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以闪亮的我们》
1. 01
致以闪亮的我们
莫停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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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邑的三伏天阴晴不定,刚浇下一场暴雨,没多久就放了晴,炽烈似火。
校园小道旁的树木伸展枝桠,炎热潮湿的黏腻感蔓延在匆匆赶来上晚修的学生身上。
外面天色半悬,一片片绯红色的云,于黄昏留下错错落落的影,而办公室里面,周池月正和年级主任据理力争。
“……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情况吗?上个学期我已经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了。”
冷飕飕吹着空调的室内,发丝稀疏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打开玻璃杯,热茶飘散的雾气柔化了他的表情,“当时你也是理解并认同了学校的决定。”
周池月抬眼一瞧墙上挂着的钟,捏着分班名单的右手紧了紧,不想再扯皮推诿到底是谁的问题,开口道:“是,您当时是说,选科人数只有二十人,太少了,不足以单独开一个班,耗费人力物力。我理解,也认同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吗?”齐主任挤了挤眉毛,有点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这刚开学,我还得去各班巡视呢。”
周池月直截了当地把名单按在桌上:“那新一班只有这么点儿人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吹开漂浮的茶叶沫,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学校有学校的考量。周池月同学,你是我们学校一等一的好苗子,这事儿对你来说没坏处啊。”
周池月哪里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
他们这届恰好赶上了新高考改制,总分从原来的四百八十升到了七百五十分。除语数外三门之外,必须从物理和历史之中二选一,而剩下四门科目,任选两门随意组合搭配,也就是3+1+2的高考模式。
教育厅下达的文件来得太突然,甚至教材还没来得及翻新,他们一群小白鼠就战战兢兢地被推上了改革先锋的位置。学校面对新情况也毫无经验,只能在高一下学期发了问卷摸底,进行第一轮预选分班志愿填报。
按理来说,选科组合一共该有十二种,但事实情况是,这十二种组合不可能同时存在。类似“历史,化学,地理”这种选科就过于冷门,预选人数都凑不齐一只手,学校当然不可能单独为寥寥几个人单独开一个班。
周池月填的“物理,化学,政治”,预选有二十人,属于凑一凑能勉强用走班的方式凑成一个班,但砍掉也未尝不可。为此,她在上学期游说于年级数位领导之中,试图争取一个机会。
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她也接受。
于是在第二轮终选填志愿时,学校毙掉了其余组合,只给出了六种任挑选,周池月捏着鼻子随了班级大流,报了最传统最不容易出错的“物化生”。
八月,附中高二提前开学,返校分班上晚自习。她径直往楼下布告栏一站,眼角一抽,发现这班分得着实有趣。
一班,选科:物化生。
总人数二十一,学号1:周池月。
其余二十个人的名字怎么看怎么眼熟,就是把每次考试她排名下面的那群人,原封不动地捞过来而已。
哦不对,不是二十,其实是十九。
还有一个完全不熟的。
那她就想问了,既然能开设二十个人的小班,之前那些骚操作又算什么?
所以周池月此刻才木着脸堵住了主任的去路,继而得到了那句看似语重心长的“对你来说没坏处”。
她用手指略略往下一找,点了点名单上的最后一位,不置可否地问道:“那他呢?”
“他?”齐主任干笑两声,神情微微局促起来,慢慢悠悠喝了口热茶说,“他只是在你们班借读而已,不用管。一班实际上只有二十个人。”
这车轱辘话她听懂了。
关系户啊。
学校既想用资源堆砌、创造一班高考百分百名校的神话,又碍于些原因不得不把这人塞进来借读。既要又要,她都懒得回应敷衍。
虽然内心已经腹诽好几轮了,但周池月的面儿上还是诚挚的。
所以主任目前还没意识到真实的事态:“不用担心,你们学你们的,他会给我老老实实——”
话到中途,一阵激昂的音乐响彻在他的裤兜里,截断了他的发言。
“……回首依然望见故乡月亮,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而我却……”
“你看,都说了开学事儿多吧?”他腿一抻,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脸一僵,但还是接通了。
“什么?”齐主任不知为何,瞥了一眼在旁的周池月,落在她眼里的样子颇有些心虚。
“什么玩意,你说不来一班就不来?”
“你是主任还我是主任?”
吼了一句,突觉音量有些大,齐主任收了声。
“二十分钟后,没在一班见到你人,你就等着吧。”
“听见没?”
“嘟嘟——”
周池月:“……”
一班那帮子老熟人里没有能做出这种事的。恐怕这位就是老齐口中的借读的“老老实实”哥了。
周池月不想再来来回回地掰扯,她直奔目的:“齐主任,照现在这情况,学校有没有可能重开一个其他选科的班?”
“这怎么能行?”老齐没有片刻思考,直接回绝,又开始新一轮车轱辘话,“学校资源、师资力量……”
“好。”周池月也不再啰嗦,客客气气地问,“您应该看过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吧?”
“怎么?”
她平静陈述道:“我会像里面的男主角写信给州立政府要求为监狱图书馆拨款一样,写信给校方,每周一封,每周两封,直到无法无视我的意见,一年,两年,直到我毕业。”
不是无理取闹。
为了自己争取,也为了其他被抹杀意见的人争取。
如果今天分班时,没有发现一班搞特殊这档子事,她想她会大大方方地接受“少数服从多数”这个结果。但现实证明,多数人有时候也能牺牲为少数人的利益让步。
她只是想要对等的尊重和公平。
齐主任被她说得一愣又一愣,一时半会儿忘了说话,眼睛瞪得浑圆,一张布满褶痕的脸上满是震惊,似乎压根没想到一贯乖巧的学生能出言至此。
“那么老师,我就先回去自习了。”周池月微微弯腰,真诚地鞠了个躬,然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唯独剩半晌后反应过来的齐主任在后面拍桌喊:“没法教了!反了天了!一个两个,都反了天了……”
主任办公处在一楼,而一班在四楼——附中现在是这个规矩,楼层越高,班级越好。
周池月心情畅快地从一楼走廊穿过,准备从东侧楼梯上楼。
途径二十班,有两个人堵在门口,一男一女,似乎有争执。走近了,便能听到他们说话。
“……你忍一忍吧,请假条不够了,晚修就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那个男生开口,语气稍显为难。
这个句式,周池月听得都快能背出来。几乎每逢周日返校晚自习前,都能在人声鼎沸的教学楼听到类似话语。很正常,谁愿意牺牲掉愉快的假期,被锁在学校上晚自习?
人人痛斥发明这项制度的领导,谁都不愿意,试图钻点空子。
每个班班长手里捏着三张请假条,用以应对生病、意外等紧急情况。端看手握这个权力的人怎么使用。
背对着周池月的那位女孩弓腰驼背,手臂蜷曲在身前,身体颤抖,声音也发虚,断断续续的:“……对不起,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那男生虽然觉得难办,但还是道:“假条我都给出去了。”
女生说:“我知道……可是,明明是我先要的假条,他们也没有生病啊……我听到那三个男同学说出校门吃烧烤……”
“这个……”男班长犹豫了下,但并没有为自己的点点失误买单的意思,“你这其实也不能算病啊?有那么痛吗?就不能忍一下吗?”
他还小声补了句刀:“女生就是矫情。”
周池月默默走过的时候,听到这自以为是的发言,错愕了一瞬,忍不住扭头望向那女孩的正脸。
她低着头,额发上密密麻麻挂着汗珠,双手交叠捂住腹部,两条腿几乎快撑不住要蹲跪下,好像要流眼泪了,但能看出来,她忍得很辛苦。
周池月收回视线,略扯了扯嘴角,深深吐了口气后,莫名其妙地加入这个局势。
她挤进来,那个男班长惊了一跳,遂试探道:“周池月?”
看来她在年级还算有名。
周池月并未回应他的这声招呼,而是直直立在他面前,蹙起眉的缘故,眼睛显得锋利起来,颇有点神情倨傲的感觉:“有研究表明,女生痛经的疼痛相当于心脏病发作时的疼痛。如果你看到一个男生心脏病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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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还大量流血,你会对他说,‘就不能再忍忍’‘有那么疼吗’‘怎么那么矫情’这样的话?”
他张了张口欲反驳什么,却被她截住:“如果你不会,那就向她道歉。”
“如果你会,那也可以。”周池月松松甩了甩手腕,面不改色,平静地轻声道,“站在这里,让我打到心脏痛,看你忍不忍得住。”
“……”明明他比她高,此刻却觉得她在居高临下地睥睨。
人善被人欺。越硬气,反而别人越尊重。
小时候周池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道理,明明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应该是真诚换真诚,可大多数现实案例证明,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后来政治课上老师一句“弱国无外交”,隐射到这里时,她才懵懵懂懂地有些理解了。
男班长撇撇嘴道歉离开之后,周池月回头淡淡问:“我这儿有以前没用的假条,填上你名字就行。要我送你出校门吗?”
“……不用。”
周池月仔细想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便抬腿欲走人。
“那个……周……”女生叫住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谢谢你。但是你下次,还是不要打人了,会被罚的。为了我,不太值得。”
周池月默了一瞬,微微一笑坦白道:“我不会打架,力气也很小。”
“啊?那……”
“虚张声势而已,但他不就吃这套吗?”
“嗯……那还是,还是特别谢谢你。”
周池月点了点头后离开,须臾,听见女生在后面鼓起勇气,细声细气地喊着:“我叫李韫仪!”
她知道她叫李韫仪。
周池月踏上四楼,不似楼底下那些班级热闹非凡,这层已经恢复静谧,大多数学生已经安稳地坐在座位上,拿出书本开始自习。
偶有闹腾的男生从走廊“飞”过,见到她就嬉皮笑脸地叫唤:“月神!”
附中流行实力至上、优绩主义的班级文化。成绩好的人会虚假自谦,并且会叫更好的人为“大佬”“巨佬”“x神”,堪称校内婆罗门,成绩与人缘挂钩,成绩越好,身处的位置越中心。
周池月从中考第一入校以来,各种五花八门的称呼满天飞,流传最广的就是这个中二至极还摆脱不掉的“月神”。
不知道哪来的解释传到她耳朵里:除了成绩好之外,“月神”听起来还有丝清冷的感觉,和她气质相符。
说白了,就是在讲她“高冷”。
换了种更好听的言辞罢了。
那没办法,她天生就长了这么张脸,笑起来是元气甜妹,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冷脸跩姐。
谁一天上十五个小时的学,还时时刻刻笑得出来?
周池月浑不在意地踏进一班教室。
由于只有三十一人,班级角落的桌子稀稀拉拉,也没人坐。讲台正中央的位置坐满了人,越前排越抢手。
她来得迟,自然是占不到什么好位置。
眼睛往最后排逡巡一趟,她无所谓地把帆布书包一放,刚准备坐下,齐主任拎着大名鼎鼎的“借读哥”,气势汹汹地从班门进来。教室里陡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他是附中人尽皆知难以管教的问题学生。
周池月无数次听说过他,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事,例如成绩倒数、作弊、打架、国旗下讲话念检讨……
但亲眼所见,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身形出挑,肩背很薄,衣服穿得松松散散,但恰恰凸显了一股蓬勃的少年气。
彼时他指骨抵着太阳穴,微微蹙着眉,睁着满是倦意的眼睛。一副困得要昏死过去的模样。
她一转头,就撞入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眼尾微窄,看过来时仿佛里面咕噜噜冒着冰气泡水。
完全不像个混世魔王。
倒是和他名字有点相称——陆岑风。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齐主任径直把他往她旁边一摁:“这就是你同桌。”
周池月蓦然一偏头,和他对上目光,近在咫尺。
他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短T外罩了件黑色的薄外套,再加上一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冷淡。气氛冻得能结出冰来。
她默默回正头颅,暗自吞了一口闷气,防止自己气成河豚,然后哼哼唧唧地心想道:小气鬼齐主任,挑衅他的报复来得这么快。
2. 02
齐主任把人安排好之后,快速点人直接选出了班委,又嘱托了几位男生去图书馆拿新书,随即心满意足地离去。
人一走远,班里就炸开了锅。数不清多少双眼睛不露痕迹地“唰唰”往后看。
周池月眼不见心不烦,埋头整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晚修第一节下课,新书陆陆续续分发完毕,而同桌还是睡得杳无人气。
最后一本书是新班长边树交到她手里的,交接完毕,他却没立即走,反而看了眼陆岑风似乎很有个性的后脑,体贴问道:“我旁边还空个位置,你要不要过去坐?”
二十一,这个数字是单数,这也意味着这班里有个人没同桌。
周池月婉拒:“不了,齐主任亲自安排的,还是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边树顿了下,似乎有话想交代,但最终只是道:“那你有事儿找我。”
她可有可无地敷衍“嗯”了声。
倒不是她对他有什么意见。相反,边树是他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因为家境好,长相文雅,行事得体,成绩不错,一直以来人缘都挺好。
他本人性格算得上温柔有礼,是周池月比较欣赏的那一种类型。
但即使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也停留在不生不熟的层面上。
把他们俩硬绑在一起的,是那群令人讨厌的幼稚同学。
小学有篇语文课文,大概讲述的是诗人贾岛拜访友人李凝未遇而作诗,因反复斟酌诗句“僧推月下门”中的“推”字是否应改为“敲”字而陷入沉思,不慎冲撞韩愈的仪仗队,最终韩愈建议用“敲”字以体现礼貌与月夜意境,此后“推敲”成为字词斟酌的代称。
这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也成为经典之作。
但自从学了这篇课文,周池月的生活就迎来了天翻地覆。
一群曲解诗词含义的小孩,仅仅因为句子里包含两个人的名字,就把毫不相关的一男一女硬凑在一起。将“早恋”标签当社交游戏,通过编排他人关系来获得群体话语权。自己是拥有了起哄的快感,却毫不考虑到别人被强行定义的窒息。
其实,她的名字是出自孟浩然的“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但无人在意罢了。
小时候,周池月没少被刺激到眼眶发红。
初中那会儿稍微好了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升学的时候,总会有一波老同学会跟着一起。青春期又特别关注性别差异,加上她和边树好巧不巧又在一个班,八卦编排得让人抬不起头。
高一的时候不同班,但也不是没有人继续以此为乐。不过在这所超级中学,学业是关注的焦点,她太强了,强到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所以周池月不再是“边树的cp”,而是那个听着略中二的“月神”。
就这一路的经历来讲,她很难毫无芥蒂对边树产生好感。虽然对他来说好像不公平,但她承认她就是心胸狭窄、小肚鸡肠,那又怎么样?
比起跟他做同桌,那还不如旁边这位睡神。
至少目前这位还没招惹过她。老老实实趴桌睡觉,不失为一件不影响他人的美事。
而且周池月有预感:她在一班不会待太久。
这么想着,她闷不吭声地从笔记本里撕下几页纸,思考了会儿措辞,接着握笔坚定写下给校方的信件,工整而严谨。
她向齐主任告知的决定,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会这么做。
一旦沉浸于自己的事情,周池月便会对外界失去感知,于是她也没及时发现旁边这位哥抓了抓头发,懒倦地换了种姿势,伸展长臂斜跨了她1/8的课桌。
等到写完落款,她才注意到有不明物体入侵。
这是她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和别人同桌。
高一一整年都是单人单座,她也习惯了掌控周围的感觉。
现下这情况……周池月用笔尾轻轻戳醒了陆岑风,打算来一场友好交流。
哪成想这哥们屈尊睁了两秒的眼睛,转瞬又闭上了。
周池月:“?”
她对这人的印象可谓是急转直下,不过出于礼貌,还是耐着性子说:“你好,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陆岑风这才悠悠坐起来,把垫在桌上的书包塞进桌肚里,随手往椅背上一靠,抬眼看过来,从里面不言自明地飘出一个字:说。
周池月了然地往他头上扣上一个“Bking”的标签。
“在我们短暂的同桌生涯中,希望彼此能互相尊重,井水不犯河水。”周池月尽量使用委婉的语气,“比如说,尊重对方的领土,尊重对方的……”
陆岑风微微扯了扯唇角,有点嘲讽那意思:“你小学生?还画三八线。”
周池月:“……”她有理由怀疑他才是小学生,无理取闹。
“我认为我们彼此配合,对双方都好。”只要严肃起来,周池月看着就会有些挂脸。这也是很多同学会认为她高冷的原因。
陆岑风嗤笑一声:“配合?你难道没听说过我是什么人?作弊,打架,无恶不作。受不了的话,赶紧换到姓边的旁边去。”
周池月蹙了蹙眉,细细品读了一番,好像顿悟了什么:“你不会,和边树有仇吧?”
所以刚装睡的时候,听了他们的对话,自动把她划到了仇人的阵营。
她暗自将“Bking”的标签取消,改成了“幼稚鬼”。
“不是。”他没好气地回。
周池月“哦”了一声:“听说倒是听说过,但传闻总是喜欢夸大其词,不见得真实。尤其某些言论,稍微动脑子想想,都知道太假了。”
他投递过来一个嘲弄的眼神。
“比如说,作弊这事儿。”周池月冷静分析道,“你这成绩实在犯不着,而且看了一下,你考得最高的是语文这种玄学科目,足以判定传闻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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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齐主任把他分在一班借读,是想弄明白这混世魔王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周池月沉思一阵总结道:“与其听信传言,倒不如相信你考试的时候被夺舍了,这样更具喜剧性和戏剧性,看点更足。”
说完,她没忍住,抿了下微弯的唇角。
哪知陆岑风盯着她沉默两秒,发出了脑回路和她大相径庭的疑问。他霎时眯了眯眼,审视道:“你就这么关注我?”
虽然是问句,但极其强烈地表达了一种肯定语气。
“才没有。”坚决否认。
瞧瞧,瞧瞧,她还不承认。
陆岑风扯了扯嘴角。
周池月别开脸,垂眼在心里嘟囔:我对每个人都很了解。
她就是那种无聊的人。喜欢在任务不多的晚自习,拿着张班级成绩单,挨个仔细分析当消遣,对着一张破纸能研究半小时,比齐主任还上心。
说出来,多少有点丢脸。
周池月理直气壮:“总之,当你答应了,这就算约定好了。”
陆岑风:“……”
谁跟你约好了?
周池月又花了一节晚自习整理暑假做的题集,布置了一遍桌面,最后还留出了点时间看了会儿课外书。
前桌是个瘦猴,带着副眼镜,憋了很久似的,频频找机会回头。
周池月抬头看他一眼,他又悄无声息扭回去。
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陆岑风把人逮住:“你看我干什么?”
男生说:“没看你啊。”
陆岑风:“?”
“我看的是她。”
陆岑风情不自禁呵笑了一声,皱眉:“那你看她又干什么?”
周池月没抬头没搭话,但是悄悄竖了只耳朵听。
“她来之前,班里正讨论着呢。我高一和她不在一个班,就好奇他们嘴里的‘月神’是什么样。”
“你叫她什么?”
“月神啊。”
“什么玩意儿?”
“周池月,月神。”
陆岑风摸了摸了耳朵,颇有种突逢听力障碍的感觉。
接着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周池月身上。还没正式开学,她就鹤立鸡群地穿了身校服,这颜色在她身上还挺显白。两条细胳膊从宽松的polo衫里伸出来,此刻一动不动地捧着本书,倒真显得有几分乖巧。
前桌以为他没听清,刚准备再重复一遍,就听得陆岑风用轻飘飘的口气接了话:“哦,兔子。”
周池月:“……”
她再次将“幼稚鬼”的标签划掉,毫不留情地改成了“小学鸡”。
前桌噎了半晌:“什么?”
陆岑风淡淡撇开脸,一副“你实在愚蠢”的样子。
月亮上有什么神仙?
——嫦娥,玉兔。
她肯定不是嫦娥,只能是一只会哼唧的兔子。
3. 03
老师没布置什么任务,晚修一结束所有人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往外冲,班里只留了几个值日生在打扫卫生。
周池月到车棚找到自己的小电驴,跟着放学的电动车大军浩浩荡荡出了校门,疾驰在南邑的大马路上。
路灯投射的光圈里围绕着一圈圈的小飞虫,夏夜的热风吹拂在脸上,校服被风鼓得满满当当,街边啤酒小龙虾的香味散过来,四周熙熙攘攘,她觉得这是一天中幸福到达鼎峰的时刻。
刚开家门,宋华英女士就算准时间端了盘水果迎上来,递给周池月的同时不忘自己用牙签插了块吃。
“爸呢?”
宋华英努了努嘴:“劝学。”
周池月有个妹妹,随妈妈姓,叫宋之迎,目前在读初中。暑假在家没事干,就被送去一对一补文化课,半个月过去,收效甚微。
她就没这学习的天性,成天闹着不干,搞得家教老师也挺尴尬。
周池月摊了摊手,习以为常道:“我去助爸一臂之力。”
宋之迎是在周池月三岁时出生的。那时候二胎政策还没放开,计划生育卡得很死,父母其实并没有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但是上一辈的老人还守着旧观念,见不到男孩不罢休,奶奶以孝相逼甚至以死相逼,最后换来的父母妥协。
妹妹依旧是女孩子,自然也不受待见。
宋华英女士是个有脾气的,忍了一次不会再忍第二次,直截了当说不会再生,实在不行就离婚,她一个人也能把俩孩子拉扯大。
好巧不巧,她本人正是离婚律师。
周林山最后在选妈还是选老婆这个世纪难题中,选了自己老婆。
多子女家庭必然要考虑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一碗水能不能端平。大人们总是自我催眠说对小孩们都是一样公平的,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周池月有了妹妹后不久,听了各种亲戚不知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恐吓,整日小心翼翼,各种守礼谦卑。因为太懂事了,所以父母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放在自小调皮捣蛋的妹妹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心力。
她渴望被关注,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后来上了学,她发觉自己在学习上好像有点天赋,所以想用这一点来博取注意力,于是拼命努力,逐渐在这事儿上就变得很要强。
一开始父母的确很高兴,但渐渐地,妹妹上学了,却是个超级无敌大学渣,父母为妹妹头疼起来,自然也无心关注一贯优异的她。
小学的某一天,宋之迎抢她被奖励的漂亮笔记本,妈妈看见后无心地说:“你让让妹妹啊。”
这是周池月第一次出言反驳。
她毫不留情地撕掉了那本笔记本,直直地望着妈妈问:“为什么?”
宋华英愣住了。
周池月首次委屈到眼里擒泪:“我和她都是第一次活在这个世界上,人生的长度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我这一辈子都要为了这三岁的差距缩减人生的宽度?”
总之,当天整个家里的气氛陷入凝滞。周池月两天没往外蹦出一个字儿来。
是宋之迎先找来的。
她抱着周池月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各种讨好示弱道歉,还讲了真心话:“爸妈老夸你多好多好,拿我作对照组,我在他们嘴里一点优点都没有,明明我努力了,其实我也好难过,好嫉妒姐……”
那一刻,周池月也呆住了。
原来从不同的角度看,两个小孩子都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
那段时间家庭会议不断,整个家庭教育模式迎来翻天覆地的转变,逐渐演变成如今这般平衡的状态。
周池月推开房间门,老爹正长舒短叹,见她出现,立马当起甩手掌柜,火速退出。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姐姐念经。”
周池月静静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慢悠悠竖起三根手指:“3、2……”
“1”还没讲出来,宋之迎立马掀开捂住脑袋的被子,大喊一声:“啊啊啊!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不应该不写作业,不应该把家教老师们气跑……”宋之迎委委屈屈又理直气壮道,“但是他们水平也不好啊!姐,要不然你教我呗?”
“教不了。”周池月坚定拒绝,“我还没高考,暂时不想被气死。”
“……呜呜呜,那我就是不喜欢学习也学不好!怎么办啊!”
周池月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过来。
宋之迎眼巴巴地照做。
周池月一把掐住她肉乎乎的脸颊,手感舒服了才道:“你把今天的作业写完,然后过来找我,教你轻松点的法子。”
“真的假的?”宋之迎眼睛一下就亮了。
“假的。”
“啊啊啊啊我不管,必须是真的!”
“那就真的吧。”
“嘿嘿嘿我就知道。”
周池月捋完数学物理的预习内容,还没歇几秒,门被轻轻推开,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宋之迎直接甩了拖鞋爬她床上,盘腿坐下,然后弯腰虔诚地把作业递给她,很是狗腿:“姐,请过目。”
周池月略略翻了翻,也算做得还行了。
她合上作业本。
“所以姐,有什么不学习的法子吗?”
周池月没给她留希望:“没有。”
“啊——”
“但是。”
“什么什么?”
周池月表情微微严肃起来,宋之迎一瞧就知道这回是正事儿,所以也乖乖坐得笔直。
“我跟爸妈提议说,想让你考宁华中学。”
宁中,是一所以美术教育见长的公办重点高中,美术班的高考上线率百分之百,每年都往央美等高校源源不断输送人才。
宋之迎小时候很爱画画,画得也很好,后来上初中学习紧张,爸妈就把她的美术课停了,改成了疯狂的文化课补习。
“仔细考虑了一下,与其拼了命还要在普高蹉跎光阴,不如让你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放手一搏。”周池月说,“所以你的美术课回来了。”
宋之迎在床上鲤鱼打挺地跃起来:“啊啊啊啊真的吗?姐!姐!”
“别高兴得太早。”周池月一桶冷水泼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宁中是全南邑美术生的梦,不是那么好考的,我找人了解过了,中考文化课至少也得到这个数字。”
“呜呜呜呜我这回肯定好好学,谢谢姐。”宋之迎小狗一样往她手臂蹭上来,“你最好啦。”
“所以明天记得给家教老师道歉。”
“啊?不要吧——你真的不能辅导我吗?”
“不能。”
“姐?”
“嗯。”
“不然你给我找个学习好的姐夫吧,他肯定不敢嫌弃我笨。”
“宋、之、迎!”
“好了好了,知道啦,我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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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补课的第一天就进入了正式上课的节奏。
他们高一下学期就在学高二的内容了,如今更是已经在收尾高二上的知识。
周池月在家里咬完老爹倾情出品的葱油饼,匆匆忙忙拎了盒牛奶出门,从班级后门进来的时候甚至牙齿还咬着吸管。
也不知道学校在卷个什么劲儿,上学的时间越来越提前,听毕业的学姐说,原来比现在晚了半小时呢。
更奇葩的是,齐主任不知从哪个地方学来的招式——早读必须站在座位上读,还必须要读出很大的声音。读完之后还有张早练小卷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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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连环招下来,人都快小死一轮了。
她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模式。困的时候知识点能进脑子吗?就算真的有用,但困意只能被暂时抑制,不能被彻底终止。该困还是得困,不在早读,那就在上课途中。
上课困,那岂不是又算本末倒置?
周池月借着前桌高个子的掩护,鬼鬼祟祟地喝完牛奶,一扭头,对上齐主任在窗外逐渐眯起的眼睛。
刚要心道不妙,陆岑风就大摇大摆地从老齐身边掠过,无视墙上已经显示迟到的时钟,径直走进来,把书包往椅子后面一甩。
老齐目瞪口呆:“……”
一班众人:“……”
周池月趁乱扔掉牛奶盒,拍拍胸口:谢谢同桌吸引火力。
齐主任训了人两句,正要持续发作。
陆岑风瘫着一张脸说:“没迟到啊,不是要求这个点到校?不信去问门卫,我就这个点进校门的,还让他做了登记,一秒都没差。”
“到校等于到班吗?”齐主任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不等啊。”陆岑风闲散地回。
“你还知道不等——”刚要发火,陆岑风不知道从桌肚的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了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慢悠悠展平,周池月瞥了眼,是这学期的开学通知单。他佯装眼神不好使,把问题抛回去,“齐主任,您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到班’还是‘到校’?”
齐主任:“……”
“是‘到校’,但是——”
陆岑风扬起一个清清爽爽的笑,又把问题抛回去:“到校等于到班吗?”
齐主任憋着一肚子火气,气势汹汹地下楼到主任处改级规去了。
周池月欣赏了一出好戏,总算有点明白他那些不好听的名声为什么会传得满校风雨了。
除了他本人确实有点欠之外。
质疑和打破规则的人,注定是要接受瞩目的。
一上午两个人还算相安无事。课排得满满当当,周池月游刃有余地抽出点空,瞄了旁边这人三两眼。
他这个状态,说听课像是在神游,说在神游好像也不完全准确,似睡非睡,似有若无,堪称诡谲。
“物化生”之外的学科由于还要参加学业水平测试,并未完全被叫停。
这些课周池月听得认真,所以就没再管他。
一帮学生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铃声一打,椅子拖拉的声音此起彼伏,人排山倒海似的就冲下楼朝食堂狂奔去了。
周池月动都没动,埋头写练习册,人都散完了,她不紧不慢翻了一页,继续。
就食堂那些菜,也值得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往那奔?
反正无论怎样都肯定有的吃,那还抢什么。
而且就以她这跑步速度,抢了也是排队的命。
排队很好玩吗?
所以她每次掐着点,差不多写完两页纸,就可以起身出发了。
路上不用人挤人,到了食堂以后也直接接上排队的最后一位,无缝衔接吃上饭。
节省时间,提高效率。
“周池月。”
边树朝她走过来,问了她一句,“不去吃饭吗?”
她回道:“待会去,人少点。”
边树说:“我家里送饭过来,你要是需要的话,可以顺带你一份。”
附中不允许午间出校吃饭,但是家里用保温壶送饭是可以的。相熟的家长之间,也会交替多做饭送到门卫。非常常见。
但他们又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周池月刚准备婉拒,就听旁边那位陆同学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一眼。
语气称得上是很不友好。
“少爷也是借花献佛,操心上别人了。”
4. 04
班里只剩了周池月和陆岑风。
其实高一的时候,是可以出校门去对面的商铺吃饭的。那时候中午可热闹了,每家店几乎都爆满,反而在食堂吃饭的人为数不多。
后来市里出了一件“小学生中午出校过马路被货车撞伤”事件,学校立即禁止了午饭出门,大家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食堂吃了。
学生们愤愤不平:我们又不是小学生,还不会过马路?
但反抗无济于事。
大家都怀疑害怕出意外是假,不让食堂承包商持续亏本才是真。真的很难想象,把菜做那么难吃,竟然还能卖那么贵。
就是可惜了对面餐美价廉的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纷纷倒闭了。
周池月做完两页题,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正收拾着桌上的物品,后门忽然冲进来一位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男生。
人长得有点凶,星目粗眉,皮肤是小麦色,人高马大,体形健美,见第一眼差点以为是来打劫的。
然而一开口就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人多半是个喜剧人憨憨:“风哥,你的天宇牌外卖已送达。”
周池月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外卖竟然真的是外卖,包装袋上明明摆摆刻着校门外商铺的店名,很朴素的名字“天宇餐饮”,但这怎么送进来的?
盒子一打开,扑面的香气涌过来,周池月瞥了眼,两荤两素还配酸奶,色香味俱全——显得食堂的菜顿时就俗不可耐了。
她的脚步突然有点挪不动。
“嘿,同学。”徐天宇扭头叫她,呲出一口大白牙,与他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起来有点像黑人牌牙膏的效果。
周池月仿佛就在等这一刻似的,脚步立即就停住了,但她没接话,在等对方先开口。
大白牙露出了更恳切的笑容:“需要订餐服务吗?干净卫生,菜色新鲜,送餐上门,包周包月,关键是均价十元……”
一串介绍下来像在念rap。
周池月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陆岑风别过头,目光投过来,打断他唱戏般的表演:“够了吧,打广告都上我这儿来了?你送得过来吗,自己有空吃饭吗?”
徐天宇挠头:“送得过来啊。有空,有空,包有空的!”
“呵呵。”陆岑风横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向杵在那儿不动的周池月,语气嘲讽,“你看人家理你吗?”
一上午这同桌就没说过一句话。
端的是六根清净、高岭之花的架子,能搁这事儿上破功?
瞧瞧她那不打算搭理人的样子。
这话刚撂下,下一秒,周池月就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眼神真挚地看着大白牙,语气诚恳:“你好,怎么联系?”
陆岑风:“……”真是好样的。
徐天宇一拍大腿,猛然跃到周池月身边,“来来来,加我!”
周池月问:“每天可以点菜吗?”
徐天宇:“荤素菜都是四选二,饮品基本就是各种口味的酸奶。”
周池月点头:“可以。”
徐天宇:“你要是有什么忌口,可以提前给我说。”
周池月:“嗯嗯。”
两人捣鼓了一阵加好友事宜,猛地听到旁边冷飕飕的一声:“现在去食堂,还可以拥有一个盘子。”
周池月:“……?”
糟糕,今天的饭菜还没有保障。
她赶紧抬脚出了教室门。
徐天宇“咦”了一声,箭步冲到门口,用声音追:“嗨,你没给备注!”
但人都没影了。
他蹭蹭退回来,拎着手机凑过去问:“风哥,你同桌叫什么,我给她存一下。”
徐天宇是体育特长生,也是运动员。在校大部分时间都在运动场训练,体育生对成绩要求不太高,如果在国家级比赛拿到奖项更是可以直接保送。年级光荣榜的那些,能认识一两个都算他牛逼了。
陆岑风没讲话,只是抬手。
徐天宇瞬间理解,赶紧把手机递那只手上去。
陆岑风“啪嗒啪嗒”在悬浮键盘上一顿操作,然后微一挑眉,把手机还回去。
徐天宇看着那条神奇的备注,陷入沉思。真有父母会给小孩取这种名字?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高二1班,周兔子。
-
周兔子同学赶到食堂的时候,窗口排队的人寥寥无几,阿姨已经准备收摊了。
她端着盘子找到座位坐下,周围狼吞虎咽的人都结束战斗,走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有闲心聊天的。
由奢入俭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见过“仙品”,再瞧瞧食堂这剩菜,周池月骤然就食不下咽了。
她正在心里暗自仰天长叹,突闻周遭的七嘴八舌。
……
“她大部分时候都冷着脸。”
“可她挺漂亮的哎。”
“那怎么了,‘美丽废物’。”
“她本来就不合群啊,特别孤僻。”
“听说是高一从小地方转学过来的,刚开始讲话口音贼奇怪。”
“难怪大家都不喜欢她,没人愿意跟她玩。”
那群人里有男有女,压着声音但好像又没有完全压着。
周池月听前面几句时,还以为他们是在“蛐蛐”她本人,但往后听,发觉不太对劲。
她眼神顺着逡巡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目标人物——刘海之下,女孩的眼睛晦暗不明,她驼着背,好像想把自己藏在宽大的校服之下。
李韫仪。
周池月很早就关注到这个女生了。不是从别人的口中,而是通过自己的眼睛。
某一次月考的年级优秀作文发下来,在那么多百花齐放的文章中,周池月偏偏就被这个女生细腻的笔触吸引了目光。
彼时她根本没听说过李韫仪这个人,只是在看到她文字的那一刻,产生了“想要认识她”的感受。
她写逝去的亲情时,不写深沉悲怆,却化用诗句写“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暖月有声”,“冷月无声”变“暖月有声”,道出爱无声亦有声。
她写对生命的热爱,却不写生命,反而写“可我仍爱着那黄昏的晚霞”。
她从一扇门的变化写出时代变迁和人情冷暖。
后来周池月真的偶然见到她本人的时候,内心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李韫仪应该就是长这样子的。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是很奇怪的东西。
高山流水是朋友,点头之交是朋友,相互欣赏可以是朋友,相互利用也可以是朋友。
周池月不喜欢交特别多的“朋友”。对她来说,朋友是很崇高的词语,一两天并不足以让某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所以同学是同学,朋友是朋友,二者并不相等。
如果她把某个人归纳为“朋友”,那就证明她深深地认同着那个人,并无法克制地被吸引。
她向来不是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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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的人。在发展人际关系时,她更偏向的方式是主动发散自身吸引力,而被动地等契合的人找上她。
所以,她交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事。
就这思绪发散的一小会儿,闲言碎语又源源不断。
“你们看,她吃饭从来都是一个人。”
周池月低眼瞧了瞧“一个人”的自己,率先的想法是有点想笑。怎么着,一个人是犯了法了?
