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还是死的好》
1. 亮晶晶是最好的,亮晶晶应该统治世界!
三月底,天气才刚刚转暖,但化妆室的冷气已经开到了最大。
简鸦在蓝色的防护服下面加了一件保暖的毛衣,戴上胶皮手套,走到操作台旁边,熟练地掀开白布,露出今天的客人——一名在工地被掉落的钢筋砸得面目全非的男性。
即使简鸦已经在这家殡仪馆当了三年的入殓师,也很少见到死得这么惨的。
倒不是说玉镇有多安全,玉镇很小,人口只有四万六千,三面环山,是个很少有外人来的小镇子,涉及生死的新闻就更少,哪家的小狗生了十胞胎,都会上本地电视台的黄金档。
简鸦拿起尖嘴镊子,掀起死者的脸皮,将扎在肉里的碎骨夹出来。
死者送过来的时候血就流干了,伤口处的肉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即使简鸦戴了两层口罩,也能很清晰地闻到那股腐败血腥的味道。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稍微低下了头,但很快他又猛地看向门口贴的《员工守则》,不断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偷吃客人,不可以偷吃客人,偷吃客人不提倡,偷吃客人扣工资,偷吃客人遭雷劈…”
简鸦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员工,小声念叨了一会儿,也不是那么饿了,便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用硅胶填充塌陷的面部,又认真对着生前的照片做了调整,拿起针线缝合伤口,涂上厚厚的粉底。
最后他摘下手套,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框,“可以了,把遗体推到礼堂去吧。”
门口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简鸦和她一起把推车推到走廊里,姑娘问:“小简哥,你今天还是提前下班吗?”
“嗯,我去买点儿东西,正好明天放假。”
他们这家殡仪馆后面带着一大片墓园,清明节是最忙的时候,所以他们四月一号和二号放假。
门口那家丧葬店,老板很不地道,一进四月份就要用大大的涨价牌狠狠压榨顾客的小钱包,简鸦想趁着今天把东西都买齐。
丧葬店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胖大爷,简鸦一进去,就看见他在柜台后面抽旱烟。
“少抽点儿吧,你这店里所有东西都是纸做的,小心被火星子燎着了。”
简鸦掏出钱包,数出三百块钱,“还是老样子,黄纸、冥币、元宝,各来三十一份。”
大爷嗬了一声,“你祖上人够多的,今年还是准备回村?”
“嗯呢。”
这是简鸦惯用的借口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有三十一个前夫,全都死翘翘了,他碍于情面,每逢清明都得烧点儿纸钱,还得雨露均沾,谁也不能少。
所以他跟大爷说自己老家是个特偏僻的小山村,那里面都没有镇上这种新潮又酷炫的彩印冥币,所以每次回老家他都要给同村人带一些回去,大家有福同享,有钱同烧。
简鸦撑开黑色的塑料袋,胖大爷一边往里面倒成沓的纸钱,一边唠叨:“小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不找对象呢?我看你长得挺俊,白白净净的,工作也稳定,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表侄女?”
这话几乎每天简鸦下班都要听一遍,他今天实在是有些烦了,于是便直接回绝:“不用了,我是同性恋。”
大爷:“什么恋?”
“就是喜欢男的。”
简鸦漆黑的眼珠转了转,上下打量了老板一番,“大爷,我看您也是风韵犹存啊。”
“?!”大爷迅速地捂住胸口,嘴唇都哆嗦了,“可不敢,可不敢乱开玩笑啊,我对你大娘是真爱!除——拉乌!”
把大爷毕生所学的英语都逼出来了。
简鸦笑得不行了,拎着袋子扶着墙走了出去,把东西往车后座一扔,开车回家。
路上遇见了一辆肥硕的三花流浪猫,简鸦停下车摸了摸它,从它身上薅了点儿猫毛,然后迅速逃离现场。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点,简鸦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床,但飘窗上放着一个用树枝和干草搭成的鸟窝,里面还混杂了一些绒毛。
简鸦把打劫来的猫毛放进去,又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密码箱,打开,里面是整整一箱子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
亮晶晶!非常多的亮晶晶!
简鸦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几乎想要跪下来赞美这种伟大的造物,歌颂它们的美丽。
他精挑细选了一条金项链、一颗大白珍珠,以及一块极品翡翠,把它们全都放进鸟窝,今晚就由它们侍寝。
夜里十点,简鸦洗完澡,没穿睡衣,光着身子从热气腾腾的浴室里出来。
他伏下腰背,身体迅速缩小,手臂上长出漆黑的羽毛,不过几秒钟,他就变成了一只乌鸦,用爪子勾着已经起球的棉布窗帘,爬上飘窗,舒舒服服地卧进了鸟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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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就是这样一只快乐又自在的小乌鸦,准确来说,是乌鸦精。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有三十一个前夫,他活得太久了,足足有三百七十岁。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将结婚做成了自己挣钱的营生,只要寻找那些年纪轻轻、未婚未育却快要病死的有钱人,想办法与他们结婚,并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哄他们开心,在葬礼之后,简鸦就可以作为遗夫分到一小份遗产。
那份遗产一般只占对方全部资产的十分之一,或许更少,但从鲸鱼身上咬下来的一块肉,就足够让小乌鸦吃很久了。
这些钱大多都用来购买亮晶晶的东西,简鸦爱它们,他像古时候盘踞在金山上的恶龙一样,收集并守护这些财宝,愿意为它们抵御入侵者,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简鸦用鸟喙轻啄金项链,“晚安,金细细。”
又温柔地用翅膀拍拍珍珠和翡翠,“晚安,小白,翠翠。”
然后他将这些东西都拢在身下,用柔软温热的腹部毛盖住,满足地闭上眼睛,呼呼睡了过去。
窗外星光闪烁,简鸦一夜无梦。
但是人类的世界,彻底炸锅了。
简鸦察觉到不对劲儿时,已经是中午了。
他假期时起得很晚,十一点多起床后也不乐意正经吃个饭,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外加一块已经有些干巴的小麦面包,就懒散地坐在沙发上。
他一条腿搭在茶几上,膝盖上放着今年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
简鸦在逛论坛,今天发帖的人格外多。
其中最火爆的一个帖子,标题是这样的:震惊!!!全世界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个梦,神明降世,你梦到了吗?!
下面已经有几万条的跟帖,并且还在增多,都表示自己也做了这样的梦。
虽然不同时区有着明显的时间差异,但如果按照当地时间来算的话,他们全部都是在四月一日零点时做的梦,也就是刚进入愚人节的时候。
有不少人在网上哀嚎,痛恨自己熬夜过了十二点,没赶上这次大规模梦境联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鸦也是一无所知,他昨晚很早就睡了,什么也没有梦见。
有位大神做了个两分钟的3D动画,模拟了昨晚的梦境,简鸦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用鼠标点开了视频。
2. 愚人节的梦境
这段模拟动画是以第一视角开展的,最开始主角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房间,屋内所有家具都非常的大,像图书馆一样到处都是巨大的书架。
但架子上放着的却不是书籍,而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有着不同的颜色与纹路。
然后一个巨人出现了,他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拖到地面的漆黑长袍,脸部拢在一层模糊的迷雾之中,看不真切。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架金色的天平,将一颗湛蓝色的玻璃珠放上去,在另一侧放置了一根雪白的羽毛。
不出意外,玻璃珠那一侧因为重量压了下去,巨人点点头,将天平和羽毛都收了起来,而蓝色玻璃珠被他随手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这时他仿佛才注意到房间的闯入者,低头看向镜头,他的脸仍然是模糊的。
“人类,我最得意最宠爱的造物。”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隽永,让人联想起教堂里传来的钟鸣。
“我看到了你们的虔诚,愿意回应你们的祈祷,复活你们死去的亲人、朋友、恋人。”
“如果他们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如果他们也有执念,愿意回应你们的思念,那么我便会让他们回到你们身边。”
他张开手,一些细碎的星光从指间落下,这似乎代表了赐福。
简鸦注意到对方小拇指很短,好像缺少了一个骨节。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简鸦回到开头又看了一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房间,以及巨人的声音,都特别的熟悉。
他又点开评论区,有个叫做「开酒不喝车」的网友做出了很考究的分析。
“梦里的巨人说我们是他的造物,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创世神,他的外形也很符合古世纪神话中对神的描述,伟岸而且美丽。”
“据说凡人无法直视神的面容,所以我们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多神学系统中都认为人类可以通过祈祷领悟到天神的旨意,他后面说的话里也提到了祈祷。”
另一位名叫「我爱布洛芬」的网友说:“同意楼上的话,但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使用的天平,我怀疑那属于埃及神话中的死神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会将逝者的心脏放在天平上称重,另一侧放着玛阿特的羽毛,如果心脏比羽毛沉,就说明这人罪孽深重,考核不合格,就会被魔鬼毁灭。”
“我觉得很不妙,梦里那颗玻璃珠比羽毛更重,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颗珠子的颜色与纹路和地球很像,死而复生也许不是祝福,而是一种诅咒,现在人口都多少亿了。”
「开酒不喝车」回复了一个如遭雷劈的表情,“那完蛋了,玛雅人还曾预言过2012年的世界末日,正好就是今年。”
「地府少女阎王恨」:“我现在去死,过几天能复活吗?哦不行,根本没人会为我祈祷。”
「我爱布洛芬」:“姐妹别去试啊,试试就逝世,就算能复活,我们也不知道复活后还是不是从前那个人。”
「一个善良的精神病」评论:“啊啊啊啊你们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的讨论啊!到底是你们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全世界的人做同一个梦,我勒个去,恐怖死了啊!我还以为自己又犯病了,给我主治大夫打电话才知道他也在怀疑人生,他差点儿以为自己久医成病了!”
「永远迷信科学」回复他:“这可能是不法组织的策划的大规模脑电波攻击,我严重怀疑就是通过无线网传播的,大家快拔掉家里的路由器。”
「AAA健身教练小王」:“没错,我建议各位不要沉迷网络,多锻炼身体,增强体魄,对了,锻炼首选‘快高远’健身房,办卡报我名字打八折。”
「永远迷信科学」:“你就是卖课的吧。”
简鸦点开小王的主页,还真是办卡卖课的,不过简鸦挺相信脑电波攻击这种说法的,虽然他自己就是个妖精,但在人类社会混了这么多年,他更信赖有理有据的科技。
但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简鸦回头看了眼放在鞋柜上的、装满祭品的黑色塑料袋,心中隐隐有种糟糕的预感。
这种预感叫做:我的一些老公可能要复活了。
电视台很快播报了这次的新闻,给出的说法也类似于脑电波操纵,有关部门正在调查幕后主使,公众不必过于恐慌。
但这种说法堵不住舆论的嘴,现在简鸦一出门,大街小巷讨论得热火朝天,关键词无非就是三个:梦,神,复活。
玉镇后山的那座小庙,平时罕有人至,这几天的香火却十分旺盛,烧香祈愿的人络绎不绝,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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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几天差点儿给吃斋念佛的老住持干成全镇首富。
但是一连三天,死人复活的事情并未发生,脑电波攻击的说法似乎变得可信起来。
清明节当天,简鸦拎着一袋子纸钱和黄纸走进殡仪馆。
趁着早上客人不多,简鸦准备先开个炉子,把祭品给他的前夫们烧过去。这对他来说是个大工程,三十一份他要一份一份地烧,保证落实到每一个鬼身上。
这种习惯已经持续了很久,虽然简鸦对他的前夫们没有多少感情,也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只是把婚姻当成一份类似临终关怀(有偿)的工作来做。
但简鸦最大的优点就是敬业,即使最早的那位甲方爸爸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他也不曾怠慢过。
简鸦解开塑料袋,正要烧纸时,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汽车急刹的刺耳噪音,紧接着就是人群的尖叫。
火化室旁边是墓园的停车场,简鸦以为有人出了车祸,赶紧跑到窗边往外看。
出事的地方有些远,而且被一辆灵车挡着,简鸦只是隐约看见俩人在打架,其中一个被压在下面,连声惨叫,两条腿直扑腾。
旁边围着一群人,没人上去拉架,都在拍照。
简鸦拎起炉灶里的烧火棍就从窗户翻了出去,这个点保安还没上班,那他就是保安了。
小乌鸦有强烈的领地意识,谁也不能在他工作赚钱的地方闹事。他在这里混了三年,人称“殡仪馆三霸之首”,其他两霸分别是看门的大黄狗和抓老鼠的狸花猫。
“哎,你们几个,别在这儿闹事,要打出去打…”
简鸦呼呼喝喝地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他已经走近了,看清了占据上风的那个并不是在打人,而是在……吃人。
底下那个好像已经断气了,脑袋耷拉在地上,脖子被活生生咬断,而袭击者正在徒手挖他的内脏吃,嘴巴上一片血红。
他听见简鸦的声音,扭过头向他张开嘴,露出满嘴的尖牙,发出好像野兽护食一样的低吼声。他的嘴角向两侧开裂,几乎咧到耳根子里,细碎的肉块从牙缝里往外掉。
简鸦:“……”
他看看那人,又看看手里的烧火棍,觉得自己单枪匹马有点儿顶不住。
于是果断拿出手机,报警,摇人。
3. 第一任老公
清明时节雨纷纷,从警察拉起黑黄相间的警戒线的时候,雨就开始下了,而且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冲刷地下的血迹,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
那个怪人吃饱后就跑路了,警察没能抓住他,但是他们从围观人群提供的照片里确认了怪人的身份。
他叫孙建嘉,两年前就已经确认死亡。据说是进山野营时迷了路,最后救援队只找到了他的遗体,法医解剖得出的结论是衰弱至死,也就是饿死的。
简鸦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灵车旁听警察谈话。
说到饿死时,他不由得想起那人狼吞虎咽的吃相,进而联想起那段视频里神明提到过的——执念。
似乎只有心怀执念,同时又被活人眷念的亡魂才会被复活,但孙建嘉刚才那个疯狂的样子,真的可以说是活着吗?或者说真的还算是人类吗?简直就像惊悚片里的丧尸。
孙建嘉并不是今天唯一一例复活事件,晚上简鸦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全球范围已经开始频繁地出现复活的死者,目击情报越来越多。
主持人脸色凝重地播报:“复生人有着强烈的攻击性,毫无理智可言,我非常遗憾地告诉大家,他们已经不再是您所熟知的亲人、朋友,如果您遇到了复生人,请立刻远离,并拨打报警电话。”
据说在外面的大城市里,荷枪实弹的军队已经驻扎到了各个街道,玉镇也戒严了,政府呼吁民众非必要情况不要外出。
说实话也没人敢出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时间风声鹤唳。
大雨仍然在下,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窗外不时传来遥远的雷鸣,天空看起来漆黑又沉重,仿佛就要掉下来了。
简鸦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点开论坛,「开酒不喝车」那几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末日论愈演愈烈。但是那个之前频繁参与聊天的「永远迷信科学」却没有上线,简鸦看见他的头像是灰色的,遗照似的挂在那里。
三天后,复生人越来越多了,简鸦站在窗边都能看到他们像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穿行过街道。
新闻里说的没错,复生人们全部都邪恶、扭曲、嗜血,他们极度渴望新鲜的、温热的血肉,甚至会寻找自己的家,诱骗亲人离开屋子,再咬死他们吃掉。
这些“生物”给简鸦的感觉,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是穿上了死人的皮囊,以此来伪装自己。
玉镇的武装力量并不强,只有几个派出所,镇长向外界请求支援,但却被告知因为那场大雨,山里发生了泥石流,唯一通向外面的公路被埋了,玉镇已经被彻底封死在大山里。
第五天,网络断了,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第七天,全镇停电。
第十天,自来水停止供应,简鸦不敢一直开着水龙头,因为空荡荡的水管会发出嗡嗡的声音,吸引周围的复生人。
玉镇彻底沦陷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复生人们像野兽一样趴在他们身上撕咬,简鸦不知道镇上还有多少人活着,这些怪物已经学会了破门而入。
简鸦拖过冰箱堵住门口,停电了,这东西也用不上,食物都被他堆在较为凉爽的阳台上。
他不会做饭,所以没有屯粮的习惯,家里只有几块面包和密封火腿,以及一些根本不饱肚子的零食。
所以简鸦平时就以乌鸦的形态呆在屋里,这样他吃得很少,一块面包就能吃三天。
简鸦也不是没有想过到外面去看看,泥石流把公路埋了,但他是可以飞的。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人口稀少的玉镇尚且如此惨烈,外面恐怕只会更加混乱,最重要的是,他变成乌鸦之后力气很小,带不动那箱亲爱的亮晶晶。
简鸦是这样的,忠贞不二,誓与亮晶晶共存亡。
一个月后,即使省吃俭用,存粮也宣布告罄,简鸦不得不外出寻找食物。
其实对于一只有食腐习性的小乌鸦来说,寻找食物并不难,如果他肯放下做人的底线,甚至可以去外面捡尸体吃。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简鸦的底线,而是那些尸体都被复生人吃干净了,他们的牙齿连骨头都能嚼碎,街面上除了残留的血迹之外,一点儿肉块都没剩下。
“真可恶。”简鸦一边飞,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
连草原上的狮子都知道漏点儿吃的给鬣狗吃,这群坏东西,太不通人性了。
简鸦落在附近超市的广告牌上,用嘴梳理羽毛。玻璃门已经被打碎,金属货架东倒西歪,食物早在灾难伊始时就被哄抢一空。
镇里几乎所有超市和饭店都是这个样子。
快日落的时候,简鸦飞到了镇南的一座烂尾楼附近。
这栋楼是六年前就开始盖的,听说资金本来就不足,建建停停,工人刚给墙壁和地板浇完水泥,还没上窗框,开发商就跑路了。
据说有不少从外地流窜过来的逃犯住在这边,玉镇偏僻,治安也不好,这些人便愈发无法无天,已经形成了一个团体,本地人路过都要绕着走。
简鸦落在窗台上,歪着头打量里面。
他看见有两个男人沿着楼梯从地下室里出来,一个穿着件破旧的黑风衣,另一个戴着鸭舌帽,他们手里端着个藤编篮子,里面不知道放了些什么,白花花一片。
黑风衣问:“今天还烤着吃吗?我都吃腻了,咱们跟老大说说,今天能不能换成红烧?”
鸭舌帽:“你可别逼逼了,有的吃就不错了,小心老大把你扔出去喂活死人。”
他们一边说一边经过简鸦身边,天已经完全黑了,简鸦漆黑的羽毛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男人们并没有发现他。
但是简鸦却看清了篮子里的东西,那是……肉。
很新鲜的生肉,刚切下来的,一截明显属于人类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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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可以看清手臂上有清晰紧实的肌肉线条,五指修长,每一个骨节都生的很漂亮。
简鸦很难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原来人也有同类相食的习性。
但是既然如此,简鸦觉得他们应该不会介意自己分一点儿肉吃。
等他们走远了,简鸦拍动翅膀飞进地下室。
在他的预想中,地下室里应该存着很多尸体,毕竟那俩人也说了,都吃腻了。
可是当简鸦的眼睛适应了地下室的黑暗时,才发现这里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活的。
那人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长手长脚的,看着个子很高。脚踝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两指粗的铁链拴在旁边已经生锈的管道上。
他垂着头,脸部隐藏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个轮廓俊美而苍白的下颚。
简鸦看见他没有右臂,整齐的切口处还在流血,可男人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动也不动,似乎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简鸦心说太缺德了,你说你走投无路饿急眼了,吃点儿死人肉也算是紧急避险,可是把活人关起来,卸掉人家的胳膊做烧烤,有点儿过于变态了吧。
简鸦以前认的秃鹫大哥教导他,吃活人不道德,所以简鸦就乖乖地蹲在那里,像个等幼儿园阿姨打饭的小朋友一样,等人死。
按照简鸦做人的经验来看,这人肯定没救了,手臂被切断,没有及时止血,很快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简鸦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男人仍然没死,甚至……
简鸦震惊地看见对方的手臂竟然正在复原,白森森的骨头像竹子一样飞快抽长,紧接着又长出了肌肉组织,最后连皮肤和指甲都恢复如初。
他吓得差点儿叫出来,简鸦一害怕,就会下意识张开翅膀,炸起羽毛,因为这样可以使他的体型看起来更大,以此来恐吓敌人。
但他张开翅膀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架子上的空易拉罐,发出了无比清晰的噪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地下室里。
男人缓缓抬起头,视线精准地锁定在简鸦身上。
借着门口照进来的月光,简鸦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他长得很漂亮,脸部轮廓分明,眉眼锐利,鼻梁挺直,嘴唇略显单薄,被血染湿的发丝黏在脸侧,仍然不减他的英俊。
但是他那双过于深邃的墨蓝色眼睛,以及苍白到不正常的肤色,都让这种美丽呈现一种阴郁森然的感觉,让人联想起带着一身潮湿与阴毒、从最深最黑的水底爬出来的厉鬼。
简鸦看着他,愣住了,有一瞬间他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时间,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化为人形的时候。
即使隔了这么久,即使对方比活着的时候要更加阴郁苍白,但简鸦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他的第一任丈夫,穆伺。
4. 鸟急了会咬人
说起简鸦和穆伺的婚姻,其实颇具有偶然性与宿命感。
三百七十年前,就是简鸦最初开始对自身的存在产生意识的时候,他没有幼年时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
从开始记事起,他就已经是孑然一身、游荡在这浩荡天地中的一只小乌鸦。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和其它乌鸦一样,于是整日混迹在鸦群中,跟它们一起吃虫子,吃浆果,吃饱了就站在树枝上哇啊哇啊地乱叫,看谁不顺眼就去叨他们的脑袋,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年。
然后简鸦发现了,这些乌鸦实在是太笨太傻,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根本无法沟通。
于是简鸦盯上了人,人看起来聪明多了,简鸦便搬到了最热闹的京城。他每天在大街上捡垃圾吃,顺便听人们讲话,大概又过了十年,简鸦彻底掌握了这门语言。
再然后,他就毫无征兆地学会了化形。
他第一次变成人形时,从树枝上掉进了穆家的后院里,还被穆家的老家主撞了个正着。
穆家可不是普通人家,据说他们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做官的权倾朝野,从商的富可敌国,总之就是非常牛逼。
就是这么牛逼,老家主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他最小的儿子,穆伺,才二十岁,却得了不知名的重病。明明没有任何病症,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在当时那个朝代,人们以乌鸦为福兆,老家主看见简鸦化形,认定他是上天派来的福星,当即就大手一挥,让简鸦和穆伺成婚,以达到一个冲喜的目的。
因为是捡来的乌鸦,所以就起名叫简鸦。
在简鸦的记忆里,穆伺是一个冷淡且寡言的青年,他对自己的家人缺乏基本的感情,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但是穆家上下都对他特别好,甚至有点儿奉承的意思,明明他手中没有任何权柄与财富。
但简鸦可不惯着他,而且那时候他刚化为人形,连做人都不会,照顾病人更是勉强,闯祸是家常便饭。
他的罪行包括但不限于:半夜突然来了兴致于是哇哇唱歌把穆伺吵醒;陪穆伺去花园散步结果不小心把人推进湖里;拔穆伺的头发筑巢;偷吃穆伺的饭,然后抓一堆蟑螂放进碗里,以为这算是等价交换……
总之,一言难尽,罄竹难书。
简鸦一肚子坏水,穆伺却从未怪过他,他对简鸦很好,像是真的把他当成妻子去疼爱和照看,搞得简鸦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也努力去学习怎样照顾一个病人。
在简鸦的精心照料下,过了半年,穆伺就死了。
简鸦心里还有点儿伤心,后来每年清明给老公们烧纸钱,他都要偷偷给穆伺多加几个金元宝,大概第一任在心里总归是有些与众不同吧。
谁也没想到在三百多年之后的今天,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简鸦还清楚的记得新闻里的警告,复生人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亲人、朋友,他们全部邪恶、残忍,而且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他紧张地盯着穆伺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全身漆黑的羽毛都像刺猬一样炸了起来。
穆伺也在看他,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冷的光。
尔后他握住脚踝上的铁链,用手指拧断了它,就像捏碎一块豆腐那样轻松。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径直地向简鸦走去。
黑暗中,那高大强壮的身形极具压迫力,明明光线很暗,但脚下的影子却极为浓重,像魔鬼一般将简鸦笼罩起来,仿佛要拖他入修罗地狱。
简鸦被吓得半死,扑扇着翅膀就想跑。
就在这时,唯一的出口突然两个男人堵住,那个黑风衣和鸭舌帽竟然又回来了。
黑风衣喋喋不休地抱怨:“手指头的肉也太难啃了,啃得我腮帮子都疼,不行,我今天必须得切点儿内脏吃,再不济,割块大腿肉也行吧,反正他都能复原。”
鸭舌帽在后面拽他胳膊,“算了吧,让老大发现了,咱俩就死定了!老大都说了,内脏不一定能再生,万一他死了,咱们都得饿死。”
简鸦飞得太急,来不及躲闪,小炮弹似的直直撞在黑风衣胸口上。
黑风衣被撞得后退一步,单手抓住简鸦的翅膀,疑惑:“哪来的鸟?”
简鸦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就使劲儿叨他的手。
黑风衣吃痛,用力将他甩在墙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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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妈的!这鸟还咬人!”
简鸦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穆伺当时就不高兴了,他眉头微皱着,盯着这两个逃犯,眼神就像在看两个死人。
他微微仰起头,神情冷漠,以一个傲慢的、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他们,嗓音缓慢而清晰,“你们食我的肉,饮我的血,才得以苟活,现在你们应当将生命进献于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冷峻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声音听起来遥远的神明的审判。
黑风衣和鸭舌帽这才发现穆伺竟然不在墙角了,俩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他怎么出来了?谁把锁打开了?不对!活死人怎么还会说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可惜,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探究了,他们的腹部突然渗出腥臭的液体,紧接着就开始吐血,最后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简鸦看到一些半消化的肉糜从两人的腹腔里钻了出去,像有生命一般朝着穆伺的方向爬去。
后者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不要了,恶心。”
于是那些肉糜便停了下来,在原地化为了一滩血水。
而黑风衣和鸭舌帽已经彻底没了声息,简鸦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死了,反正他自己已经快要吓破胆了。趁着穆伺不注意,简鸦仓皇失措地飞出地下室,头也不回地冲出窗户。
穆伺看着他逃走的方向,脸色阴沉地吐出两个字,“叛徒。”
似乎对简鸦三百年来的无耻行径,已经了如指掌。
简鸦那边一口气飞出二里地开外,这些年他很少飞行,翅膀很不经用,觉得自己把人甩开了,就落在一个服装店的广告牌上休息。
他搞不懂穆伺是什么情况,明明是个复生人,却还会说人话,而且说的话还很有逻辑性,就好像他仍然有理智一样。
不过既然有理智,简鸦又觉得自己不该跑,显得做贼心虚。穆伺死得早,肯定不知道他后来又找了三十个老公,他回去忽悠一下,说不定能忽悠个保镖。
简鸦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他飞进服装店,变回人形,给自己挑了一套好看的衣服,抄小路返回烂尾楼。
5. 多活三百年很难吗?
简鸦往回走,穆伺也正在沿着他的踪迹找过来,两人在半路上就碰见了。
离开阴暗的地下室,在温柔的月光下,穆伺看起来正常了一些,和简鸦记忆中那个寡言少语却对他纵容的那个青年更加重合了。
简鸦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站住了,脸上堆出谄媚的笑,“老公,好巧哦,在这里遇见你。”
穆伺冷盯着他,“刚才为什么要逃走?”
“…因为我想换一套漂亮衣服来见你呀,能再次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哈,这些年你在下面过得好吗?我每年都给你打款哦~”
“……”穆伺神情愈发冷肃,他眯起眼睛,充满恶意地审视简鸦,“谎话连篇。”
简鸦一愣,隐隐感觉事情不妙,这个穆伺,他好像不是来跟自己亲亲爱爱破镜重圆的,这明显是要兴师问罪。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三百年了,我一直在看着你,看着你和不同的人结婚,足足三十次。”
穆伺步步紧逼,堪称严厉地指责,“你这个淫/乱的、贪婪的、无耻的叛徒!”
简鸦惊呆了,“你视奸了我三百年?!你有病吧!”
穆伺:“不忏悔自己的错误,反而口吐秽言,简鸦,你必须接受惩戒。”
刚才地下室那两人惨死的画面以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方式撞入简鸦脑海,简鸦慌了,他想立刻变回乌鸦逃走,但是穆伺已经来到他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起来。
穆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简鸦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明明这人看着挺瘦的,但施加在身上的重量让他觉得像一座大山。他推不动,也挣扎不了,只有两条腿不断地蹭着地面。
穆伺的指甲已经陷入了简鸦的皮肉中,几缕鲜血流了出来,简鸦竭力喘着气,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你要杀了我吗?”
“我要吃掉你。”穆伺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撕烂简鸦的衣服,露出白皙平坦的、不断惊喘的胸膛。
“把你从头到脚,一点不剩地吃进肚子里,这样我们就能融为一体,永不分离,而你,也永远不会再离开我,永远不能再背弃我的爱。”
简鸦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活…活吃吗?太残忍了吧…我,我…很痛的,我害怕……”
穆伺才不管他怕不怕,自从死后他便化为幽魂,纠缠在简鸦身边,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为了钱和不同的人结婚,叫那些人老公。他与那些人相处时,与陪伴自己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冲他们笑,和他们说话,玩闹。
他也对那些该死的人说:我爱你。
穆伺怨他的不忠,恨他的四处留情,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吃掉他!将他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独占他的全部。
他俯下身,像是充满爱意一般,张开手臂将简鸦抱进怀里,感受他的体温。
但是他手上的力气极大,那一瞬间简鸦觉得自己全身都要骨折了,紧接着脖子一痛,穆伺竟然真的开始咬他。
牙齿毫不留情地刺穿皮肤,湿热的舌尖舔舐鲜血,像是一场过于暴力的亲吻。
简鸦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在地上乱摸,终于摸到一块板砖,毫不犹豫而且非常凶狠地拍在穆伺脑袋上。
穆伺头偏了一下,随后缓缓回过头,血像小溪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让他看起来形似恶鬼,眼神中更增添了几分怒意。
他咬咬牙,“你竟然敢!”
