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折辱话本男主》
1. 不宜出门
第一道天光落下,划过归元宗层层峰峦,最终停在卦峰山腰的破洞屋顶上。
灰白光线顺着往下漏,能看到屋内蒲团上盘坐一人,着青灰道袍,双眸微阖,正手持玉简贴在眉心。
玉简白光闪烁,将她的神思刻录。
[她俯下身,指尖暧昧划过青年唇瓣,如恋人厮磨般柔柔绕至脑后,随后勾起覆眼黑纱的尾端,猛地往后一扯,迫使对方不得不仰起下颌,露出脆弱苍白的脖颈。]
[眼前春色甚好,一览无遗,她的心跳也蓦地变得急促——]
砰砰。
砰砰。
砰砰。
嗯?写话本能身临其境到这地步?
白岐忍不住蹙眉,这心跳声是不是过于持久......想到一半,她认命睁眼。
是有人在敲门。
这种礼貌到发指,一声不吭,每次只敲两次,三息后继续,如此重复,直到将人叫出来的龟毛方式,只一人会用。
“沈师妹。”
白岐拉开门,先是抬头瞧了瞧天色,刚亮,这才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沈师妹着同款青灰道袍,衣角袖口有些磨损泛白,清秀白皙的额间带着薄汗,还来不及擦拭,是匆忙赶来的。
“师姐。”沈枝顿了顿,语气很轻,“师尊又跑了。”
白岐扶住木门,手颤了颤,脸上平和快维持不住:“哪一峰来要债了?”
“千炼峰。”沈枝道。
“那还好。”白岐点头,那群炼器脑袋转不过弯,好打发。
沈枝又道:“还有妙回峰。”
白岐稳住声线:“也还行。”这群医修向来心善,想来也能讲讲情面。
“还有......”
沈枝还想继续说,白岐立刻抬手打断,脸上带着平静的疯感,“师妹。”
“我们也该考虑欺师灭祖这事了。”
白岐十岁被师尊捡回,看到破落峰头那刻,就对卦峰的穷有了初步认知。
只是她没料到能那么穷。
归元宗,修真界上三宗的佼佼者,而作为宗内七十二峰之一的卦峰,怎能穷得如此叮当响。
卦峰人丁寥落,在她之前,据说还有两位师兄,跑路原因不明。十年前,师尊捡了在捡破烂的她,两年前,又带回故人之女,十二岁的沈枝。
这是个管捡不管养的主。
修炼总要资源,主峰拨给卦峰的补贴同师尊本人一样,常年不见踪影。白岐见得最多的,不是师尊欠这峰的债据,就是师尊得罪那峰的赔偿单。
她心智还未成熟,已混迹各峰,给师姐师兄们打工赚灵石。
可惜,赚的不如这败家师尊欠的多,上门讨债的人送走一批又一批。
这不,最新一批讨债人,正气势汹汹,从山脚向她这边奔来。
粗略一看,起码十余人。
顾不上许多,她转身飞速收好值钱家当,出门那刻,对沈枝交代:“有我在,你年纪小他们不会为难你,你先去剑峰避避风头。”
她脚下一转,跨步朝右,躲过一道远远击来的术法,术法打在缺角门槛上,轰出个焦黑大洞,滋滋往上冒黑烟。
白岐眼皮一跳,心疼得紧,“师兄,都是同门,下手没必要这么狠吧。”
“白岐,有本事你别跑!”
“欠债还灵石天经地义。”
“拦住她!她朝小瀑布那方跑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缀在白岐身后,怎么也追不上,简直滑不溜手、可恶至极,若不是峰内禁止御剑……
白岐哼着曲儿,轻巧翻过小瀑布,身形在山壁间不断腾挪,找准方向,刚要朝弦音峰那边奔去,余光瞥见一个师兄悄咪咪绕了路,打算包抄,她只得停住脚步,往御兽峰方向跑。
两峰间隔了片禁锢灵力的树林,白岐平时不乐意去。可现在情况紧急,她至少能确定,御兽峰多金豪横,不屑她师尊欠那点灵石,再加里面地形复杂,躲人也方便。
追来的十余人没料白岐会突然改道,只得停在不远处,脚步间略带拘谨。
“还追吗?”妙回峰某弟子问。
“追个屁!”千炼峰某弟子答。
这可是静岭,谁不知这是御兽峰的后花园,那些弟子最爱把契约兽放里面瞎晃悠,静岭禁锢他们灵力,可没禁锢那些横冲直撞的灵兽。
何况最近还流出的些糟糕的消息。
不过帮峰内要债,又不是要命,回去装模作样哭一哭,证明自己“尽力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些年都这样,总是借了追债,还了继续借,再继续追。
陈年旧账,差不多就得了。
众人对视一眼,微妙达成默契,举止间也多出几分同门友爱。
“诸位,这次我就先回了。”
“师弟慢走,我们也差不多了。”
“那我也......”
白岐见他们离开,才从林间落石背后走出来,忍不住摇头。
丢人,实在丢人。
这么快就放弃,真是出乎意料。她都做好溜一群人,在静岭中强身健体的准备了,简直浪费。
她不紧不慢,继续往前。
闲暇间,大拇指稍稍用力,握在手心的铜钱顺着力道向空中弹去,又急速坠落,被修长指节夹住。
看清铜钱朝面,白岐叹气。
不宜出门。
但家门也暂不宜进。
她索性摆烂,就地盘腿坐下,摸出一早还没来得及写完的话本新章,草草结了个尾。
生活不易,白岐再次叹气。
写话本是她近年副业之一。
最初,她专写些求仙问道的话本,诸如《凡人修仙实记》、《我在归元宗的二三事》......然笔耕多年,依旧无人问津。
直到投稿再次被拒,收稿师兄实在看不过眼,给她塞了块玉简,语重心长。
“师妹你不如看看这位老登道友,写的那些狗血虐恋话本真让人欲罢不能,特别是那些香艳场面……”
“咳咳,总之,重金求购之人,排队能绕归元宗三圈。对了,看完记得还我!”
三分心动,七分怀疑。
她将那些话本再三通读,抱着对女主的怜爱,终悟出精髓。
追妻火葬场?就让男主沦为炉鼎体质,只有求女主“怜惜”才能保命;带球跑文学?就让男主被骗心骗身再生子;至于强取豪夺,就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特别是近日这本《霸道魔女的美人小仙君》,她如文曲星附体,文思泉涌,身临其境,胸口发热。
她下意识摸向胸口,衣襟下是凹凸不平的触感——那块有记忆起,就戴着的石头,还带有余热。
更换文风后,她写话本时,常觉激情澎湃,胸口热乎乎的。最初以为是年轻气盛,写这些情节,气血难免足了些。
后来才发现,其实是石头在发热。她研究过一阵,没研究出名堂,发现只单纯在她写文时,随心绪起伏发热,就不管了。
反正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处理完话本,她又摸出通信灵简,注入灵识,给沈枝传信。
[三流狂徒:师妹安否?]
灵简很快震了震。
[自挂东南枝:一切顺利。最近在剑峰旁听,我说想暂留几日,师姐们都很高兴,让我安心住下,说回不回卦峰都没关系。]
白岐乐了。
沈师妹人在卦峰,师尊却从未言明让她学这道。她在剑道上天赋异禀,之前剑峰峰主还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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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要人,不知为何,沈师妹没答应。
[三流狂徒:那就好,为保稳妥,最好三日后再回。]
[自挂东南枝:好的师姐。]
[自挂东南枝:周围好吵,他们大师兄找人轮流切磋了一整夜,这会儿终于肯放人了。]
白岐自认在剑道一途毫无天赋,再加剑修大都穷得很,她基本不和剑峰打交道。只从沈师妹口中得知,剑峰有位特别凶残的卷王大师兄。
如今一听,这位大师兄果真恐怖如斯,这修炼毅力,比她天天熬夜写话本赚灵石的心还坚定。
[三流狂徒:师妹一定当心。]
“当心!”
这明显不是她的声音。
她循着声,才发现不远处似乎出了什么状况,树影遮挡,看不明晰。片刻,她收好灵简,起身朝那方跑去。
一胖一瘦两个御兽峰炼气弟子,他们不远处,有一头二阶剑齿虎兽,正朝缩在落石旁瑟瑟发抖的娇小兔兽逼近。
“阿虎,停下!”瘦弟子额角冒汗,急促下令,可静岭禁锢灵力,再加契约灵兽失控,他现在对它的约束几近于无。
“快让你的灵兽停下!我的兔兔!”胖弟子在一旁快急哭了,又不敢上前拦。
“它、它突然就不听我话了......”
白岐注意到那只剑齿虎兽似乎格外急躁,眼底泛红,是即将狂化的征兆。而兔兽显然等级较低,被剑齿虎兽威压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她手按在储物袋上,眯着眼,视线紧紧锁住剑齿虎兽。
突然,剑齿虎兽压低身形,后腿一蹬,快速朝兔兽扑去。胖弟子大叫一声,冲向自己的契约灵兽,抱起它护在怀中。
暴烈腥臭的气息逼近,胖弟子吓得双腿发沉,只能绝望闭眼。
生死间,一杆写着“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白旗从天而降,罩住剑齿虎兽脑袋,尾巴同时被人猛地扯住,身形一滞,跌在地上。
随后,与张扬行为完全不符,一袭朴素低调的青灰身影出现。她腰间系着储物袋,旁边是个巴掌大包浆卜算龟壳,除此再无它物。
她松手,任由尾巴落下,又抬脚,狠狠制住剑齿虎兽,随后毫不客气冲瘦弟子吼道:“愣什么,你们御兽峰没点压制狂化灵兽的特殊法子?”
瘦弟子这才回过神,慌忙用灵识打开储物袋,翻出张微微卷角的符纸,快步向前,贴在剑齿虎兽背上。
他耳尖发红,说话有些抖:“多谢师姐相救,方才一时情急,我给忘了。”
“没事。”剑齿虎兽暂时被压制,白岐嫌弃收脚,又捡起卦旗,使劲甩了两下,“我方才已通知执法队了。”
瘦弟子垂在身侧的手缩了缩,他比谁都清楚,灵兽狂化,不可逆转。这种事最近已连续发生三起,他听闻只作谈资,却没想会落在自己身上。
他艰涩开口:“麻烦师姐了。”
“不麻烦,明码标价,五十灵石。”白岐张口就来,余光瞥过一旁惊魂未定的胖弟子,忽对上他瞬间睁大的眼。
意识到不对劲那刻,身体猛地被扑倒,额头磕在凸起的尖锐石块上,耳畔嗡鸣,天旋地转间,背心一凉,剧痛刹时传至全身。
她挣扎仰头,一阵粘腻滚烫淌下,腥甜气味在鼻尖漫开,眼前被浓郁血色覆住。
是那只剑齿虎兽!
它彻底狂化了。
视线模糊,头脑发昏,白岐咬牙翻滚一圈,躲开紧随而来的攻击,又抖着手,捡起落在一旁的卦旗,狠狠刺向那双猩红的眼。
她向来睚眦必报。
“吼——”
白岐被冲撞余威弹飞出去,光影、树梢、泥土、人声......一切自感官中骨碌碌划过,再重重跌落。
她满意阖眼。
2. 那个师兄
与此同时,剑峰。
峰顶试剑石凛然伫立,旁边广场上,剑修们挤挤攘攘,叫苦不迭。
“大师兄最近疯了吧,哪宗好剑修总是半夜拉人来切磋的!”
“别说了,我从子时到现在,和大师兄打了三次!哪儿是切磋,分明是对我的单向殴打!”
“对着大师兄的脸,挨打也值了。”
“嘻嘻,我隔壁妙回峰的,一听这消息,丑时就赶来排队了。第一次被楼师兄揍,得想办法让伤口恢复慢些。”
“闭嘴吧,你们是忘了那个半夜翻楼师兄屋顶,被打断腿的狂徒,还是忘了那些想偷看他沐浴,结果被揪着打了一个月,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的弟子?”
话音落下,一圈人诡异沉默。
众所周知,楼烬雪,剑峰大师兄,用美貌与实力,平等霸凌着每个胆敢觊觎他的人。
“诶,大师兄出来了!”
楼烬雪背着剑,长身鹤立,周身还绕着未褪尽的冷冽剑意。他目不斜视,径直向前,走动时衣角翻飞,宛若朔风回雪。
他眉目含煞,淡色薄唇紧抿,浓睫垂下,在眼尾落下一层青灰阴影,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倒不是切磋累的。
没人知道,这段时日,他的一缕神魂总被拉入各类幻境,成为其中身心受虐的角色。
不是做炉鼎,就是带球跑,甚至还被不可描述……最初,他以为修炼出了岔子,多番检查,也没发现异样。
看不清折磨之人,时间没规律,场景胡乱转换,手段也从未重复。饶他有再好的心性,也扛不住这诡计频出的折磨。
这种乱人道心的方式,闻所未闻。
他能明显察觉到,近日修为凝滞,就算整夜拉着峰内师弟师妹们切磋练剑,也无济于事。再不解决,定成心魔。
甚至从昨夜起,神魂就被关在小黑屋,那陌生女子对他上下其手,今早才消停。
神魂现在还残留几分不适,耳根发烫。意识到这点,他眉间郁气更重几分。
简直荒谬!
适时,腰间灵简震了震,将他思绪拉回。
执法队师弟?
[宗门的荣耀:师兄,刚又有灵兽狂化,还有个倒霉师妹受了伤,执法长老召堂中所有核心弟子即刻速来主峰。]
楼烬雪蹙眉,最近灵兽接连狂化,他也遇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难道有什么关联?
他回一句“好”,无视峰内禁忌,御剑朝主峰飞去。
路过妙回峰时,他蓦地想到那个倒霉师妹,顺带往下看了一眼,正看到俩御兽峰弟子哼哧哼哧抬着一个人。
那人被胖弟子挡住,他看不清脸,只能模糊注意到一角青灰道袍。
他想,被人这样抬着,是挺倒霉的。
白岐真觉自己很倒霉。
她脑瓜与上半身缠着层层绷带,跟半个粽子似的,还有俩人在她耳畔叽叽喳喳。
“对不起,师姐。”
“抱歉,师姐。”
“都是我没用。”
“都怪我没检查好符纸。”
“……”
白岐被吵得心烦,索性开口:“涨价了,两百灵石,给了就滚。”
胖瘦俩弟子如蒙大赦,麻溜各自掏出两百灵石,恭恭敬敬递过去:“多谢师姐,您在妙回峰安心养伤,治疗费用我们会承担。”
比预想中多收两百灵石,白岐脸色顿时阴转多晴。灵石,就是最好的神丹妙药。
“小事小事。”白岐摆摆手,这点伤,没几日就能好。
不对,她这会儿在哪儿来着?妙回峰?
“看来的确是小事,白师妹精神不错。”不咸不淡的女声自门口传来。
白岐暗道不妙,这和把自己打包送上门有什么区别!她只觉头晕目眩,神思恍惚,从善如流,双眸紧闭,倒在榻上。
脚步声逐渐逼近,随后是混合各种药材气息的甘涩,凉意在手腕处停留半刻,又很快抽离。
“别装睡了。”
白岐听不懂。
“他们早回执事堂交完任务了。”
白岐听懂了。
她睁眼,乖乖喊人:“柳师姐。”
“能耐啊白岐,才刚结金丹,就勇闯静岭大战二阶狂兽了。”柳芸抽回被对方偷偷扒拉的手,阴阳怪气,“执法队还是去早了些,直接收尸多省事儿。”
二阶灵兽相当于筑基大圆满,狂化后可战金丹,灵力禁锢的情况下与之对战,无异飞蛾扑火。若非白岐肉身强悍,早被一爪拍死了。
白岐不敢吱声,老实听训。两个小弟子见状,对视一眼,灰溜溜跑了。
师姐你有这嘴,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她年少时,为赚灵石什么活儿都接,受伤不可避免。她舍不得找医修疗伤,都是等伤口自愈。直到某次帮妙回峰师兄驱虫,身上还带着前日捞寒冰玉的伤,日头一晒,就倒在了药田旁。
再醒来,入眼是冷脸柳师姐。
“不惜命的人,不值得我救。”
当年路过药田,救下她的师姐,与现在说着同一句话的柳师姐重合。
“但你每次都会出手。”白岐小声碎碎念,“师姐,心口不一是个坏毛病。”
柳芸没好气瞪她一眼,还能还嘴,死不了。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个物件,看也不看,扔给白岐。
“龟壳收好,下次可没人帮你捡。”
白岐本来仰躺着,闻言立马起身。行动间手脚凌乱,不小心扯到绷带,她疼得缩了缩手,龟壳就擦着指尖,改换方向,砰地砸在地上。
三枚铜钱从龟壳中弹出,顺着地面滴溜溜转了好几圈,最终停下。
白岐看呆了。
柳芸也没料到会这样。
她有些懊恼,早知就轻点,白师妹平时可宝贝这龟壳了,她颊边泛红:“师妹......”
话到一半,就见白岐慢吞吞张嘴:“下乾、上离,大有卦。”
“师姐。”白岐双眸晶亮,尾音上扬,“我可能要发财了。”
那种即将发财的期待。
从白岐被捆成半成品粽子,到她生龙活虎回卦峰,最后化为丝丝惆怅。
“师尊说过,命数天定。我这种连偏财运都没的命格,怎能去肖想这些。”
“我以为那四百灵石是改运开端,没想是上段命数中,我的卖命财。”
沈枝闻言,只觉手中灵石格外沉重。师姐这模样不算新鲜事儿,但这次,打击似乎有点大。
她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道:“师姐,灵石不用分我,我在剑峰给新弟子做陪练,也能赚灵石。”
师姐看起来更难受了。
“师妹。”白岐声音又轻又飘,似乎整个人都要跟着飞走,“灵石你收好,你不懂的。”
师妹不会懂,她每日坚持为财运占卜,人生中第一次卜到大吉,是何种概念。
就像挖了半辈子石头,终于挖到灵矿。
凡间流浪十年,仙门问道十年,她的日子永远那么纯粹,纯粹的穷。
早年她拿灵石去填债,等意识到是个无底洞,她就偷偷存起来。可人算不如天算,总有各种意外。往往上个任务赚的灵石还没捂热,若没及时消耗,下个任务就会意外花掉。
总之,存不了一点。
只有写话本,即使没赚到几块灵石,在爱好加成下,也有些心理安慰。
灵简突然震了震,她有些诧异,最近受伤,活儿都给推了,谁没事儿还找她?
[文轩坊小林:师妹,在吗?]
白岐精神一震,难道她要转运了?
[三流狂徒:林师兄,我的话本有好消息了?是不是大卖了?卖了多少?]
她最近写的话本比较贴近期趋势,文轩坊都收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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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信心倍增。
[文轩坊小林:......还是那几本。]
白岐沉默,再自我安慰,她就说嘛,怎可能天降横财,自己吓自己。
[文轩坊小林:但有个好消息,有位道友特地打赏五百灵石,想见你。想来对你的话本很满意,所以来问问你。]
[“文轩坊小林”向“三流狂徒”转账五百灵石。]
白岐缓慢眨了眨眼,五百灵石......她的话本才卖俩灵石。
她搓搓手,正要回复,又顿住。
不会是骗子吧,约人见面,再设计将人卖给邪修炼魂云云,这种事儿多得很。
谨慎为妙,试探看看。
[三流狂徒:先加个联系吧。]
另一边,小林收起灵简,对着归元宗那位凶名赫赫的剑峰大师兄笑了笑,语句斟酌:“师兄,她说先加联系,您看成么?”
楼烬雪本想再说些什么,看他一副“只能到这”的无奈模样,妥协了。
文轩坊不归三大宗管辖,能透露这些信息,已是看在归元宗的情面上。
若不是前两日无意听到峰里师妹说什么狗血虐恋话本,又问了几句,将剧情对上,再结合最近收到的消息,还查不到这来。
一想到仙门还藏着这等奸邪,他就忍不住想拔剑。此事存疑颇多,对方行事张狂,事关隐私,他不便大肆宣扬,且看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招。
他简短“嗯”了声,递去一百灵石,示意联系方式。小林笑得圆眼眯成一条缝,利索传信息。
三流狂徒?