但同时又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眉。
少顷,她拾掇了筷子,拎着盘子穿过好几桌,“啪”一下放在李韫仪对面。
这一声不仅惊醒了含胸驼背的姑娘,也截断了肆意妄为的讨论。
一瞬间,周遭安静了。
李韫仪讶然,怔怔地抬头看向她,忘了作反应。
角落的全透玻璃窗挡不住夏天的热意,外面高大的枫杨树苍翠欲滴,而面前的女孩闯来时,阳光正好。
-
中午还有张午练卷子等着做。
周池月从食堂赶回教学楼,掐着表进班时,和讲台前的齐主任面面相觑。
老齐教化学,作为年级主任同时还兼任备课组长,堪称劳模。
白花花的卷子已经在往下发了,拿到的同学也习惯了这一套,一个个毫无波澜地提笔就是做,做完好睡觉。
周池月在老齐的注视下溜到座位上,随便从笔袋里抓了支笔就要开始。
落笔——无语,怎么是红水?
她揉了把脸,往各种角度都揉了揉,意在把今天这霉运揉走,然后才换了支黑笔继续。
题目是中等难度,限时半小时,周池月二十分钟解决掉,就开始琢磨起信件的事儿。
她从桌肚里掏出胶带,把昨晚写的信件粘在了化学卷的表层,暗戳戳哼了声——齐主任,你要改我的卷子,就不能不看信了哦。
等这堆事做完,恰好到点,卷子往上收,窗帘拉上,同学们纷纷趴下睡觉。
空调运转的声音低低响着,像在和音,与昏暗里大家的呼吸声奏出了一支别样的交响乐。
周池月从包里取出睡枕,刚要趴下,就顿感一阵窒息。
隔壁这位的东西又越过“三八线”,跑到她的领土上面来了。她想叫人,扭头又发现陆岑风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左臂压着草稿本,脑袋枕在右臂上,右臂又从左臂下面穿过来,搭在桌边。黑色的耳机线从脖子那里松松地垂下来。
这人怎么就无时无刻都在睡呢?
方才的化学卷子,他貌似什么也没写,就填了个选择题,还是以“ABCDABCD”这种狗都知道肯定对不了几题的顺序瞎填的。
周池月抿了抿唇,有些犹疑,最后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轻轻从他左臂下抽出四仰八叉的草稿本,准备合上还到他的领土里去。
布质窗帘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点微弱的光,也正因这样,周池月似乎在那一页皱巴巴的草稿纸上瞥见一道不合时宜的笔迹。
c(F-)=0.03mol/L.
压轴实验题的第三小问,求氟化物沉淀后上层清液中物质的量浓度,略有点难度,她得出的应该就是这个答案。
周池月偏头盯着陆岑风垂在桌边的手发了会儿呆,渐渐皱起了眉。
没记错的话,他上次成绩单的化学成绩是——25分。
直到晚修结束,周池月都陷在这事儿里,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在搞什么?
5. 05
夜色笼罩,外面灯火绰绰,蝉鸣声依然聒噪,夏风带起梧桐枝桠婆娑作响。
陆岑风骑着山地车刷脸进了别墅区,七绕八绕,最后停在其中一栋门口。
他边掏手机打字边上楼梯进屋。
摸鱼校尉:[上号?]
Fn:[没空]
摸鱼校尉:[你有啥事]
进门动静有点大,阿姨到玄关处迎接上来,毕恭毕敬:“小风少爷。”
他条件反射皱眉,这称呼听着是真难受。
这家的主人不知道活在上世纪几十年代,透着一股子封建大家长的味儿,人不怎么样,谱倒是摆得大。
但他没什么闲心反驳,爱怎么喊怎么喊吧。
岑溪女士在厨房忙活,闻着声响也出来了:“小风,我给你弟弟做了宵夜,你看你想吃——”
“不用了。”陆岑风提着书包准备上楼,暼过来一眼,顿了一下问,“手怎么回事?”
阿姨抢着说:“今天给二少做饭,被油给溅了一下,已经抹了药了。”
岑溪递了个眼神眼神,意思是她多嘴了。
阿姨悻悻闭口不言。
岑溪说:“你看,家里给一个孩子送饭也是送,也两个也是送,不如你和小树……”
“不用,我习惯吃食堂。”
陆岑风想说,有必要吗?这家里,是缺一个做饭的吗?
但他最后一个字都没出口,扭头就上楼进屋,顺便锁了门。
书包往下一丢,他躺下,一只手盖住眼睛,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说话声。
“您也别太担心了,他就是年轻气盛,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再长大些迟早能理解您的苦心。”
“怎么能不担心?小树也是这个年纪,怎么就那么懂事。这孩子愁死人了,学习上也是让人操心,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难道真给他送出国镀金?”
“摸鱼校尉”没收到回复,还在持续轰炸,手机叮咚叮咚一声接一声:[啥事啥事啥事]
陆岑风摸到手机打字。
Fn:[学习]
摸鱼校尉:[……]
摸鱼校尉:[听说你那后爹给你送到附中精英班去了?怎么着,体验感如何]
Fn:[就那样]
摸鱼校尉:[那老房子你不住了?]
Fn:[都拆了,我住地里?]
摸鱼校尉:[阿门,现在你跟你那便宜弟弟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
Fn:[。]
一个句号以后,终于清净了。
“校尉”是他初中同学,现在在读一所管理严格但升学率不错的县中。
他俩初中那会儿属于一类人,有点聪明但爱玩,加之初中的东西简单,更需要的是努力,反馈到成绩排名就是不上不下,中不溜儿。那年中考卷子偏难,他因此擦边进了附中。
伴着中考结束而来的,是岑溪的再婚。她嫁了父亲的塑料朋友边杰,搬到了现在这栋房子。他呢,高一的时候还能住老房子,现在拆迁了,没得住了。要不是因为他妈,他现在应该躺在学校宿舍。
再不济,他家分到的五六套拆迁安置房,随便一处都能拿来住吧?
要不是为了他妈,他能乐意到这儿当这个半点好处没有,只让人浑身难受的“假少爷”吗?
庭院里小汽车发出轰鸣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哪位真少爷回来了。
陆岑风坐起来,然后从床底下扒拉出一箱子,开了密码锁,里面锁了一大把题集,卷子和题本。
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必刷题、优化38套卷……应有尽有,能开个小型书店。
他挑了几本,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笔在几根指间转了几分钟,才落下。
隔天早晨,他下来的时候,边树已经在客厅吃早餐了,看见他也没什么表情,一副看陌生人的样子。
体面维持得非常好,君子之风不外如是。
至于是不是真君子,谁知道呢?
岑溪让他坐下一起吃:“昨晚好像看到你房间灯亮到三四点,熬那么晚做什么?”
“打游戏。”陆岑风单肩背起包,“不吃了,来不及,去学校门口随便对付点。”
陆岑风明明白白地知道,边树看不上他,他老爹也看不上他。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用愤怒和情绪表达的。
忽视、睥睨、孤立会比大吼大叫的不接受来得更让人不适。
而他,也不需要他们看得上。
他只要作为一个卑鄙小人,老老实实地等着接受高尚者的“善意”,到时间被送出国读个野鸡大学就行了。
-
周池月之所以擅长学习,不止在于她有那么点天赋,更多的是她有求知欲。
遇到不会的题必须要搞懂,遇到不擅长的科目必须要把它变成擅长的。
她现在对陆岑风同学有一种求知欲。
这人到底是不是个学渣?
他有什么目的?
陆岑风今早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格外强烈。
一眼。
两眼。
三眼。
他该觉得这是巧合吗?
第四眼了。
瞧瞧看,陆岑风,让你平时闭紧嘴巴当个透明人少说点话多睡觉吧?
现在惹出麻烦来了。
周池月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决定暂时先放下。反正没多久就得考试了,总能看出点名堂。
想通之后,她在课间摸出手机给大白牙发消息点菜。
捡月亮:[我今天能多点一份吗]
徐天宇:[一模一样的两份是吗?]
周池月思索了会儿:[对的]
徐天宇:[ok]
捡月亮:[那饮料我能]
徐天宇:[啥]
……
陆岑风等了半天,没等到她来主动开口,反而看见她握着手机聊得热火朝天:“……”
上午最后一节是他们选科之外的政治。
周池月本来分班时的意向就是“物化政”,政治是她的选项,可惜学校像条不识趣的银河,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双向奔赴。
她理解校方不看好在两门理科之中夹杂学文科,认为纯理科更保险。
但她觉得人如果要保持对世界的思考,离不开持之以恒的文科学习。而且翻了翻后面的课本,政治真的包罗万象,很有意思。
从功利的角度来讲,上大学之后,无论选什么专业,所有人的公共必修课还是要学政治,考研也得学政治,现在学了以后不就轻松了?
周池月暗暗握拳:她是不会轻易向齐主任妥协的!
授课的老师是位实习老师,姓陈,被附中的老教师领进来时还有些拘谨,听介绍说是在南邑大学读研,会在他们学校实习很久。
这节是拿他们班来试水的,之后方便在文科班搞公开课,所以讲的是选择性必修2的法律:婚姻和财产继承。
周池月发现年轻的老师都有个共同的特点,也许没有那么游刃有余,有时候还会忘词嘴瓢,但她真的很真诚!
课件上的每一个案例都紧跟时事,和知识点搭配得刚刚好,一些能引发深思的观点恰恰好留白,甚至在恰当的地方还配表情包。
这是一节明显精心设计过的课。
能让她感觉到被尊重。
周池月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小陈老师,眼睛里冒小星星。
不是说老教师不好,而是他们因为教了太久,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熟练的方法,甚至不用备课就能直接上讲台。也恰恰是因为这样,反而跟时代有点脱轨,反而会显得很功利——不涉及考试,都没必要。
但是周池月觉得,生活不是考试,也不会只按照考试的题型发展。
小陈老师没有太多经验,四十分钟的课,上了三十五分钟就讲完了。还剩五分钟,她不能就这么结束,于是她出了一道趣味思考。
张三李四夫妇出车祸,双双送往医院。张三父母已逝,只有一亲妹妹;李四只有父母尚在。夫妻共同财产100万,问若两人抢救无效,该如何分配遗产?
一班学的纯理科,学生们对于政治课其实不抱什么兴趣,甚至还有人在底下偷偷做物理作业。而且这节课下就要抢食堂了,大家注意力都不在这儿。
小陈老师大概也看得出来,所以故意抛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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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让思考,能让双方在下课前都不太尴尬。
陆岑风被一双手摇醒,眉头刚要皱,一个小纸团就从隔壁扔过来。
他略一偏头,就对上了女孩期待的眼神。
瞧瞧吧,陆岑风。
连小纸条这种东西都出现了!
你完蛋了。
你惹她干什么。
他打开纸团,定睛一看,略感无语。
[我们去解题,我给你递答案,帮帮忙吧^·^]
陆岑风:“……”
周池月等了十秒钟,没等到他拒绝。
那一定就是同意了。
她拉起陆岑风的左臂,连带着举起自己的手:“老师,我们试试。”
陆岑风:“?”
在从过道走到黑板前的短短十几步距离里,周池月挨着陆岑风低语:“这道题不止一种可能,你就写‘张三先死’的情况,相比之下简单很多,答案是……”
正是因为不止一种情况,她才需要一位帮手,否则她自己一个人就上了。
她话还没讲完,陆岑风像阵风一样,“歘”一下利用长腿优势加快步伐,比她早三秒到达黑板。
然后他拾起根粉笔,“唰唰”扔下四个大字——李四先死。
周池月:“……”
不是,他在干什么?
她后知后觉,他可能,也许,大概是有点不太高兴。所以要跟她对着干。
周池月默了。
是她令他生气了吗?
为什么啊。
她没想明白,于是只好和陆岑风各占了半边黑板,茫然地下笔写他没写的另一种。
等她写完拍拍手上的灰,他也结束了,但是他看都没再看一眼,别开脑袋精准把粉笔扔进框里,头也不回地走回座位。
周池月不明所以地往左半块黑板看去。
[李四先死——张三妹:约66.67万;李四父母:各约16.67万]
她再把头扭回来,看向自己的答案。
[张三先死——李四父母各得50万]
不是,他真的会哎!
周池月好像琢磨出了点什么,难道是因为他认为她小看了他,所以才气的吗?
……啊,是这样吗。
要不,下次她一个人包揽所有的活算了,还是别麻烦别人了。
接下来的半分钟内,周池月发现小陈老师看向他们这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那感觉要怎么说呢,像是场内唯一观众有了回应,所以她的瞳孔中也产生了星星。
下课铃声打响,人群倾巢而出。
周池月追上她,在千军万马往食堂奔腾的沸反盈天声中认真告诉她说:“小陈老师,你讲得特别特别好。”
小陈保持的微笑弧线渐渐僵直,随即又抿唇笑出来了,但是眼睛却像在哭。
好一会儿,她才说:“谢谢你啊,你也很厉害。”
老师和学生这两个群体其实是一样的,最好的状态不是世俗认为的上、下位。
一个学生,如果遇到的第一个老师非常糟糕,那么他可能会厌恶这门学科甚至厌恶学习。
一名老师,如果任课的第一届学生非常糟糕,那么他可能会厌弃这份职业乃至厌弃自己。
其实他们都需要被尊重、被肯定、被相信、被认可。
周池月难掩喜悦地回到座位上,开始收拾桌面,把书全都收齐塞到书袋和桌肚里面去。
如果不是还有同桌在,她绝对能闷笑出声来。
她平复了一下跃动的心情,扭头问同桌:“我的桌子应该能放得下两份盒饭吧?”
陆岑风低头看她,憋了老半天,却只有眼神在说话。
瞧瞧,陆岑风,你是真的惹出事了。
她怎么就能够一脸平静地邀请他在一张桌上共进午餐呢?
他视线从她跳跃着浮光的脸颊上挪开,看向她的桌角,一时之间有点茫然:“我怎么知……”
然后下一秒。
周池月将目光平移,投降更远处的后门口,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留着刘海、小心翼翼猫着身子的女孩:“李韫仪,你来找我吃饭啦。”
陆岑风:“……”
6. 06
周池月搬来了一张空椅子到自己桌旁,招呼李韫仪过来。
徐天宇恰逢其时地一路跑到一班门口,和腼腆的女孩子撞了个正着。
他讶然了一瞬,想挠头却发现两只手提了盒饭,满满当当,只能咧牙一笑:“是你啊。”
李韫仪很小声地嗯了下,然后低下头匆匆走到周池月边上,呆呆傻傻地站着。
周池月:“怎么站着,坐呀。”
李韫仪这才坐下。
徐天宇依次把盒饭递给三人,想一如往常活跃下气氛,却突然词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憋了一句:“明天想吃什么提前找我啊。”
然后快速地跑出了一班。
周池月疑惑地问陆岑风:“他怎么了?”
陆岑风一张脸崩得死紧,力道凶狠地拆了包装,语气冷到像进了广寒宫:“我怎么知道。”
周池月:“……”
他为什么又生气了?
她怕吓到新来的乖乖,于是赶紧对李韫仪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今天就先按照我想吃的点了,不过我把你的那份饮品换成红糖水了。明天的话,你就点你喜欢的。”
“谢谢。没关系,和你一样就好了,我都行的。”李韫仪软和地开口,剩下的话她没讲:原来……明天也可以来。
周池月看出她慢热,没有想要立即有质的飞跃。慢慢来,做好量的积累,她也喜欢慢慢了解一个人的感觉。
其实她挺高兴的。
这恰恰说明,李韫仪那天傍晚主动对她喊出自己的名字,是神来之笔啊。
锅包肉,宫保鸡丁,红烧茄子,焖豆角,饮品竟然是鲜榨西瓜汁。
天宇牌盒饭对于苦食堂已久的高中生来说简直像久旱逢甘霖,周池月幸福到想要流泪。
她悄悄看向李韫仪,对方仪态真的很好,背得笔直,与昨日截然不同。细嚼慢咽的,看起来像幅画。不愧是她欣赏的女孩子。
她低声问:“你觉得坐得挤吗?”
“没有。”
“哦,好的。”
李韫仪也在悄悄观察周池月。
她当然早就认识她,不仅仅只在楼下的光荣红榜上,也不仅仅在别人谈论她的言辞中,很怪的是,她喜欢她的走路姿势——淡定而从容,匮乏的词语形容不出来。
她想主动说点什么打破僵局,但是她觉得自己太笨了,绞尽脑汁想不出来一个可以聊的话题。
终于,她不露声色地逡巡一圈,发现黑板上两道不太寻常的笔迹,尤其那个“李四先死”,写得堪称狂霸酷炫,仿佛要冲出二维平面来吃人。
“你们上节课上的是什么呀?”她忐忑地问。
周池月大致讲了讲那个有趣的思考题。
李韫仪脸蛋隐隐有些发烫:“右边那个笔迹是你的吗?”
“咦,你怎么猜得到?”
李韫仪解释:“年级有把你的卷子印刷成优秀试卷贴在公告栏,感觉这个有点像。”
“这样啊。”好细心。
李韫仪发出疑问:“所以,张三李四都去世了,为什么死亡顺序还影响了财产分配呢?”
“因为继承也有顺序。”周池月说,“就比如李四先死——”
她突然想到要问一问同桌:“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答案的?”
陆岑风已经吃完收好了课桌,趴下得很安详,八风不动地回:“猜的。”
周池月:“……”那你猜得可真精准,连保留两位小数都算上了。
她接回给李韫仪的解答:“100万是夫妻共同财产,二人平均各拥有50万。如果李四先死,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配偶张三和父、母,三个人平均分属于她的50万,也就是每人50/3万。还没死的张三,就拥有了原本属于他的50万和这50/3的妻子遗产。这时候他也死了,他没有父母也失去妻子,那么只能由妹妹这个第二顺位继承人继承他的全部遗产。”
“有点绕,是吧?”周池月微微笑。
李韫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觉得周池月在这种领域自信,冷静,从容,特别吸引人。
“好有意思。”她不自觉叹了一声,“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选科是随波逐流随便选的。”
二十班,是物生地班,今年的选科大热门。
周池月“呀”了一声,道:“不会啊,你就很擅长语文啊。”
“你怎么……”
“我好喜欢你的文字,你都看什么书?”
“散文的话,看了……”
陆岑风听着两人“互诉衷肠”,默默提溜了外套盖在头上。
-
周兔子同学兴奋到在连续的好几个晚自习,又挥洒了几封信给齐主任,和化学作业夹在一起,通通呈给老齐。
这一周就在“试探”和“了解”两个关键词中迎来了结尾,也迎来了千人抱怨的周考。
周考已经算稀松平常了,但大家该骂还是得嘴一顿。
可能出卷老师想给放松了一个暑假的学生来个“惊喜”,所以到处扒拉难题,出了一张难到逆天的卷子。
周池月假期并没有闲着,她顺手把各个省的高考卷打印下来,花了一个星期,把自己能做会做的题都写了一遍,然后再对了遍答案,甚至物理有些不太确定的,还发信息问了她的“偶像”——一位超厉害的学长。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发觉,出卷老师抠了好多高考题在这张周考卷上,而且不是原封不动地抠,是改了很多细节作为变式的那种抠,搜答案都搜不到。
他们都还没正式进入高二。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周考不用清空书桌和座位,就这么考,附中不管作不作弊,同桌之间爱抄不抄。
但很少人会自欺欺人,就像老师说的那样,考试又不是为了别人考的。
周池月为了解惑,特地留出了点时间观察她的混世魔王同桌。
这一观察,她就更匪夷所思了。
陆岑风考语文时是在老老实实考的,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最后十分钟和几百字作文拼生死时速,笔划在纸上几乎要冒火星子。
——这哪里看得出不学好的样子?
但他考其他学科时,突然就令周池月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违和。
他拿到卷子,先神游般的盯着题目看,一会儿之后,他动笔写了前面两道最简单的大题,后面难度逐级递增,他索性列了两个公式摆上面,就不再动了。
做完这一切,才过去约莫半小时。
然后他开始做选择题,视线游离了半晌,仿佛陷入了沉思,目光沉着、神色冷静,在草稿纸上胸有成竹了片刻,然后行云流水地一股脑下笔:ABCDABCDABCD.
多选题他都只选一个,全部都是A.
时间刚过了一半,他就已经趴下睡得很安详。
周池月眼皮微微抽搐:“……”
考完之后,果不其然班里哄闹着开始对答案了。
周池月一般不会主动对答案,除非别人先来找她对。不出意外,她桌旁围了一小圈人。
“啊啊啊啊啊!选择第12题选什么,怎么这么难?”
“多选我真的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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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选,只能当单选题做了……”
“老子数学答题卡翻过来那一面,都只写了一小问,天呐,完了呀!”
“月神,你呢?”有人这么嘻嘻哈哈地问了一句。
周池月不知道他们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但她还是了解一班这群人的。
他们的不会是真的不会吗?不见得。
比起大大方方地讲出真实状态,仿佛他们更愿意用“卖惨”换取别人的放松警惕,在出成绩的那一刻迎来宛如黑马逆袭一般的爽感。
也或许,只是因为这样说在人群中不会沦为“异类”。
很奇怪的一群人,很擅长表演的一群人。
这就是她没法在这里结交知心好友的原因。
周池月边收拾书包边诚实回答:“还好吧,正常发挥。”
“不愧是月神。”
“你跟人家怎么比,这不找虐吗?”
周池月挺想反驳的,她想说她的天赋没有那么厉害。大家都在一个班,说明至少在基因这个层面上,没有谁比谁高贵。
她只是努力得比别人早。
真正想赢的时候,她是不会笑的。
不过她还是没动这个嘴皮子。
集结的人群渐渐散了,边树也过来自然而然地和她搭上话,讨论了一下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那我们俩的答案是一样的。”他笑了笑,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说,“下周不知道会不会换座位。”
原来四五十人的大班,每周都会轮换座位。不过照一班现在这个情况,换不换都没什么所谓。
周池月猜测:“应该不会。”
边树:“那你……还习惯吗?”
陆岑风的美梦早就被对答案大军搅了个彻底,醒了之后趴着没动,随之而来就听到了边树这番“茶言茶语”,心里冷笑一声。
不就是在变着法担心,他带坏好学生吗?
周池月不是听不出边树言下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之意,不过她想,当她已经是一个有判断力的自我主导者时,旁人怎么样并不会影响到她分毫。
而且,陆岑风,他似乎和那个用传言堆砌起来的脸谱并不太一样。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首先是个正常人。而和正常人相处,是不必以“习不习惯”来定义的。
所以她说:“没有什么不同啊。”
周池月穿上校服外套,提起书包,正要背上跑路,倏然听得一道冷淡的声音传过来。
“喂,你真的不换?”
“什么?”她的反应慢了半拍,等到悟出了那意思,又非常直线思维地回应,“换不换,不是由我决定的,我又没有权力。”
陆岑风:“……”
他该怎么样才能不被她的脑回路气死。
周池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这些天接触了这么些人,他,李韫仪,尤其是在李韫仪身上,她渐渐有了一些思考,现在她想把她的思考表达出来。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现在大家都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陆岑风心中微沉。怎么着,她是因此反思自己?
“可是——”周池月看着他,浅淡地弯了弯眼睛,提出了个问题,“这座大山的背后是什么呢?也许,是一颗太阳在山脚冉冉升起,又也许,是一道彩虹在山峰若隐若现。因为它太高耸了,所以导致太多人看不见那些尚未涉足的美丽。”
忽然他也一愣。他并认为这是在比喻他,因为他和太阳、彩虹这两个词毫不匹配。
“但我好像感受到,山背吹来了一场来自花花世界的季风。”她这么形容。
7. 07
“你说,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给人感觉他学习应该不错,但实际考试出来是学渣?”
周末难得两姐妹都放一天假,却被爸妈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暑假时间太久,就是容易影响到父女、母女关系和谐,放假一天是块宝,放假一个多月,那就是根草了。于是周池月不顾宋之迎的大呼小叫,拽着妹妹进了书店自习。
宋之迎扑闪着无辜的双眼,指了指自己道:“姐,你要骂我就直说,我保证躺平任嘲。”
周池月:“……”
宋之迎的确长着一副很有书香气的脸,但却是实打实八个名师轮番上阵都教不动的学渣。
但她,跟陆岑风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不是说你。”周池月托腮思考道,“是我的一个同学。”
“这还不简单?”宋之迎捧着刚到手的奶茶,边嚼里面的珍珠边说,“要么是他长了一张好脸影响了你的判断,要么就是他捡到武功秘籍,隐藏实力,等待逆袭成龙傲天!”
周池月轻拍了下她的头,无语道:“都让你少看点无脑小说了!”
“嘿嘿。”宋之迎夸张地“哎呦喂”一声,卖了个乖,“姐,男的女的?”
“男的。”
她拍案而起,“姐!你可千万不能见色起意!姐夫的位置,我自有人选!”
“小声点。”周池月把她头按下去,“什么跟什么啊?”
“我那不是还惦记嘉在哥哥吗?”
林嘉在,周池月的“偶像”。
虽然同龄,但林嘉在却大了她一届。小学跳了一级,初中开始竞赛,高一就在附中通过高校少年班的选拔,提前参加高考,现在已经读完一年大学了。
同样是十六七岁,对比异常鲜明。
周池月是在初中结识的林嘉在。比起学长,他其实更像一位哥哥。
她在家里的身份是姐姐,即使后来家庭关系有做调整,但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是让她摆脱不了这种隐性意识:年长一点,就要照顾别人,要承担责任。
她经常想着,自己要是能有一个稳重的哥哥就好了,她也想做一次任性的妹妹。而林嘉在就是这样的一位知心哥哥,情绪稳定,超级温柔耐心,绝对是理想中的哥哥人选。
“你可算了吧。”周池月睨了她一眼,“我看是你自己看上他了。小屁孩,你的首要任务是把小说和少女漫画戒了,好好学习。”
“哦……”
“可是,姐。”宋之迎委屈巴巴,“我饿了。”
周池月拿手机搜了搜附近的美食,没找着什么特别的,刚要放下,突然想起他们现在离附中不太远。
她骑着小电驴带着妹妹立即启程。八月份正午的日头异常毒辣,宋之迎在车后座哇哇乱叫说晒死人了,周池月威胁她,再不乖立马给她扔下去,她瞬间不吱声了。
到了地点,宋之迎一瞧,小嘴立刻瘪了下去。
一个小而破的商铺门面,设施陈旧,外观墙面斑驳,估计阑风伏雨挺多年了。最上面的招牌甚至还掉漆,“天宇餐饮”秒变“大于餐饮”,不可谓不令人发笑。
这儿能好吃吗?
宋之迎不情不愿地跟着周池月进了里面,左右张望,店里没顾客。
执掌店门的竟是年纪不是很大的男生,皮肤有点黑,宋之迎看到他见到他们时眼睛有点讶然,然后挠了挠头,破天惊地喊出了一声:
“兔子同学!”
宋之迎:“?”他在喊谁?
周池月:“???”他在喊谁?
“啊,你不叫周兔子吗?风哥告诉我的。”徐天宇一脸茫然。
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周池月猛吸了一口店里的鲜榨西瓜汁,鼓着腮,觉得自己的牙齿有点痒痒的,想咬陆岑风。
宋之迎笑得快喘不过气来:“姐,‘风哥’是谁啊?”简直是勇士!
“一个中二男。”
“哦。”
听描述不像帅哥,像是留着一头杀马特发型、嘴角挂着三分邪魅两分薄情笑容的非主流男生,宋之迎不是很感兴趣。
饭菜陈列在玻璃罩里头,拿盘子自选,她嘴里念叨着,这个看着好吃,这个好像也很好吃,跃跃欲试的模样,一改来时的别扭和不情愿。
徐天宇:“没关系,你可以每样菜都试试。”
宋之迎:“真的吗?”
“真的,我是店主儿子,算数的。”
宋之迎打了满满一盘,笑容满面地跟人套着近乎:“天宇哥,感觉你们运动员好酷啊,你们每天除了上课都干什么呀?”
“除了上课就是训练,跑不完的速耐,练不完的力量……好像也不是很酷哈。”
“啊,听着好辛苦,不太好玩。”
练体育,风吹日晒,超越极限,怎么可能不苦?如果不是真爱,那一定是没办法了,才走上这条曲线救国的道路。
周池月冷哼两声:“五十步笑百步,等你当上正式的美术生,就知道也不好玩儿了。”
“不听不听不听。”宋之迎像霜打了的茄子,“让我保留点幻想和憧憬呀。”
但没多久,她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好吃好吃,姐,你每天都订的这儿的饭啊?你也太机智了,有这么好的饭我会爱上上学的。”
“好吃就多吃点啊。”通往后厨的小门里,走出了一位笑盈盈的中年叔叔。
这应该就是徐天宇的爸爸了。
不过他看着比很多同学的爸爸都要年迈一点,已经白了半边头发,脸上的皱纹也要更多一些。
叔叔好似腿脚也不太好使,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徐天宇介绍说她们是他的同学,叔叔就更热情了。宋之迎嘴甜会哄人,立马就聊上了。
从做饭好吃聊到皮肤保养,再从养生百科聊到小孩学习。
“叔叔,怎么不见阿姨啊?”
“她这两天不太舒服,在楼上休养。”
这个商铺是上下两层,下面是待客的地方,上面其实只是层阁楼,改成了睡觉的房间。
其实到这儿,周池月已经隐隐察觉到徐天宇大概的家庭情况了,她在桌下轻踢了宋之迎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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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她不要再问了。
但小屁孩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硬是把人家的家底都给挖了出来。
在开餐饮店前,叔叔是爬电线杆的工人,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穿铁脚扣蹬到老高老高的地方,去触碰高压线的工作人员。
但某次作业中,安全绳意外断了,所以他就直愣愣地从高空摔了下来,腿就是这么伤的。幸好运气不错,掉下来的时候再偏一点点,恐怕丢的就是命了。
后来有了赔偿款,由于干不了其他活,就只能租了附中对面的商铺,开了间食肆。
本来附中学生中午可以外出吃饭,生意还算红火,但新校规一出,差点濒临倒闭。
虽然是用很轻松诙谐的语气讲述的,但听完这个故事,周池月心里有块地方隐隐发闷塌陷,再扭头一看妹妹,小家伙眼里都含泪了。
徐天宇一直没插话,到了这里才憨憨地搭了句:“多亏风哥出了主意,才有了校内外卖,好歹勉强维持住了。”
所以每天的流程就是,叔叔做饭看店,阿姨拖着超大的外卖箱到校门口,和徐天宇完成交接,再由他一件件往教学楼各楼层送单。
陆岑风在其中竟然还扮演着角色?
周池月觉得这回自己真的小看他了。
宋之迎过来抓着她手臂蹭了蹭,撒娇道:“姐,我这个月零花钱都请你吃饭吧?你在这儿多订几个月,咱们包个小半年。”
周池月往兜里掏钱的动作恰好一顿,随即很自然地淡淡点头:“嗯。”
不愧是亲姐妹,默契上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徐天宇忽然扭头看时钟,“咦”了一声:“往常周末这个点,风哥应该到店了,怎么还没来?”
“他会来?”
“对啊,他周末都不在家里吃饭的,从高一就在我们这儿有固定位置了。”
宋之迎有点想亲眼目睹这位勇士的真容,便跟周池月死缠烂打,提议在店里自习。
为此,她甚至遏制住浮躁,安安分分地开始写题,虽然没做几题就开始打瞌睡。
周池月则是无所谓在哪儿自习,问过不会打搅店里做生意之后,便也随她去了,自己也掏出卷子心无旁骛开始刷。
宋之迎困得无法自拔,不受控制地在题集上划下数道“鬼画符”之时,店门口的风帘忽然晃动发出闷响,她惊醒一抬头,撞上男生躬身进来时投过的视线。
她手忙脚乱地扔了笔,目光顿了一下,又做贼心虚地将笔拾回来抓手上,顺便揉了揉略微模糊的眼睛。
男生很高,这点从他进门时需要低头就足以见得。他的下颌线明晰有棱角,而他的脸上,三庭五眼,都是帅哥标配。
他站在那儿,浑身透露着“恃帅行凶”的气息。
这简直是美术生的天选模特参照物!
“姐你什么审美,竟然说他长得很非主流?”宋之迎喃喃开口。
陆岑风眯眼看过来:“……?”
周池月:“……??”
她不是,她没有,原话不是这样的!
8. 08
宋之迎以一身娴熟的讨好撒娇技巧,从小到大没在别人身上吃过瘪,这天却被陆岑风破了例。
骑小电驴回去的路上,她缩着脖子对周池月耳语:“姐,我还是继续喜欢嘉在哥哥吧。”
周池月:“哦?”
宋之迎:“嘉在哥哥比较温柔。而且,我刚刚问那个哥哥题目怎么做,他他他!竟然嘲讽我!”
