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全员瞎眼,完美王妃都丢了》 第805章 “我愿意!”青玥先举起小手道。 紧接着青朔也上前一步,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爹爹,我也愿意!” 君烁阳见哥哥姐姐都表了态,急得小脸通红,生怕自己落后了。 “还有我!我也行!爹爹,选我!” 青玥眼珠一转,忽然脆生生地开口。 “要不,我们三个都改姓华吧!” 她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天真的豪迈,“这样娘亲肯定更高兴!” 君九宸看着三个孩子争先恐后的模样,心中既是欣慰,又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意。 跟他姓不好吗,这一个两个的都只惦记着他们娘亲啊。 青朔却小大人似的分析道。 “我和姐姐本来就不姓君,改了也没什么。” 他看向君烁阳,“弟弟不一样,他一直跟着爹爹姓,是皇家姓氏,真要改,怕是比我们麻烦得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总得有一个孩子跟着爹爹姓吧,不然爹爹多孤单。” 君烁阳听了哥哥的话,小嘴撅了撅,但还是点了点头。 “唔……哥哥说得有道理。”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知道哥哥说的是事实。 “没错。”青玥仰着小脸看着君九宸,“所以还是我改吧!” 她语气认真,“娘亲是女子,曾外祖母也是女子,她们都能撑起华家半边天,我自然也可以!” 小姑娘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一丝骄傲。 “而且,我自小便跟着娘亲学习医术,也喜欢研究那些毒虫,将来也能帮衬娘亲和华家,让他们看看,女子也能顶门立户!” 君九宸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 鸢儿真的是将孩子们都养的很好。 善良、懂事、聪明。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青玥的发顶。 “爹爹知道了。” 他道,“爹爹会好好考虑。” …… 翌日。 沈时鸢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她一夜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脑子里乱糟糟的,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大亮。 “鸢小姐,您醒了吗?老夫人让您去前厅用早膳。”是丫鬟的声音。 沈时鸢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起身简单梳洗了一下。 踏入膳堂时,她脚步微微一顿。 只见众人一个不少的都在,华采苓正给老太太布菜,一副乖巧孝顺的模样。 “鸢儿,来,坐到曾外祖母身边来。”老太太见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华采苓布菜的手顿了一下,下一刻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沈时鸢依言坐下。 “鸢儿啊,今儿一早,镇南王府派人送了更名帖过来。”老太太看着她,语气温和道。 沈时鸢端着茶碗的手一紧。 这么快? 老太太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王爷决定,将青玥和青朔,都记入华家族谱,改为华姓。” “什么?”沈时鸢一怔,两个孩子都改姓? 老太太见沈时鸢一脸错愕,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镇南王当真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老人家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 她转头看向沈时鸢,目光温和,“他对你,也算是有心了。” 沈时鸢心头百般滋味。 这两个孩子都改姓华,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至少在华家,他们便能更名正言顺地待在她身边。 她知道,这也是君九宸示好的方式。 但现在,她的心很乱。 她只能掩饰般地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华采苓在一旁含笑看着,眼底却划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光。 两个都改姓华? 呵,镇南王为了讨好沈时鸢,还真是下了血本。 第806章 不过就算改姓了又如何,这华家最后是谁继承,可不是一个姓氏可以决定的。 华采苓布好了菜,放下筷子,走到了老太太另一边坐下。 老太太并未注意,仍旧目光慈爱地看着沈时鸢,“鸢儿,你可有什么意见?” 沈时鸢抬眸,扫了一眼众人,摇摇头。 “我没有意见。” 她顿了顿,补充道,“一切但凭曾外祖母做主。”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华望亭。 “望亭呢?” 华望亭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箸,恭敬道:“祖母做主便是,孙儿没有意见。” “好!”老太太一拍扶手,显得心情极好,“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她欣慰地看着沈时鸢,“明日正好休沐,便去那两家医馆看看吧,也该熟悉熟悉了。” 沈时鸢闻言,心头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微微颔首,“是,曾外祖母。” 一旁的华采苓闻言,脸上也浮出笑意。 “恭喜堂姐。”她顿了顿,脸上有些愧疚,“昨日是我的不是,我也是担心华家从未和朝廷有过接触,万一……并非针对堂姐。” 沈时鸢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妨。” 华映雪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华采苓暗中一个眼神制止了。 用罢了早膳,曾外祖母由绿柚扶着回了屋子。 沈时鸢也起身,向华望亭略一颔首,便先行去学院了。 华望亭也紧随其后,似有事要与老夫人商议。 膳堂内,只剩下了华采苓和华映雪母女二人。 华映雪看着女儿,眉宇间尽是愁色。 “苓儿,你说这……” 她压低了声音,满是担忧,“那沈时鸢如今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又要去管那两家医馆。” “再加上那两个孩子都改了姓,记在了华家族谱上……” 华映雪越说越急,“万一将来老太太动了心思,想让沈时鸢她继承华家,那可如何是好?” 华采苓闻言,却只是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而后她放下茶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娘亲多虑了。” 华采苓淡淡道,“这华家的医馆,可不是那么好管的。” 她眸中闪过一抹暗色,“她就算有老太太撑腰,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华映雪看着女儿,秀眉微蹙。 “你的意思是?” 华采苓脸上的冷笑敛去,恢复了平日里温婉有礼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这医馆之事,非一朝一夕,堂姐初来乍到,未必应付得来。”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天色。 “女儿还要去学院,时辰不早了,便先告辞了。” 说着,她对着华映雪福了福身,便转身欲走。 走了两步,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娘,您若是有空,不如多去陪陪曾外祖母。” 华采苓眼底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意,唇角却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老人家嘛,总是喜欢儿孙绕膝的。” “您多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总归是好的。” 说完,她不再停留,款款离去。 膳堂内,只剩下华映雪一人。 她看着女儿袅袅远去的背影,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片刻才浮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次日一早,沈时鸢便依约前往那两家医馆。 曾外祖母原是派了府中的管家陪同,沈时鸢却婉拒了。 “不必劳烦管家,我自己去便可。” 她想先自己瞧瞧,摸摸底细。 若是有人跟着,看到的未必是真实景象。 沈时鸢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戴任何显眼的珠钗,扮作寻常求医的妇人,便出了华府。 第807章 这两家医馆,名曰“华仁堂”与“华和堂”,皆是她娘亲当年创立,后来归属到华家的产业。 医馆门脸不大,瞧着有些年头了,就开在同一条街上,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几家寻常的米铺和布庄,倒也还算好找。 只是这地段虽不算偏僻,两家医馆的生意却瞧着都有些冷清,与街上其他铺子的热闹格格不入。 沈时鸢先随意挑了左手边的“华仁堂”走了进去。 她是用完早膳来的,本以为这个时辰,医馆里的人怎么也该都到了,各司其职了。 谁知一进门,便只瞧见柜台后坐着一个垂头丧气打着哈欠的小伙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算盘。 