楼烬雪拧眉,一听就不是正经修士。
很快,灵简震动,弹出消息:
[“吹雪”申请加您为好友。]
这名字瞧着像个女修,白岐纠结一瞬,又想想灵石,同意了。
对面很快发来消息:
[吹雪:关于话本,道友可否当面聊聊?]
白岐想了想,回:
[三流狂徒:见面不太方便,道友可以直接说,关于话本,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吹雪:当面聊。]
白岐不乐意了,这人出手是大方,但交流方式,属实欠抽,得让对方知难而退。
[三流狂徒:一千灵石,看看诚意。]
不过三息,消息传来。
[吹雪:稍等。]
白岐笑了,她都能料到,这稍等,基本就是等到人消失,等到......
[“吹雪”向“三流狂徒”转账一千灵石。]
不是?来真的?
白岐懵了一瞬,立马撤回自己飞速打下的问候词汇,语气一转。
[三流狂徒:见面不太好吧。]
其实也能考虑一下,只要做好准备,当心些也没问题。
[“吹雪”向“三流狂徒”转账一千灵石。]
手跟着灵简一起抖了抖。
[三流狂徒:也不是不行......]
[“吹雪”向“三流狂徒”转账一千灵石。]
[吹雪:你在哪儿?]
她默了下,不想透露位置。
[三流狂徒:不便告知。]
她这道讲究因果,还是给对方退回,免得徒增烦恼。犹豫间,灵简又弹出消息。
[“吹雪”向“三流狂徒”转账五千灵石。]
[吹雪:东洲,路费,够吗?]
???
白岐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阵仗,她快被突如其来的灵石雨砸懵了。
她神思恍惚,五千灵石,不说她现在就在东洲归元宗,就算坐传送阵到西洲蓬莱,来回绕两圈也没问题。
难、难道,真看上她话本了?
白岐,你要挺住啊,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不是这种见钱眼开的人。
[三流狂徒:道友您在东洲何处?]
3. 初次见面
问仙城,仙临醉。
白岐将这俩词在心中翻来覆去。
也太巧了。
问仙城很近,近到已成她平日摆摊算卦的常驻地。这是归元宗附近一座仙凡混居大城,据传数千年前,城内一凡人当街叩问天道,白日升仙,故得此名。
城内有大能镇守,禁止械斗,约在这见面,白岐也放下大半心。
如今看来,真读者的可能性最大,还如此大方。她当夜激动得睡不着,连更万字,想来吹雪道友也与她心意相通,还特意发消息,让她早点休息。
真是大善人,俗话面由心生,对方定是位美丽的仙子。她还专门特制了一本插图手绘版,当做见面礼,定让对方这几千灵石物有所值。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翻出件压箱底的鹅黄齐腰襦裙,套上对着铜镜照了照,又将随性束起的太极髻散开,胡乱挽个半披发造型,配上她那欺骗性极强的脸蛋,倒是相得益彰。
柔弱、乖巧,与她平日两模两样,非常完美,最适合惑人放松警惕。要真出意外,也方便下黑手跑路。
问仙城繁华如昔,恰逢近日筹办庙会,仙临醉乃城中最大酒楼,地处中心,街道人数比往日多好几倍,行动间难免摩擦碰撞。
白岐司空见惯,她灵巧在人群间穿梭,鹅黄裙角在风中上下翻飞,鲜活扎眼,就像只轻盈的蝶。
这幕恰好撞进楼烬雪眼中。
灵简适时震动。
[三流狂徒:道友,我到了。]
楼烬雪坐在仙临醉二楼靠窗位置,始终没法将楼下那道捏着灵简,四处张望的鹅黄身影,与“三流狂徒”四字划上等号。
但直觉又说,就是她。
他设想过对方身份的多种可能。见财眼开的黑心人,满脑废料的浪荡子,更可能,是藏在仙门的夺舍邪修。
约好见面时间那日,对方更是猖獗,居然连夜施法,神魂不堪其扰。
他在试剑石旁,独自练了一夜的剑。
他想,若是奸邪,一剑除之;若非奸邪,那便让对方彻底熄了这心思。
[吹雪:抬头。]
白岐看到消息,下意识往上瞧去。
这会儿阳光甚好,顺着身玄色劲装,她对上一双沉静如雪的眸。
对方身形高挑,腰线匀称,皮肤很白,五官利落又精致。脸虽冷了些,但客观来说,是个生得相当漂亮的美人,可惜是个男人。
和修真界时兴的高冠发不同,他的发丝后拢,挽成一个低马尾,还有几缕垂在胸前,看起来在适当的时候,很容易一扯就散。
白岐思绪发散,这就简直就是话本照进现实,天选的高岭之花。
嗯?不对,男人?看她那些话本?
她心中升起种必不可能的可能性,试探传音:“五千灵石?”
他似乎不太喜欢这称呼,眉峰蓦地下压。他面色冷淡,没说话,只用抱在怀中的剑敲了敲窗沿,示意上去。
白岐:……
长得好看还有钱又怎样,好烦这种装货,修为比她高,还看不透。算了,来都来了,打也打不过,看在灵石的份上,她好脾气地笑笑,踏进仙临醉。
是人是鬼,看看就知道。
她站在包间外,还没敲,门就自动开了。室内冷香缭绕,男人端坐桌旁,直直看向她,眸光清明,直白审视。
白岐挑眉,大大方方走进去。
她坐到茶桌对面,身体微微前倾,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啜一口。
“道友。”白岐单手捏着茶杯,声线明快,“初次见面,我是三流狂徒。”
语调上扬,半点不觉这名字丢人现眼,甚至还相当满意。
楼烬雪垂眼:“吹雪。”
确认完毕,没找错人。
白岐被打量时,也同样打量对方。在修真界,修为低的一方这样做,难免有挑衅的嫌疑,但白岐不在乎。
她与太多人打过交道,这一身清气,怎么也不像个小心眼,何况他和沈师妹那种相似的气息……
她目光又落在对方怀中剑上,是把细剑,剑未出鞘,只能看到整把剑呈雪色,无任何装饰,同他人一样,漂亮又利落。
“道友是剑修。”语气肯定。
她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会找上她。
甚至还要和她讨论狗血话本。
对面“嗯”了声,又开口:“它叫吹雪。”
吹雪剑?白岐总觉耳熟,但她对剑修知之甚少,一时想不起来。
也不知对方打量出个啥,态度倒不似最初那般傲慢,估摸只是单纯话少。
想通这些,白岐也不含糊,摸出早早备好的见面礼,颇为热情地推过去:“道友,你我相见即是缘,天地之大,多谢你喜欢我的话本,这是我新作的独家手写本,里面还有我亲自手绘的插图,还请收下。”
楼烬雪没动,盯着桌上装订精美的话本,半晌:“你很喜欢写话本?”
原来真是和她讨论话本的!
白岐来了精神,笑容真挚:“多年兴趣爱好,看来道友也是同道中人。”
楼烬雪瞥她一眼,有些不确定。他从对方出现起,就在观察她的举动,周身灵气纯粹干净,言语间分寸有理,不似作伪。
“嗯。”他不动声色,“这些话本都是你亲自写的?”
这是在怀疑她找代笔?
简直污蔑!
白岐警觉眯眼:“当然是我一字一句亲自所写,道友怎会这样问?”
“没什么,写的不错。”语气平铺直叙,半点听不出赞赏意味。
白岐很满意,第一次有人当面夸她写的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会怀疑如此有品味的书友,这是面冷心善。
她分享欲顿起,主动给对方续茶:“喜欢就好!巧了,我下本正打算以剑修为主角,大纲基本拟好了,但细节还需推敲,若不嫌弃,后面我们也可多多讨论……”
话到一半,就感觉对面气压明显变低,甚至目光也变得不善。
难道怕她把控不好?
她急忙找补:“道友既看我的话本,应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放心,风格不会变。”
气压更低了,连杯壁上都结了薄薄一层冰霜,瘆得慌。
怎还不满意?
还是说,其实“写的不错”只是单纯安慰她?实际认为她写的就是垃圾?她结合对方一系列行为,越想越是这个理——特地重金把她约出来,再当面狠狠打击她,想让她彻底放弃写话本!
也不至于吧。
她又想到这些年屡屡被拒的投稿,试图换风格后,销量依旧惨淡。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情绪明显低落。
室内一时寂静。
适时,外面扬起风,一朵木槿洋洋洒洒打着旋儿从窗口飘进来,落到桌上。
白岐盯它看了会儿,目光缓慢沿着层层花瓣的边缘游移。
“我是不是写的很差。”她轻轻戳了戳淡黄花蕊:“我以后不……”
“不必。”楼烬雪依旧冷着脸,目光从她指尖移开:“挺好的。”
“嗯?”白岐愣住,她是想说,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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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不可能会放弃,毕竟还是个赚灵石的路子。但听他意思,好像是在,安慰她?
对方又补充一句:“继续写。”
白岐难得有些尴尬,她发现,对方似乎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反省”,产生了误会,一时语塞,只能干巴巴“哦”了声。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刻意显得自己很忙。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又捏起一块糕点,假装看向窗外,没话找话。
“今天天气真不错。”
“嗯。”
“最近街上人也多。”
“嗯。”
“挺适合摆摊赚灵石。”
“嗯?”
白岐更尴尬了。
对面若居心叵测,她总会有法子对付;但应对一个似乎很喜欢自己话本的读者,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像只呆头鹅。
她试图拯救:“要不我给你算一卦?不准不要灵石。”担心误会,又添句,“不是坑你,行规,一灵石就行。”
说完她就后悔了,死嘴,快闭上!
她有些窘迫,余光瞥见对方似乎勾了勾唇角,动作消失很快,没看太清,只觉晃眼。
恰似春雪消融,梨花初绽。
“卦修?”声音依旧冷冷清清。
白岐嘴快:“如假包换。”
楼烬雪握剑,换了个方向。
他对卦修倒有印象,这两年总有个卦峰师妹来旁听,天赋不错,当初师尊还去卦峰要人,可惜没带回来。
看起来,她对问仙城极为熟悉,平日还会在城内摆摊,或许,与卦峰有关联。
不知怎地,他莫名联想到那个被狂兽伤了的倒霉师妹,她的外袍,应是卦峰的。
见他似在走神,没继续提这茬,白岐潜意识松了口气。
她生硬将话圆回来:“对了,道友之前说想讨论话本,不知有何指教?”
对面抬眼,直入主题:“你写话本时,周围是否有什么人,或有什么异常?”
所以,这才是他真实目的吗?
她第一反应就是那块会发热的石头,但这绝不会有人知道,她也想不出对方问这话的缘由。难道还有什么她没发现的问题?
方才一直说什么话本,根本不是重点。可笑,她差点真以为找到了知音。
心中不免升起股被人愚弄的气性,她回望过去,弯起眸,笑不达眼底:“自然没有。”
半晌,对方率先移眼。
“我想知道的,已经足够了。”
白岐点头,不置可否。
她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推开房门,无半分犹豫,扬长而去。
楼烬雪端坐依旧,沉默看她离开。
他知道,这不算一场愉快的见面,他也知,今日行为不够果决。譬如,他大可用修为镇压,让对方老实交待,或是胁迫对方放弃继续写话本;再譬如,最后她说了谎,不该轻易放任离开。
对方喜欢写话本,是真的。
半点不认识他,也是真的。
他脑中又浮现那抹鹅黄色身影。她笑起来左脸颊带有酒窝,也不太懂隐藏情绪,有些贪财,却非贪得无厌,反有几分率性。
针对陷害他的人,真会是她吗?她似乎对此毫不知情,是伪装太好,还是……疑点太多,不如让她继续写,顺着查下去。
指节敲响桌面,不紧不慢。他垂眸,视线扫过对方留下的见面礼,随意翻开。
入目,是一对交叠人影。
他啪地扔回桌上,指尖有些抖。
“真是……伤风败俗。”
4. 很不对劲
不对劲,很不对劲。
白岐怀疑,她是不是写话本太过投入,生出了幻觉。
眼前,室内,光线黯淡。
脚旁,落着件凌乱的雪色长衫。
顺着这片雪色蜿蜒而上,是张低矮的软榻,榻上依稀侧躺着人。
从轮廓来看,是个男人。
衣衫不整那种。
她顿了下,收回视线,落在手上。手里还端着碗浅褐色汤汁,温度恰到好处,是疗伤的药。
问她怎这般清楚?
白岐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场景,她刚写的。
今日见面后,她思来想去,总觉胸前石头有问题。她又取下仔细打量——指节宽,不规则,暗红近黑,平平无奇,丢大街都没人捡。
据捡她的老婆子说,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被人扔在桥洞里,呼吸都快没了,石头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想来是很珍贵的物件。
就这样,一直留了下来。
白岐幼时走街串巷,听过不少民间仙侠志怪话本,深受其害,她一度以为这是什么大机缘。
后踏入仙门,她曾尝试过碎碎念、磕头、滴血、灌灵力、卜卦跳大神......最终,既没话本中的“老奶奶”,也没神秘传承。
它只是一块没用的发热丑石头。
今儿受了刺激,她不信邪,疯狂往里灌灵力,经脉几近榨干,石头还是那破模样。看得她心烦气躁,索性扔蒲团旁不管,选择打坐写话本。
好消息是,没这石头发热影响思绪,她写得格外顺畅,终于为新作完美画上句号。
而坏消息,话本结束了,她也来了。
她进了话本女主身体。
话本结局是,男主被她强取豪夺,由恨生爱,选择妥协,半推半就,开始两人没羞没臊的囚丨禁x生活。
现在,她只需给他强硬灌药,说句“最后一次,我放你自由”,再进行段香艳旖旎的不可描述,就能真正获得男主芳心,达成圆满大结局。
可问题是,她不是话本女主。
若真要霸王硬上弓......她目光忍不住移过去,啧啧,那肩线、那腰身、那长腿,可惜背对她,看不清脸。
再说,实操属实强人所难。
头疼,她得想法子离开。
感官所触,似梦非梦。按直觉和对自我了解,她出去瞎晃悠应无济于事,还得从眼前人下手。
她单手握碗,小心避开落在地上的外衫,缓步凑向榻前,直到膝盖抵在软榻边缘,才停下。
似感受到响动,对方身体僵了僵,明显醒了,没说话。
嗯?现在他应陷入沉睡才对。难道她方才在原地发呆,对方提前醒了?
管不了太多,眼前一切已足够离奇,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先尝试走走剧情。
照着女主习性,她冷冷开口:“喝药。”
对方没反应。
白岐也不急,指尖慢悠悠敲着碗口,语调轻慢,满是恶劣:“你不说话,是想要我喂你?是用嘴,还是……”
话刚落下,他的肩蓦地绷紧,本就松垮的内衫支撑不住,顺势向后滑落,露出片片斑驳星点。
一朵朵红肆意撒落在瓷白肌肤上,像被人胡乱涂抹的冬日雪梅图。
白岐眯了眯眼,俯身。
正打算给对方拢拢衣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冷不丁探出来,扣住她手腕。
乘她愣神间隙,对方又使了些巧劲,将她反身按在榻上,还不忘封住她灵脉。
“砰”一声脆响,装药瓷碗跌落在地,碎片四下飞溅,药汁胡乱撒一地。
什么情况?
白岐暗骂一声,兀自用力,想挣扎起身,又被对方那双大手强行按回去,力道惊人。
这不对吧,她设定的,明明是病弱美人,美不美她还没来得及看,但这情况,明显和病弱搭不上半灵石关系。
这厮疯了不成。
白岐咬牙,耐着性子:“放开。”
对方没答,反加重力道。
她尝试发狠话:“你要么现在把我杀了,要么放开,不然就等着后悔吧!”
对方沉默,手下不停,再度加重力道。
天杀的,这力气怎这么大!
白岐疼得没忍住,脑子发昏,开始口不择言:“哈,没看出来,你是想玩强制戏码?怪不得,这么压着我摸着我舍不得放开,你要真这么迫不及待,也不是不行……”
对方一怔,被她这轻浮放浪的话惊住,下意识松手。
就等这刻!她抓住机会,陡然翻身,抬腿朝对方身下横劈过去。
让你嚣张,不死也残。
她冷笑,抬眼,正对上一张美人脸。
懵了。
“你怎么……”
她刚开口,忽地魂体轻飘,眼前画面褪色般迅速消散,视野陷入黑暗。
顷刻,魂体又猛地落到实处,她睁开眼。
熟悉的,伶仃破烂的屋,屋顶有个洞,阳光漏下,带着晨日的凉。
天亮了。
极具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白岐闭了闭眼,只觉这梦简直离谱到姥爷家。
居然见一次就惦记上了。
她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丢人现眼!
她捡起扔在蒲团旁的丑石头,起身开门。
沈枝:“师姐,师尊找你。”
-
主峰,执法堂。
“师兄。”
“楼师兄。”
楼烬雪缓慢回神,不自觉捏紧指骨。他面色平静,顺着声,冷冷看去。
李荣耀被这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心头叫苦。堂主在问话,楼师兄居然偷偷走神,这说出去谁信。他好心叫人,还成他的不是了?
这话他不敢当面说,只敢压低声音,冲楼烬雪使眼色:“堂主在问你狂兽一事。”
楼烬雪“嗯”一声,整理思绪,抬步向前,沉声道:“近日宗内接连发生十余起灵兽狂化恶性事件,根据轨迹,查到他们都在近半年去过同处。”
“魇村。”
“魇村地处东洲靠南边缘,近无妄海,当地盛产一种能为灵兽提纯根骨的草药,那些发狂灵兽,都服用过。”
“此事蹊跷,或与邪魔有关。”
堂主端坐高台,面色凝重。
邪魔与邪修,并不是同一物种。邪魔天生地养,生而为恶,已销声匿迹上千年,一经出世,必成霍乱。邪修不同,多是些不愿走正道,甘愿堕落,自毁前程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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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吟片刻:“你觉得应如何?”
执法堂,直属主峰,仅纳天赋优秀之人,其中佼佼者,分十二席,为核心弟子。
楼烬雪天赋卓绝,在同辈中一骑绝尘,不到三十,已半步化神,是当之无愧的首席。
他垂眸:“尽早探查,此行路途遥远,风险颇大,堂里人手不够。”
执法堂普通弟子主负责宗内事宜,核心弟子也大多有安排,近期基本脱不开身。
堂主:“此事交给你,我会同宗主申请,再增派其他峰弟子支援。”
-
“宋青吾,我想不去。”
“没大没小,叫师尊!”
白岐撇嘴,侧身躲开宋青吾扔来的橘子皮,气不打一处来:“你算哪门子师尊?你看看师妹那身道袍,袖口都磨破了!她才十四,正是爱美的年纪。”
沈枝不吱声,摸摸衣袖,同仇敌忾。
宋青吾抖着手,指着她,气焰明显不足:“你小时候不也这样过来的?”
白岐一听,更窝火。
听听,这是作为师尊该说的话?
别人的师尊,悉心教导,天材地宝可劲塞给徒弟,生怕冷着饿着。宋青吾倒好,四处欠债不说,还半点不怜惜徒弟。
她不想和宋青吾争执,这些年也累了。她撇开脸,声音僵硬:“反正我不想去。”
又想到什么,她满眼不可置信:“是不是我去了,主峰就会给你额外拨灵石?”
宋青吾偷偷剥橘子的手一顿,气急败坏:“这不是一回事儿,我都说了,这是我算出来的,你爱信不信!”