周池月心想,他那不是嘲讽你,是迁怒你。
不过你确实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怎么会看帅哥看丢了脑子,信口胡编问得出类似1+1=2这种题。
“咳咳,是他有眼无珠。”周池月昧着良心安慰道,“没事的,风水轮流转,没准你以后也可以逮着机会嘲讽他。”
-
周一发下了上周周考的卷子。
周池月毫无意外地拿了第一。
中午吃完饭还有点时间,李韫仪问了周池月几道数学题。
她有点难为情地说:“老师讲第一遍的时候,我像是被知识砸蒙了,一个步骤没明白以后,后面怎么都跟不上了。我不太敢问老师,同学也……”她没有关系好的同学。
她连来问周池月都是鼓足了勇气的。
她好怕她会觉得她笨,也好怕自己再听一遍还是听不懂耽误她的时间,这样会不会让她给她的印象大打折扣?
事实上并不会。
周池月觉得她不是笨,而只是差了临门一脚,稍微点拨一下就会恍然大悟。人理解知识点有快有慢,她只是刚刚好缺了一个讲课讲到她那个点子上的老师。
附中明面上虽没有划分班级等级,可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都有数。二十班,这个数字就足以见得,师资力量不会太出众。
由于卷子被借走没还,周池月这会儿只能找半睡半醒的陆岑风借。
李韫仪担忧地怯生生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生病了?”
言下之意,怎么每次来的时候,他都趴得很如出一辙呢?
周池月心说,你可真是太委婉太给人留面子了,他这已经是老油条了。
陆岑风没太好气:“谢谢,没病。”
李韫仪:“……”
卷子到手,周池月翻到对应的选择题准备讲解,却意外注意到,有些不大对劲。
陆岑风的试卷的确是干干净净没错,选择题题题号前面整整齐齐列着“ABCD”这样的答案也没错,可是有些选项下面似乎有铅笔点缀的痕迹。
有的痕迹是很淡的一个小点,有的则是一条很短的小横线。不瞪大眼睛仔细看,还真的就发现不了。
而好巧不巧,周池月目光如炬。她不仅看见了,还顺带意识到,有痕迹的那些选择,都是正确答案。
什么样的情况下,能标识出正确答案,却随便填了一个看似鬼扯的答案上去?
——手滑。
周池月也手滑过,心里想着我要选C,手一滑填成了B.事后她也无语了很久,但只能怪自己没检查。
但一两题有可能,所有题都这样……这能是全部手滑的巧合吗?
“怎么了?”李韫仪问。
周池月回过神,暂时搁下怀疑道:“没事,你看这题。”
李韫仪解决难题,轻快地松了口气,站起来准备下楼。从四楼到一楼的距离,虽算不上远,但却是实打实的差距。她下定决心,她想要努力和她的朋友靠近点。
她们,应该是朋友了吧?
她心里发出无声的疑问时,听到周池月叫住她,提醒道:“你裤子上,是不是酸奶溅上去了?”
她低头看了眼,的确有白色的污渍。
是关心啊。
李韫仪弯起眼角:“我回去洗洗就好啦。”
午练卷子收上去之后,教室里又恢复了静谧,轻微的呼噜声像雨滴落入安静的池塘,水波一圈圈漾起。
周池月趴下来但没睡,陆岑风翻身换了个方向,掀开眼睫的那一刹那,发现她的脸颊正对着他这边。
昏暗的环境中,兔子那样,一双眼睛目光灼灼,仿佛泛起了红光。
陆岑风:“……”
她来了,她来了。
她又带着这样的眼神过来了!
这回总不能是误会吧?
瞧瞧吧,她那么直勾勾!
周池月不太爱管关系一般的人的闲事,因为真的很麻烦。可是,他这个人,真的让人觉得挺矛盾的,截然相反的一些词竟然能在他身上同时出现。
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怀疑了,她脑海里的线索连成串,她可以推出这个逻辑——陆岑风是故意考差的。
她无比确定,以及肯定。
要开口问他吗。
可这是他的秘密。
没有人想让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知道。
他……看着挺浑的,其实是挺有想法的一个人,不然也不可能帮着徐天宇出主意。
这样的人,应该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算了。
拥有别人的秘密,对彼此双方都是一种负担。
周池月悄无声息闭上眼睛,默默将脑袋扭到了另一边。她就装不知道吧。
哼,你可得谢谢我,她想。
心虚!她绝对是心虚!
陆岑风望着她的后脑勺,笃定地想。
于是他也扭过头去。
两人大路朝天,各朝一边。
他给此命名为“斥之以后脖”。
-
这一天都在讲周考的卷子。
下午,陆岑风都做好准备迎接周池月注视的洗礼,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再也没有投来哪怕一个眼神。
这难道是一种新的套路?
天色半悬,夕阳像喝了酒,微醺到摇摇欲坠,晚霞如同一杯燃烧的火焰,烧出了粉蓝渐变色。
齐主任进班的时候,周池月正托着腮往窗外欣赏这黄昏时刻。
班里一阵窸窸窣窣:“肯定又是来抢占晚自习讲卷子!”
作业都做不完,晚自习还要被“借”来上课,简直苦不堪言。
然而他们这回都冤枉老齐了,他站在讲台上拍拍桌面,向外面招了招手。
“咱们班新进了一位同学,暂时在这儿借读,大家多交流交流,相互学习。”
窸窣的声音那就更大了。一班已经有了一位名不副实的陆姓混世魔王空降他们班,他们本来就颇有微词,现在又要多一位?
把他们这群佼佼者尖子生当什么?
然而,当人进来时,全体鸦雀无声,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卧槽”,打破了寂静。
周池月把目光从外面挪回来,心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啊?
啊啊啊?
“他的名字是林嘉在,想必很多人都认识,那就不多介绍了。”他扭过头问林嘉在,“班里空间大,你想坐哪儿?我看边树同学,就是那位,他旁边就不错。他还是班长,有什么事情也能……”
老齐的话还没叨叨完,周池月突然往自己旁边迅速搭了个位置,边把椅子拉出来边站起来打断:“齐主任,这儿可以坐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后看,二次震惊,震惊得无以复加。
陆岑风本来面无表情,直到见证旁边的周池月“哐当”一声站起来,一堆操作之后,盛情邀请新来的成为她的“过道同桌”。
林嘉在是哪位啊。
她这热情得有点过头了吧?
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他眼角一抽,右眼皮开始狂跳,怎么都停不下来。
林嘉在朝齐主任礼貌颔首,淡淡说:“我坐周池月同学旁边就可以了。”
“哦哦行。”老齐讪讪一笑,“认识是吧?周池月同学也很好。那你们多交流,相互学习争取进步!”
齐主任离开之后,安静的教室一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频频向后看,但没人敢充当勇士冲过来搭话。
周池月就是那个勇士。
“嘉在哥,你怎么会回来?”她连忙拖着椅子就过去问了。
林嘉在放好东西,弯了弯唇角,对她笑了笑:“怎么了?不欢迎我吗?”
“那怎么可能?”周池月眼神逡巡一圈,发现了大家不作掩饰的眼神,她提议道,“我们出去聊吧。”
“好。”
陆岑风好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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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扯着眼皮让它不跳了,这会儿看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出了班门,往旋转露天阶梯那边去了。
哟,嘉在哥。
该不会是正牌男朋友吧?
紫色晚霞渲染了一大片天空,落日的火红映衬在皮肤的肌理上,照亮了坐在阶梯上的林嘉在的眉目。
干干净净的男生,戴了一副四四方方的眼镜,温柔得像现在的黄昏。
“可是,你退学了吗?”周池月问道。
“嗯,学籍还在转,所以还没选科,就把我先安排在你们班了。”
“为什么呢?”周池月理解又不理解。“考上大学就轻松了”是大人们口口相传的定论,为什么这么坚定地退学呢?
“出了点事。”林嘉在仰头看了看铺满颜色的天空,思索了一会儿,直言道,“而且,我也想把我的人生拉回正常的进度条,走得慢一点,好好过完高中。”
林嘉在笑了笑说,“我从三岁被送去科学兴趣班,小学被推去参加机器人比赛,别人在还疯玩的年纪,我却已经和大好几岁的一起报名物理竞赛。上小学的时候在外面补习初中知识,上初中已经学完了高中重点,高一结束就去了大学。就像是连轴转的陀螺,永远在赶人生的进度,永远要提前,永远要创造奇迹。终于,不负众望成了大家眼中的天才少年。”
“突然有一天,我回过头看,发现我的身后空无一物。因为走得太急了,我没有参加过任何校园活动,没有朋友,没有记忆,甚至如今连一个,哪怕一个要好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依然是温和平静的语气。
周池月的心突然一颤。
是啊,他也才十六岁。虽然把他当成哥哥,可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呢。这个年纪,应该就是就读高中,在学校里“打打杀杀”,痛苦并快乐着。
周池月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就算你回来的话,我可不会把第一的位置让给你。”
他笑得弧度更大了:“你老老实实呆着吧。我这前浪,早已被拍死在沙滩上。”
若论综合成绩,他这个走单科竞赛路子的肯定比不过周池月。更何况,他那时还是老高考,满分只有480,现在一下子改革变成750,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
“不过,来都来了,这回怎么也得考个更厉害的大学吧?”
周池月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她早就觉得少年班那个大学配不上他了。
“挺意外的,”林嘉在说,“你是第一个完全支持我做这个决定的人。”
周池月扒出两根手指,认真道:“不止哦,现在有两个了。”
“嗯?”
“宋之迎肯定也是,她应该会觉得你太勇敢了。”
“是吗。”
天色渐渐黑了,不远处的灯光亮起来,他们也交流到了最后一个话题。
“周周,你觉得高中最应该学习的一门课是什么?”
语文,数学,英语?
“我不知道。”周池月沉思良久,摇摇头。
林嘉在说:“我想可能是一门和大学接轨的课。大多数人到了高考录取的那一刻,还对自己所选的专业一无所知。仅仅是通过专业的名字、别人的经验来获得浅薄的认知。也许上了大学,才知道它跟自己想象得并不一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生已经和它挂上了钩。”
“我这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白费?至少把校内每个专业的课程都了解了一遍,还试听了很多感兴趣的,有一些的确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周池月好奇道:“比如呢?”
“比如,地理在大学,是纯理科专业,好多文科生被骗进去学得很痛苦,高数大物都是小事,还要涉及计算机制图。”
“哇,那很惨了。”周池月捧着下巴笑,她想起李韫仪选了地理,但据她说,标准答案比语文还玄学,她就是中不了玄学的那个。
“那你打算选什么科,物化生吗?”
“如果可能的话,是物化政。”林嘉在玩笑道,“既然大学迟早得和政治结伴,不如现在就选它。”
找到同伙了!
周池月快要喜极而泣。
“我们一起给齐主任写信吧!”
9. 09
自从一班的午餐变成四人组后,徐天宇每次过来,手上都提得满满当当。
单子太多了,大热天他跑得辛苦,周池月提议说,不如把一班作为最后一单,他们不着急,这样子他也可以顺便在这儿吃。
问过李韫仪和林嘉在没有意见,再问陆岑风,他就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他病了?牙疼?
这几天他都怪怪的。
又是午睡时刻。
陆岑风由于不想跟周池月讲话,睡了一上午,这会儿大家都睡了,反而自己没有一点睡意。
周池月趴桌睡着了,大概是手臂枕麻了,所以无意识地换了个姿势。
一只手臂横空出世,搭在了他摊在“三八线”上的手臂上。
这动作太过突如其来,让他感觉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感觉浑身都长了刺,而且集中在手臂那块痒。
她在干什么!
故意的……应该不是。
陆岑风稍微动了动,她毫无反应。她的手臂轻飘飘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二两肉。
可她平常吃得也不算少啊?难道是消化系统的问题。
脑子里闪过了八百个想法之后,陆岑风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要操心她,明明是他吃亏。
于是他把手臂从下面抽出来,然后轻轻搭在她的手臂上,压了上去。
这样才对。
吃过的亏必须得原封不动地找补回来。
短短十几分钟,周池月却做了个梦,具体不记得了,只有最后有点印象,梦到一条边牧压在她手臂上,死都不挪窝。
她反抗了半晌都无济于事,最后一恼火,把狗掀翻了。
自然而然地,她也醒了。
然后就看到,陆岑风同学一副身受重创的模样,似乎整个人被“甩”了一下,重重磕在桌角。
他掀了半边嘴角,有种无语到想笑但又不知道从哪儿笑起的感觉。
周池月低头瞧了瞧自己疑似作案工具的手臂,再看他那双好像充满调笑的眼睛,一瞬间产生了想肇事逃逸的想法。
周遭静谧,还有一小会儿午休才结束。她深吸了一口气,撕了张便签纸,往上面写字,接着扔到他那边去。
陆岑风揭开便利贴,却发现她先发制人地倒打一耙:[你是不是压着我手了]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是你先压的我]他龙飞凤舞地回。
[我怎么可能到你那边去]
她又扔过去。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他写了一条还不够,又补充:[你就说怎么着吧]
周池月摸摸鼻子,无奈地提笔。
[对不起]她能屈能伸。
直接把便利贴拍他脑门上。
陆岑风看完之后心情大好,也不在乎自己被磕疼的手腕了,“唰唰”又提笔。
他忍住笑意的样子真的有点明显,导致周池月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玩整蛊游戏,而她恰好就中了招。
老半天过去了,她才收到回复。
[哦]
写这么久就只有“哦”??
她揉碎了把纸条扔垃圾袋。
她就说这几天这人病了吧。
病得还不轻。
-
一周恍然过去,周考又如期而至。
最后一门化学考完之后,齐主任把一沓卷子夹在咯吱窝里,捧上玻璃杯后叫人:“周池月,跟我来一下。”
重返主任办公室,周池月并没有什么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只不过,老齐办公桌上的那一沓堆得挺高的手写信还是让她惊讶了三分。
……竟然没扔?
“不是说每周一封,每周两封?怎么才短短两周,我就收到了八封信?”齐主任神色有点严肃,拧着玻璃杯盖的手慢悠悠的,像在观察从哪儿使劲儿比较合适。
周池月咬了下嘴唇,眼神躲闪了两秒。
肉眼可见的有点怂了。
她这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决心吗?而且,刚开学的时候不算忙,可以多写点,后面忙起来,肯定就恢复到一周一两封了。
她从小到大都是安安分分学习的好学生,做这种类似于“反抗”老师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于是她微垂着脑袋,一副我可能是做错了,但做了就是做了,我也不后悔的固执模样。
齐思明没有想到她说出来的话真的能兑现。通过高一一年对这个孩子的了解,她和前面数届的好学生没太大差别,聪明乖巧、努力上进。
周池月还在等老齐怎么处理这件事。
她觉得写信应该没有违反校纪校规,而且她用词诚恳温和,一点也不偏激。
最多……就是罚她做两天值日。
没关系,可以接受。
下周还写。
“恭喜你了,周池月同学。”齐思明终于拧开了杯盖,冲里面吹了口气,喝了口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道,“你的想法已经达成一半了。”
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批评,周池月惊讶地瞪大眼睛,然后看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关于再选科目保障机制和选科引导政策】
【一、化学科目保障机制】
【1.保障比例设定为25%】
……
周池月飞速地浏览完这份文件,提炼出梗概与核心观点。大概讲的是:
改革之后施行赋分的策略,大部分学生因畏难而放弃化学这门科目,导致选科人数过少、赋分竞争激烈,影响到高考公平性。
今年化学选科的人数仅仅只有5万人,在全省考生总数中只占15%,远低于25%。现在省教育厅下发文件,触发化学的托底机制。
一通解释看下来就一个意思——只要现在改选化学,保你高考赋分及格!
而且省内要求高中至少开设七种不同选科,现在附中只有六种,太少了,不符合规定。
“附中作为省内示范高中,得跟着政策起到带头作用。目前我们已经有了‘物化生’和‘物化地’班了,所以打算增开一个‘物化政’班,接纳改志愿的学生。”老齐没有开死口,“但最后能不能开起来,我也不确定。”
周池月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些信息,她怔怔地望着齐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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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她才晕晕乎乎地说:“谢谢齐主任。”
齐思明没让她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太久,他仔细分析了附中的情况:“这个机制只是托底及格,不是托底高分。对于我们学校的学生来说,及格,这是最最最基础的,没有人会贪这点及格的小便宜而换选科。”
周池月点点头,承认他说得对。
“所以让大家改选志愿,不是很容易。”他客观地说,“安于现状是大部分人的本能,改变是很难的。所以,这个班,还是存在因人数不足而最终被砍掉的可能性。”
只要有可能,就有希望。
周池月问:“那至少需要多少人?”
齐思明没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摊开了全部的手指。
五个人。周池月在心里默念了一下。
“听着很少,但不太乐观。还有个大问题是师资,恐怕这班组成了,也得面临没老师教学的难题。”
总之,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这班就如同一栋潜在烂尾楼,只能修一步再看一步。在这个阶段,没有人会为了烂尾楼放弃已经购置的精装房。
没关系。周池月了解完利害关系后,并没有被老齐泼冷水的言辞吓到。
至少算上她和林嘉在,已经有两个人了,那么再努力招揽三个人过来就有了希望。
周池月歪头一笑,眼眶里宛若窝了一汪湖水,被照耀得波光粼粼。她说:“感谢您的争取,也感谢您选择率先告知我。我记得曾经学过篇课文,说路本来不是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为了路。”
“这个机遇和巧合放在我面前,仿佛就是为了让我成为开路的人。”她又举了一个化学老师感到亲切的例子,“凯库勒发现苯的结构简式,不就是做梦梦到的吗?听着异想天开,但就是发生了,那我就试试,南墙到底可不可以被撞碎。”
齐思明愣了一下。
正是因为教书太多年了,所以很多时候他已经麻木了。凡事,考虑利益最大化,考虑教学成果,被太多事情裹挟着走,忘了自己的初心是“立德”和“树人”。
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如今再听到这种一腔热血的豪言,在觉得太过理想主义的同时,又不免感到唏嘘。
一些久违的冲动又复涌在心头。
然而中年男人早过了和小姑娘谈论心扉的年纪,所以他摆摆手:“带着这些信,赶紧回去吧。”
周池月雀跃了一路,盈盈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陆岑风刚站起来,就看到一兔子横冲直撞朝他这儿过来了,看那表情明显是有话要说。
他交叠手臂,微微挑眉,自认为大发慈悲地率先开口:“你怎么——”
然而人家根本没注意,撞了下手臂,就这么直接擦肩过去了,半个字都没有留下,眼睛直奔两步开外的人。
陆岑风:“……”
他回头,只见周池月“扑”向林嘉在,激动得晃着男生的手臂,撒都没撒开一下。
“我们大概很快就能离开这个班了!”
陆岑风眉头一皱,满头问号,感觉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
……他俩要私奔?
10. 10
放学前,齐思明广播说了改志愿换班的事,并让班长发了表,有打算的填好周一交,方便统计人数。
陆岑风捏着那张纸,大约明白了周池月和林嘉在之间是怎么回事。
八月的天气阴晴不定,烈日炎炎了一天,晚间却开始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他骑车到家时,人已经被浇得湿透了。
客厅里,边树和边杰父子二人似在对峙,岑溪在旁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这样一副场景,没人有空理他,他这个外人自然也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脚步没停地上楼锁了房门。
洗完澡挂着条毛巾出来的时候,手机哐当哐当震个不停。这个点找来的,不用多想,一定是摸鱼校尉。
他正往头上套T恤,没空打字,索性就没理。胡乱擦了两把头发,感觉有点饿,在房间翻出了盒泡面,听着下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摸黑下了楼打热水。
少年的肩胛脊背削薄,走起路来也是轻飘飘的,没声儿。
“……我看你脑子学傻了,在一班好好的乱跑什么。”是边杰的声音。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又身居高位,语气多少带上了爹味的命令色彩,“一班师资是最好的,同学也都是精英,你跑那个新班去,谁为你的前途负责?”
边树声音很小,陆岑风听得不甚清楚,好像是在说年级第一,也就是周池月,打算去那个班。
他没兴趣偷听父子间的对话。评估了下,觉得自己还能再挨个半刻钟的饿,正要转身回楼上去,却听得边杰提起了他死去的老爹,于是忽地顿住了。
“你偏要去那个新班什么意思?我都了解过了,只有军校警校要求必选政治,还有个别高校的法学专业。怎么,我培养你是为了让你将来去派出所干基层警察?还是说,你要像陆岑风他亲爸那样做检察官,舍命燃灯?愚蠢至极。”
陆岑风一刹那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彷佛有团火烧到了喉咙。
少顷,他扭头上了楼。
市面上的教辅他都做了个七七八八,没什么能刷着解愤的了。
他脊背微微勾着坐在床边,气得有些想笑。
这个阶段孩子最怕的是什么?
竞争中的对比。
大人最怕的又是什么?
也是对比。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如邻居家孩子,是亲生的孩子比不过捡来的孩子,尤其他们还是同龄同学。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他明白,有些人是巴不得他烂到泥里、比不过自己家小孩的,却还要维持表面的体面,让他上最好的学读最好的班。不是说有多坏,人之常情罢了。
表面上,他也的确如他们所愿了。
一旦他打破这个平衡,这家里难受的人不得多添几个?而最难做的是岑溪。嫁都嫁了,男人对她也挺好,他何必惹出多余的矛盾争端。
他可以隐忍表面的肮脏,也可以习惯不被坚定地选择,但绝不会接受自己内里的腐烂。
别人要他腐烂,他偏偏就得在腐烂中长出新芽。
忽然,他想到刚给他发消息的“摸鱼校尉”,他们县中以题海战术著称,保准有他没做过的。
无聊的夜晚,那就找校尉要套卷子做做。
陆岑风找到手机,解锁后却发现,刚找他的不是校尉。
竟然是徐天宇。
徐天宇:[风哥,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卷子之类的?]
陆岑风:“……?”
-
周一早晨,陆岑风在玄关绑鞋带。
余光顿了一下,旁边的垃圾桶里躺着四分五裂的志愿表。
他移开视线,拎着书包直接出了门。
早读,边树站讲台吆喝了句收表,只有周池月和林嘉在交了,其余人根本没动静。
边杰虽然讲得难听,但不无道理。
大家都是很现实的。
周池月也早就料到这结果了。
“物化政”这选科的确小众,政治算是边缘学科,对于尖子生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其实是有点傲慢的,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大一部分人看不起学文的。
她和林嘉在隔着过道在聊天。
“嘉在哥,从普通学生里挖人应该不可行了。就算有的人为了托底政策改选化学,估计也不会再选政治。”
林嘉在说:“先等等看其他班的情况吧。”
上午周池月去找了趟老齐,了解到其他班同样也不乐观。就如同她预估的那样,即使改选化学,也是改成物化生或物化地。
老齐说这轮只是初次征集,最终截止是在下周,那会儿是九月份正式开学了,能不能组成新班就在那时候定夺。
“我们可能得找点特殊的人。”林嘉在思忖道。
什么人算是特殊的人呢?
两人皆是陷入沉默。
周考卷子发下来,班级排名小有变化。林嘉在在一班大概排靠后的位置,正如他所说,他搞竞赛只是单科强,而且不适应新高考的模式,也太久没在这种高速转动的环境下生活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崇拜的人一哄而散。
世态炎凉。
周池月没有觉得偶像“塌房”,相反,她认为更接地气了些,距离感更弱了些,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
中午的食堂依旧热闹非凡。
四人这段时间一直是食堂稀客,此刻却罕见地坐在一桌,气氛不算融洽,有点诡异。
“徐天宇发了消息说,这一周都暂停送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周池月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肉,扭头问陆岑风。
陆岑风顿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你觉得我会知道?”
“啊……第六感,觉得你好像知道。”虽然他一直都怪怪的,但是今天明显更不对。
周池月是共情能力挺强的人,虽然有时候稍显钝感,但有些情绪是一眼就看得出的。
陆岑风低着声音淡淡道:“生病了。”
“严重吗?”她问。
他垂着眸子,好像在思考。过了好一会儿,陆岑风才开口:“也许是吧。”
他想到那天晚上徐天宇发来的短信。
他问他要卷子,陆岑风搞不懂他一个体育运动员怎么突发奇想要搞学习。
老半天,徐天宇才磨磨蹭蹭地回了一句:[我以后,大概都要搞学习了]
他没再问了,评估了一下徐天宇现在的水平,理了几套卷子发过去。
周池月皱了眉头,嘟囔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许是?
但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也知道即便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吃惯了天宇家的午餐,再吃食堂的大锅饭,对比太鲜明,有点食不下咽。
而今天饭桌上,似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林嘉在可能是因为周考的事,陆岑风大概是因为徐天宇的事,那李韫仪……她呢?
虽然她在人群里大多数时刻是沉默的,但是周池月能看出来,她非常想融入集体,只不过思虑太多、心事敏感、胆子略小。
可是周池月认为这些都不是缺点,反而是她这个人散发吸引力的地方。
人不就该是多种多样的吗?世界上没有哪条规则规定了女生必须是活泼开朗、乐观外向的。敏感,恰恰就给予了她温柔的天赋。这样,也很好啊。
可是今天很怪,她一直弓腰驼背垂着头,眼睛又藏到了刘海下面。大热天的,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顶端。
周池月又坐直身体观察了一会儿。
突然,她手足无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手帕纸,递了过去。
桌上其余几人都被她突兀的动作吸引了目光,纷纷朝李韫仪望去,这才发现——她一直借着吃饭时吞咽的动作,偷偷吸鼻子,眼泪就这么毫无声音地从脸颊滑落,脱离下巴,掉入白花花的米饭当中。
周池月一瞬间察觉到这个事恐怕很严重。
因为李韫仪太坚韧了。
生理期痛得死去活来遭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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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讽刺的时候没哭,被同班同学说小话排挤的时候没哭,做不出来题不敢问老师的时候没哭……可是,现在她哭了。
积聚的晶莹窝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但还是对抗不了重量,于是悄然滑落。李韫仪想要憋回去,却无法阻止。
当她抬手接过周池月递来的纸巾时,便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有发红的眼眶仍昭示着刚才的一切。
她觉得现在的形象一定很糟糕,堵塞的鼻子,布满泪痕的皮肤……于是她又悄无声息低下头去。
周池月犹豫了两秒,偏头给两个男生递了个眼神,他们看没看懂她不知道,她也懒得管了。她搁下筷子,收好盘子站起来。
李韫仪有点懵,抬起眼来看,目光从她的手腕一路向上延伸到她的眼睛。周池月从始至终未有过闪避,只是——向她伸出手。
“愣着做什么?”周池月语气刻意轻松,“走啊。”
碰到她手的时候,李韫仪打了个颤。
没想到周池月掌心这么热。
倏地一下,鼻子又酸了。
-
午休铃一打,化学课代表开始发30分钟的午练小卷。
陆岑风拎着卷子往旁边瞧了瞧,周池月座位上空空如也。她多半是要翘了这张卷子。
齐思明对一班很上心,别的班午练都是自主管理,只有一班,他时不时就得过来转转。
果不其然,过了二十分钟,老齐就从楼下慢慢悠悠逛上来了。
巡视了一圈,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在座位上写题,正满意地点着头呢,倏然余光一瞥,最后一排那位置上的人去哪儿了?
“你同桌呢?”他从过道踱步到陆岑风身旁,站定了问。
陆岑风在他的逼视下,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肚子疼,刚去了卫生间。”
齐思明一个中年男人,自然不可能去女生厕所找人验证他说话的真实性,于是他“哦”了一声:“那她这午练小卷……”
旁边的林嘉在也是替周池月捏了把汗,他心想:那当然是一个字都没有的。
“做完了。”陆岑风手指蜷了下,拉着脸低声说。
“哦?这么快。”事实上老齐也就是随口一感叹。他心里有估量,对于周池月这种水平的学生来说,不到二十分钟做完一张小卷,并不算什么难事。
林嘉在提了提眼镜,朝那个方向瞥去了数眼。
做完了?
谁做的?鬼做的?
齐思明捏起摊在周池月桌上的那张小卷,抖了抖,绷直了以后瞄了几眼。
重点就看了下几道难题。
这张化学小卷,也不用写多少汉字,几乎都是选择和数字填空,看起来也算轻松容易。
须臾,他放下了卷子。两步又晃回了陆岑风身边。
林嘉在也看不太懂现在的局势……是拆穿谎言了打算训人?
这气氛出奇得吓人。
“这小周啊,怎么不写名字。”安静了一会儿后,齐思明“啧”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点了点陆岑风的肩,“你给她补上。等她回来好好转告她,考试的时候不写名字可是大忌,平常小试也不能放松警惕。”
陆岑风表情一言难尽:“哦。”
齐思明没打算放过他,滔滔不绝地把人还是训上了:“你好好跟你同桌学学,你看看,人家这卷子做得多快、多好。你呢,不要每次一通瞎写还交上来污染我眼睛。”
“嗯。”陆岑风浑不在意。
“也不能为了敷衍我,就抄周池月同学的作业。”
他手一顿:“哦。”
“你会不会多说一个字?”
“看起来应该会。”
这不止多说一个字了。
但齐思明气得不轻,等卷子收齐了,抱起来就出了班门。
周池月还没回来。
陆岑风收了笔和草稿本到桌肚,把校服外套盖在自己头上准备入睡。
刚趴下,眼睛一瞟——林嘉在对他微微笑了下,投来的目光带着点了然的幽深。
11. 11
天儿太热了,大中午的温度快逼近四十度,往太阳下一站,人都快湿漉漉地融化。
周池月领着李韫仪,一路走到附中的人工湖。这儿种了大片大片的梧桐和枫杨,绿荫蔽日,好不惬意,湖里还有两三只黑天鹅在游泳。
这个时间点,全校都在做午练卷子,没有人会过来打扰。
李韫仪的眼泪早在路上就蒸发风干了,这会儿她悄无声息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哭闹,心如死灰。
周池月没有面临过这种情况,类似的就只有宋之迎,但是和李韫仪不一样,宋之迎只会抱着自己腿或者扑到怀里大哭特哭。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用安抚妹妹的方法。她默默走到李韫仪面前,把她脑袋轻轻往前扣到自己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安慰:“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过一会儿,怀里的女孩渐渐放声哭了出来。
“我怕……怕我说出来,你会觉得我脏……”
没想哭的,可是心脏还是像被攥住了一样,刹那间眼泪横流。
“不会的。”周池月摸了摸她的头。
随着时间流逝,耸动的肩膀渐渐平息。
周池月松开怀中的人,退了一小步,然后坐在她旁边,两双眼睛在同一水平高度,她在等着倾听她诉说。
李韫仪抬起沾了水的睫,怔怔地说:“你还记得,之前你提醒我裤子上有污渍吗?”
“记得。”周池月回答。
“那不是酸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李韫仪又哽咽了,“那是……是……”
说不出口。
她从头开始讲:“周考那天,中午班里对答案太吵了,我怕不睡下午考试没精神,所以就溜出班到自习教室睡觉……”
自习教室在高二高三两栋教学楼的连接处,就在一楼,正对着天井。
李韫仪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有一个陌生的男同学,他似乎在写题。她想对方可能也是来躲清净的,所以友好地颔下了首,便找了离对方远远的位置趴下睡了。
她是会睡得很沉的那类人,所以中途没醒,最后是被铃声叫醒的。醒来的时候,男生已经不在了。
“……我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就去考试了。”李韫仪猛地吸鼻子,颇有些难以为继,“直到周一你提醒了我。回去之后我洗了衣服,可是发现那个痕迹怪怪的,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被新交的朋友发现自己衣服脏这件事,她是介意的。她喜欢和周池月做朋友,所以想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给她。
于是在新的一周,她时时刻刻在意着自己仪表,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周考的时候又躲到了自习教室睡觉,同样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很笃定地说,“我可以肯定,我睡觉前衣服是干净的,但是睡醒之后,突然发现那个奇怪的痕迹又回来了,在不同的位置。”
说到这儿,周池月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可能是什么了。高一的时候有过一次生理课,那个老师隐隐约约有提到过。
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怎么会有神经病在校园里,趁着一个女生睡着对她“□□”?
这是无可辩驳的性骚扰。
李韫仪深吸一口气,怕自己又哭出来:“回家之后我问了一个长辈,她说,就是那样的,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告诉老师,我……错了吗?”
“你没做错。”周池月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她这么笃定和心疼的同时,火气也噌噌往上涌。她头一次想骂人骂到祖宗十八代。
李韫仪听到肯定,反而“啪嗒啪嗒”掉了眼泪:“可是,他们不让。他们说,太丢脸了,如果那样做,传开了之后,其他同学只会对我议论纷纷和品头论足。而且,他是未成年人,就算事情是真的,没有实质性伤害,不会有什么惩罚的,反而,反而我这么做以后,会报复我……”
指腹擦过眼角,周池月的指尖是凉凉的:“知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李韫仪点了点头:“应该是高三的,我看到他进了国际班。”
国际班听着很高大上,其实就是附中给中考分数不够的人开了个后门,花大价钱上附中而已。不排除有认真学的人,不过大多数都是混子。
周池月心下有了计较,她又问:“衣服洗了没?”
“没有……”李韫仪很小声地说,“他们让我洗,但我……我觉得这可能是证据。”
讲到这里,她又想哭了:“可是好恶心啊,好脏啊,只要它存在,我就好难受,我不敢再看到那些东西了……”
周池月再一次抱了抱她,一遍一遍说:“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你一点过错都没有。”
李韫仪:“我该,怎么办?”
“你怕吗?”周池月问。
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她说,“我觉得他不是初犯,我可能不是第一个,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我想保护自己,也想保护其他女孩……我这样想,对吗?”
“你是对的。”周池月拍拍她的脑袋,“别怕,我和你一起面对,我们一起把他抓出来。”
虽然心里有了大致的想法,但具体怎么做还得规划规划。跨了年级,她们甚至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她们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冲进办公室,叫嚣着要惩罚那个混账。但是如果太冲动,很容易就功亏一篑,校方也会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池月回到班上的时候,午睡都已经结束了。
陆岑风正仰着头喝水。
周池月突然想到,陆岑风好像是因打架做过国旗下检讨的。是和谁打架来着?
她翻找着自己的记忆,那段检讨的发言朦胧地出现在脑海……似乎就是国际班!
已经上课了,数学老师在上面讲周考卷子。
周池月一回生二回熟,撕了张便利贴开始写,然后鬼鬼祟祟地递过去。
[高三国际班你熟吗?]
陆岑风皱了眉。
[怎么了]他回。
[想找个人]她写。
[什么样?]
