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信我是他白月光(重生)》
1. 残魂归
子时三更,骤雨初歇的将军府骤然响起丧钟。
青砖石瓦上残雨犹滴,正厅素白灯笼已然高悬——那位养在深闺的沈家小姐,终究没能熬过及笄之期的命劫。
雕花铜镜映出灵床上少女苍白的容颜,鸦青色长发蜿蜒在织金枕间,宛若一幅晕染开的水墨丹青。
日前及笄宴上,她裹着银狐裘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满座宾客都在暗叹,这养在药罐里的多病西施,竟真教沈府用百年人参吊过了及笄年。
刺骨湖水漫过口鼻时,晴方竟觉出几分解脱。
月白广袖如凋零的花瓣在墨色湖水中舒展,肺腑间翻涌的却不是池水,而是自幼年便附骨入深的汤药苦味。
魂体脱离躯壳的刹那,晴方看见自己腕间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泛起幽光。
将军府飞檐斗拱在视野中急速坍缩,魂魄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穿过九重宫墙直坠向皇城深处。
待五感重聚时,霉湿气息萦绕鼻端。
晴方缓缓睁开眼,破败却依旧描着蟠龙纹的屋顶在头顶盘旋,月光透过残破窗纸在地上投出床上身影的光斑。
晴方意识尚未清醒,却听见身侧有个妇人声的惊叫:“娘娘!娘娘!公主殿下醒了!”
还未等晴方弄清楚眼前究竟是个何种境况,便被一个飞来的身影给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身影着妃装,颜色暗沉,款式陈旧,布料也失去了曾经的光泽,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脸上滑落,可那眉眼间的神韵,依旧能让人窥探到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晴方满脸尽是茫然之色,呆呆地望着眼前情绪格外激动的女子。
她双唇轻颤,嗫嚅了好几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却猛地被女子急切的话语给打断。
“柔儿,母妃就知道,你是大大的福星,纵使沉睡了十年,但是福星就是福星,总是会醒的!”女子边说着,眼眶愈发泛红,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
等到女子在擦拭眼泪时,晴方才好不容易能够说出句话来,她愣愣抬手指着自己,困惑问道:“柔儿?”
她虽然从前在将军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眼前这名女子自称母妃,恐怕是皇家妃嫔,既在这宫中,那大概率是在某些宴席上见过自己的,可她怎么口口声声唤自己“柔儿”?
女子轻轻颔首,神色自然,丝毫没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她抬手抹去眼泪转瞬之间,便笑意盈盈,那笑容里满是慈爱,说道:“我的儿,母妃都明白,你才刚醒,脑子还迷糊着,一时间记不起自己的身份。”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抚上晴方的发丝,动作轻柔非常,眼中的温柔似要溢出来,她接着开口:“没关系,母妃告诉你。”
“你是大康九公主姬柔,母妃唯一的女儿,从前钦天监可是在母妃怀你时算出你命格不凡,乃是我大康福星!”女子越说越起劲儿,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然而,听着这番话的晴方,心里却泛起恐慌,她紧咬下唇,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晴方是知道九公主姬柔其人的。
传闻中九公主降生之日天有异象,皇帝大喜过望挥手宴饮了群臣,并且将本来只是小小嫔位的其生母刘氏升位淑妃。
可早在十年前,皇宫就已经传出噩耗,五岁的九公主在与皇帝一起避暑时在行宫身染恶疾不幸离世。
消息传回皇宫,九公主的生母刘氏,听闻爱女夭折,如遭雷击。悲伤过度,成了疯子被关进冷宫修养。
晴方的视线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刘氏身上,她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却突然被刘氏带着铜镜逼近。
刘氏双手捧着铜镜,脸上挂着痴痴的笑,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眷恋与执拗:“柔儿,你快瞧瞧。”
话说一半,她像是才发现铜镜上落满了灰,神色瞬间变得慌张起来,急忙冲一旁候着的嬷嬷尖声喊道:“赶紧把这镜子擦干净!”
嬷嬷忙不迭地应着,匆匆拿帕子仔细擦拭。
刘氏一把夺过擦净的铜镜,再度举到晴方面前,眼神温柔得近乎虔诚,声音微微发颤,满是自傲:“柔儿你瞧瞧,咱们母女俩长得多像,这眉眼、这轮廓,你的模样随母妃,多好看啊。”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晴方的瞳孔骤然收缩,镜中人竟然已非自己本来的面容!
将军府的沈晴方长得是一副多病西施柳絮身,而眼前镜中的公主姬柔虽然眉眼间与她有七分相似,却仿佛截然相反的镜面,充满了活力。
暮秋夜风裹挟着潮湿霉味拂过晴方单薄的脊背,她忽然想起方士当年留下的谒语:“命犯贪狼,魂归紫微。”
晴方愣愣抚上自己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容,她喃喃道:“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她以病弱之身犯命劫注定死在及笄年,却在死后重生到了早已经病逝的九公主姬柔身上,还真应了那年不请自来的方士之语。
晴方满心思绪如乱麻般缠绕,整个人深深陷入自己的思量中无法自拔,可身旁的刘氏却是截然不同的状态,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几乎是用喊的,她朝着一旁候着的嬷嬷急切吩咐道,“赶紧去,把这天大的喜讯传给陛下!就说咱们心心念念的柔儿,她醒过来啦!让陛下快点过来,接我们母女团聚!”
“是!”嬷嬷连忙应下,抹了把汗便步履匆匆往外赶。
晴方暗叹,这刘氏果真是疯了。
眼下正值三更天,皇帝要么歇在某位妃嫔的宫中,要么正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在这时候贸然前去惊扰,稍有不慎便会触怒龙颜,招来圣上的厌烦。
她垂眸,看向自己如今这具身体红润的芊芊玉指,一时顿觉恍惚。
五岁时,沈将军于那断壁残垣间,瞧见了瑟瑟发抖的她,心下怜悯,将她带回了将军府。
自那以后,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将军府小姐,可她身患难以根治的顽疾,体弱不堪,须时时用药石吊着。
她不过是将军府收养的孤女,却因身患顽疾,成了府中最费药石的存在,那些名贵的药材,日复一日地被送进她的闺房,成了将军府一笔沉重的开销。
困于这深深宅院之中,她的世界不过四方天地,寂寞如同野草般肆意生长。
十五载岁月匆匆而过,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能像寻常女子一样,自在地漫步于繁花之下,感受微风,沐浴暖阳。
罢了。
晴方轻轻一叹,她缓缓抬起双手,反复打量着自己的掌心,只见那掌心泛着自然的红润,饱满而富有生机。
念及此处,她的眼眸微微湿润,既然上天赐予她这等不可思议的奇遇,让她重获健康,那她定要倍加珍惜。
晴方重新聚神于现实,便听见刘氏眼眸中闪烁着疯狂欣喜的神色,嘴里不止叨着:“等陛下过来见了你醒来,定会重新把本宫迎回蒹葭宫,到时本宫定要让宋颜那个贱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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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方默默想着,刘氏嘴中的名字应该是如今宠冠后宫的宋贵妃。
几回随父兄入宫赴宴,她有幸得见宋贵妃。宋颜出身名门,家世显赫,其容貌更是美得夺目,肤若凝脂,眉眼含情。
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叫人见之难忘。
不过,晴方重新将目光投在刘氏身上,若光看容貌,眼前的刘氏的确也不输那位艳冠后宫的宋贵妃。
再加上宋贵妃膝下也不过一个公主,也难怪刘氏如此不甘了。
没过一会儿,嬷嬷脚步踉跄地回到冷宫,半边脸高高肿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瞧见刘氏的瞬间,嬷嬷像是惊弓之鸟,浑身一颤,忙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回禀娘娘,陛下今晚歇在贵妃娘娘宫里,说、说明儿再来。”
听了嬷嬷这话,晴方心下暗道不好,下意识抬眸朝刘氏望去。
果不其然,刘氏一听这话便立马暴跳如雷,她猛地抬手,手掌重重地拍在木桌上,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跳了几跳,她怒声吼道:“什么!”
晴方默默起身,先是为刘氏倒了杯茶,温声开口宽慰道:“母妃莫气,先喝点茶水吧。”
接着又缓缓走到嬷嬷面前,低声柔柔道:“嬷嬷您先去敷点伤药吧,这么晚了,也该歇着。”
晴方轻声交代完,嬷嬷连忙欠身退下,背影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反观刘氏静静地坐在一旁喝着茶,神色晦暗不明,薄唇轻抿,对于方才的事,居然未再多言半句,只是周身散发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气场。
“母妃,您要不也先去休息休息?”话虽关切,可晴方心里却有些没底,眼神时不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刘氏的脸色。
眼前的刘氏情绪阴晴不定,实在叫她难以捉摸,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晴方只盼着能快点将刘氏劝回房去。
谁知刘氏一听此言便立马大声哭泣,扑向晴方的怀中,哽咽道:“柔儿——母妃就知道,母妃耗尽十年青春伴你不是白费的!”
晴方被突如其来扑倒,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宽慰的话语,刘氏便已经□□起身。
只见她定定擦去眼泪,眼眸中闪过几分复杂神色,接着她便关切的引晴方回到床榻上面,随后把被子为她掖好。
刘氏无言行动,又默默将烛光熄灭,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便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待刘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晴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她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好好穿,就赤着脚快步奔到窗边。
晴方深吸一口夜里带着凉意的空气,满心都是畅快,倚在窗边,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推开窗扉,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洒在她的脸上。
她眼眸中映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忽而心下钝痛,思绪不自觉飘远在了边境。
希望哥哥这一仗平安顺遂。
*
辽东边境,大康军营。
“报——”
穿着银白铠甲的沈家军士兵步履匆匆,拿着一封谒告踏入主帅军帐。
“启禀少将军,您家中传信。”士兵单膝跪于地上,恭谨道。
“呈上来。”
沈昀昭抬眸,放下手中沾满血渍的弯刀,玄铁与木案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帐外朔风卷着血腥味扑进灯罩,他的银白盔甲影子投在牛皮帐上,恍若一头蛰伏的兽。
2. 冷宫妃
沈昀昭接过那封家书,眉头微蹙,展信揭开。
“吾儿亲启:小晴失足落水,纵使太医倾尽全力,却终究无力回天,难以保全她的性命。如今匈康之战一触即发,局势紧张万分,你切不可分心。”
沈昀昭周身气息一滞,双手不受控制地狠狠攥紧信纸,手臂上青筋暴起,双目瞬间充血,眼眶泛红,脸上满是悲恸。
下面的士兵见主帅如此,顿时起了几分俱意,他咽了咽口水,犹豫一番问道:“将军,怎么了?”
“无事......”沈昀昭强撑着回应,破碎的音节未及完整吐出,便被腥甜血气截断。
“将军!”士兵看着沈昀昭忽的倒下,连忙上前扶住,接着大声喊道:“来人!叫军医!”
*
晴方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甜,仿若坠入了云端,周身都被惬意所包裹。
待那日光透过层层帘幕,在床榻上洒下斑驳光影时,她才悠悠转醒,睡眼惺忪间,恍惚听见宫外的嘈杂声音。
然而,还没等她伸个懒腰,缓缓起身,一阵尖锐又清亮的嗓音便穿透宫墙,直直传入耳中:“陛下驾到——”
紧接着,她的房门被大开,刺目的阳光一寸寸深入,随着几个太监宫女齐齐涌进,最终停在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身上。
晴方揉揉眼眸,猝不及防地与那个曾经只远远见过的九五之尊对上视线。
康帝背着光微微一笑,“柔儿,父皇来了。”
随后,身着一袭艳丽华服的刘氏,仿若一阵急切的风,携着满身馥郁香气匆匆而来,她身后,那身形微胖的贴身嬷嬷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两人甫一踏入殿内,刘氏便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紧接着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
“陛下!妾身不负您所托!终于把咱们的柔儿给守到了!”刘氏哭得梨花带雨,语气中满是委屈。
接着她又如泣如诉,讲起这些年的委屈心酸,“那钦天监的官正说咱们的柔儿昏迷是福星离身,恶神附体,如今柔儿再次醒来,定是上天护佑大康!”
刘氏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身旁嬷嬷递过来的手帕,她缓缓抬手,动作轻柔地拭去眼角的泪花,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抬眸望向康帝,顾盼生姿,柔媚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晴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康帝的神色,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眸中几分复杂与犹疑,她几乎可以断定,康帝此番前来定不是存着几分真情。
到底是曾经的宠妃,康帝低下身子将刘氏扶起,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爱妃莫哭,柔儿能够醒来便好。”
但他眸间的嫌厌之色却是没让晴方错过。
踌躇细想一番,晴方翻开被子走下床榻,朝着前方的康帝微微福身行礼,“女儿见过父皇。”
照着已知的信息来看,姬柔生前作为福星转世受尽宠爱,但却因十年前不知缘由的昏迷被钦天监的人断言恶神附体,皇室便封锁了信息干脆称她早已离世。
而作为姬柔生母的刘氏恐怕也是因为此事失了宠爱,再加之女儿离世的双重打击这才不得不被关进了冷宫。
但从昨晚康帝的态度来看,他对姬柔和刘氏恐怕也没那么上心。
那么今日前来......
晴方抬眸望向皇帝,直直望入他那幽深的目光中。
康帝温声细语地安慰了刘氏好一阵,待她情绪稍安,才起身,迈着沉稳的步子朝着晴方走去。
他笑容和蔼道:“柔儿昏迷时还是五岁的孩童心智,没想到这十年梦醒,竟出落得这般稳重成熟了。”
晴方只觉手心瞬间沁出薄汗,下意识地紧紧攥起,心中暗叫不妙。
这康帝,到底是亲身历经宫变的多疑君主,自己方才那一番举动,怕是已在他心底悄然种下疑云。
她本想开口解释,却被旁边的刘氏抢先,她倒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康帝口中的疑虑,反而扬起笑容乐滋滋道:“那当然了,我们柔儿可是那天上的福神转世,又怎是那些个俗世孩童可比的?”
康帝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是啊,柔儿如此聪慧,是我大康之福。”
紧接着,他神色平静,转身对着身旁的太监,声音不疾不徐,“传朕谕旨,刘淑妃玉体已然康复,即刻将她接回蒹葭宫,不得有误。”
刘氏闻言,大喜谢恩,接着目光所及晴方身上,带着几分期待道:“陛下,那柔儿的身份,是不是也......?”
“先以宗室之女的身份养在你膝下,毕竟十年前朕便已经昭告柔儿逝去,如今若是突然起死回生,于皇室名声不利。”
康帝语气波澜不惊,神色淡漠,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目光落在晴方身上,薄唇轻抿,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晴方听了这话倒是毫不意外,可身旁的刘氏却截然不同,刹那间,脸上的笑容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不悦。
她柳眉倒竖,语气中满是忿忿不平:“谁敢在背后嚼舌根?柔儿可是我大康的福星!她如今醒过来,是整个大康百姓的福气,那些人竟还敢妄加议论!”
晴方连忙拉住刘氏的衣袖,心中无奈,传言中的刘氏是个良家子宫女出身,她本还不相信,毕竟能得帝王恩宠的女人又怎会是个简单的女人?
但如今见了刘氏这般行径,她倒是有些相信了
康帝注意到晴方的动作,他淡淡挑眉,像是有些意外,顺势问道:“柔儿呢,你待如何?”
晴方顶着这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从前面圣时那些战战兢兢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僵。
短暂的慌乱后,她稳了稳心神,缓缓欠身,声音轻柔却不失恭顺:“女儿一切全凭父皇定夺。”
“很好。”康帝神色满意,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压迫目光瞬间收回,好似隐匿于云层后的雷霆。
紧接着,他偏头看向一旁垂首待命的太监宫女,为首的老太监瞬间会意,连忙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为两位主子搬宫,万事都仔细着些,莫要出了差错。”
众人颔首,便开始手脚麻利的动作。
康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刘氏与晴方,嘴角扯起一抹看似温和,实则不达眼底的笑容,嘴上却满是关怀:“朕还有奏折要批,就先走了,这里有李公公仔细着,朕放心。”
说罢,微微颔首示意,袍角轻扬,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李公公,全名李汝海,堪称康帝身旁最为得力的心腹臂膀,每次宫中设宴接待将军府时,康帝总会放心地让李汝海代表自己迎宾。
刘氏已经欣喜的接近李汝海,叫贴身嬷嬷给他打赏了好些金叶子,并且还扯着他问东问西些康帝的身侧事。
但是此时,晴方看着康帝离去的背影,她并不觉得康帝留下李汝海是多么对她们母女的重视。
相反,从刚刚简短的交锋看来,这位久居高位的帝王,对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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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更多的是隐在云雾之下的警惕,而非寻常父亲的欣喜与关怀。
晴方甚至怀疑,若是自己哪一点触了圣怒,恐怕她和刘氏都得死在这座寂无冷宫。
不过还好,总算是糊弄过去了。晴方微微阖眸,舒了口气,抬手轻轻抚着胸口,试图安抚那还在突突乱跳的心。
从前她因为体弱,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将军府里面,这使得她在察言观色方面练出了超乎常人的敏锐。
晴方的目光缓缓扫过周身那些忙忙碌碌的太监宫女,他们的身影在眼前穿梭,却好似都成了虚化的背景。
她凝视着这一切,眸光渐渐坚定起来,这姬柔之身,她定会以这个名字好好活下去。
李汝海见晴方一个人还呆愣在原处,走上前微微欠身,声音尖细却透着几分亲和:“哎哟,福熙公主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快随咱家走,回蒹葭宫咯,那边都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您回去安歇呢。”
“福熙?”晴方颦眉,诧异道。
从前九公主都没有封号,如今她的身份还只是个宗亲过继的公主,居然就有了封号。
李汝海似是看穿了晴方的心思,他一甩手上的拂尘,笑眯眯解释道:“您虽是宗亲过继给淑妃娘娘的公主,但这是今早陛下定下来的,也算是补偿这些年来娘娘的辛苦。”
“原是如此。”晴方轻轻颔首,心下却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
有着李汝海的操持,晴方与刘氏很快便踏上回蒹葭宫的路。
晴方四处瞧瞧景致,果不其然,还是与自己之前来到皇宫时一般无二,只是此间秋季寂寥,许多树叶已经枯黄,不复从前盛景。
行至半路,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銮驾声划破寂静。
晴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前方尘烟微起,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朝着这边行进。
銮驾装饰得极为奢华,金银丝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只是距离尚远,瞧不真切,只能模糊辨认出两位端坐在驾上的女子,她们身着华美的宫装,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荣。
刘氏不满,大喊道:“前面的是谁?居然敢挡着本宫的去路?”
李汝海早一步快步上前去打探情况,此刻匆匆返回,恰好听到刘氏的询问。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之色,微微低下头,躬着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回淑妃娘娘的话,前面来的正是宋贵妃与靖安公主。”
李汝海的话还悬在嘴边,未及继续言说,便见銮驾停稳,刚刚提及的两位贵人款步朝着晴方这边走来。
微风轻拂,她们所经之处,香风阵阵,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散开来,萦绕在四周。
宋贵妃身姿婀娜,华服上的珠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而身旁的靖安公主,面容娇俏,眉眼间满是骄矜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
身后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跟随,真真是十足的宠妃阵仗,看得人挪不开眼。
晴方下意识抬眼往前望去,恰在此时,与宋贵妃母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宋贵妃神色平静,眼中不见波澜,仿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但是嘴角却是挂着一圈浅笑;可站在她身旁的靖安公主,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满脸尽显娇气,活脱脱一枝骄傲的玉叶。
看到这个靖安公主,晴方曾经也算是与她有过往来。
3. 故人泪
靖安公主本名姬菱,作为宋贵妃唯一的女儿,可谓是后宫最耀眼夺目受尽宠爱的一位。
往昔,晴方身为将军府的千金,每次参加宫宴,座次安排上,总会与姬菱同席而坐,很多时候还会向自己询问起关于兄长沈昀昭的事情。
就连沈昀昭每次提及靖安公主,都忍不住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满脸无奈地抱怨:“那个靖安公主怎么又来军营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来二去,晴方对靖安公主的印象,就只剩下那个对兄长满怀爱慕之情、总爱往军营跑的公主殿下。
如今再次看见她,晴方倒是感觉有些恍惚。
晴方正思来想去,身旁的刘氏见了宋贵妃二人便像立刻炸开了锅一般,她得意道:“宋颜,好久不见啊。”
宋贵妃神色平静,但眉宇间却是化不开的高高在上之感,她微微挑眉,从善如流,“是啊,真是——”
“好久不见。”
紧接着,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晴方,那双眼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瞬不瞬地盯了晴方好一会儿。
她薄唇轻启,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丝丝寒意:“刘妹妹,福熙公主金尊玉贵,你可得拿出十二分的心思好好照料着。若是有个万一,哼,小心旧事重演。”
话落,她轻轻抬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护甲,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无端让气氛感到些许压迫之感。
“那是自然!本宫的柔儿自然会健健康康的,就不劳你费心了!”刘氏向前迈一步,阻断了宋贵妃的视线。
宋贵妃见状,微微勾唇,侧身向自己宫中的太监宫女道:“淑妃妹妹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蒹葭宫,我们便让她们先行吧。”
说罢,她的玉手自然地牵起靖安,姿态优雅从容,径直往身后走去,她头上那支精美的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流苏轻摆,宛如流动的星芒。
晴方就站在一旁,敏锐地捕捉到身旁刘氏的异样——刘氏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因用力过度,指节泛白,连带着手臂微微颤抖。
她连忙上前攀住刘氏的手腕,颦眉担忧道:“母妃?你没事吧?”
“母妃当然无事啦。”刘氏见晴方过来,连忙恢复如常,嘴角还扬起一抹牵强的笑容。
紧接着,她偏过头,望向一旁静默伫立的李汝海,声线不自觉拔高:“还愣着做什么,走快点!柔儿怕是早就饿得不行了!”
“是。”李汝海连忙应下,转身面向一众小太监小宫女,神色一凛,眼神如利刃般扫过众人:“都听到娘娘的话了,手脚麻利点!动作再慢,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小宫女们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颤,虽然心中有怨言,但手中活计的速度却也是瞬间加快。
半个时辰后,蒹葭宫。
晴方暗暗称奇,不愧是宫中做事的人,不过三下五除二,本来荒废的宫殿便焕然一新,从冷宫中搬来的东西也被妥善安置好。
李汝海微微福身,笑道:“淑妃娘娘,您看这样可还满意?”
刘氏轻抬双眸,目光在屋内陈设上缓缓扫过,朱唇轻启,“李公公费心了,本宫觉得不错。”
李汝海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顺的笑,可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幽深,缓缓转向晴方,轻声问道:“那公主殿下觉得呢?”
他眸光幽邃,仿若藏着深不见底的渊薮,那股子湿意,恰似阴冷的蛇,无声无息却又紧紧缠绕。
晴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稳定心绪,“甚......甚好。”
李汝海这似乎才满意,接着他重新将目光扫向刘氏,挂着得体的笑意道:“既然事情了结,那咱家就回养心殿伴驾了,辽东军务之事繁忙,陛下正头疼呢。”
刘氏嘴角噙着笑意,轻轻颔首,刚要启唇说出几句妥帖的打点之语,却冷不丁被一脸惊讶的晴方严肃打断。
晴方瞪大了双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原本柔和的眉眼此刻紧紧皱起,她惊声发问:“辽东出了何事?”
话一出口,晴方便顿觉自己失言,但木已成舟,说出来的话也难以收回。
李汝海慢悠悠地侧过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晴方身上,眼中探究之色愈发浓郁。
不过须臾,他脸上便重新挂上了笑容,微微欠身,不紧不慢地回道:“回公主的话,今早刚收到秘报,辽东主帅沈小将军不幸中箭重伤,匈奴士气大振,如今局势颇为棘手。”
“什么......”晴方下意识惊呼出声,却引来李汝海更深的探究之意。
他正想开口,却被旁边的刘氏忽的打断,只见刘氏已不着痕迹地侧身上前,抬步阻拦目光,道:“陛下既需倚仗公公,岂能为琐事耽搁?”
她的目光飞快掠过晴方苍白的面容,唇角噙着三分笑意,接着又道:“柔儿这里有臣妾照拂,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李汝海袖中拂尘微颤,垂眸掩住眼底暗流,他可是个人精般的人物,岂能不懂刘氏未尽之意。
他轻轻勾唇,微微福身:“那咱家就先退下了。”他的目光又在晴方身上停留些许,抿唇道:“公主殿下若有什么事情,可一定要及时告诉咱家。”
说罢他便一甩拂尘,挥袖走去。
晴方黛眉微蹙,指节深深掐进掌心,生生将涌到唇边的颤音碾碎在齿间,她心下焦急,却也知道此时万不可再暴露自己身份。
可是此事关沈昀昭,她实在做不到置身事外。
此时,一旁的刘氏忽的出声,“柔儿可是想要了解沈家的事情?”
“我......”晴方一时失语,余下的话语便如梗在喉,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是想了解沈昀昭的近况,可理智却在疯狂敲响警钟。
她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绪,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揪紧衣角,指甲几近嵌入掌心。
即使面对刘氏,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引来猜忌可是不小的威胁。
刘氏自然接语,她笑道:“咱们柔儿是福星转世,这才刚醒,心里就装着国家大事,就是福星转世来庇佑我朝的,往后必定福泽深厚。
见刘氏如此言语,晴方咽了咽口水,犹豫一瞬,终是鼓起勇气,抬眸直视刘氏,“那母妃,您可了解?”
“不了解。”刘氏淡淡摇头,但接着又扬起一个笑容,“但母妃可以为你去打探呀。”
晴方听闻,眼中瞬间亮起熠熠光芒,激动得眼眶微微泛红,滚烫的热泪在眼睑里打转,她强抑着内心的雀跃,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那便劳烦母妃了!”
刘氏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随意地摆了摆手,垂眸之际,却是藏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但此间沉迷于感谢的晴方却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一心想着自家兄长的安危。
她不明白,封狼居胥,何等荣耀,兄长当年意气风发,战场上一往无前,勇冠三军。
可如今,竟在这场战役中输给曾经的手下败将,这犹如一记重锤,砸在晴方心间。
晴方默默攥紧衣角,忽的想到什么——
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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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沈昀昭重伤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如阴霾笼罩京城,这消息仿若惊雷炸响,迅速在京城的每一寸土地蔓延开来。
茶肆酒楼中,文人雅士们扼腕叹息;深宅大院里,贵女们听闻此讯,悲戚之情溢于言表,有的甚至泣不成声。
在得知沈昀昭即将在几日后回京的消息,这几日在蒹葭宫安然度日的晴方决定要出宫进沈府看看他的情况。
若是真的因为那个缘故,导致沈昀昭在战场失势重伤,那么她就更应该与他说明白,一旦因此而让大康损失了一位战将,那可是大大的罪过!
而同样,作为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晴方紧皱眉头,望向窗外的那一方宫墙天地。
她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
此时,殿外传来女声,内务府为晴方拨来的贴身宫女蓝漆正轻叩门扉,柔声道:“公主殿下,宋贵妃邀您与淑妃娘娘一同去昭阳宫用膳。”
晴方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她有些疑惑问道:“母妃应该是拒绝的吧?”
她知道刘氏向来与宋贵妃不对付,对于这种邀约向来是能拒则拒,根本轮不到她去选择去与不去。
蓝漆颔首,却接着道:“淑妃娘娘是拒绝了,但这次贵妃娘娘却特意交代,若是娘娘不去,殿下您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我一个人?”晴方困惑,刹那间,姬菱的身影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她的脑海。
靖安公主,那个在一众爱慕兄长的贵女中,热情最为炽热的头号人物,知道兄长重伤回京后,必定会前去沈府探望。
她将情绪压下,平静应答,“好,待我收拾一番就前去。”
不管宋贵妃究竟是何用心,她都必须需要一个接近姬菱的理由。
一番梳理后,晴方穿过九曲回廊,这昭阳宫不愧是圣宠优渥的妃嫔所居之处,处处彰显着华贵。
她抬眸远眺,不过短短一瞬,便望见了不远处康帝所住的养心殿,朱红宫墙,琉璃金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相比起偏僻安静的蒹葭宫,倒是一下高下立见了。
不过对于晴方而言,她当然是更喜欢蒹葭宫了,只是对于另一个住着的主人公刘氏而言,可就不一定了。
蓝漆领着晴方走进昭阳宫,几排宫女太监向她福身行礼。
晴方踏入前厅,只见厅内布置得雅致非常,宋贵妃正笑意盈盈地端坐在桌席旁,身姿优雅。
瞧见晴方进来,宋贵妃款身而起,声音温婉柔和,仿若春日微风般拂面而来:“福熙可算来了,快些过来坐下,莫要站着生分了。”
晴方被招呼着坐下,抬眸左右查看却不见姬菱身影,心下疑惑,面上也微微颦起眉。
宋贵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先是吩咐手下为她上茶,接着带着亲和问道:“福熙可是觉得这些菜肴不欢喜?”
“不不不。”晴方连忙摆手,她有些汗颜道:“我只是意外,怎么靖安姐姐今日不在此处与宋娘娘您一同用膳?”
宋贵妃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姬菱,面色微微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接着颇为无奈道:“她啊,一心围着沈少将军转,这几日听了将军要回来,嚷嚷着跑到沈府住去了。”
晴方满心期许瞬间落空,难掩失落。
本想着趁姬菱还未动身前往沈府,巧用计策让她带上自己同行,哪料到姬菱动作这般迅速。如今计划还没来得及施展,便已化为泡影。
但瞧见宋贵妃的神色,她鬼使神差开口问道:“宋娘娘可是不希望靖安姐姐住在沈府?”
4. 心难测
宋贵妃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笑着回应,“那倒不是,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宿在人家府中,到底是不好。”
闻言,晴方眼眸中漾起精光,她顺势道:“我有办法可以让靖安姐姐回宫。”
“哦?”宋贵妃柳眉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向晴方,美目流转间,眸中闪过一抹幽邃的光芒,接着问道:“福熙可是有什么鬼点子?”