简鸦被他的眼神吓坏了,他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抹眼泪,惨声求饶:“不要啊,不要吃我,我害怕…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了…”
他一哭,穆伺居然真的犹豫起来,他很在意地盯着那滴滑落在下巴的眼泪,“但是你…”
简鸦的哭声立刻高昂起来,直接打断了穆伺的但是。
“我也没办法啊呜呜呜,你走得那么早,撇下我不管,我一只孤零零的小乌鸦要怎么活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跟别人结婚我怎么生活呢呜呜…”
穆伺皱起眉,“你怪我?”
“对,都是你的错,要是你能活三百岁,我还会有别的老公吗?”简鸦如此理直气壮地说道。
穆伺沉默了一瞬,“简鸦,我那时候是人。”
“是人怎么了?是人就不能活三百岁吗?你有没有努力过?”
穆伺:“……”
不管怎么说,穆伺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吃他的胃口了,他只想把简鸦抓过来按在腿上,狠狠打一顿屁股。
简鸦趁机推开他,飞快地躲到大树后面,十分警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不要揍我好不好?”简鸦小心翼翼地求饶,“也不要吃我,我们现在不是又重逢了吗,我大概也许可能只有你一个老公复活了,我们可以继续过日子呀。”
“永远和我在一起吗?”穆伺追问。
“当然。”简鸦举起手发誓,他发誓就像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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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一样简单而自然。
“我无法相信你。”穆伺也相当聪明,或者说深谙简鸦的本性,他看着对方脸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痕,心里软了一下,“但是我暂时不吃你,只是暂时。”
能多活一时算一时,简鸦是个没远见的,一听自己不用死了,当即便高兴起来,从大树后面走出来。
“你不吃我的话,那我要回家了,你…”简鸦有点儿尴尬地看看周围,摆摆手,“…你再溜达一会儿吗?”
“……”
在遇见简鸦之前,穆伺的性格是寡言少语,遇见简鸦之后,穆伺的母语是无语,而且隐隐被逼出了暴力倾向。
“不,我和你一起回家。”穆伺耐着性子说。
“那好吧。”简鸦极其不情愿,但考虑到穆伺做鬼时一直在视奸他,想必已经知道了他的家庭住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更何况家里还藏着他最重要的亮晶晶。
回家之后,简鸦先找出电视柜底下的医疗箱,对着镜子给脖子上的伤口缠上纱布。
他脖子长得很好看,肩颈的骨肉匀称,裹上纱布之后却显得有些病弱和单薄。
透过镜子,简鸦窥见穆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简鸦后背发凉,他急于讨好穆伺,见对方头发有些长,便殷勤地拉过椅子,“来,我给你剪个时兴的发型。”
简鸦是个十分赶潮流的年轻人,手机、电脑都是最新款,平日里穿衣服也很讲究搭配,抽屉里更是有一摞时尚杂志,他甚至还打了耳钉,这在封闭的玉镇里可是相当离经叛道的行为。
简鸦以前做过两年理发师,手艺还算不错,至少从来没被顾客打过。
他利落地给穆伺剪好头发,用白毛巾擦干。
头发稍微剪短之后,镜中的男人便愈发英俊,那种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美丽的面部轮廓也愈发清晰,简鸦盯着镜子,不免稍微沉迷了一下。
他跟穆伺结婚的那半年里,因为刚化为人形,审美观还偏向于乌鸦,觉得只有身披五彩斑斓的漆黑羽毛,有坚硬的嘴壳和长长的尾巴,才称得上美人,因此无法欣赏穆伺的美貌。
不过现在一看,他长得确实漂亮,只是眼神太阴沉,看着让人害怕。
“你笑一笑呗,板着脸干什么?”
“……”穆伺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简鸦立刻就觉得对方要去厨房拿刀把他剁成生鸦|片。
“……我觉得,嗯,你还是保持原样吧。”
6. 菌要鸦死,鸦不得不死
简鸦有心想从穆伺这里套出点儿信息来,他将剪刀放进抽屉里,有意无意地问:“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锁在地下室里割肉?”
穆伺:“因为不在意。”
“?”简鸦惊讶,听他那语气,就好像被砍条胳膊和被蚊子叮一下没什么区别。
“刚复活的时候,我的思绪很混乱,所以我在思考,不关心周围的情况。”
穆伺语气平淡,“你在公园里发呆时,会在乎一只蚂蚁爬过你的鞋面吗?”
“……”简鸦心说如果这只蚂蚁能剐我的肉做烧烤的话,多少还是得在乎一下吧。
简鸦按着穆伺的肩膀,熟络地套近乎,“但是你真的好厉害啊,力气那么大,还能再生,你还有别的能力吗?”
穆伺没说话。
简鸦不怀好意地试探:“会飞吗?”
“不会。”
这在简鸦的意料之中,如果穆伺也会飞,刚才自己逃跑时他就能直接追上来,而不是慢悠悠地走路出来寻找他。
简鸦瞥了眼阳台的窗户,甩开这个危险人物倒是不难,趁穆伺不注意变成乌鸦飞出去就行,他可以躲进后山,或者直接飞过塌方的公路,在外面的城市落脚。
等过段时间,穆伺离开玉镇,他再偷偷回来,与自己的亮晶晶甜蜜重逢。
完美计划。
简鸦想到这里,便觉得穆伺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气势太凶,其实很好忽悠。
他揉了揉肚子,小心陪着笑脸,“我好饿啊,其实我今天出去就是想找点儿吃的,没想到会遇见你,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鸦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低血糖,我现在再出去一趟行吗?我保证很快回来。”
穆伺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进卧室,轻车熟路地拉开抽屉,拿出了简鸦的宝贝小密码箱。
简鸦睁大眼睛,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你,你干什么?!”
穆伺输入密码,打开箱子,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些金银珠宝,“…就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简鸦恼火,“你可以侮辱我,但我不允许你侮辱我的亮晶晶!”
“……”穆伺瞥了他一眼,食指挑出一根黄金项链,攥在掌心中,稍微一用力,便将它化为齑粉。
他翻过手掌,张开手指,闪闪发亮的金粉轻飘飘地洒落在地板上。
简鸦呆住了,像个木偶似的立在原地,两秒之后,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掉。
这回是真哭。
简鸦悲愤交加,他简直要气疯了,也不管能不能打得过,飞扑过去将穆伺撞倒在地板上,捏起拳头狠狠地揍他,十成的力气,一点儿也没留情,恨不得打死这个王八蛋。
一边揍还一边哭骂,“你个混蛋!杀人犯!丧尽天良!我恨你!!”
穆伺就躺在地上任由他打来打去,拳头落在身上,不疼,只是有点儿痒,像按摩一样还挺舒服。
但是他担心时间长了简鸦的手会疼,便耐心地等了五分钟,才按住他的手,“别闹了。”
简鸦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眼见着双手挣不开对方的钳制,干脆俯下身咬他的肩膀。
他咬人厉害,妖精嘛,四颗犬齿比寻常人尖一些,咬合力也强,两排牙齿用力一撕就是一块肉。
简鸦本来就很饿,嘴里有了东西,本能地吞了下去。
好难吃,他立刻就吐了。
但是简鸦又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混蛋,就埋着头继续咬人,一边咬,穆伺一边再生,两者的速度基本上是一样的,恍然间,简鸦生出一种在吃自助餐的错觉。
就这么咬了十几分钟,简鸦累了,怒气也消下去一些,余下的悲伤却又漫了上来。
他满面悲戚地看着穆伺,就算咬死他又能怎样呢?他的金细细已经回不来了。
简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着眼泪去卧室拿来平时用来扫床的小扫把,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金粉扫在一张白纸上。
穆伺站在旁边碍手碍脚,简鸦骂他:“走开!你踩到他了!”
穆伺:“……”
金粉全部被扫在纸上,简鸦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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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检查了瓷砖缝,确认没有遗漏,才捧着这张纸,呜咽着走进阳台,将金粉埋在花盆里,还摘了小花祭奠它。
穆伺:“…那是黄金,可以融了再打。”
“你根本不懂!他已经死了!你杀的!凶手!”简鸦又捂着脸痛哭起来,“细细…我的细细呜呜呜…”
“……”穆伺是不太理解简鸦的脑回路,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掌握了最有用的“人质”。
箱子里的东西五花八门,最多的还是各种颜色的宝石,每一颗的品相都很好,价值不菲。
穆伺看了眼简鸦,“别哭了。“
简鸦就哭,他心里难受。
穆伺拿起一颗珍珠,捏在手指之间,即使他不说话,但那眼神也让简鸦明白,如果他再哭的话,珍珠就会变成珍珠粉。
简鸦努力止住抽泣,“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我的小白!”
“在我想到该怎样处置你之前,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也就是说,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穆伺极其残忍地说着,“如果你逃走了,我会把你这箱东西全部捏成粉末。”
简鸦整只鸦都是崩溃的,他的软肋被狠狠拿捏住了,如果要他抛弃这些亮晶晶独自苟且偷生,那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当天夜里,穆伺叫简鸦进卧室来睡觉,简鸦才不会跟他同床共枕,他气愤地搬起自己的鸟窝,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简鸦是绝对不会甘心受委屈的,有仇一般当场就报。
他的报复方式残酷到令人发指,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感到毛骨悚然:他一宿没睡,在阳台上活捉了三十只蚊子,全部放进了穆伺的卧室里,还堵上了门缝。
第二天一大早,简鸦就幸灾乐祸地推开卧室门,准备验收一下自己的工作成果。
三十只蚊子全死了,穆伺的血有毒。
简鸦震惊,立刻就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你…你的血有毒?可我昨天咬了好多下!”
穆伺平静道:“生的有毒,煮熟了没事。”
简鸦:“……你是菌子吗?!”
7. 穆伺的名单
简鸦就这样被穆伺软禁在自己家里,别的倒是没什么,主要是饿,地主家是一点儿余粮都没有了。
这天中午,穆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简鸦也不知道他看这有什么用,那都是去年的旧报纸了,本来是用来垫桌脚的。
他换了新的衣服,较为修身的黑色高领羊毛衫,还有同色系的长裤。
穆伺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腿也长,站起来有接近一米九的样子。他的身体强壮而挺拔,羊毛衫下隐隐可见流畅又有力量的肌肉线条。
但在简鸦的记忆里,穆伺是个偏瘦削的青年,奄奄一息随时会归西的那种,大概复活后回到了重病前的模样。
那套衣服不是简鸦的,他穿的比穆伺小两个码数,穆伺去附近服装店随便找了几件合身的衣服,他倒是完全不怕街上横行的复生人。
刚才他离开的时候,简鸦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财产转移。
一整个密码箱小乌鸦是带不动的,但一颗宝石或一块翡翠他却能叼着到处飞,所以只要趁穆伺不在家,化整为零,将亮晶晶们一个一个地带出去藏起来,穆伺就拿他没办法了。
可惜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简鸦从抽屉里找到宝贝箱子时,发现它被“铁丝”死死缠住了。那铁丝是用几个金属衣架掰出来的,简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把箱子打开哪怕一条缝隙。
计划失败,简鸦终于意识到,穆伺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骗。
简鸦想到这里,看穆伺就越不顺眼,他转了转眼珠,肚子里的坏水又冒了出来。
他坐在沙发上,亲亲密密地挨着穆伺,“老公,我好饿啊。”
穆伺眼也不抬一下,继续看报纸,同时伸了只手臂过去,“吃吧。”
“……”简鸦拍开他的胳膊,“我不要吃生的,生的有毒,还好昨天吃得不多,否则我可能就死翘翘了。”
穆伺转过头看他,“那我现在就把你吃掉吧,你与我融为一体,就永远不会再感受到饥饿、寒冷和痛苦。”
说得挺牛逼,但是一瓶安眠药好像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还不疼呢。
“不要不要。”简鸦赶紧摆手,他认真地忽悠道:“其实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完美的解决方案,你想想,你吃掉我,是因为不想和我分开,对吧?”
穆伺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我吃掉你呢,这不是一样的吗?你融我,我融你,没区别的,咱俩这交情,谁吃谁不是吃?”
穆伺一想觉得也有道理,只是这个方案实际上很难实行。
“我是能再生的,你吃不完。”
“吃不完可以放冰箱啊。”简鸦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先把你切成块,冷冻起来慢慢吃。”
穆伺摇头,“不行,现在没有电,离冬天也很远。”
简鸦又说:“其实我觉得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先吃着呗,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穆伺想了想,感觉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便问:“在此期间,你不会离开我?”
“当然。”简鸦想着那箱被捆成粽子的亮晶晶,违心地回答。
得到简鸦的保证之后,穆伺便彻底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他放下报纸,站起来,“不吃生的,我给你煮熟。”
简鸦又摆手,“不了不了,尸体就算了,你现在像个活人,我心理上暂时没法接受,能不能先搞点儿别的尝尝?”
简鸦本来也没想真的吃他,刚才的提议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穆伺想了想,“等我十分钟。”
他离开了,十分钟之后,带回来一只从山里抓的野兔,已经被拧断了脖子。
简鸦满怀慈悲地捧着这只毛茸茸的兔子,“真可怜,它爸爸妈妈再也等不到它回家了。”
“它爸妈也在。”穆伺面无表情地拎起另一个布袋子,还在滴血,“它全家都在。”
简鸦:“……”
电停了,但厨房的燃气灶还可以用,简鸦平时很少进厨房,他不会做饭,平时都是吃食堂,或者楼下小餐馆。厨房里使用频率最高的东西是电热水壶,用来烧水泡面的。
“你会做饭吗?”简鸦好奇地跟了上去。
“不难。”穆伺站在案板前,拿起菜刀将兔子剁成肉馅。
真就硬剁,不剥皮,不剃骨,不放血,连内脏都没去。
穆伺把肉馅倒进锅里,又从橱柜里找到了不知道哪年哪月的蕃茄味火锅底料,一股脑儿扔进锅里,倒上之前简鸦储存的自来水,开大火,煮。
可能在穆伺的概念里,做饭就是把生的东西弄熟了。
简鸦看着这锅不可名状的物体,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在饥饿的驱使下尝试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嚼了两下,直接吐了。
“好难吃…”简鸦一边吐,一边捂着嘴咳嗽,眼角都湿了,“我好像看到了地狱。”
穆伺不悦地皱起眉,“挑食。”
简鸦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是只连腐肉都能吃的乌鸦,竟然说他挑食?他把筷子塞进穆伺手里,“不信你自己尝尝!”
穆伺的目光落在那米白色的筷子尖上,他接过筷子,就着刚才简鸦夹过的地方也吃一口,然后平静地开口:“不是你的错。
“对吧,就是你做饭太难吃了,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你根本不会做饭,还说不难。”
穆伺反问:“难道你会吗?”
“不会。”简鸦自豪地仰起头,“但是我诚实又谦虚。”
穆伺:“……”
最后穆伺把这盘肉倒进垃圾桶里,一言不发地出门了,回来时他给简鸦带了一兜子零食,大概是从某家超市里找到的。
穆伺不让简鸦出去,防得很紧,简鸦暂时也歇了逃跑的心思。他就这样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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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吃吃穆伺带回来的食物,偶尔兴致来了,就抱着他咬两口,尝尝他的血。
他发现穆伺血的毒性似乎对自己不起作用,不知道是喝得少,还是他本身消化能力强大。简鸦有个铁打的胃,以前大冬天的不吃饭还灌冰啤酒,从来不会胃痛。
家里没什么娱乐活动,手机没电,书也看了好几遍,简鸦每天除了央求穆伺把箱子打开,自己坐地上数亮晶晶玩之外,就是趴在窗台上看楼下。
大街上游荡的复生人少了很多,可能是玉镇的活人不多了,他们都开始往外跑,像嫌弃家乡落后,跑到外地打工的年轻人一样。
简鸦趴在窗户上看楼下一个复生人翻垃圾桶,那人浑身是血,活人的血。
很快就有三、四个复生人被血的味道吸引来,他们敌我不分,嘶吼着扑过去,把那个沾血的复生人给分食了。
简鸦就觉得胆寒,这些活死人,是真的没有一丝理智可言。
他又回头看穆伺,很疑惑:“你为什么能保持理智呢?”
穆伺正坐在桌边,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他冷淡道:“不知道。”
简鸦又问:“四月一日愚人节那天,人类全都梦见神明降临,表面上说会实现人们的愿望,把死人复活,但实际上却是一场灾难,关于这个,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穆伺专心致志地进行自己的工作,简鸦走过去,看见那张纸上写的是一个接一个的人名。
穆伺的笔迹很漂亮,利落,整齐,还带着一些古色古香。写的倒是简体字,简鸦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后背就开始发毛。
那些名字,全都是简鸦这三百年来的老公,除了穆伺之外,三十个,一个不差,一字不错。
“你…”简鸦瞳孔地震,喉咙被掐住似的发紧,“…你写这个干什么?”
穆伺冷瞥了他一眼,“暗杀名单。”
简鸦:“???”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但低估了穆伺的智商,还高估了他的心眼。这还带追杀的吗?
“不是,这有点儿过了吧,先不说人家有没有复活,就算复活了,你也找不到啊。”
“慢慢找。”穆伺这时候又很有耐心了。
简鸦拉开椅子坐下,谆谆教诲,“你这样不对啊,人家没有招惹过你,是,我是又找了别人,可是你已经死了啊,而且我跟他们就只有个名义,实际上嘴都没亲过,你哪来的这么大仇恨?”
穆伺没理他,把暗杀名单叠起来,夹在了书里,站起来走了。
简鸦碰了一鼻子灰,有点儿生气,正要追上去讨要个说法时,突然窗外刮起一阵风,窗帘被吹得飞起。
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噪音,震耳欲聋,简鸦连忙走进阳台,一抬头,就看见半空中悬停着一家黑灰色的迷彩直升机,机身上有大大的标志:世界联合特殊搜救组。
8. 敞篷式客厅
这场灾难自公历二零一二年四月一号开始出现端倪,到现在为止足足四十五天,简鸦终于见到了救援的影子。
这是个好消息,如果救援一直不来,说明外面的世界也完蛋了,但现在救援来了,即使只是一架直升机,也足以证明人类的社会秩序仍然存在。
直升机上印着世界联合的字样,使用了六种普遍的语言,简鸦只认识中文和英文。看来各个国家已经联合起来,团结一致,准备共同抵御这场可怕的灾难。
简鸦推开窗户,冲着直升机喊了两声,可惜螺旋桨噪音太大了,完全压住了。
简鸦又想挥手吸引他们注意力,穆伺却走过来拉上了窗帘。
简鸦一愣,“怎么了?”
“无聊。”
“那可是外面派来的救援队,救命的,哪无聊了?”
穆伺上下审视了简鸦一番,意义不明地反问:“你需要?”
“……”
确实不需要,有吃有喝且暂无生命危险。只是如果可以的话,简鸦觉得呆在救援队里,比呆在穆伺身边更安全一些。
穆伺好像把他看穿了,“你觉得我很可怕?”
“哈哈,怎么可能呢。”简鸦干笑着否认。
“我不会伤害你,我爱你。”
穆伺就这么板着脸、没有表情、语调平平地撂下一句重磅炸弹,随后转身回到了书桌旁,继续研究他的暗杀名单。
简鸦懵懵地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有些茫然地抓了抓头发。
他没明白,穆伺这到底是在告白,还是在威胁他?
后者可能性好像更大一些,大概暗指:如果不爱了,他小命难保。
简鸦小心地试探:“那个,穆伺?”
嘴上说着我爱你的人,此时似乎并不想搭理他,不但没回应,连个眼神都欠奉,整个人都扎在那张暗杀名单里,好像能看出个花来。
简鸦往前凑了一步,他还侧过身去,手肘支在桌边,左手托着下巴,挡住了脸。
简鸦眨了眨眼,彻底不懂了。
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啊?
眼见着穆伺不理他,简鸦又回到阳台,悄悄把窗帘拉开一个角。
螺旋桨的噪音把游荡在室内的复生人都吸引出来了,但因为声音的来源太高,他们又寻不到具体位置,只是很混乱地四处游走,像一群无头苍蝇。
直升机正在往下撒传单,白花花一片,下雪了一样。
有张传单正好卡在窗框上,简鸦拿过来一看,大意是全人类已经联合起来,在世界各地建立了数千个避难所,而他们是被军方派出来的搜救小队,会在这里停留12小时。
看到传单的人不要贸然离开房屋,也不要大声喊叫,可以在天台、窗户等处悬挂颜色鲜艳的床单或衣服,他们看到了就会去接应。
搜救时长才12小时,现在是中午,也就是说直升机凌晨时就会离开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大概救援组织人员紧缺,无法在一个地方浪费太多时间。
简鸦倒是有件明橙色的羽绒服,只是……
他为难地看了穆伺一眼,穆伺眼也没抬,“不许。”
“好吧。”简鸦垂头丧气地把传单扔进垃圾桶。
他还是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且对现代科技有很强的依赖性。没有网络,没有空调,没有冰箱和啤酒,那对简鸦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窗外轰隆隆的声音逐渐远去了,简鸦木着脸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生闷气。
穆伺:“别甩脸色。”
简鸦嘴硬,“我没有,我就长这样。”
夜里,简鸦不甘不愿地躺到床上,穆伺从背后抱住了他,俩人盖着同一张被子。
原本是分房睡的,简鸦睡茶几上的鸟窝,但是穆伺心狠手辣,以牙还牙,也抓了三十只蚊子放进客厅里。
简鸦全身都长着羽毛,蚊子叮不到,但总在耳边嗡嗡嗡也够吵的,他被逼无奈,只得换上睡衣躺回卧室去。
穆伺是复生人,体温比正常人低几度,皮肤摸起来是温凉的。简鸦作为鸟类,体温又偏高,喜欢温暖,躺在他怀里总是不舒服,很不老实地动来动去,踢被子。
穆伺便伸出手臂搂住他,询问道:“要晚安吻?”
简鸦立刻老实了。
也不知道穆伺一个生活在三百年前的古代人,从哪儿知道的晚安吻。八成是做鬼视奸他时,跟着他看了不少腻歪的言情偶像剧。
简鸦一翻身,把被子全都卷在自己身上,蜷缩着闭上眼睡了。
他还做了梦,梦见喜气洋洋过大年,好多人都在中心广场上等新年倒计时。
三,二,一…
烟花齐放,漆黑的夜幕顿时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照得如同白昼,简鸦站在热闹的人群中,兴奋地和周围人蹦蹦跳跳,欢呼雀跃。
烟花一朵接一朵的炸开,砰!砰!轰隆!
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渐渐的,连地面都开始摇晃起来。
简鸦猛地睁开眼睛,从睡梦中惊醒,但“烟花”的声音却没有消失。
砰!轰隆!
简鸦彻底清醒了,那不是烟花,是爆炸声!
“穆伺!穆伺!”简鸦连忙拍打身边的人,“不对劲儿,外面…”
话音未落,又是一枚炸弹落下,这次的爆炸似乎离简鸦的房子很近,声音震耳欲聋,炽热的爆风直接冲开了反锁的卧室门,墙壁的白灰被震得扑簌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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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几秒钟简鸦什么也听不到,他捂着耳朵缓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门口,探头往外看。
现场很惨烈,一片混乱。简单来说,他的客厅变成敞篷的了。
简鸦住在顶楼,这枚炸弹不偏不倚地落在阳台上,剧烈的爆炸掀翻了半个屋顶。
阳台已经彻底塌了,客厅也陷落了一小半,只有里面的厨房和卧室幸免于难,幸好天然气管道没有被炸弹波及。
简鸦穿着条纹睡衣,踩着拖鞋站在那里,茫然地抬起头。
夜幕低垂,群星璀璨。
简鸦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站在客厅里看星星。
穆伺慢悠悠地走出来,脸色有些阴沉,显然他不喜欢被人打扰睡眠。尽管他不需要睡觉,可爆炸发生时,简鸦正躺在他怀里,梦游似的不断蹭他。
炸弹是白天那架直升机投的,主要是在炸大街上的活死人,丢到简鸦的阳台上纯属于误伤。
街道上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爆炸造成的大坑,一整条街的窗户全部震碎了,有的地方还起了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
简鸦大概明白了救援队的计划,白天撒传单救援幸存者,晚上扔炸弹清扫复生人,简单粗暴。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具复生人的尸体,有的被烧得焦黑,有的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
地毯式轰炸确实效果显著,只是……
寒冷的夜风吹进客厅,简鸦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
炸归炸,炸他家房子干什么?本来就挺穷的,家徒四壁,现在连四壁都凑不齐了。
穆伺从背后抱住他,“很冷吗?”
“别抱我,你身上也是冰冰的。”
简鸦像老大爷一样拢着袖子,锁着肩膀,发愁地看着已经不能住人的屋子,“我觉得我现在很需要救援了。”
这回穆伺无法反驳了,他也没时间反驳,那个负责开飞机丢炸弹的驾驶员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怎么还有人?!”他扯着嗓子在耳麦里大喊。他差点儿就成杀人凶手了。
队长冷静地打开舱门,放下绳梯,“降低高度,靠过去。”
直升机晃晃悠悠地靠了过来,悬停在客厅正上方,螺旋桨的风吹得简鸦睁不开眼,也吹乱了他的头发。
绳梯落在眼前,队长的声音几乎被狂风吹散,“上来!动作快点!”
简鸦犹豫地看了穆伺一眼,对方有理智,会说话,除了体温偏低之外,没有复生人的特征,应该不会被发现。
他迅速跑回卧室,拿起平时常用的黑色背包,先把装满亮晶晶的小密码箱装进去,再随便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便拉着穆伺的手上了直升机。
9. 溺水之人
机舱里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人,除了驾驶员之外,还有四个是救援队的,他们身穿黑色的防暴警察制服,荷枪实弹。
剩下七个人都是幸存者,脸上或是忐忑不安,又或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简鸦粗略扫了一眼,没有他认识的人,不由得有些叹息。
刚才喊简鸦上飞机的男人是这支救援小队的队长,他摘下防风镜,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五官端正,一派正气。
“白天时怎么不按传单要求做?你知不知道你们差点儿就被炸死了。”
简鸦装傻:“什么传单?我没看到啊。”
他回身搂住穆伺,“对不起啊警官,我跟我朋友都胆小,只会躲在屋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穆伺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朋友?”
“男朋友。”为了保命,简鸦只得这样说。
一时间机舱内的人纷纷侧目。
队长倒是没怎么惊讶,早些年他参与扫黄打非,什么样的都见过,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还有一大群人的,乱得很,那两年的经历比他这小半辈子都精彩。
队长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去坐好,清扫完毕我们就回避难所。”
机舱里已经没有可以坐的位置了,简鸦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他好奇道:“你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这样吗?救完人就大轰炸?”
“不,这次是特殊情况。”
简鸦追问:“什么情况?”
队长却不再说了,大概是不想把内部计划透露给平民。
穆伺道:“位置。”
简鸦便又屁颠屁颠地凑到穆伺身边求答案,“位置怎么了?玉镇的位置?”
“玉镇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他们想把这里炸干净,建立新的避难所。”
简鸦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如此。”
队长看了穆伺一眼,没否认,估计就是这样的。
简鸦觉得挺好,等新避难所建好了,他可以搬回来住,不知道作为本地人能不能分配个单间。
直升机往镇中心去了,山里空气好,月光很亮,所以驾驶员一下子就看到了,消防局的屋顶上有个人影在挥舞手中的红旗子,是活人。
驾驶员头都大了,“还有幸存者,白天怎么不出来?传单撒得满天飞,你们都不关注外面的情况吗?”
机舱里有个中年男人闷闷地接话,“都一个多月了,谁能想到还会有救援,还以为外面都死光了。”
言语中颇有些抱怨的意味,嫌搜救队来得太晚。
队长没什么反应,只是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他们从早上忙活到现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直升机靠了过去,舱门打开,十米长的绳梯垂到幸存者面前。
简鸦凑过去往下看,那人已经丢下旗子,抓住了绳梯。
简鸦眯起眼睛,他的夜视能力很好,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警官,不太对吧,最近几天下过雨吗?”
队长:“没有,怎么了?”
“那人身上都湿透了,你看,头发和衣服都在滴水。”
说话间,对方已经爬到了绳梯中央,他抬起头,与直升机里的人对视。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张被水泡得浮肿发白的脸,脸皮几乎胀成了半透明的膜,□□从眼眶周围开始腐烂。
这是一具溺死的尸体。
“是复生人!”队长迅速端起冲锋枪,毫不犹豫地向对方扫射过去。
啪!啪!
子弹打进复生人的身体,飞溅出来的不是血,而是完全透明的水。带着一股浓烈的咸腥的气味,是海水。
队长咬了咬牙,“是变异体,拉高直升机!”
直升机飞快向上攀升,队长调转枪口,想要打断绳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只水淋淋的怪物四肢扭曲着,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飞快爬进直升机。
机舱里惊叫连连,人们纷纷往里面挤,怪物非常聪明,直接扑向前面的驾驶员,张开嘴咬断了他的脖子。
尸体伴随着沉重的砸地声倒下了,没了驾驶员的操控,直升机直直地向下坠落。
离得最近的那名士兵扑过来抓住操纵杆,拼尽全身力气向上拽,直升机像演杂技一样在空中划过一个刁钻的弧度,直冲云霄。
人们被强大的惯性甩到了机尾,简鸦就站在舱门附近,差点儿被甩出去,穆伺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拽回自己怀里。
另一名士兵是第一次见到变异复生人,他吓懵了,端起枪不顾一切地冲着怪物扫射过去。
队长厉声喝止:“住手!别开枪!”