周池月回忆着李韫仪的描述:[长得看起来挺斯文,比较清瘦,鼻梁上有颗明显的痣]
陆岑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久之后,他才文不对题地回了一句:[这傻逼欺负你了?]
周池月心下一震,但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回了句:[下课聊]
一下课,周池月就拽着陆岑风往外面走,他们上了没有学生的五楼杂物室。
倒也没有什么长篇大论好说的,三言两语解释足以。
“……高一那会儿,制止了他对一个学姐意图不轨,也没怎么,后来放学门口堵我打了一架。”
“你被罚的时候,跟老师说前因后果了吗?”
陆岑风平静道:“这怎么说?那学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周池月默了。
“他真欺负你了?”陆岑风脸色很冷。
周池月不想暴露李韫仪的隐私,于是含糊着说:“差不多吧。”
他扭头就要出去。
“你干吗去?”周池月拉住他。
陆岑风:“教训傻逼。”
“冷静点,是我也不是我。”周池月说,“只是教训的话,也太便宜他了。”
“也是。”他犹豫了下,问道,“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她现在非常清醒,“那个学姐,你认识吗?”
陆岑风:“不认识,隐约记得名字。”
周池月蹙眉。
“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可能认识。”他说。
一分钟后,林嘉在被拉进了这个“会议室”。
“是我以前的同学,也搞竞赛。”林嘉在确认后,顿了顿道,“不过好像出国留学了。我应该还有联系方式,我去试着问问。”
似乎又到了死局。
周池月喃喃问:“如果我现在去找齐主任,他会因为严肃看待这件事,而愿意调监控吗?”
她没有太大的信心,因为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她记得,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两个人起冲突打了架,家长想要调监控查看事情的全过程,但是老师怎么都没同意。最后两人各打二十大板,互相道歉,就这么结束了。
成年人是怕担责任的,学校是需要保住名誉的。
“但勇气不就是为了正义而生的吗?”林嘉在微笑着安抚她。
陆岑风干脆地说:“还可以向法律求助。学校对这种事就是负有主体连带责任,就算他们含糊处理,我们的举报日后还是可以成为法律的凭证。”
“只要不怕,坚定地选择维护自己的权益。”他说。
周池月恍恍惚惚产生了这个事情之外的念头:不把陆岑风拉到物化政班太可惜了。
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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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神,点头:“好,我去找齐主任。”
晚自习前,周池月和李韫仪一同进了一楼教务处。
齐思明还以为是来问换班志愿的,刚想摆手说还是老样子,这班怕是办不成了,就见这俩姑娘严肃到脸色都发黑。
“……就是这样。”周池月说完了,然后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老齐的脸色,“我们需要监控视频证明。”
齐思明的眉毛挤成了个倒八字。
两个女孩直直地站定在他面前,眼神坚定且倔强,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波澜。
沉默了半天,他问:“你们想怎么解决?”
李韫仪拉着周池月的手在发抖。
周池月紧紧反握回去。
她对齐思明说:“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相信附中有公正公平的解决方案。我只知道,学校,是为了让学生好好读书;学校的规章制度,是为了让不安分的学生付出代价,而不是让好好读书的学生承受痛苦。”
周池月一刻也没移开和老齐对视的眼神,她是那么镇定。
“我知道了。”齐思明点点头,“那这样,明天让家长来一趟,到时候我会给出解决方案。你们俩先回去上晚自习。”
她们俩出去了。李韫仪张开自己的手,发现上面沾了周池月的汗。
她其实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李韫仪看向她,周池月偏头给了一个笑容,在这个笑容下,李韫仪渐渐平息了剧烈的心跳。
晚修结束。
这天轮到最后一排在放学时值日。
周池月拎着扫帚巡游全班时,看见陆岑风拄着拖把玩手机,于是她过去问了一句。
“徐天宇发消息。”陆岑风回答。
周池月这才想起来这位病了:“他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问。”
周池月举着扫把,懒得打字,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拨了过去。
接通之后,徐天宇“喂”了一下,背景音里突如其来传来一道女声:“39床,这瓶挂完了,换下一瓶哦。”
毫无疑问,徐天宇是在住院。
周池月关心了两句,他说:“没事的,明天就出院了。”
但是发生了什么,就再也没讲。
“那这两天我们去看你?我,陆岑风……李韫仪……李韫仪大概不去了。”
“啊?她不就住我家隔壁的隔壁吗。”徐天宇的声音传来,“就是那家开小超市的。”
他们俩放学时经常碰见,只不过擦肩而过,眼熟而已,直到在她这儿订餐,才开始有一点熟悉起来。
这回轮到周池月“啊”了。
如遭雷轰。她想起李韫仪中午说“问了家里一个长辈”“他们说太丢人了”,她突然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说辞明显有问题,只不过当时她太气愤、太心疼了,没有发觉这种奇怪。
正常来讲,应该会说“问了我妈妈”。“妈妈”存不存在于这个地方、这个语境,实在太重要了。
周池月“嗖”地一声扔了扫把,提起书包就往外跑,还不忘交代陆岑风:“你帮我打扫一下,下回我替你!”
陆岑风:“……”
林嘉在倒完垃圾回来,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周池月一路向校门口狂奔,夜色昏暗,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马路到对面的时候,还遇到红灯阻拦。
她向着那间从未去过的小超市,全力进发。
超市湫隘破败,这个点没什么来来。门口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
“……明天我去吧。”是道女声。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不是她不在班里好好呆着,这坏事怎么会找上她呢?谁知道她有没有对男生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她怎么不反思自己有没有知廉耻!”一个粗犷的男声从里面飘了出来,随即一声拍桌声,“我看明天谁敢去学校——”
周池月被吼得心头一凛。
顾不得什么,她冲进去大喊打断:“李韫仪!”
眼前场景叫她一惊。两位中年男女,再加一小男孩,将崩溃的李韫仪团团围住。
周池月飞快冷静下来,措辞说道:“齐主任……他说找到了监控的证据,让你回学校看看,然后明天……明天好商量一下赔偿的事。”
李韫仪呆呆地看着她。
那中年男人也望向她:“什么赔偿?”
周池月没理他,拉着李韫仪就跑了出去,冲进了无尽的夜色里。
12. 12
“她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停下?”
林嘉在已经骑山地车跟了她们一路了。
周池月拉着李韫仪离开之后,直奔车棚,给二人扣上头盔之后,骑上小电驴在南邑夜晚的大马路上疾驰。
“我怎么知道。”同样跟上的陆岑风面无表情。
这么畅快的时刻很少有了。
什么都不做,就只是任由风从耳边擦过。晚上也没有那么燥热,吹起来很舒服。道路两旁高大粗壮的梧桐树,都像是在迎面招手。
这样会给人一种感觉:就算世界上真的有世界末日,那也不会发生在夏天。
两个女孩终于到达目的地,把车停了下来。居然是烧烤店,外面支了不少桌子,客人爆满。
周池月往那儿一坐,接过菜单就大点特点了一通。
一会,菜上齐了。面前那桌子都摆不太下,铁盘挤着铁盘,串串堆得老高,包裹着孜然和辣椒粉。
她们俩什么话也没说,一根串一根串地往嘴里面塞。须臾,又哭又笑地,一张纸巾接一张纸巾地擦鼻涕。
林嘉在见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回过身说话:“其实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陆岑风抱臂靠在马路边的灯杆子上,斜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是。”
“为什么要装学习不好?”林嘉在温和地问。
“怎么着,和你有关系吗?”
林嘉在垂头笑了下:“有啊。想让你加入我和周池月所去的新班。”
陆岑风“嗤”了一声:“不去。”
“再考虑考虑?”
他不以为然。
林嘉在还想说什么,陆岑风站直了,略歪了歪头,把他的外套袖子往上扯了扯:“要不,你先解释解释这些疤怎么来的吧?美工刀?”
他脸色倏地变了。
“周池月迟早也会发现。”陆岑风又靠回那根灯柱,拉仇恨地说,“不然你先考虑下怎么向她解释?”
他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笑:“她这个人,我算看明白了。只要是认定的人,什么破事儿都得管。李韫仪算是,林嘉在,你应该也是吧?”
“她俩好像结束了。”林嘉在撇开话题说。
陆岑风“哦”了声:“那你再看着她安全到家吧,我回去睡了。”
周池月这边是真的结束了,她大概已经了解了全部的事情。李韫仪父母因公牺牲,高一的时候她从外省转学过来,现在借住在亲舅舅家。
亲情是有的,只不过有时候真的很难超越物质。毕竟有些亲生父母都可能不爱小孩,怎么指望再远了一层的亲戚呢?
周池月交代道:“你就按我说的跟你舅舅舅妈说。”
“嗯。”李韫仪点头。
“明天不管怎样,”她郑重地说,“我都和你一起面对。”
小电驴重新启动,车灯亮起来,照亮了前路。
-
次日下午,教导处。
不大的会议桌旁坐得密密麻麻。
齐思明,高三国际班的班主任,高三级部陈主任,傻逼男凌一泽及其父母,李韫仪和他的舅舅,还有周池月。
了解到所有事情之后,陈主任明显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欲把事儿按下来:“这个事是这样,两个都是孩子,这其中可能会有点误会。孩子嘛,对这个世界自然是好奇的,做出点不合时宜的举动,有时候也能理解。而且,现在这俩小孩,说法也不一样,也很难判断真实情况,要是冤枉了谁,这也不太好是吧?”
这是妥妥在和稀泥。
老齐就往电脑里插了u盘,“根据李韫仪同学的证词,我找到了事发时候自习教室的监控——哎呀,就是这么不巧,理论上教室里监控是不开的,但那两天刚好,市里在那会儿办教研会,就这么开着了。”
周池月惊诧,她原来只是想要查看走廊监控,能够证明这期间只有他们俩人进了自习教室。
现在,这——
“两个女孩子先出去。”老齐吩咐道,转脸又笑呵呵对剩下的人说,“我们把这段视频放一遍吧?”
“等等!”凌一泽若无其事地坐了半天,现在立马坐直反驳道,“这视频侵犯我隐私权。”
“别急啊。”老齐手在电脑上按捺不动。
“既然这样,”他示意李韫仪把东西拿出来。她把一个用塑封袋包装的东西递过去,老齐接着讲,“这是李韫仪同学当天的衣物,没有洗,上面还有痕迹,这边的意思是,打算送去验DNA。你看呢?”
凌一泽表情这才有点慌了。
他父母显而易见很了解自己儿子,到这儿也不挂脸了,直接辩解道:“这都是小孩子一时冲动,也没给女同学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他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一泽,赶紧给她道歉。”
“对不起。”他有气无力。
高三陈主任也附和道:“是啊,都是小孩,心智不成熟。而且这都高三要高考了,恐怕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念在是初犯,就——”
“成年人也叫小孩儿?”
门口一阵响动,陆岑风和林嘉在靠在墙边,神情嘲讽。
“这是凌一泽同学的基本登记信息。”陆岑风拿着张单子走过来,“7月27日的生日,刚刚好成年一个月。具体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在法律上是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林嘉在接着过来补充:“而且不是初犯,是个惯犯。我联系到一位和他同届的女生,一年前遭到骚扰后现已出国,对方指认了他,这里有她的检举信和视频。”
周池月懵了,他俩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岑风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摊了摊手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4条,在公共场合裸露身体或实行猥亵行为,处5~10日拘留,对象还是未成年人,估计更严重。”
周池月赶紧接上:“凌一泽,你就是主观故意行为,完美踩中每一个点。”
“少拿法律——”凌一泽道。
“哦,还有。你可能还得承担刑事责任。”陆岑风揉了揉太阳穴,“《刑法》第237条……”
“够了!”陈主任一拍桌,“一帮学生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以为自己很勇敢吗?”
空气一瞬间安静了。
齐思明却也一拍桌,一改此前笑呵呵的模样,严肃地撂下了话,进行对峙。
“我不管家长报不报警,但是在附中,绝对不允许存在这样的事和这样的学生!”
-
这天一早,《关于高三25班凌一泽的退学处分》就张贴在了布告栏。
过往同学对此议论纷纷。
虽然校方做了保密工作,但不知道哪来的小道消息仍是把其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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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传了出去,不过没有指名道姓。
四个失去天宇牌午餐的人,再一次集结在食堂里。这次坐在一起,明显比上次氛围好了太多。
“所以,教室的监控是真的没开,是齐主任在唬人?”李韫仪问。
周池月点头:“是啊。演技太好了,我还真以为他是认真的。”
陆岑风臭着张脸:“所以呢,没有后续了?”
“嗯。”李韫仪小声地说,“我舅舅收了他们钱,答应私下和解,不报警。”
她不想的,可是没办法。
林嘉在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讽刺地笑了声。
“我也存了点唬他们的意思吧。”陆岑风难得话多,娓娓道出了现实,“法律规定是这么规定的,但真正判定和实施起来,中间要打很多折扣。他不会受到很重的惩罚的。”
周池月叹了一声:“至少我们努力过了,现在也把这颗毒瘤赶了出去。慢慢来,总有一天,法律会更完善的。”
世界不就等着我们去完善吗?
有一分热,就去发一分光。
“但是我觉得,可能会有报复。”李韫仪有点自责,“把你们拖进来,可能你们也会……”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天的最后。
凌一泽的妈妈疯狂地捏着她的肩膀质问,为什么要毁了她儿子的人生。
那时候周池月掰开这位妈妈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又反质问了回去。
“他的人生,难道不是被自己毁掉的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要强行归因到别人身上,那么他在伤害别人前,就应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就像那句经典台词——杀人者,就该做好被杀的觉悟。
但也许,这对父母,和儿子本人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林嘉在笑了笑说:“那不然,我们放学一起走?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李韫仪率先点头同意。
周池月认为可以。
陆岑风……陆岑风哼了一声。
周池月模仿他,反“哼”了回去。
其他人都被逗笑到前仰后合。
吃完饭,又得匆匆赶回去写午练。
上楼的时候,周池月看了眼手表,然后突然脚步变得慢悠悠,上一级台阶停一下,动作迟缓到像是老太太。
陆岑风被她挡着路,也快不了,反正就这么不紧不慢走着了。
到四楼转角那儿,她就更慢了,重新掌控四肢似的。
陆岑风快没耐心了:“我请问,你究竟在等什么?”
“等风。”
周池月站在高一阶的楼梯上回头看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艳阳高照的晴天,世界一片干涸,哪来的风?
刚想刻薄两句,突闻广播“叮咚”一声,有人打开了话筒。陆岑风莫名顿了下,因为周池月指了指声音来处,示意他仔细听。
“下面播报一则告示。”齐思明标志性的嗓音在这栋楼里传开,“经学校再次调查、了解真相,决定撤销一年前给予陆岑风同学的打架处分。在未了解全过程时就简单下了定论,我代表校方对陆同学予以歉意。完毕。”
陆岑风眼皮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她。
“你听,”周池月的瞳孔里镀上了太阳的光,连嘴角的笑意都染上了闪亮,“是风来了。”
13. 13
下周就是九月正式开学了,这周取消周考,周五的晚自习也顺理成章没了。
放假两天,予以休整。
下午放学后,一行人去探望徐天宇。
店已经关门歇业了好几天,现在开是开了,但没做生意。
周池月他们进了门,但是里面人影都没有,刚想开口叫,楼上住人的地方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过去十几年你只知道体育,这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嘴上一直说要打破记录,现在呢,现在说放弃?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把精力投入到文化学习里,放弃之后,怎么立足,拿什么度过未来几十年?”
这声音听得出来,是徐叔叔。
周池月和众人对视了一眼,心里均是一惊。徐天宇,他是要放弃体育?
正犹豫着要不要换一个时机再来,抹着眼泪的徐阿姨就从阁楼上下来了。
看到客人,她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周池月说,“我们是徐天宇的同学,听说他病了,来探望他。”
一阵窸窸窣窣后,徐叔叔也跛着脚下来了。
“麻烦你们,上去劝劝他吧。”二老皆是很无奈。
周池月和其他人交换了些眼神,她和陆岑风上去找徐天宇,剩下两个人安抚长辈的情绪。
上面有点昏暗,空间不是很大,略微脱皮的墙壁上贴了张奥特曼的大图,看样子似乎是迪迦。
桌上是密密麻麻的训练表,但都被一道粗暴的“×”给全盘划掉,痕迹新鲜。
徐天宇背对着,无力痛哭。
印象中他一直是爽朗乐观的模样,生机勃勃的。那口笑出的大白牙,实在深深烙在她脑海里。如此这般,难得一见。
察觉有脚步声,他用手臂抹掉眼泪,准备好表情才回头:“不好意思,闹笑话了。”
一片沉默。
“伤病到什么程度了?”陆岑风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凭猜测直击痛点。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了。”徐天宇勉强笑了笑,“做完第二次手术,这辈子已经和运动员无缘了吧。”
“第二次?”周池月抓住这个点。
“嗯。”徐天宇继续笑着,可是她莫名觉得,那笑容很刺眼,“去年第一次做完之后,复健就已经挺吃力了,好不容易恢复到巅峰状态……现在,大概不行了。”
陆岑风:“叔叔阿姨知道吗?”
徐天宇摇摇头:“他们只知道这一次手术,也不知道我不能再继续练了。”
陆岑风:“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至少留点希望吧。”他说,“就像我爸说的那样,除了体育,我没有什么能赖以生存的了。很对不起他们,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接下来黑暗的人生。”
周池月看过很多运动员因伤退役的新闻,无一不是满载遗憾,亲者痛,爱者惋惜。
可是眼前的,仅仅是一个还没有上过超级赛场的、对未来抱有幻想的,半大的少年。
一个本该满怀希望的少年。
可是命运特别爱残忍地捉弄人。
她低声问:“那接下来初步怎么打算的?”
徐天宇:“不知道。只能走普通高考的路子了,但我文化课……”
他的文化课在一众体育生里算好的,但若是转变赛道,跟普通高考生竞争,那估计要被吊打了。可也没办法,只能剩下两年拼命念书。
“除了体育,就没有其他想干的了?”陆岑风沉声问。
“啊……”
一条路走到死,走了太久了。已经忘了,除了这件事以外,还能干什么了。
直到陆岑风这么问,徐天宇跳出来那个怪圈,才慢慢地开始思考。
他自小家境就不太好,一开始生长在农村田野里,奔跑撒欢,练就了还不错的身体。偶然被看中天赋挖掘去练体育,慢慢就把它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事业。
人生这么长,难道仅仅只会有一件喜欢的事儿吗?
再小一点的时候,他想做什么吗?
科学家。好酷的白大褂,但是长大后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
外交官。好伟大的家国守卫者,但是他连英语都说不利索。
……
警察。好帅的一身制服,但是……好像,没有但是。
徐天宇“唰”地一下抬起头,周池月好像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他的大白牙,不太明显。
“重新开始,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她递了只耳机过去,“给你一首歌的时间,然后就去和叔叔阿姨说清楚吧。”
徐天宇犹豫了会儿,接过了听。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出现在我梦里
……
很恬静的一首歌,听着就能平和人的心情。
“这什么歌?”他问。
“小宇。”
“啊?咋了?”他以为在叫他名字。
周池月知道他误会了,笑得却有点得逞的感觉:“我说这首歌叫《小宇》。”
徐天宇:“……”
陆岑风:“……”
在下楼前,徐天宇忽然问:“我真的可以吗?”
陆岑风:“你到底去不去?”
“你很喜欢迪迦奥特曼吧?”周池月想了想说,“里面不是有句话吗。每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变成光的,你也可以,不是吗?”
虽然中二,但徐天宇二话不说,扭头就下去了。
周池月心说,难怪老周讲对付小孩,奥特曼有时候比千言万语都管用,光的力量无比强大。
陆岑风眼神轻轻扫过来:“你还看奥特曼?”
“怎么了,不行?”周池月反问,“这难道是男生的专利?”这妥妥的性别偏见。
“哦,不是,单纯觉得你蛮有童心。”
晚饭他们被留了下来。
听说徐天宇的新目标,周池月和林嘉在对视了一眼:这是个潜力股!
于是她开始了选科科普,详尽解释了现行文化课高考政策,还提到了最近的化学保底机制。一通下来,陆岑风眼皮直跳。
散场回家。
由于担心独行会被凌一泽借机报复,出什么意外,尤其是对两个女孩来说。所以这些天几人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走的。
周池月找到小电驴,回头问:“今天谁跟我一起?”
“我今天可能不行。”林嘉在撇头微微笑,“不然,陆岑风?”
“嗯。”陆岑风无所谓,“走吧。”
晚间车流如织,路边灯火通明。不远处有陆上地铁,发出低低的轰鸣声。
两人就这么一人小电驴、一人山地车,在非机动车道上并排行驶着。
周池月家的小区不太远,没多久就到了。本来整个市区也不算大,附中又在四通八达的位置,去哪儿都很快。
小区门口的,周池月停下车,交代道:“我到了。”
“嗯,那我走了。”
就在陆岑风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后话了的时候,周池月突然开口说:“你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吧。”
她感觉这会儿说话得深度交流,还特地把头盔给摘了,两只眼睛亮亮的。
陆岑风愣了一下,扭头:“哪样?”
“你难道没听说过我是什么人?作弊,打架,无恶不作。”周池月凭着记忆把这段话复述出来,“这是我们俩认识第一天,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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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话。”
她顿了一下说:“打架,这个事情已经澄清了,你其实是见义勇为、为民除害;作弊,这个我第一天就否定了你。一开始我以为语文是你最拿手的科目,现在想想,应该是你最不拿手的吧?”
小区门口有棵栽了百年的梧桐,枝繁叶茂,盘虬错节,昏黄路灯的光打下来,投过层层叠叠的叶子,错错落落地映在她脸上,勾勒得轮廓很温柔。
陆岑风看着她,没有笑:“你怎么突然——”
想问她为什么没来由地追忆往昔,她却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满分的化学午练小卷,质问:“那天中午我根本不在班上,这张卷子的毛我都没碰到。问了林嘉在,这你替我写的?”
“……”
陆岑风噎了一下,顺势闭上嘴巴。
靠,他都以为要煽情了。
为什么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想法,都和他背道而驰,以至于他大半时刻都在脑补呢?
“嗯,我瞧瞧,一张满分卷,确实能以假乱真成我写的卷子。虽然我早知道你在装,但是自曝的话,好歹给我个心理准备吧?”周池月觑了人一眼,“模仿我写字的感觉还挺到位的。”
陆岑风听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她早知道他在装,但他也早知道她很聪明、很细心,骗不过她。所以根本没想过要骗过她。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但不戳破。
“认真写语文卷子是因为什么?”周池月揣摩着,“因为语文不像其他科目那样,答案是那么标准?作文也没法自批?你自己不能主观判断能拿几分?”
陆岑风偏过头:“嗯。”
周池月得到肯定答案后:“我忍好久了。天知道我每天看你故意瞎写卷子,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难受死了。”
周遭突然安静了,只剩几只夏虫不知疲倦地在叫。
少顷,陆岑风给山地车掉了个头,下巴向上抬朝小区里面点了点,冷淡地说:“反正,下周你就该看不到了。”
当然,也就不会难受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周池月把人拉住:“不是,你真不来啊?”
陆岑风:“哪儿?”
“新班。”周池月说。
陆岑风:“哦。”
周池月:“……”
她没好气地问:“为什么不来?”
明明他在一班呆得并不开心,像身上套着一副枷锁,这么明显,她看得出来。
“为什么要去,什么理由?”陆岑风心说,你对谁都是这套话术。难道是想把所有人都拉到那里去?
周池月思考了两秒:“你现在是不是不太高兴。”
“有吗?”陆岑风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
“有的。”周池月琢磨了两秒,没琢磨出原因,但她就是知道。
陆岑风垂着眸子说:“我觉得没有。”
“好吧,”她说,“你其实就像表现出来的那样。”
陆岑风无语:“正反两面话都让你说完了。”
“那样,幼稚。”周池月锐评。
“……”到底是谁幼稚,这么大个人了还相信世界上有奥特曼。
这也不算少女心吧?
幼稚就幼稚。陆岑风也觉得奇怪,一碰见周兔子同学,他这个自诩清醒的人,莫名其妙就变得无脑起来。
他蹬上脚踏,腿一抬,不想计较,打算走了。
“陆岑风。”周池月喊他,人是叫住了,但他没回头,她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要来,什么理由?”
“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需要’。”
“需要什么?”半晌,他问。
“我需要你。”
14. 14
九月,南邑这座城市还是暑气难消。
早读前,一班人声鼎沸、兵荒马乱。
周池月耳边环绕着笔“唰唰”的声音,白花花的卷子跟下雪一样,飘得各个角落都是。
课代表在前面收,一堆人挤在后排吃答案的“百家饭”,乱成一锅粥。
林嘉在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周池月也没好到哪里去,她连书包都没打开。他们俩都在等齐思明的号令。
她看向旁边那个空空的位置,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事,别担心。”林嘉在隔着过道安抚她。
周池月心说怎么可能不担心啊,这要是凑不齐五个人就前功尽弃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嘉在笑了下,没解释什么,递给她颗糖:“吃吗?”
“谢谢。”周池月接过,剥了糖纸。
不可否认,当有些事一个人做时,会感到恐慌。但只有旁边有坚定不移的人同行,就会心安很多。
距离正式的早读还有十分钟,教室里的广播“滴”地开启,老齐的声音顺着电流声传来。
“请之前递交换班志愿的同学,去往新的班级。改选物化生去往四班、五班,改选物化地去往八班。”
说了这么多,一班众人头也没抬,因为知道不关他们的事。周池月嚼糖的时候,有一下没一下舔舔嘴唇。
“改选物化政的……先去五楼第一间杂物室,等待后续通知。”齐思明关了广播。
林嘉在朝她歪了下头,周池月默契地拎上书包站起来。
他俩一站起来,其他人也随之骚动了起来,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哎呦我去,月神真要换班?”
“还有林嘉在,这是要干吗呀,咱班不好吗?”
“林嘉在确实不适应新高考模式吧,周考考得一般,不适合咱班。”
“那月神呢?月神何必多此一举?”
“躲班长吧?他俩以前cp挺火的,我看月神没那意思。”
……
周池月从后门出来,正打算从露天旋转楼梯上五楼,就见边树从前门过来,似乎有话对她说。于是她向林嘉在示意让他先去。
“因为我吗?”边树杵在那儿,眼神执拗。
周池月疑惑:“什么?”
边树:“换班是因为我吗?”
“谁说的?”
“他们都这么说。”
周池月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也不怪他会那么想。年龄更小一点的时候,大概小学后期初中前期吧,绯闻满天飞。
她那会儿不算是内心很强大的人,私下找过几次老师想换班,以为这样就能逃过流言蜚语,但没成功。
后来她成长了,有了对自我更深刻的思考,才发现既然无论怎样她都不是过错方,她为什么要逃?怎么着也该是别人向她道歉。
不再寻求认可后,她得到了自由。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有点怪吗?”周池月想了想说,“每个人都在追求独特,想成为与众之中的那个不同。可是当我真正变得独特,迎来的不是支持和赞扬,而是质疑和否定的目光,他们似乎必须要给我的‘异类’行为作出他们眼中合理的解释。”
“但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她微微笑,“我喜欢而已。我选择它,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喜欢。”
五楼一直都没什么人上来。附中高二现在一共有二十四个班,四层楼已经塞得下全部班级,以至于五楼一直空着,当杂物室用。
废旧桌子、废弃书卷、坏了的拖把……甚至有间空教室还堆了满满的乐器。
周池月拎着包进门,只见林嘉在一人,他朝她摊了摊手。
齐主任抱臂找了块落灰没那么重的地方,稳稳地站着,鼻孔一指说:“瞧吧,根本没人来,我看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算了,赶紧回一班上早读,解散——”
“报告——”
一道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了老齐的絮叨。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去。
门口站着的那男生很高,跟门框都差不多齐平,身姿也很健硕。此刻他笑容满面,咧出了一口大白牙。
徐天宇挠了挠刚剃的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来迟了吗?”
“没有,刚刚好。”周池月把人迎进来,转头对齐思明说,“齐主任,不如我们再等下吧?反正早读也还没开始。”
齐思明噎了一下,眯了眯眼:“你一个体育生,来凑什么热闹?”
徐天宇囫囵找了个空地儿站着,不太好意思地慢腾腾说:“我伤势太重,以后应该不能高强度练体育为国争光了,只能转向文化课。听说有化学赋分保底政策,所以就过来了……”
“化学班又不只有这儿!四班、五班、八班随便挑!”齐思明是最不看好这儿的。以他的经验、从他的角度,也是为了学生全心全意地考虑,能劝住一个是一个。
“啊,可是,”徐天宇茫然地左看看又看看,终于在周池月的眼神肯定下,挺直腰杆说,“可是我想当警察,考警校必须要选政治啊。”
齐思明:“……”
竟然很有道理。
“这倒也是,但是……”他“但是”了半天,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话。
周池月看着老齐吃瘪的样子,默默抿着嘴笑,怕自己漏了声,被抓出来当典型批评。
又不是她一个,林嘉在也笑了!但是他一贯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现在就看不太出来是在偷笑。
忍住。忍住。周池月想,不能嘲笑老齐,毕竟他有时候真的还挺帅的,譬如斩钉截铁要让凌一泽退学的时候。
“但是,现在也只有三个人,我看这也——”齐思明终于补上了后面的句子。
然而刚才的场景又重现,这一次是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带着丝不确定:“报告。”
齐思明:“……”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
李韫仪背着重重的书包,把她的肩都快压垮了,并且在她的胸前,还用手捧着厚厚一摞书,快有三岁小孩那么高了。摇摇欲坠。
看这样子,她大概是把原班所有东西都清空了一并带了上来。
她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对不起啊,我收拾了挺久的。”李韫仪半个身体还在外面,看到齐思明崩掉的表情有点懵,吞了口水怯怯地说,“然后五楼有点高,我也爬了挺久的……没有迟到吧?”
如果说徐天宇出现在这里,周池月是早有准备的了然。
那李韫仪,一定在她意料之外。
但她没有立即思考很多,毕竟小姑娘都快重死了。
周池月赶紧上前帮她分担了手上一大半的书,林嘉在同样也是。
徐天宇则是直接过去将她书包背在了自己肩上,还一脸轻松:“啧,没事哈,一点都不重!”
齐思明眼皮抽搐了两下:“你呢,你来这儿又是什么原因?”
周池月偏过头,碰上李韫仪不太自信的眼睛,脑海里也闪过很多不解。
她的选科是物生地,在今年是top1大热选科组合,覆盖的大学专业率也不错。按理说,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应该不会换才对。
“我,”李韫仪组织了下语言说,“我生物地理学得不太好,尤其生物也只能赋到及格分,当时选科是随波逐流,现在想明白自己真的想学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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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了。”
齐思明又泼冷水:“你生物地理学不好,到这儿来,学化学政治就能学好了?”
“……”李韫仪明显被他凶到了。
周池月刚要反驳什么,却看到李韫仪鼓起勇气站到她面前,说:“那是第一个原因。还有,二十班的氛围,我不是很适应,我不想和他们做同学。现在,我有了真正想一起奋斗的人。”
齐主任瞪着眼叉腰,心说这群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管不顾、意气用事。
那些看着叛逆的是真叛逆,而那些看着乖乖巧巧的,比那叛逆的还要叛逆。这是怎么个事儿!
“还有最后一个原因。”李韫仪转过身体,直视周池月冲她笑得灿烂,“因为我知道这里缺人。”
她说:“虽然我知道这句用在这里太‘大’了,也知道可能会让人觉得我有点奇怪,但是,我还是想勇敢说出来——”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那满是认真、诚挚的眼神,就是在坚定地说:没错,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因为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所以,千万别劝我走。
周池月一刹那有点失语。
李韫仪文学素养那么好,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诗代表了什么。她是深思熟虑说出来的,虽然听着很荒唐。
周池月默了两秒,嘴唇嗫动一下,最终轻松地笑了出来,把视线从她脸上挪了开来,说:“齐主任,放心吧,她来了,我会让她变得行的。”
“……”齐思明彼时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四个人站了一排,这间破破烂烂的杂物室竟也瞧出了几分蓬勃的生命力。
“我再提醒你们一次,以前没有学生走过这条路,结局怎么样是不可控的。客观地说,我不看好这个选科组合,文理兼修,是个很大的挑战。”他肉疼地看向周池月,这么个好苗子,怎么偏偏想不开,还指望着她高考争口气呢。
四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对视上的某一瞬间,都齐整整地笑了。
无比庆幸此刻年少,任凭怎样的打击,都还葆有敢为人先、一腔孤勇的赤忱天真。
早读的预备铃打响了,距离正式的还差一分钟。
大概寂静了那么四十秒之后,齐思明摆摆手:“我也不劝你们了,就这么按学校的规定来。正式铃打响以后,能凑到五个人,这个班就暂时定下了。如果没凑到,也不为难大家,各回各班早读。”
周池月本来挺有把握的,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迫在眉睫时,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齐主任低头瞧了眼戴的手表,清清喉咙宣布道:“好了,看了下时间,还有两秒,我们准、备、解——”
“报告。”
铃声和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重合上,在为之和音似的。
历史第三次重演。
齐思明的“散”字盘旋在嘴边,怎么都没说出口。但他莫名其妙地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像是早有这种预感,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吞下未尽话语,按兵不动地往门口看。
陆岑风单手拎着包垂在身侧,校服外套松垮地挂了半边肩,微微喘着点气,人半靠在门框边。这门框很久没被清理,也不知道嫌不嫌脏。
半边脸在昏惨惨的日光下,桀骜中竟然有了几分柔和。此刻他眼尾勾了下,散漫地斜望向一众表情各异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解散什么?”
“不是还没加上我吗?”
周池月没来由地低头,看着地面折射出的那道利落的倒影。
她摇摇头,很无奈地笑了下。
甭管了,帅就完了。
15. 15
-
“我需要你。”
听到这句话,陆岑风第一个念头是:慌什么,稳住。
他心说,这没什么,也没有很直白吧。
过了三秒,他:这还不直白???