晴方抬眸,透出几分坚定,勾起唇角:“鬼点子称不上,只是可以勉力劝说罢了。”
宋贵妃听闻此言,神色未起丝毫波澜,她姿态优雅地执起筷箸,轻轻为晴方夹去一块牛肉,动作行云流水,“福熙的好意,本宫自是心领了。只是本宫在靖安那儿说话都如同耳旁风,她全然不听,又怎会听你之言呢?”
宋贵妃自然是没把晴方这个刚苏醒的少女当回事,为她夹完菜后便自顾自地开始吃起来,也没指望晴方还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话来。
晴方执筷,将那片牛肉送进嘴中,轻轻咀嚼着,在脑中思索起来。
“来,福熙,你尝尝这个。”宋贵妃又为晴方夹去一只螃蟹,她温柔笑着,“这是陛下昨日赏赐下来的,要不是靖安跑出去了,她该最欢喜这个的。”
“多谢宋娘娘。”晴方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螃蟹,刹那间她眼眸骤亮,一道灵光猛地在脑海中闪过。
捕捉到宋贵妃口中的关键词,她立马开口道:“您方才说,靖安姐姐欢喜这螃蟹?”
宋贵妃心下以为她是打算用这几只螃蟹为饵,诱姬菱回宫。
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屑,瞬间从她眼底闪过,不过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道:“靖安那性子,可不是几只螃蟹便能哄回来的。”
“非也非也。”晴方抿唇一笑,她接着解释道:“我自是知晓,靖安姐姐金枝玉叶又如何会为几只螃蟹折节?”
她接着将手中的螃蟹壳掰扯下来,“我不过是想用点激将法罢了。”
“激将法?”宋贵妃重新起了兴致,停下了正小口吃菜的动作,缓缓将目光望向晴方。
晴方轻轻颔首,澄澈而亮晶晶的眼眸中,清晰倒映出宋贵妃那娇艳动人的脸庞。
她唇角微扬,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开口说道:“我斗胆揣测,靖安姐姐自然不会只因几只螃蟹便回宫。”
晴方接着抬眸,目光直直刺入宋贵妃眼中,笑意未改,“可若是旁人替她受了本应她担的那些,她知晓后,心里必定也会不好受吧?”
“此言在理。”宋贵妃微微一怔,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柔声道,“福熙你如此贴心,为本宫解开这桩心事,说吧,想要什么好处?”
晴方微讶,宋贵妃不愧是聪明人,她敛了敛自己的神色,接着正色道:“此事对于宋娘娘来说也是简单。”
她接着道:“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出宫的资格罢了。”
宋贵妃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倒也的确是件简单事。”
言罢,她缓缓转向身旁伺候的嬷嬷,语调舒缓,悠悠吩咐:“去,取一块出宫的令牌来,给福熙公主。”嬷嬷领命,脚步轻快地退下办事。
宋贵妃随即转过身,眉眼带笑,柔声问道:“如何福熙,这般安排,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多谢宋娘娘。”晴方连忙起身福身致谢,心下是抑制不住地激动。
宋贵妃轻轻抬手摆了摆,姿态优雅矜贵,缓缓说道:“无妨,我给你出宫令不过是为了将那倔脾气的靖安给劝说回宫,至于其他的,你要做何事,可都与本宫无关。”
随后,她眼波流转,将目光牢牢锁定在晴方身上。面上虽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听着也轻松随意,却无端让晴方感到一丝无形的压迫。
“你说,可是这个道理,福熙?”
句尾那两字被她加重,带着丝丝颤抖的尾音,晴方心下一紧,却只见对方的笑容。
她垂眸,下意识回应:“是。”
晴方心中喟叹,到底是盛宠这么多年的女人,其间算计计量非常人可比拟,更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了。
听见这个回答,宋贵妃露出几分满意神色,随即恢复如常,接着为晴方夹菜,“你再尝尝这猪肚儿,可是渭南请来的厨子,很是不错。”
晴方强压下心底的局促,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硬着头皮承受住宋贵妃的一番招待。
待用过饭后,日头已渐渐移至中天,暖煦的日光洒落在殿内。
嬷嬷已经取来出宫令牌交给晴方,而旁边的宋贵妃则抬手轻轻掩住唇,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晴方见状,很是有眼色的开口道:“既然宋娘娘累了,那我也就先行退下了。”
“也好。”宋贵妃微笑,随后吩咐身旁的嬷嬷,“本宫午后要小憩片刻,你且送福熙公主回宫去吧。”
嬷嬷恭敬领命,随后便侧身站定,做出请的手势,静候晴方起身。
晴方随着嬷嬷迈出宫殿,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她手中攥紧那枚出宫令牌,身旁的蓝漆静默跟随在旁。
她低头,目光落在那令牌上好一会儿。
接着,她大声向前面带路的昭阳宫嬷嬷呼喊道:“嬷嬷,不必带我回蒹葭宫了,直接往宫门口去罢!”
嬷嬷转身应是,而蓝漆却有些诧异问道:“殿下,您这就要出宫去了?”
“是。”晴方重重应道,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掌心的温热让令牌仿佛烧起来一般。
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兄长,想亲眼确认他究竟伤情如何,想要知道自己的死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一重打击。
所以,她侧身向蓝漆吩咐道:“劳烦你等会儿回宫向母妃解释一番了,我在沈府,不必忧心。”
蓝漆纵然心中再有忧虑,但到底是主子吩咐,听到这话,她垂首,长睫轻颤,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轻轻点头,算是应下。
蓝漆满心忧思难消,眉头紧蹙,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不放心地嘱咐道:“殿下,您在宫外可千万要万事小心,平平安安的,不然,淑妃娘娘那里,奴婢实在没法交代,定是饶不了奴婢的。”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晴方眉眼弯弯,眼中透出几分俏皮,安抚道。
得到晴方这话,蓝漆这才放心离去,回宫禀报刘氏。
晴方望着蓝漆离去的背影,肩头微微一松,她舒了口气,抬脚跟在嬷嬷身后,朝着宫门口走去。
沿着蜿蜒的宫道前行,晴方的脚步忽然一顿,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出声道:“对了嬷嬷,不知能否麻烦你为我备一辆马车,再安排个稳妥的车夫,送我到沈府?”
嬷嬷微微欠身,脸上挂着一贯恭敬的笑容,和声应道:“是,公主殿下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经过一番安排,晴方登上了一辆外观简朴的马车,踏上了出宫的道路。
车轮缓缓滚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载着她朝着城东大街的沈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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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虽然已近黄昏,但市井喧嚣如潮水般涌来,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晴方双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齐跌宕着心。
她从未料到,仅仅是回一趟沈府,竟然还要经历这番番波折。
晴方忽然想到兄长曾经在府中对她说过的话。
那年檐下积雪压折了红梅,方士的谶语如同悬在将军府梁上的寒刃。
七岁的她终日泡在苦药里,连绣枕都浸透了当归的涩味,而十四岁的沈昀昭披着霜雪从校场归来,战靴上的铁刺总在青石砖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那时的沈昀昭已经在军营之中摸爬滚打几年,因为身上总带着些许血腥与汗气而不似从前一般日日来寻晴方玩闹。
晴方以为是沈昀昭不喜自己病弱之身拖累沈家,在一日他来寻自己时竟然吩咐贴身侍女闭门不见。
廊下楠木门闩落下时,她贴着雕花的门板滑坐在地,泪水在裙裾上晕开深色的花。
她本以为自己的偷偷落泪无人知晓,闺房窗户却突然一阵重力破开。
“小晴!”来者正是沈昀昭。
少年裹着凛冽的松香滚落在地,散开的墨发还滴着泉水,月白中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的刀疤,他的面容发红,再加上那特殊的香粉气味,能看得出来沈昀昭是刚刚沐浴完。
他急切攀上晴方的手腕,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急切开口道:“小晴,你为何不见哥哥?”
接着他又指着自己干净的衣衫,激动道:“哥哥今天虽然去了军营,但已经沐浴干净,没有半分臭味!”
“你闻,我特意用西域贡香熏了三遍衣裳。”少年急促的喘息里带着不解,他胡乱扯开衣襟露出因为练功而伤痕累累的胸膛,“校场的血污、马厩的草屑,连指甲缝都拿银篦子刮净了......”
说着,他还把脑袋凑近晴方的鼻子,想要对方好好闻一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晴方被他一系列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但还是带着哭腔结结巴巴道:“哥哥,我知道我用药金贵拖累了府上,你也不必强撑笑颜与我交谈,左右我不过一个活不过及笄年的废人,实在不必......”
她这一连串的话语如连珠炮般砸下,语速极快,年幼的孩童尚还有些口齿不清,再加上带着哭腔,沈昀昭竖起耳朵,努力分辨那些含糊不清的音节,他才勉强听清最后一句。
一听见那话,他便立马打断,拍桌怒道:“谁说你活不过及笄了?”
晴方被沈昀昭的怒气吓得有些畏缩,她颤抖回应道:“是那方士之言,府上都说......”
沈昀昭起身拥住晴方,轻轻揉按着她的头发,将她那些未尽的话尽数按碎在自己的怀里。
随后转头望向她的贴身侍女,厉声询问:“是哪些不长眼的人在府里嚼舌根?”
侍女战战兢兢回答:“有院中洒扫那些,还有.......”
晴方偎在沈昀昭怀中,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洇湿了他的衣襟。
她轻吸一口气,鼻腔中瞬间涌入一股浓郁的西域贡香气息,那味道霸道又刺鼻,熏得她鼻尖泛酸,眼眶愈发通红,这般浓烈的香气,不难想象沈昀昭究竟用了多少。
忽的,沈昀昭将她松开自己的怀抱,刹那间,晴方鼻尖萦绕的那股馥郁贡香被清新的空气迅速取代。
她茫然望着身前的少年,只见她的脸颊被少年粗糙的手掌轻轻托起,晴方看着他严肃的眼眸,听见他郑重的声音。
5. 旧草荣
“小晴,不论鬼神,你只是沈家女,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也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是我唯一的妹妹。”
他微微一笑,手中摩挲的动作缓缓加重,“不论如何,沈府永远都是你的家,家人是不需要记挂这些的。”
晴方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终于在挂着沈府牌匾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思绪回笼,那句话她一直铭刻于心,所以哪怕如今占了姬柔的身子,她的灵魂所归之处也一定是沈府。
“殿下,沈府到了。”
外面传来车夫恭谨的声音,晴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翻涌的心绪,抬手撩开马车的布帘,缓缓迈出步子下车。
她的鞋底刚触碰到地面,一阵带着凉意的风便迎面吹来,她下意识抬眸,目光所及之处,沈府的大门映入眼帘。
只见那府门口,密密麻麻挂满了白色灯笼与白色幡布,在风中簌簌作响,好似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挥舞,透着无尽的哀伤。
一瞬间,热浪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
不光是兄长,还有父亲也该是伤悲的。
不知他如今是否又多生了些白发,三年前丧妻之时他便已经生了半头白发,如今又历丧女、子伤之痛,不知他该如何承受?
这般想着,晴方深吸一口气,随即抬步走上台阶。
门口的守院是兄弟俩,是在晴方十岁那年被卖入府中的边州难民。
曾经,他俩见到晴方,总会笑脸盈盈地称上一句:“见过小姐!小姐今日可要听些什么趣事?”
而如今,晴方看见,年长的哥哥沈毅警惕地看着自己,是不同以往的陌生眼神。
他的锐利目光扫射晴方,眸中寒光毕现,开口道:“你是何人?来将军府有何贵干?”
晴方收敛起自己伤感悲秋的情绪,幸而微红的眼眶在夕光中并不明显,她回答:“我是皇宫中人,来贵府只为寻靖安公主。”
接着,年幼的弟弟沈耳上前一步,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面满是警惕之色,猝然道:“你有何证据?”
晴方抬手,动作看似从容,指尖却微微发紧,她从怀中掏出那枚出宫令牌,声音竭力保持平稳:“这个,可能证明我的身份?”
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心下犹疑,择了一人进去通报。
剩下来的沈耳收敛几分警惕,不自觉嘟囔道:“真是的,一个两个都往咱们府上跑,当时小姐的丧礼怎么不见来拜会?”
晴方熟悉他的音色,即使是细微之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勾起唇角,而对面的沈耳当然也没错过她的表情,神色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你......”沈耳正想解释,却猝不及防的被晴方给打断。
晴方知晓他定是心中惊慌,连忙柔声道:“无妨,我不是什么宫中紧要的人物,不会叫人治你的罪。”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毕竟一个刚从冷宫出来的半吊子公主,哪能比得上那些深得康帝宠爱和尊贵母族的皇子公主。
沈耳抬眸望她,眸中依旧残存着几分怀疑,但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晴方见他神色,不自觉感到一乐,到底是前世的旧相识,如今恍若隔世般再见,她不由自主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她忽的开口,“沈家小姐去了几日了?”
闻言,方才还紧皱眉头的沈耳此时神色微动,下意识垂下眸子,似是不愿提起此事。
但他的目光移向晴方的眼眸,鬼使神差般,他竟想到那已故的小姐。
那位也是如此,拥有一双明澈透亮,似有无穷力量的坚韧双眸。
沈耳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抬眸望向晴方,正色道:“十四日。”
晴方一愣,距离自己药石无医的病死,竟是如此之久,她垂眸喃喃自语道:“竟然已经十四日了吗......”
沈耳见晴方这副模样,顿时生了好奇心,他问道:“贵人可是与我们家小姐是旧识?”
晴方微微一顿,听了此话,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抿唇,重新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直直望入沈耳眼眸之中,身后夕光渐渐暗淡,薄光之中渐渐看不清她的眼睛。
晴方轻轻回答:“算是吧。”
乍秋之风渐渐作响,吹动晴方的翩翩衣襟。
深秋暮色漫过重檐,焦褐色的梧桐叶簌簌坠在青石板上,像无数折翼的蝶。
倏然有猎猎旌旗卷破暮色,玄色纛旗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风中狰狞欲出,枯叶碎裂的脆响混着铁甲撞击声由远及近,惊起檐角数只寒鸦。
“避!”
晴方听见士兵的暴喝,下意识转身,却见熟悉的沈家军旗帜。
而那秋风所到之处吹开的马车垂帘之下,少年将军闭眸躺在副将胸膛之中,那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兄长沈昀昭。
看到这一幕,霎时间,晴方的心猛地一颤,热泪如潮水一般涌出。
她几乎是将自己的手掌心抠破才勉强抑制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只是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紧盯那沉睡中的少年将军。
暮色沉沉,余晖洒落在沈家军的军旗上,泛出一抹冷冽的光。
一行人马在府前整齐停驻,马蹄声渐息,唯有铠甲碰撞的轻响。
几个副将迅速跳下车,动作利落地打开车门,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沈昀昭从车内背出。
沈昀昭双眼紧闭,冷峻的面色苍白如纸,平日束起的发髻此刻松散,几缕发丝垂落在瘦削的脸颊处,更衬得他虚弱不堪。
副将们神色凝重,脚步匆匆,背着沈昀昭大步流星地踏上台阶,停在了沈耳面前。
晴方侧身一避,翩翩衣缕随风飘扬,沈昀昭身上的血腥气味散在风中,毫无阻拦地钻进晴方的鼻腔。
她的目光中满是沉睡着的沈昀昭。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他也依旧眉头紧蹙,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尺,晴方踮起脚尖想要好好看清他的模样,却被打断。
沈耳看到重伤的沈昀昭,急得跳脚,连忙将府门打开,迎他们入府。
“少爷!”他大呼一声,眼睛紧紧盯着沈昀昭,一刻都不敢移开。
晴方望着他们踏入府门,指尖微微颤动,下意识地想要抬手跟随,却在抬步的瞬间猛然顿住。
晴方看向已经跟随入府的沈耳,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华贵的衣裙,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精致的绣纹,心中一阵恍惚。
是啊,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可以随意进出沈府的沈晴方了,她是公主姬柔,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女。
与这府邸、与那些人,早已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站在原地,目光渐渐黯淡,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恰在此时,沈毅匆匆赶回通报,目光不自觉被沈昀昭的身影牢牢吸引,眼中满是关切与焦急。
可身为沈府之人,为了不落人口舌的待客之道,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神色恢复平静,转身面向晴方,微微欠身,语气尽量温和有礼:“姑娘,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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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晴方轻轻颔首,随着沈毅一同入内。
晴方跟在他的后边,满身思绪都在方才见沈昀昭的那匆匆一眼上,再一抬眸时只见沈毅已经将她带到了会客厅。
“姑娘在此歇着,靖安公主应是马上就来了,小的就先退下了。”说罢,沈毅便不带一丝停留立马往门外走去。
“等等!”晴方连忙喊道。
沈毅停下大步,转身向晴方,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姑娘还有何事?”
晴方心急如焚,望着沈毅,脱口而出:“能否带我去瑞景阁?”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竟直接道出了沈昀昭居住的院落名字,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懊悔。
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她暗自埋怨自己,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她有过多的时间去懊恼。
毕竟她费尽心思来到府中就是为了能与兄长见面,若是被阻碍在这里,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要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晴方的眼神愈发坚定,焦急与执着在眼底翻涌,只盼着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提及沈昀昭的事,沈毅微眯眼眸,提起警惕道:“姑娘方才不是只说见靖安公主吗?怎么,对我家少爷也那么有兴趣?”
晴方咽了口水,定定心神,直视沈毅的眼眸开口道:“沈少将军的风姿满京皆闻,如今少将军病重归京,我亦有好奇之心有何不可?”
听见她这一番回答,沈毅稍稍安心,但依旧是冷淡回答道:“那可真是不能如姑娘意了,少将军的伤情严重,怕是不方便姑娘看热闹。”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任凭身后的晴方如何呼唤,也不再动容半分。
晴方急得跺脚,这沈毅平时行事沉稳,却是个这般木头脑袋,她颦眉怒道:“我可不是凑热闹!”
可沈毅早已走出去许多路程,听不见晴方的声音了。
*
夜幕沉沉,如墨般晕染开来,给瑞景阁笼上一层压抑的氛围。
几个副将小心翼翼地抬着沈昀昭,快步走进阁内,他们脚步急促,带起一阵微风,吹得阁内的烛火剧烈摇曳。
沈将军侯在门口,他神色凝重,跟在他身后的,是从宫中匆匆赶来的太医,太医背着药箱,一路小跑,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众人鱼贯而入,原本宽敞的房间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烛火映照下,众人的身影在墙壁上交错晃动,更添了几分慌乱与焦急。
在辽东时营中虽有军医,但到底地方偏远,又是战争之中,再加上朝中对这场战事信心十足,满心以为能大获全胜,谁都没料到主将竟会身负重伤。
所以即使有军医,但准备的医疗物资却实在匮乏,因此沈昀昭的伤只是被尽力处理了一番后便快马加鞭地给送回京城。
沈昀昭躺在床榻上,身上满是刀剑划出来的伤口。
他在战场之上,因为思绪不稳而坠马,匈奴人抓住空档数把长刀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身体挥下,若不是下属拼命将他救出来,恐怕他是要死在辽东。
太医小心翼翼地为他敷上药膏,此刻的他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呓语从床榻上传来,带着几分破碎的哀求:“小晴,别走……你若执意要走,哥哥陪着你,可好?”
那声音虚弱却执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字字句句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不舍。
正是沈昀昭。
门外忽而传来尖锐的女声,她大喊道:“让我进去!我要见少将军究竟伤情如何!”
6. 公主难
沈将军一手揉按着眉心,他垂头转身,低声吩咐旁边的沈耳,“去,给我把靖安公主给打发走。”
“是。”沈耳领命,悄然退去。
他走到门口,目光对上姬菱愤怒不甘的神情,微微撇嘴,接着好言相劝道:“殿下您就先回去休息吧,待少爷他病好了,我们自会告知您的。”
“本宫才不要!”姬菱大喝道,满脸不饶人的模样。
她叉腰抬手指着沈耳,恶狠狠道:“你这贱奴若是今日不让本宫进去,本宫便让宫里的嬷嬷扒了你的皮!”
沈耳满额头都是汗珠,每次应付这位靖安公主时他都觉得心累得紧,她那些狠话,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沈耳听得多了,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可眼下见姬菱裙摆一甩,卯足了劲要硬闯,他瞳孔骤缩,忙不迭伸出双臂,将她的去路严严实实地挡住。
“殿下,还请留步!”沈耳的声音微微发颤,“少爷如今重伤还需静养,您这闯进去对于少爷的伤可没有半分好处啊!”他的眼神满是恳切,额头的青筋因焦急微微凸起。
姬菱重重挑眉,她拔高声音怒斥道:“本宫只是进去瞧瞧少将军,又不干些什么,你这奴才若是再敢阻拦,明日便让慎刑司的红铁给烙进你三魂七魄!”
须臾,沈毅阔步而来,他身形一侧转瞬便稳稳护在沈耳身前,衣袂随着动作带起一阵微风,目光紧锁姬菱,眼底锐利如鹰。
却又在下一秒,抬起手,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殿下怎么如此气恼?”
姬菱叉腰抱臂,蹙起眉头道:“还不是你的好弟弟!非不让本宫进去瞧瞧少将军伤情,这太医令还是本宫请来的呢!”
就在这时,沈将军从里间走出来,目光触及姬菱时眸中闪过厌烦,但念及对方是皇家贵胄,依旧还是恭谨拱手道:“殿下。”
见到沈将军,姬菱眼眸一亮,连忙抬步上前,“将军!昀昭哥如何?我能进去看看吗?”
沈将军丝毫不留情面,抬眸正色道:“殿下还是莫要进去了罢,待昭儿情况稳定些,再见也不迟。”
“可是......”沈将军发话,姬菱不敢造次,但她眸光闪烁,似乎仍有不甘。
此时,隐于身后石壁的晴方悄然踏出,直直走到人群中来。
“靖安姐姐。”晴方轻轻呼唤。
回想起这一路,晴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得意。为避开沈府众人,她一路七拐八绕,专挑那些隐蔽的小径走,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
沈毅不准她来,可他哪里知晓,这沈府的每一处角落,从曲折回廊到偏僻竹林,都被晴方摸得透透的,即便无人引领,她也能熟门熟路地找到这里。
姬菱正满心恼怒,听到这声呼唤,眉头一蹙,疑惑地转过身。
待看清晴方那张娇俏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面容时,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便宜妹妹,一时间,神情复杂难辨。
姬菱的表情不算好看,她没好气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晴方抬步往前走了几步,向着姬菱微微一笑,恭恭敬敬道:“父皇赏赐了螃蟹下来,我吃着甚好,便想着与姐姐分享一二,向宋娘娘打听才知晓,姐姐你在这里。”
姬菱双眸微眯,紧紧锁住晴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像是要从那上面找出一丝破绽,可晴方的笑容纯净无辜,竟好似无懈可击。
当听到话中提及“父皇赏赐”,姬菱心中“腾”地涌起一股无名火,但一想到沈昀昭,她便压下了心绪,神色瞬间恢复成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的嘴角扯出一抹略显敷衍的笑,语气散漫又带着几分高傲:“这螃蟹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父皇赏你就赏了,犯不着巴巴地跑来寻我,平白耽误我功夫。”
晴方故作疑惑,问道:“靖安姐姐在沈府有什么要事吗?”
“关你什么事?”姬菱不想让自己的狼狈模样被晴方知晓,便显出不善的表情道。
晴方睫毛轻颤,缓缓垂下眼眸,粉嫩的下唇被贝齿轻轻咬住,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无数念头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重新抬眸。
她的目光越过前方几人,直直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将军。
不知何时,沈将军已经驻足许久,锐利的目光像鹰隼一般,紧紧盯着她,晴方迎着这目光,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可面上却依旧强装镇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晴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还是坚定道:“事情可是与这位将军有关?”
说罢,她很快又垂眸,目光落在地面,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她依旧还是不能从容地以这副身躯面对父亲。
如她所料,父亲的发丝又增添了几缕白发,让她看得心中一揪。
沈将军的目光不曾移开半分,他微微眯起眼眸,寒芒在眼中显露,他问道:“这位是?”
晴方刚要发声,姬菱便像被点燃的爆竹,迫不及待地抢话。
只见她一移步子,接着侧身挡在晴方身前,身姿挺得笔直,脆生生地说道:“将军!她便是养在刘淑妃膝下,被父皇封为福熙的公主,我新的好妹妹!”
那语调高高扬起,尾音还带着一丝刻意的拖长,说罢,还瞥了晴方一眼,眼中的光芒闪烁,满是不甘被忽视的骄矜。
“原是福熙公主。”他那深邃如渊的眼眸微微眯起,原本那紧紧锁在晴方身上满含探究意味的目光,悄然收回,转而重新望向姬菱。
晴方听闻,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双肩微微下沉,周身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可就在她刚想缓过神时,沈将军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有千斤重般,猛地砸在她的心尖上。
“不过这位殿下,倒是有点像我那已故的小女呢。”他微微仰头,目光飘向远方,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怅惘。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晴方身上,一道道视线如芒在背,让她原本稍缓的心跳又陡然加快。
晴方自是知晓姬柔这副面容与自己原来的面容有七分相似的,再加上自己的语气语调基本上是与先前一般无二,也难怪父亲会兀自说出这番话来。
她有些尴尬,磕磕绊绊道:“不知贵府小姐长什么样?”
沈将军微微勾起弧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嘲般道:“就当我没说吧。”
说罢,他传了个眼色给旁边站着的沈毅和沈耳,沉稳道:“带这两位殿下去客房歇息,再修书一封传进皇宫。”
“是!”沈毅颔首,待行至近前,他身姿微躬,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朗声道:“还请两位殿下随属下移步。”
姬菱还想挣扎,但旁边到底站着晴方,便只好气愤地甩袖,大步流星而去。
沈毅在前方带路,而沈耳则追在姬菱身后,护送着这位天潢贵胄的金枝玉叶。
晴方正要快步跟上去,却突然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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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沈将军给叫住。
他沉稳的声线在后面响起:“福熙殿下。”
晴方转过身来,稍显局促地看着已经白了半边头发的沈将军,记忆中的这位养父虽然不善言辞,却实在对她照顾备至。
她还是沈家小姐时,只见过他含笑的隐忍笑容,却没见过他如此深沉的探究眼神。
晴方不自觉感到悲戚,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将这一切和盘托出,可还没等她坚定说出口,却被打断。
沈将军就停在原地,蔓延出墙的枫叶斑驳影子照映在他脸上,他淡淡出声道:“殿下不是宗亲之女吧。”
晴方轻轻颔首,只是颦眉望着他,不作言语回答。
沈将军的神情微微放松,薄唇上扬,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抬起宽厚的手掌,轻轻摆了摆,声线沉稳温和:“无事了。”
随后他便踏步入内,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随着那缝隙越来越窄,最后“咔哒”一声彻底紧紧闭合。
徒留晴方还站在原地愣神。
前方不远处的姬菱见晴方没有跟上,隔着好几步路叉腰大喊道:“喂!福熙!快点跟上来啊!”
听到这话,晴方连忙抬步追道:“好,马上来!”
随着晴方的步伐声渐行渐远,她的背影逐渐融入朦胧的光影,直至消失不见。
瑞景阁内,太医弓着身,双手稳稳握住窗棂,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吱呀”声,窗户被缓缓支开。
阳光迫不及待地涌进屋内,洒在沈氏父子的身上,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沈昀昭静静躺在床榻上,而沈将军则坐于榻前亦是静静凝望。
良久,屋内传来沈将军深沉悠长的声音,“昭儿啊,快点醒来吧,小晴她,还等着你呢......”
*
沈毅带着两人下榻客房,恭谨道:“既然靖安殿下想留,便住在这里吧。”
说罢,他便带着弟弟沈耳转身,离去之时二人还似乎打量了一眼站在里面呆若木鸡的晴方。
姬菱她重重一跺脚,裙摆扬起一阵风,没好气地朝着里间那宽敞些的房间大步走去。
到了榻前,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榻上的软垫被压得深深凹陷,榻旁的帷幔被她的动作带得轻轻晃动。
姬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喂,福熙,你来这里被我母妃给弄过来的吧?不是对少将军有些什么非分之想吧?”
晴方连忙循声入内,解释道:“姐姐误会了,虽然出宫令牌的确是宋娘娘给的,但这份与你分享吃食的心意是真的啊。”
姬菱冷哼一声,“没对少将军有些什么想法便好!不过我告诉你,在少将军没病好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晴方闻言,虽然有些惊讶,但心中暗喜,不回去才好,这样她才也有机会能够看着兄长伤重痊愈。
但嘴上她还是担忧道:“可姐姐,你一个待嫁之身,住在这沈府之中也不好吧?”
姬菱随意摆摆手,腕间的玉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眉梢高高挑起,嘴角噙着一抹肆意的笑,“少将军日后总归是要娶我的,我提前来探望一番,合情合理,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话落,她收起了几分张狂,眼波流转间,目光如针般刺向晴方,眼底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
姬菱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慢悠悠地开口:“倒是你,若是还懂点规矩,就赶紧回你的皇宫去。你那疯癫的母妃,指不定正满世界找你呢,到时候又要闹得鸡飞狗跳。”
7. 夜行月
晴方闻言,心中泛起不适。
虽然刘氏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但她生来便丧父丧母,虽有沈夫人待她如同亲女,却也在三年前便已经故去。
这些日子,她在刘氏那又感受到了温暖的母爱,此番辱没之语实在是不堪入耳。
她握着拳头,缓缓抬眸,紧盯姬菱,“靖安姐姐如何能确定少将军会做你的驸马?”