那算盘珠子在他手里,噼啪作响,却透着一股子敷衍。 里间隐约传来几声咳嗽,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位中年妇人诊脉,额上见了细汗。 旁边还候着一位捂着肚子的壮实汉子,脸上已然有了不耐之色,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 “这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好?” 老大夫显然分身乏术,闻言也只是匆匆抬头安抚一句,“快了快了,莫急。” 那汉子又等了片刻,见老大夫丝毫没有立刻能看他的意思,大约是疼得急了,重重哼了一声,扭头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什么破医馆!不等了!” 柜台后的小伙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仿佛那汉子的怒气与她无关。 沈时鸢看在眼里,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便是华家的医馆? 她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自己来了。 那小伙子这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瞥了沈时鸢一眼,声音更是没什么精神,带着几分不耐。 “看病?等着吧。”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条长凳,又指了指里间。 “大夫正忙着呢。”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或者,你去隔壁那家华和堂看看,也是我们华家的医馆,兴许那边快些。”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算盘,再不看沈时鸢一眼。 沈时鸢强压下心头那丝不快,努力挤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容。 “我并非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腹中胀气,不大舒坦,劳烦你帮忙抓些消食理气的药便好。” 那小伙子总算又舍得抬起头,睡眼依旧惺忪,带着几分不耐烦地上下打量了沈时鸢一番。 “腹胀?你知道要用什么药吗?” 语气仿佛沈时鸢在没事找事。 沈时鸢微微一怔。 她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 “你们是医馆,难道不知晓该用何药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小伙子嗤笑一声,“我就是个管账房的,又不是大夫,哪儿知道你该吃什么药?”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 “要看诊就去隔壁找大夫,不想等就走。” 沈时鸢深吸一口气。 她往边上瞧了一眼,那老态龙钟的大夫依旧满头大汗,显然分身乏术。 再等下去,恐怕也是徒劳。 “那好吧。” 沈时鸢无奈道,“我去隔壁瞧瞧。” 说罢,她转身便走出了华仁堂。 柜台后的小伙子连头也未曾抬一下。 华和堂便在不远处,隔着几家铺面。 沈时鸢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喧哗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听着倒很是热闹,与方才华仁堂的死气沉沉截然不同。 沈时鸢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莫非,这家华和堂的生意当真如此兴隆? 病患都聚到这家来了? 她心头微动,带着一丝探究,加快了脚步,迈进了华和堂的门槛。 然而,甫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热闹”倒是真热闹。 却并非医者忙碌、病患求医的热闹。 只见医馆宽敞的正堂中央,赫然摆着一张四方桌。 桌子四周,围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皆是医馆伙计或学徒打扮。 几人凑在一处,神情专注而兴奋。 桌面上,散乱地摊着一副……骨牌。 “哈哈!该我胡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大笑着将一张骨牌重重拍在桌上。 骨牌清脆的撞击声,夹杂着几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充斥着整个医馆。 他们竟在聚众打骨牌,一个个神情投入,浑然忘我。 竟无一人察觉到,门口已经站了一位前来“求医”的沈时鸢。 沈时鸢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眯了起来。 这便是……生意“兴隆”的华和堂? 光天化日,医馆开门迎客的时辰,馆中之人却在聚众赌博! 她心头那丝微弱的期望瞬间化为冰冷的失望,夹杂着薄怒。 这哪里还是疏于管理,这分明是玩忽职守,荒唐至极! 沈时鸢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那四人依旧兴高采烈,浑然不觉。 她忍无可忍,重重地咳了一声。 “咳!” 声音不算小,却像石沉大海,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那骨牌碰撞和哄笑声依旧刺耳。 沈时鸢眉头一蹙,又加重了力道,再次咳了两声。 “咳咳!” 这一次,声音更大了些。 然而,那桌旁的人依旧充耳不闻,专注于牌局,仿佛这医馆之内再无旁人。 沈时鸢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华家的医馆,竟已糜烂至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迈步走了过去。 “请问,”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哪位能帮忙抓药?” 这一声,总算是惊动了桌上的人。 先前那个胡牌的麻子脸男人,不耐烦地抬起头,瞥了沈时鸢一眼。 “什么事?”语气算不上好,带着被打扰的恼怒。 沈时鸢重复道,“我来抓药。” 麻子脸男人皱了皱眉,“什么病?抓什么药?” 他眼神在沈时鸢身上扫了扫,见她衣着素净,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眼底便多了几分轻慢。 第808章 沈时鸢道,“有些腹胀,劳烦抓些消食理气的药。” 那麻子脸男人听了,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只朝着医馆内堂的方向扬声喊道,“阿风!出来抓药!” 过了片刻,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才急忙从里间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没分好的药材。 “周哥,要什么药?”少年喘着气问。 麻子脸男人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桌上的骨牌,嘴里却麻利地吩咐道,“这位姑娘腹胀,给她来点山楂、麦芽、神曲,再加点陈皮、冬虫夏草。” 他随口报出几味药材。 那叫阿风的少年闻言,赶紧点头应道,“知道了。” 说完便转身要去取药。 沈时鸢连忙出声喊住他,“且慢!” 阿风脚步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看来。 沈时鸢看向那麻子脸男人,“这位大夫,不先号脉看诊,便直接开方吗?” 那麻子脸男人啧了一声,显然对沈时鸢的“多事”很不满。 他眼皮都懒得抬,依旧盯着手里的骨牌,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说腹胀吗?” “既是腹胀,吃这些便是,山楂麦芽神曲消食导滞,陈皮冬虫夏草理气健脾,保管什么因由引起的都管用!” 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和不屑,仿佛沈时鸢问了个顶顶愚蠢的问题。 沈时鸢秀眉微蹙,“可腹胀亦有不同……” 她话未说完,便被那麻子脸男人不耐烦地打断。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抓不抓药?”他抬起头,眼睛一瞪,“不抓赶紧出去,别耽误我时间!” 旁边的几人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周哥开的方子还能有错?” “姑娘,别耽误事儿!” 沈时鸢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场面,心中冷笑。 华家的百年招牌,竟养出这等货色!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对阿风点了点头,“那便劳烦你了。” 总得先把药抓了,看看这方子到底如何。 阿风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连忙应道,“姑娘稍等。” 他转身走向药柜,开始熟练地称取药材。 沈时鸢缓步跟了过去,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小兄弟,这医馆里,平日都是这般……热闹吗?” 她特意将“热闹”二字咬得轻了些。 阿风手下动作顿了下,小声道,“是早上客人少……” 沈时鸢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那桌依旧喧哗的骨牌局,“是早上人少,还是什么时候人都少? 就这架势,病人进来看见也会走吧。” 