白岐盯她,不说话。
能成卦峰峰主,自有本事在身上。
很久以前,宋青吾也是个惊才绝艳,名动四洲的少年天才。
“身负问灵骨,一卦知天命。”
世人皆言,没宋青吾算不准的卦,可这箴言,百年前打破了。
她第一次算错了卦。
自此,她迅速消匿,有人寻她卜卦,她乐呵呵收下灵石,转头半点不上心。这些年,欠的大部分外债,都是得罪人的赔偿。
卦峰也从百年前的盛极一时,沦为如今惨淡三俩只。
唯一庆幸,宗主暂没放弃卦峰的打算,补贴月月按时供给。白岐甚至怀疑过宋青吾是不是和宗主有什么亲缘关系。
宋青吾曾说,她特意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捡她,是算出来的。
现在又说,要她回那地方去做劳什子任务,也是算出来的。
白岐半句话都不信。
她凑过去,蹲身掏宋青吾藏在矮桌下的橘子。对方急眼,想拦她,白岐头也不抬,凉凉开口:“什么时候。”
宋青吾噎住,尴尬收手:“不清楚,可能过两天吧,应该有人通知。”
“宋、青、吾!”
她就不该信这玩意儿!
好在,没有过两天。
当夜,执法堂弟子就带来口信——明日卯时初,宗门石碑前汇合。
白岐好奇,又顺嘴问还有哪些人。
送信弟子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听安排就行,放心,你们女修都会喜欢。”
白岐翻个白眼,暗自腹诽,她只喜欢长得美的,能安排吗?
5. 她有秘密
寅时六刻,天微亮。
给沈师妹打过招呼,白岐下了卦峰。
她从腰间取下龟壳,手指翻飞掐诀,龟壳腾空而起,滴溜溜旋转、变大,很快能容一人大小。
脚下用力,白岐跃上龟壳,盘腿坐下,拍了拍壳背,“出发。”
归元宗占地辽阔,主峰居中,七十二副峰林立。卦峰地处西南角落,宗门位于正南方,从卦峰至宗门,还得途径好几个副峰。
这会儿过去,应能赶上。
白岐双目无神,精神不济。手指无意识沿着壳背纹路来回滑动,把那定集合时间的人,来来回回骂了几十遭。
飞了一刻有余,天光亮上许多,远远能瞧见古朴雕花的方形大门,往下是一川云梯,乃新弟子入门的试炼阶梯。
大门右侧,一丈高的深灰无字石碑伫立,碑旁依稀站着几人,是此行任务同门。
再飞近,看清人后,白岐心下一喜,急忙加速俯冲,收起龟壳,从半空跃下。
“柳师姐!”没想到,做个不知名宗门任务,还能遇到熟人。
柳芸顺声转头,看清后一愣,没白岐想象中那么高兴,反皱起眉:“师妹,你也来这次任务?”
“对呀。”白岐主动牵起柳芸的手,师姐的手又香又软:“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你......”柳芸刚开口,就被一道冷哼声打断。
白岐脸上笑容淡去,这才打量其他人。
除柳师姐外,还有三人。一个御兽峰珠光宝气师姐,一个剑峰圆脸面善师兄,还有个阵峰师兄,阴阳怪气。
各峰衣袍皆有特色,仅在袖口处纹宗门统一花样。这几个都是大峰,很好辩认。
刚发出冷哼的,就是阵峰师兄。
白岐第一反应,难不成师尊又欠阵峰灵石了?
显然不是。
那阵峰师兄见她瞧来,脸色不虞,冲剑峰圆脸师兄道:“李荣耀,你们执法堂挑个金丹初期来做这任务,是想让她当个没用的神棍混子,还是特意让她送死?”
语调中满是恶意与不屑。
“袁丘,说话注意分寸。”柳芸冷冷瞥过对方,反手拉住白岐往身后扯:“不要太过分。”
“哼,别好心当作驴肝肺,这儿哪个不是元婴以上。柳芸,别仗着有个峰主爹就在这耀武扬威,一切凭实力说话。”
二人皆为元婴中期,但柳芸是医修,论单打独斗,的确落下风。
柳芸看不惯这人很久了,她抬手,想召出灵器,却被白岐扯住。
“师姐,别冲动。”
袁丘见状:“还算有点眼色。”
白岐眼神安抚住快失控的柳芸,向前走了两步,嘴角扬起:“这位袁丘师兄是吧,师妹区区金丹,不才,刚特为您卜了一卦。”
“什么?”袁丘面色犹疑,没明白她在卖什么关子。
“卜象显示,”她掂了掂龟壳,眸中没半分温度,“我观你面目刻薄,言语尖酸,恐有不祥之兆,若想破解,还需多积口德,多行善。”
“噗——”旁边吃瓜看戏的御兽峰师姐没忍住,笑出了声。
袁丘这才反应过来被一个小丫头戏弄了,区区金丹,还是卦修,她怎么敢!
他面上挂不住,冲向白岐,想给她点教训,可没两步,又硬生生僵在原地。
一柄未出鞘的剑横在他身前。
“听从安排,勿生事端。”
李荣耀冷声警告,见袁丘不甘不愿转身退开,这才放下剑,冲白岐安抚笑了笑。
他走过来,绕白岐看了两圈,圆脸上半点不见方才冷厉,砸吧嘴:“我说楼师兄怎特意交代还有个空降的卦峰师妹,原来是你。”
白岐被他看得起鸡皮疙瘩,又见袁丘想打她却无能为力的模样,神清气爽,连带这圆脸师兄也顺眼许多。
“师兄认得我?”
“嘿嘿,金丹初期勇闯静岭,舍生取义,大战二阶狂兽,那天我来救的你。牛啊师妹!不如来咱剑峰混?你那师妹我也认得,你们卦峰可都是人才。”
白岐后退半步,婉拒:“大可不必。”得给宋青吾留点脸,全跑去剑峰像什么样。
李荣耀也不强求,他对这师妹挺有好感,指了指那个御兽峰师姐:“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你纪容师姐。”
白岐冲她笑了笑:“纪师姐好,我是白岐。”
纪容长相英气,脾性如出一辙:“白师妹,你还挺有趣,没事来咱御兽峰玩儿。”
白岐自信点头应好。
李荣耀又道:“柳芸你认识,刚那个是袁丘,他就那臭德行,嘴忒贱,何况你还是卦峰的,他不待见你也正常。”
白岐:“……”
卦峰怎么他了?就算欠灵石也不至于吧,只要不谈欠款,大家都是朋友。
她思路越走越偏,好在李荣耀及时把她拉回来,他声音压低:“他在卦峰待过几年,后来才去的阵峰。”
白岐悟了,是听说她来之前,还有过俩师兄,原来这就是其中一位。
想到宋青吾那德行,她对这师兄不由生出些同病相怜,她又探头望去。
修士五感俱佳,袁丘显然也听到两人对话,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白岐缩回脑袋,继续和李荣耀嘀嘀咕咕:“师兄,咱到底是去魇村做啥任务?”
李荣耀面色古怪:“你师尊没和你说?”
白岐摇头:“只说让我回去一趟,顺带和同门一起做任务。”
“回去?”李荣耀抓到关键点,一拍脑袋:“害,我就说怎么安排个金丹初期,原来你凡间界的家是魇村,那太好了!师妹你肯定很熟吧?”
“不熟。”白岐垂下眼:“应该不熟。”
怎还有应不应该的,熟不熟都不知道吗?李荣耀无语,刚想纠正白师妹措辞,余光一瞥,歪歪扭扭的身子抖了下,立马站直身,恭恭敬敬。
白岐刚想,倒不必这么正经,就听李荣耀喊:“楼师兄。”
话落下,空气都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
白岐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冷冽剑意,随之而来,是利落的脚步声,在离她身后一步远站定,地上隐隐垂下道高挑身影。
不知怎地,白岐不太想转身,总觉一旦转身,就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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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的事。
她向来相信直觉。
“都到齐了。”声线极冷,不容置喙。
这声音怎么该死的耳熟。想到什么,白岐沉默闭眼,不愿睁开。
不会真这般巧吧?她什么运道!
“是的师兄!”李荣耀就像特意为他师兄量身定制的兵,师兄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他拍拍白岐肩头,兴奋异常:“师妹别打瞌睡哈,一会儿到灵舟上再睡。”
白岐含含糊糊“嗯”一声,脚步挪动,想偷偷蹭柳师姐身后去。
李荣耀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强硬掰过白岐身子,热情道:“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楼烬雪楼师兄,咱剑峰大师兄,也是执法堂首座。这次任务,有楼师兄在,你放一百个心。”
白岐不放心,只有想打死李荣耀的心。
该来的总得来,她又不怕他,心虚什么,不就是做春梦惦记上人家那脸那身材,反正他也不知道。
再说,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
这人约见面故意找事儿,看在灵石份上,不找他算账,她理直气壮!
越想越是这个理,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睁眼,入目一片雪白,几缕乌黑发丝依旧乖顺,懒懒垂在胸前,黑白映衬下,普普通通的宗门服硬是穿出股仙风道骨味儿。
往上看,白岐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她垂眸:“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楼师兄。”
这语调,比袁丘对卦峰的成见还阴阳怪气。李荣耀似嗅到八卦,看看白师妹,又转头看楼师兄,眼中精光蹭蹭冒。
楼烬雪抿唇“嗯”了声,没再多言。
他目光沉默落下,打量白岐。
卦峰的青灰道袍,胡乱挽起的太极髻,几缕稍短发丝挂在耳畔。她眼皮很薄,垂下眼时,给人种薄情人的冷淡,与初见那跳跃的模样,相距甚远。
他对她身份早有猜测,在宗主说会安排个熟悉魇村的卦峰师妹一起出任务时,他便探查过。之前灵兽狂化,她也在现场受了伤。
魇村、狂兽、话本、幻境,全指向她。
她有秘密。
似乎还对自己挺有成见。
不急于一时。
他撇开眼,扫过一圈人,冷淡开口:“这次任务或极凶险,事关邪魔,若后悔,可现在就走。”
没有人动。
接下任务时,大家都已了解过,心里有底,只有白岐一人是懵的。
什么邪魔?这不是消失了上千年的玩意儿?据传每只邪魔一经出生,就相当于人修金丹大圆满。那袁丘的确没说错,若真碰上邪魔,她就是去送死的。
宋青吾误她!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她还没开口,柳芸率先帮她说了:“楼师兄,我师妹不能去,太过凶险。”
白岐悄咪咪点头,柳师姐说的对。
“她不行。”楼烬雪瞥过暗戳戳搞小动作的人,“她是宗主安排的。”
“可是……”柳芸不忿,张嘴想辩驳,又被楼烬雪的目光打断。
他看向白岐,声音很淡:“我会护她。”
6. 看了多少
我~会~护~她~
白岐眼睫颤动,想继续阴阳怪气回去,话囫囵到嘴边,又忍住。
她不咸不淡道:“噢,辛苦楼师兄。”
楼烬雪也不咸不淡答:“职责所在。”
真是糟糕的性格。
白岐见他径直背过身,祭出灵舟。莹白灵光湛湛,灵舟急速飞涨,引得周围风声猎猎。
雪色衣衫顺风扬起,破晓后的雾气缭绕在他周身,一眼望去,飘然若仙,赏心悦目。
她蓦地想起那个荒唐梦,也是白衣,也是......想到什么,心中生出些恶趣味。
他踏上灵舟那刻,白岐快速向前,站他身侧,语调乖巧极了:“楼师兄。”
楼烬雪脚下稍顿,忍不住侧头看她。
白岐盯着他手心的吹雪剑,踮起脚,音量只容对方可闻:“我就想问问,我送‘吹雪’道友的独家话本,师兄认为如何?”
握剑的手瞬间紧绷,指骨突出,形成一道形状优美的弧度,又很快松下。
白岐满意了。
柳芸瞧她突然过去,吓一跳,以为师妹受不住刺激,想凑上去挨揍。
还好,楼师兄只停片刻,没动手。见他踏上灵舟,柳芸才问:“你干什么?”
白岐眉眼弯弯:“叙旧。”
“你们认识?”
“不熟。”白岐摇头,“只见过‘吹雪’。”
她早该想到,吹雪剑,楼烬雪。沈枝曾提过,只是她没放心上。
柳芸叹气:“下次别冲动。”一把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人。
待众人陆续上来,已不见楼烬雪身影。
这次所乘灵舟分两层,一层客厅,第二层有十余间房,空间绰绰有余。
时辰尚早,灵舟全速行驶下,也需明日清晨才能到魇村。
柳芸喜静,不是黏黏乎乎的性子,见白岐没事,招呼一声,自个儿上了二层。
另一边,纪容打开灵兽袋,放出只高阶玄羽鹰,任其盘旋灵舟周围,也跟着回房。
只余白岐在船头同俩师兄大眼瞪小眼。
她也想寻个房休息,没机会。
左前方是李荣耀,目光灼灼;右前方是袁丘,虎视眈眈。
白岐选择悄悄后退半步。
袁丘见状,冷笑:“呵,没用的废物,遇到危险,别指望我救你。”说完转身,几息就没了影。
白岐:“……”不是,这厮有病吧。
李荣耀乘机而上:“嘿嘿,师妹,我观你骨骼清奇,颇受我家师兄待见呐。”
同楼师兄这般讲话,还敢凑那么近的人,早被师兄一剑逼退,被打残的也不少。
这俩人,绝对有问题!
白岐心头郁郁,正好没地儿撒。
她冲李荣耀招手,笑容亲切:“我都懂,我都明白。师妹我善,五十灵石,听我讲你家大师兄的小秘密。”
“真的?”李荣耀反而狐疑。
白岐收手环胸:“过时不候。”
李荣耀犹豫一瞬,咬咬牙:“行我灵简转你,顺带加个好友。”
白岐欣然同意。
[“宗门的荣耀”申请加您为好友。]
[“宗门的荣耀”向您转账五十灵石。]
“说吧。”李荣耀肉疼,“你可别骗我。”
“怎会呢。”白岐凑他耳旁,“其实你家大师兄会看……他特喜欢。”
李荣耀瞪眼,满目震惊。
乘他愣神间隙,白岐脚尖一转,侧身绕过他,朝楼上溜了。再不跑,等他反应过来,揪着自己寻根究底吗?
她也不挑,胡乱寻个房间钻进去,将门重重关好,这才长舒一口气。
房间不大,床榻、蒲团、方桌,窗前是盆灵气盎然的雀梅,内设小型聚灵阵,比卦峰那破屋不知强多少倍。
一时得闲,她索性盘腿打坐,汲取灵气,缓慢梳理经脉。
从天光大亮,到夜幕降临。
白岐睁眼,脸色古怪。
她半月前结丹,后又受伤,根基尚不稳固。可这会儿,她似能摸到金丹中期边缘,待契机合适,便能突破。
属实不正常。
她胡思乱想,难道天道开了眼,怜她这些年为赚灵石四处奔波实战,厚积薄发,还是……
她取下那丑石头,举到眼前。
还是这玩意儿最可疑。
得再研究一番。
-
睁眼,阖眼,再睁眼。
楼烬雪眉间拧起。
好吵。
上灵舟后,他随意寻个房间打坐。可没多会儿,隔壁先是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后又砰的关门声,暂时消停了。
很快,灵气又在来回波动。他房中灵气一会儿朝隔壁疯狂涌去,一会儿又慢吞吞溜达回来,快被他吸纳时,又飞速跑了。
作风极其无耻。
他耐心想,对方或在突破关头。
那这会儿又怎么回事?
似乎拿桌角砸东西的钝响,又是模模糊糊的念念有词,还有来来回回跳跃的脚步声,甚至额头磕地的碰撞声……
属实不正常。
难道走火入魔了?
不待细想,眼前一晃,光景转换,神魂传来熟悉的拉扯感,他被迫拉入幻境。
这次,幻境中场景不再是小黑屋,入目一片白,似在雪山巅。
尚未看清更多,胸口蓦地传来巨痛,一把细剑悄无声息,将他从后心刺穿。
干脆利落,杀机涌现。
他愣住,缓慢垂下眼。
是吹雪剑。
眼前模糊一片,神魂猛地被拉回。
他缓缓捂住胸口,唇齿间血气翻涌。
又来了。
这两次在幻境中,他逐渐能掌控躯体。同时,幻境中受到的伤害,也有部分残留在神魂中,间接影响他。
这人多番试探、折辱,只为杀他?
那又是如何做到的?
上次,他本想制住那女子,迫她老实交代,没料这人言语荒丨淫,一时不查,被她溜了。
而这一次……
他面无表情,握起剑,沉默起身。
-
门被敲响时,白岐都是懵的。
为研究这石头,她又将曾用过的法子捣鼓一遍,可喜可贺,毫无展进。
快放弃那刻,她灵光一闪,想到写话本时,石头发热,或能尝试下。
前几篇已完结,受沈枝学剑影响,她正打算写部以剑修为主角的新话本。
不料刚写个开头,就发现手中握了把剑,还一剑将身前人捅个对穿。
人看不清,剑却眼熟的紧,是吹雪剑。
吹雪剑的出现,惊得她瞬间回神。不及多想,门又被敲响。
片刻,她敛起心神,将屋内七零八落的物件囫囵归位,才开门。
门开那瞬,便与双乌沉沉的眸对上。
是楼烬雪。
怎会来找她?是因今早那事儿,来找她麻烦?瞧着来者不善。
她单手按住门沿,扫过他手中剑,不动声色:“这么晚了,师兄有何贵干?”
楼烬雪观她神色自若,只有道袍稍皱,鬓角发丝凌乱。目光又越过她,落在屋内,陈设些许移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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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再无异常。
白岐瞧他始终沉默,摸不清他的心思,手下紧了紧,打算关门谢客。
“白岐……师妹。”语调听起来有些生涩。
白岐意识到,这似是他第一次正式喊她名字。她垂手,直直望向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该说什么?楼烬雪想。
说她太吵,还是让她老实交代。
或受幻境影响,也或是他潜意识将那人与眼前人关联。他敲门前,脑中思绪来回翻涌,真看到她时,又不知应从何说起。
白岐等得不耐烦,摸不清这人心思,难不成是特意来叫她一声?
“师兄若无其他事,还请自便。”
她压下眸,心头还萦绕着将剑刺入那身体的杀意,实在没心思与他闲聊。
“你方才,”楼烬雪平直盯着她,眼底古井无波,“在做什么?”
这人也管得太宽。
“锻炼身体。”白岐胡乱敷衍,“若惊扰了师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切莫多作怪。”
楼烬雪忍不住拧眉。
她与初见时的态度,截然相反,好似换了个人,甚至在下意识抵触他。
可他见她与另几人相处时,又是那副八面玲珑的讨喜样。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想从这她身上寻到蛛丝破绽。
可惜,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垂眸,打开储物戒。
“这还你。”声线冷淡,又带丝难以察觉的仓促,“你上次忘带走了。”
白岐看着装订精美的话本,没动作:“不必,师兄已付过灵石,这是交易。”
楼烬雪沉默,只捏话本的指节绷紧,看起来对这物避之不及。
白岐偏偏不愿如他意。
她忽地起了心思,语气轻慢:“师兄应该看过吧,看了多少?喜欢何种姿势?”
噌——
剑出鞘的嗡鸣。
冷冽剑意瞬间腾起,吹雪剑堪堪停在她耳畔。似乎,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被毫不留情划破喉咙。
白岐境界低太多,剑意起得突然,她喉间气血翻涌,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到底是谁?”楼烬雪眸光沉下。
这说话的节奏腔调,与当时那女子,简直如出一辙。
身上疼得难受,白岐却突兀笑了。果然,她最厌这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之人。
若她能变强……
她紧紧掐着手心,却挑衅般,侧了侧头,脸轻轻贴在剑身,唇边笑意更盛。
“怎么,师兄是恼羞成怒,想随意找个理由,杀了我?”