姬菱没有看出晴方眼中的寒意,只是勾唇笑着,得意洋洋道:“沈家功高盖主,必定只有和皇室结亲方可避得一祸。”
接着她又扬眉望向晴方,“不然你以为,为何沈将军对我百般纵容?自然是因为我是他未来的儿媳妇。”
晴方微微一怔,想到父亲的那一番动作,又想到沉睡在床上的沈昀昭,目光重新回到姬菱身上。
她好像很难想到,沈昀昭与姬菱成亲的模样。可沈将军的确这些年来对于姬菱多有纵容,就连沈昀昭虽然口中对她不喜,却也还是维持着表面功夫。
晴方一时失了语,指尖微微发着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菱眼见这般情形,心中的得意愈发难以抑制,不禁轻轻冷哼一声,那声音里满是傲慢与不屑:“好了,你快下去吧。来时匆忙,竟忘了带上贴身奴婢,就有劳妹妹帮忙照料一二了。”
说罢,她身姿优雅却又透着几分高傲地缓缓转过身去,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这是公然把晴方当作低贱的下人随意使唤了。
而晴方如今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将话语压在喉中,便也只好叹了口气往屋外走去。
虽然已经天色渐黑,但她不愿和姬菱待在一个屋子里,就是出去望望月亮也是好的。
沈家给她们两个安排的客房位置位于整个宅院的西北方,而离位于东南方的沈昀昭的瑞景阁有好一段的距离,若是无人带领决计是走不到那的。
晴方隐在夜色里,乘着月光一路向东行进。
暮色沉沉,她裹紧身上的外衫,脚下步子急促,专挑那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行。
身旁石壁嶙峋,残林枯败,枝叶交错,恰好掩住了她的身形,风过林梢,发出簌簌声响,似在为她的行动屏息。
她虽是朝着瑞景阁的方向匆匆而去,可最终目光却落在眼前的牌匾上——
怡荷苑。
那是将军府小姐沈晴方的庭院,也是她生前最后一丝气息弥留的地方。
怡荷苑与瑞景阁近在咫尺,不过几步路程。踏入其中,便能发现它的装潢堪称全府之冠,每一处细节都尽显奢华与精致。
屋内家具皆是用上等木材打造,纹理细腻,散发着淡淡的木香,窗棂雕花精美繁复,庭院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池子里锦鲤自在游弋。
晴方生前,曾无数次要把这园子让给沈昀昭居住。可每次提及,沈昀昭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抬手宠溺地摸摸她的发顶,轻声说道:“哥哥就想让小晴住最好的。”
如今晴方重新踏进这院子,竟发现与她离开时毫无二致,庭院里的花草依旧按照记忆中的模样肆意生长,风拂过时,枝叶轻轻摇曳。
她缓缓踱步至屋内,目光落在那把椅子上。刹那间,眼眶微微发热,那椅子的摆放位置,竟还是从前那般不规整,斜斜地靠着桌角。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一切不过是一场冗长的梦。
晴方收回目光,眼中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抬手摸了摸椅背,垂眸惆怅。
可她自知,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忽的,门外传来稀碎的脚步声,晴方连忙快步移至里间的屏风之后,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门口,心跳加速。
突然一声响动,似是什么东西砸在门框上,晴方瞧瞧望那边望一眼,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跌落在地上,又很快颤颤巍巍地爬起。
他发间的玉冠已歪斜着滚落在地,发出声响,而那洇着血色的指节死死扣住门框,发丝随着粗重喘息在苍白的颊边晃荡。
晴方瞧见,那身影走动得极缓慢,她一时疑惑,什么人会在夜半闯一个已死小姐的闺房?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晴方屏气敛息,连大气都不敢出,满心只盼着那道身影速速离去,可那身影似乎是打定主意留着,稳稳立在原地,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时不时传来轻微的踱步声。
随着那稀碎的踱步声,晴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她仿佛能够清晰听见那身影的粗重呼吸声,而自己则屏气凝神,不敢吐露半毫。
自那道身影踏入房门的瞬间,晴方只觉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药香与血腥气交织,丝丝缕缕钻进她的鼻腔,起初,她还以为那熟悉的药香是自己房中常年熏染留下的痕迹,毕竟久病之人,药罐子从不离身。
可这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又是从何而来?她忍不住蹙起眉头,暗自揣测着眼前这神秘身影的来路。
想到这儿,晴方的心猛地一紧,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警惕地看向那道身影,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她听见门外一道熟悉声音大喊道:“少爷!您快回来疗伤吧!别在小姐的院子里停留了!”
晴方心中一咯噔,那声音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这正是沈昀昭房中的小厮阿南。
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那道黑色身影身上,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身影也缓缓地向自己这边移动来。
沈昀昭一近,那血腥气便更加浓重起来。
晴方此时又惊又忧,她害怕沈昀昭发现如今的她偷偷藏匿在此处,而忧虑的则是他既然已经苏醒为何不好好按着太医医嘱服药,反而三更半夜跑到自己的房间里来吹凉风?
念及此处,晴方紧咬下唇,眉头拧成了个死结,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门外,阿南眼巴巴地瞅着紧闭的房门,见里头毫无回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少爷!您就听小的一句劝吧!乖乖回房养伤,小姐泉下有知,肯定也不愿见您这般作践自己呐!”
他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抬手胡乱抹了一把,又重重叹了口气。
而里间的晴方眼见沈昀昭越走越近,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不愿面对这一切,就在他即将绕过屏风的那一刻,脚步却骤然停住,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晴方已经憋不住的呼吸声。
绢素屏风被月光洇出半透明的青灰,隔着三折素绢,沈昀昭的破碎气音裹着血腥气漫过来,他一字一句道:“小晴,哥哥好想你啊。”
晴方不由得一怔,抬眸又见金丝楠木屏风突然震出闷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印在素绢之上,那五指在细绢上渐渐蜷曲,照出阴影般的轮廓。
晴方被这变故吓得脸色苍白,马上又听见屏风外的声音:“你当时就是在这里一个人孤独的离开的吧?”顿了顿他裹着几分笑意又道:“哥哥来陪你,好不好?”
接着,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让晴方心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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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得震颤,她下意识想要抬脚而出,却被屋外的声音震住了手脚。
沈将军威严而又心疼的声音在院内响起,“昭儿!莫要执迷不悟!”
“没有小晴——”屏风前突然爆出沙哑破碎的嘶吼,沈昀昭踉跄着撞上檀木架,月光在他染血的面容上跳动,映得那双赤红的眼宛若噬人凶兽。
他十指深深抠进屏风绢面,青筋暴起,怒喝道:“这一生还有何意义?”
沈昀昭忽然脚步一移,缓缓举起房内那没有燃起火光的烛台,月光照着他通红的眼眶,里边似乎还有一滴泪珠落下。
他颤声道:“小晴必定在那黄泉碧落等着我......”
说罢,他便要举起烛台,往自己身上砸去。
晴方一见此番情形,立马提着裙裾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沈昀昭手中烛台与头颅仅几尺之隔,她顾不得被发现自己擅闯的身份,踉跄着扑上前攥住他的手腕。
“哥哥!不要——”她急声的尾音带着破碎的颤意。
“拿下少将军!”沈大将军的暴喝与铁甲铿锵声同时破门而入,他大步流星走近,却在看清晴方面容的刹那瞳孔骤缩。
沈昀昭腕间青筋暴起,反手将晴方甩向床榻,眸光中满是狠厉,“何人胆敢擅闯将军府?”他声音淬着北境风雪般的寒意。
“这声哥哥,也是你配叫的?”黑暗之中,晴方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却在那森然语气里感到了害怕。
沈将军连忙上前护在晴方前面,使眼色往旁边的铁甲亲兵们,随后无奈道:“昭儿,听爹一句劝,好好疗伤吧,大康还需要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
亲兵们一左一右,牢牢地架住沈昀昭。
他的面色胀红,眼眶含泪,根本不愿屈折,“你们放开我!”沈昀昭嘶吼着,“将星常有,可小晴只有我一个哥哥!”
沈将军垂眸叹了口气,向旁边的阿南摆了摆手,“把少爷送下去。”
说罢,沈昀昭便被架着离开怡荷苑,晴方带着伤缓缓从床榻上站起来,满是担忧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满心愁绪。
沈将军转身向晴方作揖,蹙眉道:“惊扰了殿下,是我儿之过。”
晴方连忙摆手,“是我擅闯进来,怪不得少将军。”
接着,她犹豫一番,抬眸望向沈将军,小心翼翼问道:“不过,少将军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一醒便喊死喊杀的?”
沈将军深深望了她一眼,那深邃的眸光不由得让晴方脊背染上几分寒意,随即他幽幽回答道:“小儿愚钝,非要寻我那已故女儿的魂魄,便魔怔了。”
“这......”晴方一怔,心中复杂。
“不说这事了。”沈将军轻轻侧过身,轻轻转移话题道,“殿下深夜何故来此?难不成是沈毅失职了?”
晴方顶着他那犀利的目光,咬牙道:“不是他没带我去客房,是我自己,转悠转悠着,见此处花团锦簇,景光大好,便自作主张来此处了。”
随即,她又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沈将军,心中忐忑,“还请......沈将军见谅。”
沈将军眼中精光闪过,“无事,那我送殿下回客房吧?”
虽然晴方很想自己回去,但一想到自己现在换了个壳子可不是能知道沈府布置的脑子,便只好无奈应下。
“那就麻烦沈将军了。”
晴方与他一同行至沈府长廊之中,已是夜深,此间万籁俱寂,只有脚步声与衣料的摩挲声音。
8. 杏地泥
晴方心中七上八下,她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慌乱,眼角余光悄然向身旁的沈将军飘去,见他沉稳望着前方从容不迫,心中却更是紧张。
忽的,沈将军的声音响起,“那客房,福熙殿下可是住着不习惯?想来靖安殿下金贵惯了,也住不惯两人一起,不如我新布置一间客房给你吧?”
听闻此言,一股暖流悄然涌上晴方的心头,原来,不管自己如今是何模样,父亲始终这般细致入微,关怀备至。
“好,那就劳烦将军了。”她声音柔和,轻声说道。
此番说罢,再无他话。
深庭寂寂,两人默然往前走着,夜风带起晴方的发丝,她偷偷瞥向旁边的沈将军,猝不及防地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见状,沈将军也不再掩盖心思,开口道:“福熙殿下,是刘淑妃那位十年前突然病逝的九公主吧。”
他没用疑问句,语气虽然淡然,却蕴着几分不容置疑。
晴方一惊,缓缓垂下眸子,良久才微微颔首。
沈将军轻轻笑了声,晴方心中疑惑,下意识抬眸问道:“将军何故发笑?”
“无事。”他还是那副淡定模样,接着问道:“殿下觉得身子如何?可安逸?”
晴方虽然不知缘故,但还是颔首道:“甚好。”
听了这话,沈将军敛了神色,笑意渐渐扩大,双手背在身后,吐出一口浊气,定定望着上空夜色,开口道:“如此便好啊。”
二人这般交谈着,沈将军脚步不停,缓步行至一处静谧所在,抬手推开雕花木门,侧身将晴方引入一间崭新的客房之中。
屋内陈设雅致,雕花窗棂透进丝丝缕缕的月光,将一方花印映在地上。
此间客房距离瑞景阁、怡荷苑的距离都不远,内部装潢甚至比姬菱所处得那间还要更好一些。
沈将军微笑,“殿下便住在这吧,明日一早我会派人给你添置物件的。”
“多谢将军。”晴方回应,语罢,她缓缓转身,目光在屋内流转。
只见屋内的床榻、桌椅皆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墙壁上新糊的窗纸洁白如雪,几案上还摆放着香薰,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看来,这客房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翻新布置的。
而更让晴方惊讶的是,在她之前的印象中,这间客房的布置并非如此,而如今看来这间客房的装潢风格,竟与怡荷苑的风格有些许相似。
沈将军并未给晴方反问之机,安置妥当后,拱手作揖,沉声道:“那殿下好好歇息,我先退下了。”
语毕,他转身,抬手轻轻推开雕花木门,沈将军踏入月色之中,步伐沉稳,不多时,身影便隐没在溶溶夜色里,徒留满室静谧。
晴方舒了口气,移步瘫在床榻之上,手掌抚上自己饱满的额头。
想到沈昀昭那般疯魔样,晴方心中叹气,看来,得寻个恰当的时机,和兄长把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
只是,晴方紧蹙眉头,若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上去相认,以兄长如今的状态,怕是难以取得他的信任。
得想个法子……
必须找到一个只有自己,也就是沈晴方知晓的物件,待得呈到兄长眼前,方能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份。
晴方眼眸忽的一亮,想到那藏匿在怡荷苑中的某个物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
翌日清晨,晴方被一阵叫喊吵醒。
“福熙!你为何宿在这?若不是我问了府中下人,还真不知道你竟然偷偷背着我向沈将军讨了个这般好的房间。”
原是姬菱,她抱臂缓缓走进来,表情不满。
昨日晴方夜里睡得迟,本就没睡够,如今又被姬菱这般一折腾,脸色冷了几分,心中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缓缓起身下床,冷冷道:“姐姐一大早上扰人清梦,也并非有礼做派吧?”
姬菱见晴方面色不善,却毫无惧意,反倒轻嗤一声,眉梢高高挑起,眼中满是傲慢与不屑,“哼,倒是张利嘴!你既奉我母妃之命前来,就得乖乖听我号令,少在这给我使脸色。”
说罢,她径直走上前抓住晴方皓腕,扯着嗓子尖声道使劲道:“走!跟我去瑞景阁!”
晴方自然不愿受她掣肘,她用力一甩,皱眉望向姬菱,“你要去寻那少将军便自己去寻,找我作何?”
想到昨晚沈昀昭那般模样,今日若再碰上,保不准又是一顿冷遇,在没拿到那个物件前,她实在不愿去淌这浑水。
姬菱当然不会听她的话,又抓上晴方的手臂,狠狠使劲转身,“闭紧你的嘴!若不是你这张脸还有点用处,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去?”
姬菱这一下是抓得紧紧的,晴方根本挣脱不开,便只好颦眉被她抓着前去。
瑞景阁内此刻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沈昀昭从夜里闹到白天,任凭沈府众人如何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甚至声泪俱下地苦苦相劝,他都置若罔闻,一心求死。
晴方二人赶到时,只见沈将军立于瑞景阁前,眉头紧蹙成一个“川”字,他正指挥着家中小厮们清理阁内物品,神色凝重,大声下令:“都仔细着点儿!每一处角落都别放过,绝不能再让少爷碰到这些锐利危险的东西!”
小厮们不敢懈怠,进进出出,小心翼翼地将一件件物件搬出,动作匆忙却又格外谨慎。
姬菱瞧见眼前这番情景,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匆匆上前急切问道:“沈将军!少将军还是一心求死,全无求生之志吗?”
沈将军看见姬菱到来,原本就紧蹙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烦,但出于礼数,他还是抬手作揖,恭谨回应:“唉,正是如此。”
姬菱闻言,眼睑轻垂,转瞬之间,她猛地伸手,一把将站在身后的晴方拽到身前,目光在沈将军与晴方之间来回游移,高声说道:“将军,您之前不是说福熙妹妹与那沈小姐生得极为相像吗?如今少将军这般,倒不如让福熙妹妹去试试,说不定能安抚住少将军呢!”
晴方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她连忙移步抽身,将姬菱的手拂下,蹙眉道:“少将军生性刚直,最恨被人蒙骗,拿我这张所谓相似的脸去哄他,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沈将军也神情一肃,周身气场瞬间冷冽起来,声如洪钟,斩钉截铁道:“万万不可,若是伤了福熙殿下可如何是好?”
“但也不能让少将军这般下去啊!”姬菱喊道,指尖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晴方垂眸,默默攥紧拳头,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眸望向沈将军,“将军,可否允许我进怡荷苑一趟?”
沈将军颔首,也不问她何缘故。
晴方得了同意,她来不及多做解释,裙摆一旋,转身便朝着怡荷苑的方向狂奔而去。
姬菱愣在原地,望着晴方远去的背影,满脸疑惑与不甘,扯着嗓子大喊:“福熙!你到底要干什么?”可她的呼喊被晴方无视,消散在晴方匆匆的脚步之中,未得到一丝回应。
至怡荷苑中,晴方提着裙裾奔过青石小径,绣鞋踏碎满地落英,跑向院内那棵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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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簌簌抖落的雪色花瓣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她攥住歪斜倚在树根处的铁铲,铜柄上暗绿的铜锈蹭了满手,却恍若未觉。
她蹲在地上,伸出手奋力挖掘树下的泥土,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泞会弄脏她华美的裙摆,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翻起的泥土里。
不知过了多久,晴方指尖酸痛,双臂也仿若灌了铅般沉重,就在她几乎要力竭之时,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异物。
她心头一震,瞬间来了精神,更加卖力地刨开周围的泥土。
终于,那物件缓缓露出一角,借着斑驳的日光,能瞧见上面雕刻的精致纹路。
晴方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土里捧出,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土,一枚双龙鱼纹样玉佩赫然出现在掌心,玉佩莹润剔透,双龙鱼栩栩如生。
她露出一个笑容,终于找到了。
晴方双手捧着玉佩,指尖微微颤抖,轻轻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上好的羊脂玉触手生温,纹理细腻得如同丝绸。
这本是沈昀昭送给她的及笄礼物,但因为他去往辽东带兵打仗,便藏在了泥土里,叫她等及笄之后再去挖出来。
只可惜,及笄当日,贺客盈门,繁杂的礼节与事务将她团团围住,她根本抽不出片刻闲暇。
而在第二日她便坠失足坠入那冰冷刺骨的沉沉池水,囿于病榻之上缠绵,别说去挖玉佩,连下床走动都成了奢望,便也没有机会挖出。
晴方五指用力,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掌心的温度似乎要将它融化。
此刻,即便她是以截然不同的身躯挖出这枚玉佩,可这失而复得,依旧让她眼眶微微泛红,心中五味杂陈。
她再度将目光凝于玉佩之上,暗自思忖:这玉佩是兄长亲手所赠,又藏得如此隐秘,应当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了吧?
这般想着,她立马起身,重新向瑞景阁跑去,心中怀着激动和期待。
当晴方匆匆赶回瑞景阁,便瞧见姬菱被府兵拦在门外,声嘶力竭道:“少将军!振作起来啊!”
姬菱眼角余光瞥见晴方归来,她快步迎上前,嘴角扯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哟,你回来了?可有什么高见?”
“劳烦姐姐让开。”晴方没有理她这副阴阳怪气,只是平淡道。
姬菱轻哼一声,满脸的不耐烦,“让开就让开。”
那几个府卫在收到沈将军递来的隐晦眼色后,犹豫一瞬后,也纷纷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晴方见眼前出现空档,脚下步伐不停,毫不犹豫地抬脚跨入瑞景阁,转身便没入了那扇半掩的门内。
晴方迈进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她的呼吸都不自觉一滞。
她抬眼看见被几个将领守住的沈昀昭,此刻的他如同凶恶的猛兽,他的四肢被身旁的人死死缠住,可他却丝毫没有放弃挣扎,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下又一下,拼了命地朝着墙壁撞去。
他的眼神空洞又绝望,往日里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只剩下被痛苦和绝望吞噬后的癫狂。
刹那间,一种酸涩又揪心的情绪涌上晴方心头,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尖,这份沉重的愧疚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眶也在瞬间被泪水模糊。
她抹去眼泪,缓缓往前走着,直至与沈昀昭的距离不过三尺。
昨天夜色漆黑,遮蔽了所有光亮,她没能看清沈昀昭的面容。
而此刻,日光倾洒,映照出的沈昀昭,只见他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胡茬肆意生长,只剩下无尽的颓然。
9. 动异心
晴方的目光与沈昀昭那空洞无神的眼眸猝然相撞,心中顿时一揪,却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眼神只是轻飘飘地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嘴唇微张,声音沙哑,喃喃自语着:“我要去陪小晴......”
“沈昀昭!”晴方再也忍不住,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她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大喊。
被喊了名字的沈昀昭这才注意到她,眼眸中带着几分淡淡的疑惑,但更多是茫然。
晴方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向沈昀昭,眼眶中泪光闪烁,声音发颤:“沈晴方她不值得你这样!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刹那间,沈昀昭听见这话,眸光骤变,狠厉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抽出副将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便已稳稳抵住晴方的咽喉。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眸中像是结了一层寒霜:“再敢诋毁小晴半句,”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刺骨,“本将剜了你的舌。”
晴方一愣,真切感受到那利刃贴肤,她不可置信般望向沈昀昭,却只在对方眼中见到陌生的狠厉。
“我......”
晴方想要举起那枚玉佩,可那巨大的害怕感却陡然淹没她,叫她半分动弹不得。
“昭儿,住手!”千钧一发之际,沈将军焦急的呼喊从身后猛地传来。
晴方心下一紧,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松,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推去。
她身不由己地倒向后面的沈毅怀中,待站稳身形,抬眸望去,只见沈将军已迅速挡在了她身前,如同一座巍峨青山。
沈昀昭的剑虽还停留在原地,眼神却已移向一旁,他露出一丝悲戚的自嘲,“怎么?小晴走了,你们便寻了个替身来?”
沈将军侧身低声向晴方道:“殿下你先出去吧。”
晴方眼眶微红,转眸望向沈昀昭,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中满是被悲伤裹挟的失魂落魄。
见状,晴方眼中瞬间闪过几丝愤然,下一瞬,她猛地抬手,银牙紧咬,用尽全身力气,将玉佩朝着沈昀昭奋力丢去。
那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在沈昀昭的衣袖上滑落,随后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昀昭被这玉佩砸得一时懵了神,他的目光缓缓移到玉佩上,眼中的悲戚也散了半分。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的泪水,哽咽道:“这是晴方托我给你的,她可不希望你如此沉湎于过去!若是真的要做她的好兄长,便更要替她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啊!”
听见晴方的话,他猛地抬头,却望进少女那一双通红却泛着坚韧泪光的眼眸。
说罢,晴方便要转身,但行至门口,脚步顿住,周身气息一滞,转身道:“沈少将军,为人赴死不过是一时意气,懦夫才会轻易放弃生命;但肩负他人的期望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勇者所为。”
晴方抹掉眼中那滴摇摇欲坠的眼泪,随后踱步出门,脖颈间的划痕似乎隐隐作痛,但她却无暇他顾,满心满意地只想离开这座庭院。
她夺门而出,正好擦身而过焦急等待的姬菱。
姬菱见晴方眼眶含泪,一时间便觉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里面瞧,却被府卫死死拦住,瞧不见半分。
晴方一路带泪往沈府后院的曲荷潭而去,那正是她生前落水之地。
她小跑至潭面之上的横桥,见那潭水波粼粼,波光潋滟,正倒映着那张娇艳动人的姬柔之脸。
清泪悄然无声而落,她抬手轻轻摸上这张毫无病气的美人面,水中人随着她一齐动作,水纹攀上人面,荡漾而动。
那脖颈上的伤痕也在水中显现,晴方缓缓移向伤口,指尖触碰的瞬间感到一丝刺痛。
她颦眉,垂眸落泪,喃喃道:“我是否,不应该与你相认?”
晴方没有想到沈昀昭竟然对她的兄妹情深至此,若是知道她还活着,必定更要爱她、护她,可她如今身为皇室公主,恐怕会惹得天家多疑,使沈府置于危险之境。
如今她更应该做的,是要帮助沈昀昭脱离这悲戚情感,让他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晴方攥紧衣角,想到那枚手中不过待了半晌的玉佩。
这样也好,将那玉佩归还于他,从此世间真正再无沈晴方,只剩福熙公主姬柔。
*
已至暮色四合时分,瑞景阁中,阿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中一盏明灯摇曳着暖黄光晕,驱散些许暗沉,另一只手稳稳端着药碗。
经过白日里那一番折腾,沈昀昭倒是安静了许多,不再似先前那般要死要活,副将们也退出了房间,只是在门外静默守候。
阿南将药碗置于梨花木桌上,只见沈昀昭坐在木椅上,半分残阳从窗棂投射进来,照在他那张憔悴的脸庞上。
而沈昀昭手中正拿着那枚玉佩,手指轻轻动作摩挲,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南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昀昭,咽了咽口水,随后道:“少爷,这是今日的药,为了身子,您还是喝点吧。”
见沈昀昭不回答,阿南心下叹气,知晓他定是又如前日一般,不肯喝药了,无奈之下,阿南也不再多劝,只是默默拿起火折子,缓步走到烛台旁。
他手法娴熟,轻轻一晃火折子,幽微的火苗便跳跃起来,逐一点亮那一排排烛台。
暖黄的烛光渐次亮起,晕染开来,映亮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也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地面上。
忽的,沈昀昭微微侧过身,抬眸望向阿南的背影,开口道:“来吧,给我喂药。”
正点完最后一盏烛台的阿南猛地回头,满脸不敢置信,他惊声道:“少爷您......您肯吃药了?”
“怎么?不可以吗?”沈昀昭挑眉,语气淡然。
“当然没有的事!”阿南喜笑颜开,连忙按灭火折子,快步抬脚稳稳拿住药碗,随后带着几分谄笑好奇问道:“少爷,您怎么忽然变了主意啊?”
沈昀昭幽幽叹了口气,并不回应阿南的话,只是眉梢轻抬,避而不答,使唤阿南道:“哪来这么多废话,给我拿来便是。”
“是是是!”阿南听了他这语气更是欣喜,果然,还是曾经的那个少爷!
阿南快步上前,稳稳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进沈昀昭的口中。
沈昀昭强忍着不适喝下一口,那苦涩的药汁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令他不禁眉头紧蹙。
他缓缓侧身,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阿南,眼中闪过一丝探寻,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今日所见的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阿南顿住动作,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听老爷所言,似乎是宫中的公主殿下,但具体是哪一位便不知晓了。”
“是吗?”沈昀昭微眯眼眸,目光移向手中攥紧的玉佩,眸光寒芒划过。
*
翌日,暖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屋内洒下一片片金色光斑。
晴方正坐在房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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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用着早膳,姬菱不知为何并没有来打搅她,她倒也乐得清闲,不紧不慢地品尝着眼前的食物。
可一个不速之客却陡然打破了寂静。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可否让我进来?”
晴方微微颦眉,认出是沈昀昭的声音,她将手中汤匙放下,起身走到门边。
随后房门响动,刺目晨光夺门而入,沈昀昭的面容隐在光线之中,正对着一脸诧异之色的晴方。
晴方抬眸望去,只见他今日面容收拾得干净利落,昨日那颓废丧气一扫而去,再配上这身锦色华衣,真当得上少年意气一览无余。
晴方颦眉,没好气道:“少将军的病都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巴巴地跑到我这儿来了?也不怕路上吹了风,又添新恙。”
沈昀昭没理会她话中的夹枪带棒,微微一笑,语气不疾不徐,“这伤病啊,倒还是其次。只是昨日里行事鲁莽,不小心冲撞了殿下,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赔个不是不是。”
晴方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垂眸,抿唇道:“少将军为令妹忧伤过度,也是人之常情,我没放在心上。”
到底是秋季,晨间的凉意还未消散,晴方感受到凉风过境,脩地抬眸,语气不自然道:“外面风凉,少将军进来说话吧。”
接着她便侧身,示意沈昀昭进来。
沈昀昭并未推拒,迈着大步,身姿挺拔地走进屋内,在屋内仔细观察了一番,晴方将房门关紧,缓步走到他的身后。
“这间屋子的装潢是殿下向父亲提议的?”沈昀昭突然转身,目光炯炯,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精光,开口问道。
晴方轻轻摇了摇头,乌亮的眼眸抬起,静静地望向他,解释道:“并非如此。靖安姐姐不太习惯与我一同居住,沈将军便将我安置到了此处。”
“原来如此。”沈昀昭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他的目光接着直直望入晴方眼中,缓缓走近,带着几分不经意开口道:“我回京时日尚短,倒是不知宫中悄然多了殿下你这样一位人物。
待他缓步走到晴方跟前,虽是满脸笑意,眼中却是满满的探究之色,他接着开口:“不知,殿下生母何人?”
晴方被沈昀昭逼近得心头一紧,她垂下眸子,颤声道:“沈将军问这个是何意?”
见到晴方这般模样,沈昀昭微眯眼睛,随后从袖中拿出那枚双龙鱼纹样玉佩,沉声发问:“此物是我送与小妹及笄礼物,不知殿下从何而来,与我小妹是何干系?”
晴方被这一连串问题猛地一惊,身躯微微颤抖,下意识就往后退去,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微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眼眸,可刚对上沈昀昭的眼神,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眼神仿若裹挟着寒霜,冷冽又锐利,比之前的质问更让她胆战心惊。
她咽了咽口水,随后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此事,我无可奉告。”
“好。”沈昀昭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随后退后几步,缓缓背过身去。
这一转身,倒是让晴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些,得以获得几分喘息的机会,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紊乱的心跳。
沈昀昭并未就此罢休,顿了顿,再次开口,“殿下既然不肯直接告知我,那我便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他猛地转过身,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仿若实质的利刃,一寸一寸扫过晴方的每一寸肌肤。
10. 离故园
最后,沈昀昭薄唇轻启,冷冷道:“若是让我查出来,殿下是用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得到的,休怪我下手狠辣,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说罢,他便抬脚离去,将满室晨光留于静谧。
晴方心中又惊又气,从前与沈昀昭相处时收获的皆是他满身柔情,可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身份相对,他却像是换了个人,总是被冷眼相待,直叫晴方满心委屈,却又无从诉说。
晴方心中的情绪还如乱麻般纠缠,尚未完全平复,忽然,房门处传来一阵响动。
她还没来得及抬眸瞧去,只见姬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颊涨得通红,眉眼间满是怒容。
姬菱快步走到晴方面前,高声喊道:“姬柔!你干了什么?竟然让少将军主动来你房间寻你?”
晴方被这诘问问得愣住了神,她下意识回答道:“少将军自己来寻得我,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
姬菱却不饶,她的眸光锐利,一巴掌拍在桌上,紧紧盯住晴方,狠狠道:“我本以为你是个安分守己的,没想到来沈府就是存了这份心思!”