阿风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时鸢也不再追问这个,转而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对这些药材倒很是熟悉,做多久了?” 阿风低声道,“已经八年了,我八岁便在这做工了。” “八岁?”沈时鸢惊讶,“这么小便出来做活了?” 阿风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些,“嗯,我爹身子不好,所以我只好出来做活补贴家用。” “原来如此。”沈时鸢点点头,“那你可学过医?” 阿风摇摇头。 沈时鸢疑惑,“没学过?那若是抓错药了怎么办?” “不会弄错的!”阿风急忙道。 他抬起眼,真诚的看向沈时鸢,“姑娘莫要担心,虽然我没有学过医,但这些年我抓了很多药,不会弄错的!” “那你跟我说说,这几味药分别要多少?” “山楂三钱,麦芽三钱,神曲二钱,陈皮一钱半,冬虫夏草三钱。” 阿风毫不犹豫的说。 沈时鸢凤眸中掠过一抹清晰的讶异。 这些药材的用量,分毫不差。 这几味药配伍,也正是那麻子脸大夫所言消食导滞、理气健脾的常用剂量,甚至可以说,配得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 第809章 沈时鸢的目光落在阿风那双干净而真诚的眼睛上。 她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你确定,是这个量?”她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 阿风闻言,以为她不信,急忙用力点头,脸涨红了些。 “姑娘,我确定!” “周哥每次开这个腹胀的方子,都是这么说的,我听得多了,就记在心里了。” 他唯恐沈时鸢不信,又急急补充道,“药材的斤两最是要紧,我不敢弄错的!” 这小子,倒有几分小聪明,还知晓强调自己不敢出错。 沈时鸢心中微动,看阿风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与兴味。 “你叫阿风?”沈时鸢忽然问。 阿风一愣,点点头,“是。” “很好。”沈时鸢轻轻颔首,不再多言,只道:“那便按这个量抓吧。” 这华和堂,看来并非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至少,眼前这个叫阿风的小子,便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竟在这里做着最粗浅的杂活。 她温声问道,“你既然对药物如此熟悉,为何不跟着周大夫,正经学学医术呢?” 阿风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自卑,“我,我很笨,学堂都没上过几年,学不来的。 能在这里做些称药、捣药的粗活,已经很好了。” 那语气,仿佛学医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沈时鸢看着她这副模样,便知他定是平日里被那麻子脸之流打压惯了,失了自信。 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当真学不来,还是不曾有机会学?” “阿风,”沈时鸢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你可想学医?” 阿风愣了愣,连连摇头,“我不行的,我做不了大夫。” 那语气,仿佛“大夫”二字是什么烫手山芋。 沈时鸢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能不能做得,是一回事。”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不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阿风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死死绞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白。 想不想?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般砸在他心上。 脑海中,骤然闪过周哥那张刻薄的麻子脸,还有那些日复一日的嘲讽。 “教你几遍了,这点东西都记不住,你根本就不是学医的料!” “就是,阿风,安安心心打你的杂,别肖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那些话语,像一盆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他一次比一次失去信心。 空气里一片安静。 沈时鸢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耐心等待。 片刻。 就在沈时鸢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想。” 很轻,却掷地有声。 沈时鸢闻言,凤眸中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如同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沉闷。 她朝着阿风勾了勾手指。 “过来些。” 阿风一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迟疑地挪近了半步。 沈时鸢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沈时鸢的唇瓣几乎贴着阿风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声音却轻得像羽毛。 阿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您、您说您是……”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沈时鸢迅速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上。 “嘘。” 阿风猛地噤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张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牌桌上依旧喧闹的几人。 第810章 他吞了口唾沫,才缓缓松开手,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您不是来抓药的,而是来考察的?” 沈时鸢点了点头,语气一转,变得郑重起来,“所以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阿风心头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您要我做什么?” 沈时鸢淡淡道,“华和堂的进出账本,可否一观?” 阿风脸上浮出惊愕的神色。 账本? 那是周大夫最看重的东西,平日里不许自己碰的。 若是被周大夫知道…… 阿风犹豫了一下。 可看着沈时鸢那双清亮又带着期许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医馆内这些人刻薄的嘴脸,想起刚刚心底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渴望。 阿风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好!” 他重重点头,“您随我来。” 说罢,他便率先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头。 沈时鸢唇角微扬,也跟了上去。 后院有一间偏房。 阿风带着她进去,从柜子里拿出几本平平整整的册子。 “这些是近两年的账本,如果您要别的,我再去找。” 他将账本递给沈时鸢。 沈时鸢接过账本,指尖在微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 她翻阅的速度不快,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过每一笔购入的药材名称和数量。 不多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冬虫夏草……” 沈时鸢的视线凝在账册的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冬虫夏草”的采购条目。 这味药材,赫然是华和堂购入记录里数量最多、频率也最高的一味。 她脑中瞬间闪过方才那麻子脸大夫给自己开具的药方,其中便有这冬虫夏草。 “此物,倒确实是补肾益肺的良药。”沈时鸢道。 阿风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她。 沈时鸢又翻了几页,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阿风。 “只是这冬虫夏草价格不菲,若论功效,北虫草亦可替代一二,价钱却要亲民许多。”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周大夫平日里开方子,可是极爱用这冬虫夏草?” 阿风点点头,“是,周哥他几乎给每位来看诊的病患,都会添上这味药。” 沈时鸢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哦?那看诊的脉案记录,可否一并给我看看?” 阿风犹豫了一下,“周哥说那些都是寻常病症,无需费神记录,所以并无脉案。” 顿了顿,他却又鼓起勇气。 “不过!” “周哥不记,我都偷偷记下来了!” 沈时鸢的眼中终于掠过一抹清晰的赞赏。 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 “在哪里?”她问。 阿风眼睛亮晶晶的,“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急急地说了一句,便转身朝着偏房外跑去。 