分明今早,还说会护她。
似乎还能从剑身震颤中,感受到她极速的心跳。楼烬雪握剑的手不由颤了颤。
片刻,他收回剑。
他不该冲动。
遇到她,似乎总是难以自控。
“抱歉。”楼烬雪沉默收起话本,又取出支莹白瓷瓶,递向她。
“里面是太微回神丹。”顿了顿,他补充,“可疗伤。”
太微回神丹,地阶灵丹,还虚以上高阶大能才可炼制,万金难求。
真是好大的手笔。
白岐毫不客气接过,再当着他面扔进储物袋,没想服用的意思。
楼烬雪只皱眉,没再多言。
白岐冷眼,见他转身,却直接跨入隔壁房间,想到她捣鼓的动静,心头一跳。
哦豁,似乎有些误会。
但并不妨碍她的厌恶。
她垮起个脸,顺着二楼房间四处摸寻,终于敲响柳芸房门。
“嘤嘤嘤师姐,我受伤了。”
7. 抵达魇村
天光破晓。
灵舟停在魇村上空千米处。往下,只能看到被白雾笼罩的零星黑点,瞧不分明。
白岐拉回视线,落在灵舟客厅中。
或坐或站,大家都齐了。
李荣耀围视一圈,先看看白师妹,又小心觑向楼师兄。
昨夜,白师妹找柳芸哭诉被师兄伤了的委屈语调,整个灵舟听得清清楚楚。
难道是给他讲秘密被制裁了?师兄下手也忒狠,连金丹初期都不放过。
见楼师兄脸色越来越冷,他轻咳两声,开始细说此行事宜。
“基本情况大家都知道,此任务因灵兽狂化起,执法堂发现,它们皆服过同种草药——忘忧。”
“约八年前,忘忧自魇村流出。”
“它能为灵兽提纯根骨,加速进阶,进而狂化。待灵兽彻底狂化,会在三日内陷入沉睡,同时,它们的血肉,也会在睡梦中被吸食殆尽,只留一滩兽皮。”
李荣耀面色严肃,继续补充:“这作风,同邪魔中的蚀梦一族,异曲同工。”
卷宗记载,邪魔约百余种,蚀梦排名居中,只要发现早,并不难处理。
“不对。”纪容打断他:“若忘忧真是蚀梦所为,这八年内早该爆发,而不是近日才出问题。”
柳芸和袁丘也沉默点头。
李荣耀应道:“执法堂也只是怀疑此事与邪魔有关,具体还需我们实地探查。”
他们几人,剑修、医修、阵法师、御兽师,还有个打酱油的卦修,也算“五脏俱全”。只要不是非常棘手的问题,基本能全身而退。
李荣耀想到什么,转头问白岐:“白师妹,你曾在魇村,可有线索?”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连角落处始终闭目打坐的楼烬雪,也抬起眸,安静看她。
白岐回神,下意识垂下眼,避开视线:“我已离开十年,也许要看了才知道。”关于忘忧,她的确不清楚。
“无事。”李荣耀笑笑,“总之,诸位谨慎行事,以保全自身为主。真有我们无法处理的问题,宗门自有安排。”
-
魇村规模不大,靠近无妄海。
几人落在村口那刻,粘腻潮气瞬间攀上来,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海腥气,令人不适。
尚到辰时,村里已极热闹。
许多人都着统一深褐色短打,喜气洋洋,搬着物件来回跑动,像在筹办什么大事。
村民们似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只沉浸在忙碌中。
李荣耀本想拉人问话,可接连几人,先是一愣,看清是陌生人后,又眼神一慌,抱头跑了。
“诶你别跑啊……”李荣耀摸摸脸,嘀嘀咕咕:“我看起来有这么吓人?”
他又被那些人搬的东西吸引:“怎全是些红红绿绿蛇头虎脑的玩意儿,看起来怪瘆人。”
“他们在筹办海神祭典。”
李荣耀顺声望去,诧异:“白师妹?你怎么清楚?”之前还说不熟。
他才发现,下灵舟后,她状态就不太好,唇色苍白,脸色很差。
白岐恹恹盯着那方看了会儿,冷笑出声:“他们居然还没放弃。”
“你有什么就直说。”章丘在旁呛声。
白岐懒得搭理他,语气冷淡:“跟我来。”便径直朝前走。
几人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
她轻车熟路,拐过街口,几乎绕了一圈,又路过座木桥,人声渐渐淡去,走到村子边缘,才停下脚步。
前面是一间被风化腐蚀的黄泥土屋。
屋前杂草丛生,白岐沉默弯腰,将门口细致清理干净,这才轻轻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尘土在空中飞洒,像被人主动打开的一封陈年旧信。
白岐转身,对几人轻声道:“我应该知道你们说的忘忧,是什么东西了。”
她忽略几人疑问,自顾自往下说。
“十四年前,魇村还是个偏荒无名小村落,村民大多靠捕鱼为生。”
“可那年天灾,海上风暴不断,村民们几乎没了维生的活计。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个黑衣老道,他说,村民触怒了海神,要献上祭品,才能获得海神的原谅与恩赐。”
“第一年,村人兢兢战战,献上六匹牛羊,海神平息了怒火,这年风调雨顺。”
“第二年,村人虔诚跪下,为海神再次献上牛羊,海神赐下更多鱼获。”
“第三年,村人为海神举办祭典,歌舞欢颂,献上更多牛羊,妄想求得更多恩赐,海神却发了怒,几乎淹没半个村。”
“于是,那老道又来了。”说到这,白岐顿了顿,“他说,若想再次平息海神怒火,必须人祭,用十岁以下的孩子。”
“村人惶恐,一边舍不得自家孩子,一边又贪婪海神的恩赐。”
“最后,他们将目光,放在一个九岁孤儿身上。养她的老婆子在风暴中死去,她受了伤,若没人管,她也会很快死掉,还不如物尽其用。”
“她被麻绳缚住手脚,关在暗不见光的笼中,在祭典那天,被村民欢声推进海里。”
“那日辉光洒满海面。”
“也许,海神也赐下了祝福。”
她声色平淡:“忘忧,或许就是那海神恩赐。与那黑衣老道脱不了干系。”
“师妹。”柳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白岐没太大反应,只冲柳芸笑笑,又抬眼望向楼烬雪。
“其实,楼师兄也发现了吧。”
楼烬雪也看着她,双眸沉静。指骨分明的手缓慢搭在剑柄上,周身灵气鼓动。
白岐扬起嘴角,状作捂心口:“唉,师妹我受了伤,灵力不济,还得麻烦师兄……”
吹雪剑应声而出,剑鸣惊空,雪色刃光自上而下,利落扎进地面。
一连串细微声响炸开,就像琉璃瓦被踩碎的咔吱声。
浓雾从地底钻出,飞速蔓延,扰人视线,又突兀扬起阵风沙,惊得所有人不自觉闭眼。
等再睁开,风平浪静,天黑了。
绿色磷火飘飞,魇村归于死寂。
这才是它的真实模样。
“阴阳乾坤阵。”
袁丘满脸不可置信,看向白岐,“你怎会懂阵法?”甚至还找到了阵眼。
他观察半天,也没看出异样。
白岐懒懒扫他一眼:“菜就多练。”
什么阴阳乾坤阵,她不懂,只是自进魇村,察觉不对,下意识往家这方走,又暗中观察楼烬雪神色,赌了把。
好在,她赌对了。
袁丘被嘲讽,憋红了脸,嘴张了张又闭上。只沉默看她一眼,垂头,是他技不如人。
“村中已无活人。”
楼烬雪睁眼,收回神识。
所以,他们方才所见,皆为幻像,或者说,是曾在这发生过的事。
连四个元婴期都没察觉,若非白岐指引,又有半步化神的楼师兄破阵,那他们……
几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叮铃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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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
清脆铃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在沉沉夜色中,显得诡异又阴冷。
众人瞬间紧绷身体,围站一圈,警惕周围,将白岐护在中心。
“小心……”
接连不断的铃声,竭力探出神识,也无法定位。反因铃声干扰,神思逐渐凝滞,身体也不自觉放松。
好困。
好想睡觉。
白岐迷迷糊糊想,要能做个美梦就好了。她手脚发软,不自觉往下滑。
柳芸察觉身后动静,想拉她,却在碰到她手那瞬,也恍惚觉得,似乎睡一觉也不错。
她要做什么来着?不想了,睡觉要紧。
然后是袁丘、纪容、还有李荣耀,一个个接连倒下,他们脸上都扬起满足的微笑。
别挣扎了,快来一起睡觉!
只要楼烬雪,似乎面色如常,仔细看去,眸底却一片混沌。
他紧紧抿唇,前跨一步,将几人护在身后。随后,慢慢抬起吹雪剑,猛地刺向右手掌心。
噗呲——
血花飞溅在雪色衣衫,再洇开。
他丝毫没察觉到疼痛般,只冷冷抬眼,看向那渐飘渐近的身影。
是个长相妖异的红衣女子,她的发髻上高高插着白骨梳,身上还挂着叮叮铃铃的风铃。仔细看去,哪是正经风铃,分明由一节节人骨串成。
“咦?”那女子声音娇媚,“还漏了个,哟~还真是个美貌的小仙君。”
“蚀、梦。”楼烬雪一字一句,随着蚀梦靠近,他脑内愈发昏沉,不得不用吹雪剑撑地,才能勉强直起身。
“呀!小美人居然认得我?”
蚀梦嘻嘻调笑道,“看你能坚持这么久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一下。”
她冷下脸,瞬移至楼烬雪身前。
楼烬雪瞳孔缩紧,瞬移,至少化神期邪魔。怎会藏得这般好?
不待多想,一根细长尖利的指骨悄无声息,点在他眉心,眼前发黑,只余蚀梦轻轻飘飘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那就让你,在美梦中死去吧。”
蚀梦收回手,懒洋洋伸个腰。
真是无趣。
一直待在这破地方,真是无趣死了。
那该死的老家伙,将她吵醒,还把她束缚在这打白工,人都死完了,也不知要搞什么鬼。
她随意撇眼躺板板的几个修士。
一个、两个……啧,还有只丑鸟。
让他们做什么梦好呢?
她虽为邪魔,却是只有品味有追求的高等蚀梦,才不像那些低劣同族,只会搞些毫无美感的血腥噩梦。
恶心死了。
她目光游移,忽地眯了眯眼,看向最先倒下的小趴菜,她脖子上那玩意儿有点眼熟。
她走过去,指尖顺着细绳,轻巧勾出一块不规则暗红石头。
“命石?”那一族不早死完了么?
她起了兴致,捏起命石,手心溢出玄妙红光。命石开始发热,越来越烫,伴着一声嗡鸣,半空中,隐隐显出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蚀梦饶有兴致看着,眼中精光连连。
妙啊,什么当炉鼎,还有被骗婚生子,甚至还有小黑屋强取豪夺……
创造出这些小世界之人,真与她臭味相投。
她将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世界。身形逐渐虚化,幻化成一层红色薄雾,再如莬丝花般,紧紧缠绕在几人周身。
那就,一起来做美梦吧。
8. 三日一梦(一)
“女君。”
温软少女音在耳畔响起,语气很轻,将她从沉睡中唤醒:“楼公子想见您。”
白岐睁眼,眸底尚不清明。
她拂开侍女挽梦为她揉捏太阳穴的手,视线缓慢环顾四周。
她卧在软榻上,入目是间雅致香室,身侧白玉香炉薄烟袅袅,顺着地垫蜿蜒向外,透过屏风,能隐隐瞧见两道人影。
那是?她这又是......
白岐忍不住再次阖眼,从昏沉识海中,抽丝剥茧,勉强理清思绪。
对,她已回到巫山。
为应劫数,她将分身放至下修界,期间经历已记不清,只能从断断续续的情感波动得知,应是受过挺多委屈。好在劫数顺利,修为进阶,她也做回了肆意潇洒的巫山继承人。
回来不久,她被美色迷眼,救了个长得颇合心意的美人。当时为救人,没忍住,将人吃干抹净,吃完才发现,这是个麻烦的单向炉鼎体质。
这种体质哪儿都好,又敏感,又会调丨情,还能助人修为。唯独有个恶心人的副作用,这种体质只认定一人,若不定期得到对方安抚,就会被欲望折磨致死。
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可这人似乎动了情。每到兴致高昂处,就会停下动作,问她爱不爱他,直到她胡乱讨饶应声,才继续下去。
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哪儿有什么爱不爱,好歹有点露水姻缘,也不好让人去死。可被问的次数多了,她也烦,近日都在躲他。
对方也算有自知之明,一直没来烦她,怎今日又来了?
不对,算算时日,似乎又到日子了。
她轻咳一声,掩下尴尬:“让他进来。”
挽梦眉眼弯弯,欢快应声,给女君递了个“我懂”的暧昧小眼神,就噔噔噔朝屏风后跑去。
白岐依稀瞧见,挽梦冲其中一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来。又扯住另个想跟着一块儿进的,往外拖,语调压低威胁:
“李荣耀你犟什么,给我出来,现在用不着你守着他,没点眼力见吗?”
屏风后稀里哗啦一片混乱,白岐单手撑脸,看得饶有兴味。
还是这种闹腾腾的日子有意思。
欸?她愣了愣,不自觉捂住心口,只觉心慌慌,魂体落不到实处,好似眼前都像……一场梦?
怎会是梦呢?
她晃晃脑袋,真是睡迷糊了。
待她定神,才察觉身前几步处,已站了个人,悄无声息。
顺着那片雪白衣角往上,腰间松垮系了根艳红衣带,似能被人轻易扯掉,领口几近开至胸间,锁骨线条隐隐绰绰。
他周身萦绕着炉鼎体质特有的诱人气息,配上那美人面,宛若只勾人堕落的千年精怪。
怎站得这么远?想到这,她不由唾骂自己,居然现在都还在垂涎美色。
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她撑起身,按捏眉心:“过来吧。”
等了半晌,对方也没动作,她不由抬头,正对上双沉静似雪的眸。
他之前也用这种目光看她吗?
很熟悉,但记不清,只觉头疼。
“阿雪?”她疑惑开口,“你在想什么?”
似被她的问话惊醒,阿雪,或说楼烬雪,才缓缓垂眼,慢步靠近白岐。
这是蚀梦编织的梦境。
楼烬雪屏风前睁眼那瞬,就清楚这点。
蚀梦所造梦境,称为三日一梦。若三日内无法逃离,就会彻底迷失,真实肉身也会被蚀梦吸食殆尽。
若想打破梦境,只有两种途径:
其一,找到蚀梦在梦境中的化身,杀掉它。但蚀梦不会轻易入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常用第二种,找到梦境主人,在三日内尽量完成对方心愿,让对方自愿醒来。
一般来说,入梦者并不会拥有原本记忆,只会根据蚀梦制造的身份行动。按原本轨迹,三日太短,基本与死亡无异。
但蚀梦算错了一点。
他来过这个梦境。
更确切地说,他的魂体,曾被拉入某人构建的话本中,切身经历过种种折辱。
想忘记都难。
更没想到,他还得再经历一次。
他身份在这世界,应称为狗血火葬场话本男主。男主曾在下修界救下女主,女主单向炉鼎体质,二人日久生情。
后男主被蒙蔽双眼,与女二联姻,女主惨死。男主悔恨,找到办法与女主互换命格体质,送她轮回。
再醒来,男主到了上修界,被已渡劫回归的失忆女主救下。于是想方设法勾引女主,用性唤醒女主身体记忆,解开误会,获得原谅。
其中大篇幅,都在描写二人你情我浓的香艳场景,纯属肉中找剧情,毫无逻辑。
他不确定是否需进行到话本最后一步,才算完成对方“心愿”。
如今他唯一能理清的逻辑,就是在三日内,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让她自愿醒来,而方法……
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白岐的脸,他忍不住怀疑,她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糊浆。
唉。
白岐叹气。
走这么慢,是在和她置气吗?
她索性起身,主动握住阿雪的手腕。乘他因肌肤相触,控制不住颤抖时,一把将人按倒在软榻上。
白衣胜雪,乌发如水墨画铺开。
被她碰过的肌肤泛起一层粉红,燎原般迅速蔓延,从手腕、到心口,蜿蜒向上,再从脖子烧至耳根。
“真漂亮。”白岐抚上他颤动的唇,恶作剧般按了按,看他的唇角也涂上同样光景,才轻慢出声,“你不高兴。”
“没、没有。”
只是触碰,她的指尖很凉,身体却不自觉发烫,比预想中还浓烈的情丨欲席卷全身。
楼烬雪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只能默念剑诀,缓慢阖眼。
白岐专注看他,只觉眼前春色甚好。
她一手捧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慢悠悠勾起那根红色衣带,不紧不慢往外拉。
衣襟顺势松开,露出因突然接触冷空气,而轻颤的一片雪色。
看着他那副任君采撷的乖顺模样,按理说,她应高兴才对。
可不知为何,心底却蓦地升起股躁意,像不受她控制的偏离。
好似有道声音在说:“眼前这人,不该是这样的。”
那他原本该是怎样的?
记忆似被蒙灰,她分不清。
她厌恶这种感觉。
手下动作顿住:“睁眼,看着我。”
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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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睁开。
他的眼睛同样漂亮,眼角弧度微微上扬,有种恰到好处的清冷利落。
记忆中,她最爱看这眸被染上艳色,眼尾漾出无边红晕。
可现在,那眸中一片清明,只清浅倒映着她被欲色充盈的眼。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被原始欲望操控的可怜人。
她忽地没了兴致,将人推开。
“不想做。”她烦躁拧眉,“就滚出去。”
对方似乎愣了一瞬,眸中闪过丝迷茫和委屈,又很快敛去。只抖着手,一点点拢起衣衫,系好衣带,再起身,脚步虚浮。
白岐冷眼看他出门,一言未发。
脑中思绪纷乱。
直到挽梦轻声唤她。
“女君。”她语调中暗含担忧,“楼公子惹您生气了?他真讨厌。”
“嗯。”白岐不欲继续这个话题。
挽梦见状,又说起另一件事:“对了,今日晚宴,各家都陆续来人,那位又在瞎蹦跶,抢您风头,女君不管管他?”
白岐思索一瞬,是有这回事。
她回归后修为进阶,地位愈发稳固。今日也只是场寻常交流宴,时辰尚早,有人替她跑上跑下,她何乐不为呢。
不过闲来无事,出门晃一圈也不错。
“也别那位那位的,怎么说也是巫山少君。”白岐无奈。
“哼,不过是个外姓私生子,装可怜得了主君怜惜,就自以为是。”挽梦不忿。
白岐声音瞬时冷下来:“挽梦,祸从口出,我同你说几次了。”
挽梦闭嘴,不敢多言。
她从衣架取下件云丝披风,为女君细致系上,嘴上念叨:“最近天又凉了许多。”
白岐漫不经心“嗯”了声,脑中想的却是楼烬雪,他一直穿的很薄。
不冷吗?
神思游移,她没去前厅,只穿过游廊,绕至水榭。隔着片蓝汪汪的水,视线落在处清幽别院中。
院中种了一丛白木槿,不是花开的季节,却生得热烈。
旁边雪衣青年手握细剑,身若游龙,一招一式干脆利落,剑风凌厉,白色飞花缭绕,半点不见先前狼狈。
木槿,剑修。
他原来是个剑修吗?
脑中似乎快要炸开。
她脚下一软,被挽梦及时扶住,靠坐在水榭软垫上:“女君,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碎琉璃般的记忆碎片,如走马观花,在识海中快速划过,又很快湮没。
再不留半点踪迹。
她没回挽梦的话,反而抬头,问了个牛马不相干的问题。
“人们会因何而陷入沉眠呢?”
挽梦轻笑,侧身从矮几上倒茶,又抬手,为她轻柔按捏眉心,注入灵力舒缓:“女君,您吓死我了,是睡糊涂啦?”