然而下一瞬,周池月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少讲了个‘们’字。我们需要你。”
这下听起来,有一种千人争万人要的抢手感,气势就很足了。
她看那些选秀节目,如果导师要让选手选自己,就会无比真诚地说:“我们队需要你!”套路是套路了点,但是她此刻的确是真心的。
周池月对自己的细微改动表示很满意。
陆岑风:“……”他就不该对他们俩的脑回路能撞在一起抱有任何期待。
“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周池月维持住自己的良好“导师”形象,“就算你选择不来,日后也还是可以交流呀。”
陆岑风盯着她掏出摆在胸前的手机没说话。
等得实在有点久,夜风都吻过手掌好几回了,还是没回应。周池月感觉到气氛有点儿尴尬了,于是动了动手指:“算了,那我就……”
正是此时,陆岑风薅过她的手机,输了一串,又面无表情地还回去。
周池月挑了下眉,看着对方骑车远去的背影,“豁”了一声。
这么耽搁下来,陆岑风到家的时候,这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歇下了。
虽然没人会在意他,但他进门的时候还是尽量放缓了动作。
一楼玻璃外的露台上放了两张躺椅,搭着伴看星星的人,可想而知是谁。两人低低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他听见边杰说:“等小风参加完学期末的高中学业水平测试,就可以着手准备起来了。”
“这么快吗?才高二啊。”岑溪语气里带着点不舍和不忍。
“不快。申请出国的话,还得把雅思考下来。小风这个英语水平,再怎么着都得报班啃大半年,这就已经到高三了。后面还要准备材料,等录取通知等等。”
“这些我也不懂。”岑溪声音温温柔柔的,“那小风去哪个国家比较合适,太远了,是不是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一趟?”
边杰安抚说:“我看就去东南亚的新、马两个国家吧,申请难度低一点,相对来说地理位置又近。这俩地方有很多华人,对小风来说,语言环境稍微好点。”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其他。
陆岑风不知在想什么,撇过头笑了下,说不清什么意味。
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得很快,但没想到会考之后就得来。躺在床上茫然地看天花板时,他也在怀疑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出了问题。
是不是那时候不考虑那么多,直接和边树争个高下,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忽地,他翻了个身,又想明白了:如果真那样,他会被安排离开得更快。
横竖都是死路,怎么走都没用。
不否认岑溪对他这个儿子是有爱的,但她最不缺的就是爱。她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和他爸爸结婚之后又被精心保护着,再嫁之后也没人给她苦吃。
总而言之,她并不需要他。
没有人需要他。
可他开了手机。
那句“你已添加了捡月亮,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又是那么刺眼。
浑浑噩噩过了个周末,周一正式开学的时候,一阵兵荒马乱。
忘了给手机充电,关机,一大早闹钟没响。等到庭院里传来小汽车发动驶离的声音,他才惊醒。
探头往窗外一看——边树已经上学去了。
提着书包下楼的时候,岑溪、保姆阿姨齐刷刷震惊地望过来。
他早出晚归太久了,时间线和他们完美错开,一天都可能见不到一面。所以他们默认,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早就不在家里了。
彼时陆岑风瞥了眼时钟,心里只有两个念头:
现在赶过去会不会太迟。
他把脸打得“啪啪”响,丢人么。
-
五楼杂物室。
五个人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李韫仪,周池月,林嘉在,陆岑风,徐天宇。也是巧了,这身高排序,刚好跟等差数列似的,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齐思明脸色黢黑。
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如今这儿真凑了五个人,这班就成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喝了两口热茶才慢悠悠缓过来,两手一点先指挥人打扫教室卫生。
这教室八百年没人来了,灰积攒得有八层那么厚,打扫起来没个把小时怎么可能解决,就是要给这些小鬼头一些苦吃。
周池月是轻微的粉尘螨过敏体质,进来不动还好,这会儿一扫,灰尘满天飞,她连连打喷嚏。
当她第n次发出声响的时候,陆岑风夺走了她的扫帚,顺手递给她个口罩:“外面儿去。”
周池月:“干吗?”
陆岑风睨了她一眼:“擦窗台。”
李韫仪说:“里面就交给我们吧,我可擅长干活了,很快的,待会儿搞干净了你再进来。”
定睛一看,徐天宇已经拖了半个教室的地了,林嘉在更是排好了所有桌椅并来了个大清洗。
周池月:“……”有种给他们添麻烦都添不明白的感觉。
齐思明屁股都还没坐热,这帮子学生就来找他说,打扫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过去一看,还真的是窗明几净。
他心里更气了。但气的不是他们五个。
他就说啊,每个月附中大扫除,学生们怎么要打扫这么久!照这速度,敢情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
“先找位置坐吧。”齐思明咳了两声。
这么大个教室,只坐这么几个人,简直暴殄天物。
“单人单座,还是要同桌?”林嘉在排着桌椅问。
周池月觉得无所谓,不过考虑到人数,她还是说:“单人单座吧,同桌的话势必有个人会落单。”
但就五个人,单人单座就跟全员是同桌没区别。
“第一件事儿。”齐思明摆出领导的架子来,“虽然咱班人比较少,但一切都得按规矩来。这样吧,先选个班长出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周池月顿了下,然后举起了手:“我来。”
这一个班的人,大半都是她拉过来的。既然把人揽过来了,那就得对人家负责任。
齐思明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还是表示满意的。
“第二件事,有关排课。学校师资力量紧张,尤其改革也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目前腾不出多少老师来教你们班。”他从外套的内衬里,掏出一张薄纸,“我和其他老师商量了一下,排了张课表,但上面有些课是没任课老师的,你们先上自习,后面再说。”
“唔。”
周池月咕哝道:齐主任你就是口是心非啊。前面还说不看好、你们解散吧,结果自己连课表都悄悄早排出来了。
“唔什么唔?”齐思明眼神掠过来。
周池月行云流水地接上:“就是想问化学是谁教。”
“还能是谁?”他抻着脖子,自以为很凶,“我!”
“噗嗤——”五个人偷偷笑成一片。
“笑什么笑?”
林嘉在温和有礼地答道:“因为我们知道是您这位王牌老师教我们,都窃喜到喜极而泣了。”
“是吗?”他问,“我有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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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吗?”
“有的老师,有的。”
“咳咳。最后,就是这个班牌的问题。”齐思明宣布道,“年级已经有了二十四个班,既然这样,这儿理所应当就是二十五班了,明天就会换上班牌。”
周池月听到这数字,条件反射抬眼。与此同时,她也和其他人对上了眼神。他们都在传递同一个想法。
怎么说呢,“二五”在南邑方言里就是骂人傻瓜脑子不好使的意思。本来其实也没怎么,大家也都没那么在意。
但可能他们最近和二十五班犯冲。毕竟凌一泽所在的高三国际班就是二十五班,这会儿怎么听怎么别扭。
让人觉得如鲠在喉。
但是为了这么个小点去反驳齐主任,好像又有点小题大做。所以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大家在权衡。
“齐主任,”陆岑风率先开口,扬了扬下巴说,“我们对这个班牌有点抗拒,想换一个。”
林嘉在:“确实,这班牌不太吉利。”
李韫仪也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附议附议!”虽不明所以,但徐天宇无脑支持同伴。
以为流程到了这里就不会再有幺蛾子的齐思明:“???”堪称目瞪口呆。
“你们觉得这像话吗?啊?学校班牌都是按数字一个一个顺下来的。你们不想要25,直接跳到26,缺了25,这多割裂啊?像一个集体吗?”齐思明理直气也壮,“这能被同意的概率几乎等同于——”
周池月打断:“零。”
“你也知道概率是零啊?”齐思明提高音量。不过他也一怔,心想你们都不再挣扎一下?
“我说的是——高二零班。”
周池月接过他的话,言之成理地开口说:“既然学校班牌都是按数字一个个顺下来的,那么0当然也要算进去。0、1、2、3、4……0后面接1,这不是很顺?”
齐思明第一次听到这等“开天辟地”的发言,瞠目结舌又哑口无言。
他也不由得思考,是啊,为什么没有零班呢?零不也是数字吗?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鼓了掌。
等齐思明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默认接受了零班这个班牌,低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再没管他同不同意。
坏了,被这群孩子带沟里去了。
但此刻,他也显得有几分无可奈何,于是摇摇头,不想管了,背手出了班门。
“周周,零班,是有什么含义吗?”李韫仪有点好奇,跑过来站在周池月身边问。
她好佩服周池月的脑洞,怎么会这么合理地联想到零班?在规则之内打破规则,利用规则,这太厉害了。
其余几人也齐刷刷地围过来。
周池月想了想,说:“零,不就是起点吗?”
不从那里出发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也都不会有结果。
“还有,”她说,“往0旁边再添个0,这就是我对大家的美好祝愿。”
0旁边再添个0?
陆岑风坐在位置上没挪,转了转笔,把它写了下来——∞.是正无穷符号。
“从零开始,向着无限可能继续出发。”
林嘉在秒懂,点头:“这个寓意好。”
“零到无限,”李韫仪喃喃地重复着,然后粲然一笑,“我好喜欢。”
“好!”徐天宇拍桌而呼,“那咱们就是零班了。”
周池月瞄了一眼陆岑风,微微掀起眉头,似在问:你呢?
她坐着一扭头,其余站她旁边的三人目光也接二连三地跟随而来。
陆岑风撇开眼,纡尊降贵地点了个头。
“那么,我们高二零班正式成立!”
16. 16
等到正式研究课表,五人才发现齐思明的竭力劝退、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这课表上,至少有一半课程的任课老师都是空着的。
“难道,我们一大半时间都要上自习吗?”李韫仪迟疑地问。
这就等同于让他们自学剩下的课。
即使附中主张学生自主学习,那也不该是这个自主法儿。
周池月初初看到这张表,面色也不由变得凝重。
“仔细观察,倒也不至于太过悲观。现在有固定授课老师的三门科目是语文、英语、化学,我们只要想办法解决剩下三门高考科目的授课问题,就解决了一大半。”林嘉在冷静地站出来分析局面,“物理方面,如果大家信任我,那我先当这个老师。”
林嘉在从小接触物理,初中开始竞赛,高中更是因为这个间接有了进入少年班的资格。
单说水平的话,学校里的老师不一定有他厉害。他缺的只是教学经验。
不过零班人少,教学自然也和普通班级不同,经验也不能拿来照搬照抄。
“我同意。”周池月率先举手赞成,她说,“你敢讲,我就敢听。当然我也是会质疑的哦。”
照目前这个情况,没有人会不同意。陆岑风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李韫仪坚定站在周池月这边,徐天宇觉得什么都有道理。
“政治……”周池月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眉眼弯弯,“同样,如果大家信任我,我也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信任,是组建一个集体的必要条件。显而易见,他们拥有这个地基。
“那暂且只剩下了数学。”林嘉在眉头提了提,也认为有点难办,“这可能对于普通学生来说是最拉分的科目,不能太儿戏。”
还没有商量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措施,早读下课铃打了,大课间的进场曲响彻整座校园。
“今天先按这个课表来,我会想到办法的。”周池月站起来,头往门外歪了歪示意,“那我们先下楼去操场?”
四楼楼梯侧的就是一班,排好了队正对着五楼翘首以盼。
他们也很好奇,“月神”宁愿放弃一班也要去的新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下来了,下来了!”有人小声地喊。
交头接耳的数不胜数。
打头的正是周池月和林嘉在。
“第三个那女生是谁啊?”
“没见过,应该是无名小卒。”
“后面那个不是体特吗?遇到过他在操场训练。”
“陆岑风也过去了??啊这,难道他觉得那里很好搞事情混日子吗?”
“这个班……”众人一脸失望,却又忍不住那点高高在上的沾沾自喜,唏嘘地下了判断,“三无产品啊。”
“是啊,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我看月神近墨者黑,下次考试可能第一不保,怎么这么想不开?”
牛鬼蛇神。
他们是这么评价的。
升旗仪式,零班在操场只占了一个小角的位置,边树在上面做国旗下讲话,下面窃窃私语地讨论着。
周池月扭头小声说:“换个位置,我到后面去。”她连换了几次,最后站在了一列的倒数第二个。
九月的日头依旧毒辣,那国旗下讲话很平,全程鸡汤式口号,听得人昏昏欲睡,可偏偏又被炽热的阳光强制唤醒,令人叫苦不迭。
周池月眯着眼睛回头和最后的陆岑风耳语:“待会儿自习,你跟我偷偷出去一趟。”
“干什么?”他伸手懒散地挡了挡太阳。
“去了就知道了。”
陆岑风瞧了瞧她跳跃着金光的脸颊,暗自哼了一声,心说又来了。
“不去。”他回。
“行,知道了。”周池月笑,“那说好啦,你待会儿回班别睡。”
陆岑风:“……”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可能是他质疑的表情太过直白,周池月就勉为其难地跟他解释了一下。
“你的话都得反过来听,我懂的。”周池月不给他留面子地拆穿,“说不来零班,结果最终还是来了;总是冷着语气哼、哼、哼!好像谁都和你无关的样子,结果替陌生人出头导致自己背上处分,结果担心我挨罚、不惜暴露自己装学渣的事情也要替我写卷子……”
“谁担心你了?”陆岑风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想,这兔子真是自作多情。
周池月心说这难道是这件事的重点吗,你应什么激?算了,不管了。
她难耐地顶着阳光仰头说:“好吧,就算不是因为担心,但你做了就是做了,这总不能否认吧?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口不应心。”
怕他觉得“打脸”“真香”等词有损形象,在嘴边转过一圈后,她特地换成了听起来高级一点的成语。
陆岑风语塞,跟她对视了一眼,又立即把视线投向了脚底下踩的人工绿皮。
“而且,你也没必要在学校睡了吧?”周池月皱了皱眉,抬手抹了下快滴到眼睛里面的汗珠,“我不知道你隐藏实力是为了给谁看,但应该有自己的理由。以前人多口杂,你怕被揭穿,天天睡也就算了。但现在只有我们五个,好像没什么必要。”
陆岑风:“……”
你话说完了,我说什么。
但她还没说完:“你每天晚上几点睡?我想,即使有天赋,但缺少努力也远远不够。照你做卷子的水平,你一定私下补足了白天没听的内容吧?至少到凌晨,或者是干脆一夜不睡。这样的话,你天天在学校不醒,倒也说得通。”
陆岑风收紧手指,抬头瞧了眼,看到她正把落在脖颈处的马尾拨到脑后,大概是因为太热了。
他心一动,想着,你干脆去当高中生女侦探得了。
“现在,你不用这样日夜颠倒了。我们一起努力吧。”周池月用手扇了扇,“哎,顺便,我看你这自学能力堪称顶级,不如把方法传授给……”
陆岑风撇头“啧”了一声,抱臂散漫站着:“后面去。”
周池月正滔滔不绝,忽地听到他一声吩咐,下意识先愣住:“啊?”
“快点儿。”他往后歪了歪头,示意着催促。
周池月一头雾水地换到了队伍的最后。
陆岑风站她前面,大概只有20厘米的距离。此时阳光斜射过来,因为他身高的缘故,在他身后投落了一块很长很宽的阴影。
周池月站在那块阴影里,暴晒消失、刺眼感减弱、热度骤降,好像一瞬间踏入了空调房。
身高差,还可以这么用?
她大为受教,正想说点什么,只听得陆岑风头也不扭,淡淡说:“我不喜欢站最后。”
周池月茫然:“……”
我没来之前,你不一直都站最后吗?
蓝天澄澈,零星几朵云各自散开,脚底下的阴影区域不断变换着形状,像是在偷偷告诉她,主人时时刻刻的心情变化。
少年削薄的脊背上落着斑驳光影,如同白色的校服下蛰伏着未成形的蝶翼。
周池月蓦然摇摇头,掀起嘴角笑了笑。
都说了,他的话得反着理解吧?
-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去教你们班的政治?”
陈以慧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对这两个突然找过来的学生,感到非常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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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班的第一节是政治,没老师教,改上自习。
周池月和陆岑风下了几层楼,来到文科班的领地。她记得,高一的时候附中也来过一波实习老师,他们都会被分在这个小办公室活动。
凭着印象找过来,小陈老师果然在这里。
周池月点点头肯定道:“是的,我们想让您担任我们的政治老师。”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从未有过学生聘请某位老师任教某个班级的先例,且这个老师还是个不在编的实习生。
陈以慧对这两个学生印象很深刻。除开两个人出众的外表,他们在课堂上为她解围的瞬间她久久不能忘,尤其是面前这个女孩儿。
此刻,这女孩儿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孕育着无限生机,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是……”陈以慧很犹豫,“我不是附中的在职老师,而且也没有很多的经验。”
她每天的日常,就是帮着带教老师改作业批卷子,跟在她后面参加教研活动,偶尔有独立上课的机会,做些文科班的代班主任活动。
周池月听出了她的婉拒之意,抿了抿唇。
陆岑风被拉到这层的时候,就大概猜出了她想干什么。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敢想敢做。
他无奈地接过她的话说:“不用担心那些。出了任何事,我们自负后果,立字为据。”
陈以慧表情微动。
周池月都对他这突然加入的神来之笔都感到颇为震惊。
“我们班只有五个学生,很好教,而且我们会好好学。经验不就是越攒越多的吗?小陈老师应该能在我们身上挖到很多鲜活的东西。”她补充道,“我认为您教得很好,也很喜欢您,所以请您再考虑考虑,我们很需要您。”
“我得想想,明天给你们答复,好吗?”陈以慧晕晕乎乎地点头。
“好。”
两人从东侧楼梯回班,周池月问陆岑风:“你觉得小陈老师会同意吗?”
他扯了扯嘴角:“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我觉得会的。”她笑盈盈地说,“就像我觉得你会加入一样。”
陆岑风无语地扭头,走快了几步,不愿再说话。
“我需要你”,这话她到底对多少人说过?又有多少人以为这话是独一无二的?
这真的不是诈骗吗?
“谁在那儿!站住!”齐思明的声音远远地从连廊拐角传过来,“上课时间还在外面乱晃,那两个逃课的给我站住!”
糟糕,忘了老齐喜欢在这种时刻全教学楼巡游。
周池月霎时定住了。她就没干过这么翘课这种违纪的事儿,下意识觉得自己错了,等着齐主任上来抓她挨罚。
“笨蛋,愣着干什么?”紧急时刻,陆岑风从上一级台阶伸了只胳膊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就带着往上爬,“跑啊。”
周池月错愕地跟着他七绕八绕,从三楼过回廊绕到高三,在再从高三的四楼一路跑去高一,最后兜兜转转回到高二零班。
齐主任被年轻人甩得影子都瞧不见了。
她在班门口气喘吁吁地扶着膝,后知后觉地腾了只手叉腰反驳:“谁允许你骂我笨蛋了?”
“我——”陆岑风靠着瓷砖,辩解的话才发出半个音节就忽地堵住。
“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周池月不肯让步。
陆岑风太阳穴突突直跳,闭了闭眼,一时说不清这个跟被她评价“口不应心”比起来,到底哪个更丢人点。
他垮着张脸:“对不——”
周池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抬起眼,缓了口气说:“陆岑风,好像……我们真的是队友了。”
17. 17
自习过后恰是齐思明的化学课。
他捏着五张卷子,胳膊肘里夹着个保温杯,什么话都没说,上来就给他们考试。
瞧着孩子们一脸懵的表情,齐主任莫名产生了种快意,笑得愈发灿烂并有理有据地解释:“你们五个人显而易见水平差距过大,先做张卷子让我了解一下,再因材施教。”
言下之意,零班目前等同于草台班子。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周池月默默腹诽。
该说不说,齐主任很有水平。这张卷子出得一针见血,极有区分度。
周池月刚做完,齐思明就把卷子拎走,当场就批完了分。
陆陆续续地,其他四个人也是这样。
齐思明眼神掠过摊在讲台上的五张卷儿,摇摇头说:“你们班这教学难度,难于上青天啊。周池月和林嘉在断档,剩下三个各有各的老大难。李韫仪,看得出来之前选科不是化学,基础只能说还行;徐天宇,情况和李韫仪类似,但由于体育生,基础没打牢,一撬就塌;陆岑风……陆岑风我都不想说你,就这样吧。”
这一番评价下来,已经有人默默低下了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太不委婉了,周池月怕打击到大家,刚要说什么,就见齐思明嘴唇又翕动了几下。
“既然如此,我已经了解了,明天开始,这个班启动特殊模式,多层次阶梯教学。”
他撂下这一句,夹着保温杯踩着铃声宣布了下课,留下五个人面面相觑。
“风儿,这怎么回事啊?”徐天宇拖着椅子过去,好奇地调侃问,“你成绩有这么差吗?不至于吧。”
周池月睨了一眼,心说还装。
扭头再望向林嘉在,他也是了然地笑。
愧疚感让李韫仪担心地快哭:“对不起,周周,我给你们拖后腿了,我会尽快补上来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周池月安慰她,“能做成这样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而且,从头再来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有了这份勇气,一定能迎头赶上。”
“再说了,这不还有我给你垫着底儿吗。”徐天宇咧牙一笑,晃了晃手,吸引她的注意力,“我都还没伤心呢。哦,还有风某人。”
李韫仪“噗嗤”一笑,很小声,却还是被捕捉到。
接下来是语文课,老师是林静,很年轻的一位老师。
李韫仪有点激动,她悄悄和周池月说:“是我之前的语文老师,特别好……”
林静往台上一站,直白地讲:“教你们,倒也没有其他理由,单纯觉得挺冒险挺有意思。你们可给我争气点。”
她讲了她的规矩:“只有五个人,我们就不来虚的了,也不像其他班那样循规蹈矩。每个人先准备两本笔记本,一本整理应试做题技巧,一本留着后面说。除了日常填鸭式学习外,每周我会空出课,领大家去挖掘生活,暂定周五上午最后的两节连堂。这一周,先带大家逛校园。”
“好了,现在掏书,讲文言文。”
周池月脑海里飘过一行字:雷厉风行。
好特别的一位老师。讲课很活,出口成章,文采斐然,也有时候又有些冷幽默。
若不是太年轻,资历在附中一众名师中不够看,她可能不会在年级籍籍无名。
英语老师是一名马上就要退休的老太太,也正因如此,学校没有给她安排过重的教学任务,就把零班交给她来教。
老太口语极好,上世纪的留学生,可想而知含金量有多高。
接下来的物理课,林嘉在临时上阵。
这是一门极易让人听了昏昏欲睡的课,不过可能是因为“同学成老师”这一点太过有趣,加上林嘉在不爱照课本念公式,讲得还怪有新意,他们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周池月却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林嘉在,他好像很有经验。
但可能,是她想多了。
中午吃饭。
天宇餐饮又恢复了外送服务。
周池月问徐天宇:“你大概有多少单要送?”
“没细算哎,每层楼都有。”
她微微一思索,扭头问剩下的人:“我们帮他送?”
徐天宇惊:“啊?”
“我们五个人,每人负责一层楼。这样就快了,你也不用来回折腾好几趟,省下的时间,我们回班吃饭,用多媒体一起看CCTV新闻,或是其他。”
有些事,一个人做可能是种煎熬。但若是很多人一起,那也许会变得不一样。
一行人顶着烈阳跑到校门口,活像集结完毕去打通关boss的敢死队。
“原来阿姨每天是用这个箱子把餐食运过来的。”李韫仪有些惊讶。
林嘉在摇摇头笑:“我之前还在想,这外卖是怎么进来的?结果……竟然隔着伸缩门,当着保安的面儿,大大咧咧地交接进来。”
周池月也是大受震撼,还可以这样?
徐天宇憨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样的话,我们三个男生,就负责单量最多的下三层楼,你们俩,四、五楼?”林嘉在说。
“好。”
中午菜色依然叫人食欲大开。
可乐鸡翅,糖醋小排,干锅花菜,韭菜鸡蛋,还有自制杨枝甘露。
周池月调设好多媒体,放了午间新闻。
“……多部门合力促进普惠养老服务高质量发展……”
从讲台回来,恰好瞧见陆岑风那杯杨枝甘露一口没动。她依稀记得,之前有次午餐配了芒果,他也一口没动。
-
今天午练是年级统一的数学小卷。
零班目前没有数学老师,这卷子做完了也只能对着答案自己改。
“可我们没有答案呀?”
“做了,就会有了。”周池月笃定地说。
李韫仪:“我知道了!你做出来的那份不就是答案吗?”
“嘶……对哦。”徐天宇道。
周池月:“我不能百分百保证对,所以再请一个人跟我对一下,就能把这个几率加满了。”
李韫仪和徐天宇把目光巴巴地投向林嘉在。
“数学我没有那么拿手,不敢称大。”林嘉在低声说,“周周说的,另有其人吧。”
还有谁?
李韫仪和徐天宇都茫然了,左右看看,相互质疑了一下,最终扭头才把视线放到那个老半天都还岿然不动的男生身上。
他此刻半只胳膊撑着腮,百无聊赖的样子。接触到他们的眼神,也只是懒懒地掀了眼皮,似在问:看我干什么?
周池月歪了歪头,微笑着问:“陆岑风同学,演一天了,做点题松松筋骨吧?”
二十分钟后。
两张桌子被拼在一块儿,陆岑风和周池月各坐一边,呈面对面之姿,其他三个人拖着椅子围在四周。
桌面两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此刻交叠在一起。
徐天宇跟唱票似的在念陆岑风的答案:“第一题,B.”
李韫仪仔细瞅着,小心翼翼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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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的答案也是。”
“第五题,D.”
“同上。”
“……”
“多选第二题,ACD.”
“同上。”
“……”
“填空最后一题,√7/2.”
“同上……”
徐天宇的眼神从逐渐流露出不可置信到慢慢麻了,他抱拳道:“风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大马路上捡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他手指颤巍巍地往陆岑风肩上戳,颇有一种下一秒就能立刻晕过去的架势。
陆岑风伸手往肩上掸了掸,随口说:“对,顺便还绑定了个系统,不好好学习就会被电击的那种。”
周池月撇过头笑,结果发现林嘉在装都不装了,笑得比她还过分。
李韫仪则是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了:“这么说来,陆岑风同学也是个高手……?”
所以,她不是这个班的倒数第三名,而是倒数第二名!
心情复杂到有点想要掉眼泪。
而更为复杂的徐天宇开窗佯装要跳楼的时候,响起来陆岑风的声音:“学校在一楼铺了软泥,摔不死,最多在医院躺几天。”
徐天宇刚伸出去的右脚唰一下收了回来。
“报告,我有个问题,你平时故意考差,是有什么目的吗?”
陆岑风“啧”了声:“没有,我喜欢而已。”
徐天宇:“……”
李韫仪:“……”
徐天宇干笑了几声:“那请问,其他人知道不?”
“不知道。”他回。
徐天宇一拍大腿,瞬间顿悟了:“放心吧,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陆岑风无语地将目光落在了周池月身上:你满意了?
周池月回望过去:还可以。
她顺便送了他一个大拇指。
有点像挑衅。
毕竟虽然答案相同,但周池月做得比他快。
如果周池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会大呼冤枉,她才没有这么幼稚。
幼稚的人当然看什么事儿都幼稚啦。
可惜她并不知道,于是她浑身轻松地趴桌上准备睡觉了。
想到什么,周池月又动作小心地坐起来,扒了一张便签纸下来。
[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只不过,既然我们决定要成为并肩作战的同伴,就最好彼此坦荡一点]
思索了会儿,觉得又好像不太够。
她其实能感觉到,和其他人相比起来,陆岑风对这个班级,或者对这个集体的融入感和归属感会更低些。
犹豫了下,她在把便利贴揉成团扔到后面去之前,又补了句:[就像如果你对芒果过敏,也可以直说^-^]
这纸团擦着陆岑风的面颊而过,落到他脖颈处。他拧着眉,伸手把它勾出来,看清上面的字迹,不由一愣。
周池月等半天没等到纸团扔回来,却听到后面有人低声笑了一下。
班里的座位排布目前是这样的:三横排,二二一。周池月坐第二排,而陆岑风就是单独的那个“一”。
在她后面笑的那个,除了他,别无人选。
周池月刚要扭头看什么情况。下一秒,伴随着极小的动静,陆岑风把桌子往前推了一排,人也随之扎根在了她左侧。
曾经的同桌又成了不算同桌的同桌。
也许就是从这里开始,陆岑风真的和零班建立起了联系。
和她,和他们,有了连接。
18. 18
难得的一天,陆岑风进了大门,能看见家里两个大人坐客厅沙发对他翘首以盼。
他抬头瞄了眼,边树在二楼转角若隐若现。
岑溪一开口就带着泪意:“小风,怎么回事啊?不好好留在好好的一班,去什么零班!你边叔叔是花了心思才把你送进去借读的啊!”
他应付这种场面稍显无能为力,且没什么耐心,便说:“我在哪个班都无所谓。”
“是老师们对你不好用心吗?不然,我再找——”
“不是。”陆岑风无声叹了口气,“我就这水平,怎么学都改不了,在什么班都一样。”
一直没声响的边杰也开了口:“怎么会一样?师资、同学氛围影响很大的,我问过了,那个班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连老师都凑不成一套。”
这话一出,岑溪更是两眼一黑,逼着他换回去。
“其实……”有什么必要?反正你们都打算把我送出国了,现在这样何必呢?
“怎么了?”边杰问,“听大人的话总没错。有问题,在学校也可以跟小树交流交流。”
“不劳您费心,现在这样我很满意,也不打算再换。”
他掉头上了楼,无意再多说。
边树站二楼等着,似乎有话跟他说。不过他要是能相信对方能吐出象牙,那才真是有鬼了。
“下次不要多管闲事。”陆岑风拧门把手进房间前,警告般地说。
边树只是微微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因为什么,让你大费周章换班。”
“怎么着?自己懦弱没胆量去,窥探起我来了?”陆岑风嗤了一声,觉得好笑。
边树避而不答:“即使你换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成绩烂,脾气差,没人喜欢你。”
陆岑风神情忽然冷下来:“滚远点。”
门“啪”一声合上,震得人鼓膜发颤。
九月的南邑仍是酷夏,房间内空调低声作响。桌上摊开各类题集,陆岑风叼着笔帽唰唰写。
白天,某位兔子说的“不用日夜颠倒”已被忘之脑后。习惯使然,这个时间点,不动脑子写点东西是真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之时,手机忽地一震。
大半夜的谁那么不长眼。
陆岑风解锁屏幕,戳进通知,入目即是一条看着让人无语的消息。
此时此刻,却又因为这个发消息的人,稍稍显得那么不同寻常起来。
她又想怎样??
捡月亮:[转发文章:加班到深夜,他的心脏受不了!熬夜到这些程度会猝死!]
-
在学校活力满满的周池月,却丧着一张脸回了家。
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宋华英女士询问事情原委。
“……就是这样的。这个班是建立起来了,可是面临好多困难。我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也会思考,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坚持,大家都按部就班地过原来的生活,会不会对大家来说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烦恼这么多。”
在学校她不敢流露出这些情绪。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她不坚定,会影响到所有人。
宋华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她的意思。她一直都没干涉周池月的选择,学习、选科、换班……都是周池月深思熟虑后独自做出的决定。
“妈妈,你也觉得我不该这么选吗?”她垂下头,木然地说。
“再来一次,你还会离开一班吗?”宋华英轻声问。
周池月抿了抿嘴,又不自觉地咬了下腮边软肉,少顷,她还是点头:“这是我喜欢的,也是权衡利弊之后对我最有利的。可是反馈到现实,莫名就困难重重。”
宋华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无法用自己的经验告诉你错了没错,因为时代在飞速变化。举个例子吧,二十年前,土木工程是人人艳羡的专业;十年前,金融炙手可热;但如今,这些在大众口中又变成了‘天坑’。但谁又敢保证,彼时的正确是永恒的正确,与其深陷未来的泥沼,不如把握好现在。”
“你是新高考改革的第一届。冒险、未知不也代表着机遇吗?现在,物化政班只有五个人,也许,一两年、两三年后,这也会变成一个热门组合?谁说得准呢。”
“选了就选了,没必要一遍遍反思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不要考虑这是不是正确的道路,而是,你要让你走的路变正确。拿着别人手上的地图,是走不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的。”
周池月怔怔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脱口而出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
“妈妈,那你有后悔过,生两个小孩吗?”
“那个时候我自己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大人,在学会和世界对抗之前,只能先学会妥协。妥协的后果就是,我没有成为自己想象中的完美母亲。可是我现在后悔吗?好像也没那么有。是有过一些坎坷,做错过一些事,但至少现在,我对自己很满意。”
周池月怔怔地点点头,咬了咬唇说:“我好像懂了。”
她回到房间,开始琢磨她的计划。要怎么让自己的道路变正确?
宋之迎探了探头进来,小声地呼唤:“姐!姐!”
“又怎么?”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嘉在哥哥?”宋之迎进来后,赖在这儿不肯走了。
周池月扶额:“宋之迎,你不好好学习在这儿思春,我要叫爸妈了。”
“不要啊!”她嘟了嘟嘴巴,晃了晃她姐的手臂,“不然让嘉在哥哥给我补习也好呀。”
“你嘉在哥忙得要命……教我们都教不过来呢。”
“啊?”
窗外有不知名的飞虫,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玻璃,发出朦朦胧胧的嗡鸣。
一通解释之后,宋之迎幽幽地问:“不可以像我以前那样去蹭听吗?”
周池月秒懂她的意思。
宋之迎小学的时候,某次课被自己班的英语老师赶出了教室。原因是后排一名男生在课上发出奇怪的噪音,她出于好奇就扭头看了一眼,连具体是谁都没看清楚,就被老师以“心思不在课堂和老师身上”“不想听就出去”为由赶到走廊罚站了。
她越想越委屈,怎么都不觉得她做错。再怎么着,那个男生受到的惩罚也该比她重吧?可他还在里面好好呆着呢。
她站了十分钟后,突然被隔壁班美术老师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犹豫了会儿,她悄悄挪动位置,到了隔壁班的后门口,津津有味地坐地上听起了美术课。
后来,她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英语这个学科了。再往后,每到那个老师的英语课,她就跑出去全年级巡听。
不出意外,她很快就被叫了家长。
但去的家长是正在就读初中部的周池月,以及被拉去涨气势的林嘉在。
“姐,你和嘉在哥当时真的都帅呆了。”宋之迎说,“心平气和地跟那个老师沟通,特别像个成熟的大人……虽然后来她向我道歉了,但我还是喜欢不起来英语。”
这个事儿,周池月憋到今天,都还没告诉爸妈。
好像……是可以从这里汲取点经验。
把妹妹送出去后,周池月扑到床上,闷头思考了会儿。然后眼皮打架,意识就逐渐变得模模糊糊,以这种奇葩姿势睡着了。
被麻意麻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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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间,她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周池月捞到手机,发现已经凌晨三点。刚要关灯睡觉,想起什么,强撑着眼皮,上社交软件钓鱼执法。
意料之中,鱼还没睡——
风:[?]