“什么?”晴方秀眉紧蹙,满是疑惑,被姬菱这番话砸得如坠云雾,全然摸不着头脑。
“你还敢在这儿装傻充愣!”姬菱怒道,猛地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那桌子不堪重负,被震得吱吱作响。
她仿若未见晴方眼中那一片茫然之色,下巴轻抬,神色倨傲,接着道:“我可告诉你,只有我才会成为少将军的妻子,你啊,还是趁早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免得日后自讨苦吃!”
听到这儿,晴方才可算明白姬菱话中其意,敢情她是把自己当作感情的假想敌,在这警告呢。
晴方连忙解释道:“靖安姐姐可误会了,妹妹并无此意。”
姬菱听了这话,原本竖起的浑身尖刺才缓缓收起,神色也稍霁,她轻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你最好是这样,虽然我知道谁少将军风采卓绝,引得无数人暗中惦记,但你可要摆正自己的身份。”
晴方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心中却是叹了口气。她当然不可能对自己的兄长产生什么爱情幻想,她满心无奈,只是这话不能明说给姬菱听。
阳光漫过雕花窗棂,将姬菱鬓间衔珠金步摇映得流光溢彩,她忽地直起身来,指尖轻轻叩在木桌上:“出来这么久——”
随即,眼眸锐利扫向晴方,淡然道:“也该回宫了。”
晴方诧异抬眸,她本以为以着姬菱对沈昀昭的情谊,估计还要在这沈府待上几日,没想到她竟是一反常态,这么快便提了回去的事情。
姬菱自是注意到晴方的神态,弯起唇角,“走吧,今日我们便回宫,这不就是母妃派你过来的目的嘛。”
“是......”晴方微微颔首,心中思绪如同乱麻。
依照常理推断,姬菱自然不至于如此行事,可如今行径又实在蹊跷,莫非......晴方心中陡然一紧,目光再次投向姬菱。
此时,姬菱正站在阳光的边缘,半边面容隐匿于阴影之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晴方脑海中炸开——如果姬菱真正心心念念想要回宫的人,并非是她,而是自己呢?
*
打定回宫之事后,沈将军便派遣人马送二人回宫。
沈耳牵来马车,沈将军正在与姬菱说些客套话,满脸都是恭谨。
而沈昀昭竟然也不顾自己大病初愈,斜斜倚在门框边他面色略显苍白,可那双眼却炯炯有神,滚烫的目光直直地盯住默默站在姬菱不远处的晴方。
晴方努力垂眸,不想被那道灼热视线给影响,那人见自己被无视,径直走过来,直叫她避无可避。
晴方仿若有所感应,缓缓抬眸,便撞进沈昀昭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轻声开口:“少将军还特地前来送我们离府呢?瞧您这大病初愈的身子,万一伤情加重,倒显得是我们的不是了。”
“怎么会怪罪福熙殿下呢。”沈昀昭勾唇轻笑,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还在一旁寒暄的沈将军与姬菱。
须臾,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到晴方身上,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道:“我还要多谢殿下解我心魔,日后可要和靖安殿下多多来我沈府做客才是。”
晴方只觉那道目光如芒在背,脸上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浅笑,轻声答道:“既是少将军相邀,我和姐姐岂有不应之理。”
“那便好。”沈昀昭微微颔首,敛了眸光。
这时,姬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扬声道:“福熙妹妹,走了!”
晴方连忙转身,慌乱间,脚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与沈昀昭迅速拉开距离。她心里清楚,若是让姬菱瞧见自己与沈昀昭这般靠近,指不定又会多想些什么。
这般想着,晴方一颗心高高悬起,忐忑不安地将目光投向姬菱,本以为会撞进对方满含愤懑与妒意的眼神中,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姬菱眸光沉沉,让人瞧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晴方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无暇细想,只是提着裙摆脚步匆匆,疾奔向马车。
车轮旁的侍从见状,立刻上前,恭敬又小心地伸出手,为她护驾。
晴方顺势搭上,与姬菱一道,在这护卫之下登上了马车,车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喧嚣隔绝在外。
车轮缓缓滚动,秋风吹动垂帘,晴方正有些出神,不经意间抬眸往外望去,刹那间,再度与沈昀昭那深沉含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看见,沈昀昭缓缓举起手间玉佩,勾唇一笑,做口型道:“殿下可要记得,我会一查到底。”
那话让晴方本慢慢平静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她连忙一把将帘狠狠拉上,指尖不止地攥紧衣角,心中一紧。
姬菱就静静地坐在身侧,看似在闭目养神,周遭的一切却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只是她什么都没说。
车轮滚滚,马蹄哒哒,许久,马车猛地颠了一下,她才悠悠开口,声音平淡无波:“等回宫后,你便回蒹葭宫吧。”
晴方闪过一丝疑惑,询问道:“不用先去拜会一番宋娘娘吗?”
“不必。”姬菱睨了眼她,随后一转目光落在空气里,淡淡道:“母妃她不在意这些虚礼。”
晴方微微颔首,轻声应道:“我知晓了。”抬眸望向姬菱,见她神色平静、语气笃定,便也明白多说无益,暗自压下了心底那些翻涌的念头。
马车一番奔腾,终于是赶在日落前到达了皇宫。
宫门口,车水马龙,人声嘈杂。晴方在轿辇旁与姬菱福身作别,随后转身朝着蒹葭宫走去。
她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回想起自己一声不响就跑去沈府,还是奉了宋贵妃的指令,想到刘氏可能的反应,晴方的手心不禁沁出一层薄汗。
晴方缓缓行至蒹葭宫,还未至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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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便见到蓝漆跪在石板路上,旁边一字排开几个嬷嬷,正好生看管着她。
见状,她急忙跑上前去,对着那几个嬷嬷,高声道:“你们这是做了什么?蓝漆犯了何事,竟是要受此折磨?”
说着,她便要将蓝漆扶起,却遭到了后者无声的抗拒。
晴方不解,一心想要扶蓝漆起身,却被殿内威严的女声给打断。
“柔儿,你还知道回来啊,母妃还以为你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迷了眼,再也不回来了呢。”刘氏一边说着,一边迈着莲步走出来站定,目光缓缓落在晴方身上。
晴方见刘氏面色阴沉,心中暗叫不好,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急切:“母妃,求您恕罪!女儿只是一时贪玩,鬼迷心窍般就想出去透透气、耍一耍,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离开母妃您的念头啊!”
刘氏微微一笑,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她走下台阶,直至走到晴方面前,“若只是贪玩,怎么还上沈将军府邸上去了呢?”
晴方微微垂眸,目光闪躲,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母妃,女儿……女儿听闻少将军回府的消息,一时好奇心起,便上门拜会,这才在沈府耽搁了许久。”
说罢,她又急切地抬眸望向刘氏,眼眶微微泛红,双手紧握在身前,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道:“母妃,贪玩是女儿的错,女儿甘愿受罚。可蓝漆她不过是听了我的差遣,她是无辜的。求母妃大发慈悲,饶过她这一回吧!”
“蓝漆身为你的宫女,没能拦住你,就是失职。”刘氏淡然扬长声音,接着望向地上身躯颤抖的蓝漆,“不过,既然你如此求情,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此次便暂且记下,下不为例!”
“谢母妃!”晴方连忙谢恩,仿佛如遭大赦。
接着,刘氏挑眉看向那几个守候嬷嬷,没好气道:“你们都回来吧。”
晴方动作轻柔,缓缓地将蓝漆扶起,待看清蓝漆的双腿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蓝漆的双膝已然磨破,丝丝血迹渗了出来,洇红了膝盖周围的布料,腿上的衣衫更是被锋利的石子刮得破破烂烂。
刘氏眉眼间依旧凝着几分愠色,轻抬下颌,声音里还裹挟着丝丝冷意:“行了,带她下去好好敷药吧。”
话落,她便缓缓转过身去,背影满是疏离。显然,她心中的怒火仍未完全消散,不愿再看到晴方,生怕多看一眼,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会翻涌而上。
晴方小心翼翼地扶着蓝漆退下,转身后,似乎还能听到传来刘氏隐隐的叹息声。
回到寝宫,晴方亲自为蓝漆处理伤口,她的动作轻柔,眼中满是愧疚与心疼,她开口道:“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
蓝漆虽然伤重,却还是微笑宽慰她,“不是殿下的错。”
接着她垂首,幽幽叹了口气,“淑妃娘娘刚从冷宫中出来,对于贵妃娘娘确是恨之入骨,再加上这几日,陛下都没来看望过淑妃娘娘,她心里也不舒坦。她这心里有火,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就跟着遭殃了。”边说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陛下自从迁宫后就没来看过母妃,按理说,既然能将母妃从冷宫中接出来,也是心中有感情的吧?”晴方听到此话,顿住手中动作,有些疑惑问道。
闻言,蓝漆往周遭望了望,声音不自觉压低,似是生怕被旁人听了去,“淑妃娘娘能从冷宫里出来,靠的可不是什么帝王深情。”
11. 帝王意
“那是什么?”晴方问道。
蓝漆应答:“您是福星临世,如今苏醒更是承接天命,所以啊,您的苏醒,才是淑妃娘娘能够出来的凭证。”
蓝漆虽然说得言辞凿凿,但晴方却并不认同。早在那时在冷宫与康帝交锋时她便敏锐察觉,康帝并不如面上那般对自己有感情。
她本以为是康帝对刘氏情根深种,才借着自己苏醒这桩喜事,寻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将幽居冷宫的刘氏接出来。
可如今来看,却好似并非如此。
晴方心中迷茫,既然这皇帝对她们母女二人都无甚情意,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她们从冷宫给搬到这蒹葭宫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个所以然,殿外忽传銮驾落地的声音,小太监那尖细又拉长的嗓音,划破殿内的静谧,“陛下驾到——”
晴方听闻宣召,连忙起身走出殿门,抬眸望去,正殿台阶之下,刘氏一族众人早已鱼贯而出,齐齐跪倒在地。
众人叩拜,康帝负手而立,微笑摆手。
晴方起身后默默移步到刘氏身旁,康帝大步走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柔情,“这几日公务繁忙,冷落了爱妃,是朕的错。”
刘氏娇俏望向康帝,笑着回应道:“陛下日理万机,能抽空来看妾身,已是天大的恩赐,妾身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陛下呢。”
康帝目光宠溺地凝视着刘氏,笑意从眼角缓缓晕开,“后宫佳丽如云,可像爱妃这般善解人意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言罢,他微微侧身,朝身后的大太监李汝海扬了扬下颌,有条不紊地吩咐:“今日朕要与淑妃、福熙一同用膳,现下便传膳吧。”
“是!”李汝海敞亮应着,接着便转身退下。
而康帝则带着微笑目光扫过晴方,,一边迈向殿内,一边和声说道:“外头风大,莫要站着了,都随朕进殿吧。”
刘氏和晴方颔首,随康帝入殿落座。
不多时,宫女们迈着细碎而齐整的步伐入殿,手中捧着的漆盘里,珍馐美馔琳琅满目,袅袅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馥郁香气,在雕梁画栋间悠悠飘散。
李汝海弓着腰,穿梭在案几间,动作行云流水般娴熟,他先是为康帝布菜,银筷精准夹起芙蓉燕窝羹,稳稳落进明黄描金的碗盏中。
随后,转身走向刘氏与晴方,笑容堆满褶皱的脸庞,恭敬又不失分寸地为二人布上翡翠虾饺、玫瑰茯苓糕等精致点心,轻声道:“二位主子请慢用。”
晴方微微惊讶,她们今日也是沾光享受了一番这服务。
在烛火的映照下,瓷碟中的菜肴色泽诱人,散发的香气萦绕在晴方鼻尖,久久未散。
康帝轻轻舀起燕窝,咽下一口,带着几分温和笑意,“听闻,福熙近日上沈将军府去了?”
刘氏先一步微笑回应:“柔儿刚刚醒来,性子还跟那孩童似的,在宫中识得的玩伴只有靖安殿下,这不听说靖安上了沈府,她也就不请自去,登门入室了。”
晴方夹起一只虾饺,轻轻咀嚼,与此同时,她乌溜溜的眼眸不时偷瞄康帝与刘氏,桌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裙摆。
殿内宫灯摇曳,暖黄的光晕在康帝棱角分明的脸上轻轻晃动,康帝赞同地点点头,“说来也是,就算是按十五岁姑娘家的年纪算,也还是玩闹的时候。”
晴方望向康帝,猝不及防与他的眼神对视,接着便听见对方笑道:“过几日正是秋猎,福熙也一同去木兰围场如何?”
他的目光深邃,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晴方只觉喉间干涩,下意识地默默咽下口水,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须臾,她迅速调整神色,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笑意盈盈地回应道:“好啊,那便多谢父皇了。”
康帝轻笑,随后又舀起一勺燕窝,缓缓咽下去。
刘氏却忽的开口,她朱唇轻启,裹挟着一丝复杂笑意:“本想着辽东边境战况严峻,今年秋猎怕要搁置了,没想到陛下诸事尽然有序筹备,想来是对辽东战事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了?”
说话间,她轻抬眼,余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康帝的反应。
康帝脸上的笑意被刘氏这番话悄然冲淡,龙袍上绣制的五爪金龙似在烛火下张牙舞爪,他的声音沉稳,“胜败之事,兵家常有,我朝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夺回辽东战场的先机,不过是早晚之事。”
康帝言辞掷地有声,然而晴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敏锐捕捉到康帝声线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沉。
这看似笃定的话语,倒更像刻意撑起的盾牌,试图掩盖某些难以言说的隐忧。
晴方垂下眼眸,抬眸时眼底却闪过几丝犹疑。
刘氏斟了杯茶,笑着推向康帝,柔声道:“是,陛下有所筹谋便好,匈奴人不过鼠辈之流,也不必牵肠挂肚。”
康帝轻轻颔首,淡淡睨了眼晴方,随后收回视线,笑道:“爱妃说的是。”
接着转移话题,缓缓望向晴方道:“对了,福熙既已上沈府去了,可见了沈少将军啊?”
晴方微怔,不知道康帝突然问这个有何缘故,但还是忙垂首敛目,声音恭谨又平稳:“回陛下,见过了。说来实在凑巧,女儿入沈府的头一日,恰恰碰上少将军归家。
“那的确巧了。”康帝淡淡勾唇,拿起刘氏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依你所见,少将军的伤如何啊?”
晴方闻言,缓缓垂下眼眸,似在权衡斟酌,片刻后,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少将军伤病着实严重,再加上沈府小姐又骤然离世,这般双重打击,他身心俱疲,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康帝听了此言,颔首赞同,沉声道:“他们兄妹二人自幼情深,如此情谊,却也难怪。”
接着他缓缓将目光移向桌上餐食,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本来朕瞧着那沈家小姐娇嫩可人,想将她配给桓儿做个良娣,倒是有缘无分。”
晴方被这话一惊,康帝口中的桓儿乃是缠绵病榻的中宫皇后长子姬桓,同时也是朝野上下一致认为的未来储君人选。
她曾经与姬桓在宫宴上见过几面,确实是个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姬桓想要过来与她攀谈时,总会被沈昀昭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支开。
不过,她虽然对姬桓印象不差,却也绝没有想要做他妾室的想法。
晴方看着康帝不似玩笑的表情,心下不由得一舒,若是真的被他给赐婚,在东宫之中蹉跎一生她也是不愿的。
“好了,斯人已逝,朕也就不再说这些了。”康帝收回放在晴方身上的视线,随后侧身向李汝海使了个眼色。
接着他开口道:“吃饭吧。”
李汝海上前躬身为晴方与刘氏添置菜品,随后小心退下。
晴方默然夹起菜肴,垂眸敛色,想起姬菱曾说过的那句——
“沈家功高盖主,必定只有和皇室结亲方可避得一祸。”
既然康帝曾经想要让自己与姬桓结亲,而如今沈家子嗣只剩下兄长,那么他和姬菱的结合似乎也要成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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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晴方顿住,慢慢咀嚼。
殿内一片静谧,唯有碗筷与玉盘碰撞发出的细碎声响。
康帝慢条斯理地进食,忽而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碗筷,抬手示意。
一旁候着的宫女见状,立刻双手捧着锦帕,轻移上前,康帝接过锦帕,缓缓擦拭嘴角。
刘氏见状,眼波流转,连声问道:“陛下,今日可歇在蒹葭宫?”
“不了,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改日再来。”康帝虽然拒色,语气中却满是柔情,好似是真的无奈之举般。
“是。”刘氏颦眉,不甘心的应声。
言毕,康帝缓缓起身,龙袍下摆随动作轻轻扬起,李汝海等一众侍从见状,立刻垂首侧身,随他离去。
刘氏与晴方伫立原地,目光追随着那抹明黄身影渐行渐远。
廊下宫灯摇曳,晴方瞥向旁边满脸失落的刘氏,犹豫一番,转身宽慰道:“母妃,近来朝野事务繁忙,父皇他下次一定会来的。”
“呵。”刘氏冷笑一声,转向晴方的表情却满是柔色,她眼中满是期待,“柔儿,你身为福星,可一定要好好争气,让我们在这宫中好好过活。”
“这......”晴方愕然,这福星临世说的可是姬柔,又不是她这个冒牌货。
可望着刘氏期盼的柔弱模样,晴方抿了抿唇,温声回应:“女儿会尽量的。”
晴方一番话语落下,刘氏轻轻抬手,理了理耳畔发丝,满意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往日侍奉刘氏的嬷嬷,脚步匆匆进殿,她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眼神中透着不安,进门后立刻垂首,恭敬伫立。
刘氏看见嬷嬷,敛起神色,淡然问道:“说说吧。”
嬷嬷抬眼观察了一番刘氏的表情,随后咽下一口水,小心答道:“果然如娘娘您所料,陛下没回养心殿,而是去了昭阳宫。”
晴方微讶,望向刘氏,见她脸上浮着一层冷然神色。
刘氏缓缓走到嬷嬷面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眼中寒光乍现,“匈奴人的秉性我是知道的,十年前,我朝在辽东屡战屡败,若不是后来的沈少将军领兵,挥师力挽狂澜,只怕边境永无宁日。”
言罢,她双手不自觉地攥紧锦帕,指尖因用力泛白,她接着道:“如今少将军伤重,朝中根本无人可用,若是想要和平,只剩下一个办法。”
晴方瞳孔微缩,刘氏的这番话正与她刚才饭间的思虑对上,她颤声发问:“母妃说的,莫不是和亲?”
她在闺中曾读大康历年与匈奴的外交史,确如刘氏所言,在沈昀昭封狼居胥前,匈奴一直占据绝对优势,而历代的解决办法便是会盟和亲。
和亲。这个以皇室女子一生为代价,而不耗费一兵一卒便能达成和平,在所有人看来绝佳的办法。
刘氏望向接话的晴方,沉声道:“没错。”
康帝一脉子嗣向来稀薄,如今到了适婚年纪的公主,算上她与姬菱,拢共也就三位。
其中那位中宫嫡出的大公主,更是身份尊贵,若不是她常年侍疾皇后,也轮不上姬菱在京城中大出风头。
一瞬间,晴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康帝明明对她们母女无情,却还是把她们给接出来,并且还给自己一个这般尊贵的封号。
大公主尊贵非凡,是大康唯一的嫡公主,代表着大康贵女的颜面;而靖安公主姬菱作为宠妃之女,自小在康帝的悉心呵护与宠溺下长大,必不可能舍得将她嫁入那极恶之地。
12. 迷彩头
那么剩下的她呢。
晴方攥紧拳头,身子微微发颤,直直望进刘氏泛着柔光而又冷然的目光中。
“母妃......我能做些什么?”晴方颤声发问。
刘氏垂眸,惨然一笑,“我曾经满心欢喜,以为你父皇是真心来接我们回宫,直到那日我看见钦天监官正手簿上的记录。”
“那上面,写着什么?”晴方眸光骤凝,下意识攥紧了裙角,她问。
刘氏的瞳孔一下紧缩,面上燃起几分愤然,手指紧紧握着,“灾星再现,福星离身。”
“必驱之。”
*
过了几日,康帝虽然常常派人赏赐些物品,但人却没有在再来过蒹葭宫。
晨曦初破,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阳光辉轻轻为京城勾勒出轮廓。
在城门口,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已然集结,车辕高竖,骏马嘶鸣,车帘上绣着的蟠龙纹在微风中若隐若现。
此行秋猎,适龄的皇子公主都与之同行,而晴方正巧被分在与姬菱一辆马车。
姬菱身姿轻盈,在丫鬟的搀扶下,率先登上了装饰精美的马车,晴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起伏的心情,随后踏入车内,与她相对而坐。
“福熙妹妹第一次参加秋猎,可要好好跟在我身边。”姬菱轻笑开口。
马车缓缓滚动,她抬手散了些手中的香熏,整个车间顿时升起袅袅香烟。
她接着笑着解释道:“这是安神的香薰,此去木兰围场需要好一段时间,马车颠簸,此香有奇效。”
晴方心中忐忑,抬眸回应道:“多谢靖安姐姐。”
姬菱抬手轻挥,笑道:“不必,你我姐妹勠力同心,之前在沈府与你多有误会,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自然。”晴方回答,心中暗自疑惑。
马车在官道上辘辘前行,扬起细碎尘土,车轮碾过细碎石子,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晴方手指轻轻勾住月白帘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后方那辆四匹黑鬃马拉着的乌木马车格外醒目。
车厢周身浮雕缠枝莲纹,鎏金配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正是沈家的马车。
她望着那马车,心下一动,指尖不自觉攥紧了帘幔,本以为这次木兰秋猎,不过是后宫众人的又一场明争暗斗,没想到沈家在沈昀昭重伤的情况下竟也派人掺和进来。
沈氏主家子嗣唯有沈昀昭,他重伤未愈定是不能出席,晴方暗自思衬,难不成是派了旁支的那些个人来吗?
正思索着,旁边的姬菱忽的开口,满是笑意:“多亏了妹妹,少将军积极配合治疗,如今病情已经好了大半,竟也来参加秋猎了呢。”
她虽是笑着,晴方却感觉语气中匿着几分咬牙切齿,若不是细细品味,还分辨不出来。
但是这话倒是解了晴方之惑,她忽视掉那敌意,浅笑抬眸道:“是吗,那真是妹妹幸事。”
姬菱眼神微眯,见晴方表情无异,咽下心中一口气,接着继续笑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以往啊,这少将军年年拔得头筹,就是不知道今年在有伤的情况下,是不是也能拔得头筹。”
晴方垂眸,不想直面姬菱的眼神,她生疏客套回答:“妹妹尚不熟悉其他人,又怎能妄下断论呢。”
往昔岁岁秋猎,晴方因孱弱病躯,只能深居府门之中,可即便未能亲身参与,沈昀昭总会带着满载而归的彩头,笑着叩响她的房门。
他送来的彩头琳琅纷繁,这些物件,有些于晴方而言并无用处,有些尺寸样式也不甚适配,可沈昀昭从不计较,每次都兴冲冲地捧到她面前,眼中满是热忱。
如今想到这些,晴方心中顿起几分涟漪,从私心来说,不管沈昀昭何种情状,她都会认为他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也是。”姬菱轻轻颔首,接着怀着几分不经意的怅惘,开口道:“听说今年的彩头可不一般呐。”
闻言,晴方好奇心渐起,下意识问道:“是什么?”
姬菱勾唇,将目光移向晴方清澈的眼神之中,淡淡开口道:“我也不知,只是在父皇那听了些漏口风的话。”
“原是如此。”晴方见从姬菱口中问不出话,便缓缓垂眸,轻声应道。
不知又行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身轻微摇晃,晴方稳了稳心神,掀开缀着珍珠的车帘,随着姬菱迈出马车。
彼时,日光正浓,四周群山连绵,木兰围场猎猎旌旗在风中翻涌,旗面上绣着的蟠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晴方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有些恍惚。
风裹挟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马匹的嘶鸣声、人群的喧闹声,构成一幅热烈而又陌生的画卷。
她想到从前每次沈昀昭回来后与她描述的盛况,竟然是与描述中的一般无二,没有丝毫夸张。
忽的,几声清越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下一瞬,一匹矫健的骏马映入眼帘,红棕的鬃毛在风中肆意飞扬,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踏碎一地金光。
马背上,端坐着一位红衣男子,衣袂翻飞间,似有烈烈火焰燃烧。
炽热的光线直直刺向晴方,她下意识抬手,挡住这恼人的光芒,眼睛微眯,努力在炫目的阳光中辨认。
骏马身姿矫健,马蹄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声响,阳光斜斜射在他的脸庞之上。
马上之人,正是沈昀昭。
就在晴方愣神的时间,姬菱止不住地笑着开口:“原想着少将军此前受了伤,怕是连马背都挨不得,没成想,木兰围场这股子骑马的热乎劲儿,还是把你给勾来了。”
沈昀昭坐于马上,轻轻扬眉,语气淡然:“整日在府上待着也是待着,既然有如此良机,自当好好珍视。”
说着,他的目光扫向晴方,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闪过,只是这阳光夺目刺眼,后者却一无所知。
“少将军说的是,那我就好好期待你的表现了。”姬菱虽是笑着回答,却没放过沈昀昭的目光,余光望向怔然的晴方,满是深邃。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身后一声爽朗的笑容,“靖安和福熙在与沈少将军说些什么呢?”
一道修长的身影裹挟着松柏沉郁的气息,穿过重重光影踏步而来,晴方的目光顺着玄色劲装往上,来人肤色如玉,剑眉斜飞入鬓,狭长丹凤眼眸不怒自威。
这位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皇家贵气的玄色身影,正是二皇子姬桓。
晴方默默垂头,微微福身:“见过二哥。”
反观姬菱可就与晴方的小心翼翼不同了,她眼眸发亮,亲昵地上前挽住姬桓手臂,兴冲冲道:“我和少将军不过闲聊几句,二哥你不用陪在父皇身边吗?”
闻言,他薄唇勾起一抹温和意,抬眸看向姬菱:“父皇正与几位将军畅谈军务,兴致颇高。我便先抽身过来看看你们。”
接着他柔和目光落在紧绷的晴方身上,微微笑道:“况且,福熙妹妹是第一次参加这秋猎,作为兄长的,自然是放心不下。”
随后他缓缓抬眸望向立于一旁马背上的沈昀昭,薄唇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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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几分幽幽意味,“这点心思,沈少将军最是理解不过。”
话语间,沈昀昭身下骏马不安地刨着蹄子,而他稳坐于马鞍之上,身姿如松,面对姬桓那如蛇般阴鸷的目光,仿若未见。
他指尖随意拨弄缰绳,动作闲适,薄唇轻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腔调淡淡回应道:“好久不见,竟是不知二皇子如今如此心系血亲。”
姬桓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衣摆随风轻摆,“少将军说笑了,战场凶险许久未见,竟是叫少将军忘了我的行事作风。”
沈昀昭抿唇,直直将目光扫向姬桓,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却似剑拔弩张,一时间,只有风声,而无人声。
晴方感到氛围不对,连忙回道:“多谢二哥,不过有靖安姐姐作陪,不必挂心。”
姬桓仿若不经意般,将目光从沈昀昭身上缓缓移开,转而落在晴方身上,他眼眸微眯,瞳仁里闪过几缕探究的光芒。
晴方只觉一道沉甸甸的目光压来,浑身不自在,喉间涌起干涩,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如此甚好。”姬桓悠悠道。
而旁边的姬菱也转移话题般好奇开口道:“二哥,听说这次秋猎彩头可不一般,你知道是什么吗?”
姬桓睨了眼沈昀昭,随后收敛眼中锋芒,看向姬菱,回答道:“父皇倒是和我提过,只是我并不确定。”
“到底是什么呀?”姬菱越发好奇,抱着姬桓的手臂摇晃,撒娇道:“二哥你就告诉我们吧。”
姬桓正想微笑开口,却猝不及防被沈昀昭高声打断,他漫不经心,带着几分狡黠之色,“是帝王之诺。”
晴方闻言,顿觉惊讶,若真是如此,那么今年的秋猎可就有好戏看了。
见自己被打断,姬桓面色不佳,微微颦眉看向沈昀昭,声音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少将军,敢问你如何知晓?”
沈昀昭挑眉望他,身子稍向前躬,盯着姬桓带着怒气的面容,心情愉悦。
接着悠悠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姬桓被气得不轻,他全没了方才淡定从容的模样,拂袖忿忿道:“若非他打了败仗,父皇又何须用这个来激励大家!”
晴方更觉惊讶,她原本只当木兰秋猎不过是皇室一年一度的消遣盛事,若是如他们所言,实则是在为辽东挑选能征善战的青年才俊,试图借这场秋猎重振军心,震慑四方。
那是否和亲之事,也能暂缓?
还没等晴方思索出个所以然,便听见姬桓收敛怒气,开口道:“走吧,二位妹妹,与我一同进去。”
“是。”晴方颔首,从容跟在姬桓与姬菱身后,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一行人穿过雕龙画凤的辕门,踏入这片皇家围猎胜地,举目望去,开阔的草地上,华贵的宴席早已布置妥当。
康帝高坐于最上方的鎏金王座,明黄的龙袍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宛如一轮烈日。下方,按照男女分席的规制,众位武将与家眷依次入座。
康帝一见他们三人进来,立马扬起和蔼笑道:“你们来啦,快入座吧。”
“是。”三人一同齐声。
晴方跟着姬菱落座,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对面那排空着的席位,心中暗自揣测着将会入座之人。
恰在此时,她余光不经意间往对侧一扫,心头陡然一震——身着墨绿常服的沈将军,正端坐在那处。
若是那位置是沈将军,那旁边之人,不言而喻便是他,沈昀昭。
13. 霜华驹
似乎是为了映证她的想法,一声高亢激昂的马嘶骤然响起,循声望去,只见沈昀昭风驰电掣般闯入众人视野。
阳光为他勾勒出一道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红衣劲装被秋风鼓荡得猎猎作响,宛如苍鹰展翅。
骏马前蹄高高扬起,落下时带起一片尘土。
沈昀昭身姿矫健,利落地翻身下马,他随手将缰绳丢给一旁候着的围场侍从,动作潇洒自如,尽显飒爽英姿。
皮靴踏在地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一步步朝着宴席走来,引得在场贵女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晴方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泛起涟漪。
她的目光追随着沈昀昭的身影,从前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沈昀昭骑马的样子。但那时的视角都是他骑马向她奔来,却从没有从这种侧面的视角见过。
从前她置身其中,只觉他周身光芒夺目;如今从侧面看去,晴方才惊觉,沈昀昭的身上,不仅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更多了几分历经磨砺后的坚毅与深沉。
沈昀昭长膝一跪,身姿如松,嗓音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不卑不亢高声扬道:“臣沈昀昭,见过陛下。”
康帝抬眸看向阶下的沈昀昭,随即满意地笑了起来,“朕还忧心忡忡,想着你重伤未愈,今年秋猎恐怕只能遗憾缺席了。没想到陈太医医术精湛,竟将你治愈得这般彻底!”