白岐被她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之前睡太久,头晕。”
她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只是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唔……”挽梦皱了皱眉,似难以定论,“大概,世人都眷恋美梦吧。”
白岐笑:“这倒是个新奇思路。”
她转头,盯着庭院中那道雪色身影,眸中意味不明。半晌,她道:
“今日晚宴,让他过来。”
9. 三日一梦(二)
是夜,巫山,扶光殿。
月辉盈盈,殿内灯火通明。
一群衣着清凉、长相俊秀的男子,端着各色灵食美酒,在席间穿梭。
白岐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斜坐着。偶有男子为她小意斟酒添菜,她亦来者不拒,摸摸小手腹肌,活脱脱一副色令昏智样。
“怎么,和你捡回的那人闹矛盾了?”分明是冷冷清清的女音,话语间却带着瞧好戏的促狭。
白岐斜睨对方一眼:“柳姐姐,看来你近日的确无聊,不在春秋渡待着研究灵药,反来巫山参加这无聊宴会。”
柳芸只笑:“腻了,换换口味。”
此次宴会,仙门十三家都来了人,全是熟面孔。大家往日交道打得多,这次纯粹凑热闹,走个过场。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柳芸看着席间来回走动,同人热络招呼的袁丘,语气调侃,“可比你这巫山少主热情多了。”
白岐不在意:“他乐意,我乐得清闲。”
柳芸摇头:“你还真是心大。”
“倒不是。”白岐扬起笑,就着身旁人递来的酒饮下,“等他哪天能打过我,这位置送他又......”
话未落,鼻间隐隐传来清冽冷香,白岐抬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不觉站了个人。
是楼烬雪。
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眸中笑意敛起,推开同她越贴越近的柔媚男人,声线不冷不热:“你来了。”
“嗯。”楼烬雪目光垂下,冷淡扫过那男子被白岐摸过的手,又很快移开。
他安静看着白岐。
酒意醉人,她颊边隐隐泛着薄红。
或被身体记忆影响,总觉对方撑着下巴看向他时,那双狭长的薄情眼,好似生出些专情意味,他一时摸不透她心底想法。
按正常走向,今日情况特殊,他们会在香室旖旎春宵,共沉沦,直到晚宴结束,被气急败坏的异母弟弟找上门。
可现在......
“你今日......”
“什么?”双眸微睁,茫然不似作伪。
“无事。”或是他想多了,蚀梦狡诈,按喜好调整梦境不足为奇,他需加快进度。
想到这,他按捺体内不适,行至白岐身侧,避开方才那男子放下的酒壶,又拿壶新的,主动为她斟酒。
动作间略显生涩,像第一次做。
这是在,刻意讨好她吗?
白岐挑眉,没阻止他动作。
他俯身时,发丝垂下,正好有一缕搭在她手背上,乖乖巧巧,似在诱人垂怜。
白岐没忍住。
她手腕翻转,指骨绕着他的发丝游移扯动,在他握酒壶的手开始颤抖时,才慢悠悠停下动作,语气中满是恶劣。
“这就受不住了?”
身侧似有剑意腾起,又极迅速地压下,白岐弯了弯唇。
她利落收回手,没多余动作。
身旁人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适时一阵鼓声响起,殿中伶人身姿婀娜,正跳着鼓上舞。
白岐眯眼看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侧头问他:“你觉得他们跳的如何?”
楼烬雪不置可否:“你喜欢就行。”
“那如果我说,”白岐顿了顿,弯起眸,“我更喜欢看你跳呢?”
“你会拒绝我吗?”
楼烬雪冷下脸,定定看她很久,久到白岐面上从容快维持不住,他才说:“不会。”
白岐满意笑了。
她猜的果然没错。
虽不知怎么回事,她似乎进了自己自改变风格后,写的第一部话本中。
话本内容记忆犹新,至今想起依旧人心黄黄。当然,如果女主不是她,男主不是楼烬雪就更完美了。
她怀疑这是一场梦。
刚醒来那会儿脑内混沌,全凭本能行事。直到看到楼烬雪在木槿下练剑,脑中突兀闪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神色冰冷的剑修怀中抱剑,对戳着木槿花蕊的她别扭说“继续写”。
随后铺天盖地的记忆奔涌,直至进入扶光殿,看到柳芸,才大致理清思绪。
短暂交流后,她发现,柳芸似乎并没意识到这是梦,她身份是春秋渡少主,与她有着些狐朋狗友的关系。
其次袁丘,成了觊觎她巫山少主身份的私生子,对她往日招猫逗狗、风流成性的行为十分看不上眼。
而李荣耀,居然成了楼烬雪的侍卫,说是侍卫,实则白岐眼线。
只有纪容师姐,现在也没寻到踪迹。
他们不是在魇村做任务么?
她怎么突然睡着?
这些人又怎会出现她梦中?
这种类似情况曾出现过两次,但都在她意识到不对劲时,能很快离开。可现在,她都快将脑子想炸了,也寻不到出去的法子。
只有一个人可疑。
从最初见面,就表现得十分不对劲的楼烬雪。难道他真看过她的话本?
他貌似还保留着记忆,甚至还在下意识顺应迁就她。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就算能明显察觉到他的抗拒,他最后也会答应。
难道是受了她梦境压制?
那可真是,太好了。
除开这脸,她看他真是哪哪儿都不顺眼。这人脾性实在讨人厌,既在她梦中,那她猖狂一点怎么了?
她瞥眼隐忍在爆发边缘的楼烬雪,恶从胆边生,起身拍了拍手。
殿中瞬时安静,都抬目看她。
“诸位。”白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正中蟒皮巨鼓上,“光看鼓上舞有什么意思,不如来看点有意思的。”
有弟子调笑:“白少主怎么说?”
袁丘看不惯她,阴阳怪气:“白岐,你又要搞什么鬼?”
柳芸倒是猜到些什么,目光在身旁两人间游移,满目兴味。
白岐懒得理这个现实梦境都讨人厌的前“同峰师兄”,只扬了扬下颌:“拿把细剑来。”
侍从很快端来一把剑,剑身银白,极薄,与吹雪剑相似,都是轻巧利落的剑。
白岐接过,挽了个剑花,刃光流转间,剑尖蓦地下刺,轻巧停在楼烬雪脸侧。
同他上次将吹雪剑压在她耳畔一样。
她居高临下,垂眸看他。
“我想请诸位——”她拖着尾音,慢条斯理,“看美人鼓上舞剑,就不知这美人,可否赏个脸?”
在场人都看出情况不对劲,却并不妨碍他们看热闹。被白岐剑尖所指之人,身姿气度,万里无一,再加上那身特殊气息,实在惹眼。
“早听闻白少主藏了个极品美人鼎,原来是这位,您舍得吗?”
“我只见过鼓上舞,鼓上舞剑倒是新奇。”
“真不愧是白少主……”
白岐对那些恭维充耳不闻,只直白注视楼烬雪,像在期待他恼羞成怒。
可惜。
楼烬雪没如她预想般拂袖离去,只定定看她一眼,沉默抬手,双指夹住剑尖。
白岐松开手。
晃眼间,银白细剑就像被驯服的宠物,在楼烬雪手中显得极为乖顺。
他足尖轻点,如一片雪花飘然而起,稳稳落在鼓面上,未发出半点声响。
空气流动起来。
乐师回过神,手下动作,开始敲打小鼓。
鼓鸣阵阵,素日的山巅雪落下凡尘。随着他的动作,剑式渐起,雪色外衫翻飞,剑鼓和鸣,身如游龙。
以剑引鼓,鼓声由缓至急。轻巧灵动的剑瞬间带上凌厉之气,似惊涛拍岸,又似松针雪簌簌落下。
他控剑的每招都很精准,只落在鼓面的方寸之间。剑气凝而不发,留下细微残影,最后在空中凝成无数细小的冰霜,随着剑风翩然而起。
剑势落,雪花起,鼓声戛然而止。
楼烬雪收剑而立,他透过漫天飞雪,目光准确锁在白岐脸上。往日那双沉静冷清的眸中,寒意愈盛。
大殿中鸦雀无声,似都沉浸在方才惊鸿剑舞中,无法回神。
只有白岐缩缩脖子,手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只觉这目光似要当众剐了她。
感知这么真实的吗?
不待她回神,那道身影已利落转身,迅速消失在殿外。只有鼓面细微剑痕与空中未散尽的冰雪,证明方才一切,并非幻觉。
她也是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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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让这凶神恶煞的大师兄,放下自尊,作为供人观赏的玩物,当众为她舞剑。
这果然是梦!
毕竟,梦里啥都有。
她一时飘飘然,只想让这美梦再漫长些。这种心潮澎湃的情绪,从晚宴落下,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寝殿。
挽梦已为她点好安神香,嘴中念念叨叨:“女君,今日您吩咐的事,已安排妥当了。
白岐仰躺在榻上,漫不经心“嗯”了声。
按她写的剧情,明日会有场敌对势力筹谋的刺杀,她让挽梦提前准备一番,打算瓮中捉鳖。
挽梦又问:“您今夜不去楼公子那吗?”
“不去。”不过是体质发作,她才不管他死活,反正在梦里,应该死不了。
挽梦点头:“也是,就该给他点教训,今日我都听说了,他当众给您难堪,居然不打招呼就走了。”
白岐诡异沉默,一时分不清是谁给谁难堪,这可真是她的忠诚好侍女。
她木着脸,翻身:“熄灯吧。”
灯熄了。
月色很亮,鸦鸣声起。
白岐抬头望天,心情复杂。
她站在今日刚看过的清幽别院中,手中攥着朵白木槿,花瓣快被她揉秃了。
“我不过是来确认下。”她给自己洗脑,毕竟这梦感官如此真实,万一呢。
何况今日“仇怨”已报。
至少看在几千灵石的份上。
可身下那腿,不听她使唤,只僵硬待在原地,再无法向那黑黢黢的屋子前进半步。
隔着门,那深深浅浅的压抑喘息声,就这么毫不见外地传到她耳中。
她都不敢想,里面是副怎样的光景。
夜深了,此时此刻此行为略显冒昧,不如悄咪咪退下。
她脚下稍稍用力,强迫自己转身。只是过于刻意,用力过猛,脚后跟不小心踩到颗圆润光滑的石子,重心不稳,身形一个踉跄。
慌乱中,她只得抓住身旁灌木。木槿本就枝干纤细,这些已比凡间生的更粗壮的木槿也不例外。
清脆的枝丫折断音响起。
房内动静瞬时消了声,半晌,门开了。
白岐:“……”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她胡乱瞥眼扶门站着的人,又迅速垂下眼。脑中晃来晃去,还是那略微凌乱的雪色衣衫,泛着浅粉的耳根,以及被咬得殷红的唇。
“你在干什么?”他拧眉看着她,声音清冷中又带着丝沙哑,勾人心绪。
白岐抬起手中折下的木槿,目光不知要往哪儿放,开始胡言乱语:“赏花。”
“半夜,在这里,赏花?”楼烬雪冷冷扫过她手中木槿,明显不信这鬼话。
“对。”白岐煞有其事,顺水推舟,自信膨胀,振振有理,“不行吗?”
“随你。”他身形好似晃了晃,不再看她,转身,砰地关上门。
白岐被他这操作气得想冲进去揍人。
“不识好歹!”
恢复记忆前,她对他毫无避讳,做那些事儿没半点心理负担。
可恢复后,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这是梦,她的话本设定如此,不是故意觊觎人美色……这人居然半点不领情,连让她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总得先说些闲话缓和下氛围,总不能见面就说,你行不行,不行我来帮你那啥。
算了,死了活该!
她转身就走,在即将跨出别院时,忽听见重物坠地的声响。
甚至,屋内气息也变得愈发微弱。
她脚下顿住,闭了闭眼。
最后一次,就看一眼。
她推开门,屋内很黑,光线转换那瞬,她下意识眯起眼,有些辨不清方向。
放出神识,一时没寻到他踪迹,她只能摸索着朝内室走。
人去哪儿了?
跨过屏风,正要继续向前。
一只滚烫的手从黑暗中探出,蓦地扯住她,用力将她按倒在地。
后背砰地砸在地上,大脑一片嗡鸣。
恍惚间,她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在耳畔间沉浮。
“别走。”
10. 三日一梦(三)
什么情况?
白岐下意识抬手,想将人推开。
那力道不轻不重,在楼烬雪的混沌感知中,甚至像她在刻意撒娇。
他眸光短暂清醒片刻,对上那倒映他面容的眼时,又陷入一片空茫。
他欺身上前,一把攥住那乱动的手,强硬按在她头顶两侧,将人牢牢拢在身下。
眼前的人,就像那枝被折断的白木槿,柔软、脆弱、还带着诱人攀折的香。
他的体温很烫。
白岐大脑空白一瞬,才缓慢拉回神智。她想收回手,却像拨动了他神经中的某根弦。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她手上。
他便抬起她一只手,歪头好奇打量起来。
白岐被看得莫名,没待反应,又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温热、干燥,是他的唇。
她睫毛颤了颤,手指忍不住蜷缩。
那目光却盯得更认真了,好像眼前是一道期待已久的美食,在思索要从哪儿下口。
于是,他埋下头,伸出湿润滚烫的舌尖,勾起她的手指,轻轻舔舐指腹,再从浅色甲盖滑过,一口含住。
他的舌头又尖又软,眷恋般勾了勾她的指骨,再吐出来,拉出一道透明水丝。
又一点点下滑,到指关节,最后落在她掌心,亲昵蹭了蹭。
白岐被他这不自觉的动作,惊得脑中嗡鸣,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瞬时抽回手。
她语调中带着控制不住的抖,还有丝薄怒:“你在做什么?”
楼烬雪没答她的话,自顾自垂下头,专注看她,眉间却渐渐浮起抹无措。
“为什么?”声音又哑又欲。
白岐茫然:“什么为什么?”
“你对他们,和对我,不一样。”他的声音愈低,带着控制不住的委屈,“你讨厌我。”
白岐:“……”
不该吗?他是不是被情欲折磨傻了。
她很想问候回去,对上那双眸时,犹疑一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身上,平日那拒人千里的冷意早已殆尽,露出藏在其中的柔软与艳丽,甚至还带着股横冲直撞的少年气。
那种属于剑修那纯粹干净的气息,又糅杂被欲色填满的荼靡。
大概鬼迷心窍,被美色迷了眼,她竟觉得这模样实在漂亮得惹眼。
她移开眼,语气不自觉软下来,嘴中嘀嘀咕咕:“这模样也不是很讨人厌……”
话未落,她只觉覆在身前的呼吸紧了紧,甚至越来越近。
湿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有些痒。
他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触感柔软,动作生涩。
他像只胡乱摸索蹭蹭的小动物,因不得入口,只能张嘴咬了咬。
白岐思维凝滞一瞬,直到唇角传来刺痛,她才蓦地回神,周身灵力猛然爆发。
楼烬雪的灵力,本就被灼烧得几近于无。白岐之前被他接连不断的主动行为惊得忘记动作,待反应过来,下手也没了轻重。
砰——
他被她爆发的灵力弹开,重重砸在屏风上,再同屏风一起倒下。
只模糊听到声闷哼,再无动静。
白岐撑起身,重重呼出一口气,心跳得很快,撑在地上的手还有些抖。
她思绪极为混乱,太阳穴砰砰砰直跳。
闭了闭眼,她沉默擦着被咬破的唇角,喉中又低低笑出了声。
白岐,他只是因体质影响,又被欲望操控,不是真对你动了情,你在想什么呢。
他一直都在怀疑你,试探你,甚至还对你心存杀意,不值得可怜。
她神色淡漠,垂眸看地上已不省人事的楼烬雪,冷眼注视他气息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衣襟散落,浓密长睫下双眸紧闭,唇被溢出的血涂抹艳丽,不堪入目。
半晌,她暗骂一声。
简直像个得道高僧也超度不了的妖孽。
待踏出门,又将被她提前支使开的李荣耀叫回来,语气凉凉。
“看好他。”死了就活该。
“是,女君。”李荣耀垂头应道,眸中好奇心却旺盛得快要溢出。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何况还是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居然结束得这么早。
他不由悄悄抬眼打量,却发现白岐唇色苍白得吓人,甚至垂在身侧的指尖,还有血珠滴滴答答往下掉。
“您……”他刚想开口,就对上白岐恹恹的目光,又默默消声,垂眸不敢继续问下去。
不该多看,不该多问,李荣耀努力给自己洗脑,还是掩不住那该死的好奇。
要不还是关心一下吧。
以她最忠实的眼线身份。
他猛地抬头,懵了。
门前早已空无一人。
-
次日,天光大亮。
白岐醒来时,浑身酸疼得要命,她躺在榻上,开始后悔昨夜属实冲动。
她为何要设定这个奇葩的炉鼎体质,为爱鼓掌她做不到,只能用蕴含她气息的精血救人。
简直吃力不讨好!
精血几尽耗去大半,总算将人气息稳定下来,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命。
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梦而已,救不救人都无所谓。可直觉又在说,若真置之不顾,他一定会死。
她又磨蹭会儿,来回哄了自己好几遍,才起身,唤来挽梦:“走吧。”
挽梦没动,定定看着她,眼底还有些担忧:“女君,您还好吗?”
“我不太好。”白岐扯扯嘴角,“所以,我也得让别人也不太好才行。”
挽梦叹息:“都准备好了。”
白岐轻飘飘扫视她一眼,朝后山去。
按原身习惯,每月最后一日,都会去灵泉洗涤筋骨,这是她最松懈之时。
也是对她下手的最佳时机。
行至灵泉禁制外,挽梦冲她轻轻颔首,默契退到一旁。
白岐余光瞥过身后山石林,从指尖逼出滴精血,手按透明灵力罩上,金色流光一闪而过。
禁制开了。
她径直向前,禁制缓慢在她身后合拢。一道几不可查的黑影掠过挽梦,在禁制即将关闭时,嗖地窜了进去。
白岐勾了勾唇。
她继续往前,走到灵泉边,没着急脱外衫,只俯下身,漫不经心地捧起一汪清冽泉水。
身后黑影又动了动。
藏得实在太差了,没点耐心。
她手下用力,一掌拍在水面上,水花在空中四散,凝成道道细丝般的水针。
空气中顿时炸响一声,灵光四面八方射出,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凶猛朝那团黑影扑去。
声似禽类的尖啸划破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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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黑影被灵力网缚住,开始剧烈挣扎。
白岐冷笑,这可是她专为这位不速之客准备的惊喜,怎可能让他轻易挣脱。
她打量着那团黑影,挣扎中,黑影身上笼罩的雾气渐渐消散,白岐看清它的模样。
没错,它。
她神色古怪。
这玩意儿,怎这么眼熟?简直就像纪容师姐那只玄羽鹰的超级放大版!
甚至让她幻视话本中,某知名杨姓男子身旁跟着的那只巨雕。
这玄羽鹰被缚在地上,抬起油光水滑的大脑袋,睁着那双黑黢黢的小豆丁眼,颇为人性化地看着她。
白岐试探歪歪脑袋。
玄羽鹰也跟着歪歪脑袋。
白岐再点点头。
玄羽鹰也跟着点点头。
白岐摆摆手,打招呼:“纪师姐?”
玄羽鹰扑棱翅膀,兴奋尖啸一声。
白岐表情麻木,内心也在尖叫。
起猛了,果然是梦,真是魔幻。
纪师姐居然变成她的契约灵兽了!她们御兽峰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功法吗?
她要抓的那么大个刺客呢!
她表情一言难尽,小碎步凑过去,解开限制,摸摸翅膀,又试探喊一声:“纪师姐,真是你?”
玄羽鹰严肃一张鹰脸,沉默点头,还支棱起来,伸出翅膀,颇为怜爱地摸摸白岐脑袋。
白岐:“……”
槽点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
天朗气清,一人一鹰,沉默对坐。
白岐:“所以,纪师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在蚀梦编织的梦境中?”
玄羽鹰点头,将地上字迹抹去,又伸出爪尖,写了个“三”字。
白岐联想到之前李荣耀说的三日后,那些灵兽会在睡梦中彻底死亡,打了个冷颤。
“今天已是第二日,那我们怎样才能出去?”
