… 林校长在心里默叹一口气。 “二少放心,如果过半小时,吴校长不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主动联系他。” “有劳。” “应该的,应该的。” 林校长小心翼翼地挂断了电话,但是刚挂完,他忍不住皱起老脸,气得朝副校长发了一通牢骚。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难不成溪水一中还能拒绝和咱们京大附中交换学生吗?” “林校长,您消消火,冷二少也是替薄太子办事,薄家是京大附中最大的董事,咱们得罪不起。 不然,您还是再问问?” “问!” 林校长翻了个白眼,又拎起听筒,给溪水一中打了一个电话。 “喂?我是京北附中的老林,吴校长在吗?” “我是,我是。”吴校长连忙点头哈腰,“林校长,您找我,莫非是交换生的事情有什么变化吗?” “不是,我就是问问,你和安同学谈得怎么样?” “……” 吴校长瞟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现在距离他和林校长的上一同电话才刚刚过去了十七分钟吧? 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谈? 就在吴校长对着电话腹诽的时候,安凤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叩叩。” “吴校长,我是安凤,蒋老师说您找我?” “进来。”吴校长一边招呼安凤进门,一边对着话筒说,“林校长,安同学来了,我马上和她谈。”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行。” 吴校长拎着听筒,等着对面的林校长挂断电话,才朝安凤卷起一个慈祥的笑。 “安同学,坐。” 她哪里敢坐? 该不会陈小刚挨了一顿揍,又向他爸告状,他爸又找校长给儿子出头吧? “吴校长,我还是站着吧。” “也行,反正就是几句话。 是这样的,咱们学校和京北附中有一个交流项目,双方打算各派一个学生到对方学校交流学习。 我们学校选中了你。” “啊?” 京北附中是全国最好的中学,溪中做的中考题一半是京北附中出的,这种学校怎么会和溪中搞交流? “安同学不说话,是不愿意吗?” “不是的,吴校长,我非常、非常愿意,我就是太惊讶,没想到学校竟然会选中我去京北附中。” 别说安凤惊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京北附中的名气享誉全国,林校长找上他,谈交流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诈骗电话,想要报警。 不过,他一确定这个活动是真得以后,就非常想要促成,因为一旦促成,对他的晋升帮助很大。 “这么说,你答应了?” 天上掉得馅饼,她怎么可能不要? 可是,她一向很倒霉,上一世买过各种各样的彩票,中过最大的奖项不是五块,就是再来一柱。 “吴校长,我能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吗?” “因为京大附中对交换生有要求,他们希望送过去的学生是初一生,并且擅长弹奏一两种乐器。 我们学校会乐器的学生不多,我记得今年的中秋晚会,你上台表演过,蒋老师还夸你弹得不错。” 是。 九月的中秋晚会,溪水一中要求每个班级出一个节目,她是他们班的班长,被迫张罗中秋节目。 但那会儿没人愿意表演,她求了好半天,才哄到几个女同学一起跳舞,但她自己也被拱上了台。 她虽然上台了,却没有跳舞,而是抱着古筝,上去随便比划了两下,这两下也能算是弹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