“多谢陛下赐下御医,让臣得以康愈。”沈昀昭勾起唇角,垂眸道。
“既已到齐,那今日这场秋猎盛事,便正式启幕。”康帝目光如炬,朗声高扬。
猎场中旌旗烈烈作响,四周的贵族们纷纷挺直腰杆,康帝微微颔首,抬手示意,金铃高悬的猎车缓缓启动,惊起枝头数只飞鸟。
“此次秋猎,务必要各展身手,莫负这大好秋日!”他的话语裹挟着猎场的长风,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热血。
沈昀昭利落地翻身上马,与身旁同样英姿勃发的贵族公子们,扬尘而去。
晴方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沈昀昭,马蹄声由近及远,扬起的尘土渐渐模糊了众人的身影,可她仍伫立在原地。
原来,在猎场上的他竟是如此雄姿。
身旁的姬菱打断了她的思绪,姬菱攀上她的手臂,浅笑盈盈道:“光看着他们男子骑马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也去马厩挑一只骑骑如何?”
晴方看着姬菱眼中的笑意,为难道:“可我......不会骑马。”
“这有何难?”姬菱根本没当回事,她继续劝说道:“这围场有专门的驯马人,让他们带着我们就好了。”
面对姬菱如此盛情,晴方下意识望向远处,沈昀昭正身姿矫健地跨于马上,衣袂飞扬间尽显张扬。
秋风拂过,吹乱她耳畔发丝,稍作踌躇,她贝齿轻咬下唇,脆声道:“好!”
从前她不曾参与过的那些,既然如今获得了这一副康健身子,更是要去好好过活不是吗?
姬菱带着晴方来到了马厩,厩内,膘肥体壮的骏马们或悠闲踱步,或低头啃草,见有人来,时不时发出几声嘶鸣。
驯马人早已候在一旁,见二人现身,急忙趋步向前,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二位殿下金安!这厩里的马儿,都是小的悉心调教的,性子温顺得像羔羊,最适合两位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了!”
说罢,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身旁一匹浑身雪白、毛发油亮的母马,那马温顺地晃了晃脑袋。
姬菱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身看向晴方:“妹妹,你瞧,挑一匹合眼缘的,今日咱们痛痛快快地驰骋一番。”
晴方脸颊微微泛红,目光在一匹匹骏马之间游移,心底既兴奋又带着几分忐忑。
晴方的目光望向驯马人方才轻拍的雪白母马,圆溜溜的眼神正与她对视上,她顿觉奇异,便向驯马人道:“我就要这匹吧。”
“好嘞!”驯马人殷勤应下,牵着缰绳向晴方走来。
姬菱眸中闪过喜色,却带着几分调侃意味道:“妹妹正是好眼色,我本还想着挑这匹的,却被妹妹你给抢了先。”
晴方一听此言,一时愣神,下意识问道:“既然姐姐喜欢这匹,不如妹妹让给你?”
姬菱闻言她忙不迭地摆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姐姐我怎会抢你的心头好。”
说罢,她便转身向那驯马人道:“你可要好好带我妹妹骑着这马,若是出了事,可要拿你是问!”
驯马人连忙点头应是,姬菱这才满意,随后向晴方充满歉意道:“妹妹,姐姐就不陪你了。你也知道,骑马于姐姐而言,早已驾轻就熟,看着初学者骑行,实在提不起兴致,留在这儿反倒扫了妹妹的兴。
“无妨,姐姐自己骑得欢快才是紧要。”晴方倒是不在意,对于她和姬菱如今这般尴尬关系,到不如各自安好。
姬菱轻轻颔首,随后转身款步而去,不知是不是晴方错觉,她瞧见姬菱似乎给了驯马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晴方来不及细想,满心思绪便被面前纯良的雪白母马给吸引住了心神。
她轻轻抚摸着母马,柔声问道:“她可有名字?”
驯马人一怔,下意识回答:“殿下,这马儿还没名字呢。它们不过是供各位贵人玩乐的,在这猎场里迎来送往,哪能得着精贵的称呼啊。”
“是吗......”闻言,晴方有些失望,她不由得想到曾经的往事。
那是两年前的秋猎日,归来时,额间汗珠顺着英挺的剑眉滑落,浸湿了他的衣襟。
当日秋猎的彩头,是一根精美绝伦的马璎珞,丝线莹润,其上缀满的珍珠、玛瑙与翡翠交相辉映,走动间叮当作响。
按照惯例,沈昀昭自然也是一股脑儿地往她的怡荷苑送去。
她拿着这根珍贵的马璎珞,却是无可奈何地问沈昀昭,“哥哥,我又无马,送我这个有何用?”
沈昀昭却满不在乎,发梢随意束起,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光洁的额前。
听闻抱怨,他非但没有丝毫懊恼,反而单手摩挲着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笑意,“别急别急!当下没马,可不意味着往后也没有。”
说着,他上前一步,眼中光芒笃定:“明日一早,哥哥就去城中最好的马市,挑一匹最俊、最温顺的马配给你如何?”
晴方听着开怀,却是不可受控地剧烈咳嗽起来,丝绸手帕上顿时洇出血液,看到此情此景,她偏头无奈,“哥哥瞧我这般,哪是能够骑马的样子?”
闻言,沈昀昭的眉飞色舞一下静了下来,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不怕。”
晴方眼中困惑,抬眸望他,正好撞入沈昀昭的一腔柔情。
他掌心余温在她发顶盘旋,复而继续道:“病总是会好的,明日不买马,我们先想想若是你有一匹马,该当如何?”
晴方感到暖流淌过,抿唇微笑,“那最为紧要之事,便是要给它取个名字。”
说着,她狡黠看向沈昀昭,“不过啊,肯定不能像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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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黑风一般。”
见晴方笑意渐起,沈昀昭也开怀起来,双手伸向她的腰际,指尖精准地捏住她腰间的痒痒肉,一边不轻不重地挠动,一边佯装恼怒。
他剑眉微蹙,俊脸上却藏不住促狭的笑意:“说!黑风这个名字到底哪里不好?在我看来,威风凛凛,多好听!”
晴方瞬间被逗得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左右扭动着躲避他的“攻击”。
她奋然道:“就是不好!若是我有一只小马,必定要叫它霜华才好!”
驯马人站在一旁,瞧着晴方眉眼低垂,久久未语,误以为她是因马儿尚无名字而心生不悦。
他忙不迭地搓了搓粗糙的双手,赔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殿下,您才思出众,若是愿意,能否赐它一个名字?”
晴方从回忆中抽离,听见驯马人的话,眼神发亮,“真的吗?能让我给她一个名字?”
驯马人额头发汗,连声道:“自然是真的!往后这马儿有了您取的名,必定身价倍增,旁人瞧见,都得赞一声呢!”
“好。”晴方发自内心的发笑,说出了那个一直居于心中的名字,“那便叫霜华吧,她浑身雪白,如霜雪般纯净,这名字也称她。”
驯马人转身向那马,抬手轻轻抚过马鬃道:“从此以后,你便叫霜华了!听见没?”
说罢,他还轻轻拍了拍马脖子,那匹马似能听懂一般,晃了晃脑袋,马蹄在地上轻轻刨动,仿佛在回应驯马人的话。
驯马人又转过身,望向晴方,脸上堆满谄媚:“殿下,您给的这名字,简直跟这马儿绝配,往后它定能成为猎场里的佼佼者!”
晴方微微笑,不作此话回应,只是接着道:“带我上马吧,我要和霜华好好相处一番。”
说罢,目光转向那白马,笑意温柔。
“殿下,您瞧好了,上马时,先抓住缰绳,踩着马镫,借力而上。”驯马人一边耐心讲解,一边亲身示范。
晴方凝视着驯马人的动作,脑海中又浮现出沈昀昭往日上马时潇洒利落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依样而行,指尖刚触碰到缰绳,霜华便温顺地晃了晃脑袋,似在安抚她。
在驯马人的协助下,晴方轻盈地跨上马鞍。
霜华稳稳地站着,四蹄如扎根般坚定,随后缓缓迈开步伐,动作平稳,仿佛知晓背上之人是初骑。
微风撩起晴方的发丝,她低头看着霜华柔顺的鬃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种别样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扬眉看向远处,那边正是那些贵族公子们骑行的地界。
哥哥你看,我也能骑马了。
晴方一时间放松身子,手下动作也大胆起来,满心满眼的都是欣喜,也就没有注意马下驯马人的小动作。
忽的,霜华突然发出凄厉嘶鸣,不知怎的竟剧烈抽动起来,她一把挣开驯马人拿着的绳子,驯马人踉跄后退。
晴方还未来得及攥紧缰绳,整个人已被掀得仰面贴在马背上,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她惊声大喊道:“霜华,不要——”
霜华对晴方急切的拉扯和呼喊充耳不闻,仰起脖颈,长嘶一声后,撒开四蹄朝着远处幽深的密林狂奔而去。
刚闯入密林,尖锐的荆棘便如张牙舞爪的恶魔,肆意划过她的裙摆和手臂,瞬间留下一道道血痕。
枝叶荆棘划伤还是其次的,霜华仿若发了狂,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速度越来越快,风在晴方耳畔呼啸而过,刮得脸颊生疼。
14. 迷心草
她紧紧攥着缰绳,指节泛白,试图控制这匹失控的马,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霜华带着她在密林中横冲直撞,每一步都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甩落马背,摔得粉身碎骨。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双手死死揪住缰绳,声嘶力竭地呼喊:“霜华——求你停下!好不好!”
晴方发丝凌乱,眼神中满是绝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自己被狠狠甩落,命丧荒野的可怕画面。
我不能死!她在心底疯狂呐喊。
历经千辛万苦,才摆脱了病榻的纠缠,拥有这健康的身躯,怎能就这样命丧于此。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让疼痛驱散恐惧,拼尽全力操控缰绳,妄图让霜华停下。
忽的,身后传来马蹄声疾,“福熙妹妹!”
尽管声音被枝叶过滤得有些模糊,但凭借那独特的声线,她还是瞬间辨认出,来者正是姬桓。
刹那间,紧绷的神经猛地松弛,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划过沾满尘土的脸颊。
她从未想过,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伸出援手的竟是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可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竟是带了几分不满,“不行!这马太快了,我竟然追不上——”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声轻啧,她僵坐在疯狂奔跑的霜华背上,脖颈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禁锢,根本不敢有丝毫转动,心脏跳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下一瞬,一股强大的力量毫无预兆地袭来,晴方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腾空而起。
晴方只觉身体如坠云端,天旋地转间,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待周遭的颠簸渐渐平息,她才缓缓睁开双眼,一股陌生却又带着阳刚气息的温热贴着她的身子。
原来,她整个人向后倾倒,后背紧紧贴合着一具结实的胸膛。
晴方连忙侧身往后看,意识到身后之人是沈昀昭,又惊又喜。
那剑眉之下,深黑的眼眸仿若幽邃的寒潭,专注地直视前方,冷峻的侧脸线条在日光的勾勒下愈发清晰。
尽管两人靠得极近,晴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可沈昀昭始终未施舍给她哪怕一丝目光。
晴方带着几分失落,重新往前看,就在这时,她瞳孔骤缩,只见霜华如脱缰的野马,发了疯似的朝着前方一棵粗壮的古树狂奔而去。
那棵古树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粗糙的树皮宛如狰狞的兽皮,在日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霜华若直直撞上,必然头骨碎裂,血溅当场。
晴方下意识大喊道:“哥哥!救霜华!”
沈昀昭的身子一僵,但很快便将目光移向前方那只白马身上,连忙侧身从箭壶中抽出羽箭,弓弦被她修长的手指缓缓拉开,箭尖瞄准马腹时,箭头折射出森冷的寒芒。
风卷着松涛掠过耳际,利箭裹挟着破空声疾射而出,精准没入马腿,白马发出哀鸣,前蹄一软栽倒在土地上。
沈昀昭乘马带着晴方向前,在白马倒下的地方停下来。
他深色眼眸看不清思绪,平淡道:“下来。”
晴方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连忙翻身下马,因为不熟悉而有些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身后的姬桓匆匆赶来,他停马翻身下来,走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晴方,忧心道:“福熙,你没事吧?”
马上的沈昀昭听了这话有些不痛快,他抱臂微微颦眉,“二皇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我堂堂沈少将军还护不住她一个小姑娘?”
姬桓没好气看了眼他,“这京城中谁人不知你只对你妹妹沈小姐柔情,我妹妹哪能获得你的怜香惜玉。”
沈昀昭见说不过姬桓,只得冷哼一声。
晴方闻言,为了制止两人的火药气加重,摇摇头,垂眸恭顺回应:“多谢二哥担心,我无事,只是皮外被刮擦了一些,后来沈将军安稳救下我后便再没有受伤了。”
“那便好。”姬桓将目光重新投向晴方身上,接着他问道:“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骑着一匹疯马进了这密林?”
晴方接着摇摇头,颦眉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是在那草场骑得安稳,结果那白马却突地受了惊发疯般把我带到这里,驮着我一路狂奔,根本停不下来。”
说着她便指了指来时的那块空地。
姬桓看到那空地,目光闪烁,接着转过身向晴方道:“既是这畜生生事,那便按规行事,处罚那驯马人,再将这畜生宰杀。”
说罢,他便要拿出匕首往那昏迷的白马走去。
“二皇子,且慢。”沈昀昭利落翻下马背,一边说着,一边稳步向前走去拦住姬桓的步伐。
沈昀昭阔步上前,腰间玉佩碰撞发出泠泠清响,眨眼间,他已稳稳站在昏迷白马的旁边。
他蹲下身子,修长手指轻轻覆上白马那被箭所命中的马腿,箭头深深嵌入血肉,殷红的马血瞬间顺着指缝蜿蜒而下。
几步之间,他已稳稳站定在姬桓面前,马血的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
姬桓神色冷峻,眉峰紧锁,他问:“少将军有何指教?”
沈昀昭勾唇,紧接着,他微微俯身,将掌心盛着的马血,径直呈到姬桓面前,悠悠开口:“寻常马血,色如赤霞。可这匹马的血里混着褐色,分明是遭人下了药。”
“什么药?”姬桓狐疑望他。
“迷心草汁。”沈昀昭笑意不达眼底,余光瞥向正一脸震惊的晴方。
晴方连忙发问:“迷心草汁是什么?”
沈昀昭睨她一眼,又讲锐利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密林之处,缓缓道:“那就要问那个驯养此马的人了。”
这时,晴方听见脚步声渐近,在沈昀昭的目之所向处竟然跌跌撞撞出来个人影。
她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驯马人。
只见他满头冒汗狼狈不堪地奔来,嘴里大喊:“福熙殿下——”
却在见到沈昀昭和姬桓的人影明显一愣,结结巴巴接着道:“您......您没事吧?”
沈昀昭的目光移向晴方和姬桓,随后抱臂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不作言语。
姬桓连忙向前迈了一步挡在晴方身前,眉宇犀利,严肃问道:“你就是这匹马的驯养者?你竟然放任堂堂公主殿下在这疯马上狂奔?”
驯马人连忙颤声跪地,身子抖如筛糠,以头抢地道:“二殿下息怒啊!这母马在福熙殿下刚骑时还是正常的,谁知这一上马便疯了似的跑过来,小人是追也追不上啊!”
“况且……”驯马人偷瞄了二殿下阴沉的脸色,话锋一转,声音带着哭腔:“这匹马是福熙殿下亲手挑的,从相马到牵来,都是殿下吩咐,小的绝没有暗中使坏,不敢有任何算计啊!”
姬桓颦眉,不耐道:“照你的说法,是福熙运气太差?这马好端端的,平白无故就发了疯?”
驯马人不敢抬眸,大气都不敢出,嗫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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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万万不敢!想来是福熙殿下与这匹马无缘,那畜生认生,才一时失控……”
晴方听了这话下意识小声嘀咕:“明明刚开始我们都好好的,哪来什么认生?”
姬桓眸光骤闪,似是忽的想到什么,紧绷的面容逐渐松弛,他抬手轻抚衣袖,吩咐道:“既然是这畜生无端生事,惊扰了福熙妹妹,那就就地宰杀,省得留下祸根。”
“是是是!”驯马人惊喜抬眸,就要站起身上前抽刀。
晴方连忙护在霜华前,她不满道:“沈少将军刚刚说得清清楚楚,有人暗中给马下药,这分明是人祸!凭什么将罪责一股脑儿推到这匹马身上?”
“这......”驯马人瞄了一眼姬桓,一时间面色尴尬,手上拿着的短刀也僵硬在空中。
就在这时,沈昀昭冷笑一声,从树干上起身,走到那驯马人的面前,眼眸如寒星,紧紧盯住他,“说说吧,迷心草汁,怎么来的?”
“什么迷心草汁?”驯马人装傻充愣。
沈昀昭可不给他这机会,抽出身侧别着的匕首,漫不经心地在手中把玩着,悠悠道:“你可仔细想着再回答,若不是本将出手相救,你可就落了一个谋害公主的罪名。”
姬桓打着圆场,劝道:“少将军何必较真,说不定是你瞧错了,这驯马人向来做事勤恳,事事尽心。说到底,不过是牲畜闯的祸,何苦让无辜之人平白受责?”
晴方听了姬桓这话才瞧出来几分不对劲,她当然是相信沈昀昭的判断。而姬桓如此护着这个驯马人,晴方瞳孔微缩,想来此间事故不是和他有关,就是他知晓些什么内情。
她的内心忽然感觉到几分寒冷,自己今日差点死在这密林之中,最终却只是让一个受害者的马匹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沈昀昭冷眼瞧姬桓,声音虽然散漫却似含裂冰一般,“又不是二皇子你在那疯马之上,当然可以如此无所谓。”
他接着将匕首缓缓举在驯马人的面前,冷冷道:“说!为何要将这迷心草汁下在这马匹之中?”
晴方心头像是被暖阳照耀,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淌过,不自觉抿起唇,到底是自家兄长,那份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从未改变。
驯马人被眼前寒光给吓得额头冒汗,他哆哆嗦嗦道:“少将军!小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这马匹中有迷心草汁啊!”
沈昀昭眯着眼,见对方如此嘴硬,加重力道抵在脖颈间,一字一句道:“若是你不知,那便治你失职之罪,纵容公主受伤!”
伤害皇亲的罪名向来罚的严重,一套刑罚下来就是不死也得残。
驯马人被沈昀昭的目光逼得步步退后,即使如此,他还是接着嘴硬道:“小人真的不知啊少将军!就算您贵为将军,也不能冤枉无辜吧?”
姬桓适时接话,陪笑道:“是啊少将军,现在并无证据证明是这驯马人所为,若是他无辜受刑日后难以服众啊。”
“呵。”沈昀昭接着冷笑,他将匕首放下,利落地转身,目光似箭,直直逼向姬桓:“但凡有人沾染过迷心草汁,身上必定会萦绕一股淡淡的春草气息,经久不散。”
他另一只手骤然举起驯马人的手臂,目光如炬,“二皇子可要来闻闻,这贼人身上可有此味道?”
还没等姬桓动身,晴方立刻小跑过来,贴近轻嗅了一番,随后转身望向正一脸僵硬的姬桓,颔首道:“二哥!他身上确有春草味不假!你要不要过来亲自闻闻?”
15. 作魁首
姬桓听了这话尴尬之色顿起,他摆摆手,不自然道:“既然福熙妹妹都如此说了,那必定是这贼人祸事。”
沈昀昭转过身子,看着被拆穿阴谋,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驯马人,将匕首插回原处,勾唇道:“这下可就不是失职之罪了。”
他好心情的向旁边走了一步,随后回过头向姬桓笑着悠悠道:“而是谋害公主的死罪。”
此时,一大队人马的身影出现,原来是姬菱带着人寻了过来,眉眼间是浮于脸上的担忧神色。
她看着只是稍稍有些皮外伤的晴方,眸中闪过几分不甘,随后上前拉着晴方担忧道:“妹妹你无事吧?听说你的马向密林这边狂奔,我担心不下就马上来了。”
晴方摇摇头,微笑道:“幸好有少将军相救,否则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听到是沈昀昭救了晴方,姬菱立马握紧了拳头,眸色闪过愤懑,但很快恢复了神色,随后咬牙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可知是何种原因导致马发疯?”
晴方没注意到姬菱的神色,接着笑着回答道:“少将军已经查出来是驯马人故意给马儿下了迷心草汁,要处他谋杀之罪。”
“是吗?”姬菱没想到竟然一下子便被人识破,而这识破之人偏偏还是沈昀昭!
她一时间噤了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昀昭眼眸微垂,斜睨了众人一眼,随后抱臂旁插道:“既然人也来了,就把这胆大包天的贼人给拿下施刑吧。”
驯马人听闻这番话,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到姬菱脚边。
他死死揪住姬菱的裙摆,涕泪横飞,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殿下!您可得救救小人啊!您是知道的小人冤枉,冤枉啊!”
姬菱嫌厌地用脚一踢,面上带着几分慌乱,急切道:“你这贼人可别把什么脏水都往本宫身上泼!”
她接着立马转身连忙向姬桓道:“二哥,这贼人不仅害福熙妹妹坠马,还要栽赃嫁祸于我,快叫人将他给带走吧!”
姬桓接收了姬菱眼底的异样之色,闻言便伸手叫来下人,严肃道:“把这贼人拿下,以儆效尤!”
晴方看了眼一唱一和的两兄妹,虽然两人皆神色如常,但她心中依旧存疑。
姬柔与这木兰围场的人向来无宿怨,为何平白无故遭此毒手?唯一的解释便是有其他人买通,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眉宇间慌乱之色未散的姬菱,想起今日姬菱的一举一动,前所未有的寒冷涌上心头。
晴方曾以为,姬菱不过是嫉妒几分,却没想到她却有意要害人性命。若不是沈昀昭搭救,她今日早已再次命丧黄泉。
可惜,晴方默默攥紧拳头,缓缓将目光移向那边畅谈欢快的兄妹二人,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撼动他们,无异于螳臂当车。
那驯马人被狼狈地拖走,临走之时还一直在嘴中念叨着让姬菱救他,但是当然是没能得到半分回应。
沈昀昭睨了他们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一甩缰绳,靴跟轻磕马腹,身姿潇洒地翻身上马。
他薄唇轻启,声音冷淡如霜:“好了,你们皇家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校场镀上一层金红,沈昀昭勒住缰绳,骏马仰头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沈昀昭眸里映着不远处姬桓与姬菱的身影,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接着道:“二皇子,我们应该到陛下那交差了,看看这今日彩头究竟落在谁的头上。”
接着,他便驾马扬尘而去。
姬桓想到秋猎的事情也立马没再和姬菱寒暄,也上马连忙追着沈昀昭飞奔。
如此,原地只留下姬菱,自从想明白是姬菱要害她之后,晴方便没打算再与她说话,便只是径自走到受伤的霜华旁。
她缓缓蹲下身子,指尖抚过它颤抖的身躯。
身后的姬菱却好似没有察觉,传来声音道:“福熙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
晴方像是根本没听见姬菱的话,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霜华身上,手指轻轻为它梳理着染血的鬃毛。
过了片刻,她缓缓起身,叫来了几个下人,平淡开口:“小心将这匹马带回去。即刻去请城中最好的兽医,务必治好它的伤。”
下人们连声应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霜华,快步离去。
姬菱站在一旁,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晴方自始至终都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空气一般。
终于,她受不住,愤然指着晴方的鼻子大骂道:“福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姬菱本来就因为没让这马把晴方给害死就已经怀恨在心,如今又见晴方不理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晴方缓缓抬眼,镇静道:“姐姐你自己在背地里面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如今还来如此问我,难道不觉得好笑吗?”
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姬菱紧锁眉头,没想到晴方竟然直接揭破此事,一时间如梗在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晴方静静看着她,见她迟迟不言语,便也没了再与她周旋下去的心思,转身道:“既然姐姐不说话,那妹妹就先走了。”
“等等!”姬菱不想放任晴方就这般离去,她连忙大喊道。
晴方并未回头,只是平淡问询:“姐姐还有何事?”
姬菱快步走上前,站定在晴方面前,她语气急切还带着几分不满,脸色胀红道:“你口口声声说对少将军没有心思,如今所作所为,皆是背道而驰!我本是当你是个好妹妹,却没想到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挖姐姐墙角!”
晴方心中无奈,虽然对姬菱甚为无语,却还是开口回应道:“且不论我对少将军的确无意,就算有意,也不是你故意伤人的理由!”
“好,好得很!”姬菱银牙紧咬,一字一顿,见说不过晴方便只好拂袖转身,但语气中满是浓烈的不甘与怨毒。
“你且逞这几日口舌之快!等圣旨下来,将你嫁到那荒蛮的匈奴之地,整日与风沙为伴,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张狂!”说罢,她便愤然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晴方。
晴方听了这话,心中困惑,急切问道:“什么意思!”
可惜,话语散在风中,谁人也听不清。
*
正是暮色四合之时,晴方趁着还有几分日光连忙出了密林,脑中思索着姬菱之话的意思,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宴席地。
姬菱因着此事,心中愤懑提前离席,因而等晴方走到那宴席位置时,便也没见着她的身影。
晴方手持象牙箸,刚夹起一块玫瑰酥,清脆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打破了宴会的宁静。
抬眸望去,沈昀昭身着红色劲装,身姿如松,姬桓紧随其后,玄衣骑装耀眼,腰间玄铁剑威风凛凛,两人仿若星辰般夺目。
参与秋猎的才俊们纷纷策马来归,身后跟着捧着猎物的太监。这些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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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将猎获的动物逐一清点。
待众太监清点完毕,康帝笑着问道:“如何?今年秋猎的魁首又是花落谁家啊?”
围场之上,负责统计猎物的老太监身着靛蓝太监服,手持泛黄的宣纸,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嗓音在空气中悠悠传开:“李司马猎获十六耳,其中兔耳六对,身姿矫健的豹耳一对,机灵的猴耳亦是一对。”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老太监顿了顿,继续唱喏:“吴将军大获全胜,共计猎得二十六耳,其中兔耳八对,威风凛凛的豹耳四对,猴耳一对。”
“......”
这时,场中气氛愈发热烈,众人皆翘首以盼。老太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提高音量:“二皇子不愧英武非凡,猎得三十耳,兔耳整整十对,豹耳五对。”
言罢,老太监目光扫过宣纸,突然瞳孔一缩,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不自觉拔高:“沈少将军此番堪称惊艳,竟猎得八十四耳!兔耳十对、豹耳十对,猴耳五对,狐耳五对。此外,熊耳四对,最为惊人的是,虎耳竟有八对!”
宴席上瞬间沸腾,众人惊叹声此起彼伏,康帝摸了摸下颚胡须,笑道:“看来今年的魁首又是昀昭了啊。”
姬桓面色不佳,望着受尽众人瞩目的沈昀昭,眼神中满是阴鸷。
他本想着沈昀昭负伤应是会比往日的实力下滑不少,而他拼命练习也有成效,或许今年的秋猎魁首就该是自己,没想到这沈昀昭竟是如魔鬼般,就算受了伤实力也如往昔。
晴方则满是敬仰地看着一脸傲色的沈昀昭,幸好,她如今拥有这副健康的躯体得以见证他的辉煌。
康帝捻着颌下三缕长须,目光扫过阶下一众王公贵族、青年才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今年秋猎,朕故意没提前亮出彩头。这几日,听闻你们私下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究竟是何奇珍异宝。”
康帝话音一顿,视线精准落在沈昀昭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深沉:“昀昭,依你之见,朕准备了什么?”
沈昀昭抱拳,不卑不亢道:“臣不敢妄加揣测。”
康帝站起身,缓缓走到沈昀昭的面前,将他扶起身,微笑道:“那就由朕来告诉你吧。”
说罢,康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子身影,接着转过头开口道:“你如今早已过弱冠之年,从前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领兵作战,婚姻大事就此耽搁。”
沈昀昭听了这话,身子一顿,下意识就要开口,却生生被康帝似笑非笑的眼神给阻断。
康帝接着道:“你是朕的爱将,如今耽搁也有朕的责任,靖安如今十七岁,与你正是般配,今日秋猎,朕便将这彩头定为你们二人的婚约,你意下如何?”
沈昀昭墨色瞳孔骤缩,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强压内心的波澜,默默攥紧拳头,缓缓抬眸看向康帝,“陛下,臣惶恐。”
他声如洪钟,带着几分沙场历练的沙哑,“臣率兵与匈奴交锋,损兵折将,铩羽而归。此等败绩,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微微抱拳,接着开口道:“如今匈奴秣马厉兵,边境告急,战火随时可能重燃。臣身为武将,本该马革裹尸,在沙场上奋力拼杀。公主金枝玉叶,怎能让她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苦等臣这生死未卜之人?”
晴方心中一揪,心中满是疑惑。若是如兄长早晨所言,那彩头该是帝王之诺,为何如今却变了卦,忽的变成了一纸与姬菱的婚约?