鹰爪子顿顿,又继续写:“唤醒主角。”
“你是说,要打破梦境,只能唤醒主角,让梦境自动结束?”
玄羽鹰又拍拍她脑袋,表示认可。
白岐沉默,这是她写的话本,虽不知蚀梦是从哪儿得知的,但能明确的一点,梦境的主角,只有两人。
她和楼烬雪。
她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至于楼烬雪,也不像沉迷梦境的模样,若没记错,他应在最开始就醒了。
那她对他做的那些事……嗯,暂且不提。问题是,人都醒了,梦还在继续。
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她脸上瞬时挂上痛苦面具,皱着脸,同玄羽鹰大眼对小眼。
“纪师姐,就没其他法子吗?”
玄羽鹰半眯豆丁眼,装可爱无辜。
它只是一只鹰,鹰是做不了什么的。光是打探到白师妹消息,再暗鲨掉那个想刺杀白师妹的小贼,已经拼尽鹰的全力了。
鹰现在很疲倦,鹰要睡觉了。
白岐大惊,努力扶住摇摇欲坠疯狂往下滑的玄羽鹰,满脸悲怆。
纪师姐难道生无可恋,打算自暴自弃了吗!
她一把掐住它脖子,用力摇晃:“纪师姐你别睡啊,快醒醒,别丢我一个人!”
“再掐下去,她就真死了。”
白岐愣住,僵硬转身。
不知何时起,灵泉旁已站了一个人。
11. 三日一梦(终)
几近黄昏,挽梦才等到白岐。
她跌跌撞撞冲出禁制,浅色外衫被鲜血浸透,气息微弱,神色阴沉得吓人。
挽梦惊得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急忙上前扶她:“女君!您怎么了?”
白岐勉力瘫在她怀中,又控制不住,呕出口鲜血,脸上却诡异带笑。
“挽梦。”白岐抬眼,直勾勾盯着她,“你相信,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
挽梦垂眼,扶她的手细微颤动:“只要是您说的,我都信。”
说着,她又拿出丹药,放到白岐唇边,神色格外温柔:“您先疗伤。”
白岐别过脸避开,瞳色幽暗。
“可我不信。”
“他们都在骗我,他们都想杀了我。”
“女君。”
挽梦眉梢皱起,眼底柔色却愈发温和。她抬手,指尖按在白岐眉心,语速缓慢,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您先别激动。”
白岐神色恍惚:“对,你说得对。”
挽梦循循善诱:“您慢慢说,他们是?您为何又会在上面待那般久?”
这话似乎刺激到神经,白岐面上狰狞一瞬,对上挽梦目光时,又很快沉寂。
“哼。”白岐短促笑了声,语调轻慢,“一只要刺杀我的鸟,自称是我师姐,而我那乖巧的枕边人,居然说他是我师兄。你说可笑不可笑?”
“所以,”白起歪头,眼神中透着癫狂之色,“我把他们都杀了。”
“你说,我没错,对吧?”
挽梦没答话,只慢慢收回手,用一种极为悲怜的眼神看她。
“挽梦?”白岐瞳孔缩紧,声音却渐渐变小,“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女君。”挽梦语调很轻,“您真将他们都杀了?”
白岐怔愣看她,似想到什么,不由捂头,神色极为惊恐。
“不然呢?”尖利嗓音几乎破了音,“我不信他们的鬼话,他们就说什么要让我清醒,想对我动手,想杀了我!”
“我是巫山少主,唯一继承人,他们都是些卑贱如泥的蝼蚁,他们……”
白岐语速极快,语调愈发癫狂,又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蓦地抬头,看向挽梦,眸中红光一闪而过。
她声音变了调,“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想杀我吗?”
挽梦眸中温柔不复,只剩下冷冰冰的嘲讽:“我还以为你会更有趣些。”
“你在说什么?”白岐扣住她手腕,恶狠狠道,“你说清楚!”
几不可闻的叹息在耳畔响起。
“之前看你醒那么快,我还遗憾梦很快会结束,但是,我怎可能轻易放你们走呢?”
“我就稍微干涉了下,改变规则,只是……”挽梦话音一转,“金丹期的人族,果然还是太过脆弱,你似乎已彻底混淆了记忆。”
白岐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唉,真是个小可怜。”挽梦温柔抚摸她的脸,“我还挺喜欢你创造的那些小世界。”
“小世界?”
“你有那族命石,还创造出小世界,你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挽梦目光诧异一瞬,又很快变成极度的怜悯,“真可惜啊。”
“什么命石?”白岐浑身一颤,猛地推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骗我!你不是挽梦,你到底是谁!”她跌坐在地,蜷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女君,我就是您的侍女挽梦呀。”
随着话音落下,她的面容也在白岐眼前,渐渐幻化一张极致妩媚的脸。
她抬手抚住脸庞,轻笑一声:“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蚀梦。”
白岐缩着没说话,只是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就像受到巨大刺激的精神病患,显得病态又疯狂。
蚀梦冷眼看着这个已彻底陷落的人类,只觉无趣至极。
就算与那族有关又如何?
她再没心思浪费在这个脆弱玩物身上,甚至对此感到厌烦。
能有机会打破梦境的人,已疯的疯死的死,剩下的,再无继续看下去的必要,就让他们在梦境中,最后苟活一日吧。
她身形变淡,开始渐退出梦境,在几近透明时,衣角却被一只手牢牢扯住。
“你说,你是蚀梦?”
蚀梦俯视她,眸光淡漠:“别再挣扎,你现在醒悟,已经晚了。”
“那真是……”白岐声音很低。
蚀梦没听清后面的话,也不在乎,养料而已。
她猛地抽回手,却在半空滞住,脸上痛苦一闪而过,她不由茫然垂眼。
一把极薄的细剑,将她心脏贯穿。
她没回头,只下意识看向那跌坐她身前的人。
她对上双灿若星子的眸。
“原来你真是蚀梦。”白岐神色清明,语调明亮又轻快,“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歪过身,冲蚀梦身后扬起下巴:“嘿嘿,我演技不错吧!”
张扬又热烈。
楼烬雪下意识瞥过眼,唇角勾了勾,很轻地“嗯”了声,手下再次用力。
他身后玄羽鹰也高昂叫出声,快速震动两下翅膀,表达赞赏。
白岐满意收回目光,坐在地上,抬头冲蚀梦挑衅挥手:“那就永别啦,小蚀梦~”
“你不是将他们……”蚀梦张了张嘴,倒在地上,剩余的话再没机会说出。
她消散成细碎星点,飘向半空。与此同时,梦境也如蛛网般极速碎裂。
紧接着,一道清脆玉碎声响起。
天地震荡,浓雾肆掠。
白岐最后的余光,落在收回剑,向她迅速飞来的白衣剑修身上。
黑暗侵蚀,他们被弹出梦境。
再睁眼,魇村,浓雾尽散。
白岐躺地上怔怔好一会儿,才长舒口气。
他们真的出来了。
不待反应,一只指骨修长的手静静放在她眼前,是属于剑修的手。
她缓慢眨了眨眼,视线上移,与那双沉静似雪的眸对上,又很快移开。
他怎突然如此好心。
犹豫片刻,她伸出手,搭在他手心。
剑修的手干燥且带着冰寒气,与那夜滚烫热意,形成鲜明对比。
借力起身,她迅速收回手,浑身不自在,语气间略显仓促:“多谢。”
楼烬雪看着,察觉她在刻意回避,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嗯”了声,再没多言。
白岐下意识松口气。
一时静默。
她看向其余几人,都没醒。视线只好落在不远处那团红色枯骨上:“那是蚀梦?”
“没错。”楼烬雪睫羽颤了颤:“蚀梦本体是枯骨,靠吸食生灵,生出血肉。”
白岐才发现,他手中似乎拿着个青铜古朴八卦盘,有些好奇。
楼烬雪见状,解释道:“她被人强行结过契,并没彻底死亡。我方才醒来时,已将她神魂封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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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岐点点头,没再多说。想到蚀梦之前所言,她下意识按住心口那石头。
命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创造小世界?她那些话本?
等回去问宋青吾好了。
思索间,她肩头蓦地被人拍了两下。
怔愣一瞬,侧脸,正对上纪容的眼。
“白师妹,真有你的,演技相当不错啊。”纪容几人不知何时已陆续醒来。
白岐笑笑,同她互吹:“还得是纪师姐大气,放了不少血,不然还骗不过去。”
“不,是白师妹神思缜密。”
“不,还是纪师姐提醒的早。”
“……”
二人对视,又噗地笑出声。
另几人见状,目光落在对着乐的两人身上,满目茫然,她俩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白岐见大家都醒了,也不含糊,简单讲了下梦境中的事儿。
时间回到下山前。
她和纪容互通有无时,正好被知晓她会被刺杀,而赶来的楼烬雪碰到。
两人一鹰尴尬半刻,又很快理清现状——俩话本主角都醒了,但梦境还在继续,只一种可能,蚀梦改变了规则。
他们没法再通过这种方式离开,但梦境定有破绽,就是那最不可能的可能性,蚀梦在梦境中存在化身。
蚀梦化身受规则压制,若在梦境中被入梦者杀死,现实中也会死亡。
大部分蚀梦,根本不会这样冒险。只这次所遇蚀梦,因轻视傲慢入了梦。
他们沟通后,发现最可疑之人,就是白岐身旁那侍女挽梦。她的行为,虽极贴合话本设定,却有种脱离现实的稳定感。
不论白岐遇到何种境况,她总能恰好表现出对应情绪。
太过适当,反显得浮于表面。
再加她总会在白岐因记忆错乱头疼时,适时为她注入灵力,白岐恍惚后,能很快平静,或许这就是她所言“干涉”。
于是,几人便演了出“苦肉计”。
让蚀梦误以为白岐是因她干涉,记忆混乱,发疯误杀同伴。
当她卸下伪装,彻底放松那刻,白岐在前分散她注意力。同时,玄羽鹰展开天赋,隐匿气息,带着楼烬雪从后面消无声息发动攻击。
李荣耀听得一愣又一愣:“那梦境中发生的事……”
想到几人身份,他忍不住侧脸看自家大师兄,对上那双冷静自持的眸时,又忍不住迅速缩回视线,暗骂自己心真脏。
白岐怜爱看他一眼,转头抱起柳芸小臂,蹭蹭:“柳师姐我好想你。”
柳芸无奈笑笑,抬手按在白岐手腕处,莹白温和的灵息自她指尖溢出,缓慢注入她体内,填补灵力亏空。
白岐这才惊觉,为骗过蚀梦,她在梦境中几乎耗尽精元,已影响到现实。
她顺势懒洋洋倚靠在柳芸身上,任由她为自己疗伤,舒服得想躺平睡觉。
“那忘忧也是蚀梦的手笔?”袁丘看着空寥死寂的村落,“甚至整个魇村……”
“与她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高阶邪魔现世,事关重大,我已将相关信息传回宗门,这事后续交由宗门处理。”
楼烬雪起身,祭出灵舟,脸色凝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宗。”
他踏上灵舟那刻,又被白岐叫住。
楼烬雪脚下停顿,转身,看她。
白岐目光平静,坦然相视,她笑了笑,道:“你们先回,我就不一起了。”
12. 这不对吧
“白岐。”柳芸第一个不赞同,她皱眉,“这里不安全,我同你一起。”
都开始直呼姓名了,看来是真生气。
白岐牵她手,语气放软:“师姐你们先回,我想在魇村陪阿婆两日。”
阿婆是之前收养白岐的老婆子,已离世十余年,柳芸曾听她说过,知晓二人感情深厚,再加魇村如今境况……
想到这,她面色不由松动几分。
白岐趁热打铁,举手做起誓状,乖巧保证:“我定会多多注意,师姐放心!”
柳芸面上忧色不减,却没再多说。
修道一途,有人断俗世,亦有人恋红尘,各有各的道要走,不该强求。
她叹气,拿出个小型储物袋,放到白岐手心:“里面是我炼的丹药。”
“师姐。”白岐郑重接过,差点眼泪汪汪,“还是你对我好。”
柳芸受不了她这德行,眼不见心不烦,果断上灵舟,只留下片轻飘飘的衣角。
白岐没扯住人,抹了把不存在的泪,转头就见另几人在看她,神情一言难尽。
看什么看,嫉妒她有这么好的师姐吗?都是她这些年出任务为师姐寻灵药换的!
又依依送别财大气粗的纪师姐,得了两瓶能药倒一片妖兽的迷药。
她神清气爽,整个人显得温和有礼,笑眯眯冲另几个人挥手,大有快点滚蛋别烦她的架势。
另几人:……好欠啊。
算了,她还小,就让让她吧。
李荣耀实在太穷,摸了半天,最后只能口头送温暖:“白师妹,随时灵简联系。”
白岐了然点头,余光瞥过一直盯她不说话的袁丘,懒得理他。
袁丘没忍住,磨蹭到近前,快速说了声“多谢”,扔给她一个储物袋就跑了,步履仓促,活像身后有邪魔追赶。
白岐毫不客气,打开看,有个防御阵盘并些灵石,嘀嘀咕咕:“还算有点良心。”
收好,抬眼,她才发现还有个人始终抱剑站在灵舟旁,没动。
什么意思?
她不走,难不成还能把她绑走不成?
她挑眉,阴阳怪气:“楼师兄也想给我送点什么?放心,我来者不拒。”
楼烬雪看着她,似被情绪感染,眉眼放松,弯起唇,很轻地笑了声。
白岐移开眼,暗骂一声。笑什么笑,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没点数吗?妖孽!
他果然是做梦将脑子做坏了!
或许,她的脑子也有点坏了。
“楼师兄若没事,就赶紧……”
话未落,白岐眼睁睁看他手心灵力大盛,再一掌拍在灵舟上。
熟悉的空气嗡鸣声响起,灵舟原地一颤,就极速朝天际飞去。
白岐看呆了:“你怎么不走?”这不对吧!
“我说过,”楼烬雪外衫风吹猎猎,他语气认真,“此行,我会护你。”
白岐:“倒也不必。”若再来个化神邪魔,他俩谁都逃不过,何必。
似读懂她话语中潜在含义,楼烬雪握剑的手紧了紧,他移开眼:“宗门已有长老赶来,明日就到,我在这接应也好。”
出现化神以上的邪魔,已非他们这些弟子能解决。不确定性太多,再加那邪魔身后之人,多呆一日,也多一日危险。
他们此行以探查为主,既已明了,任务已算完成,没必要强留在此,做无谓牺牲。
剑修都这样一根筋吗?
白岐想不通,也不再多言,耸耸肩:“那随你,别跟着我。”
她自有需要留下的理由。
蚀梦消散,笼在黑暗与浓雾中的魇村也恢复寻常。梦境中过了两日,现实同步,这会儿黄昏已过,天渐渐暗下来。
她转身,推门,入目一片荒芜。
这是她和阿婆的家。
白岐曾厌恶这里许多人,也动过将阿婆之墓迁走的想法。如今,魇村已成死村,再无留下必要,她却犹豫了。
阿婆生在魇村,亦死于魇村,这是她活了一辈子的故乡。
她没用灵力,只蹲下身,一点点清理庭院中野蛮生长的杂草。
院中逐显昔日光景,正中有一处凸起的小土堆,前面歪斜插了根烂木头,上面字迹已腐朽得辨不明晰。
她面色平静,恭恭敬敬叩过三个头。
随着动作,她周身气蕴也在变化,整个魇村上空的稀薄灵气汇拢,再汹涌朝院中涌来。
楼烬雪守在门外,察觉到周边气息变化,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视线落在院内。
白岐已盘腿打坐,如小型风暴的灵力气流自上而下,直直冲进她灵府。
她要突破了。
这不是正常金丹初期突破中期的灵气程度,更像连续破境,几乎已到元婴边缘。
连续破镜会致境界不稳,与天道相悖,对应,破境人也会应劫。
劫过,顺利进阶,修为更上一层楼;
渡不过,好则修为尽失,坏则身死道消。
如今情况显然不对劲。
她双眸紧闭,眉心紧皱,脸上渐浮痛苦之色,嘴角开始不断溢出鲜血。
太急了。
她不像这般急于求成之人。
应劫不应有外力干涉,否则会导致天谴加剧,甚至转移,可现下情况紧迫。
她厌恶自己,甚至不喜他靠太近。
楼烬雪心中如是想,脚下动作不停,直到堪堪停在她身前。
他将剑背在身后,周身溢起莹白柔光,光华蔓延,逐渐拢在两人身上。
这动作极轻柔,灵光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融入那道灵气风暴中。
二人神魂共鸣震颤,一道道破碎画面在半空短暂浮现。楼烬雪缓慢阖眼,随着那些画面消失,同步拉入其中。
再睁眼,入目市井,一片喧闹。
正值清晨,街上行人衣着简朴,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朴实灿烂的笑。
是很多年前的魇村。
楼烬雪不动声色打量周围,衣角却被人重重扯了扯,他不由垂下头。
是个扎着俩冲天辫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眯起眼时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见他看来,小孩叉腰瞪他,嘴中嘟囔:“李老头,我的糖画,你到底还要画多久?”
不知何时起,楼烬雪才发现自己坐在个糖画小摊前,粗糙褶皱的手中,还拿着把糖匙,搁在小锅中,锅里黄糖咕噜噜冒泡。
他变成了个卖糖画的老伯?
小孩催促:“哎呀快快快,糖要糊了!”
楼烬雪回神,简短“嗯”一声,想了想,才问:“你要哪种式样的?”
小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气鼓鼓看他:“我说三遍啦!我要一只龙一只凤凰!”
“好。”楼烬雪不自觉勾起唇角。
他手下动作不停,不一会儿,栩栩如生的龙凤糖画就出炉了。
小孩看得眼中光彩连连,对他磨磨蹭蹭的不满也消去许多:“好漂亮。”
“拿好。”楼烬雪撬起糖画,递给她。
小孩递回两枚铜钱,一手一只接过,没着急吃,反噔噔噔朝街角跑去。
是要分享给其他人吗?
楼烬雪收好摊子,在后面跟着小孩走。
拐过街角,小孩单独站一方,她对面,乌喧喧站着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孩子。
对面为首的孩子王盯着俩糖画,目光狐疑:“你说能讨青青喜欢,真的?”
小孩老神在在,举起糖画,递到那孩子王眼前,又指了指自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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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我就很喜欢。”
她又将糖画转个圈,自信满满:“看看这是什么?龙凤呈祥!”
“茶馆那讲话本的说书先生曾讲过,那些仙人追求喜欢的仙子,就会特意来凡间买龙凤糖画,仙子们就会感动得答应追求,你不信我,总得信说书先生吧!”
一堆孩子被她哄得晕头转向,孩子王急哄哄要拿,小孩高高举起糖画,不满瞪他一眼:“急什么,说好的,先给钱!”
孩子王撇嘴,从怀中掏钱:“多少?”
小孩眼睛转了转:“二十枚铜钱!”
“什么?”孩子王气急败坏,“这种糖画不是一铜钱一个吗?李老头那里就有卖,别唬我,我多给你五枚铜钱,算给你的跑腿费。”
“这不一样!”小孩神色一凛,“李老头那糖画什么鬼样子你也知道,你看看这糖画多漂亮,这可是我拖人从镇上带的,分文不少!你不要我就去找阿虎!”