但是已经迟了,子弹对怪物不起作用,那简直就是个会自我修复的水袋子,但精密的驾驶台没有那么抗造,几枚跳弹直接打穿了仪表盘,直升机一下子失控了,冒着黑烟从高空中坠落。
眼见着,这架直升机就要变成十几个人的铁棺材。
穆伺抱着简鸦,道:“我们走吧。”
简鸦一愣,“去哪儿?”
穆伺没回答,直接抱着他从舱门跳了出去。
简鸦瞳孔巨震:“啊?!是去死吗?!”
耳边传来强风的呼啸,简鸦眼睁睁地看着地面越来越近,他用力捶打了穆伺两下,“卧槽!你放开我,我能飞的啊!”
下一秒,他们便重重地摔在消防局的院子里,那可是坚硬的水泥地板,但简鸦被裹在穆伺怀里,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力。
而充当人肉气垫的穆伺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几乎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四肢可怕地反折着。
穆伺放开简鸦,慢吞吞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骨头一块块掰正,磨烂的皮肉也飞速再生。
他似乎是有意识地修复自己的身体,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之前地下室里还要快好几倍。
才几秒钟,穆伺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有闲心拉开简鸦的背包拉链,换了套新的衣服。原来那套已经破破烂烂的不能穿了,他很在意自己在简鸦面前的形象。
直升机掉在了大门外的街道上,轰隆噼啪地砸塌了一大片花坛。机身已经彻底变形,折断的螺旋桨摔在一边,发动机的位置冒着浓浓黑烟。
看那样子,恐怕是无人生还。
简鸦难免有些唏嘘,“太惨了。”
穆伺盯着那里,“还活着。”
“嗯?谁还活着?那只水淋淋的活死人吗?”
话音刚落,变形的舱门就被踢开了,那名队长艰难地从里面爬出来。
他的左臂脱臼了,在肩膀上晃荡,身上有许多处撞伤,脸上也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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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除此之外,他竟然没受到致命伤,不可思议。
简鸦微微睁大眼睛,“不得了,这人有强运护身啊。”
“强运?”
“就是运气很好。”简鸦耐心地解释,“我是乌鸦嘛,能看到好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病重的人周围会灰扑扑的,快死的时候最明显。”
“像这个人…怎么说呢,感觉亮晶晶的,就是运气很强,能死里逃生。一般只有做了很多好事才会有这种运气,我活这么久,也只见过五、六个。”
穆伺冷漠:“你喜欢他?”
“?”简鸦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呢?”
“你不是最喜欢亮晶晶吗?”穆伺言语中饱含妒意,很尖锐。
“……这不是一种亮晶晶,我喜欢的是那种布灵布灵亮,他这种是沙拉沙拉亮,完全不一样的。”
队长一抬头,看见简鸦和穆伺站在院子里,来不及细想他们怎么还活着,便大喊道:“快跑!!”
怪物打碎驾驶舱的防弹玻璃,飞快地爬了出来。
他满脸是血,嘴上还叼着血淋淋的半条小腿,漆黑的、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队长。
队长立刻去捡他的冲锋枪,可惜他的枪没有主人那样的强运,已经被强大的撞击变成了一块废铁。
而且就算有枪也没用,他们都亲眼见过了,子弹打穿了怪物的身体,也只是溅出些海水罢了。
“他完了。”穆伺说道,“看来好运到此为止。”
简鸦感觉他有点儿幸灾乐祸,难道就因为自己说他周围亮晶晶的吗?
怪物吐掉嘴里的人腿,咆哮着扑向队长,队长灵活地就地一滚,勉强避开攻击。
就在这时,埋在花坛下面的水管忽然爆开,大量的自来水喷洒而出,浇在怪物身上。
怪物就像被滚水烫伤了一样,突然凄惨地哀嚎起来,不断地向后退,试图远离正在喷水的水龙头。
可那水明明也洒在了队长身上,是常温且无害的,普通的自来水。
简鸦恍然明白了,大声喊那位队长,“他是淹死的,他怕水!”
队长心领神会,这里可是消防局,最不缺的就是水。
消防车就停在院子里,队长冲过去,拿出高压水枪。他非常幸运,水箱里还剩了不少水。
“你们退后。”他抬起手臂把简鸦和穆伺护到身后,然后对准不远处的怪物打开了水枪。
高压水枪的冲劲很大,队长一个人几乎把不住,简鸦就在后面帮他抓着管子。
强力的水柱冲在怪物身上,打得他四处逃窜,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等水箱里的水用完了,那只怪物也趴在地上不动了,像一滩烂泥……准确来说,像一滩水泥。
队长放下水枪,回过身严肃地看着简鸦两人,“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从直升机跳下去还能活着?”
甚至还毫发无伤,队长注意到了穆伺的衣服,刚才在直升机里他穿的是这一套吗?
“这个,其实……”简鸦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穆伺却不打算解释,他打算直接灭口。
简鸦立刻按住他的手,“别冲动,有话好说。”
他的目光忽然越过队长的肩膀,落在那只怪物身上,眼睛微微睁大了,“警官!他在动!”
10.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简鸦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吸引队长注意力,好让自己跟穆伺趁机溜走。
他真的看见那只怪物在动,对方四肢趴在地上,后背却向上拱起,越来越高,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肿块。
这个肿块比本体要大七、八倍,怪物原本的身体已经被压成了肉酱,而肿块却仍然在变大,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向外戳刺挤压,撑出了模糊的轮廓。
那好像是很多只人手。
简鸦忽然联想起一个词——破茧成蝶。
眼前这个肿块就像是茧,而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下一秒,肿块忽然被从顶部撕开,简鸦首先闻到的就是浓烈的腥气,然后一条巨大的怪鱼从里面爬了出来。
它足足有三米多高,浑身覆盖着银灰色的鳞片,脊背竖起一根根坚硬的鳞刺,身后拖着长长的尾鳍。
这些特征还可以勉强算为鱼类,最恶心的是它的腹部竟然长着几十对手臂和人腿,每只手臂都有四个关节。它们就像蜈蚣的步足一样,让怪鱼能够在陆地上飞快的爬行。
它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三人咆哮起来,它的牙齿像七鳃鳗那样呈螺旋状,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随风而来。
简鸦头皮发麻,“我的天,这是什么基因突变吗?”
队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复生人,他强行克制住内心的恐惧,把简鸦往旁边推了一把,“你们躲进屋里,我去引开它。”
简鸦一怔,“警官,你会死的。”
队长没说话,只是朝着怪物走去,手中没有任何武器。
穆伺拉住简鸦的手,脸上显出一些不耐烦的情绪,“我们走吧。”
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当简鸦和那个队长在一起时。
简鸦站在原地不动,那只怪物已经将队长踩在脚下,顷刻间就能踩断他全身的骨骼。
简鸦拽了拽穆伺的袖子,“你能帮帮忙吗?”
穆伺脸色一沉,“你就是喜欢他!”
“……”简鸦无奈,“不是的,你误会了。”
他抱住穆伺的胳膊,冲他眨了眨眼,“求你了,老公,我想吃鱼。”
穆伺:“……”
他冷漠地推开简鸦,但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恳切的眼神。
防线瞬间崩溃,穆伺转过身,利落地腾空而起,重重地踩在怪鱼头顶。
本来怪鱼就已经够沉了,再加上穆伺的重量,队长脸色铁青地吐了口血,险些从人类变成人饼。
怪鱼嘶吼着,左右摇晃,试图甩掉头顶的人。穆伺俯下身,整个手臂都插入它的头顶,五指抓住它的脑髓,用力一拧。
“唔——”怪鱼发出一声颤抖的哀鸣,庞大的身体轰然倾倒。
穆伺跳下来,简鸦殷勤地为大功臣奉上干净的纸巾,让他擦干净手上的脑浆。
然后他又赶紧去扶队长,“还好吗?”
队长擦去嘴边的血,惊疑不定地盯着穆伺,“你们到底是…”
简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但是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他饿了。
简鸦瞅了眼怪鱼的尸体,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这条街道还没有被炸弹清扫过,街面上仍然有不少复生人游荡,简鸦拜托穆伺把怪鱼拖进消防局大院,然后关上了大铁门,用链子缠绕起来。
后厨里的煤气灶还能用,甚至还剩下不少调料。
简鸦找了个小马扎坐下,用刀子给怪鱼刮鳞。
队长虽然满脑子都是“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到底在干什么?真的要吃这种鬼东西吗?”,但手上的活儿却干得非常麻利,很快就片下来半锅雪白的鱼肉。
在收拾这条大鱼的时候,简鸦和队长聊了几句。
队长名叫郑直,灾难前他是刑警大队的,后来才被编入救援队。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就已经拿下了不少功勋,获得的奖章和奖状整整挂了一面墙。
“二十七岁啊。”简鸦拍了拍郑直的肩膀,老成持重地道,“还是小朋友呢,以后我会罩着你的。”
“……”郑直迟疑,“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几岁。”
“人不可貌相。”简鸦抬起湿淋淋的手,指着坐在一边发呆的穆伺,“你看他,你能看出他是个复生人吗?”
郑直:“?!”
他下意识就想掏枪,但只掏到了一块鱼肉。
“别担心,他是有理智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刚才救了你,你应该明白他并不是坏人。”
郑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一些,“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夫。”简鸦如实回答。
郑直:“你结巴吗?”
“不,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前前前…前前夫。”
简鸦抹了抹眼睛,可怜兮兮的,“郑警官,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我结了三十一次婚,爱一个死一个,我太倒霉了呜呜呜…”
“……”
三十一次婚姻,男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二周岁,简鸦看起来是二十五岁左右…
这账郑警官怎么不太会算呢?
他稳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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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严肃道:“简鸦,重婚罪是犯法的。”
“我没有,都是死了之后才再找的,难道这也犯法吗?”
郑直迟疑了,“如果不涉及谋杀和诈骗的话,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嘛。”简鸦又高兴了起来,他端起一锅鱼肉,“走吧,去吃饭。”
饭是郑直一手包办的,他的厨艺水平只能算是普普通通,但是在简鸦和穆伺之间,那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一锅鱼肉分成三份,分别做成了水煮鱼、炸鱼片和鱼头豆腐汤(无豆腐版)。
水煮鱼麻辣鲜香,炸鱼片外酥里嫩,鱼头是提前煎过的,开水下锅,煮出来的汤像牛奶一样白。
简鸦一边吃一边哭。太好吃了,比火锅底料煮穆伺要好吃一百倍,他这段时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穆伺就冷着脸站在一旁,语调酸酸的,“只是调料而已。”
意思是如果使用相同的调料和烹饪方式,他的肉一定比这条怪鱼更好吃。
简鸦没搭理他,吃饱之后,他还想搞一点儿鱼腿尝尝,被郑直严令喝止。那几条腿长得和人类一样,郑警官不管是在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无法接受。
“郑警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简鸦把剩下的鱼片装进饭盒里,塞进背包,预备着明天再吃。
郑直的视线落在门外坠毁的直升机上,眼里闪过一丝悲恸,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先回避难所吧,得把消息带回去。”
“避难所远吗?人多吗?”
“沿公路走的话,大概三十多公里,我们离开的时候,避难所有八千人。”
简鸦又扭头跟穆伺说话,“我们也去那里吧,人多,能住得舒服一点儿。”
穆伺:“不去。”
“去嘛,你看我的房子都被炸成敞篷的了,不去避难所,就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了,还要捡垃圾吃。”
穆伺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简鸦转了转眼睛,狡黠地忽悠他,“你不是还有张暗杀名单吗?不出去找人,难道他们会一个一个地送上门来?”
“……”穆伺被说动了。
独占简鸦的方法其实有两个,第一个是彻底吞噬他,第二个是杀死那三十个老公,不管怎么想,都是后者更划算一些。
“但是呢,如果对方和你一样有理智的话,就不要杀掉了吧。”
简鸦对自己的客户还是有售后服务的,他坐在台阶上,拿着根中性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举给穆伺看。
上面写着:《离婚同意书》。
简鸦认真道:“我可以和他们离婚。”
11. 关爱乌鸦,请勿乱扔烟头
离婚还是丧偶,这一点穆伺要视情况而定,所以他没有完全答应简鸦的请求,而是选择用沉默敷衍了事。
总之他们打算和郑直一起回避难所,天一亮就出发。
通往外界的公路仍然被泥石流堵着,他们只能徒步越过去。
路非常难走,尤其是被掩埋和塌陷的那一段,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十几米深的地缝里。
穆伺像抱小孩一样,单手托住简鸦的屁股和大腿,把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他走在崎岖不平的废墟上,如履平地。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速度仍然不快,从早上走到深夜,都还没有走出深山。
夜风很冷,三人找了个山洞休息。
简鸦怕冷,裹紧衣服缩在穆伺怀里,郑直在附近捡了些干树枝,用打火机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
然后他就坐在洞口的石头上,一边守夜,一边点燃了香烟。灰白色的烟雾缭绕上升。
简鸦抬起头看他,有些惊讶,“郑警官,你还抽烟啊?”
郑直熟练地弹了下烟灰,“我不像会抽烟的人吗?”
简鸦摇头,郑直看起来是那种烟酒不沾、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男人。
“以前是不抽的,后来压力大的时候,偶尔也会抽一两口。”郑直把还剩下一半的香烟按灭在岩石上,“你不喜欢烟味吗?”
“还好。”简鸦讨厌香烟,不过不是因为味道。
很久之前他有只乌鸦朋友,那只乌鸦就是普通的乌鸦,和简鸦一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不过它的收藏在简鸦看来都是一些破烂,比如说啤酒瓶盖、易拉罐环、弹珠等等,很廉价。
后来那只乌鸦捡了根带火星的烟头,不但亮晶晶,还一闪一闪的。傻乌鸦如视珍宝地把烟头叼回窝里,整个鸟窝都燎着了,气得它站在阳台上骂了三天的街。
更悲惨的是,那是简鸦的窝。
从此之后他就开始讨厌烟了,更讨厌随地乱扔烟头的人。
不过抽烟的人是郑直的话,简鸦可以谅解一下。
他知道对方压力很大,尤其是他的队友们全部牺牲了。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化为了破碎的血肉,而他还要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带幸存的人去避难所。
“郑警官,你说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回事?”简鸦回忆着梦境视频里的内容,“那个好像神一样的人,他明明说会实现大家的愿望,可是复活的都是一些怪物。”
郑直摇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明白,说实话,在这场灾难来临之前,我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
他叹了口气,“现在争论很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梦境中神使用的金色天平确实是类似阿努比斯之秤的东西,或许我们的世界被神舍弃了。”
梦境中,代表世界的玻璃珠有整整一大书架,那个数量令人胆战心惊。神明把“地球”捡出来,扔进垃圾桶的动作非常随意,就像是从一堆苹果中捡出一颗腐烂的坏果。
简鸦又看向穆伺,“你有什么想法吗?你复活的时候有没有做这样的梦?”
穆伺反问:“你不记得了?”
简鸦疑惑,“记得什么?”
“没什么。”穆伺抬手遮住简鸦的眼睛,“睡觉。”
“到底是什么呀?”简鸦感觉穆伺似乎在隐瞒什么,他眨着眼睛,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过穆伺的手心。
穆伺冷道:“睡觉,别让我说第二遍。”
“可是你已经说两遍了…”
简鸦在一片黑暗中嘀嘀咕咕,但在察觉到对方身上暴涨的戾气、以及施加在脸上的力度之后,他迅速安静下来,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凌晨三点,简鸦被人推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郑直就蹲在他身边,手指竖在唇边,“嘘,你听。”
篝火已经灭了,只有残留的火星明明灭灭。在这荒郊野外里,山洞外面竟然传来了模糊的音乐声。
简鸦下意识抓紧了穆伺的手臂,喉结吞咽了一下,“好像是…小提琴?”
没错,是拉小提琴的声音,那曲子很熟悉,似乎是西方某位大音乐家谱写的古典奏鸣曲。
音乐声很流畅,听得出演奏者技艺精湛,但音色有些暗哑和失调,大概对方使用的乐器质量并不好。
“谁会在大半夜里拉小提琴?”简鸦一瞬间脑补了一万个恐怖画面,“还是在鸟不拉屎的深山里。”
“可能是幸存者发出的信号。”郑直重新点燃篝火,打开应急手电筒,“我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简鸦松开穆伺,转而抓住郑直的手,“你别去吧,万一是复生人呢?他们最会引诱猎物了。”
“我不能坐视不管,那有可能是求援信号。”
简鸦劝不住他,又向穆伺投去求援的目光,后者一直盯着洞外的黑暗,“是复生人,越来越近了。”
郑直眉头紧皱,“复生人会拉小提琴?”
他们进化得也太快了吧,昨天刚遇到一个水陆两栖的,今天就来个艺术生?
“和我一样。”穆伺说。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简鸦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当那人影移到洞口,被篝火的光照亮时,他瞬间懂了穆伺这句话的全部含义。
那确实是个复生人,但维持着完美的人形,金发碧眼,很显然是个老外。
他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小提琴,琴弦已经生锈了,但他仍然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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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得如痴如醉,一边走,一边陶醉地转圈,燕尾服的下摆随之晃动。
简鸦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精彩,“呃…维尔森?”
郑直猛地回头看他,“你认识??”
“他是我的…”简鸦难以启齿,“我的…一个老公。”
“……”
维尔森拉了几个恢弘的音调,作为这首曲子的结尾,然后他张开手臂,像站在歌剧院的舞台上一般,鞠躬谢幕。
“哦,我亲爱的简。”他蔚蓝的眼睛看向简鸦,热情洋溢,“真没想到会再次遇见你,我高兴得就像一只在猫背上跳舞的跳蚤。”
简鸦讪笑,“哈哈,真巧。”
维尔森·詹姆士是简鸦唯一一个外国人老公,原本是个鼎鼎大名的小提琴家,远渡重洋定居在东方,简鸦遇见他时,他已经因为一场意外而瘫痪在床。
他很有钱,但当时的医疗水平根本无法医治他的病,简鸦知道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再次演奏他心爱的小提琴,他曾无数次看到这个积极乐观的男人在深夜里痛哭地哭泣。
现在他复活了,得到了一个过分健康的身体,而且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和穆伺一样保留了理智。
这算是因祸得福吧,至少以后他能尽情享受他的音乐。
穆伺一言不发地拿出暗杀名单,看了眼维尔森的名字,然后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准备斩草除根,让情敌再死一次。
简鸦立刻抱住他,像无尾熊一样挂在人身上,“冷静!冷静点儿!我跟他离婚,离婚就好了嘛!”
穆伺停顿了一下,他看向维尔森,意味深长地问:“你爱简鸦吗?”
维尔森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简鸦在后面双手比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No!No!!”他拼命用嘴型提醒着。
于是维尔森便捧起锈迹斑斑的小提琴,沉醉道:“不,我爱音乐。”
简鸦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迅速从包里掏出离婚申请书,连笔一起递到维尔森面前,“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名吧,对,签全名。”
维尔森签了一个非常花哨的艺术体名字。
“好了,这样以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简鸦推了推穆伺,“你也是,快把暗杀名单收起来。”
穆伺不太满意,但既然已经离婚了,他也不必在简鸦面前把恶事做绝,惹来他的憎恨,于是便划去维尔森的名字,收起了名单。
维尔森非常绅士地向他们告别,“顺带一提,简,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城镇吗?我需要更换我的琴弦。”
简鸦指了下玉镇的方向,“那边有家卖吉他的乐器店,你去找找吧。”
维尔森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12. 天罚关我一只小乌鸦什么事?
一直到维尔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色中,郑直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手里一直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他们白天吃饭时,郑直在消防局找到的。
即使刚才的维尔森彬彬有礼,郑直也仍然非常警惕。
简鸦注意到他的紧张,关心道:“郑警官,你没事吧?他已经走远了。”
郑直把匕首收起来,“抱歉,我不是对你的前夫有什么意见,只是…”
他顿了顿,“我很难相信复生人存有理性,甚至能和人正常沟通。”
简鸦疑惑:“你之前没见过这样的例子吗?”
“没有,也没有类似的传闻,我见过的所有复生人都残暴嗜血,会不顾一切地撕咬活人的身体,偶尔也有会说话的,但那只是为了诱骗猎物,在模拟人类的声音而已,他们并不知道这些话代表什么意思。”
郑直脸色不太好,他有个队友就是这样死的,那只复生人藏在商店里,模仿小女孩哭着求救的声音。他的队友循声而入,被活生生咬断了脖子。
至于它为什么会模仿小女孩的声音,这原因过于残酷,郑直不愿意去深思。
“所以像穆伺,还有刚才那个外国人,可能是极其稀少的例子。”
简鸦摸了摸下巴,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保留理智的复生人那么少见,还都是他的前夫,这么巧吗?
他谨慎地看了穆伺一眼,后者面无表情,“怀疑我?”
简鸦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呢…”
只是他总觉得穆伺有所隐瞒,对方好像知道很多东西,但是不愿意说。
第二天中午,他们走出深山,在公路边发现了一辆因为爆胎而抛锚的汽车,车钥匙还插在上面。
车门开着,驾驶座旁有一道被拖行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森林里。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郑直在后备箱里找到了完好的备胎,给车换上。
有了车之后,进程就快了许多,郑直选了条偏僻的公路,一路上遇到的复生人很少,偶尔有几个,也很快被甩开了。他们很幸运,没有再遇到变异体。
临近傍晚,简鸦终于看到了避难所的大门。
那是一片用高墙围起来的区域,墙壁上有的地方拉着电网,有的地方浇筑了水泥,上面插着尖锐的铁刺。
每隔几十米,就有个高高的瞭望台,配备了探照灯和机枪,两名哨兵同时值守。
人类不可能在短短一个多月里建造出这样的围墙,尤其是城市里有复生人肆虐,那墙应该是原本就有的建筑,暸望台和电网铁刺才是后来追加的东西,简鸦注意到墙壁上有很花哨的涂鸦。
“这里原本是个游乐场,因为有发电机和围墙,所以被军方征用了。”
郑直给守卫出示了自己证件,开车进入避难所。
他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简鸦,我本来应该如实向上面汇报你们的情况,但你们可能会被赶出去,甚至被杀死。”
他掌心有些出汗,“你们救过我一命,我能相信你们吗?”
简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看向穆伺,“我能相信你吧?你不会变成那种只会吃人的怪物吧?”
穆伺语气冰冷,“别把我跟那些低级生物做比较。”
似乎非常不屑的样子,如同面对蝼蚁。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如果我想毁掉这里,有围墙也没用。”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有作恶之心,根本不需要郑直带他进来,他在围墙之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这个避难所。
“不要毁掉呀,我喜欢游乐场。”简鸦把脑袋探出车窗,盯着远处高耸的摩天轮,“可惜不能玩了。”
郑直:“电力宝贵,只能先紧着防御工事。”
宽阔的中心广场上支着三百多个迷彩帐篷,每天晚上都是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帐篷里睡觉。
不过现在天还没黑,人们都在外面干活。即使是被救助的平民,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或者搬运物品,或者清点食物,技术工会被军方叫去帮忙修缮围墙。
因为地方太过拥挤,连停转的摩天轮都被利用起来,接近地面的几个轿厢挂上了绳梯,变成了小小的卧室和仓库。
简鸦和穆伺被分到了这里,郑直就住在他们“楼上”。
郑直安顿好他们便离开了,他要去总指挥官的办公室,报告这次任务的结果。
057避难所的情况比较特殊,指挥官直接由世界联合组织指派来的,一个叫做霍尔特·史密斯的白人。
他在这个避难所里拥有最高的决定权,郑直敲了敲办公室门,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霍尔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大概有四十岁,深棕色的头发,长脸,鼻梁很高,鼻尖像鹰钩一样,看起来十分严厉。
郑直刚报告完毕,霍尔特就将手中的文件狠狠地砸在他身上,“没用的废物!直升机坠毁,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损失吗!”
郑直低下头,“对不起,因为我的疏忽,导致十一个人遇难…”
“人命算个屁!”霍尔特勃然大怒,“重要的是你没能清扫干净玉镇的怪物,难道你不明白那个位置多么抢手吗?如果让其它避难所抢先占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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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一言不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但都这种时候了,你别跟我讲什么生命至上的大道理。”
霍尔特靠在椅子里,拿起桌上的茶杯,“你现在立刻召集人手,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玉镇,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他喝了口热茶,掀起眼皮看了郑直一眼,“对了,听说你带回来两个幸存者,没问题吧?”
“…没有。”郑直犹豫了一下,“史密斯先生,如果以后遇上有理智的、不会伤人的复生人,您会怎么做?”
“理智?怪物就是怪物,有理智也是怪物,当然是格杀勿论!”
“…我明白了。”郑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摩天轮的三号轿厢里,简鸦裹着毯子,缩在穆伺怀里玩手机。
避难所虽然电力紧张,但仍然设置了给民众手机充电的地方。不过他们仍然用得很节省,每次充电都要登记姓名,五天才能充一次电。
信号和网络仍然是没有的,平民的手机连接不上军方的卫星信号,简鸦只能玩一玩从前下载的单机游戏,叫弹弹乐,就是弹小球打上面的砖块。
弹弹乐的无尽模式有个分数排行榜,这榜自从灾难开始之后就再也没有更新过,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更新,第一名的那位冠军老哥算是成了永恒之王。
人类科技的毁灭让简鸦感到很伤心,他是从封建时代一天天活过来的,所以格外喜欢现代的便利生活,出门就有出租车,天热有空调,冬天有地暖,足不出户就能在电脑上看遍世界,还有好玩的游戏。
而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简鸦叹了口气,他放下手机,把穆伺的右手捧在手里玩。他的手非常漂亮,指节修长,而且很有力量。
他突发奇想,“电影里面,像你这种特殊例子都是自带免疫基因的,你说我们能不能拿你做实验,研究出疫苗来?”
“复生人不是丧尸,灾难的起因也不是病毒,有疫苗也没用。”
“那灾难到底是什么?”
“天罚。”穆伺平静地说道。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神圣,而且很严重的词语,如果只是通俗意义上的天灾人祸,人类还能抵御,可以自我拯救,但如果天要亡我,似乎只能等死了。
“天罚不应该罚我一只小乌鸦吧。”简鸦裹紧毯子,嘟嘟囔囔地换了个姿势躺着。
轿厢里的长椅太硬,不如家里的大床舒服,简鸦觉得自己在受罪。
明天吧……简鸦睡意朦胧时想着,明天他要起个大早,去找一些树枝和稻草,做一个软软乎乎的新鸟窝。
13. 一个人条
不到天亮简鸦就醒了,被尿憋醒的。
他推开穆伺,打着哈欠爬下绳梯,去附近的公厕解决生理问题。
公厕离摩天轮很远,夜风也冷,简鸦两只手都塞在衣兜里,缩着肩膀沿着墙根往前走。
路过大门时,他忽然看见铁栅栏外面站着一个人影。
简鸦停住脚步,迷惑地看着对方。
这人影的形状有些奇怪,就好像有人抓住他的头和脚,用力拉长了一样。他足足有两米多高,头部、躯干都是狭长的,一双腿更是像两根筷子。
他身上穿着黑白条纹的衣服,生前应该是个囚犯。
简鸦往前走了几步,想看仔细一些。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简鸦一惊,迅速回过头,看清来人之后才松了口气,“郑警官,你吓死我了。”
郑直嘘了一声,“别靠近大门,复生人对活人的气味有反应。”
简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又看向门外的复生人,月光亮了些,他能看清对方胸口处绣着一串数字,还有监狱的名称,这确实是个囚犯。
风逐渐大了起来,囚犯在门外漫无目的地徘徊,他太长太瘦了,走起路来左摇右摆,上半身像没骨头的软体动物一样,偶尔晃动幅度大了,脑袋甚至能触碰到地面。
简鸦想起曾经吃过的一种叫绿舌头的雪糕,晃起来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
“一个囚犯…”简鸦沉思着,“他临终前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郑直:“大概是逃离监狱之类的吧。”
“那围墙和栅栏一定困不住他吧。”
简鸦本来是半开玩笑地说了这句话,但是话音刚落,他和郑直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郑直抓起对讲机,低声道:“一号、二号瞭望台,注意大门,有复生人接近,可能是变异体,做好战斗准备。”
啪!
探照灯猛然亮起,圆形的灯光准确地照射在囚犯身上,他似乎非常惧怕这种刺眼的光线,惨嚎着四处躲避。
就像之前那个怕水的溺水者一样。
简鸦有种不详的预感,用复生人生前害怕的东西去刺激他,可能会导致一些类似鱼死网破的后果。
果然,那个囚犯的身体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他的身体进一步扭曲拉伸,达到了足足四米多长,但他的体重并未改变,所以变得非常的细,像蛇一样盘了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真正变成蛇,人类的头发、五官、躯干、四肢仍然清晰可见,这种怪异感令人忍不住想吐,尤其是他的眼睛,被拉成了两道竖缝,显得格外恐怖。
以他现在这个苗条的体型,可以轻松穿过栅栏门,或者钻过高墙下方的排水洞。
郑直用对讲机下达命令,“放箭,不能让他进来。”
除了重机枪之外,守卫还配备了弓弩。
枪声在安静的夜晚会传得很远,有把成群的复生人吸引过来的风险。而弓弩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精准度和威力也不容小觑,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掉靠近避难所的危险分子。
嗖!嗖!