-
清晨,周池月爬到五楼进了班,感到一阵诡异。
一夜过去,他们几个怎么都变成了国宝级人物,一个个黑眼圈重得像晚上去做贼了。
李韫仪小声打了个呵欠,不太好意思地说:“就是发现,我落后太多了,想尽快给补上。”
徐天宇的背抵着周池月的桌,也做出了同样的解释:“试图解一道题,结果研究了一晚上也不会……”
“昨晚家里有点事。”林嘉在撑着下巴颏儿。
陆岑风撇过头,半个字都不想说。
周池月心里直呼失策。昨晚钓鱼的时候,就应该把他们都钓上。
语文早读,林静布置任务,班长带早读,把昨天学的文言读三遍,然后做早练小卷。
就现在这情况……做着做着,大概会晕字晕过去吧?
周池月花了两秒钟思考,然后拍板道:“别读了,睡觉。”
“啊?”惊愕的。
“啊??”目瞪口呆的。
她瞧了眼手表,虽然有点心虚,但话讲都讲了,而且眼下确实是最合适的对策,便也没在虚的:“给你们三秒,趴下。睡十五分钟,到点了我叫你们起来做卷子。”
早就想这么干了。
她实在无法理解学校愈来愈早的入校时间。
晨读是有助于记忆没错,但如果过早,恐怕只有利于助眠。读也读不好,睡也睡不好,还影响后面听课的质量,到最后几头空。难以评价。
既然零班现在独树一帜,不如就让它再独树一帜些。反正也没有校规说早读的时候不能睡觉。
周池月行云流水地拎了把椅子往前门外走。
“那你这是——”
周池月毫无起伏地说:“门外帮你们放风。”
谁知道齐主任会不会突然兴致冲冲地往这儿来转一转。
陆岑风也拎了把椅子,周池月扭头,迟疑片刻:“你不睡?”
“习惯了,不困。”
周池月干巴巴地提议:“哦,那你要不要坐我旁边?”
陆岑风眼皮都没抬一下。
瞧瞧看吧,她这副样子,说真没有点什么,谁信啊。
有一瞬间他又觉得可能是她脑回路和他来了个擦肩而过。毕竟历史的教训是血淋淋的。然而,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吧?这么多次了,至少有一回他没想错吧。
周池月眼睁睁瞧着陆岑风单手拎着椅子,小臂肌肉紧绷,线条分明富有力量感……然后,八分不动地坐在了后门。
她移开眼,在前门把嘴闭得很严实:“……”
他们俩就像是古代大户人家门口的两尊不动如山的石狮子,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是回炉重造,只怕今生都难以处在一块儿。
她嘴角难以控制地抽了一抽。
五楼的采光是真的好,光束穿过中空天井栽的树而来,好似有丁达尔效应产生。
周池月又往后门处瞅了一眼,他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拿着本语文书在那儿咕哝着背。
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旁边有人在就无法背诵记忆的体质,所以才要离得八丈远?
结果还没坚持到半分钟,某位陆姓大少爷拽着椅子,从后门走到前门,仿佛来了个随性的短途旅游。接着,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在周池月旁边坐下。
这一坐,就不起了。
19. 19
“我有个问题。”五分钟后,周池月缓缓竖了根食指,“请问,你背书就是纯死记硬背吗?”
陆岑风迟疑片刻说:“语文不就这样?”
周池月心说要是林静在这儿保管被气死,这么美的文章念这么干巴,堪称奇葩。从他断句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他完全不理解这篇在表达什么。
“你语文课都睡过去了吧。”周池月忍不住感慨,“记数学公式,如果知道它是怎么推导出来,能记得更快、用得更熟练。语文,难道不是同理吗。”
“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她缓缓把背诵篇目《登泰山记》的句子说出来,“这是一副日出的画面。在太阳升起来前,天空先产生一丝亮度,云彩勾连出一条奇异颜色的线,不一会儿变成五彩斑斓。我想,这里的五彩斑斓应该是有藏青色、蓝色、烟灰色、绛橘色、橙黄色、金色……等太阳缓缓从地平线跃起来……”
“你看过日出吗?”她回忆道,“如果在山顶或海边看的话,是特别大的一颗太阳,升起的时候,先冒头的上端是渐变的黄色,而渐渐浮出来的下半部分,却被炽烈的红色托举着,整片天都被渲染得耀眼起来。”
在她说之前,这段书上的文字只是一段没有感情的要背诵的内容。老半天过去,他还是可能会记上句,忘下句。
可是她的描述好像有魔力,一瞬间,他似乎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栩栩如生的场景。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姚鼐写得真的很凝练很美。
“没看过。”陆岑风悠悠翻了一页,平淡无波地说。
“所以不能像这样乱背啊。理解和共鸣才更重要,古文里一个字可以有数十种含义,硬背是可以背下来,但放在句子里翻译,肯定又要头疼。”周池月轻叹。
陆岑风好像发了会儿呆,挺久才哦了一声。
周池月有点纳闷他突如其来的“听话”,想了想,觉得刚才自己一大段话说下来有点像老师训话,于是她“咳咳”道:“也没事啦,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看日出。”
又来了。
又来了。
陆岑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再说吧”这句令人觉得意犹未尽的话,反正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他扬了扬下巴,差点把舌头咬断。
周池月瞧了瞧手表,到点了。
该叫人起床了。
陆岑风刚想到一些能挽尊的说辞,才扭过头,就见周池月头也不回地拎凳进了班,一个个敲桌执行唤醒服务。
他:“……”
事情证明,趴桌睡得这么一小下,堪比晚上多睡一小时,效果斐然。
徐天宇转了转脖子:“感觉现在精神抖擞!”
“那我们直接做早练吧?”李韫仪晃了晃麻掉的手说。
周池月点头:“嗯,待会儿大课间结束,我再说我们这个课表的解决方案。”
林嘉在迟疑:“解决了?”
“算是吧……”
正式开学后就有大课间跑操了,堪称是夏季校园的十大酷刑之一。
烈阳当头,列成队的班级在操场跑四圈。跑得快的人在前面像离弦的箭,跑得慢的人在后面生不如死地奋力追,一通下来,留出来的汗液能把人全身洗一遍。
等到结束回班,门窗一关,空调打开,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馊味,尤其是男生的馊味。
在这个滂臭的环境下,身体又从滚烫变凉,人的睡意就代替热意涌上来了,跑操后面的那节课不知道得讲趴多少人。
跑操这个东西就不该在夏天存在!
周池月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看着站了满操场的人,无计可施。
他们五个见缝插针地往人群里面占位置,却听见其他班接二连三的议论声,还隐隐想把他们挤出去。
因为每个班跑操的位置是固定的,这会儿多出了一个新班,难免适应不了。
总之,乱作一团。那些人似乎也不太待见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太特立独行了一点。
行吧。周池月想,这操谁爱跑谁跑。
她带着零班找到正雄赳赳气昂昂巡查的齐思明,很重地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说:“齐主任,我们班没有自己的位置。”
“嗯?怎么会?”他放眼望过去,好像……的确乱糟糟的。
齐思明正要前去维持大局,却听得周池月指着操场旁的树荫说:“不如,让我们在那里自己锻炼吧。我们人少,活动空间够了。”
“这怎么行?作为一个集体,怎么能分开!”
“那您说,我们站哪儿?等您调好了,大课间都结束了。”
“这……”他拧眉思考了两秒,“那今天你们先这样……后面……”
咦?这帮小崽子人呢?
话还没说完,人呢!
树荫下,零班五人也并没有休息偷懒。
徐天宇主动提议说:“不然,我带着你们随便锻炼锻炼?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学体育的。”
周池月没意见。她知道跑操是为了强身健体,但强身健体也要结合具体情况,看合不合适。
大热天跑操,就是不合适。别说什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破话,真要把学生跑出个好歹来,学校就老实了。
李韫仪扶着膝盖问:“那我们练什么?”
“我什么都会点。太极拳,八段锦,传统武术……”
林嘉在拍拍他的肩,笑问:“瑜伽呢?”
徐天宇:“?”
他回头一看,几个人全在笑。
李韫仪小幅度举了下手:“瑜伽也可以,我以前学过一点舞蹈,如果你们想的话……”
三个男生顿时面如土色。
周池月嘴角扬了扬:“不然,还是教我们点防身技巧?”
“这个好!”李韫仪惊喜道。
“可以啊。”徐天宇扭头拉人,“对了风哥,你是不是学过跆拳道来着?”
陆岑风抄着兜,闻言淡淡“嗯”了声。他穿着短袖,两条宽大的袖子之下,是力量感恰好处的肌肉和骨骼。
果然,少年人站那儿什么都不做,都是飞扬的。
说起来,那次和凌一泽打架,之所以只有他背了处分,就是因为对方被他完虐。
虽然……是对方主动找的茬儿,但人菜,就显得很讽刺。
“如果有人掐住你的脖子,那就……”
徐天宇动手攥上陆岑风的下巴,然而只相碰了一秒,陆岑风双手击打他肘部,他重心一晃,陆岑风提膝撞过去,把他人都快掀翻。
“就像这样。”徐天宇捂住胳膊,眼神里有点幽怨,“不过这些可能还要多找找技巧,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很有可能变成纸上谈兵。”
……
零班五个人在绿荫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把下面一群累死累活跑操的学生看傻了。
等到广播音乐结束,那几个奇葩也不等集合,心安理得收拾收拾跑路了。
他们人又傻了。
还能这样??
-
零班教室里,空调呼呼吹着冷气。
几个人没跑步,倒也没觉得有那么热,彼时正灌着水听周池月主持大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成了这个班的中心人物,指哪儿他们打哪儿的那种。
周池月说:“既然我们是一个不那么普通的班,那我们就做点不循规蹈矩的事。在学校的现行制度之下,我们在合理的范围内,制定零班的班规。”
“首先,关于进校时间。这个没法儿改,所以还是老样子。但是呢,早读时间可以变,就像今早这样……我们入校即睡,十五分钟时间,然后高效读背加上做早练卷子。”
“大课间,还在今天那块地儿,夏天不跑操,冬天另说。这块儿呢,听徐天宇的安排。如果想跑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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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看看傍晚日落时刻可不可以。”
“午间,目前我们是看央视新闻,因为学政治嘛,高考也会考时政,会有点帮助。后面,如果大家都同意,我们也可以看看诗词大会、主持大赛这些。”
她又继续讲:“晚自习有三节。一二节做作业。当然作业大概是做不完的,但是哪里薄弱,自己心里都有数,就挑弱点攻克。第三节我们把桌子拼一块凑成答疑小组,大家都有各自擅长的学科,我们互相帮助。”
她一口气说到现在,所有的条款都是学校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是不被允许的。钻规则的空子堪称一绝。
但是他们好像都没意见。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周池月语气真诚地问,她是真的怕自己遗漏掉什么。
李韫仪摇头小声道:“很完美了。”
徐天宇一骨碌爬起来说:“完全支持!”
“就按这个试行吧。”陆岑风说。
林嘉在提问:“所以你早读提到的课程方案是?”
“重点来了。”周池月心里有点发虚,“下节是政治课,我邀请了一位看好的老师过来。而下下节是数学,我的想法是,我们走班。”
他并不太意外,因为他有这么想过:“去一班吗?我们五个去,教室倒是够用,只怕他们不情愿。”
“是也不是。”
周池月解释道:“这个方法在年级挺常见的,只不过一般来说都是生物地理走班,走数学的,没见过。”
“是这样的。”李韫仪点头确认,“我原来在的二十班就实行地理走班。”
“但我们不要一股脑地走班,要有策略。”言归正传,周池月把她的结论总结了出来,“我们五个分成几组,去几个不同的班听课。”
“啊?”
“这么复杂吗?”
周池月有点说累了,她捞起桌上的水杯,打开杯盖,吸了几口。
顺势,她敲了敲隔壁陆岑风的桌子。他抬眸瞧了她一眼,转着笔接过她的话:“因为我们的进度、水平不一样。”
“数学很吃教学方法,尤其要换到大班去上,老师不可能像我们这个小班一样,照顾到每一个人。”
他顺嘴接完话,发现其他那俩男的见鬼一般看着他,李韫仪不看他,但猛地去看周池月。
周池月……周池月比他们还茫然。
她其实,只是手痒而已。
周池月觉得有点好笑。
“就是他说的这样。昨天数学午练,我大概知道大家都是什么水平了。”她摁了下笔,在纸上写下名字,“李韫仪和徐天宇,进度比我们三个落后一点。做题遇中难档会受阻,所以你们俩去九班,郝老师最擅长解构这些题,教得细而慢,他的理念是拿到保底分,不好高骛远。暂时比较适合你们俩。”
“嘉在哥——”
“我看我需要去高三跟着他们一轮复习。”他主动接过话头。毕竟他情况特殊,是脱离普通高中太久的熟悉度不够,题量不够,“老师的话,对我来说无所谓。”
“英雄所见略同。”周池月肯定完他,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这方法,其实也算是宋之迎想出来的。她让我千万要记得夸你一顿。”
林嘉在一愣,随后回忆起来一些画面,挑了挑眉,闷闷地笑了。
陆岑风手上的笔转飞出去,正要去捡,就听得周池月夸着人呢,他不自觉“嘁”了一声,手停在半空中,忘了动。
“至于陆岑风,嗯——”
他靠在椅背上,松松散散的,笔也不捡了,这架势就是在直白地讲:我倒要看看你要把我弄哪儿去。
周池月顿时有点语塞,忘词。
他这什么表情啊?怎么好像亏待他了似的??
她朝着他扬了扬下巴,手指勾了两下,颇有点在呼唤小狗那模样。
“你,跟我走。”
陆岑风:“……”
20. 20
大课间彻底结束前,零班集体往“政治老师请愿表”上签了名,由周池月和陆岑风送往小陈老师处。
盖上戳的时候,她开玩笑讲,这有一点像1978年冬天小岗村18户农民按下指印的“大包干”契约,那是中国改革的一声惊雷,他们这虽然算不上改革,但也是一枚小惊雷吧。
陈以慧见他们来,并没有很惊讶,反而深吸了口气,在她没递出那张表前率先说:“走吧,我们去上课。”
这下子连周池月都惊讶了,她望了望陆岑风——算了,他臭脸,没表情。
小陈老师的紧张是肉眼可见的,往五楼走的时候,她攥住书的手捏得很紧。
可她站上讲台,面对五双目光灼灼的眼睛,一下子就松弛了。
按正常的进度,他们这会儿要学的是哲学,第三课,把握世界的规律——世界是普遍联系的。
必修的哲学学起来有点抽象和枯燥,如果无法理解概念,那一本书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真不是随便背背就能学懂的。
年级备课组所有的老师用的都是同一套教学课件,但是小陈老师用的并不是那一套,应该是她自己做的。
讲联系,她用的一案到底竟然是大火的游戏,“羊了个羊”。
一节课上得着实有趣,甚至徐天宇还被抽上去在智能屏上玩了一把。
周池月本来是有点没底的。
其实会有隐性规则存在。就像文科班的数学老师会默认自己班上的学生比理科班的学生差些,因此自主降低教学的难度和深度。
她听说这种情况时,也产生过迷茫。难道真的就像刻板印象那样,一旦群体被划分好了,就该受到区别对待吗?
可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再一次没有出差错。
下课后,周池月追上陈以慧,还是把那张表递给了她:“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认同的。”
陈以慧很诧异,她把每个人的名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摇头笑着说:“既然决定要来了,那我也愿意承担责任。我唯一想要的,是尊重和信任,但你们已经给了,我就不收这个了。”
“小陈老师,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同意吗?”女孩子朝她歪了歪头,轻声问。
陈以慧愣了一下,出神思考了许久道:“其实,在你找到我的前一天,我已经决定不做老师了。”
“啊?”周池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讲。她明明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对这个职业的热爱,也看得出她真的很厉害,可是为什么呢?
“我试了好多方法劝自己坚持下去。”陈以慧笑盈盈地回忆着补充,“就连什么星座、星盘啊这种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的东西,我都找了人去算,但算出来的结果都告诉我,放弃吧。”
她转折道:“但是你,是你们,给了我一个契机。”
那一刹那,似乎两个人的眼眶都被一阵风给晕了一下,瞳孔中有波纹产生。
“放心吧,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的。”她眨眨眼说。
周池月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但好像有点不太明白。她发着呆回到班上,咀嚼着“契机”这个词。
星座、星盘这些东西,宋之迎是很迷的,周池月有时候也会当个趣味听听,但对于她本身来说,她是不相信的。
这其实就是一个“天命论”。它有存在的价值,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人了解自己,但她想,不能定义和框住自己。她十六七岁,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都等着她去闯,她就是未来本身。
看样子,小陈老师有可能是想跳出“被安排好的命运”?而他们,刚好是带来转机的人。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周池月扭头瞧了一圈这个班上的所有人。
自己,李韫仪,林嘉在,徐天宇,都有各自的经历和故事。
零班组建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说了来这个班的理由——只除了陆岑风。
他呢?
零班会是他的转机吗。
但无论如何,有了成员,有了老师,有了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零班已经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垮掉的草台班子了。如同一间屋子住了人,那就不仅仅是间屋子了。
-
少年人的面子大过天。
毫不留恋地从一班离开,结果又在某节课拎着椅子进去,岿然不动地坐着,也挺叫人老脸一红。
不过周池月倒没觉得有什么。
她原来的桌子还健在,不知道哪个混蛋在桌面刻了字,写“吸吸吸”。
吸什么?
哦,吸她的考运。
她和陆岑风进来那会儿,适逢大课间后的第二节课,夹杂着汗臭味的教室里闹哄哄的。诡异的是,就在他俩提着座位从后门进来的时候,空气一瞬间寂静了。
前桌眼镜瘦猴一分钟回头八百次,终于憋不住问:“月神,你这是……人归原班?”
“不是,”她说,“是班尽其用。”
什么玩意儿??
周池月顶着一张被观光的脸,态度自然地问同桌:“陆岑风,你那儿口罩还有吗?”
她举了张卷子在面前,试图阻隔一点,但是没用。
如果她没记错,一班现存的十九个人里,男女比是9:10。女生明明还多一个,怎么就压不住那些臭男生呢?
“没带。”他回。
周池月心道失策。扭头间,好像有一股香味飘进了鼻尖。
她仔细寻找来源,最后发现来自于陆岑风身上。她不由自主地把凳子往他那边拖了拖。
很难形容的味道——混着柑橘味,但是似乎还有白茶的清香……也许还有薄荷。
周池月正专心致志地判断分析着,突闻陆岑风语气不善:“你干什么?”
她一抬头,他两只眼睛灼灼地俯视着她,而她……低着头快贴上人家的肩。
陆岑风清晰地记得,就是在这个破地方,她义正言辞地说要划三八线。
这么快就忘了?
周池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还不是因为这班的味道太难闻了,只有靠近你才能拯救我的嗅觉。
其实她自己应该也是香香的,不过奇怪了,人好像就是没办法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但是,他这又是什么反应啊?
他轻咳了一声,拖着下巴的手突然翻上去,手背抵住鼻尖,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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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过头去。
周池月一下子只能瞧到少年的侧脸。
说起来,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来自于校服外套,还是polo衫,又或是皮肤?
“你用的洗衣液是什么牌子?”她忽然干巴巴地开口,“还有沐浴露?”
陆岑风:“……”
铃声就这么打响了。
一班数学老师喜欢往深了拓展,经常讲着讲着常规解法,就突然开始补充大学高数的知识。虽然很多人不乐意听,因为听了也不能在题里直接用,但其实还是蛮有效果的。
高中的难题,说白了,要么是题目太活,要么就是超纲了一点,用大学思维可以秒杀,却不得不用高中所学曲线救国。
周池月捏着鼻子做完例题,就恨不得把自己脸塞到桌肚里面去,形成一个保护罩。
往四周逡巡一圈,怎么这班上的其他人都没感觉的?一个个苦大仇深地盯着题抓耳挠腮。
她交叠起小臂,缓慢地趴下去。她没穿外套,人又瘦,手臂上没多少肉,下巴磕到骨头还怪痛的。
余光里,陆岑风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依稀听得见沙沙声,没几秒,他停了笔。
周池月心里“嚯”了声。
如果他认真考试的话,能考很好的吧?
年级里有名有姓的人,几乎都在一班了,她都还蛮了解的。
丁唐婧。这个女生很厉害,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题海里的人。她们高一在一个班,不过,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把她当作对手了……周池月每每看见她,都能从她眼里读到一个想法:她想赢。
李雨诺。这位搞竞赛,偏科战神,文科成绩奇差无比,能凭一己之力把一班平均分往下拉零点几的那种。
崔一鸣。他的成绩属于没有哪门特别拔尖,但是哪门都挤在中上的位置。一合计,就窜到前面去了。这个男生的妈妈是年级的政治老师,周池月原来以为他会到物化政班来的。
……
边树。他跟崔一鸣情况类似,但他没崔一鸣稳,不过他胜在英语更强,口语好。
周池月慢吞吞地吐着气,思考该把陆岑风排在什么位置。
她揣摩不太明白,趴在手臂上发呆,忘了呼吸差点给自己憋死。
“喂。”陆岑风跩得二五八万的。
周池月抬起头来,回过神后用眼神回问:怎么了?
陆岑风扔来了他的校服外套,微微勾着脊背坐着看她,神色瞧着还怪为难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垫着吧,硌得慌。”
这下子,周池月破案了。
洗衣液是薄荷白茶,那柑橘味儿应该是沐浴露。
下课后,两个人又被围观着出了一班,众人神情可谓是目瞪口呆。
“什么意思?来我们班视察的??”
“我看像听课老师……”
“已经看不懂月神现在的想法了……”
周池月也不太懂。
她瞧着前面拎着两把椅子爬楼梯的男生,再低头看看两手空空的自己,心里又产生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这么别扭,到底是谁教的的??
21. 21
岁月不居,一晃时间过得飞快。
齐思明宣布月考即将来临。他那个眼神明晃晃地透露着:我倒要看看你们五个会考成什么样儿。
这次考试对他们班来说的意义要比其他班重要太多。周池月有根有据地猜测,如果他们考得不尽如人意,很有可能会被挨个劝退零班。
李韫仪紧张得心脏都在颤。她不是怕自己考不好,而是怕给朋友拖后腿添负担。
周池月刚想递个安抚的笑过去,就发现坐在她正前方的徐天宇靠在椅背上,上半身抖得厉害,连带着她的桌子都在晃。
她腿从桌下伸过去,踢了他的椅子一脚,人瞬间就老实了。
他们的努力和进步有目共睹,只要不出幺蛾子,比之前的成绩是强板上钉钉的。至于具体进步多少,那只能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同时齐主任还宣布了,月考之后俩星期,高二年级要举办艺术节的消息。
忙的时候所有事儿都掺和在了一起,打得人措手不及。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歌曲节目单得尽快确定下来,提交给年级组。月考之后只剩一星期排练,格外仓促。
不能占用太多学习时间,但也不能敷衍,这怎么搞?
“我们只有五个人,大合唱会不会有点奇怪?”林嘉在没参加过什么校园活动,这算是第一次,他也不太确定。
周池月想象了一下,别的班气势汹汹,而他们五个人稀稀拉拉地站桩唱,这个画面的确有些“美丽”。
徐天宇挠了挠头笑:“那就选首适合人少的歌?或者,有没有会乐器的?咱班隔壁那教室不是堆了好多吗,可以借着练练。之前店里常来的一个客人,教过我一点点吉他。”
林嘉在:“小时候倒是学过大提琴,不过很久没碰了。这方面周周应该在行,钢琴很厉害。”
“行,那就先这么着吧。”周池月想了想,“怎么排我们后续再说,先确定曲子。”
李韫仪把常见曲目用便利贴写了下来,反正每年就那么些歌,腻来腻去,大家都无所谓。
写完了,再揉成团打乱顺序,由陆岑风抓阄。
“为什么是我?”他纳了闷了。
徐天宇缩了缩脖子:“因为你手气贼差,想瞧瞧能差到什么程度。”
陆岑风一脸“你是不是活腻了”的表情。须臾,他望了一圈其他人,都是一副深表赞同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差吗?”
教室里就五个人,随机点名,他一个人包揽60%的概率。老师一打开点名软件,大家就知道这回稳了;打扫卫生抽人倒垃圾,他必中签。总之,他手气未免过于臭了。
周池月笑得不行:“不差吗?”
陆岑风脸瘫了两秒,突然破功。先是唇角弯了一个弧度,紧接着是眼睛。
偏着的头都往下垂了几分。
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撇开头手背抵着鼻尖,连脖颈都笑到在颤抖。
气氛使然,所有人都憋不住笑了,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那时候就是觉得很搞笑。
可能因为陆岑风平常看着就一副心情不太妙的跩王脸,一下子人设垮了,喜剧效果很足。
他笑起来的时候少年感很足,有点酷,也仍然有点跩,骨子里还透了一点懒散劲儿,喉咙里偶尔飘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欠欠的。
徐天宇一只手勾上他的脖子,把他的肩往下压了压,语气故作幽深道:“哥,认命吧。”
陆岑风眼也没抬,抽了一张便签出来。
李韫仪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展示给大家,大胆评价道:“好像时来运转了,还不错哎。”
那便签上写的是《仰望星空》,合唱届的经典之作。
-
周五的语文课是林静带着他们出去的放风课,也可以换种说法叫“写生”。
之前她让大家准备两本笔记本,一本记应试技巧,分了好多个版块:诗词赏析、古文字词解释整理、小说解题思路(人物、情节、环境、表达技巧)、议论文常见问题、语言文字运用(标点、病句、修辞、成语)……语文是门重积累的学科,但从什么时候开始积累,都不迟。
还有一本笔记本,就是“写生本”了。
放风课,林静带着他们逛了校园。在附中生活了一年,其实他们都对里面的东西摸得门儿清,但十分钟后,他们的脸就被打得很疼。
他们不知道食堂前面有枇杷树。
他们也不知道学校的围墙边的小洞里,会偷溜进一只小黄狗,“汪汪”地跟湖里的黑天鹅叫板。
“它有名字吗?”李韫仪蹲下来摸它。
林静摇头:“只知道它每天都来,好几年了。”
徐天宇说:“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嘉在捂脸:“我取名废。”
“看我干吗?”陆岑风撇头,“我说叫小黄。”
周池月:“……”
周池月抬头,笑问:“叫zero怎么样?”
“好啊,这名字一看就是我们取的。”李韫仪扶着膝笑,“zero主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齐主任的同事!”徐天宇拍着大腿口出狂言。
嘲笑完一波才想起来林静还站旁边呢,顿时来了个川剧变脸。
但林静压根不在意。
“之前是老高考,作文写得都是风花雪月的散文。现在改革了,要求你们要写思辨性的东西,稍有不慎就容易沦落成八股文。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发现生活的美,思辨性也可以从生活中来。”林静说,“让你们准备的第二本笔记本,就是用来锻炼你们写作生活的能力。可以写天空、树、花、鸟、狗……也可以写被摘下的枇杷酸到跳脚的感受,写对社会热点话题的看法。不用写多,200字。李韫仪,每周收一下。”
周池月心想难怪李韫仪喜欢这位语文老师,谁能不喜欢呢?
“当然了,这法子在你们班是第一个实行的,效果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要真不想写,就来办公室跟我面谈,我也会酌情同意。”
“……”谁敢去面谈。
他们一路逛到运动场,研究了下栽在旁边的枫杨树,最后直接捧着本子坐在操场绿皮上写两百字。
林静没监督,见还有十分钟下课,就随便他们,她自己吃饭去了。
洒脱。
他们也很洒脱,似乎是林嘉在先带的头,领着他们一行人躺在草地上。
陆岑风大概有洁癖,死活不愿意,结果被徐天宇一巴掌摁下去了:“人家女生都没说什么,你计较个屁!”
“……”
暴晒过的草皮有些烫,周池月眯眼以对炽烈的阳光,伸了手掌挡光。
太阳在指缝里只剩一小点。
不得不承认,即使她的心脏再强大,在能不能让零班步入正轨这件事上,也那么没底。
可是此时此刻,她往两边侧了侧头,看见齐整整的四颗圆润的脑袋,忽然觉得放松下来,敛了敛目光。
李韫仪在旁边戳了戳她的手臂,特别小声地说:“周周,如果我月考考得很差怎么办?我前面学得太糟糕了,缺漏了好多,这段时间补上了一点,但好像还是很差劲。”
周池月歪过头看向她的眼睛。她觉得李韫仪是个很有灵气的姑娘,话不太多,没什么信心,总是喜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努力。她这样的性格,注定不会左右逢源,但认定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人、物、情,乃至学习都是这样。
她就是很好很好啊。
“那这样,给你定个目标吧。”周池月思索了会儿,认为她可能就是需要这样的激励,于是说,“我研究过你上次期末的成绩,是年级六百多名,其中数学没及格,英语没到平均分。这回呢,数学争取95,英语上115,晚自习我给你挑点重点题复习。”
“好呀。”李韫仪“唔”了一声,后知后觉道,“你有‘研究’过我的成绩?”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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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不是,就是感觉……”
林嘉在“唉”了声,轻柔地笑着插嘴:“恐怕不止李韫仪,每个人都了如指掌才是你的风格吧。”
“当然了,逆风翻盘的首要准则是知己知彼。”周池月很干脆,“嘉在哥你也是,这么久了,应该找回点感觉了吧?这次必须杀回你原来该在的位置上去。”
“好的,captain。”他也很干脆。
徐天宇不明所以:“这单词什么意思?”
“你的英语该重点抓,把基础的先拿到。”周池月说,“目标是总分先上五百。”
“哦……所以captain究竟是啥?”
“是船长/队长/长官的意思啦。”李韫仪接道。偏要从中选一个的话,她更愿意解释成船长。高中也可以算是一场“长风破浪会有时”的航行,只盼望着能抵达对岸,直挂云帆济沧海。而且船长听着就很酷啊,有她超爱的海贼王的感觉。
周池月心塞了两秒。
得嘞,又多了个昵称。
月神,captain月……还有某位倾情创造的——周、兔、子。
她闭了一下嘴,又扭头朝向那位在脑后交叠手臂枕着,闭着眼睛似乎快睡着的人。
“陆岑风,你呢?”
快到午间了,连蝉鸣都弱了几分,仿佛正趴在树上睡觉。他睁开眼,视野广袤无边,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宛若梦境。
从耳边传来的那道近在咫尺的声音,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真实。
陆岑风略偏了偏视线,她水润润的眼睛正亮闪闪地望向他,其中包含的问题不言而喻。
他呢?一如既往地随便考个成绩敷衍谁,是这么做吗?
他心里倏地有点被捏起来,不上不下的。就是那一刹那,他猛然意识到对着她,那样的话好像说不出口。
陆岑风觉得自己挺好笑。
装了那么久,好像都忘了出风头是什么滋味了。
他所做出的让步无人知道,既然现在明白最终都是要被送出国的,那错了没错、有用没用重要吗?反正结局都那样。
他看了她一会儿:“我——”
才说一个字,恰恰好铃声打响了,从教学楼往食堂的大部队在狂奔,宛若丧尸进城。
脚步重重的落地声、聊天声,四面八方都是喧闹。
“……”
这还聊个鬼啊。
从操场到校门口拿午饭的路上,周池月沉思了良久,最后推敲着跟陆岑风商量:“能比之前稍微进步点吗?”
他一时没说话,也没动。
“不能也没关系,反正你应该有自己的原因——”
“你需要吗?”
周池月微愣:“什么?”
“你需要吗?”他问。
一如那个夏风熙攘的夜晚,她邀请他加入她的队伍时说的那样。需要,仅仅是需要就够了。
周池月迟疑着点头:“不过,你没关系吗?之前不是一直都——”
陆岑风转过脸来打断:“需要多少名?”
周池月顿了顿:“什么数字都可以?”
他长身站在那里,眼神淡淡的,仿佛在说:只要你需要,我就做得到。
周池月掰了根手指觑他:“考个第一我看看。”
陆岑风睨了她一眼,声音懒懒散散的:“想让我死你手上就直说。”
周池月:“……”
嗯,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她对自己有自信。
周池月嘴巴闭上,伸手比了个数字。
陆岑风考虑了一下,纡尊降贵点头。
周池月提醒:“对手都很强。”
“哦,是吗?”
语气有点张扬。仿佛是,他敛起那么久的少年意气,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她抬头看见陆岑风飞扬的笑容。
然后听见他说:“那陆岑风也不可能输,月、亮、长、官。”
22. 22
月考分两天,第一天考语数外,第二天考小三门。
考场是根据选科和以往成绩划分的。1~7号考场排的是物化生,8~17号是物生地。按照这种顺序,大概也能看出来哪种选科更受学校重视。
零班五个人排无可排,最后自成一个考场,挂在表格的最后,极其显眼。
周池月坐惯了一号位置,这回被撵到一楼考试,却淡然地表示换换位置可以换换心情。
一行人从五楼拎着包下去,和一群往楼上爬的学生对视上,不出意外被眼神“讨论”了。尤其是一班的丁唐婧同学,看过来的视线实在犀利。
周池月有点懵。她滚蛋了,丁唐婧应该就是一号考场的一号位置,不说高兴,但至少也不至于不悦吧?她和这位,除了竞争关系,也没什么仇怨啊。
她礼貌地朝对方颔了颔首。
哪知丁唐婧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
周池月正茫然时,林嘉在压低声音,拍了拍她的肩作出猜测:“可能,她觉得你未战先逃?”
“我有吗?”她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匪夷所思。
“放弃一班,在她看来,大概是一种自甘堕落。”林嘉在释然地解释道,“就像我从少年班退学,也有很多人认为是愚不可及。不过,不太一样就是了。”
“啊?”
思忖了一会儿,她大概有点懂了。
也许,丁唐婧真的把她当作是一个可敬的对手,想要堂堂正正、势均力敌地赢她一次。
然而,她已经有一点偏离了两人本来相同的赛道。
周池月换位思考了一下,坦率地点头:“那我更得全力以赴了。”至少得证明自己不是自甘堕落,而是良禽择木而栖吧。
边说,她也边抚慰般地拍了拍林嘉在。
身旁一道风刮过,鼻尖猝不及防地钻了一道爆了汁柑橘味进来,存在感极强。
周池月扭头,陆岑风肩上挂了两个包,一只纯黑色,一只奶黄色,对比过于鲜明,看着略微抽象。
徐天宇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风哥你太搞笑了!”