孩子王一听急了,阿虎和他同样喜欢青青,这可不行!他咬咬牙,还是掏钱了。
小孩送别几人,满脸喜气,嘴中念叨:“一会儿给阿婆买她最喜欢的烧饼。”便揣着热乎乎的铜钱,快速朝桥那边跑。
楼烬雪见状,刚想跟过去,眼前一黑,神魂拉扯感传来,场景转换了。
-
再醒来时,依旧在魇村,却没几个人,村内房屋被暴风吹得零零碎碎。
他又看到那个小女孩。
她比之前长大不少,大概八九岁,之前干净整洁的衣服已经破旧,脸也脏兮兮的。
她躲在草垛旁,伸出个小脑袋,紧张看向四周,目光扫来时,愣了愣,又急忙向他跑来。
楼烬雪发现,自己的视角似乎低了许多,直到被一只小手拎起后脖颈,才意识到,他变成了只巴掌大的小狗。
“你还这么小,要被其他人看见,会被捉了吃掉的。”小孩将他小心揣在怀中,又用外套遮住,不让人瞧见。
楼烬雪视野瞬间暗下来,只能听到小孩舔舔嘴巴的吧唧声,肚子咕噜噜直响。
她道:“放心,我不吃你。”
随后一阵颠簸,待重新看清周围,已在室内,她带它回了家,放在木板床上。
她蹲身,看着他叹气:“你才刚会走路吧,要我不管,你就活不过今晚了。”
知道小狗听不懂人话,她仍继续道:“我阿婆说,当年她也是这样把我从桥洞里捡回来的,可阿婆已经……”
“我讨厌海神祭!”小孩脸上燃起浓烈怒意,“这已是第三年,海神发怒,村里人没了大半,阿婆为救我,也没了。”
“这根本不是赐福,是诅咒!”
“大家好久没吃东西了,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掉,听说已有人在卖孩子,也许,哪天我也会被其他人偷偷卖掉吧。”
她爬起身,上床,伸手揽住小狗,摸摸狗头,语气又柔软下来。
“唉,我好饿,还是睡觉吧。”
楼烬雪安静窝在她怀中,待她呼吸平稳,才悄无声息钻出来,抖抖身子,凑到她额心,鼻尖轻轻碰了碰。
很烫。
她在发热。
生了风寒,还这么小,若不及时吃药,会死掉,就算这只是一场“劫”。
他跳下床,悄声扒开门,耸动鼻尖嗅了嗅,便快速朝村外跑去。
躲过几波在山上挖野菜的人,他很快寻到几株驱寒药草,简单处理后,又往回跑。
他叼着草药,冲进院子,刚想撞开房门,眼前又是一黑,场景再次转换。
不待睁眼。
他只觉自己似被人紧紧攥在手心。
麻木艰涩的声音在密闭箱体内响起:
“为什么?”
“他们笑得好开心。”
13.再没答案
楼烬雪在黑暗中适应好会儿,才意识到他处于一个极窄木箱中。
是恰好能装下九岁瘦弱孩子的空间。
他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小孩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抚摸他头顶。
他现在,又附身在什么东西上?
小孩稚弱的嗓音响起:“你听见了吗?”
“外面真热闹,这里好黑。”
“他们说,要把我献给海神。”
“可为什么是我?”
“我害怕。”
他被小孩举到眼前,透过木缝的细弱光线,对上一双睁得极大的眸。
满目茫然,藏着惶恐。
她又道:“小狗,之前我醒来没看到你,你是不是偷跑出去,被人捉了?”
“对不起。”她努力眨眨眼,像在为自己打气,“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雪白漂亮的小狗,你走后,我就偷偷用木头雕了个你,结果现在,却让你和我一起陪葬。”
外面,祭司说完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后,欢呼声高高迭起,脚步声踏踏,快步向此处奔来,震得木箱内嗡嗡作响。
小孩缩缩身子,将小狗木雕揣进衣襟中,紧紧捂住:“小狗,别怕。”
箱体被人抬起,开始左右摇晃。
“我也不怕。”温热水珠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往下砸,落在心口,再浸入木雕。
楼烬雪周身一点点洇满咸湿气息。
他的心跟着狠狠揪痛一瞬,只想挣开禁锢,为她做点什么。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是个,小孩因喜欢而偷偷做出来的,做工稚拙的小狗木雕。
他怔怔想,都这时候了,她似乎也没说过一句恨。
在她身上,有麻木,有茫然,也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可面对这些被贪婪填满欲壑的同村人,却没有恨。
她只是不断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
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在被扔入无妄海的失重中,在被海水倒灌的窒息中——再没答案。
她已成为答案。
她曾说,她讨厌海神祭。
他见过的她,机灵、聪慧,能在不同境遇下,让自己很好地活下去。
她应是能逃的,但没这样做。
或许,年幼的认知,总是盈满幻想与天真。她是不是在数不清的日夜中想过,只要用她献祭,灾厄会消失,一切都能好起来。
可人心难辨。
很多年后,魇村依旧没了。
这是条太过肮脏的路,也是她的心劫。直到现在,她还是没能寻到答案。
外面辉光盈满天地。
无妄海的海水冰凉彻骨。
小孩在呛水的剧烈挣扎后,失去力气,再无求生欲念,死意在她周身蔓延。
她在主动放弃自己。
可她不能死在这!
白岐。
楼烬雪困于木雕,无声唤她名字。
他燃烧神魂,忍受剧痛,终于顺着海水的浮力,从她衣襟飘出。
往上浮动中,他又被根红色细绳勾住,一块不规则的暗色石头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她心口戴的吊坠。
他眼前恍惚,只想尽快挣开绳子束缚,却在挣扎中不小心碰到那吊坠。
霎时,一阵令人心悸的震颤,从灵魂深处攀爬而出,引得海水沸腾。
耀目光华自吊坠中迸发,楼烬雪借着这股奇异力量,终于挣脱“境”的桎梏。
他伸出手,展开护体灵光。
然后,紧紧抱住她。
海水静谧,世界重新落入黑暗。
-
“唉,怎么还不醒。”
脸被什么东西戳来戳去,楼烬雪拧眉,一把攥住始作俑者。
是只极纤细的手腕。
他睁眼,目光顺着这伶仃小胳膊,落在那张脏兮兮的放大版小白岐脸上。
小白岐见他醒来,也没慌神,反凑得更近,呼吸扫在他脸上,眼中异彩连连:“你真漂亮,你就是话本中传说的仙子吗?”
楼烬雪:“……”
她打小就这般贪图人美色?
小白岐弯起眼,克制又礼貌:“我想再摸摸你的脸,可以嘛?”
楼烬雪:“……”这就不礼貌了。
但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对小孩动手,放开小白岐,起身,探察四周。
他们在一座破败小庙中。
他似因某种变故,没再附身,反以原本面貌出现在她的“境”中。
按理说,避过那场死劫后,她就该顺利破境离开才对,现在为何还在继续。
还有什么会改变她的命途?
“你现在,”他语调滞涩,“几岁了?”
小白岐歪了歪脑袋,苦恼道:“唔,可能十岁吧,我记不太清了。”
她没再纠结这事儿,反眸光亮晶晶看他,一脸得意:“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话本先生怎么说的来着,噢对,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把你从海边救回来,照顾了整整大半年!”
“不过我现在还小,你要等我长大。你放心,我捡破烂可厉害了,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对,这都不对。
十岁这年,她应该入仙门。
这个时间点,不该存在的,是他。
楼烬雪打断她:“不必,我会离开。”
看到她瞬间湿红的眸,他蹲身,同她平视,语调下意识放柔,试图从她的角度讲道理:“你想想,话本中的仙子,怎会喜欢上凡尘中只会捡破烂的人呢?”
“那我就去做写话本的人!”小白岐性子出奇的倔,“我偏要让仙子坠下凡尘,更何况,我又不会一直捡破烂。”
楼烬雪生平首次遇到如此难搞的情况,打也打不得,讲理又讲不过。
气氛陷入僵持。
小白岐见他沉默盯着自己不说话,只觉这守了大半年的美人,定然是在暗中想法子离她而去,心中委屈。
仙人又怎么了?
她也是个有骨气的人。
她抹了把辛酸泪,瘪瘪嘴:“你走吧,既然你不愿,我也不会强求。”
“乘我现在还没反悔。”
楼烬雪只觉走向愈发离谱,但小孩实在委屈得不成样,他竟生出浓烈的负罪感。
“是我说错了。”
他轻轻擦掉小白岐眼角的泪,认真道:“仙人并非高高在上,凡尘也好,仙途也罢,各有缘法。你的未来广阔,会遇到太多像我这样的人,不应拘泥于此。”
“真的吗?”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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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听不太懂,只依稀抓住“未来广阔”几字。
她又问:“我会成为仙人吗?”那她到时想娶这美人,不是手到擒来。
楼烬雪不知她想法,只当总算将人的思想掰正过来,他松下气:“会的。”
小白岐眸光亮起,又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走之前,我能摸摸你头发吗?”
她虽更想摸脸,但美人脾气不好,他的头发看起来也好漂亮,这总不会拒绝吧。
对上那双盈满期待的眼时,楼烬雪到嘴的拒绝又收了回去,他稍稍垂下头。
是小孩能恰好够到的高度。
小白岐小心翼翼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又悄悄捏了下,便迅速收手。
她将手背在身后,扬起笑:“我叫白岐,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后等我来找你!”
说完,她便利落转身,身形轻巧,飞奔出破庙,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随她离开,眼前光景也逐渐失去色彩,再模糊变淡,劫境片片碎裂。
魇村的天亮了。
神魂也跟着回归。视线聚焦,理智缓慢回笼,他喉间冒出阵阵腥甜。
他没收回点在白岐额心的手,反运转功法,将这段有关他的记忆隐去。
她修道心境澄明,既不愿与自己有太多交集,那便当没有过好了。
世间本无两全法。
他唇色蓦地苍白,灵府内翻江倒海。因干涉她的劫,燃烧神魂,原本已半步化神的境界,也在此刻跌落。
他颤抖收回手,转身朝院外走去。
白岐睁眼时,只来得及看到剑修那片恰恰扫过院门的雪色衣角。
他进来过吗?
她似乎做了个极漫长的梦,梦到又回到魇村,她买糖画、捡了小狗、被献祭海神、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应是像雪一样漂亮的东西。
记不清了。
她不自觉垂眼,摊开手心,手心中静静躺着一缕乌黑的发丝。
她瞳孔微缩,大惊。
她竟开始掉头发了!
不及多想,灵府内灵气瞬间汹涌,她仓促将这缕自修仙后掉的第一缕头发胡乱收进储物袋,就地打坐,开始突破修为。
金丹初期、中期、后期……连连破境,最后停留在元婴初期。
境界基础夯实,无半点虚浮之态。她心境也发生转变,再睁眼看向魇村时,只觉一切已成往事,再无法将她困囿。
冥冥中,似有一道声音在说,天地广阔,她也不该拘泥于此。
待彻底稳固修为,她颇为自在,连带看院外那死犟不走的剑修也顺眼几分。
她跨出院门,恰对上剑修冷静自持的眼。
“恭喜,你破境了。”语调平铺直叙。
寻常修士连破三阶,定会引人怀疑,要么是获得机缘,要么是入了歧途。
总是会问上一问。
现下正处于魇村出现邪魔的境地,他却无半点探究心思,像早有预料。
古板又无趣。
本存着炫耀心思的白岐顿时歇了火,她木着脸,平静点头:“多谢。”
对方没再说话,只抬头看向天际。
白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艘极大的灵舟自上方直直朝魇村飞来。
宗门来人了。
14.来都来了
云舟白底金纹,停在魇村上空数丈。
领头的是位纤瘦白衣女修,身后背把极宽的重剑,看起来颇不协调。但她周身气韵浑厚,灵光湛湛,让人不敢小觑。
这位白岐认得,曾“一剑平诡域”的剑峰峰主姜玄子,如今已是还虚老祖。
元婴及之前,划分前中后三阶段,大多修士穷其一生,也只能在这四境打转。
元婴之后,进阶极为艰难,天赋、机缘、气运……非常人不可及。
就算在归元宗这天才云集之地,最优秀的年轻一辈,也多在元婴。待修为臻至化神,便可报备宗门,至各峰任职长老或自立峰头。再之上,则根据道不同,入世或避世,各有选择。
如今连还虚老祖都出动,再加剑修战斗力强悍,也能看出宗门对此事重视。
姜玄子身后,还有十余位化神修士,瞧着眼熟,皆为各峰深受弟子敬重的长老。
有关邪魔的消息,楼烬雪已通过灵简悉数上报,不用再多赘述。
他们遥遥冲两个小辈颔首,便祭出灵器,落在魇村四处探查,半点不含糊。
只有姜玄子,恰好停在白岐家门。
“师尊。”楼烬雪率先向前见礼。
来都来了,还是得打个招呼。
白岐落在楼烬雪身后,乖顺垂眸,跟着行礼,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做的不错。”姜玄子面容冷肃,言简意赅。
这作风,不愧是师徒。
姜玄子先注意到后面那女弟子,一愣,这青灰道袍实在刺眼,又想到惦记两年也没抢来的好苗子,心中郁郁。
卦峰人丁凋零,除开沈枝那丫头,就还剩个刚结丹的小辈,宋青吾这些年……
待看清修为,姜玄子又愣住,问:“你是宋青吾门下的?”她何德何能,居然收了个如此天才的弟子?看根骨也不过二十。
白岐万万没想到,她已这般低调,还能被关注,他们师徒俩好好叙旧不行吗?
这位当初为抢沈师妹,来卦峰找麻烦,将宋青吾肋骨都打断了两根,忒凶残!
宋青吾虽没脸没皮了些,却也是还虚修士,境界快跌落那种。
她小心翼翼点头:“回姜峰主,我叫白岐,已拜入卦峰十年。”
姜玄子稍稍思索,便将眼前人同当年宋青吾从魇村捡那女娃联系起来。
心下了然,姜玄子再观她周身灵光清正,不再过多探究:“不错,烬雪已将你们此行所遇告知,辛苦你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待回宗门,自会有额外补贴。”卦峰情况归元宗上下尽知。
白岐眼睛一亮,姜峰主真是大善人,亲切又温和,是她有眼无珠。
她从善如流:“不辛苦不辛苦,为宗门做贡献,都是应该的。”都是她应得的。
姜玄子乐了,这女娃可真讨喜。
方才这女娃紧贴在徒弟身后见礼,她还纳闷,她那不喜人近身的闷葫芦大弟子,何时愿与人靠这般近了?
难怪。
目光又落回自家徒弟身上,她皱眉:“你修为怎么回事?”怎会跌到元婴中期?若无意外,近日就该稳定在化神才对。
到底发生了何事?
楼烬雪神色疏淡,垂眸,不语。
姜玄子眉心狠狠跳了跳。
这性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分明幼时玉雪活泼,越长大,却越像个冷冰冰的雪人。
白岐悄悄退回院子的脚步滞住,耳朵尖高高竖起,什么修为?
她暗中观探,看了好会儿,也只能遗憾看出,他修为还是比她高。
但相比之前那种完全看不透的感觉,能隐隐有所感知,她还以为是进阶的缘故。
难道他修为出岔子了?
本想幸灾乐祸一番,但不知为何,白岐下意识不得劲儿,不愿继续深思。
管他呢,这师徒间气氛显然不对,她迅速掩门。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也不会再有过多交集,想那么多作甚。
楼烬雪余光瞥过白岐关上的门,指尖微动,他问:“师尊可知命石?”
“命石,”姜玄子注意到他小动作,挑眉,“你从何处得知?同你修为有关?”
“蚀梦在梦境中提过。”
他没提白岐,也没提在她劫境中,同命石产生共鸣之事。
姜玄子知晓,他向来有主意,不是会说废话的性子。既问这问题,又不愿多说其他,她亦不会强求。
“命石与上古巫族有关。”姜玄子道,“他们数千年前已灭族,这族自称命师,传说中,是与天道最近之人,每个命师都会修练出本命精石,称为命石。”
“据传厉害的命石可通天地,跨时空,甚至创世,但都是流传。”
“有关这族的记录几近于无,这些也只是我年少时偶然听得,具体已不可知。”
“那只蚀梦竟知有关这族之事,绝非等闲,来的途中,我已安排一位长老护送李荣耀他们带着那封印蚀梦的八卦盘回去,关于她来历,待回宗再计较。”
姜玄子不知想到什么,又叹息:“世人都在苦寻天道,可离得太近,也不见是好事。”
楼烬雪蓦地想到卦峰那位,曾盛极一时的天才卦修,默然。
师尊和那位,曾是挚友,只是近些年,二人间分歧愈发大,若非有那沈师妹在,恐怕连话也不愿多说两句。
多说两句是要他命吗?
居然还设隔音灵罩!
扒在门后想听墙角的白岐忿忿,这不就在防她吗!难不成他修为真出了大问题?怕她伺机报复?她是这种人?
总之,白岐半点不认为听墙角这事儿有问题,她生性好奇怎么了。
听不到想听的,她也不纠结,索性扯下腰间又接连震动的灵简,探入灵识。
这几日接连事发突然,消息也没来得及看,现下正好。
她先回完沈枝和柳芸的关心,又囫囵扫过十来条听说她在这方做任务,委托她顺路帮忙寻材料买特产的消息。
她挑了些方便易做的回复,这些都是常年合作的同门,她业务广泛,跑腿亦是常事,对她而言,灵石永不嫌多。
最新几条消息,却出乎白岐意料。
准确来说,是意外之喜。
[文轩坊小林:师妹,在吗?]
[文轩坊小林:听说你去魇村了?你要多注意,小道消息,魇村盛产的忘忧似乎有点问题,听说和邪魔有关。]
[文轩坊小林:我是想说,你之前那本《错失白月光后,仙尊他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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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几位读者宣传,一下卖出不少,甚至有位专攻话本技画的大佬,想同你合作图文版。]
[文轩坊小林:我之前同你说那位老登道友,也与她有过一次合作,那销量,啧啧。这位极难出手,师妹可要抓住机会。]
[文轩坊小林:你先忙,等你回复。]
白岐看完,想了想,回:
[三流狂徒:合作没问题,分成怎么算?]她是个务实派,拿到手的才香。
对面很快回复。
[文轩坊小林:那位很是看好你话本,若你愿长期合作,她只需一成就行,文轩坊需提两成,你七成,你看如何?]
图文版比文字版贵上数倍,再加对方名气加持,不论怎么算,白岐都赚。
[三流狂徒:可以,其余你们决定。]
她收起灵简,盘算接下来的安排。
先去无妄海,帮位器修师姐寻些海精石。海精石多生于浅海域,离海愈久,灵性消散愈多,不宜长期保存。
归元宗离无妄海较远,对海精石需求少,周边坊市所售也大多灵性枯竭,那师姐愿出市价双倍收购,只要新鲜即可。
白岐水性好,身上也常备专装灵材的器具,这事儿轻而易举。
剩下的,也大多是回程路上方便采集或购买的,可御器前行,四五日便能解决。
最后到云京城,买些沈师妹爱吃的特产云酥饼,再从那坐传送阵回问仙城。
以白岐日常抠门来说,她本打算跟着宗门一块儿回去,省些路费。
可不知他们还会呆多久,魇村有那些化神长老,用不上她,她也不愿继续多留。
她本就打算,顺路收集些灵材回去售卖,自己走虽麻烦些,但加上那些委托,刨除路费,也能赚上许多。
做好决定,白岐不再耽搁。
最后看过院中阿婆的墓,她望向魇村上空,目光坚定,内心坦然。
这里曾是迫她驶向远方的桨,也曾是待她回家的岸。
天光正好,前路未知,她拉开门。
门外已无二人身影。
-
五日后。
白岐盯着手心那捧灰,满脸肉痛。
她的元婴期怎如此耗费灵石?
之前只是金丹,在宗内有聚灵阵,灵气充沛,还未发觉问题。外面灵气稀薄,也勉强够日常打坐循环周天。
可自突破这几日,她行程赶,灵力消耗大。今日为采百花蜜又去捅了个灵蜂窝。
为甩掉灵蜂群,她足足全速御龟壳跑了小半天,途中只能用灵石补充灵力。
可一息就能耗掉好几灵石,吸收到灵府内还没半点存在感。
这才短短半天,她尽可能省着用,也足足花掉两千灵石。
别人的元婴期绝非如此!