两支利箭同时朝着囚犯的脑袋射了过去,然后对方非常灵活,用风骚走位完美地躲过袭击。
他手脚并用,像竹节虫似的爬得飞快,转眼间就从栅栏门底下钻了进来。
随后他侧着抬起头,那颗长长的脑袋和肩膀形成了九十度直角,眼睛看向简鸦和郑直。
“嘿嘿…”他咧开嘴笑了,“出来…出来了…”
但实际上这对简鸦他们来说,这是进来了。
郑直立刻掏出手枪,利落地套上消音器,对准怪物太阳穴来了一枪。
——简鸦真的很佩服他居然能在这颗抽象的脑袋上找到太阳穴的位置。
可惜怪物动作很快,一扭头避开了要害,子弹打在他的肩膀上,无关紧要,因为他的肩膀……或者说锁骨,已经退化成了一个无用的部位。
“那个人条是什么?”穆伺冷不丁地开口。
他就像一个鬼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简鸦身后,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人条…”简鸦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想出这么抽象又形象的词语,“那是个复生人,变异了,你怎么出来了?”
“你一直不回来。”穆伺不悦地扫了郑直一眼,“说是去厕所,实际上却来见他?”
“只是碰巧遇见了,这不重要,你看那个复生人,他进来…?!”
简鸦的话戛然而止,就在他转头跟穆伺说话的这几秒里,那怪物竟然消失了。
“在地下!”郑直反应很快,他拔腿狂奔,紧紧跟着地面上不断翻起的痕迹。
简鸦惊道:“他不是蛇,是蚯蚓?还能钻地的?”
穆伺看他,“想吃吗?”
简鸦一脸懵,“什么?”
“鸟不吃虫子吗?”
“……”简鸦沉默了一瞬,“我是有追求的鸟,一般不吃虫子。”
穆伺点点头,“好,那就不管了,回去睡觉。”
简鸦却觉得袖手旁观不太好,毕竟借住在人家这里,多少得交点儿房租。
“你困的话就先回去,我过去看看。”简鸦从地上抄起一块板砖,跟着郑直追了过去。
郑直已经通过对讲机向所有守夜的士兵发出警告,同时又朝着地面隆起的土开了两枪。
然后那痕迹就消失了,怪物钻到了更深的地下。
广场上一片骚乱,人们被守卫们的脚步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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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走出帐篷。
出来的人太多了,几乎每个人都在紧张地四处乱走,由此引发了地面的震动。
这震动微乎其微,人类是根本察觉不到的,但地下的怪物却有着非常敏锐的感知……
“啊啊啊——!!!”
广场的某个帐篷里传出惊恐的尖叫,郑直和简鸦飞快跑过去,那只怪物从下面咬穿了防潮垫,直接钻进了帐篷里。
那个帐篷里住了十三个人,全都是妇女和小孩。
怪物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咧开嘴,带有腐蚀性的粘液顺着嘴角往下淌,直接把防潮垫烧出一个一个的窟窿。
“出来…出来了…”他的眼神忽然定住,死死盯着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孩,“饿,饿了…”
“不!!”小孩的母亲惊叫着把孩子抢回怀里,其他人纷纷四散而逃。
但是这对母子没办法逃跑,他们已经被怪物堵在了角落里。
女人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全身发抖,她双眼紧闭,嘴唇翕动着,“不…老天爷…上帝,佛祖……求求你们保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们!”
在无法反抗的威胁面前,弱小的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神祇的帮助,或许是生命危在旦夕,或许是刻在本能的母爱,总之,她的祈祷无比的虔诚。
于是,神给出了回应。
一双巨大的手撕开了漆黑的夜幕,探入这个世界,那双手是如此美丽、圣洁,散发着纯白的光辉。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他们呆愣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这双巨手。
随着祂的靠近,人们逐渐无法承受住那股威压,纷纷瘫坐或跪倒在地。
穆伺从背后拉住简鸦,“祂降临了。”
简鸦惊疑不定,“谁?”
“神。”
简鸦这时才注意到,那双手的尾指少了一个骨节,和梦境中的黑袍神明一模一样!
巨手掀开帐篷,按死了那只恐怖的怪物,就好像按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那根本不是属于一个次元的力量。
于是这个可怕的威胁就这样被抹除了,刚才祈祷的女人坐在地上,被吓得全身虚脱,满脸眼泪,几乎连孩子都抱不住。
神来救她了?神是来救她的吗?
穆伺握住简鸦的手,“还是想不起来吗?”
简鸦茫然地摇头,“我到底该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
怪物已死,但神并没有离去,他将手伸向简鸦,掌心朝上,手指微曲,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你该回来了。”
神说话了,声音听起来比梦境中更加威严和遥远。
祂的手指间落下一些金色的光点,飘在简鸦身上,“你走的时候,遗落了记忆,现在,你该想起来了。”
14. 关爱孤寡老神
记忆回到简鸦身上时,他便想起了一切,他记起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于是,他抬起胳膊,用力将手里的板砖扔向神,精准地砸在了对方的指甲盖上。
这当然不可能伤到祂什么,但足以表达简鸦内心的愤怒。
简鸦的身世其实很简单,他就是一只乌鸦,但他是一只被神豢养在身边的乌鸦。
“你还敢叫我回去?!你还敢叫我回去?!”简鸦怒气冲冲地四下看着,试图再找一块砖头继续砸。
穆伺拉住他,一边面无表情地劝架:“别生气,别生气。”
一边悄悄往他手里塞板砖。
神说:“你已经在外游荡了三百年,你应当回到你的家园。”
“去你的家园!”简鸦骂脏话了,如果不是手里握着板砖,他一定会竖两个大大的中指给神看,“我讨厌那个地方,讨厌死了!”
“……”
神沉默了。
神震惊了。
神就像一个被自家小猫嫌弃的猫奴一样,崩溃了。
“但是,我一向宠爱你,纵容你。”
神不解地说着,“我特意为你打造的金色鸟笼,使用了流淌在哈洛忒克斯山谷的黄金,采撷了阿帝斯缇迩山巅的星光,点缀在笼顶的红宝石,是七个完美世界的结合。”
“嗯…我承认那些亮晶晶是很好看,但是没有人间的好看。”
简鸦气势汹汹地抱起胳膊,“重要的是,那个笼子到处都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根本不是睡鸟的地方,我被关在那里整整一百个世纪!”
在简鸦的记忆里,他非常讨厌冰冷的笼子,平时不是在啃笼子,就是在咬笼子。
它再昂贵,也不如自己编的草窝舒服。某种意义上,他像是那种嫌弃八千块钱的猫窝,但喜欢破纸箱子的猫。
神解释道:“外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你在笼子里才是安全的。”
简鸦冷哼一声,“你那个破笼子我都懒得说,对了,还有吃饭方面也特别差。”
神彻底惊呆了,“你饮用的是白昼初时碧罗叶上生出的露水,食用的是三圣树千年收获一次的果实,它们是最纯净的。”
“可是很难吃啊,什么味道都没有,嚼起来像蜡烛。”
简鸦越说越生气,“有一次,我只是偷偷尝了一口混沌,你就把我抓起来打,我恨你!”
“……混沌是邪恶之物,我并没有伤害你,只是赐予你净化的力量,让你免遭邪恶的侵害,只是这过程伴随着不可避免的痛楚。”
简鸦思考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本体的脑子只有核桃仁那么大,无法容纳太多古老的记忆。
“好吧,那就当这件事是我的错吧,不过我既然已经跑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我已经习惯了和人类一起生活,你自己再养一只乌鸦吧。”
“……”
神没有应答,他的手转向穆伺,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循循善诱,变得严格起来。
“那你呢?你的使命早已结束,要何时才肯回归?”
穆伺一言不发,简鸦惊讶地看向他,他努力搜寻自己的记忆,可以确定的是,他从未在神身边见过这个人。
穆伺是谁?他的“使命”又是什么?简鸦很好奇,但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
神等不到穆伺的回答,但已经从他的眼神洞悉了答案,
神发出一声沧桑而沉重的叹息,听起来就像家里有两个叛逆小孩的老父亲。
“塔斯维狄尔。”祂用神的语言念出了简鸦的名字,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漆黑羽翼·死亡意志·恐虐魔影。
总之,很中二的一名儿。
神用这个名字称呼简鸦时,其威慑力和你妈喊你全名是一样的,这通常代表了非常严厉的警告。
“违抗神的命令只会给你们招来恶果。”神说道,“世界终将灭亡,你们也不能长存。”
这倒是提醒简鸦了,他喜欢人类的社会,才想留在这里,可如果世界毁灭,留下来也没有意义,难道要他的余生在废墟里和蟑螂一起生活吗?
“那就别毁灭啊。”简鸦直截了当地提出解决方案,他回头向穆伺征求意见,“对吧?”
穆伺:“灭亡是必然。”
简鸦啊了一声,“完全没回转的余地吗?”
穆伺思考片刻,“有,难。”
“我们该怎么办?”
“要抹除这个世界多余出来的恶,当善恶重回平衡时,神就没有再毁灭它的理由。”
“善恶平衡…”简鸦沉思着重复这个词,他想起了梦境中的黄金天平。
可是他们要如何才能让失衡的天平重回原位?
简鸦看向那双巨大的手,只有神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简鸦尝试实行一个道德的绑架,他对神说:“你一定有办法。”
神不是仁慈的神,但也并非邪神,他是均衡的神,同时严厉,同时博爱。
所以他应许了简鸦的愿望,留下了一段好像谜语一样的神谕:
——人间的七个罪孽将推举为七座高塔。
——高塔尽数倒塌时,魔鬼会被赶回地狱。
最后他又对简鸦说:“或许你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愿意回到我身边,燃烧你的翎羽,我会来接你回家。”
他说完之后,未对穆伺再置一词,似乎对他失望至极。
夜空中裂缝无声无息地愈合,神离开了。
万籁俱寂,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有被掀翻的帐篷,以及广场那狭长的血痕,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神消失后,简鸦和穆伺瞬间成了广场上的焦点,周围的人纷纷向他们投来视线,或震惊,或猜疑,或畏惧。
简鸦不喜欢被人盯着,他拽拽穆伺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郑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耳麦里传来总指挥官的命令,他只得伸手拦住简鸦,“史密斯先生想见你们。”
总指挥官的办公室在游乐场的管理大楼,位于游乐场正中心,是最安全的地方,柴油发电系统就在这栋楼的地下室。
简鸦跟着郑直来到办公室门口,还没推门就听见霍尔特在跟某位上级通电话,隔着房门都能将对方癫狂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没错!神亲自降临在我的负责区,就在刚刚!我的天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是被选择的人,我是被命运青睐的!我将成为全世界的英雄!”
“……”简鸦默默地和穆伺对视一眼,“我不想见他了,你呢?”
穆伺拉着简鸦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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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走。
简鸦又把郑直拽上了,“走吧,郑警官,我们三个一起聊聊。”
避难所里乱哄哄的,士兵们忙着维持秩序,三个人回到摩天轮轿厢,简鸦把绳梯收上来,关上了门。
轿厢里有两排长椅,郑直坐在了简鸦对面,他刚想问什么,简鸦便打断他的话,“不用问了,我不是人,是一只乌鸦,原本是神养着的,生活条件太差,所以跑到人间来生活。”
他又看向穆伺,“那么你呢,你是谁?”
穆伺没什么表情地回答:“你老公。”
“……”简鸦拍了拍桌子,警告穆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跟我套近乎,说实话。”
穆伺:“我是神的一部分。”
他抬起手,“是祂的尾指。”
简鸦一愣,“你不是穆家的小孩吗?怎么又变成小拇指了?”
郑直表情诧异:“穆家?你说的是北贡时期的穆家?”
简鸦:“你知道?”
“历史课上学过的,曾经在北贡时期盛极一时的穆家,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不过…”
他迟疑几秒,谨慎地看了穆伺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在本家人面前说穆家的坏话。
简鸦追问:“不过什么?”
郑直如实道:“我读书的时候看过几本野史,书里说,穆家原本是一伙盗墓贼,有一次无意间倒到一个年代非常古老的大墓,大赚了一笔,然后就金盆洗手,还把姓氏改成了穆,谐音就是墓。”
”据说那座墓属于一个极度盛行祭祀的朝代,他们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卷轴,详细记载了向神祈求庇佑的办法。”
“于是穆家勾结土匪,屠杀了几十个村子,凑齐九百九十九具尸体,把他们剥皮去骨,塞满稻草做成人偶,又由家主亲自杀死自己的长子,终于完成了血祭。”
“然后穆家就一下子发迹了,不管是权力还是财富,他们都做到了极致,连当朝皇帝都要忌惮他们几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风光只持续了二十年左右,之后很快就没落了。”
简鸦听得目瞪口呆,“郑警官,你这是看的什么书?也太野了吧?”
但穆伺并没有否认,甚至还做出了补充,“神确实回应了他们的愿望,祂切下自己的尾指,投入穆家女眷的腹中,化为一个胎儿,就是我。”
“我活着的时候,会给穆家带来无限的福佑和气运,但是他们所付出的祭品,也只能换来二十年。”
简鸦恍然大悟,难怪当时穆伺身上明明不见一丝病气,却毫无办法地日渐衰弱,也难怪穆家的人都对他那么客气,想方设法地延长他的寿命。
“可是你死后,不应该回归神的躯体吗?为什么又…”
简鸦说到这里,紧急闭嘴了,联想到他那三十桩生意,显然这个话题对他们来说危险而且敏感。
“我确实应该回去,但是我改主意了。”
穆伺自诞生起就拥有完整的记忆,也明白自己的使命,但他厌烦人间的一切,阳光、河水、鸟鸣、所谓“家人”们的阿谀奉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聒噪无聊,所以他无比渴望重新与神融合。
然后简鸦来了,就像一颗石子打破了死气沉沉的深潭。
穆伺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从那一刻开始,才真正地开始跳动。
15. 随机发放的免费火车票
郑直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了,你们俩一个是神的尾指,一个是神的乌鸦,但是你们都不想回去,对吗?”
简鸦:“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神有点儿可怜了,祂那么大年纪了,就养过我一只宠物。”
郑直:“…关爱孤寡老神。”
简鸦:“……”
“还是说说神留下的那句话吧。”郑直从兜里掏出微型摄像机,回放了刚才的录像,“人间的七个罪孽将推举为七座高塔,高塔尽数倒塌时,魔鬼会被赶回地狱。”
“这句话好像暗藏着拯救世界的办法,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简鸦犹豫地:“字面意义上…把塔炸平吧。”
“……”郑直拿起对讲机,“我叫个人来。”
五分钟之后,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女孩子顺着绳梯爬进轿厢。
“在神学中,塔其实是一个相当抽象的概念,它可以代指任何建筑、事物,甚至是一个具体的人。”
女孩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悠悠地擦起来,“而七个罪孽大概是指七宗罪,傲慢,贪婪,色孽,暴食,恐虐,怨妒和怠惰。”
“魔鬼当然就是复生人,七个罪孽被消灭时,复生人就会消失,但是罪孽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就算人类全体灭亡,罪孽也仍然存在于自然界里。”
“所以我觉得神会化抽象为具象,把罪孽转化为一个具体的东西,也就是高塔。”
“高塔绝对不是随便进的,甚至是不可视的,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得到摧毁塔的机会,一般来说,他们会得到一个信物,就是进入塔的钥匙。”
简鸦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猜的。”女孩子狡黠地笑了起来,“少年,难道你没有看过异世界冒险番吗?”
简鸦正色道:“我一般只看轻百废萌番。”
话题开始往郑警官听不懂的方向去了,他急忙打断,“照你的猜测,这些塔普通人是看不见的,只有得到钥匙的人才能进去?”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具体怎么样,我不清楚。”
“钥匙,钥匙啊…”简鸦一边沉吟着,一边打开背包,想找点儿吃的,他记得之前烤得鱼片还有剩。
然后他就在书包的夹层里发现了——“钥匙”。
“你们看这个。”简鸦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展示给众人看,“这可不是我原来就有的东西。”
那是一张蓝色的火车票,从暴食站开往色孽站,发车时间是六月一日上午九点,抵达时间为六月八日上午九点,整整七点的车程。
而车票上还印着简鸦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实名制乘车,6号车厢,硬座33号。
穆伺掏了掏兜,“我也有,邻座。”
郑直则在自己的工作证夹层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车票。
最后三人同时看向女孩,女孩摸了摸自己上衣的两个兜,只拿出一板吃剩一半的布洛芬胶囊。
她耸了耸肩,“看来我没被选中,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觉得是相当幸运吧。”简鸦翻过车票,在背面发现了一道不太明显的血污,证明此趟车途绝非一段安全舒适的旅程。
简鸦有种上了贼船的不祥预感。
郑直联系了其它避难所,据不完全统计,有八百六十七人收到了车票,但实际人数应该要更多。
郑直盯着收集上来的人员名单,眉头紧皱,“车票都是随机发的,年纪最小的只有三岁,他们根本不该参与进这么危险的事情。”
“但车票没办法转让吧,上面都实名了。”简鸦斜靠在穆伺身上,把车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我们在哪儿上车?真有暴食这个火车站吗?”
郑直:“我查过铁路的数据,没有这个站。”
“可发车时间不就是明天吗?”简鸦半开玩笑地说着,“总不能时间一到,我们嗖地一下就被吸进火车站了。”
事实证明,乌鸦的嘴真的开过光,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他们真的就嗖地一下被吸进了火车站。
当然嗖的声音是没有的,也没有吸的动作,简鸦当时正在吃早饭,一个晃神的工夫,人已经站在了空旷的火车站候车厅,身旁是一排排金属椅子,光滑的瓷砖地板反射着顶灯的光,安检机发出嗡嗡的声音。
简鸦抬起头,看见上方本该播报时刻表的大屏幕黑着,什么信息都没有。
“没有出口。”郑直已经简单检查了周围,“只有上车的地方。”
车站里也没有钟表,所幸简鸦带着手机,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车站的人越来越多了。
穆伺拉住简鸦的手,“上车。”
郑直没有跟上来,他让穆伺和简鸦先上车,自己则去安抚车站里已经陷入混乱的乘客,维持人群的秩序。
简鸦照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还是靠窗的,窗外美景一览无余。
“郑警官真是个好人啊,对吧,难怪会有强运护身。”简鸦掰了掰窗户,是封死的,打不开。
穆伺坐在他旁边,冷声讥讽:“他要是真有强运,就不会收到车票了。”
空气中有股酸酸的醋味,简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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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起来,“怎么啦,夸别人两句你还不乐意了。”
穆伺瞥了他一眼,简鸦瞬间收起笑容,怂怂地夹起尾巴靠在对方身上,“说正经的,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神那么厉害,想毁灭世界直接把地球捏爆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神只能通过祈祷降临。”
简鸦恍然明白了,“那就是说,如果有人希望地球爆炸,祂也能实现这个愿望?”
穆伺摇头,“还需要诚心和代价,一个人付不出对等的代价。”
“可是神让那么多死人复活,收取的是什么代价?”
穆伺平静地说出一个残酷的答案,“这个世界的灭亡。”
“……”简鸦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好吧,形成闭环了。”
“神也是狗啊,故意扭曲人们的心愿,把复生人都变成怪物。”简鸦犀利地点评,“就好像那个什么无良厂家的最终解释权。”
过了会儿,念及饲养之恩,他又给神说起了好话,“不过祂也算是有点儿良心,还给了一个挽救的机会。”
离发车还有三分钟时,郑直来了,他的位置在穆伺旁边,靠近过道的地方。
“我刚才在车上走了一遍,这辆车一共有12节车厢,全都是硬座,没有卧铺,每节车厢107人。”
“一号车厢是驾驶室,门锁着进不去,我路上没有看到类似乘务员的人。”
简鸦懒懒地趴在中间的小桌板上,打了个哈欠,“没有卧铺吗,真可惜。”
穆伺脱下外套,叠起来给简鸦当枕头垫着。
简鸦侧过头,盯着手里的车票,“从暴食站开往色孽站,我们现在成功上车了,也就是说火车抵达色孽的时候,就意味着暴食之塔被解决了,是吗?”
郑直点点头,“按照逻辑推算是这样,但过程恐怕不会很顺利,毕竟是七天的车程,中途一定会出现变故。”
“比如说?”简鸦自问自答,“厉鬼集合?丧尸开会?怪物开派对?火车这么窄,没地方躲,只能硬碰硬吧。”
他们对面的位置坐着一对兄妹,年纪都很小,听到简鸦的话,吓得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简鸦适时地闭上嘴,同时也闭上眼睛,打算稍微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十秒钟之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坐直身体,隔着穆伺看向郑直。
“不对,你刚才说,火车上只有硬座车厢?”
郑直:“是这样,怎么了?”
联系起“暴食”这个名字,简鸦开始感到头皮发麻了。
“没有餐车吗?”他问。
16. 免费的火车盒饭
火车缓慢启动,车轮撞击着底下的金属铁轨,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连带着车厢都微微震动起来。
很快,火车冲出车站,窗外瞬间天光大亮,简鸦看到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苍茫大海,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海面几乎与蔚蓝天空融为一体。
而火车行驶在高耸的大桥上,海浪拍打着下方爬满藤壶的桥柱。
“没有餐车,就意味着…”郑直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两个小孩,压低了声音,“…没有食物?”
简鸦:“如果真的一点儿食物都没有,咱们也没必要防备怪物袭击了,直接就饿死了。”
穆伺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很亲切地问简鸦:“你想尝尝我的手臂吗?”
简鸦:“…暂时还不想。”
“好吧。”穆伺感到很遗憾。
“火车上一定藏着食物,要不然这座塔就不是暴食,而是饥荒了。”
简鸦站起来四下看了看,车厢里唯一可以吃的东西,是人。
一百来号人挤在同一节狭窄封闭的车厢里,火车变成了一串自动行驶的肉罐头。
被暴食之塔选招而来的人们并不是英雄,而是一群普通人。他们紧张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管随便乱动,甚至不太敢说话,生怕触犯了隐藏在暗处的灾厄,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借过,让让。”简鸦坐在靠窗的位置,要出去挺麻烦的,他抬起脚费力地跨过穆伺的腿,挤着郑直的膝盖来到过道。
他在车厢里巡视了一圈,卫生间可以正常使用,开水处也供应热水,看来这七天他们至少不会渴死。
简鸦打开列车员休息室,从里面找到了纸杯,接了杯热水,打算放凉了等会儿喝。
他已经开始感到饿了,明明半小时之前他还在吃早饭。简鸦不知道这是心理原因,还是这列火车本身就会强化人的饥饿感。
郑直跟了过来,提醒道:“别随便喝这里的水,可能有问题。”
“没事,我胃好。”
火车仍然在晃,纸杯里的热水也微微荡漾着。
或许是看简鸦随便乱走没事,其他人也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寻找车厢内的熟人。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简鸦他们那样走运,和自己的朋友拿到了相邻的座位号。
简鸦慢慢抿着水,他看着窗外,转而视线移到了列车员休息室的门上。
然后他愣了下,“郑警官,这里原来就有个按钮吗?”
门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按钮,和硬币差不多大小,红色的,树脂材质,上面印着“取餐”两个白字。
而按钮旁边则挂着一个警示牌,第一行写着《6号车厢取餐规定》,但下面该详述规则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让人有些不安。
“按了这个,我们就有吃的了吧?”
“等一下…”郑直还没来及阻止,简鸦已经把按钮按下去了。
叮咚——
休息室的门开了,列车员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简鸦注意到她穿着工作制服,长发在脑后挽成发髻。她的身材非常高大,郑直应该有一米八多,但列车员比他还要高出两个头,头顶几乎碰到火车顶。
更恐怖的是,她没有五官,整个面部都非常光滑,而且洁白,就像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一样。
她推着一个三层的银灰色餐车穿行过道,将热气腾腾的盒饭分给每一位乘客。乘客不在原位的,她就把盒饭放在座位中间的小桌板上。
虽然她带来了食物,但因为外貌过于惊悚,人们吓得尖叫着往后躲,推来搡去,挤成一团。
列车员发完盒饭之后又回了休息室,简鸦打开门,狭窄的休息室里只有一张桌子,没有人,也没有餐车。
“这个NPC是凭空刷新的。”简鸦对郑直说,郑直没打过游戏,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我再刷一次。”简鸦又按了按钮,但这次列车员却没有出来。
《6号车厢取餐规定》浮现出了第一条规则:
1,按下按钮,列车员会送出与乘客数量相等的盒饭,乘客每天仅有一次取餐机会。
“一天一个盒饭…”简鸦摸着下巴,慢悠悠地喝着水,“吃不饱,但也饿不死,还行吧。”
郑直仍然很谨慎,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那些已经狼吞虎咽吃起盒饭的乘客,“会不会有毒?”
简鸦拍拍他的肩膀,“暴食之塔如果想弄死我们,不会用下毒这么低级的手段,安心啦。”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穆伺已经帮他打开透明的餐盒盖子,一次性筷子也掰开了,还细心地磨去了倒刺。
“谢谢,你真好。”简鸦又吭哧吭哧地从穆伺身上爬过去,坐回自己的位子。
盒饭看起来十分用心,两荤一素,米饭上撒着海苔碎与芝麻。
“我不喜欢海苔。”简鸦愁眉苦脸地叹息,然后他又用筷子夹起一个炸开花的小香肠,笑起来,“哦,章鱼,好耶。”
就在这时,车厢后面传来一阵哐啷的声音,有个又高又壮的寸头肌肉男踢开厕所门,拎着裤子走了出来。
他脸上有道显眼的刀疤,从右眼角延伸到嘴唇,贯穿了整个脸颊,看起来十分凶悍。
刀疤脸扫了眼小桌板上的盒饭,挑了挑眉,“哟,放饭了。”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两只脚搭着对面的椅子边。刀疤脸对面坐着一个矮个子男人,温温吞吞的,敢怒不敢言。
“不对。”刀疤脸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的那份呢?”
闻言,简鸦和郑直都回过头看他。
在这趟危机四伏的列车上,任何一点儿纰漏都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他们立刻去了解情况,刀疤脸的座位号是104,相当靠后的位置,包括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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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他周围有六个人,但小桌板上只有五份盒饭,都已经打开了。
刀疤脸左右看了看,一把揪住过道另一边那个矮胖男人的衣领,直接把人从座位里拽出来。
“死胖子!是不是你偷吃了?!”他扬起手要狠揍对方一顿,后者吓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郑直抓住他的手腕,拉开了他,“别使用暴力。”
“啧,你特么谁啊?”刀疤脸斜瞥了他一眼,把胖子扔回座位里,撸起袖子露出满胳膊的龙虎纹身,狠狠推了郑直一把。
郑直扶住椅背站稳跟脚,低声警告:“大家都在看着。”
“……”刀疤脸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这里。
眼下这个情况,太招摇不是好事,他再高再壮,也难犯众怒。
刀疤脸悻悻地把袖子抹下去,“那我的饭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算了。”
刚才他们对峙时,简鸦已经检查了附近,没有发现被藏起来的盒饭或者是垃圾。
从放餐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三分钟,如果真有人偷吃,不会处理得这么干净。
“那就是少发了一份,列车员本来就只放了106个盒饭。”简鸦走到车厢最前面,手指描摹着《取餐规定》的第一行,“可是这里写了,会发放和人数相等的盒饭。”
刀疤脸冷哼一声,又把主意打在那对小兄妹身上,“这俩小孩才几岁,能吃多少,买票不也是半票,凭什么一人领一份?”
他伸手就要拿走妹妹面前的盒饭,这时周围人不再看他了,或许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或许是不想惹事,又或许是急着吃饭。
——刀疤脸的行为给他们提了个醒,只有把饭吃进肚子里,别人才抢不走。
坐在兄妹旁的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根钢笔。
他起身拦住刀疤脸,好言相劝,“不能这么说啊,小伙子,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大人饿一顿两顿的没事,孩子一饿就容易生病。”
刀疤脸瞪他,“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的小孩。”
简鸦踮起脚,跟郑直叽叽咕咕地咬耳朵,“郑警官,我有点儿怀疑这事跟我或者穆伺有关。”
“我跟他一个不是人,一个是死人,盒饭估计就是少我们俩之间某个人的。”
不等郑直回话,他便笑嘻嘻地上去打圆场,“好啦好啦,不要抢小孩子的东西,多没礼貌啊,来,你吃这份好了。”
他把穆伺那份盒饭递给刀疤脸,又俯下身在穆伺耳边询问:“你不用吃东西吧?”
穆伺摇头。
他们相处这么久了,简鸦几乎没见过他吃东西,只有陪自己吃饭时,会象征性地吃一两口。
刀疤脸拿到了盒饭,没理由再闹事,骂骂咧咧地回到车厢末尾。
17. 穆伺牌安眠药,谁用谁知道
简鸦对面的那对兄妹,哥哥叫阳阳,十一岁,妹妹叫小葵,七岁,年纪都太小了,也没有监护人在身边照看。
他们吃完饭就缩在座位里,一句话都不说,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周围的人。
刚才替小孩说话的中年人叫赵锦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家里祖上三辈儿都是教书匠,他自己也在某所重点高中当老师,教历史的。
“我的学生们啊,不知道现在…”他唉了一声,脸上显出一些沉痛的神色,不再说了。
一时间大家都相顾无言,只有火车仍然哐啷作响地碾压过铁轨,自顾自地驶向前方。
简鸦把头靠在窗户上,盯着外面的碧海蓝天。
“奇怪,已经中午了。”简鸦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窗外,“太阳的位置好像都没变过。”
郑直探过身来,表情严肃:“时间是静止的吗?”
“手机上的时间还在走,而且取餐规定上写了,每天可以取一次盒饭,那火车内部的时间应该是正常的,只是窗外的景色不变。”
郑直松了口气,“等七天吧,但愿这期间别出什么乱子。”
简鸦:“……郑警官,我看见你插的flag了。”
郑直:“弗什么哥?”