没一会儿,阿风便捧着一个小册子,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 “给您!” 他将册子递到沈时鸢面前,额角还挂着奔跑带来的薄汗。 沈时鸢接过,入手微沉,显然记录了不少东西。 她翻开册子,一目十行。 上面的字迹虽然稚嫩,却十分工整清晰。 果然,上面记录的病症,大多是些寻常的风寒、体虚、或是偶感不适。 有些妇人不过是月事不调,调理一番即可。 有些孩童只是积食发热,消食清热便好。 甚至有些老者,不过是年岁大了,略有些气虚,平日里食补温养便足够。 但无一例外,只要不是药性实在相冲,或者病人体质实在不宜,那麻子脸大夫的方子里,都赫然添着一味——冬虫夏草。 “呵。” 沈时鸢唇边逸出一声轻嗤,带着几分了然的冷意。 这冬虫夏草,在这些病症里,说有用也有用,补虚嘛,但说没用也的确,并非非它不可。 除非是一些确实药性冲突,或是病人体质实在不宜进补的,那麻子脸大夫才“高抬贵手”,不往里头加。 这账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 阿风见她神色变幻,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鸢姐姐,可是有什么不对?” 沈时鸢放下阿风的记录,指尖在册子封皮上轻轻一点。 “你做得很好。” 她语气平淡,却让阿风瞬间红了脸,眼底也亮起了光。 沈时鸢没再多言,重新拿起那本华和堂的采购总账。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冬虫夏草”采购条目上。 这一次,她看得是供应商。 账册上,每一笔冬虫夏草的采购,都清晰地记录着来源。 沈时鸢的指尖在账册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一个重复出现的铺子名称上。 “万安药铺……”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这两年,华和堂所有的冬虫夏草,都来自这家万安药铺?”沈时鸢抬眸看向阿风。 阿风探头一看账册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连忙点头。 “对!就是他们家!” 他肯定地说道,“华家虽然也有药材库,但是华家医馆太多了,供不应求,所以有时候我们也会去外边采购一些药材。” “每次周哥采购药材,尤其是这冬虫夏草,都是指明了去离这里很近的万安药铺!” 万安药铺。 沈时鸢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将这些册子还给阿风,心中已有了计较。 第811章 “这些东西,你先放回原处,莫要让人察觉。” “是。”阿风连忙点头,接过册子,转身放回去了。 沈时鸢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阿风从后院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刚走到通往前堂的抄手游廊,便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大夫!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 两人走到前堂,便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满眼绝望。 “大夫,谁是大夫!” 女人的动静很大,瞬间把外头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周大夫只好放下手里的骨牌走过去,“我是大夫,你先别着急,告诉我怎么了?” 那妇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周大夫面前,泣不成声。 “大夫,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他……他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抽过去了,眼睛也翻白了!” 周大夫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踱到妇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小脸泛红,双目紧闭,确实像是没了气息一般。 周围的学徒们也都凑过来。 周大夫懒洋洋地伸出手,在孩子鼻尖探了探,又搭了搭孩子的手腕,最后翻开孩子的眼皮瞧了瞧。 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说道,“莫慌,你家孩子就是寻常的惊风,加上有些营养跟不上,亏了底子。” 妇人听到只是寻常惊风,松了口气,却又担心的看着怀里始终不动的孩子,“可这惊风要怎么治,他到现在还没醒……” “这惊风,可大可小。”周大夫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这样吧,我开几服药,你给他连吃五天,我保证药到病除。” “好,多谢大夫!多谢大夫!”妇人感激涕零,抱着孩子的手都在颤抖。 周大夫摆摆手,瞥了一眼旁边的学徒。 一个机灵的学徒赶忙取来纸笔,殷勤地递到周大夫面前。 周大夫接过笔,连看都没多看那孩子一眼,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方子。 他将方子递给学徒,“去,照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是,师父。”学徒接过方子,转身便要引着那起身的妇人往柜台去。 阿风见状,下意识便想跟上去帮忙。 “你着什么急。” 沈时鸢淡淡开口,拉住了他的衣袖,“既然有人去了,你去做什么?” 阿风被她这么一说,懵懵懂懂停下脚步。 沈时鸢没再看他,目光径直落在那正低头忙碌的学徒身上。 那学徒手脚麻利,一味味药材从药柜里取出,称量,分装。 当看到一味通体金黄、价格不菲的冬虫夏草也被抓入其中时,沈时鸢的凤眸几不可察地眯了眯。 这味药,又出现了。 不多时,三大包药材便堆在了柜台上,鼓鼓囊囊的,分量着实不轻。 学徒将药包往前一推,对着那妇人道,“承惠,一百两银子。” “什么?一百两?!” 那妇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指着那药包,声音都发颤了,“这……这不过是五天的药,怎么就要这么多银子?” 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攒下二十两。 学徒撇撇嘴,一脸理所当然,“这可都是顶好的药材,尤其是这几味,给小孩子治病,自然要用最好的,难道你还想省这点钱,耽误了孩子?” “再说了,周大夫的方子,那是一帖见效的,贵有贵的道理!” 那妇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怀里依旧昏迷不醒的孩子,眼泪又涌了上来。 第812章 她哪里敢多言,生怕得罪了大夫和药堂,孩子就真没救了。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倒了半天,也只在手心堆起一小撮碎银子,连十两都凑不够。 妇人脸上血色尽失,带着哭腔哀求道,“小哥,我眼下只有这些,能不能先给我一些药,剩下的我……我去借,一定尽快给您送来!” 学徒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手往药包上一按,“我们这儿概不赊账,你先去借,借到了再来拿药。” 说着看了眼孩子,“不行就把孩子留在这儿,我们周大夫自能保证他不死。” “好,多谢大夫,我立刻就去!”妇女一脸感激,急忙就要把孩子放下来。 沈时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光微冷。 她上前一步,清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这位夫人,你当真确定,要借一百两银子,买这几服药吗?” 那妇人被沈时鸢问得一怔,脸上满是茫然。 “你什么意思?” 她实在不明白,除了花钱买药,眼下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她的孩子。 沈时鸢目光温和,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夫人,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孩子先醒过来,安安稳稳地缓上一口气。”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那妇人怀中气息微弱的幼儿。 “而不是让您先去凑钱买药,那样,只会徒然耽误了最佳的救治时机。” 沈时鸢顿了顿,继续道,“何况,我看周大夫这张方子,也未必就适合您家孩子。” 这话一出,那原本低头忙碌、对妇人爱答不理的学徒猛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带着几分不善,直勾勾地瞪向沈时鸢。 沈时鸢却似未曾察觉他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依旧看着那满脸焦急的妇人,耐心解释道: “我方才瞧见,这药方里头配了一味冬虫夏草。” “此药材对小儿惊风,或许有几分效用,可冬虫夏草药性峻猛,若过多食用,反而虚不受补,有害无利。” 妇人听到“有害无利”四个字,脸色霎时间又白了几分,抱着孩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仿佛生怕孩子会立刻出什么事。 沈时鸢见她如此紧张,连忙放缓了声音,安抚道: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依我看,倒不如将方中的冬虫夏草,换成北虫草。 那北虫草,药效温和许多,更适合幼儿稚嫩之躯,用来调理小儿惊风抽搐,亦有不俗的效用。” 她语气笃定,给出了一个清晰的对比,“而且北虫草的价格,比起这金贵的冬虫夏草,那可是便宜太多了。” 沈时鸢微微一笑。 “别说一百两银子,便是十两银子都用不了,就能将这五日的药量配得齐齐整整,且更为对症。” 