16. 定和亲
康帝眯起眼眸,定定地看了沈昀昭好一会儿,随后说出来的话却让场上的人为之震惊,他轻笑道:“这你不必忧心,如今匈奴已与我大康议和。”
沈昀昭猛地抬眸,骤然问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康帝勾唇,随即退后一步,往宴席旁边走去,声音高扬,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公主福熙,体恤大康边境子民,亦不愿沈少将军负伤上战场,因此向我请命,要与匈奴和亲,做两国合盟的缔约人。”
晴方瞳孔骤缩,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却忽的发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站了几个太监式样的人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康帝接着回到沈昀昭的面前,笑道:“如此,昀昭你也不必上战场,就在这京城与靖安好好过日子如何?”
闻言,沈昀昭已经了然康帝的意思。
他目光中闪过几分不甘,紧紧盯住康帝带笑的模样,康帝此举就是为了要削他的兵权!如今择公主和亲,一来能与匈奴结姻亲之好,二来也能趁机打压沈家的势力。
只是......他将余光扫向那个方才才遭人暗害的少女,只是可怜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要远嫁匈奴,置身于那黄沙漫天的异域,余生或许只能在孤寂与惶恐中度过。
她手拿着不知来历的自己送给妹妹的玉佩,还叫着妹妹想要取的小马名,定是与自己妹妹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沈晴方生前体弱没什么朋友,既然能够拿到这种东西,定是与她有深刻的联系。
沈昀昭垂眸片刻,似乎于情于理,他都该救下她。
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旁边传来晴方的一声大喊,她道:“父皇!女儿有事相求!”
晴方自知君无戏言,如今又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事情必定已无转圜余地,可她不愿甘心认命,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去试!
康帝眉间闪过几分不耐,念及皇家体统,挥手微笑道:“福熙有何事相求啊?”
晴方瞪了一眼身旁盯着她的太监们,随后飞快地跑上前,“扑通”一声,她双膝跪地,身姿仿若弱柳扶风,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
声音清脆却满含坚定,“父皇,自古和亲皆有送亲将军,女儿曾与沈少将军相约,由他来做女儿的送亲将军,今日,便斗胆请父皇成全。”
康帝深邃的眸子扫过沈昀昭,不着痕迹地将他眼底的讶然一眼扫尽,沉声道:“昀昭,可有此事?”
晴方身上一阵哆嗦,心中止不住地颤抖,她当然没有和沈昀昭约定,只是如今若要在和亲路上脱困,唯一的人选只有他。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今天这场秋猎彩头看似是与皇家结亲的好事,实则是对沈家的掣肘,她能确定,以沈昀昭的心思,必然不可能甘心任康帝驱使。
送亲将军纵然无甚实权,但终究还是能把握一部分的兵马在手中。
晴方的余光缓缓挪向沈昀昭,只见他脸上深沉,眉头紧颦,不知在细想什么。
沈昀昭还没开口回答,姬菱的声音便从不远处跑过来,一脸焦急的指着晴方大喊道:“父皇!福熙她根本就是骗您的,少将军哪会和她缔约这个啊?”
晴方睨姬菱一眼,她当然知道为何姬菱如此急切,若是兄长出任自己的送亲将军,按照惯例,至少半年无法返回京城。
康帝向来注重皇室颜面,绝不可能为了一份婚约,让堂堂公主空等如此长的时间。
听了姬菱如此言语,康帝皱眉,暗暗将姬菱的手腕按下,低声道:“菱儿,慎言。”
“本来就......”姬菱下意识要开口,却被沈昀昭深沉的声音给猝不及防地打断。
他抬眸,坚定的目光盯住康帝,抱拳垂首,“陛下,福熙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我与殿下有约在先,由我出任送亲将军,还望陛下成全。”
姬菱最先坐不住,震惊道:“少将军,你——”
晴方余光瞥向沈昀昭,虽然心中早有定数,他会顺着自己的话应承,但当真正听见这番话,心中还是止不住地震颤。
康帝抬手打断,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在晴方与沈昀昭身上停留,随后道:“好,既然你们有约在先,朕也不是喜欢毁约之人,那便成全你们。”
接着他看了眼气得不轻的姬菱,开口道:“那这彩头,便等你回来之后,再议吧。”
姬菱闻言,瞬间喜笑颜开,但余光扫到晴方,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昀昭一怔,只得缓缓垂首,良久才吐出一句:“臣,但凭陛下差遣。”
*
秋猎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结束,返程的马车上姬菱已然不见了身影,而晴方倒也乐得自在,独身一人坐于马车之中。
晴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透过车窗,望着车外朦胧夜色。浓稠的墨色里,一切景致都似蒙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忽然,马车猛地一颠,拐进了一条幽深小巷,车轮碾过青石板,直至驶到一幢私宅门前才稳稳停下。
朱漆大门泛着暗沉的光,檐角悬着的灯笼,随着穿巷的夜风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晴方心中猛地一提,能在皇家车队中将自己拐走的,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她没下车,只是颦眉警惕道:“阁下有何事?到了这儿,还不快快现身吗?”
夜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接着她的马车车帘便被一阵夜风带起飞卷,转瞬之间,进来一个朱红衣装的熟悉身影。
晴方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突兀闯入的沈昀昭,她又惊又喜,却还是烟咽口水,道:“少将军带我来此,有何贵干?”
不等晴方反应,他长腿一迈,旁若无人地在晴方面前落座。这辆马车本是姬菱的,空间倒算宽敞,即便他这般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丝毫不显局促。
见沈昀昭不说话,晴方心一紧,紧张问道:“少将军到底有什么事,不如直说。若是不能赶在宵禁之前回宫,我难以分说。”
听了这话,沈昀昭才算有些反应,他勾唇,手中把玩着系在腰间的双龙鱼纹样玉佩,不以为意道:“难以分说?福熙殿下今日那番说辞,可不像言辞木讷之人能说出来的话。”
他盯着晴方愈发紧张的眼眸,继续悠悠开口:“我们暂且不论今日新账。福熙殿下,您虽然名义上是刘淑妃膝下过继的宗亲公主,但实际上,是从前那位死去的九公主吧。”
沈昀昭的眼眸锐利如鹰隼,叫晴方招架不得,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指紧抠衣角,随后颤音道:“那......那又如何?”
沈昀昭收起那脸玩味笑容,缓缓拉进与晴方的距离,随后正色道:“我家小妹病逝之日,你尚未苏醒,又是从何处得来玉佩?”
接着,他将那腰间玉佩扯下,横亘在他们二人的中间,沉声道:“况且,这玉佩缝隙之中的泥土又是怎么回事,那埋玉佩的地方只有我与小晴知晓。”
晴方定睛一看,果然在玉佩中看见那日挖出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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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来得及清理的泥土,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瞳孔骤缩。
沈昀昭注意到她的表情,神色渐深沉,冷冽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方顶不住他如此刺骨的目光,缓缓垂首,良久才开口:“少将军,可相信借尸还魂?”
她当然是想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如今她身陷皇宫争端,不日又要被送往匈奴和亲。与沈府相认或是不认,都有其间弊端。
但她实在无法承受如今沈昀昭的字字诘问,每每想到从前的日子,晴方都不愿相信眼前的沈昀昭是自己曾经的兄长。
或许是她从前不明白,全把兄长只对妹妹的柔情当作他的温柔底色,如今身份变换,却受不住他的真正个性。
沈昀昭听见这话明显一愣,他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皎洁月光斜斜射入马车之中,沈昀昭看见对面的少女缓缓抬起面容,那张在夜色中迷蒙的脸庞竟然在他眼中赫然变为沈晴方的样子。
他看着对方眼眶含着热泪,缓缓开口:“若我说我就是沈晴方,少将军你,会相信吗?”
晴方泪眼含笑,不再躲避沈昀昭那冷如寒霜的目光,而是直直刺入他的心间。
“你的意思是......你是小晴?”沈昀昭颤声回应,看着晴方的眼中染上几分柔情。
“不,你不是小晴。姬柔,你不要拿此事诓骗于我,你若是想要谈得拢接下来的事情,就最好不要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片刻之后,沈昀昭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看向晴方的眼神中亦是恢复陌然。
他从灵堂那里见了沈晴方的尸体,如今,他可以接受沈晴方的离世,但绝对不允许有人在这世上打着她的名号诱他入局。
晴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眉梢间尽是洞悉一切的无奈。这般场景,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太了解沈昀昭了。在他的世界里,认定的事便是板上钉钉,当他认可自己死讯的那一刻起,便不会再去探寻其他可能。
他们这些常年驰骋沙场的将军,秉持的是“眼见为实”的铁律。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早已铸就他们冷静且理智的性子,不会轻易被表面的假象迷惑,自然也不屑于去怀疑那些看似确凿的事实。
见状,晴方抹干自己的泪水,重新抬起亮晶晶的眼眸,坚定道:“是,少将军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贵府小姐,方才所言不过玩笑话。”
沈昀昭狐疑瞧她,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冷冷道:“福熙,我不管你究竟是人是鬼,是魂是灵,如今你既顶了人的壳子,我们之间的事情便一切以人间的东西行事。”
“这是自然。”晴方微微一笑,心中悲然,稍作停顿,她稳了稳思绪,轻声说道:“在我苏醒前,曾被贵府小姐托梦,叫我去瞧瞧她哥哥。”
她的目光紧盯沈昀昭,不放过他眼中的每个情绪,接着定定道:“她说,若是兄长知道她的死讯,定然不好受。”
接着晴方垂眸,继续娓娓道来:“也是如此,她告诉了许多遗憾隐蔽之事,也就包括了那桩玉佩的埋地。”
沈昀昭瞳孔骤缩,一双大手紧紧钳住晴方的双肩,力道大得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晴方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还伴随着细微的颤抖。
抬眸望去,沈昀昭眼眶泛红,宛如困兽,双眼血丝密布,声音也不自觉地发颤:“你说的……是真的吗?”
晴方垂眸,侧身避过他的目光,平淡道:“信与不信,少将军自辩吧。”
17. 耀锦居
过了许久,沈昀昭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他将晴方的肩膀松开,深沉的面容隐于黑暗夜色之中。
“过几日,和亲的队伍便会启程,在这途中,我会尽力护你无虞。”沈昀昭缓缓开口,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朱红门扉上。
晴方轻轻颔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这院子似乎是之前沈将军曾提起过的地方。
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耀锦居。
那时正好是她及笄礼的前一日。晴方的病在那段时日中好了些,便在府内随便逛了逛,正好听见沈将军正在和府中管家谈事。
沈将军拿着纸单,笑容满面,指着其中一处地方,“把这个宅子也给小晴添作嫁妆吧。”
管家面露疑惑,“这耀锦居,可是夫人生前费尽心思购置的产业啊,平日里记在少爷名下吗,此番少爷会应允?”
沈将军望着管家微笑,背过手道:“他自然会应允......”
从窗口泄进来的月光在晴方素白的面庞上摇曳不定,她的睫毛轻颤,从如潮的回忆中缓缓抽身,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昀昭身上。
抬眼望去,夜色浓稠如墨,四下静谧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声响。
晴方心中暗忖,如今夜色深沉,若是不能按时回宫,怕是会无端生出诸多事端。
想到此处,她神色一凛,朱唇轻启,声音沉稳道:“我记下了,多谢少将军。夜已深,我也该回宫了。”
沈昀昭闻言不语,只是闪身而退,在离开马车时还丢下一句话:“小心你那好姐姐。”说罢,便消失在了这溶溶夜色。
晴方舒了口气,感受到马车重新启动,悬着那颗心才算放下,借着这托梦之说,总算打消了沈昀昭的疑虑。
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兄长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能让他信这些已是万难,更遑论那等离奇的借尸还魂之事。
晴方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小巷的景色依旧悄然褪去,如今马车正行驶在官道之上,向着远处的皇城走去。
待回到蒹葭宫已是近三更天。沈昀昭似是到打点了宫门守卫,虽然已至宵禁时间,但晴方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殿门。
皎月高悬,晴方踏着青石小径行至院门前,正瞧见蓝漆惴惴不安地在朱漆雕花门前来回踱步,而殿内灯火敞亮,与这漆黑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见到晴方,蓝漆紧皱的眉头立马展平,她惊喜道:“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淑妃娘娘担心您,如今还没睡呢。”
晴方一怔,她突然想到恐怕今日在木兰围场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回了皇宫,刘氏必然也已经知晓,此刻必定寝食不安。
想到此处,晴方心头一紧,提着裙摆快步踏入内室,果不其然,刘氏此刻半阖着,指尖正轻轻揉按太阳穴。
几位嬷嬷屏息立在一旁,最得力的贴身嬷嬷捧着参茶欲进又止,众人脸上皆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云。
蓝漆快步跟在其后,也随同入内,高声喊道:“娘娘!殿下回来了!”
刘氏闻言猛地抬眸,见到晴方的那一刻竟是没有半分犹豫的落下了眼泪,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晴方的面前。
她抬手轻轻抚摸晴方的脸颊,泪眼婆娑道:“柔儿,你们在围场的事我都知道了,陛下是一点活路也不给我们母女留啊!”
见到刘氏落泪,晴方心中亦有触动,她安抚般摸了摸刘氏的手背,轻声道:“母妃别激动,我们坐下好好说。”
“好。”刘氏垂眸,拥着晴方一同落座。
刘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晴方见状,忙取出素白绢帕,指尖轻颤着为她拭去面上泪痕。
可那泪水却似春日细雨,怎么也擦不尽,反倒将绢帕浸得透湿。
“原以为......”刘氏哽咽难言,喉间像堵着团棉絮,“陛下总该念着这些年我的尽心侍奉......”话到此处再难继续,只余一声凄楚叹息。
她攥紧衣角的指节泛白,望向晴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
晴方心一揪,她颦眉安抚刘氏,“最是无情帝王家,母妃,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刘氏闻言一怔,顿了顿后还是微微颔首,接着她将晴方的手拉过来握紧,红着眼眶道:“只是苦了孩子你,若是早知醒来之后是这般光景,我倒宁愿你永远不醒。”
听到这话,晴方心中一叹,刘氏恐是不知,她自己真正的女儿早已经死在十年前,如今住在她女儿躯壳里的是个附身亡魂,醒与不醒也没甚差别。
接着,她安慰刘氏道:“母妃你放心,我已与沈少将军约定,若是能寻机脱身便是最好。”
闻言,刘氏抿唇讶然,迫不及待问道:“这是真的?”
晴方颔首,微笑回应:“自然是真的。”
刘氏这才稍微放点心下来,但她很快又想到新的问题,担忧道:“可你与那沈少将军向来交集甚少,如今又是怎么能确保他一定会助你呢?”
满目是刘氏担忧的眼神,晴方一怔,沉默了良久,随后才缓缓抬起亮晶晶的眼眸,坚定道:“我信他。”
见晴方如此,刘氏也不再多问,只是将晴方的手握得更紧,轻轻道:“我从李汝海那旁敲侧击得来,不出十日便要送你去和亲。”
她双眸中的担忧之色并没有褪去,反而语气凝重,“这十日内,该是不要有什么更坏的变化才好啊......”
晴方轻轻拍拍刘氏的手背,安抚一笑,“母妃,莫要忧虑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在这担心未来之事,不如先去睡个好觉。”
随后晴方便向刘氏身旁得力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她将刘氏扶下去休息。
刘氏一步三回头,目光黏在晴方身上,许久才转身,拖着步子回房。见刘氏回房,晴方紧绷的肩膀才陡然松懈,长舒了一口气。
蓝漆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晴方定了定神,裙摆轻旋,随着蓝漆迈进屋内。
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晴方很是不耐地揉了揉眉心,随后在蓝漆的服侍下洗漱干净,躺在床上静静入眠。
晴方心中叹息,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
翌日,晴方被康帝邀去养心殿一聚。
晴方叫蓝漆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再在李汝海的牵引下前去。
行至养心殿,晴方抬步入内,正看见康帝面色凝重地望着桌上的奏折,见晴方到来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柔儿来了。”他轻笑招应。
晴方心中嘲讽,从前对她敷衍态度是便是以福熙相称呼,如今有事相求起来倒是对她亲亲热热地喊柔儿。
“见过陛下。”晴方并不打算做个懂事的女儿,她有样学样,没叫康帝父皇,而是故意显得冷冰冰道。
即使这般,帝王家却依旧是喜怒而不形于色,继续维持着那番虚伪的笑意,抬手招呼,亲切道:“柔儿怎地对父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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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分?来,到父皇身边来。”
“福熙不敢。”语落,她身姿笔直,缓缓屈膝跪地,尽管是以跪姿示人,脊背却挺得犹如苍松,透着一股不可折的傲然。
她垂眸,又添几分冷意,道:“福熙惶恐,怕自己在浑然不觉时,失了分寸,多言了不该说的话。”
康帝了然垂眸一笑,随后重新抬眸恢复和蔼面色,语气中充满着惆怅道:“父皇知道,你还在因着昨日在木兰围场那番话怪罪父皇。”
接着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愁绪充斥着眼眸,“可如今时局,柔儿你作为我大康天降福星,自当护佑大康子民,这难道不是你的心之所向?”
晴方心中冷笑,若是一国黎明生计皆系于一女子的婚嫁之事上,那才是贻笑大方。
但她没有表露情绪,只是垂眸低语道:“陛下说的是,福熙自当随时准备为大康奉献自己的一切。”
“你有此番觉悟便好。”康帝微微颔首,殿内沉香袅袅,康帝斜倚在雕龙鎏金椅上,“你放心,此番匈奴与我大康结亲是带着诚意来的,你若是做那匈奴王妃,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匈奴王如今六十有五,光是儿子便有将近二十个,更别提那王庭之中数不清的妃嫔,晴方看着似是真心为她着想的康帝,心中止不住地为原来的姬柔感到心寒。
但她如今没有办法,身处王权之下,所行所做皆只能仰人鼻息。
晴方深吸一口气,将来时所想说出:“陛下,福熙能应下和亲之事,但也希望您能答应福熙一件事。”
“何事?”康帝的目光瞬间锐利几分,叫人不寒而栗。
晴方烟咽口水,接着开口道:“此去匈奴山高水远,福熙放心不下母妃,能否请陛下善待母妃?”
以刘氏的脾性,若是在后宫之中只凭她的一个人怕是不能安稳待得下去,正好此番若是能借此机会寻得康帝护佑,定是能保她一世无忧。
康帝答得很干脆,“好,淑妃是朕的爱妃,朕自当好好护着她。”
晴方得到这番保证,缓缓往地下磕了个头,接着便站起身,不再打算与康帝继续这番虚与委蛇。
日光摇曳之下,晴方身姿挺立,指尖微微攥紧裙角,面上却波澜不惊。
她抬眸,目光与龙椅上的康帝交汇,声线平稳:“陛下放心,此去匈奴,我定不负所托。往后诸事,福熙自会小心应对,不劳陛下再为费心。”
康帝何等精明,瞬间领会晴方话里深意,眉间笑意悄然淡去,他抬手轻抚龙纹扶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既如此,那便早些退下歇着吧。”
晴方闻言,恭敬行了一礼,轻轻退出大殿。
只是刚走下台阶,晴方的视线便被一个宽阔的胸膛给笼罩住。
晴方抬眸,来者正是穿着一身官袍的沈昀昭。
他平日里张扬的黑发被紧紧地束成一股,戴着威武的赵惠文冠,左右两边各插上双鹖尾,身着赤色袍服,下摆的银边花饰随日光闪耀,更显得气度无双。
“福熙殿下,这是刚才养心殿出来?”沈昀昭似笑非笑地问道,对上晴方那一双错愕的眼眸,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晴方颔首,看他这一身上朝服饰,有些疑惑问道:“父皇不是准你半年内都不用上朝吗?少将军往日最不爱上朝,今日怎么如此勤勉?”
沈昀昭被问地一怔,想到什么,脸色略沉,开口问道:“这也是小晴告诉你的?”
18. 做准备
晴方一时间有些尴尬,懊恼又忘记自如今的身份,她顺着沈昀昭的话道:“是......是啊。”
沈昀昭无奈抿唇,小声嘀咕,“小晴还真是什么都跟外人说。”
一听见外人这个字眼晴方便不喜,她抬眸,不爽地看向沈昀昭,语气不善道:“少将军,我们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言辞如此犀利?”
沈昀昭一滞,目光落在面前气鼓鼓的少女身上。她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双眼圆睁,睫毛轻颤,透着十足的娇嗔。
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从前的小晴。
他扶额,另一只手则叉腰,语气里满是无奈:“好好好,殿下金尊玉贵,自然不是外人。”
晴方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狡黠一闪而过,下意识回应道:“这还差不多。”
说完,晴方才后知后觉,连忙住了嘴,忐忑不安地抬眸看向沈昀昭,好在对方并未察觉异样,她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我要去面见陛下,就不多与殿下闲聊,就此告辞。”沈昀昭正色开口,抱拳行了个礼便匆匆往前离去。
见沈昀昭离开,晴方便也不再多留,提起裙摆快步向前走。
行在宫道之中,晴方颦起眉头,思索起康帝此番召来沈昀昭的目的。
刚转过垂花门拐角,便听见一阵杂乱却又有序的脚步声,下一瞬,排场极大的銮驾缓缓被太监们抬来。
晴方抬眸,正对上姬菱的笑容。
姬菱居高临下,好不得意,笑望晴方道:“妹妹,巧遇。”
看着她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晴方本是不欲与她多言,但那銮驾横亘前方,叫她往前半步都不得。
“姐姐这是何意?”晴方锐利地目光盯住姬菱,她不明白,如今姬菱得偿所愿,自己不日就要被送去匈奴和亲,何必如此纠缠不放?
姬菱勾唇,轻轻挥手,叫太监们将銮驾放下,自己则缓缓而下,走到晴方的跟前,悠悠道:“自然是与妹妹好好叙叙姐妹情谊。”
晴方抬眼望她,眉头紧锁,“我们可没什么根深蒂固的姐妹情谊。”
姬菱见她油盐不进,表情也黑了几分,她猛地甩动锦绣广袖,裙裾上的东珠碰撞出细碎声响,转身时金步摇晃得厉害,她的素白指尖捏得泛红。
接着她带着几分怒气高声道:“没错,你倒是本事大,竟叫少将军陪你去。但是路上打算耍什么心眼,我懒得过问。等他凯旋,自会风风光光入赘公主府,成为我姬菱的驸马。”
她转过来面对晴方,目光直直刺入晴方眼中,“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做了些让他不回来的的事情,即使你人在匈奴,我也照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晴方了然,此番姬菱前来只为敲打,不过是怕自己使些什么手段,坏了她与沈昀昭之间的婚事。
面对着脸色肃然的姬菱,晴方却不想理她,关于沈昀昭的这个问题她从前已经千百次的回答过她,如今和亲路上搭上自家兄长也只不过为了自保。
晴方黑着脸,转过身子,向着原来的路走去。
姬菱快步冲上前,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愤怒道:“姬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听没听见我说话?”
晴方停下步子,不耐望她,“听见了,我从前不喜欢少将军,现在不喜欢少将军,将来也更不会喜欢少将军!”
看着一脸茫然的姬菱,晴方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连日委屈一腔诉出:“你害我远嫁匈奴,我本已心灰意冷,不再与你争个高低,可你为何步步紧逼,三番五次来招惹我?”
晴方缓缓逼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姬菱,你最好掂量掂量!哪天我实在忍无可忍,大不了鱼死网破,与你一道玉石俱焚,也省得再受你折磨!”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若是实在饱受折磨,她也不介意真正掉入那碧落黄泉,重新投身做人。
此刻的晴方锐利目光直指姬菱,见对方讶然半晌说不来一句话,她索性一把挤开对方,快步向前走去。
姬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看着晴方决绝而去的背影,她忿忿大喊道:“你以为若无我你就能逃脱这和亲命运吗?天真!”
而晴方全当耳畔风,呼啸而过。
*
皇宫这几日为了和亲的事情忙碌不停,先是尚衣局连日送了好几套婚服过来,又是尚工局打造了几副珠光宝气的饰品送进蒹葭宫......
晴方见了此番场景,只是心中越发寂寥。
蓝漆掀帘而进,微微欠身,恭谨道:“殿下,二皇子来了。”
晴方抬眸,心中疑惑,却还是站起身,从房中走出去。
行至院子中,晴方正看见姬桓带了好几个太监宫女模样的人站成一排,地上摆满了华贵精美的礼箱。
见晴方走出来,姬桓身着一袭绀蓝色常服,手执折扇一把,轻轻笑道:“皇妹,后日你便要启程了,匈奴那边黄沙漫天,不比这里。这些是皇兄特地为你准备的,到了那边,也可好好安身立命。”
晴方狐疑望他,见姬桓神色如常,敛下怀疑神色藏匿在心间,“福熙多谢二哥。”
说着便让蓝漆收下那些物件,接着扬起一抹笑容,“二哥进来坐吧。”
姬桓也不客气,抬步踏入厅堂之内,扫视一周后,径直走向主位坐下。马上便有宫女奉茶,晴方安静坐在一侧,唇边带着浅笑,却是默然喝着茶。
晴方偷偷敲他,那日在木兰围场,她可没忘记自己这位好二哥是如何包庇姬菱,如今又送来这些东西,无非是想在自己走前立下一个好哥哥的形象。
毕竟她此番前去乃是作为匈奴王妃,若是来日姬桓登基,可还需要她的仰仗。
姬桓浅浅饮茶,轻轻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皇妹,你知道的,作为哥哥,我必然是不想让你去往那苦寒之地。”
晴方抬眸,静静望他。
既然姬桓这么想做一个好哥哥,她也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现在便戳破,于是她便只是挂着疏离的笑容,不作言语。
姬桓见晴方不说话,面露几分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但是哥哥没办法呀,父皇的决策,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哪敢左右呢。”
“二哥不必再说,福熙不会怪你的。”晴方幽幽道。怪了又能有何用呢,若是不得那九五之上的人首肯,任凭何人都无用。
“那就好,果然还是福熙妹妹你明事理。”听到晴方这话,姬桓的尴尬之色渐缓,只是讪讪微笑。
晴方抿唇,眼眸一转,调侃道:“我明事理,那可是有不明事理之人?”
姬桓脸色一僵,尴尬道:“哪有呢。”
好在晴方并未追究,只是接着浅呷了口茶,微笑道:“我知二哥所来为何,二哥不必忧心,我无意与你为敌。”
经过待在皇宫的这段日子,晴方只觉这些皇室中人都是些虚伪假面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什么亲情,不过都是些可利用的因素。
果不其然,姬桓一听这话便立马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欣喜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皇妹可要好好记住这话。”
说罢,他便又拍拍手,叫门外的太监进来。
姬桓的贴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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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手捧一箱沉甸甸的东西进来,待走到晴方跟前,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方才显现出来。
姬桓命太监开箱,里面的金银珠宝霎时间便显露在空气之中,里边数目之庞大,叫晴方都不免望之咋舌。
她面露不解,“二哥,你这是?”
姬桓微微一笑,“淑妃娘娘这些年待在冷宫,该是没有什么自己体己的,到了匈奴那边,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皇妹如此知趣,我这个做二哥便自作主张为你张罗了些。”
晴方这才了然,原来这些是姬桓看自己识趣不生事端的嘉奖,她眸色深沉,“这就不必了。前些日子父皇已经赏下许多,实在不必二哥再给我这些。”
她不过是不想为自己自寻烦恼,却没成想竟然没姬桓误解至此。
姬桓以为她不懂这些人情世故,笑意扩大了些,将手覆在唇边,低语道:“皇妹可莫要以为有那些便够了,那匈奴王庭可有着不少妃嫔,再加上那些朝野之中的武将文士......”
他摇着头,啧啧出声:“这些可都是需要金银打点的啊,你若是不在出嫁前多备些体己,到了那可是要吃亏的。”
晴方见她如此,虽然心下不爽,但还是勉强微笑,顺势道:“那便多谢二哥了。”
姬桓满意一笑,再与晴方寒暄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去,只留下满地礼箱金银。晴方命蓝漆将这些东西收拾好,随后便坐在窗边,看着外边的秋意盎然。
若是在和亲路上不能脱困,到达匈奴时也该是来年草长莺飞的春季。
晴方坐在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几封书信,想到后日就要启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日,沈昀昭送了几封信进蒹葭宫。字里行间,尽是匈奴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甚至细致到朝堂局势与兵力部署。
晴方知道,沈昀昭这是为了做万全的准备。若是自己命运使然,非要入那匈奴王庭,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她无意识皱起眉头,指尖打着颤。心中忐忑不安,触碰到那书信纸张,却忽的有一股力量涌上心头。
她该相信兄长的。
晴方想到这里,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只剩下窗外的凉风贯耳。
从此之后,蒹葭宫的草木人情,再与她无关。
*
一日后,皇宫门口。
晨光熹微,浩浩荡荡的送亲队列绵延数里,明黄与朱红交织,彰显着皇家的无上威严。
京中的皇亲国戚几乎倾巢而出,就连那位缠绵病榻许久的中宫皇后,也在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强撑病体赶来。
晴方身着一袭明红锦绣婚服,金线绣就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高飞。头上的七彩凤冠,由东珠、红宝石、翡翠等珍贵珠玉串成,每一颗都散发着温润光芒。
凤冠垂下的珠帘,如银河般倾泻而下,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投下细碎光影,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此刻,晴方手持羽扇,立于康帝面前。
康帝的左右,站着的是孱弱身躯的皇后,以及已经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刘氏。
康帝负手而立,带着些许惆怅,重重叹了口气,“孩子,此去匈奴,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你一定要顾好自己啊。”
顶着日光灼灼,晴方望着他。
皇后虽然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力微笑着,旁边的大公主稳稳地扶住皇后,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晴方身上,眼神里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怜惜。
晴方一袭明红嫁衣,在晨光下格外明艳,可她明白,这看似风光的和亲背后,隐藏着多少血泪。
19. 送嫁路
晴方深吸一口气,敛下眉眼,缓缓屈膝,行以最庄重的大礼。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此去,定不负陛下所托。”
晴方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泪水,接着望向不断抽泣的刘氏,“只求陛下不忘你我之约。”
说罢,她便深深叩首,起身时,已经将眼泪拭干,走向已经候在一旁许久的沈昀昭。
日光耀眼,沈昀昭一身银白铠甲,高扬的马尾发丝被微风轻轻带起。此刻的他,目光如鹰,手指下意识地压在腰际大刀上。
旁边的士兵们身着玄铁铠甲,手持长枪,枪尖上的红缨在微风中猎猎作响,仿若一片翻腾的血海。
他们两两相对,整齐地排列成一条笔直的通道,护拥着中间的晴方。
晴方立于车辇旁,凤冠霞帔在日光下璀璨夺目,她转过头,缓缓开口:“沈少将军,启程吧。”
话落,她便在七八个随亲侍女的簇拥下上了那精美华贵的马车。
沈昀昭心头微动,目光下意识追去,只见那香风已过,只留一片红色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修长有力的手指熟练地抓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沈昀昭身姿挺拔,宛如苍松,他剑眉一扬,声如洪钟,向着整装待发的队伍高声喝道:“启程——”
刹那间,马蹄声、车轮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送亲队伍如一条蜿蜒的巨龙,缓缓向着远方行进。
晴方端坐在马车内,这里边宽敞得很,就算连带着蓝漆几个随侍女婢也是绰绰有余。
忽闻马车外面传来阵阵踢踏声,晴方抬手掀开红纱帘布,正见沈昀昭驾马于侧边,目光一丝不苟。
秋风习习,从少年将军的脸颊拂过,悠悠飞扬到公主马车之内。
沈昀昭被这凉风吹得微微侧面,正好对上旁边马车之内晴方抬手掀帘,那张本就与从前的沈晴方相似的脸庞,在这面帘掩映之下,更加相像起来。
他心头一震,面上的错愕还未散去,一时间竟是恍了神,就连前方差点要撞上一个小士兵都未曾察觉。
晴方注意到,连忙出声提醒道:“沈少将军,快看前面!”