简鸦无奈地隔着穆伺拍了拍郑直的肩膀,“郑警官,你是真的不上网啊。”
郑直正色道:“我听说无线路由器有辐射,最好还是少用。”
简鸦敷衍地嗯嗯了两声,“留个联系方式吧郑警官,等你老了我卖你保健品,估计能致富。”
郑直:“……”
火车上似乎笼罩着一种怪异的魔力,饥饿感来得比想象中要更快,也更强烈,从下午两点开始,简鸦就觉得饿了,到六点时,已经饿得像是两天没吃饭。
大人勉强还能忍,俩小孩已经难受得哭了起来,郑直和赵老师在照顾他们,一边安慰着,一边给他们倒水喝。
郑直哄小孩还挺有一套,还会变魔术。虽然是那种非常老套的戏法,三个纸杯和小球,变来变去,永远猜不到小球在哪个纸杯下面。
有几个人不死心地去按取餐按钮,可惜仍然没有反应,于是大家都只好往肚子里灌热水,试图冲散这不正常的饥饿感。
晚上七点整,毫无预兆地、没有任何缓冲地,窗外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车厢内的照明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简鸦愣了下,“天黑了?”
穆伺:“是隧道。”
火车进入了一个幽深阴暗的隧道,不知从何处刮来潮湿阴冷的风,透过缝隙钻进车厢,直往人们的领口、袖子、裤腿里钻。
穆伺把外套裹在简鸦身上,将他按在自己腿上,“睡一会儿吧。”
既然太阳永存,那么隧道就是用来代替夜晚的,火车恐怕要在明天六、七点之后才能驶出这段寒冷的隧道。
乘客基本都睡了,简鸦枕着穆伺的腿,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太饿了,睡不着。
穆伺抚摸着他的头发,手指绕着柔软漆黑的发丝,轻声问:“你想吃我吗?”
简鸦故意用脸蹭着对方大腿,坏笑着问:“吃哪里都可以吗?”
穆伺板着脸,拎着简鸦的卫衣帽子把人拽起来,冷冷地:“那里不行。”
然后他解开衬衫上面的三颗纽扣,露出白皙平坦的胸膛,“吃这里。”
穆伺的身材是一等一的好,连胸肌的轮廓都很鲜明,结实而有力量。简鸦两眼直直地盯着那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然后他就扑过去,啊呜一口。
有一缕鲜血顺着皮肤流下来,简鸦伸出舌头一舔,舌尖灵活地将那缕血卷入口中,细细咂摸了几下。可能是饿出幻觉来了,他竟然觉得这毒血都甜甜的。
有一瞬间体会到了做蚊子的快乐。
而穆伺则耳根子发烫,手指尖发麻,体会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他非常不自在地推开简鸦的脑袋,批评道:“吃就好好吃,别舔。”
简鸦叛逆,“就舔!”
然后抱着那个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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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伤大舔特舔。
穆伺愈发不知所措,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脚也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最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抬起右手,五指并拢化作手刀,直接冲着简鸦的后脖子来了一下,把人打晕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下来。
穆伺用风衣外套把简鸦裹紧,抱在怀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午夜十二点左右,简鸦被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吵醒了。
他睁开眼,第一时间没去管是谁在说话,而是非常严肃地告诉穆伺:“你现在越来越毒了,刚才你的血都把我毒晕了。”
穆伺:“……嗯,是这样的。”
简鸦摸着发疼的脖子,连连感叹:“太毒了,太毒了,都毒到我的颈椎了。”
火车仍然穿行在漆黑的隧道中,轰隆,轰隆,轰隆……头顶的照明灯已经灭了,只有座椅下方的小橙灯还亮着,勉强让人看清楚脚下的过道。
郑直到现在还没睡,一直警戒着车厢内的情况。他低声提醒简鸦,“嘘,看那边。”
车厢最前面,有五、六人影聚集在取餐按钮周围,简鸦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听到声音。
有个人说:“按吧,我实在饿得不行了,现在是十二点零五,已经到第二天了。”
这是白天时那个差点儿被刀疤脸暴揍一顿的胖子。
另外有个女生语气犹豫,“可是我们现在吃了,明天一整天都没有饭吃,要不然再忍忍,等天亮了…”
一个有些尖细的年轻男声:“怕什么,他们都睡着了,我们趁机多吃两份不就行了。”
简鸦听了,没有理会,郑直也没去阻止,他们都知道列车员会亲自给每位乘客发放盒饭,大家都会被叫醒,那几个人没有偷吃的机会。
“按吧,按吧。”尖细男声怂恿胖子,胖子也实在是饿坏了,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按钮。
叮咚——
开了。
不是休息室的门开了,而是胖子的脑袋,就像一个充气过度的气球一样,爆开了。
18. 小乌鸦最爱章鱼肠
胖子无头的身体砰然倒地,断掉的脖子像坏水龙头一样汩汩往外喷血。
车厢内静悄悄的,没有尖叫,没有大喊,大家都被吓傻了,只有火车一如既往地碾过铁轨,轰隆,轰隆…
其实到现在为止,灾难已经降临了足足两个月,大家都是见过血腥场面,也亲眼见过怪物的,尤其是这几个敢半夜偷偷来按按钮的人,更是胆子比较大的那一批。
只是这场面实在是太骇人,太突然。离得那么近,胖子脑袋爆开的时候,鲜血和碎肉直接喷在了他们身上,那股热呼呼的、浓烈的腥气冲得人想吐。
坐在2号座的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摸了一把脸上的脑浆,很茫然,“嗯?下雨了?”
“啊…啊,啊!!!”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大声喊叫起来。
人们都被这一嗓子嚎醒了,慌乱地四下张望,“怎么了?怎么了?”
休息室的门开了,列车员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还是原来那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塑料模特,只是变成了两个。她们一前一后,每人都推了一辆三层餐车,给每位乘客发放了两份盒饭。
这次除了少穆伺那份,还少了胖子的,他们的共同点是,在某种意义上,都死了。
“妈的!你们这群傻X大半夜搞什么鬼?!”刀疤脸从车厢末尾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牛皮鞋底大力踩着满地的鲜血,啪叽作响。
“这人怎么死了?”刀疤脸在无头尸体旁站定,抬脚踢了踢,“刚才还发了两个盒饭,怎么回事?”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
“说话!哑巴了?!”刀疤脸粗着嗓子吼了一声。
尖细嗓门的男生被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道:“我们…我们太饿了,想来要盒饭,没想到,没想到他一按按钮,就忽然…脑袋……”
郑直和简鸦也走了过去,简鸦用手机照着按钮旁边的警示牌,“取餐规定更新了。”
警示牌上多了两条规则:
2,按下取餐按钮时,取餐者有50%概率死亡。
3,当有人死亡时,列车员将额外提供一批与乘客数量相等的盒饭。
砰!
郑直用力砸了一下门,脸色阴沉,“如果这些规定一开始就写清楚,他就不会死了。”
“不,郑警官。”简鸦低声说着,“就算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也仍然会有人死。”
“你没有发现吗?我们的饥饿感比以往更强烈,才只是饿几个小时,就好像两天没吃饭一样,所以我感觉我们至少要保证每二十四小时进食一次,否则就会饿死。”
“所以即使知道按按钮有可能会死,也仍然得有人去按。”
旁边刀疤脸听明白了,不屑一顾地冷笑,“怕什么,还剩五天,最多也就是再死五个人。”
郑直捏紧了拳头,沉默无言。
短暂的惊骇过后,人们都开始吃饭。在仍然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车厢里,掰一次性筷子、掀开塑料盒盖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一场怪异的聚会。
今天有两个盒饭,至少不会像昨天那样忍受饥饿的痛苦,这带给人们一丝慰藉。
郑直只给自己留了一个盒饭,剩下那盒分成两半,给了对面的阳阳和小葵。
然后他拉开厕所对面杂物间的门,拿出拖把和水桶,摸着黑清理地面上的脏污。
简鸦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他明白,郑直毫无疑问是个好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正直、无私、善良、坚定,可是他也不明白,现在世道乱成这样,他做再多好事,也没有人会给他嘉奖和荣誉。
即使命运照顾他的善心,赐予他强运,可如果他总是为了别人而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终究有一天这种运气也护不住他,他会死得比苟且偷生之辈更早,也更悲惨。
简鸦叹了口气,“好吧,让让,我过去一下。”
他从穆伺身上爬过去,拎起水桶,和郑直一起打扫车厢。
过了会儿,赵老师也加入进来。
赵锦书拿着抹布,用力擦洗列车员休息室门上的血迹,他气喘吁吁地问:“你们说,火车到站之后,暴食塔就算是塌了,对吗?”
神已经通过梦境再次将自己的口谕告知全世界,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希望重新在人类的心中点燃。
简鸦拿起黑色的大垃圾袋,把尸体裹住,拖进杂物间里,“应该吧,毕竟下一站是色孽。”
赵锦书愁眉苦脸,眼角和鼻翼两侧的细纹愈发明显,“难道色孽塔还是我们这些人吗?那俩孩子那么小…唉……”
简鸦安慰他,“不一定,我估计是重新选人吧,因为我们只收到了暴食塔的钥匙嘛。”
“钥匙?”
“就是车票。”
赵锦书勉强笑笑,“要是我有幸,啊,是不幸再次被选中,希望能遇见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简鸦也笑,“我就算了,郑警官确实是大大的好人。”
“近朱者赤,近朱者赤啊。”赵锦书连连说着。
早上六点,火车驶出阴冷的隧道,天亮了。
有阳光照进来,车厢内变得温暖宜人,尸体和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空气中还喷洒了清新剂。
人们看着手里剩下的盒饭,想到今天还有的吃,心里都放松了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起天来。
完全不想思考明天由谁去按那个50%概率致命的按钮。
简鸦把自己的盒饭分给穆伺一些,凑在他耳边说:“你多少吃几口,一直不吃东西,别人会怀疑的。”
穆伺扫了一眼盒饭,里面只剩下海苔碎拌米饭和一块被简鸦咬了一半的开花肠,穆伺夹起开花肠,吃了。
简鸦伤心,“啊,我的章鱼,我想留到最后吃的。”
郑直忍俊不禁,“我还没吃,我的章鱼肠给你吧。”
说着就要夹给他,被穆伺无情地挡了回去。
“他不需要。”穆伺冷漠道。
“?!”简鸦气得对他又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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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打,“你这个冷酷无情的人!我要把你告上法庭!”
穆伺完全不理会,掏出自己的“暗杀名单”,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我下次一定会往你饭里放蟑螂的。”简鸦恶毒地诅咒道。
早上七点钟,郑直打算去其它车厢看看,简鸦自告奋勇跟他一起去。
一进五号车厢,简鸦就知道这里的人很幸运,空气的味道非常干净,没有血气,也没有化学药剂所带来的虚假清新。
警示牌上仍然只有第一条规则,他们已经按过两次按钮,还没有触发50%概率的死亡。
两人进去的时候,车厢里的人正在唱歌,唱圣歌。
领头的人是一位大概四十岁的女人,盘发,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高领长毛衫,举止优雅,五官姣好,很和善的样子。
她站在过道中央,用一根筷子当指挥棒,引领着圣歌的节奏。
最后她说:“因为我们的罪孽,所以才招来灾难,但仁慈的梦境神并没有放弃我们,仍然赐予我们希望,在绝境中赐予我们洁净的食粮,感谢神。”
“感谢神赐予我们食粮。”乘客们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低下头,异口同声地跟读着。
然后他们才开始吃饭,不争不抢,气氛和谐。
简鸦和郑直对视了一眼,毫无疑问这名信神的女士是5号车厢的中心人物,她拥有强大的感染与亲和力,在短短两天之内获得了人们的信赖,还营造出一个团结友爱的环境。
女人看向简鸦,微笑:“您是?”
郑直:“我们是从6号车厢来的。”
他迟疑了片刻,“能跟我过来一下吗,我有事要说。”
郑直带女人看了《取餐规定》的第二、三条内容,以及藏在杂物间的尸体。
女人沉默了,她在按钮旁站了很久,才轻声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我们车厢的其他人。”
简鸦:“你们不会一直那么幸运,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女人垂下眼帘,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接下来五天的按钮,我一个人来按。”
简鸦微微睁大眼睛,他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你要为一群陌生人牺牲自己?”
她笑了笑,“小伙子,我从六岁开始做第一次祷告,一直到现在,从未停止过,我相信,即使我死了,灵魂也会前往神的身边,我们都知道神是存在的,对吗?”
简鸦不知道该说什么,女人又道:“我本身也活不久了,如果死前还能贡献一些价值,我认为这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情。”
简鸦这时才注意到对方非常的瘦,瘦得简直不正常,那件明显是修身款式的毛衫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露在外面的手腕像柴火棒一样细。
病容枯槁,简鸦瞬间联想起这个词。
女人欠了欠身,平静地回到了自己的车厢里。
郑直看着她的背影,感慨万分,“像圣人一样。”
“她一定能上天堂的。”简鸦说,“如果有的话。”
19. 你说的炮是什么炮?
七号车厢简直就是五号车厢的极端反面案例,简鸦和郑直过去的时候,差点儿以为误入了某个自由搏击大赛。
一群人为了几个盒饭打得昏天黑地,六亲不认,人畜不分。
胜利者高举战利品大快朵颐,精神焕发,失败者被人踹倒在地,痛苦呻吟,蜷缩起来哼哼唧唧,无数双脚像跳探戈一样在他们身上踩来踩去。
这场面太混乱了,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郑直还试图维持秩序,冲进人群弱弱地挥舞双手:“别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然后就被某个杀红眼的家伙拉进战场,惨遭群殴。
简鸦在人山人海中艰难地抓住他的胳膊,拼尽全力把人拽回六号车厢,飞快地关上了中间的折叠门。
“你…”简鸦扶着墙大口喘息,“你下次真应该把配枪带过来,太弱势了。”
“我不能向普通市民开枪。”郑直一本正经地说着,只是他现在头发被抓成了鸡窝,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整个人像是刚从半价大卖场里挤出来一样,说话没有任何信服力。
两人狼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刀疤脸在后面嘲笑,“你们俩搞什么?不会刚才在厕所里干了一炮吧?”
郑直一脸严肃地指责:“这位同志,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造谣是犯法的。”
“……”简鸦抬起手,竖起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七号车厢打起来了,为了抢盒饭。”
“打起来了?”刀疤脸两眼一亮,兴奋地搓起手,“我去看看。”
他扭头去了七号车厢,五分钟之后就回来了,简鸦看他两手空空,只有拳头上沾了点儿血迹,便嘲讽道:“没抢到吧,白忙一场。”
刀疤脸嗤笑,“谁说老子是去抢饭的,老子纯粹去打架的,在这憋了两天,一肚子窝囊气,不发泄发泄,老子迟早得爆了,到时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好过。”
“神经…”简鸦嘟囔着骂了一句,裹紧衣服缩在座位里,慢悠悠地喝着热水。
穆伺沉思着,右手按在小桌板上,食指轻敲着桌面。几秒之后,他冷不丁地问:“简鸦,干了一炮是什么意思?”
“…咳咳!!”简鸦被水呛住了,咳得直冒眼泪,“什么?”
穆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简鸦注意到对方手下的小桌板发生了凹陷,并逐渐向四周开裂,发出像骨头碎裂一样的噼啪声。
简鸦后背刷刷地冒冷汗,郑直竟然在此时毫无自觉地火上浇油,他很贴心地给穆伺扫盲,“干了一炮的意思是,我和简鸦发生了性/关系,当然这纯属于恶意杜撰。”
“……”简鸦有点儿想死。
可能是自己总是和郑直一起行动,让穆伺感到了不悦和被冷落。简鸦飞快地转动脑筋,凑过去抱住穆伺,蹭蹭他的脸,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知道的,乌鸦最喜欢死人,所以咱俩才是天生一对。”
穆伺眼帘低垂,瞥着简鸦头顶漆黑柔软的头发,还有被发丝掩映的白皙耳廓,“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呢!”简鸦拼命地忽悠他,他拉过穆伺的右手,亲密地抱在怀里,“所以不要破坏公物,说不定要赔呢,还有最好也不要破坏我的人体,我比较害怕。”
“我不会伤害你。”穆伺说。
“也不要伤害郑警官。”简鸦小心提醒。
穆伺:“不一定。”
简鸦:“……”
他说:“讲真的,要不然你也去七号车厢打一架吧。”
……
对面两个小孩在翻花绳,红色的绳子在小手之间不断变化图案,简鸦百无聊赖地看着,慢慢的,火车进入幽暗隧道,他也闭上眼睡了过去。
六月三号,也就是这段旅途的第三天,天亮之后,人们终于被迫地、恐惧地、无可避免地面对这个横亘于身前的巨大问题。
——谁去按取餐按钮?
每个人都很饿,但每个人都在沉默,期待有人能主动站出来做英雄。
郑直身体动了动,想站起来去按按钮,简鸦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可是…”
“你绝对不能去。”简鸦少见地摆出严肃的姿态,“你的好运不会一直庇佑你。”
他注意到郑直周围那种代表强运的亮晶晶暗淡了许多,这是一个非常不详的征兆。保险起见,他得阻止郑直去冒险,尤其是这种死亡率高达50%的事情。
“磨磨唧唧,唧唧磨磨的。”刀疤脸骂骂咧咧地从车厢末尾走过来,“都等着别人把饭喂自己嘴里是吧?一群傻X!”
简鸦有点儿看不惯他,冷眼剐他,“傻X骂谁?”
刀疤脸指着他的脸,加重了语气,“傻X骂你!”
简鸦耸了耸肩,“好吧,OK。”
“……”刀疤脸静了两秒,隐约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你小子,拐着弯骂我?!”刀疤脸终于意识到自己吃亏了,他气急败坏,抬起拳头就要揍人,“你给我出来!”
穆伺站了起来,不说话,就是盯着他,刀疤脸一下子噤了声。
刀疤脸本名李地雷,人如其名,对于当地的警察来说就是颗地雷,一踩就爆。
李地雷原本是给一家夜店看场子的,干的是力气活,打架斗殴就是家常便饭,进局子就跟回家一样,后来有次下手重了,因为故意伤害罪坐了三年牢。
在那个遍布暴力分子的地方,李地雷以脸上这道被尖锐牙刷柄划出来的伤疤为代价,学会了怎么辨别哪些人只是虚张声势,雷声大雨点小,哪些人才是真正惹不起的疯狗。
所以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得认怂。如果他还想活着下车。
李地雷悻悻地放下拳头,“算你走运。”
穆伺回头征求简鸦的意见,“杀了他?”
简鸦摇头,“最好不要,杂物间装不下了。”
穆伺便坐了回去,显然昨天简鸦那句“天生一对”大大地取悦了他的心,所以他决定尊重简鸦的想法。
问题又回到了按钮上,李地雷冷笑,“还是没人说话?都等着饿死?要我说,一个按钮而已,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简鸦一怔,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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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他还以为李地雷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个豪情好汉,准备牺牲自己呢。
但事实上,他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李地雷四下扫视了一圈,把坐在对面的矮个子男生揪了起来,“你,去按按钮。”
矮个子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才刚上大学,他吓得浑身哆嗦,两条腿抖得跟糠筛一样,“我,我不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李地雷恶狠狠地瞪着他,表情狰狞,“你不去,老子现在就把你打死!”
“要不然投票吧。”
人群中忽然有人抛出这句话,李地雷猛地回过头,“谁说的?”
没人回应。
过了会儿,有好几个人陆陆续续地附和起来,“对啊,投票表决吧。”
“这样才公平,少数服从多数嘛。”
“就是就是。”
“都给我闭嘴!”李地雷大吼一声,“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打得什么算盘,不就是想把老子推出去送死吗!我告诉你们,没门!老子得拉半车人垫背!”
他声音太凶,阳阳和小葵被吓得哭了起来,赵锦书连忙安慰他们,接着又叹息着开口:“大家听我说一句吧。”
“首先,这位先生的行为肯定不能服众,您这是君主暴政啊。”
“但是呢,我觉得投票表决也不太好,像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投票给谁,被投中的人就会心甘情愿地去死吗?万一被投中的是自己呢?就算不是自己,对方因为自己的投票而死,自己不就成了杀人凶手了吗?”
赵锦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觉得,还是抽签吧,把选择权交给命运,这样是最公平的。”
众人在短暂地思考过后,都同意了。接近百分之一的概率,总不会轮到自己头上吧?他们都这样想着。
赵锦书做了抽签用具,他在杂物间里找到了一个空白记事本,裁成106张大小相等的纸条,只有其中一张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对勾。
这些纸条全部团成小球,倒进黑色垃圾袋里,大家按照座位号一个一个来摸。
车厢内松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简鸦展开自己的纸条,是空白的。他又探头看了看穆伺和郑直,都没中签。
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纸签是赵锦书一个人做的,他不会做了什么手脚,设计让刀疤脸抽中“头奖”吧?
刀疤脸的座位号非常靠后,这并非不可能。那人又高又壮,脾气暴躁,估计车厢里所有人都讨厌他,也害怕他,如果他出局了,大概会出现了一个普天同庆的景象。
“怎么着,是不是以为恶有恶报,该我倒霉了?”李地雷趴在郑直的椅背上,脸上带着混不吝的坏笑,“可惜了,我坏事没少做,运气倒也不差。”
他展开自己的纸签,同样是空白签。
对面的赵锦书和小兄妹也把纸签放在桌上,他们也很幸运,没有被厄运缠上。
但是在五分钟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事实,车厢内没有一个人抽中红签,或者说,没有人愿意承认。
20. 鱼腿,好吃!
“各位。”赵锦书无奈地站起身,呼吁起来,“这不是大家一起决定好的吗?谁抽中了都不能有怨言,所以中签的人自己站起来吧,别害怕,这不是必死,还有一半的概率能活下来呢。”
车厢内一片寂静,没人开口说话。
赵锦书只好又加重筹码,“这样好了,中过签的,以后就有豁免权,不用再参与抽签了,能安心地度过剩下四天。”
还是没人吱声。
“没办法了…”赵锦书有些失望,他看向郑直,不太确定地问:“要不然查吧?”
“只能这样。”
于是赵锦书和郑直,再加上简鸦,三个人就像检票员一样,从一号座开始往后检查每一个人的纸签。
除掉死去的胖子之外,六号车厢106人,全部出示了自己抽到的白签。
用来制作纸签的记事本里有绿色的横条纹,年头久了,纸张还有些发黄,特征很明显,不是随便找张白纸就能蒙混过关的。
郑直眉头紧锁,“真见鬼了?”
红签不可能是丢了,因为是他亲手拿笔画的红对勾,又亲手放进塑料袋里的。他已经检查过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有鬼作祟。大家同时想到了这个可能,在这辆火车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算了,我们再抽一次吧。”赵锦书无奈地开口,“大家把纸签都交上来,我们重抽。”
郑直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周围人不情愿地抱怨起来,“为什么啊,我都抽到白签了,还要再抽?”
“我也不想抽,万一这次中了怎么办…”
简鸦没有参与讨论,他盯着手里的记事本发呆,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叫了赵锦书一声,“赵老师,跟我来一下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赵锦书有点儿迷惑,但还是跟着走了,两人走进列车员休息室,关上门。
简鸦坐在桌子上,向他伸出手,“把红签拿出来。”
赵锦书脸色一白,他干涩地笑了一声,“你说什么呢?为什么觉得在我身上?”
简鸦拿出记事本,“因为数量不对啊,我们没有剪刀,所以裁纸的时候就是把一张纸对折再对折,一张纸裁八个签,一共106个签,也就是需要十四张纸,但最后一张纸只需要裁两个签。”
简鸦拿出剩下的那张纸,“可是这张纸的形状,明显是裁了三张签,有人偷偷多裁了一张白签,并且藏了起来,然后在抽签的时候,用这张白签替换了自己抽中的签。”
“这样一来,即使他非常不幸地抽中红签,也只会造成一个红签莫名其妙消失的后果而已。”
“你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吧?”
是的,赵锦书也没想到这百分之一的概率会落到自己头上来。那张白签原本只是个保险,但当赵锦书听到整个车厢无人抽中红签时,就知道这保险应验了。
他沉默地打开挽起来的袖口,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团起来的纸球,简鸦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那张红对勾。
“对不起…”赵锦书抱着脑袋,无力地蹲下身,声音苍老了好几分,“我知道,我干这事就是丧了良心,可我真的不能死,我的女儿才十三岁,唯一的依靠就只剩我了,我答应过她,一定会平安回去。”
他抓住简鸦的裤脚,那只清瘦的手不住地发颤,“简鸦,我求你了,别告发我,我不能死啊…”
“这辆火车上没有人想死,你有你的理由,别人也有别人的理由。”
简鸦看着车窗外的大海,话锋一转,“我不打算揭穿你,但是你得照我说的去做。”
赵锦书一愣,“什么?”
“等会儿我们就重新抽,但是红签要黑箱给你,这是你的责任。”
赵锦书沉默了,简鸦平静地威胁他,“要不然,我就在大家面前揭穿你,他们估计会很生气,然后逼你在之后几天都去按按钮,这样想想,还是今天只按一次更好吧,就像你说的那样,侥幸活下来,还能获得豁免权。”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赵锦书才开口:“好。”
两人出去之后,郑直迎了上来,他看了赵锦书一眼,低声问简鸦:“真的是他?”
简鸦:“你也猜到了?”
“他说算了,再抽一次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
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急迫地想要重新抽签,而不是继续追查下去。只是郑直本能地不愿意怀疑一个教书育人的老师。
第二次抽签的结果已经内定好,赵锦书拿到了红签。
李地雷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大声嘲笑:“真特么有意思,提出抽签的人自己抽中了下下签,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赵锦书脸色发灰,耷拉着肩膀,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取餐按钮跟前。
车厢里的人都探着头,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结局。
百分之五十的死亡概率,这是比俄罗斯轮盘还恐怖的豪赌。
前排那几个人都默默地拿出塑料袋,挡住了脸。赵锦书伸出手,像是奔赴刑场一样按下了按钮。
…一秒过去了,两秒,三秒,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他活下来了。
赵锦书瞬间泄了气,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休息室的门开了,一名列车员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在车轮吱吱呀呀的声音中,简鸦听到有人嘀咕了一声:“可惜…”
他回过头,无法分辨是谁说的这句话,只是看到许多人露出失望的表情,人数几乎达到了车厢内的一半。
他们在可惜,在失望:赵锦书没死,今天就只有一份盒饭,又得挨饿了。
简鸦在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辆列车的恐怖,他有些害怕了,身体不自觉地贴向穆伺。
穆伺搂住他,“冷吗?”
简鸦点头,穆伺就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夜里,简鸦靠在车窗上睡觉。
隧道很冷,玻璃像冰块一样凉,往里透着寒气。穆伺搂着简鸦的肩膀,手掌垫在他脑袋下面,让他免遭寒意的侵蚀。
简鸦睡着睡着,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用脸蹭着穆伺的掌心,然后就开始舔,张开嘴轻咬他的指尖,湿润的犬齿磨着他的食指骨节。
“嗯…鱼腿,好吃…”简鸦满意地砸了砸嘴,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梦话。
他还惦记之前那条怪鱼呢,那时候他想割条鱼腿尝尝,郑直不让。
穆伺想把手抽出来,却又舍不得,干脆变本加厉地去逗弄对方,拇指揉着简鸦的嘴唇,探入口腔压住他的舌头。
简鸦被他弄醒了,抱怨地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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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伺一眼,刚想说话,忽然又愣住了。
过道上站着个人。
车厢内光线太暗,简鸦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他可以确定,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实在不像一个正常人,甚至不像一个活人。
他身体僵直,走路速度非常慢,好像伸不开腿,膝盖也不能打弯似的,两只脚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挪,鞋底磨擦着地板,发出嚓嚓的声音。
嚓…嚓嚓……
郑直坐在最外面,他立刻就醒了,简鸦隔着穆伺拍了拍他,压低声音问:“那是什么?是人是鬼?”
郑直离得过道最近,他借着座椅下方的睡眠灯观察了几秒,“是人,但是,不太对劲儿。”
简鸦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明亮的白光一照,他马上辨认出了对方的脸。
那是车厢里的一名乘客,就是坐在李地雷对面的矮个子大学生。
他站在过道上,在极缓慢地走路,却紧紧闭着眼睛,嘴巴微张,胸口像破风箱一样,发出低沉的喘气声。
简鸦想了想,“梦游症?”
“有可能。”郑直轻声说着,“我听说梦游的人不能突然叫醒,会变傻,所以我们得小心再小心地把他引回座位…”
话音未落,一个装满凉水的纸杯突然从身后袭来,直直地砸在矮个子男生的后脑勺上。
一个非常简单粗暴的叫醒方式。
“?!”男生大叫一声,浑身抽搐着摔倒在地上,他瞪大眼睛,慌得四处乱看,“怎么了?怎么了?!救命啊!”
“老子还想问你怎么了!”李地雷站在车厢末尾,刚才那纸杯子就是他扔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我,我…”男生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我怎么在这儿?”
郑直伸手把他拽起来,“你梦游了,老毛病吗?”
这个问题其实相当重要,如果男生没有梦游症,那么他们就得考虑另一种很不科学而且更加瘆人的可能性了。
也就是——恶鬼附身。
“有过几次…”男生抹着脸上的冷水,打着哆嗦惨兮兮地说道,“我特别饿的时候就容易这样,听我舍友说,有一次我都梦游到食堂去了。”
“……你这样太危险了。”郑直跟车厢里某个西装革履的乘客借了领带,“睡觉时把手绑在座位上吧,天亮了再解开。”
他将男生的右手绑在扶手上,又叮嘱道:“想上厕所就叫我。”
男生腼腆又感激地冲他笑笑,“没事,我晚上根本不敢去厕所。”
郑直把他绑好之后就回了原位,其他人看到只是梦游,也不再理会。连着几天挤在狭窄的椅子上睡觉,腰酸背痛,大家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闲事。
简鸦也趴在穆伺腿上继续睡了,凌晨三、四点钟时,男生忽然又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放得很大,视线很散,几乎没有眼白。
“好饿…好饿啊…”他用一种含混不清的嗓音咕哝着,好像喉咙里塞着一团烂肉。
然后他弯下腰,埋头撕咬捆在右手上的领带,即使咬到了自己的手,崩坏了自己的牙齿,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咬着,咬着,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很快,领带和他的半个手背都被咬烂了,在众人都沉睡之时,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21. 送餐员招聘
六月四号早上七点,抽签照常开始。
赵锦书已经从这提心吊胆的抽签活动中解脱了,心情放松了许多,脸上的细纹也舒展了,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他主动操持起投票这个活动,拎起装着纸签的黑塑料袋子。
简鸦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见昨晚梦游的那男生不见了,他冲李地雷挥了挥手,“你对面那人呢?”