此言一出,那学徒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难看至极。 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反驳,却被走过来的周大夫打断。 周大夫语气不悦的走到她面前,“这位夫人,你不是刚才来看病的吗,怎么现在抢起来大夫的活了?” 周大夫神色傲慢,“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如果耽误了这小儿的病,你能承担得起吗!” 周大夫话音刚落,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希冀瞬间化为愤怒和绝望。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沈时鸢,“你不是这里的大夫?你方才说得头头是道,我还当你也是坐堂的大夫! 闹了半天,你竟也是来买药的?” 第813章 妇人胸脯剧烈起伏,眼中喷火,“我孩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里戏耍我!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她几乎要哭出来,抱着孩子的手臂抖得更厉害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沈时鸢面对妇人激动的指责,脸上并无慌乱之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目光柔和地看向那妇人,语气诚恳,“夫人,你先别激动。” “我也是做娘的人,膝下也有孩子,我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 “我今日确实是来抓药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是大夫。” 闻言,周大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插话道,“呵,好一张利嘴!” 他上下打量着沈时鸢,眼神轻蔑,“你说你是大夫,你就是大夫了?谁给你作证?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卖弄几句医理,博取些关注,就敢自称大夫了?!” 周围也立刻响起了附和之声。 “是啊,这小娘子瞧着年纪轻轻,能有多高明的医术?” “别不是从哪本医书上看来的偏方,就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吧?” “就是,要是耽误了人家孩子治病,那可是造孽啊!” 一时间,指责声,怀疑声,此起彼伏。 沈时鸢听到声音转头,才注意到因为这边的争执,竟引得不少街上的百姓都探头探脑地涌了进来,将华和堂的前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中,甚至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别家药铺的伙计,正伸长了脖子,唯恐错过了什么好戏。 看来,今日之事,若不能妥善处理,怕是难以善了。 百姓们这些议论,无疑是火上浇油,瞬间助长了周大夫的气焰。 他冷哼一声,眼中鄙夷更甚,对沈时鸢厉声道,“什么大夫,我看你分明就是来我华和堂捣乱的!” “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妖言惑众的女人给我轰出去!”周大夫大手一挥,已然失了耐心。 几个华和堂的学徒闻言,立刻就要上前,作势要将沈时鸢往外推。 沈时鸢眉尖微蹙,正要亮明身份。 “嗯……” 一声微弱至极的呻吟,突然从那妇人怀中孩子的口中逸出。 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醒了!虎子,你醒了?” 她激动地低下头,想要看清儿子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 怀里的孩子却猛地抽搐了几下,眼睛往上一翻! 紧接着,口中涌出白沫,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 随即,孩子脖子一歪,四肢一摊,彻底没了动静。 “虎子——!” 那妇人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恐惧,整个人都呆住了。 “虎子?虎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她像是疯了一样,拼命摇晃着怀里的孩子,声音凄厉。 “噗通”一声,她双膝一软,抱着孩子直接跪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虎子!”她哭喊着,绝望地看向周围。 沈时鸢此刻再也顾不得与周大夫争辩,也顾不得周围那些或质疑或看好戏的目光。 人命关天!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半蹲在那妇人身侧。 “别晃了!”沈时鸢低喝一声,制止了妇人徒劳的动作。 纤长的手指已然搭上了孩子细弱的腕脉。 脉象微弱,几不可闻! 沈时鸢面色一沉! 几乎是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解开孩子的衣襟,露出瘦小的胸膛。 一道银光骤然闪过! 不知何时,沈时鸢已从袖中取出了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她认穴之准,下手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嗖!嗖!嗖!” 几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她动作快如闪电,稳准狠地刺入了孩子胸腹间的几处救命大穴。 等周围的人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时,沈时鸢已经稳稳地刺入了三根银针! 那三根银针没入孩子小小的身体,只留下微微颤动的针尾。 “天啊!她、她竟然真的上手扎针了!” “这……这孩子还能有救吗?”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这小娘子胆子也太大了!这孩子眼看着就不行了,她还敢乱动!” “就是啊,哪有这么治病的?这不是胡来吗!怕是要把人给扎死了!” 周大夫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沈时鸢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这个疯女人!竟敢在我华和堂草菅人命!” 那妇人也终于从极致的慌乱中被这些议论声惊醒。 她看到沈时鸢手中的银针,又看到自己儿子胸口那明晃晃、颤巍巍的针尾,脑中“嗡”的一声。 “啊——!”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死死抓住了沈时鸢持着第四根针的手腕,双目赤红,尖叫道,“你又不是大夫,你要害死我儿子吗?!快给我住手!” 沈时鸢手腕被她攥得生疼,钻心的痛楚传来。 她一把甩开这妇人的手,语气凌厉,“你要是再阻拦我,你的孩子才是没命了!” 那妇人被震慑,抓着她手腕的手下意识地便松了开来。 指尖的刺痛犹在,沈时鸢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那妇人一眼,注意力已全然回到了那命悬一线的孩子身上。 纤指再次捻起一根银针,目光锐利如鹰,在孩子小小的胸腹间飞快游走,寻找着下一个精准的穴位。 “嗖!” 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银针稳稳刺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孩子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第814章 一息。 两息。 三息…… 孩子依旧紧闭着双眼,小脸青紫,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那三根已经刺入的银针,连带着刚刺入的第四根,针尾微微颤动,却像是扎在了一块没有生命的朽木上。 没有呻吟。 没有呼吸。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好转迹象都没有! 那妇人刚刚被震慑住的心神,在看到儿子毫无反应的模样后,再次被巨大的恐慌所吞噬。 她张了张嘴,想哭,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周大夫一直站在边上冷眼旁观,此刻见孩子依旧毫无起色,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怎么?”周大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治不了了?” “可怜这孩子,若不是你胡乱治疗,阻拦病人开药,兴许早就好了。 若是孩子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你要负责!” 周大夫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在安静的堂内显得格外刺耳。 沈时鸢缓缓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对上周大夫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周大夫说我胡乱治疗?” 沈时鸢的语气听似平淡,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力,“那你开的药呢,你敢说就没有问题吗?” 