陆岑风回头睨了他一眼:“以为自己能好到哪里去。”
徐天宇也背了两个,不过一蓝一粉,太像cp色,看着倒挺和谐:“看过动画片没?这是经典配色,比如《逗逗迪迪爱探险》,哦,还有巴巴啦小魔仙。”
“是《巴啦啦小魔仙》。”李韫仪腼腆地纠正道。
“哦哦哦对。”徐天宇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之所以有这一出,是因为他们俩今日中签——为了节省时间,每日抽出两位幸运儿,帮着做打水等等这种杂事。背包本来没被规定包含在里头,不过陆岑风顺手就拿了,连带着徐天宇也卷了起来:为人民服务!
周池月瞥了陆岑风一眼,也忍俊不禁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包说:“没关系,黑黄也是经典配色啊,比如——”
“嗯?”
周池月:“猴哥称大圣,蜜蜂蛰小狗,月光照陆地。”
陆岑风嘴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最终无言以对地服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月光照陆地”。
这还能是他想太多误会吗。
思考了两秒,刚要认命,就听得一楼那边传来激昂的音乐:“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而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
齐思明的手机铃声无人会认错。
就在周池月恍然大悟“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也可以作为佐证时,却被李韫仪捂嘴拉着进了考场,遗憾错失二次论证的机会。
月考试卷不跟其他学校联考,附中不必“扶贫”,于是便为所欲为把难度疯了似的往上拔。
监考老师来发了卷子,就匆匆走了。这是常见的事,老师真没多少时间八风不动地坐着看着。反正成绩是自己的,想糊弄就糊弄,到最后吃亏的是谁总能见真章。
周池月给自己贴好条形码,便开始认真看题。
上午考语文,这门考完了也没多大感觉,大多数人只记得最后十五分钟疯写四百字的刺激。
监考老师过来收了卷子,教学楼便涌出了一群饿狼。
午间休息,年级广播通知各班班长去领艺术节的节目单。
周池月从五楼下去,正好撞上边树。
“一起吧?”他问。
自离开一班那天开始,他们好像还没说过话。周池月点头:“好啊。”
“最近在零班怎么样?”边树看似随意地问。
“挺好的。”周池月也态度自然地回答。
边树:“是不是缺老师?我看每次数学课,你都和陆岑风过来听。”
“嗯,不过走班听课也很有趣。后面可能还会去其他班试试。”
“是吗。”边树笑了笑,“能让陆岑风乖乖听课,确实有趣。”
周池月察觉到有些怪怪的。提到那个名字,她感觉他的笑容产生了些裂缝,虽然不太明显。
她比较欣赏温柔的人,但李韫仪、边树和林嘉在的温和并不太一样。李韫仪的是小心翼翼观察世界的细腻和共情;林嘉在是身为年纪稍长的哥哥的包容和稳重,还有点淡淡的悲悯。边树呢,更像是凡事发生无关于我的世故。
所以,他们俩有什么过节?
气氛冷了下来,好在到级部办公室不太远,沉默了十几秒就到了。
进门的时候,边树打破了安静:“你们班艺术节准备的什么节目?”
这个没什么好保密的,毕竟节目单每班一份,都是透明的。
周池月接话,报出了歌名:“就胡乱选的一首,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你知道是抓阄抓出来的,也会觉得我们很随便……
“这么巧。”边树由衷地感叹,“那很期待你们的表演。下午考试加油。”
什么这么巧?
周池月没迅速反应过来,只客套地回:“哦,你也加油。”
直到等节目单到手,她才后知后觉。
那一张薄薄的纸上,铅字印刷出的痕迹叫人万分无语,且无奈。
高二0班,歌曲《仰望星空》。
高二1班,歌曲合唱《仰望星空》。
高二20班,歌曲合唱《仰望星空》。
……
除此之外,其他班都没撞。
这也太……
周池月哭笑不得。
薛定谔的艺术节,合唱团套娃现场,三重唱不请自来。
陆岑风啊陆岑风,你果然是臭手!
-
下午的数学英语考完,整栋楼的窒息声此起彼伏。
收完卷,李韫仪慢吞吞地收拾笔袋,垂下头把脖子埋到校服领口里。她觉得题好难,积累这么多天的斗志在考试中逐渐崩盘,好像考得比之前还差。
打铃的时候卷子被拎了起来,她瞥到了其他几位朋友的卷子,写得都是满满当当。
可她的数学答题卡,背面的三道大题,都只做了第一小问……
明明努力了,怎么像是自我感动呢?
周池月会对她失望吗?其他几个人会失望吗?她考出来的成绩会影响到集体吗?
她表面没有什么情绪,内心却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还不走吗?”徐天宇叫她。
李韫仪抬起头,“哦”了一声,缓过神来应道:“就来。”
考试当天不上晚自习,今儿放学早。出了楼栋,还没到日落后的蓝色时刻,天边正滚着燃烧的云,那是黄昏寄来的无字的信。
有车的去车棚推。
校内不给骑车,只能推行到门口。这一段路有点长,离教学楼远了,嘈杂的人声渐渐就散了。
周池月回想着李韫仪刚才的表情,陷入沉思。她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安慰过人,好几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由她讲出来的话,会不会像凡尔赛?
唉,好难,比做题还难。
她把小电驴解锁,神情凝重地推出车棚。
林嘉在推着山地车走她旁边,见状问:“怎么这个脸色,考翻车了?”
陆岑风讲书包甩到肩膀后面,“呵”了声:“可能吗?八成又是替哪位愁上了。”
这番阴阳怪气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有点好笑,周池月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攒了那么久的犹豫不决瞬间瓦解了。
“是啊,正为你愁着呢。”周池月顺着他的话讲。
他的眼皮刚颤了那么两下,就看见她空了左手从口袋里捞了张节目单出来,抖了抖展示道,“你这运气可怎么办?连撞三首,闻所未闻。”
林嘉在仔细瞧了一眼,然后点点头:“这倒也是一种另类的运气,下次用来做排除法。”
陆岑风:“……”
周池月把纸塞回去,暂时没想怎么处理这个选歌的事儿,她推车走得飞快:“快点啊,我有事找另外那俩,他们这会儿应该还没出校门太远。”
快到校门口,人□□错拥挤,好不容易从缝隙中绕了出去,哪里还看得见李韫仪和徐天宇的人影。
过了马路,他们准备到门店找人,哪知经过对面两个小区之间的小巷时,听见有人骂骂咧咧地用方言说脏话,用词很令人恶寒。
周池月皱眉扭头看过去,只见那狭小的空间好像站了八到九个人,个个流里流气,看着妥妥是社会上来的混混。
领头的那个,竟是挺久没见的凌一泽。
自从被退学之后,他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哪里看得出原先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样,反而不修边幅堪比中年大叔,周池月一开始还没认出来。
此刻他烟雾缭绕的嘴里正吐着字:“你谁啊,挡她前面想英雄救美?识相点滚开。”
而在他们这个小团体对面的正是李韫仪和徐天宇。
下一瞬——
打起来了。
徐天宇捏着拳头以一敌八。
周池月心道坏了,扔了小电驴就往里面跑,钥匙都没拔。
刚迈了两步,却被人拉住臂肘,她愣了愣回头,听得陆岑风语气如结成冰似的冷:“后面去。”
林嘉在加入“战场”前还记得交代一句,让打电话。
他们俩把三个书包往一群混混脸上一扔,几个不成气候的瞬间被砸到捂脸蹲下。
重高学生的书包是什么含金量,他们想必不太清楚,但周池月知道自己的那个有多重。她无聊的时候在家里用体重秤量过,迎面砸过去压垮一个人不成问题。
一道闪电般的影子又从周池月脚边窜出来,她低头一看:“zero?”
小黄狗的喉咙里蓄势待发地飘出凶巴巴但破碎的声音,正仰头看周池月。她蹲下来,摸摸它脑袋上的毛:“看在投喂你这么多天的份儿上,去帮帮我们好不好?但是不要咬伤人哦。”
“汪、汪!”
“好,明天给你吃大鸡腿。”
黄狗冲过去,瞬间把一个人的裤子用牙齿扒拉下来,尽显抽象。
这才过了几秒,八个就剩下了三个还能动弹。
再过两秒,陆、徐、林一人挟住一个,巷子里响起一阵鬼叫。
如今这个场面,还真说不准谁是肇事者。
周池月按下110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抿了抿唇,删掉重来。她从通讯录中拉出了收完卷子应该还没下班的齐主任,三言两语简单概括了下,并说了地点。
刚把手机息屏,就见刚才在一旁独善其身的凌一泽伺机而动,抓住了缩在角落的李韫仪当人质,揪住她的头发拉扯,等人晕头转向时,凌一泽扼住了她的脖颈。
周池月心急大喊:“李韫仪!”
李韫仪一点点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自己目前是什么状态,怕得腿一抖。
凌一泽凶狠地说:“以为我没找你算账就过去了?”
李韫仪咬着唇没说话,泪珠摇摇欲坠。周池月狂奔过去又喊了一声:“李韫仪,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她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给他们添麻烦。太失败了,太没用了。
徐天宇抹了把鼻血,顺着周池月的话提醒叫道:“大课间!!!”
大课间。
大课间……?
李韫仪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反应过来,她是可以反抗的。
她能的。
她挣扎着聚集起所有的力气,绷紧手臂后,双手击打凌一泽肘部。
等他重心不稳,李韫仪提膝奋力撞过去,他捂着档倒在地上,抽搐着左滚来右滚去。
这些动作,她在大课间练过太多次,已经有肌肉记忆在了。等把人掀翻,她全身的劲也都用完了,蜷靠在背后的墙壁上。
她,真的凭借自己,打倒了在心里已经成为阴影的那个人吗?
zero朝地上的凌一泽疯狂吐口水。
周池月松了口气,过去扶起她:“没事了,没事了。”
剩下那几个杂碎见状心觉不妙,准备从她们两个女生那侧溜走。
周池月想都没想砸了一只拳头到墙上,以一臂之力挡住他们的去路。
……天,这么痛。
她忍住想要瘪下来的嘴角,学着陆岑风平常跩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拎起一个黄毛的领子指着地上的凌一泽质问:“他让你们来的?”
对方怂怂地点头。
“你们给我听好了,以后路过要叫姐。”周池月用下巴点了点李韫仪,又指了指对面三个男生,“别以为你姐后面没人撑场子,来,你们仨报上名号。”
徐天宇摸了摸手背磕出来的印子,闻言一愣,一脸茫然地回头看陆岑风、林嘉在。
他们哪有什么“名号”?学习都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在社会上混?
陆岑风很给面子地想了想,说:“梧桐路黑旋风。”
“园西街霹雳火。”林嘉在紧跟而上。
徐天宇心说这些绰号怎么这么耳熟,等秒懂是《水浒传》里的时,叉着腰道:“你爹是南邑立地太岁!”
“还有它!”徐天宇指着小狗道,“附中豹子头!”
周池月嘴角没绷住,差点破功。
黄毛连连称知道了,左一个“姐”又一个“姐”地叫着。
再一次想扭头拔腿往另一个方向跑时,殊不知,又一只拳头从他脸颊擦着而过,砸到墙上。这次力道比上次还大,直接把墙皮表面揍秃噜皮了。
自此,他的一颗头被两只手臂夹在中间,动也动不得。
周池月瞪着眼睛示意陆岑风:你手不疼啊??
哪知他面无表情地说:“走什么走,搁这儿写检讨。”
黄毛:“不是啊哥!!我职高都毕业了!!多久没读书了,不会写啊!”
陆岑风:“写不写?”
黄毛:“……写。”
陆岑风:“拎上这几个一起写,包括躺地上这位。”
“……哦。”唯唯诺诺,不敢反抗。
周池月从书包里找出笔和笔记本,挨个分发,那些人跟要考试一样如临大敌,面若苦瓜。
齐思明挂完电话匆匆赶过来时,就见一列人排着队在墙角歪歪扭扭地写字,白纸最上面狗爬似的写着三个大字:检、讨、书。
徐天宇跟个监考一样,看见有人做小动作就出声呵斥。
李韫仪闷着头抱着一条黄狗一声不吭。
周池月揉了揉有点蹭破皮的手指关节,心说这么红还怪吓人的。她伸着脖子探到陆岑风那边,不太放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齐思明瞧着这乱象,背着手气不打一处来:“反了天了你们!”
在场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
“齐主任,我们是无辜的。”周池月弱弱地辩解,顺带学了一把宋之迎卖惨道,“您看,他们太过分了,女生都下这么狠的手。李韫仪脖子被掐红了,而且我这手都破皮了。”
黄毛倏地抬头,眼睛里满是受伤:你怎么告黑状、无中生有呢?你那手明明是自己砸的!
默默写完全过程情况报告,姗姗来迟的林嘉在给主任递上报告,补充说:“是啊,要是影响到明天考试,拿不到第一……”
这番火上浇油让齐思明更是怒发冲冠:“没骂你们,我说这群混子呢。”
“哦,那就好。”周池月摸了摸鼻子,“我们可以走了吗?这儿有人伤得不轻,恐怕得买点药。”
齐思明挥挥手:“这帮子人留给我处理。但你们的行为也太冲动了,明天考完了我再找你们算账。”
这一通忙活下来,天黑透了。
周池月从药房拿了碘伏出来,看向站在巷子尽头的屋檐下的四个人。暖色的光落在脸上,切割出阴影,他们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没来由地歪头一笑。
“先吃东西吧?”她提议道。
徐天宇:“好啊,去我家。”
周池月摇摇头:“偶尔换换口味。”
徐天促狭道:“啊?”
周池月睨了他一眼:“还说呢,我看清楚了,你先朝他们动的手。”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徐天宇挠了挠头说,“实在是那个领头的,叫凌一泽吧,讲话太恶心了。”
李韫仪默默出声:“是他先……先当众把他对我做的事描述了一遍……还用了很多、很多词……”
凌一泽被退学那天,徐天宇是不在的,所以他第一次得知这个事儿难免义愤填膺。
周池月双标:“该打。”
林嘉在拍着书包上的灰笑:“所以我们上哪儿?”
周池月推车道:“跟着我,带你们薅羊毛。”
“李韫仪,走我旁边吧。”周池月突然回头说,“我想让你在我的旁边。”
李韫仪“唰”一下抬起眼睛,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
【闪姐嗦粉】店面。
[今日活动:嗦粉挑战大赛]
[规则:女生3碗1两起,男生5碗1两起,挑战要求中辣以上]
[奖励:1分钟吃完奖励现金2000元,2分钟内1000元,3分钟奖励500元,加小米辣(爆辣)多给200元。四分钟内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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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拼了两张桌坐下,点好单后,老板到后厨准备。
周池月说:“咱们量力而行,点单吧,应该总有一个能挑战成功?”
“如果不强调辣度可能还可以,”徐天宇摇了摇头,“中辣,我够呛。”
周池月:“没事,能免单就是胜利。解辣,要不买点水?”
“好,你们喝什么?”
“矿泉水就行。”
“那我们喝怡宝?”周池月笑得不行,“行吗,仪宝?”
李韫仪低了半天头,忽地听得大家都在笑,她不知所措地抬眸,撞上了好几双亮盈盈的眼睛。
仪宝……说的是她?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转瞬就想把睫毛垂下去,却不想被徐天宇不由分说拉着去隔壁超市买“怡宝”。
林嘉在观察了一圈店面:“周周,你怎么发现的这里?”
“早上上学的时候偶然瞥见的。”周池月边回答边从口袋中取出碘伏棉签,“本来没想来,这不是巧了。”
林嘉在刚点完头,他的手机响了:“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一秒,两秒,三秒。
“那位哼了半天不说话的黑旋风同志,劳驾你伸个手。”周池月很干脆。
陆岑风抬眼看她,冷冷淡淡地伸了左手。
周池月:“麻烦右手,谢谢。”
他一动不动,装没听见。
店里的灯光挺亮,但他的眸色在这样的映衬下反而显得很淡,仿佛跩得一切如常,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池月等了半天没反应,她在桌下踢了一脚陆岑风的鞋。
这人穿多大码啊,和堵墙一样,踢不动。
周池月不信邪,又踢了一脚:“喂。”
第一,他不叫“喂”;第二,他是个嘴硬怪。
周池月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他右手腕,往上一提,果然瞧见指骨上四道被血染红的伤。
她静默了一瞬,哼道:“我就说你砸墙的声响那么大,能没事么。”
在她毫不留情地往他伤处重重擦碘伏的时候,这人一声也不吭。
被毒哑了?
周池月放轻了动作,咕哝着骂了声:“笨蛋。”
陆岑风偏开头:“我没聋。”
周池月忽然很想笑。
她尽力憋住,一脸了然地揭穿道:“让你耍帅。”
“我本来就帅。”他轻慢地说,音色倏地变亮。
虽然很狂,也很自恋,但周池月打量了他一番,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真的。
她扔了棉签,放开了他的手说:“那你也笨。”
“五十步笑百步。”陆岑风从鼻腔里“呵”了一声,硬梆梆地说。
周池月:“比你强,至少我知道出左手。你砸右手什么意思,跟我搞对称?”
陆岑风愣了一下:“……忘了。”
“看你明天怎么握笔。”周池月没太好气,“我得跟齐主任说你伤残了,明天考不了。”
陆岑风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会儿,绷着脸说:“你敢。”
周池月哼道:“吓唬谁?”
陆岑风顿了一下,撇过头忽地笑开:“你啊。”
幼稚!
“你俩拌什么嘴呢?”林嘉在、徐天宇、李韫仪从外面一齐回来。
周池月:“……”
怎么这话一出,也显得她那么幼稚。
好在老板端着四大盆粉过来了,是真的“盆”,有三张脸那么大。汤汁是很透彻的红,瞧着就很辣,尤其是李韫仪那盆,由于是全场唯一挑战爆辣的,颜色比他们四个深了不止一个度。
太吓人了,周池月心说。
老板拨了表计时,她瞄了一圈其他四个,觉得自己要死了。
“三、二、一,计时开始!”
才过了几秒,桌上“咳咳”的声音就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地响起,跟在进行咳嗽比赛似的。
周池月生无可恋地把脸埋盆里,一筷子一筷子地把粉往嘴里塞。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吞得够快,胃的反射弧就跟不上。
她刚扭头从桌边的纸盒里抽了张纸擤鼻涕,就听见李韫仪一拍桌子,抖着声音喊:“老板!”
众人惊呆了。
老板也惊呆了:“59秒,破店内纪录。”
据他所说,这个挑战自设立,最快的是男生的1分09秒,女生1分27秒。而且也就这两位记录持有者实实在在拿到奖金了。
徐天宇给她竖大拇指:“牛逼。”
林嘉在也陪了一个。
全方位的牛逼。
周池月松了口气,继续与还没吃完的粉斗智斗勇。
等到超过4分钟,她停了筷子,输得很狼狈。挑战失败,是要给店里付钱的。
“总体来说还是大赚了。”周池月用过的纸巾堆成了一座小山峰,她吐着舌头吸气说。
李韫仪拿下一等奖2000,吃的爆辣,再加200,一共2200。其他三位都免单,只有周池月要倒贴。
“从奖金那里扣,扣完也还有好多。”李韫仪小声道,“剩下的,用作班费吧?我……我家里也没地方放。”
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她平白无故拿了对于学生来说这么大的一笔钱回去,舅舅也许会认为是她偷的,也许不会。但她没办法承担“会”的后果。
“好。”
“大气!”
桌上怡宝瓶子倒得倒,空瓶得空瓶,李韫仪喝完最后一口,用力地拧瓶盖,直到怎么拧也拧不动为止。
突然,“唰”地一下,她眼泪簌簌往下掉。
很不好意思似的,她扭过头把脸埋周池月肩膀上,耸动着脖子呜咽。
刚还在因为赢了而笑呢,怎么一会儿就变了脸开始哭了?周池月迟疑地伸手拍了拍:“怎么啦?”
“没。”李韫仪闷着的头小幅度地摇着,哽着嗓音解释,说着说着哭腔也变大了,“太辣了,实在太辣了,怎么会这么辣……”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突如其来的泪点。
但她想,以后她掉下的眼泪绝不再会是因为害怕和恐惧,也不会是因为讨厌和愤恨,而是因为、仅仅是因为爱与温柔。
“噗嗤”一声,周池月笑了。
李韫仪很快调整好,擦了擦泪痕,顾左右而言他:“要不,我们对一对下午的数学答案,顺便复习一下明天的考试内容?”
“……?”
“重点看下这道物理题。”
“我听老齐那意思,这次有机化学考得应该不多。”
“……”
“……”
店里其他客人听见五个穿校服的学生围在一起,讨论着有点熟悉但不多的名词,哭笑不得,也极尽感慨——你们肆意的青春,是我们回不去的少年。
散场回家。
依旧是一人小电驴、一人山地车,在非机动车道上并排行驶着。
夜晚的马路依旧是灯光闪烁,偶尔几辆私家车疾驰而过,留下来引擎的轰鸣声。
“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了,”周池月说,“你就不用送我了。”
她心说,林嘉在和陆岑风轮着作陪,也挺耽误时间的。
本意是好心,但陆岑风完全没领悟到,眼睛扫过来,一脸“你说什么鬼话”的臭模样。
用完就踹,渣女行径。
陆岑风笃定开口:“你是因为李韫仪故意去那儿的。你早知道她会赢。”
周池月愣了下,理直气壮:“是啊,我猜到她很能吃辣。”
“哦。”陆岑风唇抿成一条直线。
瞧瞧吧,渣女无疑。
对他有意思的同时,三心二意挂念别人。
嘉在哥,小宇,仪宝……就他没有任何别的叫法,平平无奇的陆岑风。
该说不说,这样看起来,他还是个中翘楚,最特别的那个。
所以,他一次两次三次……没法儿拒绝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知道的又不止这些。”周池月说。
陆岑风一脸平静:“哦,还有。”
周池月:“比如徐天宇平时乐呵呵其实特爱哭,比如林嘉在有事故意瞒着没说。”
“……”
求锤得锤,你可真是把自己锤死了。
陆岑风在院子里停好车,仰头看了眼依偎在天边的黄澄澄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做了孽。
什么月光照陆地,怎么不说风吹动池水。
也正是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叮咚震得一响。
捡月亮:[其实我还知道]
等了半晌,后文还没发来,“正在输入中”看着碍眼,陆岑风不太耐烦地往台阶上走,空了手拿钥匙准备开门。
忽地,他手一顿。
捡月亮:[十七岁是由什么组成的,也许是试卷、梦想、秘密、遇见……我无法预知,但三天后,祝你找到自己的答案]
[你17岁,希望在陆地上,也能成为自由无阻的风。]
陆岑风心陡然跳了一下。
23. 23
月考第二天,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周池月肚子疼了半宿,导致早上睡过了头。一路从校门口狂奔,却还是在路上听见了开考铃声,等站到考场时,已经迟到了十几分钟。监考是齐主任,瞪了眼才放她进来做题。
她心道幸好不是考英语,要是错过听力,齐主任真是要把她头都骂得抬不起来。
没有时间再多想,她放下书包,掏出笔袋就开始专心看题。
整场考试,齐思明都没离开一下,一直站她旁边,全程看她表演怎么在缺了那么长时间的情况下写完化学卷子。
上午物理/历史加化学,下午地理政治生物,政治是零班的最后一门,四点考完他们就解放迎接周末假期了。苦逼选生物的人还得挨到六点半。
正当周池月恍恍惚惚地回答朋友们的关心时,齐思明笑眯眯地进来,须臾,脸色突然阴云密布,一拍讲台道:“想造反啊你们?考着月考呢还能跟人打起来!有个好歹我怎么交代?!”
“老师!”没想到最先没憋住的是李韫仪,“那群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为了帮我才打的架,要罚的话,罚我一个好了。”
“罚!当然要罚!”齐思明眼珠滚了一圈,扫过了所有人,“逞少年意气是吧?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齐主任一通怒火发完,几人鸦雀无声。他语气又放轻了下来,给了个甜枣:“这事儿呢,也不能全怪你们。那帮子人我已经处理过了,是他们犯错在先。”
众人刚要松了口,就听他继续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全!所以罚还是要罚的,你们瞧瞧,想选个什么方式?”
这跟问人“想怎么死”有什么区别?他们当然什么都不想选。
徐天宇不怕死地问:“您想怎么罚?”
“学生应该有学生的样子,”他摸着下巴思忖着说,“这样吧,如果这次月考,你们班均分能排在年级前十,就从轻处罚。”
零班:“……”敢情您就在这儿等着呢。
周池月缓过劲儿来了,暗自“呵”了两声,垂着眼心想“行吧,就先前十吧”。
可能是他们无动于衷的表情看着太令人怄气了,齐思明转念又想了个大招:“排名这是‘秋后处斩’,今天必须小惩大诫一下。”
“不是喜欢出风头吗?啧,现在给你们机会——出门直走,趴栏杆上喊十遍“以后会安分守己”,这样够长记性了?”他得意地伸出根手指,虚虚往门外一指:“还不去?”
“……”这破主意是人能想出来的??
丢人倒是其次……嗯,丢人是最无法接受的。他们几个半大的少年,不说心高气傲,但至少也是要脸的。
林嘉在支着脑袋装无奈:“但是现在楼下有的班在考试。主任,影响他们不太好吧?”
“速度点,喊十遍也就几分钟。而且,就是得趁他们都在。”齐思明没打算彻底放过他们,“人都跑了,你们喊给谁听啊?”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周池月特别想把试卷糊他脸上,但她又不能倒反天罡。
于是他们就被轰了出来,站在露天走廊上面面相觑。
“我们,真要喊吗?”李韫仪迟疑地开口。
附中是标准的南方教学楼,架空开放式,太阳照亮旋转楼梯,从走廊往外看就能和对面高一来个对视,楼与楼之间栽种着高大的树木,俨然是一个小型花园。
总之,在这环境下喊两声,楼下监考老师都得从栏杆探出头来往楼上看两眼。
周池月扭头望了望班里,齐主任已经挑了把椅子稳稳坐下,悠悠喝着茶在等节目表演。她回正头颅,认命道:“喊。”
这种能把面子里子全都丢光的神经质行为,想想都觉得社会性死亡,谁第一个站出来,那大概是真疯了。
因此,他们预备抽签决定谁先丢人。
话音刚落,齐刷刷地目光投向陆岑风,如有实质,如此确信,他会是第一个。
陆岑风:“……”
陆大少爷第一回收到如此多同情的目光,浑身不适的同时还产生了点麻木。倒霉着倒霉着,好像快习惯了。
他略作思考,大步往隔壁杂物教室走过去,半分钟后,拎着把破破烂烂的吉他出来——隔壁堆了好多件旧乐器。
齐思明端着茶杯的手倏地顿住,狐疑地盯着,这小子想干什么?
周池月也不明白,不过她比较熟悉陆岑风。他现在的这个表情,散漫还带点欠的模样,不说胸有成竹,但一定想到了钻空子的法子。
她茫然地看着他随手轻拨了几下弦,试了试音准不准,然后根据听感用左手拧了调音的旋钮。
“行了,开始。”陆岑风指挥说,“就那个仰望星空吧。”
其他人:“啊?”
周池月有点懂他,但又认为这个方法可能有点……
抽象。
-
彼时四楼的1号考场。
生物试卷刚发下没多久,年级的大佬们正用笔算着家族患病谱系图之中,既患色盲又换佝偻病的概率。
忽地,楼上一阵吉他的和弦声响起,不由地让人眉头一皱。
1号考场里大半是1班的人,他们自然听得出,这旋律就是他们艺术节要唱的歌。嗯,连撞三个班的那首。
……不是,练歌倒是挑个时间啊?在他们考试的时候排练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参差不齐的人声就漂浮在了空气中。
“这一天,我开始仰望星空发现,”到这儿都还算正常,直到下一句出现,才让人产生了摸不着头脑的匪夷所思,“我们需要,安分守己。我们会安分守己——”
“我从此,不再打架也不再闹事,张开双臂,和你一起,安分守己,安分、守己——”
0班那群人到底在唱什么鬼东西?
羞辱,这肯定是羞辱,一种他们对撞歌的睥睨与藐视。
周池月嘴边念着这歌词,感觉自己受了内伤,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没那么丢人的方法。她咬字又重了几分,继续唱道:
“我相信有一双手,会让我们能够安分守己;我相信,有一根线将安分与守己相连。”
数够唱了十个“安分守己”后,吉他声戛然而止,五楼秒变寂静无声。
周池月瞄了眼表,才过去一分半钟,应该没有特别影响到楼下的生物考试。
事实上,她预料错了。楼下一片哗然、热闹非凡,甚至连早考完选科准备出校的学生,都抬了头往楼上瞥。
他们嘀咕:“音准挺好的,但他们在唱什么词儿?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
齐思明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直抽搐着,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满肚子话想凶,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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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一个字都憋不出口,差点把自己憋死。
他们喊了没有?喊了,但好像也没喊。
知错了吗?好像特乖巧的样子,但好像更叛逆了。
齐主任教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他踉跄了一下,杯里的茶都洒了出来。
他高高抬起的手“咻”地往下一收,放了句狠话拂袖离去:“看你们月考能考成什么样!”
几双眼睛目送他离去后,在原地耸着肩笑到不行。
周池月拿胳膊肘拐陆岑风:“别笑了,手疼不疼啊?”
他指节的伤结了痂,看着是深红泛紫的,有一点点吓人。
“还行,没什么感觉。”他眼都没抬一下,周池月大概知道他是在睁眼说瞎话呢,刚要拆穿他,就听得他说,“放心,考成什么样,不还有我这未知数么。”
是啊,齐思明定的“年级均分前十”是经过合理考虑的。周池月和林嘉在两个高分档,加上李韫仪这个中段的,再匀一匀给陆岑风跟原本的体育生徐天宇,差不多刚刚好。事实上,嘴硬心软的齐主任也没打算怎么罚他们。
但他算漏了陆岑风,这个完全不可控的“学渣”。
至少在此刻,他是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人。周池月在心里默默地想。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希望”本人姗姗来迟地回了她昨晚的消息。
Fn:[?]
Fn:[你从哪儿知道的?]
周池月心说这是什么反应,我在祝贺你哎,虽然早了那么两天,但谁叫你生日在周日,提前恭喜也没毛病啊。你那脑回路是正常人该有的吗。
捡月亮:[小高考报名,看见你身份证了]
“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久,久到周池月差点以为他要发来一篇小作文。谁知道,只有几个字。
Fn:[你能不能失忆]
捡月亮:[?]
捡月亮:[什么意思]
Fn:[丑]
捡月亮:[???]
周池月纳闷了几秒钟。
然后突然想起来,他那身份证上的照片大概是初二的时候照的,跟现在……差距蛮大的。
但肯定跟丑这个字眼八竿子打不着。
他那张脸,用宋之迎的话来说,是女娲炫技之作,即便往前推时间到幼儿园,那也应该是人群中数一数二亮眼的小孩。
那张初中的照片,稍显青涩,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帅哥了。干干净净,眼神有光,嘴角挂着肆意的笑容,蓬勃的少年气是二维平面怎么压都压不住的。
那时的陆岑风,看上去应该是一个特别阳光开朗的男生。大概会是那种,话很多,表情也很多,爱玩且会玩,呼朋引伴,横冲直撞,臭屁到“如果能投胎转世,我会想再次成为自己”的那种人。
而和现在的区别,恰恰就在于这里。
短短几年,他收敛起表露在外的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懒得管身边发生了什么,也不再将真实想讲的话说出口,也许看起来更跩、更酷,可是……好像没以前快乐。
可能是她想得太多。
毕竟人都是这样的,越长大越烦恼,越长大越孤单。
周池月回复道:[我倒觉得那上面的你更好看一点]
陆岑风半夜三更没睡着。
在想,她什么眼光?
他到底哪儿长残了???
24. 24
周池月周末也没能闲下来。
宋华英女士给宋之迎重新找了个美术的私教,每周得到对方家里上课。这种在外带冲刺的老师不太好找,尤其听说对方很是德高望重,费用也很高。
星期天,周林山临时要去见客户,周池月临危受命接送宋之迎上下课。
美术老师住御公馆,挺有名的别墅区,进出还得登记。
印象中,好像听过八卦,以前有几个同学住这里的?但具体是谁,已然不记得了。
周池月把妹妹送到门口,嘱咐道:“两个小时后我过来接。回家还有文化课家教等着你。”
“姐。”宋之迎委屈巴巴地问,“能不上文化课吗?”
周池月绝情:“不能。”
“那能换个家教老师吗?”她语气弱弱地商量。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宋之迎心里什么想法周池月心里门儿清。但这次,好像真的不太一样,不像调皮捣蛋、撒泼打滚。是真有事儿。
于是周池月定了定心,问:“为什么?是现在这个老师不好吗?”
“姐……”宋之迎犹豫了半天,眨巴眼睛显得诚恳,扭扭捏捏道,“也不是不好,可他看我的眼神很怪,尤其是穿裙子的时候。说不出来哪里怪,但是,让我好不舒服。”
她的文化课家教是开学时找的在校大学生,干的是一个学期的长活儿。宋华英女士本来特别要求要女大学生,还要能降得住她那贪玩耍赖的性子。但找来找去,没有符合条件的,只好退而其次选了男性。
周池月声音沉了沉:“什么时候觉得不舒服的?”
“挺久了。”她说,“有时候有感觉,有时候又没有。好像是我的错觉,好像又不是……”
周池月问:“之前怎么不说?”
宋之迎小声:“没有证据,怕爸妈觉得又是我不想学习找借口。”
周池月敲了一下她脑袋:“怎么会?我和爸妈难道分不清你是胡闹还是认真的吗?”
“我这不是‘狼来了’喊久了,怕你们认为是真的么。”宋之迎捂着脑袋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忽然惊喜地抬头,“姐!这么说你相信我啦?”
周池月点头:“嗯。”
“呜呜呜姐你真好。我差点都觉得是我疑神疑鬼,想东想西,想太多了。”
周池月:“遇到这种事儿少把锅甩给自己,少从自己身上抠毛病。你都是个小大人了,能分不清别人的眼神是善是恶吗?不管怎样,让你觉得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不舒服就要说出来,说就是对方的错。等你找到证据就晚了,知道吗?”
“知道啦。”
“行了,快去吧,美术老师在等着了。”周池月揉了两把她的头,手感舒适,她心满意足收回来,“我会跟爸妈商量换家教的。今天的课,我待会儿联系他先取消掉。”
“哦——”宋之迎挥了挥手,转身往里面跑,刚跑了几步,又迈腿回来站周池月面前。
“怎么了?”