“去厕所了吧。”李地雷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粗声粗气地道,“我替他抽得了。”
简鸦以为是李地雷给男生解开了领带,还想再确认一下,赵锦书的黑塑料袋已经伸到了面前,简鸦只好先抽签。
等他展开纸签之后,就顾不上深究梦游男生的去向了。
“不用再抽了。”简鸦叫住已经走到车厢中间的赵锦书,用手指捏着纸条两端,将它展开,露出上面的红对勾,“我中奖了。”
非常倒霉的,不到百分之一的概率,落他头上了。
“怎么会是你?”郑直站了起来,他有意无意地往赵锦书那边扫了一眼,“这太巧了。”
有作弊前科的人总会让人忍不住去猜疑。
简鸦轻轻摇头,他不觉得赵锦书会搞小动作报复他,一来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二来赵锦书本质不是坏人,至少是个好父亲,他现在已经获得豁免权,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大概是我运气不好。”简鸦摊了摊手,“其实我一直挺倒霉的。”
“好了,借过,让我出去。”简鸦想去按按钮,郑直扶住他的手臂,往回推了推,“别麻烦了,我帮你按。”
“我去按。”穆伺抓住简鸦的另一条手臂,“坐下。”
郑直:“我离得近,我去吧。”
穆伺:“没必要。”
郑直:“简鸦是我的朋友。”
穆伺:“我是简鸦的老公。”
“…不是前夫吗?”
穆伺冷漠道:“前夫也是夫。”
简鸦:“……”
逼逼叨叨地在讲什么,莫名其妙。
他也不借过了,直接很没礼貌地从两人身边硬挤过去,“郑警官不能去,你现在运气可能还不如我。”
“穆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高塔里的杀人规则我们还不够了解,不知道是物理攻击还是诅咒,万一你真死了怎么办?”
“而且别人会怎么看我?”大庭广众之下,简鸦还是在乎自己脸面的,“难道我是那种拿老公做挡箭牌的胆小鬼吗?”
他说了一大堆,穆伺只听进去最后那句话,心想:哦,原来只是害怕丢脸。
于是他将手藏在小桌板底下,不动声色地用指甲连根掐断自己的左手食指,塞进简鸦手中。
“用这个按,后果在我身上。”
“?!”简鸦乍一接触到那根温热笔直的东西,瞬间寒毛倒竖。
职业原因,他接触过不少奇形怪状的残肢,但是像穆伺这种面不改色揪下一根手指往别人手里塞的,还是头一次,心理冲击比生理上的更大。
“去吧。”穆伺拍拍他的肩膀,他的左手已经恢复如初。
“……”简鸦只好握着这只还残存体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手兜着血,去按了取餐按钮。
按下按钮之后,简鸦回头看向穆伺,用唇语问:“没事吧?”
穆伺摇头,表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简鸦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连休息室的门都没有开。
难道断指是无法触发按钮的吗,必须得活人亲自来按?
咔哒!
房门的插销自动跳开,薄薄的铝合金门板开了一条缝,乘客们都看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简鸦迟疑片刻,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拉开房门。
休息室里的桌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三层餐车,以及推餐车的人。
那人赫然就是昨晚梦游的男大学生,此时他身上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列车员制服,手紧紧抓着餐车的扶杆,两条腿抖得几乎站不住,脸上眼泪横流。
那套制服看起来皱皱巴巴的,而且对于男生来说太大了,袖子挡着手,裤脚也拖在地上——这好像是直接从那名身高两米的无脸列车员身上扒下来的。
“救…救救我…”男生嘴唇打着哆嗦,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简鸦,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简鸦完全没想到男生会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休息室里,他也呆了几秒,“你怎么会在这儿?谁把衣服给你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男生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哭得说话颠三倒四,“我,我睡醒之后就这样了,求求你了,救我,我不想死,救…”
郑直走过来,低声提醒简鸦,“规则增加了。”
《六号车厢取餐规定》第四条:若乘客长时间停留在休息室,则视为参与送餐员招聘。列车长会招收该乘客为实习送餐员,考核成功则晋升为正式员工,考核失败则开除处理。
一时间大家都很沉默。
明明只是来坐车的乘客,只是因为在列车员休息室里多呆了一会儿,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实习生,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可是在这座由罪孽堆砌而成“高塔”之内,显然没有道理可言。
“所以你是晚上梦游进了休息室。”简鸦盯着“开除处理”四个字看了几秒,又转向郑直,“郑警官,你给他绑的是活结?”
“我绑的是一个特殊的绳结,单手是绝对解不开的。”
简鸦来到男生的座位,弯下腰从座椅底下拎出来半条沾满血迹和尘土的破烂领带,“是咬断的。”
男生一脸茫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背的疼痛,低头一看,那地方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又开始哆嗦了,“我…我该怎么办?”
郑直深吸一口气,沉着开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声音发抖,“…周晓磊。”
“好的,周晓磊,你听我说,你现在有两条路,转正或者开除,说实话,我们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觉得,前者比后者要更安全一些,所以你得想办法通过考核,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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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吗?”
周晓磊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可是…我,我不知道考核是什么…”
“是送餐吧。”简鸦拿起餐车最上层的盒饭,沉甸甸的,食物的热量透过塑料盒传递到他的手上。
今天的配餐是炸鸡排盖饭,上面洒着鲜红的、浓稠的酱汁。
“我想你只要像之前的列车员那样,把盒饭发出去就算合格。”简鸦将盒饭放回原位,好心提醒道,“你最好不要再哭了,虽然没明说要微笑服务,可那些列车员也没有哭丧着脸的。”
周晓磊使劲闭了闭眼,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明白了,我尽量…”
他推动餐车,开始给每位乘客送盒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简鸦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餐车支撑着他,他早就趴到地上去了。
“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郑直尽量安抚他的情绪,周晓磊只感觉自己的舌头变成了木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僵硬地伸直胳膊,把盒饭发到乘客手里。
前半段平安无事,发到八十号的时候,不知道是他太紧张,还是手疼得太厉害,总之他一个没拿住,盒饭掉在了乘客的腿上,透明盒盖被弹开,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洒了一地。
周晓磊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去看简鸦和郑直,嘴唇一张一合,“洒,洒了…怎么办…”
简鸦脸也白了,他站在那里,下意识攥紧穆伺的肩膀,“你,你别再回头了,已经…”
已经彻底超过了人类能回头的限度,周晓磊的脑袋已经拧到了九十度,和肩膀成直角,而且还在继续往后转,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可是周晓磊似乎毫无察觉,他只是瞪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着魔一样,口中喃喃着:‘洒了,怎么办…洒了,怎么办……”
简鸦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直跳。他眼睁睁地看着周晓磊的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后背冲着自己,却用正脸看着他。
“他死了。”穆伺拉住简鸦的手,将对方因为惊恐而变得冰凉的指尖纳入掌心中。
虽然周晓磊仍然还在重复那几个毫无意义的词,但正如穆伺所说,他已经死了。脖子的骨骼彻底断开,肌肉也严重撕裂,只剩下一层皮勉强让他的脑袋连接在肩膀上。
“啊啊啊啊!!!”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叫,周晓磊也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死亡那样,松开餐车,摇晃着,倒在了过道里。
李地雷胆子是真大,他第一个上来探了探周晓磊的鼻息,又踢了两脚,“没救了,挂了。”
餐车里的盒饭却还在,李地雷顺手拿了自己那份,回到座位里,两条腿都踩在了周晓磊的位置上。
现在那位子空了,他踩得很舒服。
他这副冷漠无情的作派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的厌恶,可是没人说话,拿到盒饭的人默默地掰开筷子,座位号靠后的人学着李地雷的样子,过来拿自己的盒饭。
吃饭,这件事在火车上似乎成了最最重要的,其它的,乃至是一具尚存体温的尸体躺在脚边,他们也懒得再去理会。
22. 论虫虫的一百种吃法
盒饭被拿空之后,那辆餐车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只剩下周晓磊的尸体躺在过道里,身上还套着那件不合身的制服。
在吃饭之前,简鸦打算先去把尸体收殓起来。
就像赵老师所说的那样,和郑直接触久了,他一只鸦也近朱者赤了。
简鸦刚走出座位,忽然听见车厢前面一声门响,休息室的门竟然又打开了,身材高大的无脸列车员推着餐车走出来,像往常一样给乘客分发盒饭。
人们都愣住了,互相交头接耳,“怎么还有?按按钮的不是没死吗?”
简鸦看向穆伺,怀疑是不是他刚才浅死了一下,只是没告诉自己。
穆伺看穿了他心中的猜疑,淡道:“没骗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简鸦便有了一个很糟糕的猜测。
趁着人们还没想明白,他迅速地控制住局面,“我知道了,因为周晓磊没完成任务,所以列车长觉得这次送餐不算,又补了一次,算是个bug吧。”
“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如影随形的饥饿感让人们的思考能力降低了不少,他们很快就接受了简鸦的说辞,继续埋头干饭。一个bug让他们今天多了一餐,这种bug多来几次就好了,大家都这样想着。
简鸦心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递给郑直看。
屏幕上写着:“第二次送餐和周晓磊的死亡有关,我怀疑我们对第三条规则的理解有偏差。”
郑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忧虑。
《取餐规定》第二条:按下取餐按钮时,取餐者有50%概率死亡。
第三条:当有人死亡时,列车员将额外提供一批与乘客数量相等的盒饭。
最开始他们都以为第三条规则是对第二条的补充说明,可周晓磊的死和第二次送餐让他们察觉到了,第三条其实是一条独立的规则。也就是说,即使不按按钮,只要有人死了,就会有额外的送餐。
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本来按照他们原本理解的规则,每天最多只会死一个人,每位乘客最多也只能获得两个盒饭,因为按钮一天只能按一次。
人们虽然因为这规则的制约而痛苦,但其实也受着规则的保护。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实际上能获得盒饭数量是不受限的,只要有人死,只要杀人…饥饿感会消磨人的理智,迫使他们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不可理喻的恶鬼。
简鸦不敢想象到时候这辆列车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
郑直的脸色难看极了,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相残杀比外界的敌人更难应对。
而他们现在根本看不到敌人是谁,又藏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敌人到底存不存在。
因为他们现在身处于神明以罪孽为原材料,建立起的高塔中,这座高塔里有诡异的空间,有不知何人定下的规则,他们尚且不知有没有具体的敌人。
穆伺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似乎这一切危险与未知对他来说都穷极无聊。他完全置身事外,只是握着简鸦的手,盯着窗外的蓝天与大海,流云的影子落进他有些发蓝的眼珠里。
“不过还有三天火车就到站了,坚持一下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简鸦掏出自己的车票,抵达时间是八号上午九点,那天他们没必要按按钮,几个小时而已,忍忍就下车了。
周晓磊的尸体还是得处理一下,简鸦和郑直与黑色垃圾袋把尸体包裹好,才发现没地方放。
一个车厢里只有三个单独房间,杂物间已经被胖子和清扫工具挤满了,厕所的使用频率太高,不能放尸体,至于列车员休息室,更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可尸体不能放在过道上,阻碍交通。
简鸦四下看了看,又抬起头,指着上面,“放行李架上吧。”
那里确实是个藏尸的好地方,不占空间,不抬头的话,也不会看到,省得给活人们增添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他们正准备把尸体抬上行李架,原本坐在周晓磊旁边的男人不乐意了,“你们非得把他放在我头顶上吗,太晦气了,往前放放行不行?”
当然前面的人立刻有了意见,“凭什么啊?他是你们那片的人,死了当然也是放你们头顶。”
俩人就像被火星子点爆的炸弹一样,都站起来你推我搡地吵了起来,李地雷烦躁地踹了那男人一脚,大吼一声,“闭嘴!再逼逼一句就把尸体放椅子上,你晚上搂着他睡!”
男人顿时没话了,悻悻地坐了回去。
尸体就被安置在车厢末尾的行李架上,也是李地雷那一块的脑袋顶。
简鸦吃完一盒鸡排盖饭,那股饥饿感退去不少,他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又看向郑直。
对方仍然只留了一个,多余的那盒分给了小兄妹,简鸦就忍不住问:“郑警官,你不饿吗?”
“还行。”郑直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肉也夹给了小孩,他笑了下,“简鸦,你有过特别饿的时候吗?”
简鸦回忆了一下自己三百多年的鸦生,他好像没有挨饿的时候,即使是尚未化形的那段时期,每天捡垃圾吃也能吃得饱饱的。
人类的饥荒灾年影响不了小乌鸦,因为那时候饿殍遍野,满地横尸,人类尚且易子而食,更何况是野兽。现在想想,其实是一段很黑暗也很痛苦的岁月。
简鸦摇头,他最饿的时候,估计是某天沉迷打游戏,一整天没吃饭,半夜被饿醒吧。
“郑警官,你呢?”
郑直思索片刻,“前些年在边境剿匪的时候吧,有次被围困在荒山里,有差不多一周时间只能吃虫子,喝雨水,现在这个情况比那时候还好一些,至少能坐着不动。”
简鸦深表同情,“虫子确实很难吃,不过有种毛毛虫吃起来是甜的,就是有点儿剌舌头。”
郑直:“我没遇到过甜的,那座山上全是甲壳类昆虫,很苦,不过口感很脆。”
两人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深入探讨起虫子的口味问题,穆伺冷着脸插进这场会议,“蟑螂的味道很恶心。”
他略带谴责地看了简鸦一眼。
简鸦心虚地移开视线,“对不起嘛,那会儿我刚做人,又不懂事,哪里知道人一般不用蟑螂做晚饭呢。”
他们的话题过于扯淡,旁人都以为是在开玩笑,也没人太在意,只有俩小孩被吸引了。
小葵趴在桌子上,两只大眼睛轻轻眨着,“哥哥,我也是刚做人哦,但妈妈说我很懂事。”
简鸦就问:“你几岁了?”
小葵:“七岁!”
“那你已经当了七年的人了,可是哥哥那时候才当了两个月的人,不懂事很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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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
简鸦的语气居然很骄傲,也不知道他在骄傲个什么。
深夜,火车再次进入隧道,车厢里变得很冷,简鸦缩在穆伺怀里睡觉,身上裹着他的外套。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脸上又湿又凉,有液体从上面滴下来,落在脸颊和头发上。
简鸦没睁眼,只是抬手抹了抹,本以为是温差太大,车顶凝结了露水,可是一闻却有股腥味。
是血。
他心中一凛,猛然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头顶的行李架上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和人差不多大小,血就是从那上面滴落下来的。
简鸦瞬间意识到那是被垃圾袋裹起来的周晓磊,可是尸体不应该在车厢末尾的行李架上吗,怎么会跑到他头顶来?
他的座位是33号,和周晓磊那边隔着十万八千里。常理来说,死人是不会爬的,除非这具尸体趁着大家熟睡之际,突然觉醒了军训魂,在行李架上练习匍匐前进。
简鸦立刻回头去看车厢后面,然后脑子嗡一声,彻底懵住了。
末尾那边的行李架上也有一团黑影,和人一样大,一动不动。如果那才是周晓磊的尸体,那趴在他头顶正在滴血的东西是什么……
简鸦赶紧把穆伺晃起来,“你看!你看上面!”
周围人都被他吵醒了,纷纷打开手机,横七竖八的光柱打在那黑垃圾袋上时,人们都被吓得冷汗直流。
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尸体的处理,可也是亲眼看见的,周晓磊明明被安置在末尾的行李架上。
“后面那个是什么?”简鸦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走,“谁把胖子搬出来了吗?”
车厢里总不能凭空多出一具尸体来。
人们吵吵嚷嚷的,刺眼的手电筒四处扫射,然后车厢末尾的“尸体”就动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用手挡住眼睛,暴躁极了,“干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找死啊!”
简鸦不由得哑然,那人是李地雷,活的,躺在行李架上睡觉。
“…你为什么睡在上面?”
李地雷利落地跳下来,揉了揉脖子,“老子坐着睡了好几天,腰都快断了,上面虽然也窄,好歹能伸开腿,平躺着。”
以他那个体格,整日整夜地挤在硬座里确实是遭罪。
简鸦:“所以你就把周晓磊搬到我们头顶,自己躺在他那里?你认床啊?”
李地雷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说什么呢?”
但当他看清自己的位置时,也愣住了。
“不对,不对。”李地雷叨叨着来回走了几步,“我明明睡在你们头顶,怎么又跑到后面来了?”
他指着郑直,“不信你问他,我爬上去的时候他醒了。”
郑直点点头,“晚上十一点左右,他确实说坐着睡不舒服,要爬上去睡。”
简鸦看见小桌板和椅背上都有脚印,估计李地雷就是从这儿爬上去的。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位置和尸体互换了。是谁换的?是谁在搞这种毫无意义的恶作剧?
李地雷一个一米九的壮汉,都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骂道:“真他娘的邪门,这小子死了也梦游啊!”
“……”简鸦扑进穆伺怀里,抓着他的手搂在自己身上,“快抱住我,我也开始害怕了…”
23. 继承的感情
简鸦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只有真害怕的时候才对穆伺投怀送抱,以至于穆伺开发了某种特殊癖好,觉得对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格外的顺眼,忍不住想再吓唬他几句。
“没事。”穆伺轻拍着他的后背,“只是普通的闹鬼而已。”
“……”简鸦抱得更紧了。
郑直把尸体拖下来,解开垃圾袋,仔细检查了一遍。
周晓磊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没有任何突然诈尸起来做俯卧撑或匍匐前进的痕迹。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这个车厢里有一个特殊的势力,趁着众人睡着时,将李地雷和周晓磊的位置互换了。
这种势力因为看不见摸不着,而且行事诡谲,不可捉摸,大概也许是能称为——鬼。
“你身体怎么样?”郑直看向李地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儿?”
李地雷转了转脖子,又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没有,好得很。”
所以这只鬼就是单纯地给一人一尸挪了个窝,没干其它任何害人的事情,就好像它现身就是为了吓唬人,搞得车厢里人心惶惶,它就高兴了。
纯纯的乐子鬼。
尸体又被收殓起来,放回了行李架上,这次用绳子捆住了,防止他再“梦游”。绳子是用窗帘布拧出来的,比领带结实。
搞了这一出,大家都没心思再睡觉,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睁着眼睛慢慢熬着,等天亮。
反正车厢里有插座,大家也不担心手机电量问题,纷纷打开手电筒,把手机放在行李架上,让刺眼的白光从上方打下来,将车厢照得亮亮堂堂,驱散隐藏在阴影中的不详与恶意。
简鸦靠着车窗,盯着外面的隧道发呆。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黑影,像壁画一样黏在墙壁上,但转眼间又消失不见,简鸦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穆伺问。
简鸦摇头,“没事。”
他又看向车厢里面,横七竖八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过道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看样子是夫妻关系。女人靠在男人身上低低地哭泣,男人则不断地抚摸她的长发,声音很轻地说一些安慰的话。
是一对很典型的爱侣。
简鸦由此想到了自己,他有过三十一段婚姻,但是归根结底,其实一个恋爱都没谈过,他根本搞不懂两个陌生人怎么会互相爱上。
他忍不住问穆伺:“你为什么喜欢我?”
穆伺:“不为什么。”
回答很生硬,还有点儿敷衍。
简鸦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字给穆伺看:“你有没有想过,这其实是遗传呢?”
穆伺:“?”
穆伺是从神身上分离出来的一部分,简鸦感觉有点儿像生物书上的有丝分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算是穆伺的父亲?他们的性格也挺像的,比如说都喜欢把手指头揪下来乱扔……
“神虽然缺乏养宠物的经验,但我知道他很在乎我。”简鸦继续打字,“你对我的感情,有可能只是从他那里继承来…”
最后一个字只打出了拼音,穆伺就忽然伸出手,把简鸦的手机按了下去。
“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穆伺眉头紧锁,过于冷硬的白光自上而下地打下来,眉骨与鼻梁投射出浓重的阴影,使得他的五官格外深邃,那张脸也在俊美之余显出几分冰冷与阴毒。
简鸦不由得联想起在地下室初次重遇时,好像从水底爬出来的苍白厉鬼一般的模样。
他心中一悸,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穆伺不理他。
简鸦碰了个硬钉子,悻悻地摸摸鼻子,又靠回车窗上。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小心踩了穆伺的雷,可他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当初穆伺身死的时候,他都只是有一点点的伤心,很快就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这肯定算不上是爱吧。
六月五号,照例的抽签,一个穿运动服的女人不幸中签,她的运气不好,摇到了死亡的号码。
六月六号,照例的抽签,一个戴眼镜的精英男抽中了红签,按下按钮之后,心脏被无形的利剑刺穿。
六月七号,照例的抽签,中签者死亡。
好运似乎不再眷顾六号车厢,接二连三地死亡让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神经紧绷,草木皆兵。行李架上已经挤满了尸体,李地雷也没办法再爬上去睡觉了。
唯一的庆幸就是事态的发展还在他们的料想范围内,也就是每天最多只死一个人,除此之外没有额外伤亡,也没有再发生灵异事件。
就这样,他们在充满血腥与腐烂味道的车厢里熬到了六月八号早上,还有半个小时列车就要到站了。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乘客们无法放松下来,车厢里一片死寂,没人聊天,所有人都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或者是紧捏着自己的车票,生怕不小心弄丢了。
——众所周知,出站口也是要检票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八点四十,八点五十,八点五十九…
简鸦在心里跟着时钟默默倒数着,十,九,八……二,一。
九点整了。
可是,火车没有停下来,仍然一如既往地沿着轨道向前方疾驰而去,车轮大力碾压着铁轨。
轰隆!轰隆!
“为什么没有停下来?!”有人率先崩溃了,抱着脑袋尖叫起来。
另一个人捏着车票,神经质地碎碎念,“是晚点了吧,一定是晚点了,哈哈,这不是经常的事吗,再过几分钟,只要再等几分钟……”
简鸦看见他满眼都是血丝,眼底有深深的乌青,估计已经好几晚没睡好觉,精神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外面!你们快看!”有个女生惊声大叫,众人纷纷看向窗外,顿时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窗外的景色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原本明媚的太阳变成了诡异的红月,而那片堪称夏日度假胜地的美丽大海也变成了一片血海,海浪如同震怒的凶兽一般拍打着桥柱,卷起肮脏剧毒的白沫。
甚至还有巨大的黑影在血海中沉浮,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
简直就像是这辆火车突然闯进了地狱。
“这到底是…”赵锦书跌坐在过道上,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怎么回事?”
郑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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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地走到车厢前面,又飞快地走回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在简鸦耳边低声道:“按钮消失了。”
“完了。”简鸦脑子里只冒出了这两个字。
直到这个时候,简鸦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他们这些人对于暴食之塔来说是挑战者,本应该主动出击,去探索火车上的可疑点,比如说那间上锁的驾驶室。
可是他们被取餐按钮蒙蔽了双眼,被按时提供的盒饭牵制住步伐,误以为自己的任务只是等待,等火车自己停下。他们的目标从推倒高塔变成了“一日三餐”,人们只专注眼前的食物,宝贵的时间就这样蹉跎而去。
简鸦猛地抓住郑直的手臂,“取餐规定呢?警告牌还在吗?”
郑直沉重地点头。
至此,简鸦已经彻底明白了这座高塔的恶劣之处。
按钮消失了,警告牌却还在,说明规则仍然有效。他们这群人被困在火车里出不去,想活下去就只能吃尸体,或者让别人变成尸体。
勉强维持秩序的投票制度彻底变成了废纸,现在摆在众人面前的是赤|裸裸的自相残杀。
按钮消失是瞒不住的,很快就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发现了这一事实。
人们惊恐地喊道:“按钮没了,火车也不停,难道要我们饿死在这里吗?”
李地雷抱着胳膊勾唇冷笑,“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只要死几个人就行。”
人们怔住了,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李地雷盯着简鸦,“你以为你能唬住所有人?蠢货们,动脑子想想,那第三条规则写的什么,认识字的应该都明白了吧?”
车厢内鸦雀无声,人们没有说话,但互相熟识的几个人都聚拢在一起,警惕地打量别人。一百零二个人瞬间分裂成了十几个小团体。
血月升起后的第一天,车厢内暂且相安无事。
逼迫别人按按钮和亲手杀人到底是不一样,心理压力太大,又容易拉高仇恨值,况且人们还没被逼到绝境。那三天每天都能得到两个盒饭,大部分人都留了几口存粮。
简鸦终于想到来驾驶室看看,他和穆伺一起穿过混乱的车厢,来到一号车。
这里就不是可以随便撞碎的玻璃门了,一扇黑色的金属防盗门横亘于面前,简鸦拉住门把手用力拽了拽,大门纹丝不动。
“怎么办?”他求助地看向穆伺。
穆伺将他往回拉了一下,示意他躲开点儿,然后目测出门锁的位置,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打穿了厚度十厘米的不锈钢门板!
简鸦:“?!”
这是否有些太夸张?二号车厢的乘客们连群架都不打了,纷纷看过来,目瞪口呆,跌了一地的眼镜和下巴。
这个力道,简鸦觉得穆伺大概能轻松捏碎自己的头骨,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贴住墙壁。
当然穆伺的手也受到了反噬,关节扭曲,断掉的骨头茬子刺穿了皮肉,但只是一甩手的工夫,这恐怖的伤口便恢复如初。
穆伺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平静地把手伸进洞里,摸索到反锁的门锁搭扣,往下一掰,防盗门咔哒一声跳开了。
“进去吧。”他说。
24.最恐怖的武器是…
驾驶室其实根本称不上是驾驶室,更像是个小待客厅。
这里的装修风格典雅,天花板垂落百合花吊灯,墙壁上贴着复古的浅褐色花纹壁纸,底下有墨绿色的踢脚线。
房间中间铺着一张羊毛地毯,上面摆着真皮沙发和茶几,还有几个红木矮柜,矮柜上铺着精致的蕾丝布垫。
简鸦四处搜寻了一番,没看到类似火车操控台的东西,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本想着能在这里刹停火车,现在看是没指望了。
他又拉开抽屉,里面不是杯具就是餐具,似乎预示着他们这趟旅途又悲又惨。
穆伺:“没你想要的东西?”
简鸦摇头,他坐在沙发上,摆了一个类似思想者的酷炫姿势。
想想,快想想,抛开一切诡异的障眼法,从常识上来讲,他们现在到底是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困境?又该如何去解决?
穆伺站在一旁看着他,几乎能从对方的脑袋顶上看到袅袅升起的白烟——小核桃仁超负荷运转,濒临宕机。
穆伺:“简鸦?”
简鸦:“别吵,我在思考。”
大概是觉得思想者不够舒服,他又换了一个坐姿,躬着腰,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交握,抵着自己的下巴。
如果是在现实生活中,他登上了一辆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的火车,第一反应是什么呢?肯定是报警,简鸦对人类执法机关有着充足的信任感。
但房间里并没有电话或者对讲机之类的东西,手机也没信号,唯一的机械设备就是墙角的那座挂钟,金色的水滴形钟摆跟随秒针一左一右地晃动着。
简鸦侧头盯着那座钟,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这钟是不是坏了?”
他掏出手机看屏幕上的时间。
对不上,两者的时间对不上,挂钟的时间比手机上慢了足足一个小时。现在简鸦的手机是下午两点,可是那挂钟才一点。
简鸦轻咬着指甲,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询问穆伺,“车厢里没有钟表,火车站有吗……”
穆伺答道:“没有,无论是车厢还是火车站,都没有显示时间的东西。”
简鸦瞬间想起来了,六月一号他刚被传送进车站时,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只是没有多想罢了。
那时候偌大的车站里竟然一部钟表都没有,就连高高悬挂在进站口的大屏幕也是熄灭的,并不像普通车站那样,用LED屏幕播报时刻表,好让乘客们按时登车。
所以人们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机或腕表,眼看着快到九点了,也正好有辆火车驶来,于是一股脑地上了车。
但实际上暴食之塔内部的时间比现实要慢足足一个小时,他们以为自己登上了九点的火车,但其实那时候才刚过八点,真正的火车还没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上错车了。
简鸦脸色阴沉地盯着那座模样古老的挂钟,“好恶心的陷阱。”
竟然趁着他们刚踏入高塔,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就搞这一出大戏。他们上了错误的列车,自然无法顺利抵达终点站,谁也不知道这辆车通往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简鸦真的想不明白,一座塔怎么会使这种阴谋诡计,还会针对人性设计种种规则,就好像……它本身就是个人一样。
两人久久不归,郑直担心地找了过来,他看见那座挂钟时也愣住了,旋即便明白了一切,“我们上错车了?”