此言一出,周大夫脸上的讥诮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猛地瞪大眼睛,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恼羞成怒所取代。 “你……” 周大夫伸出手指着沈时鸢,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你休要含血喷人!” 他正要将满腔的怒火和污蔑之词尽数倾泻而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沈时鸢身上。 就在这时—— “醒了!” 一声带着颤抖的、几乎不敢置信的惊呼,从人群中某个角落响起。 紧接着,像是被点燃的引线。 “真的醒了!快看!那孩子手动了!” “眼睛!眼睛睁开了!” 喧哗声骤起。 那妇人浑身一震,像是从冰窖中猛然被拉回暖阳之下,她僵硬地低下头,目光死死锁在怀中的孩子身上。 方才还青紫一片,毫无生气的小脸,此刻,那纤长的睫毛竟微微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妇人几乎停滞的呼吸中,孩子缓缓睁开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 妇人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狂喜尖叫出来。 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 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孩子苍白却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小脸上。 孩子似乎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湿意,又许是刚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扎出来,本能地蹙了蹙小眉头。 他看到了娘亲泪流满面的样子。 小小的手,有些虚弱地抬了起来,用那细嫩的指腹,轻轻地、笨拙地擦拭着妇人脸颊上的泪痕。 “娘亲……” 男孩的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带着一丝刚醒转的沙哑。 “不哭……”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安静之后,整个华和堂像是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 “天啊!真的救活了!” “太不可思议了方才明明都快没气了!” “神了!这位夫人真是个神医啊!” 方才那些质疑、担忧、甚至暗中看好戏的目光,此刻尽数化为震惊与崇拜,齐刷刷地投向了沈时鸢。 第815章 然而沈时鸢没空理会那些或惊叹或敬佩的目光,柔声问那孩子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上还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他想了想,细声细气地回答,“身上不难受了,就是还有点冒冷汗。” 沈时鸢浅浅一笑,“这是正常的,虽然病症退了,但身体还有些虚。” 她转头看向那满脸感激涕零的妇人,温声道,“你等会去抓些牛黄、羚羊角,还有天麻,将这三味药磨成细粉,混合在一起,用温水调服,每日三次,吃上几日,孩子便会彻底好转了。” 妇人连忙点头如捣蒜,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哎!哎!民妇记下了!多谢神医!”妇人说着就要磕头。 沈时鸢连忙扶住她,“不必如此。” 妇人这才想起一事,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神医,之前医馆开的那副药……” 沈时鸢眼眸微垂,淡淡道,“那药不必吃。” “药性不对,虎狼之药,吃多了反而伤身。” 此言一出,本就僵立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周大夫,再也忍不住了! “你胡说什么?!” 周大夫怒火中烧,“我坐诊华和堂多少年了,救了多少人,怎么就不对了?” 他梗着脖子,一副要跟沈时鸢拼命的架势。 “而且在蜀中,谁人不知我华家医馆医术高明!”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我华和堂的百年声誉!” 他越说越气,脸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转头对着几个学徒怒吼,“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在此妖言惑众的女人,给我轰出去!” 那几个学徒得了令,互相对视一眼,便要上前。 “哎,你们干什么!” 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是个粗布衣裳的汉子。 “这位夫人明明是好心救人,医术也高明,怎么能赶人呢?” 另一个妇人也帮腔,“就是!我们都看见了,是她把孩子救活的!” “周大夫,您这药方,是不是真有问题啊?”有人小声嘀咕,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大夫耳中。 周大夫一听,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脸色铁青。 “反了!反了!” 他指着那些说话的百姓,手指都在哆嗦,“你们竟敢质疑华和堂,质疑我周某人的医术!” “我看你们是跟这女人一伙的!” 他猛地转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沈时鸢,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还愣着干什么!”周大夫对着学徒们咆哮,“给我赶人啊!” 那几个学徒得了令,互相对视一眼,凶相毕露,便要上前。 “我看谁敢动!” 沈时鸢凤眸微抬,寒光一闪而过,直直射向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学徒。 “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 话落,她便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乌木腰牌。 牌身色泽沉穆,触手温润,正面赫然镂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华”字。 沈时鸢将木牌举至与肩同高,牌面正对众人。 “都看清楚了。” 她一字一顿,“此乃华家家主亲赐腰牌。” “自今日起,华仁堂以及华和堂两间药铺,一应经营事务,皆由我沈时鸢全权负责!” 沈时鸢话音沉稳,却如惊雷炸响。 那几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学徒,此刻一见那刻着“华”字的乌木牌,都愣住了。 周大夫却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讽。 “呵,原来你就是华家才从外头寻回来的那位大小姐啊?” 周大夫刻意将“大小姐”三个字咬得极重,其中的揶揄不言而喻。 第816章 他此话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她就是那位……” “听说月前才认回来的……” 周大夫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转向周围的百姓和学徒,提高了声调。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啊!” “我在华家医馆十数年,对华家的旧事,也算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这位沈姑娘,确系咱们华家曾经的大姑奶奶所出。” “只是啊,”周大夫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刻薄,“当年大姑奶奶年轻气盛,早早便离开了华家。” “后来嘛,便是在外头,也不知跟了哪个男人,生下了她。这些年,这位沈大小姐可是一直养在乡野,过着村妇的日子。” “若不是月前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华家,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踏进这蜀中一步!” 周大夫越说越是起劲,唾沫横飞。 “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罢了!仗着有几分血缘关系,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鄙夷地上下扫了沈时鸢一眼,“今日救人,我看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大运!” “就凭你,也配来管华家医馆?” “我看家主也是被蒙蔽了,竟会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这种黄毛丫头!” 周大夫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仿佛自己才是正义的化身。 医馆的其他人闻言,也是议论纷纷,看向沈时鸢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沈时鸢却始终静静地听着,那双清澈的凤眸,只是淡淡地看着周大夫,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滑稽戏。 直到周大夫说得口干舌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周大夫。” 周大夫正喘着气,闻言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作甚?” 