宋之迎拼命垫脚,够着了,揉了揉她的脑袋。
周池月一愣。
五秒后,宋之迎火速收了手,做贼心虚地逃走。
周池月:“……”
她准备驶离别墅区,这里环境确实不错,绿荫成片、鸟语花香,风都显得没有那么燥热了。
但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陆岑风。少年背着包,山地车疾速而过。
他应当没看见她,路过自助分类的垃圾站,把一个精致的包装盒扔在桶盖上后,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他住这儿?
不是生日么,怎么表情跟喝了毒药一样。
她沿着他出去的轨迹继续行驶。须臾,倏地停下来,扭头看了眼那个纸盒。
透明的盒子之下,能清楚地看见,是个菠萝蛋糕。极富光泽感的金色糖霜,结构精致繁复,应该挺昂贵的。
可是,菠萝蛋糕……?
周池月收回视线,骑着小电驴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坐着自己刷题复习。
做完了一套卷顺带理了理错题,她拿起手机瞧了眼,距离两小时还有一会儿。聊天软件的消息列表已经炸了锅,所幸所有群她都开了免打扰,避免了被炮轰。
倒是忘了,她还在1班的群聊里。
周池月点进去,手指刚要往退群那上面点,就看到他们在讨论一些内幕消息。
她顿了顿,开始潜水窥屏。
崔一鸣:[月考成绩出了]
崔一鸣:[我刚看到偷看到了我妈电脑]
崔一鸣的妈妈是年级的政治老师,还是备课组长,手握新鲜出炉的成绩单并不稀奇。
这条消息下面,都是1班人刷屏让他有话快说,别吊人胃口。
崔一鸣:[大吃一惊,朋友们]
崔一鸣:[你们绝对想不到]
丁唐婧:[第一换人了?]
崔一鸣:[呵呵]
崔一鸣:[没有]
崔一鸣:[月神稳如泰山]
李雨诺:[……]
李雨诺:[那还有什么能让人跌破眼镜]
不知道崔一鸣是被母亲抓包了还是故意吊着人,又或是怎样,反正接下来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呢?]
[出来啊崔鸽子!]
[你太监啊!]
……
边树:[@周池月恭喜]
李雨诺:[月神在群里啊??]
周池月默默退出聊天界面,假装自己没看到。
算算时间,也该去接宋之迎下课了。
少年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前还为了补课而烦恼呢,这会儿从美术老师家里出来,满面笑容,一蹦一跳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亏得她还跟老妈联系,担忧了半天。不过想想,应该还没出什么事儿。反正最后,是以委婉辞掉那个家教为结尾了。
宋之迎讨好道:“听说园西街新开了家甜品店,我们去看看吧,好不好嘛?你今晚不是得返校晚修吗,买点东西给同学分享呀。”
周池月睨她:“给嘉在哥分享才对吧。”
“嘿嘿。”
总之,为了缓解妹妹这段时间受到的心灵伤害,周池月今天格外好说话。
园西街甜品店开业打八点八折,宋之迎挑来挑去,舒芙蕾、提来米苏、奶油泡芙……每样来一点。
“你想吃什么呀姐?”
周池月被她叨叨得嫌吵,于是看都没看,顺手从橱窗里拿了样,仔细一瞧,竟是个巴掌大的小蛋糕。
这也能叫蛋糕?
结账的时候,周池月想了想,问店员要了两根小蜡烛。
小电驴驶在大马路上,宋之迎在后座“芜湖”乱叫,今天不用补课多快乐啊!她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平日里平平无奇的风景也变得格外有趣。
周池月忍着想把她扔下去的冲动,专心致志眼光八方注意着交通情况。
“姐!姐!停车!停啊!”
车子急刹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她无语回头:“刚忘了什么东西在甜品店里?”
丢三落下是宋之迎的本性,实在难改。
哪知她说:“不是,没有。姐,你看呀,那是不是嘉在哥?”
周池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只有个行走中的侧脸,并且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无框眼镜显得更成熟,和平日里校灌风截然不同。但,那毫无疑问就是林嘉在。
“嘉在哥哥打扮成这样是去做什么?”宋之迎喃喃问。
周池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林嘉在回高中读书,并不止像他自述的理由那么简单。
而且那天在闪姐粉店,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严严实实的外套袖口下有些新旧交加的划痕,虽然只一晃而过,但她确定,那不是打架或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能留下的痕迹。
周池月犹豫了一瞬:“我们跟上去看看。”
宋之迎鼓脸:“嗯!”
侦探的工作并不那么好做。她们鬼鬼祟祟跟着,不敢离太近怕被发现,不敢离太远又怕跟丢。
林嘉在的轨迹很奇妙。先进了一栋商业楼,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又跨了几条街,到居民区,进了住宅房,又待了约一个半小时出来。
姐妹俩蹲路边把买的甜品都当午餐快吃完了,林嘉在还在四处漂泊。
宋之迎咕哝着问:“嘉在哥哥不吃午饭的吗?”
一直到下午四点,他似乎终于解脱了,来到一家银行,在自助ATM机前停留了很久。
好像不是取钱,那应该就是存款,或者转账?
“他跑了这么多地方,”周池月分析道,“是在打工吧?而且每个地方呆的时长都在1-2小时内,很有可能干的是家教。”
宋之迎听到家教就头痛,但那个人偏偏是林嘉在,她耐着性子讨论:“可是,嘉在哥很缺钱吗?”
以前应该是没有的。就像林嘉在之前所说,他从小就被送去参加各种兴趣班鸡娃,玩的时间很少很少,家里没点底子真没办法这么养孩子。
但现在……周池月不确定了。
“我们直接去问吧?”宋之迎严肃道,“猜是猜不出来的。就算猜出来了,也不能解决问题。”
周池月难得见她为一件事这么上心和认真,思虑了许久,也认为只能这样。林嘉在是温柔的人,而这样的人固执执拗起来,比其他性格的人还难劝,根本难以等到他主动开口。
俩姐妹跟那要抢劫银行的悍匪似的,堵在门口,于是,林嘉在从里面一出来,就对上了两双拧起的眉头。
他垂下头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所以,嘉在哥欠了一大笔债。要努力还债。”三个人找了家店坐下,了解始末。
“嗯,是这样。”
闻言,宋之迎苦恼地咬了咬下唇。
终于,她想出了解决方法:“哥哥你来当我的家教吧?我很乖,也很好教,而且要补很多很多文化课,工资会给很高的!”
周池月听她半真半假地乱编,也没反驳,她低下眼睫,心里却在想,这俩家伙一个骗一个,关键是双方还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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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在愣了下,正要婉拒,周池月开口搭腔道:“确实需要。阿迎上一个家教对她有点意图不轨,我们家里现在也不太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了。”
她又补充:“主要是我管不住她,否则就自己上了。”
“姐!!”
这事儿需仔细商讨,林嘉在并没有立即同意。把宋之迎安全送回家后,周池月骑车跟林嘉在一起返校晚修。
“阿迎不在了,能说实话了吗?”她问。
林嘉在微愣,遂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
周池月:“没说全。”
林嘉在:“剩下的不重要。”
她在车棚停好车,捏了捏手指,伸向林嘉在的袖子,问道:“那也不重要吗?”
他把唇抿成了条直线,随即还是弯了弯唇角:“你还是发现了啊。”
两人沿着校内的梧桐荫朝教学楼走。
“什么时候开始的,高一?记不太清了,也许更早。不过那时症状很轻微,我想只是家庭寄放在我身上的期待过重的缘故。”他说,“转折应该发生在去了少年班之后……”
周池月追问:“发生了什么?”
他苦笑道:“我害死了一个人。”
“是我的室友。”
周池月愣了:“怎么可能……”
“你觉得很可怕是吗?”他说,“我也那么觉得。没有救下他,和害死他有什么区别?”
周池月怔住,喃喃摇头:“不一样的,这怎么可能一样。”
“很多人都这么说,说他本来心脏就不好,不关我的事。”林嘉在叹息着说,“也许吧,但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也没办法继续待在那里了。”
“所以,你打这么多份工赚钱,是为了交给对方的亲人……”
“他们不会原谅我,偶尔电话过来骂骂我,也能给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吧。”林嘉在抬头望了望黄昏的天,谈到了其他,“以前我喜欢春天,万物生长、新芽萌发,可我渐渐地,发觉自己很讨厌它。你知道吗?那种蓬勃新生的生命力,对我来说,是凌迟。所以春天结束了,我也退学了。”
周池月望过来的眼神是那么……难以形容。她皱着秀气的眉,眼睛里灌了湖水一样,嘴唇欲抿不抿。林嘉在不由得地说:“你别……”
“那试着喜欢夏天吧。”她说,“南邑的夏天那么漫长,足够熬过难过的记忆。”
“嘉在哥,以后不要故作很开心,这样太辛苦了。”周池月坚持,“你只是生病了,会好的,所有都会变好的。”
他默念了几遍“会好”,抬头认真说:“其实回来之后,和你们在一块儿,是真的开心,已经好了很多,好到我都觉得快治愈了。真的不用担心我。”
林嘉在笑了:“你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陆岑风更早点。”
……他?
“是他。”林嘉在说,“你也有感觉吧?他也是个有点‘怪’的人。”
周池月迟疑地点头。
“刚开始,我差点认为他迟早会成为下一个我。但是,现在恰恰相反。”
林嘉在:“他很幸运。”
周池月:“啊?”
“大概,我也算幸运。”林嘉在只是无声地笑,并未多做解释。
周池月到班后放下书包,晚自习还没开始,齐主任通知各班班长去级部领月考成绩单。
级部门口水泄不通,除了班长,还有些等不及的同学,硬挤在那边,议论纷纷。
以前虽然有这状况,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周池月好不容易混进去,却发现0班的成绩表在其他人手中传着,跟击鼓传花似的。
她小声咕哝:“什么情况啊?”
“你没看班群?”
1班派来的不是边树,而是丁唐婧。此刻正是她在冷脸接话。
什么班群……
周池月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到对话框,点进去,消息999+,她手都抖了一下。
往上定位到第一条未读信息,系统缓冲了好一会儿才自动滑到,她站在那儿不明所以地默默翻阅起来。
崔一鸣:[不好意思,我妈刚叫我]
崔一鸣:[朋友们,绝对想不到,是黑马逆袭!!]
[谁?]
[谁啊??]
[这年头,谁都能被称为黑马了吗……]
崔一鸣:[NO]
崔一鸣:[往上窜了999名,你们就说是不是黑马吧]
[牛逼]
[牛逼+1]
[牛逼+2]
……
[牛逼+10086]
崔一鸣:[冒着被打的风险从我妈电脑上截的,看吧]
崔一鸣:[图片]
周池月手指往下滑的速度完全赶不上人群沸腾的速度,她的眼睛还没瞧到答案,已经有人在她耳边喊:“天呐!陆岑风——”
与此同时,周池月点开并放大图片——
[陆岑风,排名:年级5]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
炸了。
25. 25
啊,真是第五名。
周池月依稀记得自己当时只是随手伸了五根指头比了“5”,他未免卡得有点太准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丁唐婧的声音幽幽地在她旁边响起。
周池月随口接:“是吗?我比较高冷。”
她借了张1班的表仔细研究了下:
年级2,丁唐婧。
……
年级5,边树。
哦,这儿还有个并列。
可能上升999名这个事儿听起来过于刺激,周池月拎着纸回班的这一路,口口相传,故事编排得已经有不下三个版本了。
五楼空空荡荡,0班教室里,徐天宇正把陆岑风往桌上摁,结果一个不敌,反被压制得彻底。他双手被扣在身后,活像犯人被抓。
徐天宇的脸带着脖子一起红温了:“哥们,我演的才是警察——”
陆岑风松开他,甩了甩手腕:“条件反射,忘了。”
李韫仪率先发现站门口笑个不停的周池月,招了招手。
“这么开心,看来我们不用‘秋后问斩’了?”林嘉在靠在椅背上,歪头抱臂问。
周池月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对啊,齐主任大概会拉着张脸说,‘看你们下次会怎么样’。”
徐天宇捶了捶腰,啧啧摇头:“他肯定不知道自己那样像驴脸。”
“怎么能这么说老师?”林嘉在思忖了顷刻,确信道,“是驴系帅哥。”
“哈哈哈哈!”
李韫仪忐忑:“所以,我们……”
“我把这个贴课表旁边咯,自己过来看。”周池月说。
几颗头移了过去。
“周周又是第一!好厉害!”李韫仪情不自禁拽旁边的人激动道,“我数学也及格了!”
被她抓着的徐天宇抱头痛哭:“499,送我一分会死吗??”
林嘉在拍了拍他肩:“下次一定。”
“我看看啊,我们班均分……”李韫仪往下瞅,“均分615……”
“615???”徐天宇震撼。
“615?”李韫仪同款震撼。
别说是齐主任提的均分进前十了,这分……前五都该进了吧。
他俩一个没到500分,一个500多分,这班均分还能615,其他三个考得得有多逆天?
周池月上了700板上钉钉,林嘉在回升状态年级第11意料之中,但是陆岑风……
几双眼睛默默看向后面那个不动安如山玩着魔方的家伙,状态没比楼下炸了的那些人好多少。
“附中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人吧。”徐天宇摸着下巴,“扫地僧啊。”
李韫仪小声:“这么说来,我们俩……”
二人无声对视,均是一脸崩溃。
“风哥,想到你强,没想到你这么强。”徐天宇扣着陆岑风的脖子假哭,“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
陆岑风把他手掸开:“……”
林嘉在“啧”了声说:“学渣变学霸,爆炸型新闻啊。现在下面该沸腾了?”
周池月坐下,捏起笔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是啊,抢占了所有风头。”
陆岑风听着她打趣,斜歪在椅子上递给她一个眼神。
周池月接收到了,但也说不准那蕴藏什么含义。好像有一点“我就说我不会输吧”的臭屁,好像有一点“没办法我知道我很厉害”的自信张扬,好像……还有一点“我都这样你还不快夸一下我”的傲娇?
她认为可能是她不太清醒从而产生的错觉。
因为再看一眼,他明明就是面无表情。
“不过,应该很多人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吧。”林嘉在说,“包括老齐,大概很快就会过来拷问了。”
话音刚落,0班门口出现了一个递口信儿的。
“齐主任让陆岑风到办公室去一趟。”正是1班的边树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
李韫仪瞧着两人离开,忍不住嘟囔着问:“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会不会有点奇怪?”
徐天宇挠头:“有吗?”
林嘉在:“有。”
周池月:“很明显。”
“好了,在讨论如何帮他解释掉马这件事之前,我想还有件事要和大家商量。”周池月说。
第一节晚修课快下了,陆岑风还没回来。
“是不是被刁难了?”徐天宇拍拍胸脯,“不然我们去办公室瞧一眼?”
周池月深以为然:“走。”
晚上夜风吹得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教学楼一片寂静,四个人为了逃过巡查晚自习的督导,跟特工似的,一人在前探路,一人殿后留心,缓缓移动到主任办公室。
深褐色的门笨拙又厚重,压了条小缝,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小风,做错事承认就好了,你犟什么呢?”那位女士的声音听起来饱含无奈和失望。
小风?
周池月悄悄拨开了一点点门缝,足以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长长的会议桌旁,站了好几个人。垂着头的陆岑风,说话的漂亮的阿姨,挠着稀疏头发的齐思明,一个上位者气势的中年男人,以及边树。
“是他的妈妈吧?”李韫仪仔细观察着,用极小的声音说,“长得好像。”
大家都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同。
齐思明开口了:“岑女士,您先冷静些,事情还没下定论。”
岑溪深吸了口气说:“齐主任,作弊是很严重的事情,您不要为他说话,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而且要重重地罚。”
作弊?外面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脸莫名其妙。
“这个……我当时也是作为监考在现场的。”齐思明客观公正地说,“尤其是化学那场,我全程没离开过,这要是说作弊,岂不是我也包庇他?”
“当然不是。”岑溪顺了顺,并没有被说服,“可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我不了解吗?他根本不学习,平时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小树,你说,他上次考试年级多少名?”
小树……?
这和边树又有什么关系?
“1004名。”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周池月皱了皱眉,林嘉在拍了拍她,低声问:“难道和你家情况一样?”
“应该不是。”周池月记得,初中那会儿班里有调查过家庭情况,边树是独生子才对,她不会记错。
想到这个,她突然认出来了,站边树旁边的那个中年男人,不就是他爸爸?以前家长会的时候见过零星几次。
他为什么也过来了?
事情的复杂程度超乎了周池月的想象。她一下子有点不知道怎么解决了。
而里面的大人还在讲话:“你看,齐主任,这怎么可能?我虽盼着小风能取得好成绩,但绝不接受是以这种方式。听说他和第一名现在同班……”
李韫仪贴在外面的墙壁上,差点气得放声反驳:“言下之意,就是周周帮着作弊了呗。”
徐天宇用气音咕哝:“他妈妈怎么这样啊?不相信自己儿子就算了,怎么连兔子同学都要被牵进来。”
“也许那位阿姨也不是完全真心这么想的吧。”周池月说,“她每次说完话,都会去看那个叔叔。”
“真的欸。”李韫仪不解,“可是为什么呢,他是陆岑风的爸爸吗?”
周池月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你这个问题还挺值得探讨的。为什么在矛盾出现时,最后都是母亲被推出来充当恶人?”
“好像确实是……我表弟每次惹祸,都是舅妈训,舅舅生气但不会插手。”
“隐身,体面,掌控全局。”周池月总结完叹了口气。
可她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仅仅只是如此,好像更为复杂棘手。”
偷听这么久了,陆岑风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堪比周池月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冷。
“既然这样,那就是吧。是,考试的时候我抄了年级第一的答案,但和她无关,她不知道。”
徐天宇急得上蹿下跳:“他为什么说谎啊?”
林嘉在理智地讲:“可能觉得辩解没有意义了吧。”
李韫仪感同身受地痛心道:“家人都先入为主不信任的话,那确实没意义了。所以,我们要插手吗?”
如果陆岑风不愿意他们看到这个场面呢?
四个人都沉默了。
徐天宇问:“还要在这儿吗?”
周池月重重点头:“我们不好多说他的家人。可是,一定要把控住齐主任,如果他认定作弊,那就糟了。”
“这个比打架严重得多。档案里有这个污点,以后很麻烦。”林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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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赞成。
十五分钟后,两个大人外加边树出来了。
躲在旁边水房里的四个人等他们走了,才跑出来,进了办公室冲锋陷阵。
齐思明正叉着腰,气极的模样对着陆岑风:“你说说你——”
“不是那样的!”几个人堵在门口,异口同声喊道,把里面仅剩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他实力如此,就是很牛逼——额,厉害。不是靠抄的!”徐天宇夸张地比出了大拇指。
林嘉在说:“齐主任,您教过这么届,应该也明白,抄是抄不出这种成绩的。”
“就是说啊,”李韫仪鼓足架势,“抄的话,为什么我和徐天宇两个成绩不怎样的不抄呢?”
齐思明憋了一肚子话被打断。齐刷刷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好像他今天不点这个头,这帮小鬼就要和他僵持到天明似的。
“哦?”他反倒是不紧不慢地坐下了,“你们是一个班的,互相包庇怎么办,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周池月一时上头,没有立即理解齐思明的意思,正欲反驳,却听门口一个新的声音清脆道——
“我相信。”
“傻子都知道抄不出来。”丁唐婧抱臂走进来,语气淡淡地说,“报告,来抱答题卡。”
她在桌上找到1班的那摞,慢悠悠地卷成筒,和周池月擦肩而过时,短发的尾端擦过她的鼻尖。
周池月听到她说:“我可不是信别的,我是相信你。”
相信她有自己的坚守,相信她是个可敬的对手。
她不会违背自己的底线,做不出以牺牲自己的纯粹来包庇别人这种事。
这是“宿敌”的默契,丁唐婧如此相信着。
收回视线后,周池月朝着齐思明摊了摊手。
傻子都知道。齐主任您要是固执己见,那就比傻子还傻子。
反正这话不是我说的。
齐思明:“……”
“你们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他捋了口气,招了招手,心平气和地说,“陆岑风,过来。”
陆岑风不动。
齐思明嘴角抽了一下。行,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走动间,挂在他皮带上的钥匙圈晃动着叮当作响。
他停在陆岑风面前,再一次叉胯,音量提上来:“你说说你!啊?好的不学,非要学人家装学渣,谁教的?演技很不错的样子,想当演员啊?这样很开心?很有趣?很‘因吹斯听’?”
陆岑风无动于衷:“演员不是挺好的?您搞职业歧视么。而且,我不当演员也有点可惜吧?”
瞧瞧,瞧瞧,这说的什么屁话!
看得出来齐主任真的蛮气的,但是转眼又变了个脸色:“下次给我像这次一样,认真考,好好考,听到没有?保持到高考才是本事。”
“还有你们这几个。”齐思明抚了抚胸口,“哎哟,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你们这一届这样的。一个赛一个的叛逆,一个赛一个的难懂,赶紧给我回班!”
几个人被轰出来,面面相觑,又瞬间笑开。
陆岑风眸光微垂着落到几人身上,沉默了两秒,抬了抬下巴:“回班?”
他一副不知道把眼睛往哪儿放的别扭样。不想让他们问,也不想自己说,所以似乎云淡风轻,又百无聊赖。
“不回。”齐刷刷地摇头。
陆岑风:“?”
又齐刷刷地接上:“我们逃晚自习。”
陆岑风:“??”
按照规定,每班每周班长可领三张假条以应对突发请假状况。正常情况下,其他班应该都是毫无剩余的。不过——
周池月掏出一沓空白,在其他人走在前面带头出逃时,回过头曲着手指抖了抖,像个随随便便能一掷千金的霸总:“假条?我这里有的是。”
陆岑风在原地,张嘴又闭上。
少顷,他跺脚踩亮了走廊的声控灯说:“我不去了。”
周池月侧过身停下:“为什么?”
陆岑风单手抄着兜:“没有为什么。”
周池月:“哦,但我们挺需要你去。”
陆岑风偏头:“你们需要我就去,那我多没面子。”
周池月:“算我请你的。”
“你去不去?”
陆岑风想了想,不吭声地挪到了周池月旁边。她出左脚,他死也不迈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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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洲公园是闹市中自成一派的世外桃源,也是南邑的地标,无论白天、日落还是夜晚,这里散步的居民总是络绎不绝。
晚上九点多,这儿的人已经渐渐稀少了。
他们是从广场进来的,湖边间隔不算近的路灯模模糊糊地映出不一的影子,燥热的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泛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湖岸对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尤其那座城市的最高楼,尖顶与天际线并齐。放眼望去,对岸是连成线的十色霓虹,万家灯火交织成片,湖之上的步行桥闪烁着连绵起伏的光,像是一趟不会悬落的长明列车。
周池月好心地提醒陆岑风:“可能会有点晚,要和家里说一声吗?”
陆岑风非常直接:“不用。”
周池月想了一下,又问:“月考,需要帮忙向家里解释吗?”
“你在愧疚?”陆岑风顿了顿说,“和你无关。不是你逼我考的,我自己愿意,而且我在做之前就料到会这样了。”
“等预判成真了,也只会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语气闲散,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进了白马洲公园,他就自顾自地沿着里面走,敞开的校服外套被风灌满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鼓包。
周池月抿了抿唇。
……真的不在意吗?那为什么还会孤零零的。
下一秒,周池月有点怀疑自己脑补得太多了,因为这个男生忽然立在一盏灯下,抄着口袋回头,跩跩地抬了抬下巴问:“来这儿做什么?拐卖我?他们人呢?”
“……”
她就没见过比他更令人出其不意的人。
但正如他猜的那样,她确实有点愧疚。如果没有她,他可能只是一如既往地维持住学渣的人设,虽然不知这样是好是坏,但至少……她也不知道“至少”什么。
“哎,站那儿想什么呢,半天没声儿。”陆岑风吊儿郎当地着重强调,“我可是你‘请’来的。”
得了,她还是停止发散思维吧。
“周池月!陆岑风!”其他三个买完东西姗姗来迟,手上提着一大堆。
他们寻了一块地方席地坐下,把买的那些缓缓铺开。吃的,喝的……肯德基加酒,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搭配。
“太晚了,大部分店都打烊了。只剩24小时营业的KFC和便利店。”徐天宇有点埋怨。
湖边的风吹得人头脑清醒,陆岑风狐疑地问:“哪来的钱买这些?”
李韫仪提醒说:“上次嗦粉挑战。”
陆岑风:“……”
“吃喝玩乐赚到的钱当然得用在吃喝玩乐上啊。”林嘉在摊了摊手,“难不成买点卷子给你做,你会高兴?”
陆岑风思考了两秒:“那还真说不准,万一我手痒呢。”
林嘉在默然片刻:“我信你才是有鬼了。”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先笑了,总之除了湖水拍岸的声音,只剩下了少男少女的吵吵闹闹。
周池月忙着感受她的便利店调酒初体验:“橘子汁,薄荷茶,葡萄汽水,一点点伏特加——这杯调出来颜色怪好看的。”
杯底是绚烂的红,往上分层渐变,直至橙黄。
“哇,的确好好看,取个名字吧?”李韫仪说。
周池月想了想:“日出海?”
“形象。”
周池月递给陆岑风:“你先尝。”
他发话:“试毒?”
“……”周池月无语地看了他半天,“你闭嘴。”
这杯酒——也许都不算是酒,毕竟只含那么一点伏特加,最终还是进了他的胃。其实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调出来的东西,和他身上的味道很相似,和他整个人也挺像。
周池月忽然觉得把几种不同的饮品加到一个杯子里的过程,很有趣。因为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口味如何。
大抵,人和人交往也是这么一回事?合适的颜色、口味碰撞在一起,就会滋生别样风味。如若不搭,即便单独尝起来再美好,合在一起也会叫人认为很灾难。
月亮曲高和寡地歪在天边。这天是九月二十七,是一轮弯月,不过仍明亮地洒下清辉。
喝了几杯饮料后,趁微醺感还没上来,几个人开始打牌。
打牌这事儿吧,很容易惹人生气。比如——
周池月甩出一张“J”,撑着下巴说:“小宇你别藏着了,你那张肯定是10.”
“你能不能别算牌了??”
周池月:“……我尽量。”
“还有你们俩。”徐天宇对陆岑风和林嘉在嗤之以鼻,“算算算,就知道算!”
李韫仪才觉得很崩溃。三个会算牌的,加上徐天宇这个自小在大人牌堆里摸爬滚打大的,她弱小、卑微、无助……
不过,她想,还好,一切都按照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十一点多了,白马洲公园里除了他们已荒无人迹,按理说他们也快散场了。林嘉在说去趟公园的卫生间,徐天宇和李韫仪打包完垃圾去附近扔。
大概因为今天的繁星也睡得很晚,让人生出了点感性,陆岑风歪头对着瘫在长椅上的周池月说:“我知道是你出的主意。”
就在他以为她已睡着时,周池月忽然开口:“什么主意。”
“来这儿,散心。”他说。
周池月扒着手指摇了摇:“才不是散心。”
陆岑风看着她迟缓的动作,愣了一下:“你不会醉了吧?”就那么点构不成酒的度数?
周池月闻言慢悠悠坐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没有。”
嗯,醉鬼都说自己没醉。
她坐直了,往陆岑风那边挪了点:“我特别清醒,清醒到现在做一张数学卷子,肯定考得比你高1分。”
陆岑风:“……”
“为什么是1分?”他问。
周池月说:“因为你没笑,扣1分。”
什么破逻辑??
陆岑风低着嗓音说:“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啊”的一声——
周池月往右肩歪了歪头,牙齿整整齐齐地迎上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就如同今晚挂在天边的那轮月亮。
她整张脸毫无保留地贴近,仰着看他,瞳孔里亮晶晶的,似乎满载整片天的星海,堪比小孩要糖吃。
与此同时,脑袋还极小幅度地晃了晃,像极了兔子要蹭蹭。
陆岑风不由地后仰了下,然后转过头,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傻。”他评价。
周池月不服:“没你傻。”
“我哪儿傻?”
“经典之词——”周池月模仿他语气,“‘我不去’。”
陆岑风:“……”
周池月不知想起什么要找手机,找到了又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于是开始翻社交软件列表。
“你不回我消息。”她跟人对峙。
陆岑风无语:“你说我长残了,难道还让我谢谢你?”
“不用客气。”周池月点头。
“到底哪儿不如以前帅?”
周池月想了想:“因为……你以前很快乐。”
他正愣着,她往和他的聊天界面输送了几十个表情包,贴着他大腿的裤兜里震个不停。
陆岑风:“……”
“为什么昵称是Fn?”周池月嘟囔着问,“Fn……风吗?你拼音学得真差劲。”
陆岑风:“不是,你——”
“不是?噢,我就知道。”她摸了摸下巴,有点痒,又收回手,“是电脑键盘上的Fn键?Fn,辅助功能键,很少会被人特别关注到,你是觉得自己很孤独吗?”
“你怎么不说话?”周池月问,“陆成风?”
到底谁拼音差劲??
陆岑风爆改陆成风,这姑娘不仅前后鼻音不分,连平舌音和翘舌音都不分了。
陆岑风彻底败下阵来,俗称服了。
周池月又有了新的点子。她扶着长椅边站了起来,下了几级台阶到湖面的观景平台上。
“你,对,就是你。”她喊几步之外岿然不动坐着的人,“手机拿出来。”
陆岑风:“?”不理解但照做。
“帮我们拍个视频。”她指挥。
“我‘们‘?”
“你没看见,李韫仪在我旁边吗?”
陆岑风瞧着她旁边的空气,见了鬼似的把照片模式切换到视频模式。
“看过爱乐之城吗?”她问。
陆岑风不太想理她但还是说:“没。”
“没关系,”她笑,“我给你表演名场面。”
“先牵着你的手,往前走两步,然后慢慢转两圈,展开双臂……”周池月对着空气“李韫仪”小声说。
她站的那个地方背光,身后是对岸的高楼灯火,身前却看不清面容。
从陆岑风的角度,只能看见:光影映在少女的校服衣摆上,翩翩起舞,旋转了整个夜幕。
陆岑风举着手机,看镜头里她的高马尾一晃一晃,转个圈儿,跟丝带似的划出优美的弧线。
后面那些大厦的霓虹灯,在衬托下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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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变成了夜晚的迪士尼城堡。公主就该住城堡,不是吗?
周池月累了,又走几步坐回了长椅上。
“我按视频暂停了。”陆岑风捏着手机预告。
“不行。”她抓着他手臂,眯着眼睛回忆道,“好像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得等等。”
“嗯?”
“现在几点了?”
“23点48分。”
“哦……”周池月攥着他手臂的手晃了一下。
陆岑风喉结动了动:“周池月,你是不是觊觎——”
“什么鲫鱼?吃的那个?”
陆岑风:“……”
“应该到时间了。”周池月等了半分钟,然后挪动手掌,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陆岑风:“你……”
“嘘。别说话。”
“祝你生日快乐——”
她手心移开,消失已久的其他三个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林嘉在捧着巴掌大的小蛋糕,徐天宇献了束小臂宽的花,李韫仪手持一把礼花“枪”,“歘”地一声,头顶上空满是彩带。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蜡烛的火苗被风吹得四下晃动,被火光映亮的脸庞蓬勃、欣然、满怀期待。
“17岁生日快乐,风哥。”徐天宇把花塞陆岑风怀里,摸摸鼻子“阿切”了一声。
林嘉在说:“许愿,吹吧。”
他没什么愿望,直截了当地吹熄了,过后问:“哪来的?”
“你问她。”林嘉在指了指已经快睁不开眼的周池月。
“周周说,不能卡0点,就卡23点59分,比较有意义嘛。”李韫仪解释。
也许每个人在青春,都笨拙地喜欢过夏天。真诚,热烈,纯粹,理想主义。
那一句“谢谢”别扭到怎么都说不出来,可奇怪的是,他们不需要他说,就已经懂了。
陆岑风默了一会儿,发出灵魂拷问:“所以,她这幅样子,还怎么回家?”
“她没告诉你吗?我们不回家。”
陆岑风:“??”
“我们一起看日出啊。”
人生有那么多瞬间,可这个瞬间,在当下的他们看来,是那么无解。
五个人跟流浪汉似的,捏着外套安置在公园的几张长椅上,静静地闭上眼小睡。
周围静谧到只剩风声和虫鸣,陆岑风掏出耳机,把视频拉到最前端,从头看起。
突然间,他被戳了一下。他摘下耳机,周池月虚着眼睛歪过来,发出睡意朦胧的声音:“对不起啊。”
陆岑风问:“什么?”
她指控道:“我以为你会开心点,谁知你浪漫过敏。”
“谁说我不开心?”
周池月“哦”了一声,说:“难得不嘴硬,罕见。”
“……”
她松了口气,静静地躺回去。
“其实——”她小声咕哝着说,“我特别怕你们觉得跟着我跟错了。”
“跟”?这话,怎么那么像社会老大?
“选科、分班、考试……这些对于普通高中生都太重要了。我也会担心,不按既定的规则出牌后,如果做不出成绩,不仅大人们会觉得是在胡闹,连你们自己也会后悔。”周池月说,“尤其是你,你本来也不是自愿来0班的,多年之后后悔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办。”
陆岑风扯了下嘴角,自认无话可说。
“你看啊,现在我们还算是草台班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每到一个新的节点,我都得思考,眼前那么多条路该走哪条。”
“难死了。”她扒着手指叹气,“不然怎么办呢,谁让我是月亮长官,长官得对战友负责,要做、大、做、强!”
陆岑风皱眉说:“谁要你负责?”
“我怕把你们带错路嘛。”她轻轻说,“如果你们有遗憾,如果你们没有获得好的结局,我会难过的。”
陆岑风手肘搁在膝盖上,看她蹙着眉好像是在说梦话的样子,手指动了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选错就选错。”他看了她一会儿说,”反正人生那么多条岔路口,总有一条会超乎意外。既然如此,就选你喜欢的路就好了。”
周池月话不成音:“没关系吗?”
“你不用担心。如果你真的出错的话,我也会——“
忽地肩头一重。
陆岑风扭头一看,她已经倒在他这儿睡熟了。
他看向睡得七零八落的其他三个人,又垂眸瞧了瞧她,无声地把唇抿成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