简鸦点头,郑直若有所思,“难怪当时进站口都没有检票员。”
“连送餐员都要临时招聘,这家火车公司一定很穷。”简鸦十分笃定地说道。
火车头看完了,他们又去火车尾走了一圈。
过程挺艰难的,每个车厢的人都快疯了。有的还好,疯得很内敛,只是缩在椅子上拔自己的头发,有的就疯得很奔放,手拎一根沾屎拖把,在狭窄的过道里无差别扫射式攻击。
真的非常非常恐怖。
简鸦不许穆伺随便杀人,三人艰难地来到末尾车厢,什么也没发现,又灰溜溜地挤回来。
“现在只差外面还没调查过了。”简鸦站在车厢连接处,盯着车窗外翻涌的血海。
车门是上锁的,一般有两套控制系统,一套在驾驶室由司机操控,另一套就在车门附近,是紧急开关。
简鸦很快就找到了开关的位置,上面盖着一层玻璃,旁边还贴着显眼的红字警告:“紧急情况使用!请勿随意触碰!”
现在的情况显然很紧急,简鸦用袖子裹住手指,一拳头砸碎了防护玻璃,拉下开关。
门锁开了,简鸦单手抓住车门旁的扶杆,防止自己被风压吸出去,另一只手拉开了车门。
轰!
充斥腥气的强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人几乎站不稳跟脚。简鸦眯着眼往下一看,这座孤桥足足有二十层楼那么高,底下是深不见底的血海。桥面非常窄,除了铁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驻足的空间,不时有细碎的石块因为火车的震动而坠落。
简鸦本想变回乌鸦飞出去看看,但穆伺却忽然按住他的手,关上了车门。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不能出去。”穆伺说,“风里有毒。”
“毒?”简鸦咳嗽了几声,难怪他刚才只是倒灌了几口腥风,就觉得嗓子要发炎。
毒应该是从血海里带出来的,被狂风卷了上来。光看海里翻腾的白色沫子,就知道这地方疏于环境治理,污染相当严重。
不能出去,就意味着主战场还是在火车上,
简鸦回到一号车厢,把挂钟拆开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可以扭转局势的东西。
这座藏在防盗门后面的挂钟,唯一的作用大概只是让乘客们明白自己上错了车。
晚上七点…按照暴食之塔内部的时间来说应该是六点,火车进入了隧道,车厢内的灯亮了起来。三个小时之后,灯也熄了,座椅下方的睡眠灯缓慢亮起。
没有人睡觉,不是因为恐惧或不安,单纯就是——饿。
非常的饿,饿得想死。
黑暗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简鸦知道是附近有人饿得神智不清,在啃咬自己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饥饿感战胜了痛觉。
也有人在休息室附近徘徊,期盼着取餐按钮会重新出现,就像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即使按钮会给予可怕的惩罚,可失去了,才知道它是如此的宝贵,甚至开始爱它。
“这是不是那个哥斯拉综合症?”简鸦小声问。
郑直:“……你是说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差不多。”简鸦嘀咕着,他看向窗外,这时候,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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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隧道里的影子变得清晰了,那些影子好像在动,而且越来越近…
啪叽!
一张十分抽象的青灰色大饼脸直接拍在窗户上,紧接着就是它像鹰爪一般的手,大力抓挠着玻璃,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
简鸦悚然:“那是什么?!”
“复生人?!”郑直大惊,“这里怎么会有复生人?!还是变异体!”
无数形状迥异的变异复生人袭击了火车,它们有的身高五、六米,像墙壁一样结实,有的背生双翅,足生利爪,不断撞击窗户,玻璃上很快就出现了裂纹。
车厢内一片混乱,黑暗里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知道谁撞了谁,谁被踩在了下面,小孩害怕地大哭起来。
郑直优先保护了孩子,让小兄妹躲在桌子下面,然后把简鸦从窗边拽开,“别靠近窗户!”
砰!啪!有扇窗户被打碎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复生人钻了进来,见人就咬。
它能率先打破玻璃是有原因的,猛一看它长得就像个锤子,身体细长如锤柄,脑袋奇大,前圆后尖,形似钉锤。
这怪可牛逼了,遇神锤神,遇鬼锤鬼,谁敢靠近就是叮当一锤,保管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简鸦记得复生人变异的方向和生前执念有关,所以这怪的执念是什么?当一个快乐的小铁匠吗?
眼见着被钉锤怪抓住的人就快被咬死了,郑直赤手空拳地冲上去帮忙,简鸦迅速抓住他,“别去送死!”
他又拍了拍穆伺,“老公,轮到你装逼了。”
老公这个词简直就是穆伺的强制启动按钮,本来是不想管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呢,简鸦都喊他老公了。
于是穆伺便闪身来到钉锤怪身后,一手抓头,一手掐住脖子,往两个方向一拽,直接来了个身首分离,把锤子头从锤柄上卸了下来,从窗户扔了出去。
钉锤怪一命呜呼,其它复生人也都做鸟兽散,不知道是被穆伺吓的,还是已经跟不上火车的速度了。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过了足足五分钟,人们确定怪物已经死去,才敢小心翼翼地打开手电筒。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穆伺杀死了这只怪物,他们瑟瑟发抖地盯着穆伺,其中的畏惧感并不低于面对刚才的钉锤怪。他们十分且有理由的怀疑,穆伺也是个怪物。
简鸦立刻站出来维护穆伺,“我老公以前练过跆拳道,黑带,揍个小小复生人很正常吧?”
众人:“……”
跆拳道?黑带?一个正常人类,就算是练到彩虹带,也无法直接把怪物的脑袋从脖子揪下来吧…
但是人们不敢反驳,怕自己的脑袋也从脖子上离家出走。
被钉锤怪抓住的男人仰躺在过道里,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肩膀被活生生咬去了一大块肉,胸口也被钉锤怪的手臂捅穿。大概是伤到了肺部,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郑直跪在男人身边,脱下衣服撕成布条,给他做紧急止血。然后又用力按住男人的胸口,做心肺复苏,这是个十足的体力活,即使是郑直也累得直冒汗,手臂酸痛。
周围人冷眼旁观,甚至有人露出了排斥的眼神:为什么还要救他?他自己倒霉被怪物抓住了,又不是他们害的,就不能让他自己死了吗?
他死了…就有饭吃了啊。
25.有始无终的火车
在没有任何医疗器械的车厢里,徒手急救是毫无用处的,郑直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只是在徒增伤者的痛苦,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滚开。”李地雷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推开郑直,然后抓住男人的脖子,干净利落地掐死了他。
周围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人们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地雷,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对人下杀手。
“看什么看?”李地雷没好气地回瞪过去,恶声恶气,“一群伪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不敢说,老子替你们说!”
“你们想在旁边看着他死,又有饭吃,又不脏自己的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什么也不用做,不用承担一丁点儿责任,就能吃得饱饱的,多大的好事啊!”
“……”人们被他骂得缩头缩尾,一句话都不敢说。
李地雷又看向郑直,略带讥讽,“哦,也有大善人,可是你能救得了他吗?你毫无意义地给他延长十几分钟的痛苦,还不如一榔头砸死他,至少死得痛快。”
郑直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低头一言不发。他用手指捻着指尖的血,粘稠的,温热的。
休息室的门开了,列车员一如既往地给乘客发放盒饭,餐车轮子吱吱呀呀地碾过过道里的尸体。
简鸦和穆伺换了位置,挨着郑直坐。他拍拍郑直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
郑直苦涩地笑了下,“我只是忽然想起之前的梦…简鸦,你是不是也对人类特别失望?”
简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的人,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我相信车里这些人,至少有一半在平时都是很不错的人,会扶老奶奶过马路,会收留路边流浪的小猫小狗…”
“只是在极端的环境下,人们为了生存只能逼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底线,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大家都是受害者。”
眼下的情况让简鸦回忆起自己的某段过去,他耸了耸肩,“把人困进绝境里,逼迫人们暴露出各种丑态,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感叹什么人性丑恶的狗屁话,我以前还真遇到过这样的变态。”
郑直有些惊讶,“你连这种事都见过?”
“是啊。”简鸦盯着桌上的一次性餐盒,“真的是很熟悉的作派。”
五号车厢的善良女人早就死了,第四天按取餐按钮时死的,听说是突然停止了呼吸,没什么痛苦。
七号车厢被复生人袭击了一通,已经停止了内斗。他们没必要再内斗了,昨晚他们车厢死了不少人,小桌板上的盒饭堆积如山,地上却干干净净,除了血迹之外,一具尸体都没有。
郑直一问,才知道尸体已经从破掉的窗户扔出去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他们用窗帘把破窗封住,火车出隧道之后外面会有毒风。
有几个人也去其它车厢串门,回来之后看穆伺的眼神就有点儿抱怨。嫌他昨晚出手太早,如果让怪物多咬死几个人,他们今天也能拿到一大堆盒饭,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有个没脑子的,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偏偏还小声嘀咕了出来。
简鸦听得一清二楚,他就很烦外人挑穆伺的刺儿,于是阴阳怪气地开口:“好啊,那我们今晚就不出手了,万一这次倒霉的是你,你可别哭着喊着叫救命。”
赵锦书叹了口气,对那人道:“小伙子,你刚才那话实在是…背恩忘义啊,如果不是穆先生出手相救,今天你、我,或者其他人,说不定已经死了,还谈什么吃不吃饭。”
那人不但没脑子,情商也不高,都被人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愿意道歉,嘟囔着反正倒霉的不会是我,自顾自地缩回了座位里。
李地雷冷笑:“看见了吧,你就多余管他们,反正我提前说好了,我力气大,怪物来了我也能自保,别指望我会救人。”
有个女生小心翼翼地问:“昨晚的怪物已经被火车甩开了吧,今晚进隧道还会有吗?”
没人回答她,大家都不知道答案。
郑直眉头皱着,一脸严肃地盯着面前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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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本,上面勾勾画画了一些已知的线索和信息。
既然他们上错了车,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火车,回到火车站。关于火车的行进路线,他隐隐有个荒唐的猜测,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
血月降临的第二天,火车再次驶入隧道,怪物如影随形地贴了上来。
一时间车厢内叮叮当当,全是砸玻璃的声音。幸亏光线不好,那些复生人的眼神也差,没察觉有扇窗户只是用窗帘和衣服挡了起来,都很执着地攻击自己选中的窗户。
人们紧张地握紧手里的武器——从行李架上拆下来的硬塑料棍,一端磨尖了,像尖矛一样。
砰!砰!
简鸦忽然听见了熟悉的锤击声,本以为又有只钉锤怪出现了,循着声源一看,却发现那是只白毛怪,但是它手里抓着钉锤怪的脑袋,一下接一下地砸着玻璃。
简鸦脸色一白,迅速抓住穆伺,“你看那个,那不是你昨晚揪下来的锤子头吗?”
那只锤子脑袋被扔出窗外,本应该落在了上一个隧道里,可今晚却又出现了,还成了其它怪物的工具。
郑直一看见这东西,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他用长棍捅穿了一只飞进来的蝙蝠怪,急促道:“是循环,不,是圆环!轨道是个封闭的圆,火车一直在转圈,我们每晚进入的都是同一个隧道!”
“?!”简鸦抱住脑袋,脸上露出仿佛世界名画《呐喊》的表情,“那不是完蛋了吗?!火车永远不会停啊!”
他们不但上错了车,还上了一辆有始无终的灵车。
“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郑直将半死不活的蝙蝠怪踢出窗外,“只是我们还没有想到。”
简鸦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今晚穆伺也不愿意出手,所以对抗怪物的主力军就只有郑直和李地雷两个人。
怪物的袭击只持续了五分钟,但车厢里已经死了三个人,包括白天抱怨的那个男人。
现在确实如他所愿,小桌板上堆满了盒饭,可惜他吃不到了。
26.老公见面,分外眼红
直到火车驶出隧道,大家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七倒八歪地瘫在椅子上睡觉。
血月的光照进来也是红的,不过车厢顶部的白炽灯亮着,将这种诡异感中和了许多。
穆伺把简鸦抱在怀里,外套罩在头顶,遮掩了七、八分刺眼的灯光。骨节分明的右手搭在简鸦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哄小孩一样哄他睡觉,动作温柔体贴。
简鸦没睡,在外套的阴影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尖尖的犬齿轻咬着自己的指甲。
过了会儿,他认真地对穆伺道:“你能先别打我了吗,我在思考。”
穆伺:“……”
“你像个狗。”穆伺面无表情地谴责道。
简鸦:“?”
“我是吕洞宾。”穆伺引经据典,很有文化地阐述了简鸦“不识好人心”的恶劣行径。
简鸦完全不在意,“行吧,反正我也经常咬你,很合理。”
他不再啃自己的指甲,而是叼住穆伺食指的第二个骨节,当成磨牙棒咬来咬去。
有的时候简鸦觉得穆伺有脑白金的功效,每次他咬穆伺的时候,都觉得神智清明、灵思泉涌,脑子转的都比平常要快一些。
所以他很快就在这迷雾般的困境中抓到了一丝有用的线索。
而且这线索是登车之后第一天就明晃晃摆在他面前的。
“盒饭的数量不对。”简鸦低声说着,“从第一天开始,盒饭就比车厢人数少一个,每次都是这样。”
“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不是活人,又或者是我不是人类,可如果一定要活着的人类才算乘客的话,那应该少两个才对,你跟我都不应该分到盒饭。”
“后来我又怀疑是不是阳阳和小葵都没满十四周岁,拿到的是儿童半价票,所以他们俩人只占一个份额。”
“可是我看过他们的车票,和我们的是一样的…”
简鸦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陷入了沉思,尔后他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撞到了穆伺的下巴。
“我知道了,就是车票!”
“……”穆伺摸着发红的下巴,“嗯,然后呢?”
“还记得取餐规定上怎么写的吗,会发放与乘客数量相等的盒饭,关键是‘乘客’这个身份是怎么判定的。”
简鸦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车票,像扑克牌一样夹在两指之间,“我觉得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甚至不是人,只要带着车票上车,就算是乘客。”
郑直参与了他们的讨论,“那死掉的那些人呢?他们死后,盒饭也减少了相应的数量。”
“这得实地考察一下了。”
车厢里的尸体基本上都被扔出了窗外,一是空间不足,二是考虑到人们的生理与心理健康。与正在腐烂的尸体共处一室,那味道实在是不好闻,更何况还有病菌。
但是胖子还在,他是第一个死的,被单独安置在杂物间,人们几乎已经遗忘了他的存在。
一拉开杂物间的门,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简鸦解开外面那层垃圾袋,在胖子衣兜里掏了掏。
他没找到车票,但是摸出来一小撮白灰。简鸦在火葬场干了三年,一眼就认出这是纸灰。
“车票被烧了。”简鸦拍掉手上的白灰,“可能人一死,规则就会剥夺他们的乘客身份,销毁掉车票。”
现在情况很清楚了,盒饭之所以总是少一份,是因为这个车厢里有一个人不是乘客。
郑直:“所以说我们车厢里有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车票?”
简鸦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了,我估计挪动尸体位置吓唬我们的,就是这个‘人’。”
他站起身,雄赳赳气昂昂走到过道中央,压力感十足地扫视每一位乘客。
然后他张开手,露出一个标准的服务行业笑容,“好了,各位,现在我们要做一个刚上车时就该做的事情,检票。”
火车启动后的第十天,乘客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检票。简鸦和郑直分列两侧,每人管一边。
简鸦从前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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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每一个人的车票,每张车票都要翻来覆去地看三遍,防止有冒充的假票。
检查到李地雷那一块的时候,出现了变故。
坐在李地雷旁边的,也就是103号,他并没有依言出示车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简鸦谨慎地观察着他,这人穿着很有品味,珍珠白的丝绸衬衫,戴着袖箍与胸针,衣摆整齐地束在西裤中。
这种打扮并不常见,但也不是特别稀罕,车厢里什么人都有,西装革履的不在少数,所以简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他。
一顶黑色的丝绒爵士帽遮住了对方的眉眼,他甚至还戴了口罩,似乎很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
“你的车票呢?”简鸦向他伸出手,手心朝上,摆出一个索要的手势。
男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并不难听,却让人打心里觉得不舒服,“不好意思,我没有车票。”
简鸦听到这声音,忽然感觉有些熟悉,他按着旁边的椅背,微微俯下身,紧张地盯着男人,“把你的口罩摘下来。”
男人又笑了笑,侧头摘下口罩和帽子,简鸦看到了一张堪称妖艳的脸,眼珠是如同金属一般冰冷的深灰色,眼梢向上扬起,左眼附近有两颗红痣,一颗在眼下,一颗点缀在眼角。
“好久不见,鸦鸦。”
他十分亲昵地喊着简鸦的小名,并向他伸出手,握住他的右手,低头吻了一下无名指的指尖。
“?!”简鸦就跟触电一样,一阵头皮发麻,他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在衣服上用了搓了好几下。
而穆伺那边……简鸦都不敢回头看,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他也能感受到对方那股冲天的戾气,几乎要将整辆火车掀个底朝天。
“司徒…”简鸦嗓子发涩,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死了。”司徒笑眯眯地靠在椅子里,悠闲地架起长腿,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但是我又活了,世道无常,甚是有趣。”
27.第二任老公
简鸦遇到司徒的时候,距离穆伺身死已经过了十五年,原本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穆家已然落败。
其实按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那个道理,就算是失去福佑,本来也不该倒的这么快,至少能苟延残喘几代人。穆家迅速衰落,大概是遭到了邪祭的反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神赐予的午餐不但收费昂贵,还有毒,总之食品安全堪忧。
简鸦作为穆伺留下来的遗夫,理所当然得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
穆家本来还痴心妄想,试图在简鸦身上重获神的恩宠,以延续家族的昌盛。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穆伺死了,简鸦也不乐意被拘在深宅大院里,趁着某天看守松懈,直接来了个携款潜逃。
那时候简鸦还不是很会做人,完全不懂什么买房置地、购田雇佣之类的事情,连租个宅子作为落脚之处都不会。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自己最喜欢的亮晶晶,那个珠宝铺的老板看他年少无知,还狠狠坑了他一把,不过简鸦本人毫无察觉就是了。
简鸦在天上盘旋七天七夜,精挑细选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将亮晶晶藏匿于此,自己则重回闹市寻觅食物,每天晚上回来趴在亮晶晶上睡觉。
只是那个山洞隐蔽得有点儿过头了,第二年的时候,简鸦也不幸迷路,再也找不回那藏娇的“金屋”。简鸦又变成了穷光蛋,他伤心地大哭了一场,缩在鸟窝里足足三天三夜没吃饭,这件事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之后的十年里,简鸦有时做人,有时做鸦,风餐露宿,穷困潦倒。
后来有一年,一场可怕的蝗灾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麦子刚抽穗就被啃得只剩下麦茬,无尽的饥荒与灾难笼罩了大地。
遭灾的百姓只得背井离乡,跋涉千里去寻求一条生路,大部分人在路上就饿死、累死了,食腐的乌鸦与秃鹫落在已经被剥了皮的枯树上,久久不散。
成群的蝗虫是有毒的,人不能吃,鸟吃多了也得死,但是简鸦不一样,他天生有净化邪毒的力量,胃部强大,所以天天泡在田里逮蝗虫吃。
生的他不爱吃,一般都烤熟了。有时候用人形态烤,有时候懒得变了,就用鸟喙叼着树枝把蝗虫串成串,放在火上烤得嘎嘣脆
司徒第一次看见简鸦时的场景,他就是以乌鸦的形态蹲在田里烤蝗虫串。
时不时的还拍拍翅膀,煽风点火。
乌鸦喝水,有所闻,但是乌鸦做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简鸦用爪子踩住树枝,低下头一边撸串,一边偷眼打量司徒。
这人身着绫罗,容貌妖冶,身后跟着几个奴仆,都低头哈腰地为他扇着扇子,举着华盖。
简鸦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衣衫褴褛,布丁打了一层又一层,饿得卖儿当女,有的人却穿着漂亮的衣袍,吃喝不愁,身后跟着好几个人伺候。
这几个月里他见过最多的是逃难的灾民,像司徒这种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然后一网子就洒下来了,简鸦被吓得哇哇大叫,在渔网里横冲直撞,下意识变回了人形。
“你是妖怪?”司徒手持君子长剑,站在一边笑眯眯打量着简鸦。
简鸦没穿衣服,皮肤在大太阳底下白得晶莹,又被粗糙的渔网勒得一道粉一道红。
“我不是。”简鸦反抗,“我是鸟!”
“…那就是妖怪。”司徒手起剑落,斩断了缠在简鸦身上的渔网,“你想跟我回家吗?”
简鸦扯开渔网,穿上自己刚才扔到一边的衣服,又抬头看了司徒一眼。
对方额间有一缕黑气,若隐若现,这说明他已经身患重疾,只是还未发作。大概再过两、三年,他就要死了吧。
简鸦想了想,“你想嫁给我吗?”
司徒:“?”
“你嫁给我,等你死了,我就有钱了。”简鸦毫不掩饰地讲述自己的生意经,虽然这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分清嫁和娶的区别。
“……”似乎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玩意,司徒不恼,反而大笑起来,“好,好,那我就给你下一封聘书,八抬大轿请你进门吧。”
司徒就这样成了简鸦的第二任老公,他也相当有钱,而且身份尊贵,是朝廷中某位王爷的嫡子。
简鸦跟着他,吃到了山珍海味,尝到了琼浆玉露,穿到了绫罗绸缎,也见到了数不清的华贵珠宝。
只是他总在想,游荡在大街上的人们,他们为什么过得那么艰难。那些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总是走着走着,就忽然扑到地上死去了。他们为什么没有钱,为什么没有好吃的东西?
他问司徒,司徒只是笑,“人各有命。”
简鸦还是不懂,司徒捂住他的眼睛,将他从窗边拉走了,“走,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简鸦好奇地问:“什么?”
司徒笑道:“羊。”
是长着两脚,会直立行走的羊。
简鸦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深坑,笃定地道:“那是人。”
他又不傻,人和羊还是能分得清的。
但是司徒也很笃定,“不,就是羊。”
司徒有三个爱好,当然不是抽烟喝酒烫头,他一喜欢养花,二喜欢下厨,三喜欢斗蛐蛐。
养花,他用人做肥料;下厨,他用人做食材;斗蛐蛐,斗的当然也是活人。
府邸的后花园里挖了一个五米深的大圆坑,里面关着十几个人,全部光着身子,蓬头垢面,行尸走肉一般。
司徒随手扔下去半块干冷的馒头,他们就会像街边的野狗一样冲过来,吠叫着,为了抢这块馒头而打得头破血流。
简鸦在上面看着,就觉得很不舒服。他讨厌这种感觉,转身想走,司徒拉住他的手腕,拇指安抚似的在手背上画圈,“等着,还有更好玩的。”
一堆铁棍子被仆人扔了下去,司徒高高在上地宣布,“拿起武器,杀死你们身边的人,谁活到最后,我会放他自由,给他万贯家财。”
坑里的人顿时打成一团,鲜血四溅,惨叫声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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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鸦觉得更讨厌了,他想走,可是司徒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从背后将他压制在栏杆上,强迫他接受自己所喜爱的“乐趣”。
他轻轻蹭着简鸦的后颈,“看看那些人,你敢相信吗,他们原本是父子、兄弟、朋友,可是在利益面前却轻易地反目成仇,多么可笑,人性就是这么丑恶的东西。”
“你才是最丑恶的东西。”简鸦说,“你最坏了,我不要嫁你了。”
他变回乌鸦,挣脱司徒的桎梏,拍着翅膀回到广阔的天空,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仍然自由自在,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日月星辰随他入梦,人间的悲悲喜喜与一只小乌鸦毫无关联。
又过了两年,某天他落在皇宫的屋檐上梳理羽毛时,听说司徒死了。正如他所料,是病死的。
然后简鸦便飞进司徒的府邸,轻车熟路地闯入宝库,叼走了最漂亮的那颗翡翠坠子。
这是我应得的,小乌鸦如此想着。
简鸦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司徒,还是在这种地方。
他为什么会搭乘这辆火车?如果他和穆伺一样,是被暴食之塔选召的复生人,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车票?
没有车票,怎么能上车?
简鸦脑子里有太多疑问了,他花了几秒钟时间简单梳理了思路,还没等他问出口,一根削尖了的细长棍子就像利箭一样射了过来,气势凶狠地擦过简鸦的衣袖,直直地射入司徒眉心,将他整个人钉死座椅上。
这变故让简鸦身体一僵,差点儿叫出声来。
穆伺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简鸦的手,眉间阴沉,“他刚才亲你什么地方?”
“…手,手指。”简鸦哆哆嗦嗦地说着,希望自己的坦白能得到一个宽大处理。眼下穆伺这个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把他的手指头剁下来喂狗。
但好在穆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他只是把简鸦往厕所那边推了推,“去洗手。”
简鸦乖乖去了,等他洗干净爪子回来,穆伺又拉住他,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无名指指尖。
大概这样就算是覆盖了。
简鸦胆战心惊地去看司徒,“他死了吗?”
穆伺没说话,但是简鸦注意到他并没有掏出自己的暗杀名单,把司徒的名字划掉。
“他没死?”
简鸦话音刚落,司徒便睁开眼睛,笑着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就好像没有实体一样,毫无阻力地穿过那根棍子。简鸦注意到他脚下没有影子,留在这里的司徒只是个虚影而已。
“下手真狠啊。”司徒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穆伺,“这么恨我?”
穆伺言辞中饱含恶意,“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司徒哈哈大笑起来,“事情都是相互的,你想将我碎尸万段,我又何尝不想把你剥皮抽筋呢。”
他一抬手,车窗外的血海忽然翻涌起滔天巨浪,气势磅礴,仿佛要将天地都吞没。
那总是潜行在深海中的神秘黑影终于破水而出,现出了形态可怖的真身。
28.老公,难吃
那是一只非常巨大的章鱼。
仔细一看,章鱼身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张人脸,他们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嘴巴张大到极限,哭喊着、嚎叫着,好像要吞吃掉一切似的。
更掉san的是章鱼的触手,触手底下不是吸盘,而是像海葵一样胡乱挥舞的人手,白花花一片。
简鸦光是看着都想吐了,车厢里胆小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司徒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的得意玩具,“这是由三千名活死人嵌合而成的怪物,同时拥有三千人的痴怨,三千人的恶念,是不是很有意思?”
简鸦还像从前那样直言不讳:“不觉得有意思,只觉得恶心。”
司徒笑了起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和我唱反调,但是没关系,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喜欢这俩字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穆伺的拳头已经袭到面门。
司徒轻飘飘地后退了一步,向车窗外一招手,一只章鱼腕足便刺入车厢,一把卷住穆伺的腰,顷刻间就将他拖出窗外,裹挟着他潜入血海中。
那是足足三千人的纠缠与力量,它抓着穆伺,像沉重的铅块一般飞速下坠,转眼就是几万里,坠入了比十八层地狱还要深的血海深渊。
狂风裹着腥气涌入车厢,简鸦顾不得外面的毒风,连忙冲过去,扒着车窗往下看,穆伺已经连影儿都看不见了。
简鸦怒瞪向司徒,“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司徒张开手,像魔术师谢幕一样,优雅地弯腰致意,“大变活人,好玩吗?”
“……”简鸦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三个字,“不!好!玩!”
这下司徒有些犯难了,他站在原地冥思苦想,“到底要做什么才能让你感受到我的乐趣呢?”
其实小乌鸦的快乐很简单,丢给他一块亮晶晶的石头,他就能乐得跟二傻子似的,抱着石头玩一年。司徒难道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但他是个十足的变态,只是在借着哄简鸦开心的理由,去满足自己的施虐欲望罢了。
司徒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算了,我要走了,鸦鸦,如果你实在想知道穆伺的下落,就来餐车找我吧。”
他说完之后,身体突然缩小,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偶,啪嗒一声掉在座椅上。
简鸦捡起来一看,这人偶材质像光滑的塑料,和那些列车员一样没有五官,面部平滑。
看来刚才和他们说话的并不是司徒的本体,而是他用人偶捏造出来的分身。
简鸦又联想起血海里用三千复生人做出来的怪物,变异体的能力和生前的执念以及性格都有关联,司徒能制造出听命于他的人偶,或许就是因为他生前就把活人当作玩具。
想到这里,那股厌恶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简鸦握紧拳头,把人偶的脑袋从身上扯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郑直:“刚才那人是?”
简鸦:“我的一个老公。”
“……”郑直对简鸦的“风流韵事”多少了解一些,当下也不便深究,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刚才你老公被你另一个老公掳走了,而这个老公要你去餐车找他,可这辆火车并没有餐车,他是在骗你?”
简鸦摇头,“他是在跟我们玩。”
玩一场可能会丢掉性命的游戏。
简鸦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周围人纷纷避开,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鬼怪,既怀疑,又恐惧。
赵锦书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多问几句,简鸦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坐在座位上,又进入了思考模式。
但是穆伺不在,他嘴里没有可磨牙的东西,就总觉得不舒服。他随手拆了根筷子,像抽烟一样叼在嘴里,一上一下的晃着。
“答案就在规则里面。”简鸦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站起来走进了列车员休息室,从里面关上了门。
郑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去应聘送餐员?”
他立刻拉动门把手,想把简鸦带出来,但后者把门栓插上了。
郑直只得在外面敲门,严肃警告:“不行,简鸦你听我说,这太危险了,就算你通过考核,可是你知道正式员工到底代表什么吗?万一变成和列车员一样的人偶怎么办?”