沈时鸢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眼里却全是冷意。 “狗叫完了吗?叫完了就收拾东西走吧,你被解雇了。” 周大夫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怒气与不信交织。 “你说什么?解雇我?” 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将沈时鸢生吞活剥。 “你凭什么解雇我?!” 沈时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凭这个。” 她晃了晃手中的乌木腰牌,腰牌上的“华”字在日光下沉稳依旧。 “也凭我现在是华仁堂和华和堂的管事之人。” 她顿了顿,眼神倏地一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周大夫,你莫不是忘了,你不过是华家雇来坐堂的大夫罢了。” “你的月钱,还是从华家账房支取的。”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周大夫稍稍冷静了些,但随即便涌上更深的屈辱和愤怒。 周大夫闻言,脖子一梗,气焰又嚣张起来。 “我告诉你,我可是华家二姑奶奶亲自请来的!” “你一个外姓的野丫头,也想赶我走?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沈时鸢听了,非但没有半分被震慑住的模样,反而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双清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哦,原来是姨母的人。” 她语气轻飘飘的,却让周大夫心头莫名一跳。 “既然如此,周大夫大可去姨母面前分说分说,看看姨母是保你,还是保华家的百年清誉。” 她话锋一转,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却淬着冰。 “哦,对了,周大夫去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把你这些年在华和堂当值的账本也一并带上。” “也让姨母瞧瞧,这些年你采购昂贵的冬虫夏草,从医馆里捞了多少油水。” 周大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怎么会知道?! 周大夫愣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向阿风。 “阿风!是你!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你向她告的密!” 阿风吓得身体颤抖了一下,却又在看了一眼沈时鸢后,手指握紧没有后退。 “周大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时鸢开口,她淡淡扫了眼紧张的阿风,“自己做下的龌龊事,如今东窗事发,便想寻个替罪羊吗?” “你以为,没有阿风,这些烂账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还是说,你觉得华家的银子,就这么好贪?华家的招牌,就这么好败坏?” 沈时鸢每说一句,周大夫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阿风听着沈时鸢的话,原本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沈时鸢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与感激,最后化为浓浓的崇拜。 这位大小姐,不仅医术高明,心思更是玲珑剔透,还如此维护他们这些小人物! 沈时鸢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周大夫,转而看向堂内其他的学徒。 “诸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华仁堂与华和堂,从今日起,由我沈时鸢接管。” “你们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听从我的调派,勤勉做事,还是跟着这位周大夫一同离开,自己掂量。” 这话一出,学徒们哪里还有犹豫。 周大夫平日里颐指气使,克扣他们的工钱不说,还经常打骂,医术更是平庸,只是仗着资历老罢了。 如今他贪墨事发,已是自身难保,谁还会傻得跟他一条道走到黑? 更何况,这位新来的华家大小姐,一来就展现了雷霆手段和神乎其技的医术,还愿意为小小学徒出头。 高下立判。 “我等愿听大小姐差遣!”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余学徒也纷纷表态,声音此起彼伏,响亮而坚定。 “大小姐,我们都听您的!” “周扒皮早就该滚了!我们受够他了!” “请大小姐重整华和堂!” 沈时鸢满意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露出一丝赞许。 “很好。” 她目光再次落在已经面如死灰的周大夫身上,“既然如此,便把周大夫请出去吧。” 第817章 几个机灵的学徒早已摩拳擦掌,不等沈时鸢再发话,便一拥而上。 “周大夫,请吧!” “别脏了大小姐的地儿!” “自己做的好事,还想赖别人!” 七手八脚地,便将还在兀自叫骂“你们会后悔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的周大夫连拖带拽地弄出了华和堂。 一时间,华和堂内安静下来,只余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看向沈时鸢那充满敬畏的目光。 沈时鸢的视线缓缓扫过堂内仍未散去的百姓。 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各位乡亲邻里的支持与信赖。” 百姓们闻言,脸上纷纷露出淳朴的笑容,连连摆手。 “沈大夫说哪里话!是您医者仁心啊!” “就是!若不是沈大夫,我们还不知要被这姓周的无良大夫坑害多久!” “这华和堂,早就该换个明白人了!” 沈时鸢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 “从今日起,这华仁堂与华和堂,便由我沈时鸢全权接管。”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往后,大家若是有什么病痛,只管来华和堂或华仁堂看诊。”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我在此向各位保证,两家医馆的诊金药费,定会公道合理,绝不让大家看不起病。” “当然,我更希望大家都身子康健,无病无痛,那才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沈大夫仁心仁术!” “太好了!以后看病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沈大夫真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星啊!”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声声“沈大夫”的称呼,亲切又尊敬,已然取代了之前的“大小姐”。 沈时鸢含笑看着众人,心中亦是微暖。 待到激动的百姓渐渐散去,华和堂内总算恢复了些许清静。 沈时鸢看了眼那还抱着病童的妇人,让阿风去包了几包药,而后走到他们面前,将药包递给这妇人,“这几服药带回去按时给孩子煎服,再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妇人接过药包,就要掏银子。 沈时鸢却摆了摆手,“今日之事,本就是我们医馆的不是,让孩子受了惊吓,这药便算是我赔个不是,不收钱了。” 妇人闻言,眼圈一红,泪水险些掉下来。 “沈大夫,您真是菩萨心肠!我们母子,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 她抱着孩子,对着沈时鸢深深鞠了一躬。 沈时鸢坦然受了,温言道,“快带孩子回去好生休养吧。” 妇人千恩万谢,抱着孩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华和堂。 送走了妇人,沈时鸢这才转过身,看向堂内垂手侍立的几名学徒,以及面带敬畏与感激的阿风。 她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从今日起,华和堂与华仁堂的规矩,由我来定。” “我这里,容不得心怀鬼胎、阳奉阴违之人。” “你们若是诚心想留下来当差,便需恪尽职守,踏踏实实做事,用心学习医术。” “往后,两家医馆所有的账目往来,都会公开透明,一笔一笔记载清楚,任何人不得再存私心舞弊。” 有两三个学徒听了这话,眼神微微闪烁,低下头小声嘀咕了几句,似乎有些忐忑。 沈时鸢将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淡淡开口,“怎么?可是觉得在我手下做事,未必能讨到好?” 那几个学徒闻言,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沈时鸢唇角勾起一抹浅弧,“放心,我沈时鸢赏罚分明。” 第818章 “从下个月开始,医馆将设立新的奖惩制度。” “凡是当月勤勉当差,用心做事,或是对医馆有贡献者,皆有奖赏。” 她语气微微一扬,“表现优异者,月钱也会相应上调。” “涨月钱?!”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学徒们,眼睛“唰”地一下全亮了,脸上写满了惊喜与不敢置信。 “沈、沈大夫……此话当真?”一个胆子稍大的学徒忍不住问道。 “我们也能涨月钱?” 要知道,周大夫在时,他们的月钱本就微薄,还时常被克扣刁难。如今这位新来的大小姐,不仅医术高超,行事果决,竟还愿意给他们涨月钱!