她说话时,面帘轻轻摇动,上面的珠子也随之舞动起来,只剩下那双眼波流转的如秋水般的美眸。
沈昀昭忽而想到,他的小晴也有那一双堪称绝艳的眼睛。
晴方双眸里满是困惑,见沈昀昭仿若失了魂,那被精致化好的眉眼颦蹙,再次拔高音量,声线急切道:“少将军!”
随着这声呼唤,沈昀昭眼中的雾色渐渐褪去,那眉眼之间的变化终于撞进沈昀昭的思绪,让他彻底回过神来。
沈昀昭连忙拉紧缰绳,垂下眸子,泰然自若回应:“多谢殿下提醒。”
晴方心中疑惑,但不便在此刻问出,只是颦眉再提醒了几句:“少将军可要好好休息,别再出此等差错。”
说罢,她便将车帘落下,重新稳当地坐在马车内。
沈昀昭看着那已经被紧紧闭合上的车帘,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复杂不忍的思绪。
那日康帝与他密谈,话语之中皆是敲打。若是他与福熙在和亲路上搞什么鬼,那么留在京中的沈家便会不保。
这无异于悬在沈家头顶的利刃,和亲之行,已然容不得半点差池。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和妹妹,不能再失去其他。
因此他赠密信于蒹葭宫中,为的就是要让福熙即使身陷匈奴王庭,也能尽量过得自得其乐。
沈昀昭睫羽轻颤,垂眸的瞬间,悄然握紧一边拳头,片刻后,他缓缓仰头,重新定格在那刚刚落下的红纱车帘之上。
风拂过,带动红纱车帘轻轻晃动,勾勒出车内佳人绰约的轮廓。
这一次,是他对不起无辜之人。
*
匈奴派来的接亲侍者,早早便歇在了京城郊外的驿站会馆。
沈昀昭率着和亲队伍,马蹄声急,于午后时分抵达。会馆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奶香与膻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为首的匈奴侍者,身着华丽的羊皮大氅,腰间佩着寒光闪烁的弯刀,鹰隼般的目光,在沈昀昭与晴方的车辇上扫过。
沈昀昭神色冷峻,翻身下马,靴跟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眼前这人,正是匈奴王首顿的大儿子赤奇。他的毛发微微卷曲,四十上下的年纪,体格庞大,身上佩戴着的珠宝看得出来他在匈奴的地位非比寻常。
晴方在蓝漆的搀扶下款步而下,抬眸便撞入赤奇那略带蔑视与轻浮的眼神之中。
赤奇眼神不紧不慢地打量起晴方,操着一口略带口音的康国话,扬眉道:“世人皆言康国美人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妃这等姿容,当真是明艳动人,令人移不开眼。”
他赤裸裸的眼神打量,如游蛇一般胶黏,让晴方即使隔着羽扇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昀昭侧身一迈,宽阔的身躯挡住所有的不怀好意,他眉宇悠然,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寒而栗。
“赤奇,福熙公主还未嫁入你们匈奴,当不得这声王妃。”沈昀昭眸光扫射,那一身银白铠甲在午后阳光的照映下更显威严。
听到这声称呼,晴方有些讶然。
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就是那个曾经差点被沈昀昭斩于马下的手下败将。
那是沈昀昭十七岁出征打得第一场仗,此役大捷,不仅让敌军闻风丧胆,更是让沈昀昭一战封神,成功封狼居胥,自此威名远扬,天下无人不识他的赫赫战功。
对面的赤奇面容被沈昀昭挡得严严实实,叫晴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赤奇心不甘情不愿,“哼,我知道了!”
说罢,他便转身,大手按于弯刀之上,高声扬道:“都先进来休息吧!”
旁边站着的几个匈奴人紧紧簇拥着晴方一行人。他们身量高大壮硕,面庞线条冷峻,浑身散发着蛮荒之地独有的粗粝气息。
晴方从未见过外域之人,面对这般陌生又带着压迫感的注视,藏在华丽婚服之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时间身躯竟是开始微微颤动。
蓝漆感受到晴方的动作,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将温热的手心搭在晴方冰凉的手背上,轻声道:“殿下莫怕。”
前方稳步前进的沈昀昭耳力过人,听到这声音也放慢了些脚步,与晴方的距离不过五尺。
细密的珠玉面帘轻垂,光影透过缝隙,晴方的视线落向他的腰间。日光倾洒,那柄大刀仿若镀上一层金边,寒光熠熠,散发着凛冽肃杀之气。
感受着蓝漆的温热与前方那人似乎与生俱来便能带来的安全感,晴方的心神渐渐稳定了下来。
不知何时起,只要他在身边,她的心神便能迅速安定,好似再大的风浪,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片刻之后,一行人被赤奇引入宴席。
赤奇在这里设宴,地方很是宽敞,本可容纳数十人的空间,此刻却只留下寥寥几个紧要之人。
沈昀昭的几个副将被阻拦在外,门口的匈奴士兵满脸蛮狠,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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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奇,你这是何意?”沈昀昭按耐心头不爽情绪,厉声问道。
此时此刻,正是两国盟约缔结的时间,沈昀昭即使再有不满也只能憋着。他看着眉梢得意的赤奇,脸上蔓延着几分阴沉之色。
赤奇也正是拿捏了这一点,看到沈昀昭吃瘪的模样,显得十分得意,他叉腰道:“沈昀昭,待会儿谈的事情涉及机密,你那几个下属可没资格听。”
沈昀昭看见赤奇小人得志的样子,心头气急,怒喝道:“你!”
身后那几个被阻拦的副将也很是不服气,但兹事体大,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放几个淬了毒般的目光扫向匈奴人。
晴方见沈昀昭的表情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垂眸思索一番,接着低声向旁边的蓝漆道:“你去看看那边那几位。”
她的目光望向那边被阻拦副将们,接着便将手从蓝漆怀中抽出,走到沈昀昭的身侧。
赤奇见晴方走过来,眼神微眯,目中露出几分不屑,“公主想干什么?”
晴方顶住他不善的目光,瞄了几眼厅内待着形色各异的匈奴人,坚定道:“就算有你匈奴机密的事情,也不该说我大康士兵没有资格。”
她接着紧紧盯住赤奇的眼眸,努力让自己的害怕之色褪去,“赤奇将军,你该向我大康士兵道歉!”
沈昀昭讶然望她,只见浓妆艳抹的少女面容之上,唯有坚韧清丽之色。
从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见晴方白皙无暇的侧颜,胸腔中的震动却是久久未能停止。
赤奇颦眉,却见晴方丝毫不让的眼眸,他可以对沈昀昭毫不客气,毕竟他此刻并不是与他作战的敌国将领,而是一个小小的送亲将军。
可眼前的这个福熙公主可不同。她是康帝的女儿,是匈奴王庭未来的王后,自己若是以后要荣登大宝,可还需要获得她的支持。
思索一番后,赤奇不情愿的道了句:“是我不对!对不住了!”
接着他又睨了眼已经平复心情,正肃然望着他的沈昀昭,找补道:“但是机密要事,不是我故意针对你们,他们的确不能进来。”
“好。”晴方高声肯定,接着转过身,望向蓝漆的方向,“蓝漆,你带各位将军们下去好好休息。”
蓝漆遥遥一拜,恭谨欠身:“是。”
这番风波这才算了结,晴方长舒一口气,抬眼望向身旁的沈昀昭,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举步迈入内。
晴方和沈昀昭并肩走到赤奇对面,缓缓坐下。
他们面前已经摆好了驿站内上好的菜肴,而反观匈奴人的面前,兴许是吃不惯康国吃食的缘故,并未有那么多菜色,只是摆着几壶佳酿。
沈昀昭挺直脊背跪坐在席上,面前精致的佳肴丝毫未能吸引他的目光。
他并未动筷,只是冷脸开口:“赤奇,有话就直说,何必摆出这一套我们康国人的习俗,莫要拐弯抹角。”
作为交战几次的手下败将,沈昀昭也算是了解赤奇其人。
此人作为匈奴王长子,性情狡猾狂傲,在匈奴国内结党营私,夺得了许多部族的支持,此番宴请,必也是另有所图。
赤奇扬眉,只是命站在一旁的美女舞姬为沈昀昭添酒,接着笑道:“沈将军,我们两国如今已经议和,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他注意着沈昀昭的神色,又道:“你们康国不是有句古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待公主殿下入主王庭,我们可就是好兄弟了。”
沈昀昭挡住舞姬添酒的玉手,听见赤奇这番话,只觉内心翻涌恶心。
20. 匈奴人
沈昀昭忽然想到什么,沉声冷厉开口:“我听说首顿如今身体不大好,你们二十几个兄弟,争得很是激烈吧。”
他的目光直指赤奇,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晴方听到这话微微颦眉,若是匈奴王去世,按照匈奴那边的婚俗,她岂不是要嫁给下一任匈奴王?
想到此处,她只觉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看向赤奇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害怕。
不要急,兄长肯定会有办法的。
晴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阵脚。
赤奇听了这话,抚掌大笑,“沈将军说得不错,父王如今身体的确不好了,我总得为自己做点打算,你说是不是?”
沈昀昭睨他,心中冷笑,没想到这还没到匈奴王庭,便已经有人打起了福熙的主意。
可不过转瞬,他便再度双眉紧蹙,陷入了沉沉的思索。总归是他对不起她,无论如何,也总该为她悉心谋划出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
“你意欲何为?”沈昀昭抬眸,眸光犀利。
赤奇接着大笑,粘缠的目光紧紧贴住晴方,眸中精光毕现,“公主殿下,只要你点头,与我赤奇结盟,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赤奇对于女人,实在只有浅薄的认识。在他眼中,女人最需要的东西不过男人和珠宝,因此,对于晴方的要求他完全有能力可以给予。
晴方被这目光盯得瑟缩。且不说她还在想方设法的怎么脱身这和亲,就算是入了那匈奴王庭,也不欲拉帮结派。
“此事,殿下还需好好思索。”沈昀昭不着痕迹地安抚了晴方一眼,随后朗声开口道。
赤奇行事,向来不喜拖泥带水,这也是为何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康国人很是厌恶的缘故。
他的脸色一下深沉,却到底还是没有失态,语气不善道:“思索?公主殿下需要多少时间?反正此番路途遥远,我可有的是时候和您耗。”
赤奇接着又勾起一抹不到眼底的笑意,两手摊开,很是豪迈道:“不论是男宠还是珠宝首饰,只要您跟我结盟,皆在您囊中。”
晴方听了这话,嘴角不由得一抽。虽然如今匈奴王如今是已经强弩之末,但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上赶着给他戴帽子,估计怕是也要气得吐血。
可惜她对男宠什么的无意,更是对那些名贵的珠宝首饰无感。
她定定心神,深吸了口气,咽咽唾沫,望向还在努力游说,说着长篇大论的赤奇。
“赤奇将军,我们康国人讲究的是谋定而后动,你这样苦苦相逼,终其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倒不如将性子放缓些,让我好好思量可好?”晴方抿唇,虽然心中仍旧有些害怕,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
沈昀昭也接着添火加柴,他将腰间大刀“啪嗒”一声拍在桌上,周身散发着寒芒,目光如鹰隼紧紧盯住赤奇。
“虽然此番远去匈奴山高路远,可大半行程皆在康国。”他语调拉长,修长手指紧紧按住桌上的宝刀,勾唇道:“赤奇,你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胆子威胁公主。”
赤奇被说得面红耳赤,被沈昀昭这无声威胁给恹恹止住了话语。
晴方起身,向着旁边还坐着的沈昀昭微微一笑,一唱一和接着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累了,也该休息了。”
沈昀昭心领神会,按下笑意,也利落起身。
赤奇吃了个哑巴亏,被两人这番动作弄得得意之色尽无,只得挥挥手道:“把他们送下去休息。”
“不必。”晴方开口,“我们自己走便好。”
她今天实在已经累极,不想再与任何匈奴人有什么牵扯。更何况,关于今天赤奇说得这些,为了万无一失,她必须与沈昀昭好好合计。
赤奇倒也没强求,听了她这话,也只是道了声:“随他们去。”
晴方与沈昀昭走出厅内,屋外已是浓墨如稠的漆黑夜色。
晴方抬首,望向天幕之上。繁星隐匿了踪迹,唯有一弯弦月,孤零零地悬于天际,洒下几缕清辉。
她正默然望月,忽而耳畔响起沈昀昭清冽深沉的声线:“辽东的月亮比这里的好看。”
晴方侧身看他,只见沈昀昭顺着她方才的视线,久久凝望着那片浩瀚夜空。
墨发随着微风轻扬,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色下被勾勒出冷峻的线条,漂亮张扬的眼眸仿若藏着漫天星辰。
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竟还未低下头来。
晴方抿唇,收回自己的视线,重新望向天幕之上的月亮,平声道:“我没去过,只觉此处的月亮便已是人间奇绝。”
她接着又道:“古人有道是‘明月何曾是两乡’,既如此,既是一般的明月,又何妨分辨个高低?”
晴方缓缓望向沈昀昭,却只见对方明显一顿,深邃的眼眸渐垂。
沈昀昭深吸口气,缓缓垂首,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良久,他才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抬眸,与晴方四目对视,他目光略有躲闪,开口道:“既是‘青山一道同云雨’,那这明月,在何处仰头观望,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晴方明显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深意,眸色立马严肃起来,骤然发问道:“沈少将军,你这是何意?”
沈昀昭心有愧疚,一时间声量也微弱了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界,待进了屋子我再与你商议。”
晴方睨他一眼,将秋风与他一齐抛在身后,即使穿着厚重的婚服也依旧快步如飞,到达了休憩的房间之中。
沈昀昭落后她一步迈入房间,一进去,便迅速回身,双手用力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意识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不妥,为了两人的声誉着想,他动作麻利地将屋内的窗子大大敞开。
沈昀昭的手指还搭在窗沿上,微微泛白,眼神有些游移,不敢去看房间里晴方的身影。
他此前从未与除小晴以外的女子生出如此羁绊,更未曾有过如此做贼心虚之感。
晴方率先开口,眉头紧蹙,看得出心情不佳,“沈少将军,如今进了这屋子,该是可以好好说道说道了吧?”
在她眼中,沈昀昭自是一诺千金,从未有过如此违约的时候。所以,当意识到她很有可能被欺骗时,她当然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然。
沈昀昭垂首,良久都未曾开口言语。搭在窗边的指尖微微发着颤,见晴方发话,也只敢用余光去瞥那站在灯火之旁的生气身影。
久久都没能听见对方的解释,晴方更是气急,高声扬道:“怎么,沈少将军这是哑巴了不成?”
接着便忽的转过身,将锐利目光扫向对方。在沈昀昭看来,这目光犹如战场之上的千军万马,叫他招架不得。
可他如今必须给她一个解释。
“殿下。”他的声音缓缓传来,他似乎才终于鼓起勇气将目光正视于晴方。
这一句话了,又再是无话。
晴方皱眉,抱臂不耐开口道:“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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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唤我一声便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哑巴?”
“不。”沈昀昭连忙解释,但是很快便又垂首。他心中纠缠,这二十三年人生来,从未有过如此棘手之事。
他自是个一言九鼎,绝不轻易出尔反尔之人。看着少女澄澈的双眼,他竟是有几分感受到从前在小晴那才有的慌忙之感。
难道小晴对他的影响竟然深刻至此,就算只是短暂的与一只孤魂野鬼交流,他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深陷其中吗?
“那是什么?”晴方下意识问,目光移向那月光之下,高高束起的张扬发丝。
窗外秋风鱼贯而入,不仅飞起沈昀昭的发,还搅乱了晴方被梳得一丝不苟的青丝。
终于,在一片风和寂静之中,沈昀昭出声:“对不起......我可能,要失约了。”
虽然得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晴方却还是无法接受,她垂下的手缓缓攥紧。从前,她还没有感受过匈奴的可怕,却已经不愿深入那虎狼之地。
如今,她亲眼见证了赤奇的蛮横无理,更是不愿意深陷那牢笼。
再加上,她原本满心满眼的以为,自己既然与沈昀昭已经约定,那当然是失无可失,只要走走过场便好。
沈昀昭默默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晴方虽然面部肌肉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紧攥衣角的微颤手指却暴露出来她并不平静。
“是因为陛下说了什么吗?”晴方无力发问。
她其实能够猜到几分。康帝既然是打定主意要衰减沈家的势力,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即将远嫁敌国势力的公主与沈昀昭成为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沈昀昭顿了顿,缓缓颔首,吐出气息,“是。”
漆黑的眼眸中灯火中倒映出锦绣繁丽的嫁衣下憔悴的少女面容,他偏头不忍道:“陛下他拿沈家上下作威胁,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
晴方苦笑着勾起唇角,她虽然能够理解,却还是心中痛苦。
她的目光落在沈昀昭此刻不敢朝向自己的侧脸,往昔的记忆不合时宜地翻涌而来。
那时,她不过豆蔻年华,便因少有一次的出门而显露的出众容貌引得一位侯爷世子侧目。那世子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言不惭道,待她及笄,便要娶她入门。
那侯爷在当时权势滔天,其世子更是深得他的喜爱,只要世子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在皇宫也是能得来的。
她怕极了,瑟缩地躲在将军府,从此再也不敢出门。
那时的沈昀昭是如何做的?
在权贵宴席上知道了此事后,便执刀上门,不知运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叫那世子断了念想,并且在众人面前向晴方道歉。
哪怕日后,沈家军队经此一事被那侯爷时时针对,沈昀昭也没有半分后悔。
晴方只记得,她蹲在被拉起帘子暗无天日的闺房内,只能抱着膝盖,放任泪水肆意横流。
哭到恍惚间,她下意识抬首,朦胧泪光中,只见沈昀昭正轻柔地伸出手,用指腹一点点将她的泪水拭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他一字一句,坚定保证:“小晴,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你不想做的事缠上你。”
冰凉的脸颊被涂污的温热包围,目之所向只有他柔和的目光,“哪怕这代价再大,要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回到现实,晴方恍惚神色望着如今那已经截然不同的沈昀昭,她似是自嘲般开口:“哥哥,你曾经答应小晴的,要护她一生一世,可还作数?”
21. 再难心
即使听见晴方这般言语,沈昀昭也只是当她故意将小晴拿出来做挡箭牌,因此并未有所触动,只是提醒道:“福熙殿下,你我之间之事,还是莫要牵扯一个已逝之人。”
见他不为所动,晴方一怔,一连串的泪水从眼眶中落下,顺着脸颊滑落在精美的嫁衣之上,洇湿了那一片繁复的花纹。
“已逝之人......”
晴方忽的笑出声,滑落的泪水入了嘴,在她看来这不过一般涩味的液体,竟是比从前那些千奇百味的浓稠药汁更是苦涩百倍。
“若是如今站在这里和亲的是沈晴方,沈少将军,你还能如此坐怀不乱吗?”
晴方不甘咽下泪水,抬起坚韧眼眸,目光直指不远处的沈昀昭。
那火红的嫁衣之上,却是如此悲怆的面孔,叫即使见过多少血雨腥风的沈昀昭,也不禁被惊了神。
她口中话语字字诛心。谁人都有私心,他即使再对福熙多有怜惜,也不会去为了她做那些会危及自己本身利益的事情。
可沈晴方是他的私心。
倘若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小晴,他就是豁出性命也必然不会让她落于这般境地。
因此,面对她的声声质问,他实在抬不起半分头颅,只能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一室之内,唯有晴方的泣音在不息。
沈昀昭见状,默默抬起头,顿了顿接着高声道:“但你放心。在你到匈奴之前,我一定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晴方缓缓抬眸望向他,眼神中满是疲惫之色。
她缓慢地举起手,指尖微微颤动,她垂下眼眸,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轻声说道:“你走吧。”
沈昀昭自知此时不管自己再说什么也无用了,于是便只好叹了口气往门口退去,回首时还不忘提醒她:“明日就要启程,路上赤奇必定会不断动作,你......”
他话还未落,便听见晴方脆声打断:“我的事不必你管。”
沈昀昭的目光缓缓落在她那双坚韧而倔强的眼眸之上,刹那间,眸底一丝诧异划过,转瞬即逝。
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她清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继续传出来:“你既不守诺,我便也不必再相信你。”
“你与赤奇之间要如何,也与我无关。而我要如何行事,也与你无关。”晴方背过身,拼命不想让自己的脆弱异样被沈昀昭所察觉。
她此前从未感受过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滋味。不过也好,既然如今身份已然改换,沈昀昭身体也已经大好,那便真正将从前那个身份抛弃。
沈昀昭也不欲相信自己,那就真正地以姬柔的身份活下去。
而现在沈昀昭已经靠不住,若要自救脱困险境,寻得一线生机,往后能依仗的,唯有自己。
“那赤奇为人你根本了解,姬柔,你不能一时以意气行事!我虽对你实在背信弃义,但在此事上也绝不会害你!”沈昀昭却不肯,他眉头紧蹙,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晴方自己跌入火坑。
晴方重重抹去眼泪,疏离开口:“沈少将军,你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些?”
她忽的转过身,缓缓移步向门口的沈昀昭处,一字一句道:“你既不认我是沈晴方,又何必帮我?”
沈昀昭像是被定住一般,呆立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晴方步步紧逼而来。
“没错,我说我自己是神魔鬼怪,是你妹妹曾告诉我的那些隐秘之事。”晴方自嘲笑着,目光紧盯沈昀昭,“但若我不是什么神魔鬼怪,而是真正的借尸还魂,你敢保证你不会后悔吗?”
言毕,她银牙紧咬,用纤弱却有力的双臂将沈昀昭拼尽全力往门外推去。
待他身形踉跄着跨过门槛,她眼疾手快,“哐当”一声将门合上,彻底隔绝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沈昀昭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经被撵到了门外,灯火烛光已经不在四周,唯有头顶明月还在怜惜于他。
他用力捶打雕花木门,不甘喊道:“姬柔你开门!”
沈昀昭笃定姬柔是慌了神,病急乱投医,才企图借沈晴方的名号,求他施以援手。毕竟在他看来,姬柔此举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之举。
可他自己心里也藏着难以言说的愧疚,便只想重新与她商议,怎样能做到一个两全之策。
而房内身影早已离开门边,静静地坐在木凳上,将门口沈昀昭的声音都尽数忽略。
沈昀昭似乎是有着无限精气,硬是在门外足足待了一个时辰也没有离去,期间还时不时地敲着门,嘴中喊着让晴方开门的话语。
晴方已经将烛光全部熄灭,想要躺在床上入眠,却被那声音给搅弄得怎么也睡不着。
忍无可忍的她终于大声喊道:“沈昀昭!你快点走!别再这里打扰别人了!”
门外的敲门声渐小,立马接上一句话:“要想让我走,你就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聊聊。”
晴方自然不可能依他,她慌乱地扯过被子,重重地压在脑袋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
不光如此,她紧闭双眼,嘴里不停默念,拼命在心里暗示自己:门外无人,门外什么都没有。
许是这样真的有效,晴方竟然真的在一会儿后便入了梦,将门外的沈昀昭给通通抛之于脑后。
沈昀昭说得口干舌燥,却见门内之人再也未曾说过一句话,不禁心中失落,但他却没有放弃,依旧继续动作。
他竟真的在晴方的门外待了整整一夜。
清晨,蓝漆要进晴方房间服侍,却见到门外靠着一个闭目的熟悉的身影。
她手中稳稳端着叠放整齐的日常衣衫,一旁还放置着几样素雅的饰品,另有一份用食盒精心装着的简单吃食。
走到沈昀昭身边后,她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地将东西一一轻放在地上,而后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沈昀昭的肩膀,疑惑问道:“少将军?”
沈昀昭未醒,而他身后靠着的门却突的一动,两片木门被打开,露出正穿戴着里衣的晴方。
她一头乌发略显凌乱,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白皙的脸颊边,就这般与满脸疑惑的蓝漆四目相对。
沈昀昭一时没了倚靠,头颅重重跌在晴方的足背上,而这一异动也成功地让他从睡梦之中惊醒。
蓝漆更加疑惑,上下看看形色各异的晴方与沈昀昭,最终还是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嘴巴。
“蓝漆,你进来。”晴方按下自己心中惊诧,冷着脸吩咐,接着便背过身子,向房内走去。
蓝漆听闻,瞬间挺直身子,动作麻利地抄起手中原本的物件,抬脚便要往屋内走去。
恰在此时,里间传来晴方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沈少将军,我这正要梳妆打扮,男女有别,这你就不必进来了吧。”
那声音清晰地穿过层层,直直落进蓝漆身旁已然站起身摸着脑袋的沈昀昭耳中,让他抬起的脚就那么尴尬地悬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送客。”晴方的声音继续。
蓝漆得令,便也只好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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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歉意的眼神看向沈昀昭,“少将军,请您先回去吧。”
听了这话,沈昀昭再也没了别的理由,便只好挥挥衣袖,摸着自己被砸得嗡嗡响的脑袋,抱憾而去。
蓝漆心中惊奇,却不敢八卦,只是快步走进去,一眼便看见正端坐在铜镜前的晴方。
晴方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她根本没想到沈昀昭竟然会待在这里整整一夜,开门看见的那番场景,让她内心有所触动,可心中的伤口却不允许她表露半分。
蓝漆将做工精细的衣衫拿起,望着镜中不施粉黛的晴方,微微笑道:“殿下,让奴婢给您更衣吧。”
晴方闻言起身,顺从地配合动作着,接着微微侧过身,轻轻抬起手臂,让蓝漆为她更衣。
一时之间自然安静,只有衣物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略显静谧的空间里轻轻回荡。
晴方望见蓝漆忙碌的头旋顶,眸中微动,忽然开口问道:“少将军他走了?”
蓝漆抬眸,心中困惑,却还是回答道:“是,就在您让奴婢送客之后,少将军便回去了。”
晴方闻言顿了顿,蓝漆以为她此间便再无话,没想到她又突然继续道:“你来时,他就在在门口?”
蓝漆望她,只见晴方眼中蕴着几分心疼之色,她自却浑然未觉。
“是。”蓝漆回答,见到晴方如此,心中的问题便再也抑制不住,连忙问道:“殿下,您和少将军之间究竟怎么了?”
晴方侧目,避开这个问题,久久未言。
蓝漆自知失言,便也没再问,只得更加麻利地动作起来,来弥补这失言之过。
更衣完毕,晴方坐下来,蓝漆正拿起一只上好的和田玉簪,要为她戴上。
晴方静默看着自己镜中的这张脸,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这张脸,虽然与曾经的自己有着七分相像,但却终究不是那个久病在床的药罐子小姐。
她抬手,轻轻抚过柔滑的肌肤,颦眉喃语:“若是我还是我便好了......”
曾经,她满心欢喜,爱着姬柔这个健康的身躯。可当面临曾经亲人的疏离背叛时,她才恍然发觉,若是代价如此,或许她也不欢喜。
蓝漆离得远,没能听清晴方的话语,只当她是有什么吩咐,便低下头来问道:“殿下说什么?”
晴方微笑摇头,垂首道:“无事。”
*
经过一番休整,队伍再次出发。前后都是康国士兵严阵以待,而中间的匈奴军队则显得散漫多了,在整个队伍之中很不和谐。
晴方坐在马车内,车旁已经没有了那个银白铠甲的马蹄声音,只余一些稀碎的匈奴话语。
而外面的沈昀昭则在队伍的尾端,昨日夜里没睡得好,让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便安排了个得力的副将在队伍首端。
身旁忽的传来一声豪迈的声音,“沈昀昭,你昨日里可是与公主发生了争吵?”
是赤奇。
沈昀昭淡淡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望向他。
他如今实在没气力对付赤奇,只得悠悠开口:“是又如何?”