“没有其他办法了。”简鸦坐在桌子上,脚踩着门把手,“警告牌已经写满了。”
郑直微微一怔。
是的,这个警告牌已经被四条取餐规则写满了,下面没有多余的空白,也就是说不会再增加新的规则,破局的方法就在这四条里面。
前三条他们已经用鲜血和死亡深刻理解了,只有这第四条,他们亲眼目睹了被开除的下场,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应聘成功过。
所以要么冒险去尝试,要么就在火车上等着饿死,或葬身于怪物腹中。
郑直没有再继续阻拦,只是低声道:“一切小心。”
简鸦点了点头,又想起隔着门对方看不见,但是也懒得再出声了。他靠在微微颠簸地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简鸦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香。
他睁开眼,发现这股香气来自于身上的衣服。
像他们这群人,一百来号挤在同一个密闭的车厢里,十天洗不了澡,还沾染了死人的血气,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只是呆久了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乍一闻到木香,就感觉特别的新鲜。
简鸦拽着自己的衣摆和袖子,仔细看了看。
他知道自己成功加入了招聘会,这套衣服和之前周晓磊身上那套很像,但更讲究,不但合身得体,而且布料平整干净,像是刚洗过熨好,还熏了木质香。
简鸦又看向周围,桌子已经没了,但是多了一辆金属餐车,上面放的却不是盒饭,而是一碟碟鲜红的生肉。
摆盘很精致,像那种人均消费很贵的火锅店,肉片切得薄而均匀,如同盛开的牡丹一般摆在冰块上,旁边放着薄荷叶做点缀。
简鸦推着餐车,走出休息室。
外面已经不是六号车厢了,简鸦来到了一个类似餐厅的房间,只是窗外飞速变幻的景色告诉他,他还在火车上。
脚下是一道向前延伸的红地毯,两边分别摆放着餐桌与餐椅,上面铺着洁白的蕾丝桌巾,以及银质的刀叉和餐盘。
司徒坐在最里面的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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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后,手肘支在桌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我就知道你会来。”
简鸦阴着脸,推着餐车走过去,车轮无声碾过厚实柔软的地毯。
他把生肉片一盘一盘地摆在桌上,司徒饶有兴致地逗他,“微笑服务呢?”
简鸦露出了一个堪称阴森的微笑,磨着牙,“很不高兴为您服务,您吃好喝好,小心别被噎死了。”
随着他把最后一盘生肉重重地放在餐桌上,胸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姓名牌,像员工证一样,写着简鸦的名字和职位——送餐员。
“恭喜你,你转正了。”司徒张开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来陪老板吃点儿东西怎么样?”
简鸦也不推辞,利索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司徒对面。
司徒:“想问穆伺在哪儿吗?”
简鸦:“不,我第一个问题是,你是谁?”
司徒笑道:“我是你老公。”
“前夫,注意措辞,别套近乎。”简鸦严肃地谴责他,“而且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在这辆火车上扮演什么角色?”
“神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简鸦皱眉,“这跟神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是神将我投入此处,任命我为暴食之塔的塔主啊。”司徒摇了摇金色的手铃,一名纯白人偶出现,为他们倒上了红酒。
他浅饮一口,“要不然你以为是谁负责制定高塔的规则,维护这里的设施呢?”
简鸦的手指轻轻拧着衣角,若有所思地重复,“塔主…”
神没跟他们说过这些,不过这是神的老毛病了,祂跟自己的乌鸦聊天时,总是逼逼叨叨个没完,但当祂要对人类下达神谕时,又会惜字如金,能少说就少说,好像说话要钱一样,可能这样才能显得祂够神秘。
“鸦鸦,你想不想留在这里?”司徒指着简鸦胸口的姓名牌,“有了这个,怪物便不会袭击你,你可以像我一样在车厢里看戏,这波人死绝之后,很快就会有一批新人受到召唤,乐趣将无穷无尽。”
“我不想。”简鸦摘下名牌扔在桌上,言简意赅地问出第二个问题,“穆伺呢?他在哪儿?”
“你为何不先尝尝我为你准备的午餐呢?”司徒摊开右手,展示桌上那些鲜亮晶莹的生肉片。那颜色看起来十分诱人。
“我吃了,你就告诉我穆伺的下落?”
司徒笑道:“一言为定。”
简鸦便拿起餐叉,叉了一片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
口感滑嫩,味道甜香。
“吃完了,穆伺呢?”
司徒眼中笑意更浓,且饱含恶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穆伺就在这里哦。”
他张开手,“就在这桌上。”
他无比期待着简鸦呆滞、崩溃、哭喊的样子,因此眼也不眨地盯着简鸦,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儿表情上的细节。
但简鸦只是又叉了一块肉,仔细尝了尝,随后他放下餐叉,义正言辞地道:“你骗人,我老公根本不是这个味道!”
司徒:“???”
简鸦又严谨地补充道:“我老公比这个肉难吃多了。”
29.小乌鸦是飞天老虎钳
当时那个情况,其实比较的尴尬。
司徒:“你…嗯……”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示意简鸦先别说话,自己要捋一捋思路。
“你…活吃他吗?”
简鸦实诚地道:“没吃,就是偶尔咬咬,他挺耐咬的,闲得没事就咬两口,提神醒脑,还能磨牙。”
“……”司徒沉默几秒,随后了然一笑,眼中颇有赞赏,“多年不见,你也有不少长进,说不定我们会有更多共同语言呢。”
简鸦很不高兴地冷下脸,“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又不是变态,不要再废话了,穆伺到底在哪儿?”
司徒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看着杯内的红酒荡起涟漪,好似火车窗外的血海。
“他?他就在这底下。”司徒敌意十足,说话时也分外畅快:
“他被怪物的三千恶念拖下血海八千里,那是个只沉不浮的地方,纵使他能无数次的再生,但带来的也只是无数次的窒息和痛苦,他会永远被困在黑暗的海底,一遍遍地复活,再一遍遍地溺死,永不得解脱。”
“……”
随着司徒饱含恶意的一字一句,简鸦的身体慢慢僵住了,他紧紧抓着桌边,感觉身体正在变冷,血液都要凝住。
然后他睁大眼睛,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司徒一怔,“你哭什么?”
他一问,简鸦立马哇哇大哭,哭得话都说不清了,“我老公…我老公好惨,好可怜哇呜呜…他刚复活就被一群坏人抓起来做烧烤,现在…现在又被你这个变态弄成了海底捞…好惨啊,好惨啊……”
他悲从中来,气从心头起,一把掀翻了桌子,扑到司徒跟前,抓着他的领子大力摇晃。
“你还我老公!你还我老公!你还我老公!”
司徒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只得抓住他的双手,“我难道不是你老公吗?”
“前夫!”简鸦严厉地谴责他的错误用词。
“好吧好吧,前夫。”司徒话锋一转,“可我是前夫,难道他就不是吗?”
“……”简鸦忽然有点儿迷茫,他其实分不清也搞不懂这些,只能嘴硬地说:“反正就是不一样。”
司徒了然大笑起来,“鸦鸦,你爱他吗?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简鸦愣住了,他不懂什么是爱,当初穆伺死去的时候,他有些伤心,但是转眼就忘了。他不知道自己这回会不会这样,只是一时难过,过段时间,他就不会再在意。
“我告诉你爱是什么吧。”司徒反客为主,抓着简鸦的手腕将他压在另一侧的桌子上。
他深深地凝视简鸦的眼睛,指尖沿着对方的喉咙往下滑,“爱其实就是食欲,当你深爱一个人时,会忍不住想将他拆吃入腹,一点一点地嚼碎他的骨头,咽下他的血肉。”
言语与眼神中疯狂又扭曲的情绪让简鸦感到害怕了,他一怕,就忍不住变回乌鸦,拍着翅膀想逃跑。
但是司徒已经吃一堑长一智,放跑过简鸦一次,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放跑第二次,他眼疾手快地抓住简鸦,一手扯翅膀,一手握住了两只爪子。
简鸦就使劲儿的叨他的手背,见对方不为所动,干脆使出了大招,用他的硬嘴壳子去撬司徒的指甲。
司徒是真能忍,血都沿着指甲缝渗出来了,仍然紧紧抓着简鸦,故作凶狠地威胁:“变回来,否则我就拔光你的毛,把你做成烤鸦。”
简鸦一点儿也不想变成烤鸭,因为他讨厌葱丝和黄瓜条。迫于司徒的淫威,他只得变回人形,但是衣服却穿不回去了,他赤身裸/体地被司徒压在桌上。
司徒看起来是想对他做点儿什么,简鸦也意识到了,但他完全不想自己被对方做点儿什么,因此他决定自己先做点儿什么。
他抄起桌上的餐刀,毫不犹豫地捅进司徒的脖子,后者不避不让,一把刀就这么插在脖子上。
司徒毫不在意这柄薄薄的餐刀,他俯下身,与简鸦贴在一起,通过嗅闻味道才确认食材的新鲜。
正如他所说的,爱是食欲,而他是那么那么地深爱简鸦。
简鸦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这声音放在平时其实不算特殊,甚至很日常,只是出现在这个场景里,就显得格外值得深思。
但简鸦还来不及深思,就看见一只从背后贯穿了司徒的胸口。伴随着肌肉破裂的声音,那只修长苍白的手缓缓转动,在司徒胸膛正中央开了一个浑圆的洞。
司徒微微晃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他站直身体,看着出现在身后的穆伺,脸上的笑影终于褪去了几分。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他脸色阴森,“即使你挣脱了三千恶念,但血海八千里,你只会在上升的途中窒息,然后继续沉落,除非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不只司徒看到了,简鸦也看得一清二楚。
穆伺身上血水淋漓,不知道是从血海里带出来的,还是沾上了那只章鱼怪物的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二人,皮肤被水泡得阴冷惨白,墨蓝的眼珠更深更冷,好像一只追魂索命的厉鬼。
重要的是,他的侧脸、手臂处长出了像鱼鳞一样的银白色斑纹,耳后裂开了一张一合的缝隙,像鱼鳃。
当时简鸦脑子里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完了,我老公变成鱼了。
一想到水煮鱼、酸菜鱼、煎鱼片,痛苦的泪水不由得顺着嘴角流下来。
不过想到水煮鱼之后,简鸦就回想起了当初在玉镇遇到的多腿鱼怪。穆伺亲手杀死了它,徒手拧断了它的脑髓,难道说是那时候被传染了,所以才显露出鱼的性状?
简鸦后悔莫及,早知道会传染,当时就应该让他去打一个狂犬疫苗。
离开海水回到陆地之后,穆伺耳后的鱼鳃和身上的鳞片都逐渐褪去,他眼中带着狠毒的杀意,直直地走向司徒。
简鸦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桌子底下,说实话他害怕,他老公现在这个情况,看起来像是要无差别抹除车厢内的一切活物,连蟑螂都要拎出来对半劈。
穆伺一句话都没说,简单粗暴地动手了。
他的右手握拳,末端开始变黑变硬,成了一种坚硬的金属质地,而形状也如同钉锤一般。
简鸦从桌子下面探出脑袋,头顶着雪白的桌布,吃惊地看着穆伺的手。
那是钉锤怪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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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伺也会?
紧接着,穆伺一锤放倒司徒,一下,又一下地砸向他的脑袋。
那骨骼碎裂的声音听得简鸦毛骨悚然,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穆伺的背影,鲜血漫上了他的鞋边。
他感觉司徒的脑袋大概已经变成了肉酱,可穆伺却仍不停手,机械式地继续砸着,一下接一下,又沉又重。
简鸦脑子又冒出第二个荒诞的念头: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穆伺…穆伺?”简鸦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穆伺的衣角,“别打了,他,他应该死了吧。”
简鸦瞥了眼司徒的现状,确实惨不忍睹。
穆伺又回头看他,眼神仍然暴戾。
简鸦立刻双手护头,原地蹲下,“等等,你不会也打我吧?!”
“……”穆伺的手恢复原状,他扯下桌布,裹在简鸦身上,冷声质问:“为什么不在车厢里等我回来?还跑来和别的男人私会?”
简鸦:“???”
简鸦恼了,大声骂人,“你才是狗,不分青红皂白咬我这个简洞宾!我是为了救你,才来找他的!”
穆伺也生气,“你就是为了和前夫私会!”
简鸦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是君子,就算再愤怒,君子也是动口不动手,所以简鸦直接扑上去咬他。
被咬了几口之后,穆伺冷静了下来,他把简鸦抱进怀里,闷声道:“鸦鸦,对不起。”
简鸦被这称呼吓得一激灵,还以为穆伺被司徒夺舍了。他头皮发麻,“你,你干嘛这样叫我?”
穆伺不悦,“怎么,他能叫,我叫不得?”
言语中还是熟悉的醋味,简鸦吊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抱住穆伺的胳膊,谄媚逢迎,“当然能叫,别说鸦鸦了,您叫我鸦子都行。”
他摸着穆伺的手,捏着他修长的手指,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铁锤的样子。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用锤子头的技能?”
穆伺:“是掠夺。”
简鸦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掠夺被自己杀掉的复生人的能力?真厉害,那个锤子头的变硬能力是全身都可以应用吗?”
他咳嗽了一声,目光不由得向穆伺下身飘去,“咳…我没有别的意思哈,纯粹是对未知的探究精神。”
穆伺:“……”
他斜瞥着简鸦,眼神中带着一点儿危险的攻击性,“你想试试?”
眼见着气氛焦灼起来了,简鸦连忙转移话题,“不了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哈哈,咱们先办正事。”
他看向不远处的司徒,“他死了吗?”
穆伺:“没有。”
简鸦吃惊,“这都没死?难道他跟你一样,也能再生?”
一语成谶,司徒真的能再生,他的头骨一边重塑,喉咙里一边挤出低沉阴森的笑声。
“高塔不塌,塔主不死,塔主不死,高塔不塌。”
不过须臾之间,他便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司徒拔出插在脖子上的餐刀,随手放在桌上,微笑着看向简鸦,“我亲爱的小乌鸦啊,你要怎么才能杀了我呢?”
30.掏心掏肺的交情
“高塔不塌,塔主不死;塔主不死,高塔不塌。”简鸦若有所思地重复这两句话,“那么反过来说,高塔一塌,塔主即死,只要我们能到达终点站,暴食塔就会崩塌。”
司徒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你们从一开始就上错了车,这是注定的死局,已经无力回天。”
“我可不这样想。”简鸦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悠悠地穿在身上。
“你刚才说,是神任命你做这里的塔主,对吧?如果说这是个游戏的话,你是策划,神就是官方,策划要是做出无法通关的游戏,会被玩家喷死。”
“据我所知,神其实对人类没有什么恶意,虽然祂一手掀起这场灾难,但这只是祂的职责,祂必须把坏掉的苹果从自己的花园里摘走。”
“既然祂并不敌视人类,又给了人类一个自救的机会,那么就不会允许你建造一个无解的死局,一定有办法可以通关。”
简鸦系好制服最上面那颗扣子,“你刚才压着我占便宜的时候,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他伸出手,指着司徒的胸口,“你的心跳,听起来怎么像是钟表的声音呢?”
司徒唇边的笑意已然全部褪去,嘴角紧抿,显然被戳到了要害。
穆伺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不多废话,甚至懒得去求证简鸦猜测的真假,直接冲到司徒跟前,右手五指如同利爪,活生生地把心脏挖了出来。
指尖一碰到那“心脏”,穆伺就知道简鸦猜的没错,那触感不是软的热的,而是硬的凉的。
他摊开手,掌心中是一个沾满鲜血的金色怀表。
这就是司徒的“心脏”。
“还真的是表。”简鸦接过怀表,打开表盖,里面的指针还在走动,发出嗒嗒的声音。
“这个怀表藏在塔主身体里,肯定不只是看时间这么简单,我怀疑它牵动着整座高塔的时间。”
简鸦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看向司徒,观察他的脸色。
死到临头,司徒反倒是豁达起来,也不再负隅顽抗,坦然道:“说的没错。”
他的胸口仍然如溪流一般汩汩流血,却全然不当回事,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笑叹:“本来以为与你无缘,没想到还能复活一次,再见你一面,现在死了也无憾了。”
说得他好像有多深情似的,简鸦一针见血地戳穿他,“得了吧,你只是活人玩腻了,碰上我这个不是人的,觉得新奇而已,你刚才还想吃掉我呢!”
司徒叹息,“因为爱就是食欲啊…”
“胡说八道,我最爱吃鱼香肉丝了,难道我要和鱼香肉丝白头偕老吗?”
简鸦不再浪费时间,他把怀表扔给穆伺,“拨动指针,把时间倒回到六月一日早上。”
穆伺用拇指按碎表盘的玻璃,逆时针拨动时针,只见窗外风景骤然一变,火车倒退行驶,一时间白驹过隙,斗转星移。
随着时间的倒转,司徒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就要消失了。
简鸦现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递到司徒跟前,“你把这个签了吧,当初走得太急,都没来及跟你解除婚姻关系。”
司徒的脸愈发模糊透明,几乎快要看不清了,简鸦只看见他扬起嘴角,轻飘飘地说道:“不。”
然后,他整个人就倏然不见了,与此同时,穆伺停下倒转的时针。身边场景飞速变幻,他们回到了六月一号早上八点四十五的火车站。
“丧偶也是一样的。”穆伺冷冰冰地说道。
不只穆伺和简鸦,郑直他们也回来了,候车厅里到处都是人,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游走,一个个惊魂未定。
简鸦粗略数了一下人数,只有当初的一半,那些在火车上死去的人并没有回来,受伤的也没有痊愈,时间倒转似乎只影响高塔内部原有的东西。
郑直飞快地走过来,上下打量了简鸦一番,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回来了?”
简鸦跟他一说,郑直又道:“那我们现在只需要登上正确的火车…”
他看了看周围,又拧起眉头,“麻烦了,如果这辆车上也不提供食物,七天的路程,人们挺不到那时候,车站里的商店也都是空的。”
那些小超市里的货架确实空空如也,一开始这里就不存在任何食物。
“没关系。”简鸦从穆伺手里拿起怀表,“我们现在有外挂了。”
郑直沉思:“嗯…”
“是歪瓜裂枣的歪瓜吗?”他一本正经地发问。
“……”简鸦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郑大爷,以后没事多上点儿网吧。”
高塔内部时间六月一日上午九点,幸存者们在郑直的组织下全部上了火车。
简鸦顺时针拨动指针,时间飞速流转,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八日,火车停下了,广播里传来熟悉的电子女声。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您好,您所乘坐的列车已经抵达色孽站,请您整理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感谢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车门大开,人们匆匆忙忙地挤下车,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简鸦三人也下了车,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出站口,外面一片白光,看不真切。
“但是这个车站为什么要叫色孽呢?”简鸦还以为下了车会无缝衔接色孽之塔。
郑直看向出站口旁边的长桌,“是因为这个吧。”
那张宴会长桌上整齐摆放了数十个信封,大红色,十分显眼。信封上贴着封条,用金漆描着五个字:镜花会请帖。
旁边还张贴了规则,郑直过去看了一下,回头对简鸦道:“这上面说,拿了请帖就会受到色孽之塔的选召,也可以不拿直接走,剩下的请帖会随机发放给外面的人。”
没人愿意去拿,人们都飞奔向出口,对这些请帖避而不及。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人们在这趟旅途中遭受到了太多的惊吓与折磨,好不容易能活着逃出去,是绝对不会主动跳入下一个火坑里的。
谁会去干这种主动找虐的傻事。
……郑直就会。
虽然知道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但他还是拿起了请帖,仿佛责任天生就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无关他的出身与职业。
他回头看向简鸦,对方站在原地没动,郑直就明白了,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请帖收好。
简鸦确实不想再掺合这事儿了,第一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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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霉,被随机选中了,他没得选,现在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简鸦就不想再去冒险。
他拯救世界的初衷是想继续享受人类社会的游戏、空调和冰可乐,但是为了这个搭上性命好像有点儿傻X。
不值当的,简鸦心想。
他本来以为穆伺跟自己站在一条船上,没想到穆伺一推他后背,命令道:“去拿。”
简鸦惊讶,“不对,你怎么突然这么忧国忧民了?”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大力摇晃穆伺,“不管你是谁,快从我老公身上出来!”
“……”穆伺按住他的手,反问:“你不是要和所有老公离婚吗?”
他停顿两秒,又很快地补充:“除我之外的。”
简鸦一愣,“你觉得色孽之塔的塔主也是我老公?”
穆伺点头,“你身上带着净化邪恶的力量,每年清明都为他们祭奠,力量通过祭奠产生了影响,所以他们才能保持理智,神任命复生人做塔主,只会选择存留智慧的这些。”
简鸦恍然大悟,难怪他遇到三个保存理智的复生人——穆伺,维尔森,司徒,全是他的老公,而郑直他们却从未见过类似的复生人。
“一定要拿吗?”简鸦垂头丧气,“感觉很麻烦啊。”
他都三百七十岁了,早已过了那个激情四射、酷爱惹事生非的年纪,他现在只想在家里躺平摆烂,没事儿上上网、看看片,或者给自己的亮晶晶穿上睡衣和睡帽,读故事书哄它们睡觉。
“去拿。”穆伺又重复了一遍。
简鸦不情不愿地去拿了两张请帖,用力塞给穆伺一张。
郑直很有些无奈,却又想笑,简鸦幽怨地看他,他便立刻止住笑,严肃地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们都是在做好事。”
简鸦:“即使是为了闹离婚?”
郑直:“嗯……是的…吧?”
简鸦老成持重地叹了口气,“算了,郑警官,我们走吧,我好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三人一同走向白茫茫的出站口,踏出车站的一瞬间,他们便回到了避难所。
郑直是个标准的劳模,刚回来还来不及休整,就急急忙忙地赶去开会。
他在会议上详细讲述了暴食塔内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自作主张替简鸦隐瞒了他和塔主的关系,但是当初神在众人面前指名道姓地提起简鸦和穆伺,人们也知道他俩绝对不是普通人。
霍尔特·史密斯脸色阴沉,很不高兴自己作为总指挥官,竟然受到如此轻视,“他们两个呢?怎么不来报告?”
郑直无奈:“先生,他们虽然住在这里,但并不是您的下属,没有义务参加会议,更何况…”
郑直话中有话,“他们甚至不能算是人类,这次能推倒暴食塔,几乎都是仰仗他们两个人,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史密斯别得罪那俩大神,人家一只小乌鸦,不在法律的主体对象之内,杀人可不犯法。
史密斯一时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手底下这个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工具人长出了锋芒,开始扎手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郑直跟简鸦在一起呆久了,学“坏”了。
31.登仙楼
避难所的澡堂子是用水上乐园改建的,简鸦在这里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香喷喷地往穆伺身上一躺,一边啃着芝麻味压缩饼干,一边打量手里的信封。
大红色的信封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上面五个字是用金漆描的,仔细一闻有股淡淡的香气。
简鸦做入殓师的时候经常接触化妆品,活人用的和死人用的差得也不多,所以他很快就确认了,这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镜花会…”简鸦学历不高,老松树啄木鸟幼儿园大班肄业,实在是想象不出这是个什么聚会。
“镜花水月,我也只知道这个成语。”郑直开完会找了过来,他递给简鸦一张房卡,“这是你们的新房间,在管理大楼的二层,里面两张大床,你们能睡得舒服一些。”
他面带愧色,“本来像你们这样的功劳,应该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大表彰,只是现在人类要抵御复生人的袭击,实在脱不开身。”
简鸦大大方方地一挥手,“没事,我不在乎那些东西…”
郑直万分敬佩,目光热忱,紧握简鸦的手,“同志!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淡泊名利、大公无私的人,我太佩服了!全世界人民都应该向你学习!”
简鸦:“……”
事到如今,想要一卡车金银珠宝做报酬这样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简鸦默默地咽下心头血、眼中泪,问起刚才郑直提到的成语,“镜花水月是什么意思?”
“镜子里的花,水面上倒映的月亮,比喻看得见摸不着的虚幻事物。”
简鸦化身小迷弟,“哇哦,郑警官,你好博学哦。”
穆伺不满,“这些东西,不是很久之前就让私塾先生教过你吗?”
“私塾?”简鸦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哦,原来那个屋子不是用来午睡的啊,我当时还纳闷,穆家都特意请个催眠师傅来哄我睡觉了,怎么不在桌子上多添几个枕头。”
穆伺默然无语,除了一句不学无术,他也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当晚凌晨十二点,剩余的请帖也尽数发放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那些倒霉蛋们的口袋里或枕边。据不完全统计,此次收到高塔“钥匙”的人有四十七位,分布在各个地区。
上次事发突然,政府全无准备,这次就不一样了,短短八小时,选召者就被分批聚集在一起,接受统一的训练。
短时间内当然无法把一个普通人训练成强悍的特种兵,所以他们接受的课程是知识类的,例如逻辑推理、临时急救等等,最重要的还是练胆量,靠心理暗示忽悠自己,否则人一害怕就软成一滩烂泥,根本无法思考。
政府给每位选召者都发放了装备,手枪、子弹、急救箱、微型摄像机等等,全部装在一个背包里。
这包要随身带着,即使睡觉也要挂在身上,就怕自己突然被传送进高塔。
军队出身的射击教练来教他们怎么开枪和瞄准,能救命的东西,当然是拼命地学。这个学习劲头如果放在高中,全班清北不是梦。
毕竟自己手中的“请帖”不是英雄的勋章,而是催命的符咒,不能丢弃,不能转让,不能毁坏。
简鸦近水楼台先得月,身边就有个现成的老师,据说郑直在警校的时候曾蝉联了四年的射击比赛冠军,被学弟学妹们尊称为四连霸,简称——霸霸。
“霸霸…不是,郑警官。”简鸦摸着手里的沉甸甸的枪,退出弹匣,把黄铜子弹一个一个按进去,像长辈一样慈祥地关心家里的小孩,“你这么大了,还没搞过对象吗?”
郑直无奈苦笑,“我这种职业,太危险,又顾不上家,不想耽误别人。”
简鸦突然觉醒了丘比特基因,“对了,我有个同事,一个平时负责烧尸体的女孩子,相亲吹了好几次,听说也是被人嫌弃工作不好,要不然介绍给你,你们俩肯定…”
话音忽然一停,简鸦眼神黯淡下来,没了刚才的兴致。他低着头摆弄手枪,闷闷地:“哦,我忘了,她大概…已经死了。”
直到这个时候,简鸦那总是后知后觉的神经才意识到那些每天早上跟他打招呼的人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了,悲伤像地下室管道的铁锈水一般慢慢渗了出来,一滴一滴的,很少,却源源不断。
郑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人要往前看。”
简鸦就抬头看前面,正好看见有个士兵从门口飞奔过来,大声道:“郑队,上面传来消息,有五个被选召的人消失了!”
简鸦怔了下,他飞快地掏出自己的请帖,又看了看周围,确认自己还在避难所里。
这次的召唤和上次不同,上次是全部人同时进入了高塔,这次则是分批次的,难道色孽塔很小,无法同时容纳太多人吗?
毫无头绪,简鸦他们只能等待。
第一批选召者消失之后,过了七天,第二批也被传送入高塔,然后是第三批、第四批…简鸦也摸出了规律,每次召唤间隔七天,人数三到六人不等。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来,现在距离第一批人进塔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
剩下的选召者几乎要崩溃了,他们感觉自己在排队等死,前方就是鲜血淋漓的断头台,而他们只是运气稍好,排在了队尾。
简鸦他们是第十批被召唤的,当时他正和郑直、穆伺一起吃午餐,筷子不小心掉在了桌子底下,他俯身去拿,再直起腰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
古老的街道上铺着青石板,穿着短褂和草鞋的货郎挑着担子,穿行过大街小巷。有人吆喝,有人打铁,有人卖唱,一家茶棚子下面还有个说书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大褂,正在给茶客们说古论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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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简鸦穿着黑色的套头卫衣,笔直而修长的两条腿包裹在破洞牛仔裤里,脚上踩着运动鞋,胸前斜挎着现代风格极强的腰包,怎么看都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但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没有多看一眼,好像他们的穿着打扮很正常。
郑直不敢轻举妄动,低声问:“这是什么朝代?”
简鸦也看不出来,那些人的衣服、街道两边的房屋,似乎杂糅了许多王朝的东西,没办法辨别出具体的时间,反正不是现代就对了。
穆伺提醒简鸦:“看那边。”
不远处耸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飞檐翘角,张灯结彩,檐下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而正门之上挂着个牌匾:登仙楼。
有个小孩子梳着俩小辫,摇着拨浪鼓从楼前的台阶跑过去,嘴里唱着歌谣:
登仙楼,来仙客,仙客一来都请坐…
好饭吃,好酒喝,美人镜中花一朵…
镜中花,水中月,天上的客人不知祸…
小孩的声音清脆可爱,但是大中午的,硬是听得简鸦后背发凉,再看华丽楼阁,也莫名觉得鬼气森森。
“有点儿瘆人。”简鸦搓着胳膊,忍不住吐槽。
郑直掏出请帖,“刚才那个小孩提到了镜中花,镜花会可能就是在登仙楼里,我们走吧。”
简鸦紧紧跟在他后面,“郑警官,我能先把子弹上膛吗?”
“…别走火就行。”
简鸦对人类科技有着盲目的自信,他手里握着热武器,胆子迅速大了起来,甚至开始膨胀了,走路都带风。
郑直余光瞥了他一眼,感觉他那个气势,像个要去打劫的土匪。
踏入登仙楼之后,简鸦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默默把枪收了起来。
这里无仙无鬼,也不是酒楼或者戏楼……这是一家妓院。
年过四十的老鸨缓摇着扇子,扭着腰沿着楼梯走下来,身边带着一群漂亮的莺莺燕燕,有男有女,全部年轻又漂亮。
简鸦盯着某个正在给客人倒酒的纤细男子,心说好全面的一家店,经营范围太广了吧。
他又看向郑直,没想到这个正经人脸上半点儿羞涩和尴尬都没有,他严肃地扫视着人群,整个人冒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场。
简鸦问郑直不觉得尴尬吗,郑直冷静道:“前些年扫黄打非的时候,见多了。”
沉睡在体内的远古血脉正在苏醒,郑直现在很想取缔这个不良经营场所,没收非法所得,再把这群嫖客都抓回去蹲局子。
“哎呦,贵客临门。”老鸨眼尖地看见简鸦抓在手上的请帖,连忙迎了上来。那精明的眼珠子在三人脸上转了几圈,随即露出更加热情的笑容来。
她使唤身后的两个美貌少年,“快,请三位贵客上二楼,镜花会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