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方才那一点点嘀咕和疑虑,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刷得一干二净。 众人精神大振,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响亮而激动。 “我等愿听沈大夫差遣,定当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沈时鸢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了阿风身上。 阿风此刻仍难掩激动,在沈时鸢看过来时,他连忙挺直了脊背,神情专注。 “阿风。”沈时鸢唤道。 “在!”阿风立刻应声,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沈时鸢道,“如今两家医馆百废待兴,事务繁多,我一人精力有限,也并非能日日都守在医馆。” “往后我若不在,这华和堂的大小事务,便由你暂代我照看。” 阿风闻言,猛地一怔,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与惶恐交织的神色。 “沈姐姐,我可以吗?” 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徒,沈姐姐竟要将如此重要的华和堂交给他照看? 沈时鸢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的品性能力,我都看在眼里。我说你行,你便行。” 她说着,素手伸入宽大的袖袍之中,再取出来时,掌心已然多了一本略有些陈旧的书册。 “这本医书你拿去,好生研读。” “此书虽多是些基础医理,但注解详尽,其中亦记载了不少疑难杂症的辨治之法,以及各类药材的精妙配伍与用法。” “你用心钻研,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 这医书是华青怡所著,那时沈时鸢整理医书时翻阅过,她虽已用不上了,但觉得对新手颇有用处,如今给阿风倒正好合适。 阿风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医书,只觉得它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一本医书,更是沈姐姐对他天大的信任与栽培! “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整顿完两家医馆,沈时鸢回到华府,已是傍晚。 她没去膳堂,而是直接去了老太太屋里陪她吃饭。 老太太见她来很是高兴,似是对她的能力有信心,并未多问掌管医馆之事,沈时鸢难得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 谁料刚放下碗筷,就有丫鬟进来禀报。 “老太太,鸢小姐,姑小姐院里的翠环丫头求见。” 老太太扬了扬眉,看了眼沈时鸢。 沈时鸢微微蹙眉。 “让她进来吧。”老太太发话道。 片刻后,一个穿着浅绿色马甲的丫鬟碎步走了进来,正是华映雪的贴身丫鬟翠环。 翠环先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转向沈时鸢,福身道,“鸢小姐,家主和姑小姐请您去偏厅一趟,说是有事想与您商议。” 华望亭也在? “有说什么事吗?”沈时鸢问。 翠环垂着头,“奴婢不知,家主和姑小姐只说请鸢小姐您过去一趟。” 沈时鸢抬眸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此时开口,“我同你一起去。” 第819章 翠环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华府的偏厅,离老太太的院子不算远,穿过一个月亮门,再走过一条抄手游廊便到了。 还未踏入偏厅,便觉一股子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时鸢扶着老太太一进门,便看见厅中坐了不少人。 主位上是华望亭,他身旁坐着表妹华映雪,另一侧则是华采苓。 除此之外,两边还坐着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瞧着面相与华望亭有几分相似,都是上次祭祖时见过一面的族中长辈。 一位是七叔公,一位是九叔公。 另外还有几个年轻些的,都在两位叔公下首坐着。 此刻,这几人皆是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尤其是那两位叔公,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华采苓则垂着眼眸,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一副置身事外的温婉模样。 在看见老太太竟然也来的时候,众人脸上的神色都跟着一收,站起身来行礼。 华望亭要让出主位,却被老太太抬手阻止,“我只是来听听什么事,你是家主,你坐那便是。” 说着就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众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然后才纷纷坐回位置。 沈时鸢款步上前,先是规规矩矩地给华望亭和两位叔公行了礼。 “舅舅安好,七叔公、九叔公安好。” 而后又对着华映雪和华采苓点了点头。 “姨母,采苓堂妹。” 她站定,目光平静地迎上众人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舅舅和姨母叫时鸢过来,所为何事?” 话音刚落,坐在左下首的七叔公看了老太太一眼,率先开了口。 “时鸢丫头,听说你今日把华和堂的周大夫给辞了,可有此事?” 沈时鸢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原来是为了周大夫的事情。 一个大夫,竟然也值得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地聚在这里。 她淡定自若的看向七叔公,“周大夫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胡乱开药。仅凭这一点,他就不配再待在华家的医馆。” “更遑论,他还刻意打压有真才实学的学徒,阻碍医馆发展。” “如此医德败坏、损公肥私之人,时鸢将他辞退,有何不妥?” 七叔公和九叔公闻言,面色皆是一沉。 厅中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周大夫在华家医馆这么多年了,也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啊,怎么她一来就出事了?”一个旁支的管事小声嘀咕。 “我看,犯错是假,八成是她想拿周大夫开刀,好树立自己的威信罢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乳臭未干,懂什么医馆管理,老太太就不该将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她!” 沈时鸢目光淡淡扫过,说话的正是九叔公那一房的一个子侄,名叫华文柏,上次祭祖时见过,仗着九叔公的势,平日里便有些眼高于顶。 此刻他梗着脖子,一副为华家打抱不平的模样。 沈时鸢看了眼其他人,只见华映雪看着华文柏,嘴角那抹笑意似乎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沈时鸢心中了然。 平日里便听说这两位叔公与主家走得颇近,看来今日是被拿来当枪使了。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华映雪忽然出声了。 “好了,诸位都少说两句吧,先听听鸢儿怎么说。”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像一股清泉,暂时压下了厅内的嘈杂。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她。 华映雪目光转向沈时鸢,带着姨母的关切,“鸢儿,你刚接手医馆,或许对许多事情尚不熟悉。” “这周德茂大夫,当初是我亲自举荐,一手招入华和堂的。”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些年,华和堂在他手中,虽说不上大功卓著,却也一直平稳运行,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而且,他也算是华家的老人了。” “你说他品行有亏,犯下大错,可有确凿的证据?” 这话一出,厅中气氛陡然一变。 七叔公和九叔公的脸色缓和了些,华文柏更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看着沈时鸢。 “就是!二姑奶奶说的是,凡事都要讲证据!” “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污蔑!是公报私仇!” “我看她就是想拿周大夫立威,顺便打姑二小姐的脸!” 沈时鸢双眸微敛。 华映雪这番话,看似说的合情合理,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若沈时鸢拿不出铁证,便是不顾情面,打压老人,更是直接否定了她华映雪的眼光和举荐之功。 这已不仅仅是周德茂一人的事,更关乎华家人的颜面。 老太太显然也听出其中深意,微微蹙眉,却是未曾开口,只是目光落在沈时鸢脸上。 沈时鸢迎着众人的目光,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唇角还噙着一抹极淡的弧度。 “证据?” 她清越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 “姨母放心,时鸢做事,向来以事实为依据。” 说着,她自宽大的袖中从容取出一叠账册和几张薄纸。 “各位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