赤奇听了这话,笑意扩大,将两人马匹的距离拉近,压低声音道:“我瞧公主倒是个识大体的,你若是担心我的诚意,我自有办法向你证明。”
这句话可踩到了沈昀昭的雷点。这家伙居然敢说姬柔那姑娘识大体?他本还昏沉的面容立马精神了不少,颦眉不满道:“都说了要好好想想再回答你,着急什么。”
22. 空做局
听见沈昀昭不满的语气,赤奇也意识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心中忿忿,但为了达成目的,还是压下心绪,谄笑道:“我这不是看昨日你们闹出的动静那般大,一时关切就来问问。”
沈昀昭抬手,不耐道:“不必劳你费心。”
言罢,他眼眸一凛,右手猛地一拉缰绳,那缰绳被绷得笔直,胯/下的骏马似是感知到主人的目的,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嘶鸣,随后四蹄生风,快步跑起来。
不过瞬息之间,便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赤奇,将他甩至身后。
但他却不知,赤奇眸中闪过几分阴毒之色,似要作恶。
*
大队伍走了一天,已是日薄西山时,却不知什么缘由,半路停靠。
晴方坐在马车里,见蓝漆掀开帘子进来,连忙问道:“可打探清楚了?是什么情况?”
蓝漆恭谨回答道:“匈奴的几个士兵不知吃了什么,竟然腹泻不止,以至于不能行走。赤奇将军和少将军正在处理这事。”
晴方颦眉,昨日里她看那些个匈奴人个个龙精虎猛,精气神十足的模样,今日怎么会突然生出那样的事端?
她正思索其间缘由,忽的被蓝漆的声音打断,“殿下,这是少将军特意吩咐奴婢送过来的吃食。少将军贴心,想着过了此地,往后便是北境菜系,怕殿下您吃不惯,特意备下了这些。”
听见她的话,晴方这才注意到蓝漆手中提着的食盒。
晴方别过头,目光刻意避开那只食盒,赌气般道:“我不吃,送回去吧。”
她虽然对那食盒中的东西有几分钟情,可一想到沈昀昭,她那股子倔强劲儿就又冒了上来。毕竟还是个年轻气盛、心思敏感的少女,她此刻满心的别扭,实在不想去轻易接纳示好。
蓝漆犯了难,想到沈昀昭的千叮咛万嘱咐,可顶着晴方脸上明显的不满,也不敢不从。
她步子微动,却还没到迈出一大步的地步,见晴方瞧自己,连忙诉苦:“殿下,沈少将军特地吩咐奴婢,千万不能送回来......”
闻言,晴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这个沈昀昭,先是惹得自己大发雷霆,现在倒好,居然还敢恐吓起自己的贴身婢女来。
想到这儿,她眉眼间染上几分怒色,猛地站起身,裙摆随着动作飞扬起来。
紧接着,她快步上前,伸出手一把夺过蓝漆手中的食盒,动作干脆利落,语气中满是愤然,“既如此,那我就自己给他送回去!”
话毕,她便不顾蓝漆的阻拦,执意出了马车,去寻沈昀昭。
此刻的沈昀昭正在与自己的副将商议这离奇事端的对策。赤奇那家伙拿着这事大做文章,非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副将武达脸色不佳,沉声道:“将军,赤奇这家伙明显就是自己贼喊捉贼,这事该怎么处理?若是误了婚期,陛下和匈奴王那边......”
沈昀昭亦是沉着脸,他当然知道此举是赤奇故意而为之,掌心轻轻覆在刀背之上,暗自思索。
“他这是逼我。”
刀背的铁刃触感刺激着沈昀昭的感官,缓缓开口,却让旁边的武达不知其解。
“将军!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将这方圆百里的郎中给寻了过来,应该很快就能把那几个家伙给治好了。”武达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见身后另外一个副将秦正羽的声音。
秦正羽长相清秀,身板修长,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文弱书生的气质。
但这身书卷气搁在满是糙汉子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常被一众将士打趣,笑他是个“粉面武将”。
而在沈昀昭的心腹之中,他却是最为心细如发之人。营中将士们对他的细致能力有目共睹,在军营里的威望也是与日俱增。
因此,武达一见秦正羽过来,便默默退在旁边,不再言语。
沈昀昭剑眉微蹙,抬眸望向还气定神闲的秦正羽,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却还是开口问道:“依你看,他们的病可是那几个郎中可治好的?”
“将军心中不是早有定论了吗?”秦正羽从容淡定,又望向旁边站着的武达,挑眉道:“武兄怎么如此愁眉苦脸,又不是什么大难事。”
武达没想到他还能扯到自己,往前站了一步,左右看看沈昀昭和秦正羽,摸摸脑袋道:“可若是误了婚期,我们谁都担待不得。”
沈昀昭闭眸,按按眉心,“他在逼我。逼我与他们合作,逼公主日后在匈奴王庭得他倚仗。”
听到这话,秦正羽倒是没有意外,接着补上几句道:“是啊,若是因为此事耽误婚期,就凭咱们陛下如今非要削你沈家的意思,恐会治你一个重罪。”
沈昀昭颔首,默然按着额头,一副疲惫的模样。
武达听了则怒道:“他奶奶的赤奇,当年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要不是陛下非要和,怎至于如此被他们制约的地步?”
秦正羽抬手将手掌挡在武达的面前,淡淡道:“武兄,慎言。”
此番行进,不仅有着以沈昀昭带队的兵马,还有一队美其名曰辅助的皇帝亲兵。
要是武达这番话被他们给记录了去,恐怕后患无穷。
武达不满,但到底还是忿忿止住了嘴,接着他望向秦正羽,期待道:“秦兄,你平日里不是最有主意了嘛,此事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秦正羽听了,只是微笑,随后睨了一眼还在思索对策的沈昀昭,接着状似不经意道:“这简单啊,咱们让那福熙公主殿下遵循赤奇的话不就行了,反正那赤奇在匈奴王庭颇有威望,就算与他为伍也吃不了亏。”
沈昀昭正想出声拒绝,却猝不及防被一道女声给狠狠打断,“沈少将军,竟是这个意思?”
恰时,晴方却好死不死地听见了这一番话。
她四处寻找沈昀昭,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听到了这声音,却没成想竟是来得不是时候。
秦正羽见了晴方,表情露出讶然,心中顿生懊悔。
他不过是存了试探沈昀昭心意的念头,那些话本就并非出自真心,可偏生这般倒霉,竟被这位公主听了去。这下可好,纵使他浑身是嘴,也难以辩白,即便不是真心话,却也再难澄清。
晴方走过来,将沈昀昭三人扫望一番,最后目光缓缓落在了方才正说话的秦正羽身上。
她当然是识得秦正羽和武达的,只不过对于前者更加熟谂。
秦正羽虽然心思细腻,但在日常相处中却是个十分开朗好相处之人。曾经,他上将军府拜会总会带几个市井时新的物件给晴方。
此事还时常让沈昀昭不满,毕竟每次秦正羽都能收获来自晴方绽放的纯真笑容,这让沈昀昭在背地里时不时吃醋。
但见她喜欢,沈昀昭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放任二人渐渐熟识,还差点让秦正羽成为了晴方的义兄。
如今,晴方亲耳听闻秦正羽口中要将自己毫不留情地推出去的事情,心中酸涩之感更甚。
沈昀昭见她表情不对,连忙出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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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道:“殿下,你误会了,这都是阿羽随口一说,我们没这个意思。”
晴方满脸倔强,攥紧拳头,拼命将泪意给逼回去,呛声开口:“我才不管你们究竟怎样,既然我昨日已经说了,你我二人以后再无盟约,便不要在背地里给我使些绊子!”
秦正羽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似乎闯了个大祸,本想接着解释,却被晴方脸上的表情给看得怔了神。
暮色如墨,缓缓晕染开来。
晴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素手一扬,将手中那精致食盒往旁边狠狠丢去。一声闷响,重重砸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盒中的点心瞬间倾泻而出。
她哽咽开口:“既如此,少将军以后也不必再行如此言行相诡之事。”
她眸中闪过一丝脆弱,但很快又坚强起来,决然道:“若是再有此事,我必摧之。”
说罢,她便挥袖转身,将三人抛在身后。
转身的瞬间,眼眶中的热泪似是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在泛着夕光的土地上凝结成深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昀昭很是无奈的扶着额头,旁边的秦正羽与武达面面相觑,两人眼中皆是茫然与无措。
看着陷入沉默、满脸愁容的沈昀昭,他们张了张嘴,却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一时间脸上都是尴尬神色。
武达用手肘顶了顶秦正羽,睁大眼眸小声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秦正羽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忍着满腔的烦躁,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无奈:“我怎么会知道福熙会突然冒出来!”
武达耸耸肩,两手一摆,“我看那福熙公主性子还挺烈的,比起那个靖安来说也分毫不让。可是从前的靖安少将军尚能应对,但是这个福熙可就不一定了。”
他接着向沈昀昭那边使了个眼色,啧啧道:“你看都能把咱们少将军给逼到这份上了。”
秦正羽也奇怪,连连颔首回应道:“是啊,就凭少将军那嘴炮功力,不应该啊......”
武达见兄弟会意,连忙露出几分欣喜神色,说话便也更加大胆了起来,“对啊,你想想,上一次咱们见到少将军吃瘪的时候,是在......”
他还没说完话,秦正羽便立马亮起眼眸,接话道:“沈小姐的身上!”
忽然,两颗碎石子被击落在他们二人的额头上。秦正羽和武达摸着被打疼的额头,抬眸望向石子来的方向,正是沉着脸的沈昀昭模样。
“说完了吗?“沈昀昭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手上还攥着几颗比飞来的石子更大的石块。
“说完了!”秦正羽认错态度积极,连忙离武达了一大距离,伸直身子闭紧嘴巴,一副从良的模样。
武达正想呸这家伙行动如此迅速,正看见沈昀昭的目光缓缓扫向自己这里,也立马伸直身子,面色平静,只在心中暗骂秦正羽。
“我看你们很爱说,倒是说说这该怎么办?”见武达动作,沈昀昭这才收回冷冽目光,不紧不慢道。
秦正羽想得很简单,他立马凑近沈昀昭,笑着道:“将军,对待小姑娘还不简单?去赔个礼,道个歉不就成了?”
沈昀昭睨他一眼,向他微笑,秦正羽还以为自己说得在理,却猝不及防地被糊了一脸沙。
“一派胡言。”沈昀昭将手中残余的沙子拍落干净,利落收回笑容,站起身子。
武达看得惊讶,同情秦正羽的遭遇,下意识问道:“不是只有石块吗......”
23. 出逃路
“你是想尝尝这个滋味?”沈昀昭听到他的声音,将另一只攥着石块的手举起,佯装要打武达。
武达连连躲闪,摆手回应道:“我不要啊!”
沈昀昭这才作罢,双手背在身后,满心惆怅。
被糊了一脸沙的秦正羽依旧不放弃,将自己脸上的沙抹干净后,便又往沈昀昭的方向追去,不死心道:“将军,你相信我啊,一般的小姑娘都是这个路数,更何况一个未出深宫的公主能与您有什么隔夜仇?”
沈昀昭懒得与他作细讲,只是抿唇道:“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秦正羽讪讪笑,但接着又马上接话道:“可是小姑娘的性格我还是能够摸清楚的,除非这个福熙殿下和从前的沈小姐一般......”
沈昀昭缓缓望他,眼神如鹰,吐出几个字:“那你还真说对了。”
秦正羽怔住,半晌,才回应道:“啊?”
*
晴方抹干眼泪后便找了个僻静地方思索接下来的路。
若是真如秦正羽口中所言,那她一旦嫁入匈奴王庭之后,便会落得赤奇桎梏,半生皆不由人。
她望着不远处人群忙前忙后的身影,脑中一个大胆的计划悄然形成。
逃婚。
反正如今上上下下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不如趁着这个空档逃之夭夭,反正日后追责也是沈昀昭办事不力以及匈奴人做局,不会殃及池鱼。
她方才来时已经记下,附近的城镇离此处不远,若是但凭脚程估摸着明日早晨也能到达。
说干就干。
晴方立马起身,动作麻利地将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一一收起,尽数纳入袖中。这般既巧妙地隐匿了财富,又在无形间减轻了逃亡时的负重,方便她迅速脱身。
她左右瞧瞧,终于锁定了一个官兵稀疏处,主意一定,她便猫着腰,尽可能压低身形,巧妙地避开一道道目光,脚步急促而又轻盈,朝着山林快步而去。
他们还在山脚,因此虽然到处皆是密林,但附近且有不少的农户火光,照映着晴方前行的路。
既然他们要拿自己祭天,那就等着一场空吧!
已是亥时,农户家的灯火也熄灭了不少,即使是在山脚,晴方也不由得感受到秋末夜里的刺骨寒风。
她出来时将披风给丢在了马车里,如今身上的是几件单薄的衣衫。到底还是少年心气,没有把一切计划好便凭着一腔孤勇出逃。
月挂梢头,晴方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已独行良久,每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负。
夜风拂来,带着几分夜的凉意,她的双腿仿若灌了铅,沉重酸胀,每迈出一步都愈发艰难。
正满心疲惫之时,不远处一抹暖黄映入眼帘。原来是一户农家,灯笼高挂,晕出一圈柔和光晕,袅袅炊烟悠悠升腾,在静谧的夜里添了几分烟火气。
本是大部分熟睡的时间,这户人家却还是有着烟火气,本是怪事,却让此时已经疲倦不堪的晴方认为是老天保佑,没有丝毫戒备,就往前去了。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耳畔低吟。
晴方立在那扇质朴的木门前,抬手,指节轻叩,声音轻缓却在这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奔波了许久,她的发丝凌乱,衣衫沾染了一路的风尘。如今,所求不过一方遮风挡雨处,能在这户农家歇上一晚,待明日晨曦初露,便继续赶路。
晴方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这户农家的炊烟渐散时才得到回应动静。
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妇女从并不严丝合缝的门缝之后露出一个红润的脸蛋,那乌黑的眼眸忽闪忽闪,满是警惕地打量着门外。
待看清站在面前的不过是个身形单薄、面容青涩的少女,她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
但她依旧并未开门,只是低声问道:“姑娘这么晚了,所来何事?”
晴方见门内有了回应,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眼底满是欣喜,急切又不失礼貌地说道:“叨扰了您实属抱歉,只是我刚从那土匪窝里逃出来,想在您这寻一晚上落脚,待明日晨间我就走,您看可行个方便?”
说着,她微微欠身,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中满是恳切。
农家妇人紧紧盯着晴方,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眼神里满是狐疑与犹豫。
晴方被瞧得心里发慌,只能努力挺直腰背,用最真挚的目光回应。
良久,妇人似乎终于在晴方眼中寻到了让自己安心的诚恳,紧绷的神色稍缓,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将门缓缓打开,低声说道:“进来吧。”
晴方闻言,透出欣喜,立马进门。
踏入屋内,晴方惊觉,这农户家中并非只有那妇人。妇人的夫君身形魁梧,正坐在一旁,手中摆弄着农具,而他们的儿子正躺在床上,旁边有一个还泛着幽幽药香的空碗。
凭借着从前的喝药经验,晴方敏锐察觉到那药碗中的草药正是治疗痿证的方子。
她不着痕迹地望向床上躺着的青年,约摸二十上下的年纪,眼眸中却透着空洞。
想到方才看见的炊烟,恐怕那就是为他煎药而升起的。
而她正观察他的瞬间,晴方看见那青年眼眸忽动,正缓缓望向自己,眼中显而易见地亮起一抹异样神色。
晴方被这像蛇一般的目光紧盯,忽觉心中一阵恐惧。
妇人见到晴方的眼神,看了看旁边正静默观察的丈夫,接着嗫嚅向她道:“姑娘,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就这样,你若是想歇息,只能坐草席了。”
“无妨。”晴方摆摆手,努力忽略那个青年的目光,她现在只求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便立马跑到附近的城镇去。
一旁沉默以对的男人也发话:“不过我们这不是白住的......”
还没等男人把话说完,晴方便立马从袖中抽出一只珠花簪,塞进妇人的手中,“这个你们放心,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妇人怯懦瞧瞧丈夫,在对方的默许之下才飞快将珠花簪给收下,接着走出去为晴方准备铺草席。
晴方正准备跟妇人一同出门,身后床铺上的青年却突然发出了声音:“漂亮......漂亮姐姐。”
男人听到这声音,面上本严肃的表情立马变得温和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柔声安抚道:“大牛,你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那个被名唤大牛的青年说出来的话却叫晴方不寒而栗,“我想要漂亮姐姐陪我睡觉。”
男人听了这话一怔,晴方顿感不对劲,努力讪笑道:“令郎这是说笑的吧?”
“当然了。”男人垂首,低声道。
“大牛生下来便是痿证,又因为被那些个恶童欺辱,撞到了脑子,神智无知。”男人复而低声,说到这里,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
晴方听了这话,心中顿时生起几分同情,也没再那么抗拒起大牛的视线。
这时,妇人进门,恭谨向晴方道:“姑娘,草席已经给你铺在了柴房,委屈你去那歇息一晚了。”
“谢谢您。”晴方微微笑,跟着妇人便出门向那柴房走去,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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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略了黑暗中妇人与那男人视线中的电光火石。
而马车那边,蓝漆见自家公主迟迟不归,正想出去寻晴方,却见到往马车这边走来的沈昀昭。
蓝漆见他,眼眸瞬间一亮,忙快步迎上去道:“少将军!您可知道公主殿下哪去了?”
沈昀昭听了这话,神情立马严肃起来,他急忙问道:“福熙她没回这里?”
蓝漆被他这副面容给吓了一跳,讷讷道:“是......”但她很快便意识到沈昀昭话中的意思,瞪大双眸讶然道:“殿下她不见了?!”
“闭好嘴巴。”沈昀昭眼神一凛,瞬间叫蓝漆不敢再言语。
沈昀昭闻言,心中既无奈又生气,他将手中整理好的散乱食盒丢给蓝漆,“把这些去处理了。”
说罢,便转身往他处走去。
蓝漆接过食盒,但却心系晴方,连忙在沈昀昭身后大声问道:“少将军,您要去哪?”
“找人。”沈昀昭回她一眼,淡淡道。
晴方失踪一事,万不能落入康帝亲兵的耳中。
沈昀昭心急如焚,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亲自带队举着火把四处找寻。他随便编了个旁的由头,不敢大张旗鼓,搜寻范围也只能局限在附近。
沈昀昭举着火把,火光在漆黑夜中映照出他坚毅英俊的脸庞,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密林中的每一个角落。
武达从旁边悄然走过来,附耳低语道:“将军,找到了像是公主殿下的泥泞脚印。”
“带我去看看。”沈昀昭立马亮起眼眸,跟着武达走过去。
“将军您看,这脚印还十分新鲜,看样子是一两个时辰前留下的。从大小来看,极有可能是女子的脚印。而且这么晚了,附近的农户女子也甚少会有到这来的。”武达指着脚印分析道。
沈昀昭蹲下身子,仔细查探一番,接着站起身子,面容明显缓和不少,拍了拍武达肩膀,“去领赏。”
接着他便牵来自己的马匹,利落翻身上马,嘱咐马下的武达道:“我一个人去寻她就行了,人多了反而有口难辩。”
他往前骑了几步,忽而又停下来,回首道:“你带着他们回去,就说公主受伤了,我带她去镇上找郎中包扎去了。”
“是!”武达抱拳应道。
见此,沈昀昭便踏马而去,驾马的声音在寂静夜空之中回响。
深夜,晴方正靠在草席之上,睡得沉稳。
两个人影悄悄将柴房门打开,只能凭着月光才能将他们二人的面容看清。
正是妇人夫妇。
只见男人手中拿着一捆坚固的麻绳,而妇人则站在他的旁边,面上满是不忍。
“你去,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男人冷酷的眼神在月光中显得格外无情,他低声催促着妇人,手中麻绳摩挲作响。
妇人迫于压迫,只得小心翼翼地移着步子,往晴方身上伸手探去。
可她从没接触过如此款式的衣服,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搜寻,便怔然停在了那里。
男人见了,立马不耐斥道:“快点啊!还愣着干什么?”
妇人有些犹疑,她胆怯地看着男人,嗫嚅道!“可咱们既然已经决定要将她留在家中作媳妇,反正日后她的也就是咱们的,何必这么费劲?”
男人眉宇间闪过狠辣,“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她日后用钱跑了怎么办?你可别忘了,那时可是因为你家道中落、一贫如洗,你才嫁给了我。”
“不然,你恐怕心中还念着你那个什么破刘郎吧?”
24. 险路中
妇人一听这话便如惊弓之鸟,不再反驳,只是逐渐下手重了些,在晴方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摸索着。
晴方被身上的大动静给弄醒,睁开眼睛便发现妇人的大头紧贴着自己,粗糙的手指时不时滑过自己的细嫩肌肤。
“你在干什么!”晴方大喝道。
一旁的男人见了,立马上前,一边钳住晴方,一边往袖中抽出一个脏手巾,狠狠往晴方口中一塞。
霎时间,脏臭的气味直冲晴方五脏六腑,比起这刺鼻气味更难的是,女人已经一股脑儿地将自己身上财物全部扫空。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拼了命地挣扎,口中发出“呜哇”的凄厉叫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男人的重重一巴掌。
脸颊处刹那间剧痛袭来,晴方不用铜镜照,也能想象出此刻自己的脸定是一片通红,指印清晰地印在上面,而她心中的屈辱与恐惧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妇人见了,于心不忍,柔声安抚道:“姑娘,你说你刚才土匪窝子里出来,想必这时回家家中也定是容不得你一个清白不保的姑娘家。”
她说得情真意切,“不如就留在我家作媳妇,也好过扫地出门啊。”
听了这话,晴方恶狠狠往她面上一瞪,拼命扭动着身躯不想让男人往自己身上绑麻绳。
男人见了,发了狠,想要再恶扇晴方一掌,却突然被锐物划破了掌心。
原来是晴方方才暗自抓住一把金簪,一抓住时机便立马往男人手上划过。
趁着男人吃痛的瞬间,晴方攒足力气,猛地将他狠狠推开。那女人尚处在惊愕之中,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晴方便已迅速站起身,飞快地往门口狂奔而去。
“臭丫头!你给老子站住!”男人反应过来,立马抬步狂追。
晴方当然不可能让他得逞,忙着拼命奔跑,也忘记了将自己口中的脏臭巾布给拿出来。
她终于踉跄着奔到了门口,兴冲冲地将门给打开,而此时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距她不过一步之遥。
晴方几乎扑出去的,男人伸手要抓住她的衣角,却只抓住一片空气。
她慌不择路地冲出门,夜色浓稠如墨,脚下却被一个重物猛地将她绊倒。
晴方抬手一摸,却是几块土石子筑的阶。
“终于抓到你了,可真是天助我也!”男人一见晴方摔倒,立马便跑到晴方的前面,脸上露着贪婪的笑。
晴方心中不甘,一把抓住地上的碎石子,想要再给对方一个攻击。
这时,她忽的听见附近急促的脚步声。
似马,又似人。
身后,是妇人匆匆赶来,她手上还拿着方才男人嘱咐她拿着的麻绳,担忧问道:“这姑娘可没碰着吧?”
男人“呸”了一声,臭烘烘的口水落在地上,让晴方闻着不由得一哕。
他蹲下身子,想要查看晴方的模样,就在他的脸逐渐凑近时,一抹寒光自晴方手边一闪而过,几颗石子就重重击在他的脸上。
梅开二度。
晴方不带丝毫犹豫,抬步便往前冲,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不时地借着月光看向地面,确保地上没有看不见的危险。
男人的眼皮被石子划破了血,此时正留着鲜血,他捂着眼睛,仍不忘指使着旁边的妇人道:“快点!给老子抓住她!”
妇人望着晴方远去的背影,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懈下来,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但男人却仍然不愿放过晴方,听了那话,她心中叹气。
男人不快道:“怎么?你是想要你儿子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了?”
见妇人犹豫着,男人又狠狠给了她胸前一拳,怒喝道:“快去!要是你找不到她,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妇人一听,心中立马慌了起来,只得认命从家中拿了个火把,往密林之中探去。
而此时的晴方因为方才那一跤摔得不轻,膝盖上的衣衫已经被磨破,隐约露出腿上的淤青,但她不能松懈,顶着疲惫,她别无选择地继续赶路。
因为受伤,她的速度并没有很快。
风声与草木之声一同入耳,隐约中却还是有那似马似人的脚步声。
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妇人叫唤声:“姑娘!你在哪?快出来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晴方听了这话,立马打起十二分警惕,心中满是懊悔。
早知道这门户是个魔窟,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会踏足,如今又招惹了这祸事,手中除了那把沾着血的金簪再无其他,又谈何逃到天涯海角?
她咬咬牙,先不管前路,眼下需快些逃离那户人家的势力范围。
妇人的声音本来还若隐若现,却在一瞬间忽然停止,而那隐约的人马声似乎也戛然而止,仿佛是幻觉。
晴方不管,只是继续打着精神,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
*
“公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妇人被一把弯刀给抵住咽喉,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瞧见对方腰间的双龙鱼玉佩发着烈烈寒光。
眼前这人必定非富即贵。
沈昀昭的马就被挂在一旁的树上,缰绳松松挽在粗壮的枝干上,它偶尔轻甩尾巴,乌溜溜的眼睛透着几分灵动。
“你方才叫唤的姑娘可是一个身着青衣,年纪约摸十五六上下的女子?”沈昀昭冷冷问道,他已经看见妇人手中攥着晴方戴着的璎珞,所以才使用了这一非常手段。
直觉告诉他,这妇人必定对晴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妇人暗道不好,本想以沉默应对,却感觉到那刀刃愈发接近,刀主人还继续冷言道:“她去哪了?”
妇人害怕极了,她没想到竟然会碰上硬茬,只是哆哆嗦嗦道:“大人饶命!民妇真不知道啊!”
沈昀昭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将妇人手中攥着的璎珞一把拿过来,“你不知道?那这东西从何而来?”
“民妇......”妇人一时间出不来话,她总不可能明晃晃地告诉眼前这人这是自己抢的吧?
顶着沈昀昭可以杀人的目光,妇人咽了咽唾沫,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东西的确不是民妇通过正经渠道拿来的,但这姑娘去哪了民妇是真不知道啊!”
她说得实实在在,却还是没能得到沈昀昭的信任。
“带我去你家。”沈昀昭觉得这妇人不老实,只能自己亲自去探查一番方可安心。
福熙的璎珞就在她手中,他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脖颈,泛着森冷寒光,妇人只觉喉间一紧,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
在这生死攸关的威胁下,她双腿发软,哪还有反抗的余地,只能哆哆嗦嗦地点头应下,而后战战兢兢地领着沈昀昭往家中走去。
回到家门口,男人给自己做了一番简单的包扎,此刻正绑着一个白布站在门口,怒不可遏地等待着妇人将晴方带来。
男人看见妇人的身影,以为是晴方回来,立马怒喝道:“怎么样?那死丫头跑到哪去了?看老子不揍她一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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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想错了,沈昀昭幽幽声音似鬼魅一般传入他的耳畔,“你说要打谁?”
即使没看见沈昀昭本人,但光听这声音也足以让男人在这漆黑山林间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谁?莫在这装神弄鬼!”男人虽然毛骨悚然,却还是努力强装镇定,脸上表情丰富变换。
妇人小心翼翼看向沈昀昭,讨好笑道:”大人,民妇已经带到了,可以把这物什放下了吧?”
沈昀昭利落收刀,大步流星擦过东张西望的男人,推开破烂的木门。
身后的男人却丝毫没有预料到危险将至,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指着前面沈昀昭的背影大喝道:“你是谁!干什么强闯民宅!”
“本将还没治你强抢民女的罪,你倒是先叫唤上了?”沈昀昭缓缓回首,墨色的眼眸中涌动着压抑的怒火,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仿佛能将空气冻结。
他不再理会身后被震慑的夫妇二人,一脚踏进宅院里面,映入眼帘地便是那个躺在床上名唤大牛的青年。
大牛被门外的声音弄醒了,如今又看见一个浑身冒着杀气的男人进来,一张嘴便哇哇哭起来:“爹!娘!阎王爷来了!阎王爷来了!”
沈昀昭看着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青年却仍是孩童般的神态,面色僵硬,他不知对方是何情状,却还是清清嗓子道:“喂,你知不知道你爹娘把那个姑娘给藏哪去了?”
还没等沈昀昭走近大牛,却见男人飞快跑进来,顶着那脸包扎护在大牛的身前。
他视死如归道:“莫动我大牛!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沈昀昭看着男人护着青年的模样,心中冷笑,倒是个护儿心切的。
“承担?怕是你可担不起。”沈昀昭冷冷道,公主失踪的大罪就是连他都担不起,又何况这么一个山林农户?
“你还得老老实实把那姑娘的踪迹告诉我,否则就等着跟我进衙门。”沈昀昭接着开口,具有压迫感的眼神扫射男人。
就算找不到福熙,单单是福熙的首饰被他们公然夺走这一铁证,也足以治他们一个偷窃罪。
床上的大牛一听到自己爹要进衙门,哭得更加大声了,打着哭嗝问:“爹为什么要进衙门?你们不是说要把漂亮姐姐许配给我做媳妇吗?”
“做媳妇?”沈昀昭一眯眼,寒光扫向男人的身上,没有忽略掉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大牛接着说道:“漂亮姐姐呢?她不是在柴房吗?”
沈昀昭闻言,将锐利目光收回,转身便快步往门外的柴房所在处走去。
他一脚踹开柴房门,只见到里面凌乱不堪,还有几滴鲜血落在土泥地板上。
沈昀昭垂眸,剑眉微蹙,心中暗自权衡思量了片刻,须臾,他转身,阔步朝着妇人所在之处走去。
那妇人远远瞧见他走来,原本就慌乱的心瞬间揪得更紧,她瑟缩着身子,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沈昀昭。
“她最后往哪边走了?”沈昀昭问。
他已经确定,晴方应该是逃跑掉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放心又担忧。
妇人见沈昀昭的眼眸中已经没有那么明显的杀气,心中也微微舒缓,指了个方向道:“那边。”
沈昀昭听了,没有停留,立刻快步向前跑去,找到自己的步,翻身上去。
这户人家干的匪事暂且不管,眼目前得先找到晴方才是正理。
沈昀昭望向天边已经快要亮起的日光,心中急切,若是叫晴方逃到那附近的城镇,那可就难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