她本还在沾沾自喜,想着近期已转运,那赚的几千灵石还没半点闪失。
原来在这等着。
贫穷从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从金丹期,再转移到元婴期。
她看向依稀瞧见轮廓的云京城,默默掏出卦旗,扛在肩后。
动作间熟练得令人心疼。
她木着脸想,她的灵府还是有些不懂事,也该学会如何自力更生了。
15.你没孩子
“大师,我怀疑我怀了孩子,可我是男的呀,您一定要帮帮我!”
浓眉大眼的黝黑汉子,眼下青黑,扭捏捂住小腹,半蹲在卜卦摊子前。
这不该来找卦师,应找医师才对。
白岐嘴角弧度快挂不住:“城西乌鹊巷有家医馆。”不如去那。
云京城传送阵开一次耗费巨大,并非随传随走,到问仙城的酉时才开。
她抵达时还需等两个时辰,给沈枝买完云酥饼,闲来无事,就地摆摊。
今日卦象显示,诸事皆宜。
可她偏偏和“孩子”犯了冲。
她共迎来三位客人。
第一位杨柳扶风俏佳人,挽着郎君,羞答答问她何时才能怀上子嗣。
白岐观相:“你体质没问题。”他有问题。
佳人悟了,当场闹着要合离。
摊子差点没了。
第二位风韵犹存老徐娘,挺着肚子,问她到底还要生几个,夫君才肯回家。
白岐掐指:“少生不生,幸福一生。”
徐娘怒了,当场就要砸摊子。
摊子好歹保住了。
半颗灵石没赚到,卦象定然不准。她正准备收摊,来了第三位客人。
白岐大喜,男的总不会再问“孩子”吧。
高兴得太早,他真问了。
甚至像来刻意找事儿的。
脸上笑容消失,传送阵开启时辰已近,不如乘早离开为妙。
黑汉子见状,抢先按住白岐要拔的卦旗,一副痛不欲生状:“大师,我已观察您好会儿,我是真没法了,您就帮我看看呗。”
白岐冷漠脸,不为所动,手下不停,卦旗轻易被她抽出收回。
黑汉子一惊,他本是先天武者,之前观这卦师,还以为她是传承祖辈的凡人。这番动作下来,这人分明是隐藏的修士!
云京城仙凡混居,以凡人居多,这些凡人,大多是修士后代。虽许多已不可考,但修士通常也不会刻意寻凡人麻烦。
二者相处,多是井水不犯河水。
云京城中修士本就少,愿为凡人卜卦的修士更是少见,他不能错过。
扑通。
他瞬时跪在地上,倔着脸仰头看她。
白岐脚下滞住,叹气。
“没怀孩子。”不用探脉也能看出,她补充,“你只是肚子肉多。”
“我去医馆,医师也这样说。”黑汉子看起来快哭了,“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近日夜夜入梦,总问我娘亲在哪儿,可我连女子手都没摸过,哪儿来孩子呀!”
说着,他倏地掏出五枚灵石,狗腿捧到她眼前:“大师,你们这行,我懂。”
白岐一顿,从善如流接过,颔首矜持道:“你先起来。”
黑汉子骨碌爬起来,眼巴巴望她。
白岐这才运转功法,仔细探查。
观他周身气蕴,本以为是心理作祟,没想还真看出点东西来。
她眉间掠过丝迟疑,又取下龟壳,席地而坐,将铜钱来回抛掷六次,看清结果后,眉心皱得更紧。
“子孙化鬼,百无一活。”
黑汉子本就心中慌乱,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可是命中无子之兆。
“大师这要咋办啊?”他还没娶媳妇呢。
白岐也纳闷,这人分明是多子多福之相,可六爻卦象却与之截然相反。
或有邪煞作祟。
这人言语间也不老实。
恰时,传送阵即开的钟鸣响起。
白岐朝那方张望,确定赶得及,便从储物袋中拿出空白黄纸并笔墨,运灵画出几副避煞符,递到黑汉子手心。
“房门枕下各贴一张,三日一换。”顿顿,她冷语补充,“远离来历不明之人。”
“她不是你想的……”黑汉子被她说中小秘密,刚想解释,就见她胡乱收好东西,急哄哄朝传送阵奔去。
白岐才不管他那些心思,因果已结,那人如何抉择,不在她考虑之内。
呼——
抢在最后一息,总算赶上。
在传送阵中刚站好,嗡鸣顿起,伴随阵阵令人反胃的天旋地转,她闭上眼。
再睁眼,夜已深。
问仙城到了。
没多停留,乘着夜色,白岐迅速回宗寻宋青吾。可这厮又不见踪影,本想问有关命石的事儿,也暂且搁置。
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她很快将云京城的小插曲抛在脑后。
她断断续续花了几日,与委托她的同门将交易收尾。最后又抽空去了趟文轩坊,同那要合作的画师见面。
出乎意料,竟是同门。
是剑峰的一位师姐,不对,如今她已是元婴,对方金丹后期,是师妹。宗内弟子不看入门时间,只以修为论辈分。
这师妹名为昭杳,一身月色襦裙,头戴浅色薄绢帷帽,与白岐对视时,下意识掀开,露出张精致温婉的脸。
打眼一看,不像剑修,倒像凡间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深闺女子。
她开口就暴露本性:“太太您就是三流狂徒?您做的饭可太香了!我已许多年没吃过这种细糠,求您一定要继续写下去!”
什么饭什么糠?
白岐听不太懂,却能明白这是在夸她话本写得好。言辞恳切,真心实意,全然不像某剑修那般做作敷衍。
这是真读者!
天雷勾地火,二人一见如故。
白岐:“师妹一看就是性情中人。”
昭杳:“师姐你每部话本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馋得我满地打滚,修炼无心,灵感爆发,恨不得日日为你画同人。”
说着,她又递卷画轴过来,满目放光:“这是我这两日连夜为火葬场那本画的封面,师姐看看可还喜欢?”
这师妹言语虽跳脱,但白岐难有如此知音,心池荡漾,嘴下含蓄:“我先看看。”
画轴装帧精细,白岐小心扯开卷轴细绳,画面便骨碌碌呈现她眼前。
入目先是只柔白手腕,手心轻轻拉住根艳红衣带,显得漫不经心,顺着往下,衣带另头被殷红的唇咬住,露出双盈满欲色的眼。再往下,男人半跪在地,半滑落的雪色外衫,肌肤上的点点红痕……整个画面香艳旖旎,引人遐思。
这师妹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白岐脑中又想起在蚀梦梦境中,那些七零八落的画面,那脸也渐渐与画卷眼前人重叠,握画轴的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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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颤了颤。
昭杳看白岐这反应,瞬时明白她在想什么,难得尴尬:“这脸……咳咳,我来这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大师兄,他那脸太符合这话本设定了,我不自觉就……咳,要师姐怕出问题,我拿回去重新改改。”
鬼使神差,白岐没递回去,面不改色,言辞正经:“都是创作,正式版师妹再改改。”
半点没归还画轴的打算。
“师姐你……”
白岐平静看她:“有问题?”
“不。”昭杳摇头,“我早该想到,师姐能写出这般神作,定是同道中人,请收好,千万别让大师兄看到。”
什么同道中人?
昭杳秒懂,意味深长:“师姐咱归元宗私下爱慕大师兄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同门私下也会偷偷画像,咳,当然不像这般,这是会被执法堂缉拿的。”
谁会爱慕性格那般糟糕无趣的人。
“说起来。”昭杳瞧着尚有些心有余悸,“前阵子我与同好讨论你话本时,大师兄突然凑过来,你猜怎么着?”
“把你话本收了?”也不至于吧。
“不,他居然问我们相关情节,甚至还问你笔名,你说是不是大师兄也在偷偷关注你的话本?”昭杳小脸通红,一看就不正经。
白岐:“……”原来暴露她身份的源头在这,所以,楼烬雪找她,到底为何?
她皮笑肉不笑:“那可真巧。”
“不巧不巧。”
昭杳意识不妙,换了个话题,语气也沉重几分,“唉,大师兄自魇村回来,境界都跌到了元婴中期,师姐你也去了,邪魔真如此可怕吗?”
“那可是大师兄,剑峰内不少钦慕大师兄的人心都快碎了。”
白岐诧异:“他跌境了?”
昭杳也诧异:“你们一块你不知道?”
白岐默然,竟是真的。
当时听姜玄子语气,有过猜测,可跌至元婴中期……从梦境出来,其他人都没发觉这事,说明当时他境界并无问题。
那问题就出在他俩单独在魇村那会儿。
她又想起自劫境中醒来时那片衣角,她当真突破得如此顺利?
可当时,她心绪不稳,道心是乱的。
劫境中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
她思绪凌乱,只得匆促告别昭杳,想回峰好好静静。没料刚到卦峰山脚,就看到她现下最不愿见之人。
是楼烬雪。
他怎会来卦峰?
察觉空中灵力波动,楼烬雪下意识抬眼,便对上白岐清凌凌的审视目光。
他唇色比上次更苍白,想来是跌境后的反噬,看他神情,似乎是冲她来的。
白岐落在与他三步远的位置,语气疏离:“楼师兄。”
“白岐师妹。”楼烬雪颔首,态度一如以往,古井无波。
自魇村一别,不知为何,两人间有种下意识保持距离的默契。
他似乎总是直呼她全名,不像其他人,会喊她师妹或白师妹。
克制有礼,显得拒人千里。
他不像会故意找她闲聊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听他问:“你前几日是否曾途径云京城?”
16.你有经验
云京城出事了。
白岐没料到,这事儿还能和她有关。
三日前,云京城大雾弥漫,全城有进无出,无人知晓城内发生何事。
直到昨夜,唯有一男子跌跌撞撞从城内逃出,气息萎靡,被前来寻同宗师弟的修士救下,这才拼凑出现状。
城内突现怪病,凡人肚子高高隆起,似有孕状,连筑基修士也没逃过。
云京城属偏远小城,城内修士最高不过元婴,事发后通讯灵简、传送阵通通失效,所有修士皆无法逃离。
后城主安排救治时,发现男子行迹鬼祟,脸色虽差,却无孕状。
盘问下才知,几日前,他同某位着青灰道袍的卦师有过交集,那些卦符,恰好让他躲过一劫。
大雾不拦无孕状的普通凡人,这才让他逃出,据男子描述与城主猜测——
“那卦师,是归元宗卦峰之人。”楼烬雪话未尽,指向却很明显。
白岐没否认,并很快对上号。
是那个黑汉子。
“所以,”白岐站在云舟甲板上,臭着脸,“宗门为何还要我去?”
元婴期都出不来,她去不也一样。黑汉子那事儿应是预防早,歪打正着。
她才没当救世主的想法,若遇见,可顺手帮一把,没遇见,总不能上赶着去。
楼烬雪平静看她:“你有经验。”
“我能有……”白岐刚想怼回去,思绪顿住,声音都变了调,“又是邪魔?”
“不确定。”楼烬雪摇头,眉间含着深深的倦意,“我查过宗卷,这种情况没任何记录。但邪魔现世会生域,域开,雾起。”
白岐闻言,抿唇,没再多说。
世道开始混乱了。
她打量楼烬雪,心想这人不休息吗?跌境了还往险处跑,不要命。
邪魔现世已不是秘密,此行变数太多,东洲三大宗都会来人。
“那归元宗除清虚长老外,就我们两人?”会不会显得太敷衍。
楼烬雪:“云京城隶属药神谷,事态未明,其他宗不便插手。”
白岐悟了,他们就是有过应对邪魔的经验,以防万一,拉去凑数的。甚至为保障安全,还特意派了位还虚期长老跟着。
主力军不在归元宗。
放下心来,白岐索性席地打坐。
云舟速度会比普通灵舟快许多,到云京城,只不到三个时辰。
楼烬雪也没回房的打算,沉默站在舟头,看向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道:“魇村之事,有人用秘术强行唤醒蚀梦结契,利用它培养忘忧,窃夺生灵气数,魇村人死在我们赶去的前几日。”
“这是种偷命邪术。经查,这些年断断续续死过不少灵兽,再有海神祭掩护,对方做事谨慎,宗门未能及时预警。”
“不知为何,那人突然改变作风,直接献祭了整个魇村。我们本想利用蚀梦与他的魂契反向追踪,却被他察觉,蚀梦已死,线索就此断掉,抱歉。”
白岐始终未发一言,听他说抱歉,又觉嘲讽,有什么好道歉呢?
错不在宗门,也不在他。
而在人心。
“多谢。”知他是特意说与她听的,她并非不讲理之人。
“嗯。”
一时无言。
白岐打坐到半刻钟,实在继续不下去,脸色阴沉:“你老盯着我作何?”
盯盯盯,是能盯出花儿来吗?
能不能有点修士间的边界感。
她毫不客气直接盯回去,想从他脸上辨出点别的情绪来。
还是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美则美矣,看着就烦。
“你最近,”像是难以启齿,他语调很慢,带着踟蹰,“没写话本了吗?”
“啊?”
话题转变突然,白岐懵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他是不是有病。
修为跌落,连带脑子也没了?
她蓦地想起昭杳那话,对方在偷偷关注她的话本,不会吧?
可他这些行为也很不正常。
总之,有昭杳在前做对比,对话本爱不爱真的很明显。
既然他主动问,那这事儿定要做个了断,白岐实在不想和他再有多余牵扯。
“你老惦记我话本作甚?我写不写与你何关?”两人如今都是元婴期,白岐颇有底气,连带说话也带点火味儿。
当然有关。
楼烬雪咽下这话,想寻个更好的沟通方式。自魇村回来,他就明白误会了白岐,她对命石应当一无所知。
他被迫进入的那些幻境,应是因命石而生出的不成型小世界,模糊而不稳定。
白岐来历或与巫族有关,可待以后再多探查,如今问题在于,为何偏偏是他。
他人生经历太过清晰,不可能与巫族扯上关系。稍微特殊的只有一处,他先天魂体不稳,但世间修士不知凡几,这并非个例。
还得从命石着手。
据他观察,她与命石产生关联的方式,似乎只有写话本。
让她继续写,自己暗中探查?
他下意识否定这想法,实在不愿赌她脑里装的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至于坦白……楼烬雪抱剑的手又紧了紧,很遗憾,他没法全然信任她。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彻底断了她写话本的心思,甚至毁掉命石。
可是,他脑中蓦地又想起劫境中,小白岐那双又倔又犟的眼。
她应该很喜欢写话本吧。
那他呢?
“没什么。”楼烬雪移开眼,“你之前不是说,下本想写以剑修为主角的话本吗?关于剑道一途,若有不明处,可来问我。”
“真的?”白岐狐疑,方才那突涌的冷厉剑意绝非错觉,她法诀都捏好了,现在说这个?这人怎么回事儿?
楼烬雪平静颔首。
这神态,瞧着好似又没问题。
既如此,白岐眯了眯眼,盯他侧脸,问:“那你们剑修能接受剑柄吗?”
“什么剑柄?”楼烬雪稍稍侧过脸,整个人皎皎似雪,他微上扬的眸轻轻眨了眨,盈满困惑,“你说铸剑材料?”
白岐哑住,她的心可真脏。
他到底清不清楚,她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心底升出丝微妙,甚至蠢蠢欲动。
又是这种神态……
白岐目光稍稍错开,满脸正经:“嗯,铸剑材料,也可以了解下。”
楼烬雪深深看她一眼,才缓慢解释:“铸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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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多以精矿为主,据灵根不同,选择对应属性材料,像我为冰灵根,吹雪剑的剑柄也是以寒冰矿为主,再配上……”
“……另外,剑修也会参与本命剑的炼制,所以还需提前熟知……”
他话好多。
白岐目光空洞,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盯着他略有些苍白的唇,开开合合,恨不得立马寻法子给他封上。
剑修说起剑来,如此滔滔不绝吗?
她根本不想听什么材料选择配比、火候掌控,她纯纯满脑废料,不如说点阴阳调和、力度轻缓、姿势选择……
这种犹如每年一次宗主讲话的“酷刑”,总算在抵达云京城时,落下帷幕。
白岐见状,大喜。不待招呼,飞速朝城外修士临时驻扎地冲。
背影几近落荒而逃。
楼烬雪眸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丝笑意,至清虚长老门前打过招呼,得到应允后,也紧随御剑而去。
还未落下,就见白岐同一人拉拉扯扯。
准确来说,是她被人扯住。
爆鸣般的哀嚎响彻驻扎地,白岐气得想一掌拍飞对方,碍于是凡人,动不得,只得麻木站着,任由黑汉子对着她痛哭流涕。
“大师!!!”
黑汉子好比看到再生爹娘:“求您再救救我爹娘!他们还困在城中……”
白岐耳畔被震得嗡嗡作响,奈何一旁还有不少其它宗弟子,都在看戏!
“你就是归元宗那卦修?”
“现在卦修业务都这么广泛的吗?”
“看着还挺小,你都元婴了?”
黑汉子哀嚎的声音瞬间滞住,元婴?她看起来脾性还那么好,元婴!
他什么狗胆,敢这样对元婴修士!
余光不经意瞥过紧随而来的白衣剑修,对上那目光,他扯住大师袖摆的手立刻放下,身子鹌鹑般往旁缩了缩。
诶?白岐还在疑惑这人怎不继续嚎了,转身,差点撞到人。
是楼烬雪。
怎突然凑这么近。
她稳住身,稍稍错开些,站定,就听他声音响起:“现在情况如何?”
空气凝滞一瞬,又很快流动起来。
“谁知道呢,我们也刚到。”说话的是最先起哄白岐的男修,生得艳丽,着一身骚包的紫色轻薄外衫,媚眼如丝,“楼师兄,好久不见,何时去咱合欢宗玩玩儿?”
合欢宗,东洲三大宗之一,与归元宗、药神谷齐名,立场亦正亦邪,出了名的放浪不羁。
楼烬雪似对他做派早已免疫,神色半点未动。只看向他旁边和他几乎长得一样的冷脸女子:“祝无忧,合欢宗就你和祝无浪两人?”
“你们归元宗如何,我们也如何。”祝无忧瞥他一眼,“还真跌境了。”
话虽如此,却无半点嘲讽意味。
楼烬雪未多解释,又介绍:“她是卦峰的白岐。”
这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另一群青衣修士这才上前,为首之人指尖交并,携弟子行了个修士礼。
“药神谷谷主座下大弟子,裴阙,多谢两宗前来相助。”
见过礼,他肃起脸,语气沉沉:
“城内情况不妙,或许,还需劳请诸位,同我们一起进去。”
17.这是污蔑
“我们与进城探查的同门失去联系,断联前,只来得及看到一团黑影。”
药神谷有种移魂秘法,能让五感附在他人身上,损伤极大,不到紧急时刻不会用。
如今,与城内联系的唯一方式也断了。
裴阙看向白岐两人,诚恳道:“此事大概率与邪魔有关,二位曾与蚀梦打过交道,可有什么经验?”
这就有些为难人。
谁都知,邪魔种类颇多,应对方法各有不同,经验极难复制。
“进城。”楼烬雪道。
进城,主动入域,方可破域。
典籍记载,邪魔之域不可外力强破,轻则反噬,重则域内生灵全灭,事态未明前,无人敢赌这个可能性。
但凡邪魔,皆有破解之法。
修为愈高者入域,限制越大。因此,来的都是年轻一辈,长老在外护法。
“我也这般想的,还请诸位同宗内长辈协商一番,待此事解决,药神谷定有重谢。”
没人动。
事关邪魔,众宗同气连枝。
裴阙再次拱手,温和道:“请随我们来,这条路线已探查过。”
暗夜下,雾气浓稠。
药神谷二十余人在最前,其次合欢宗的祝无忧,白岐和楼烬雪落在最后。
白岐还纳闷,怎不见祝无浪,就听楼烬雪传音:“他们是双生子,功法特殊,可随时互换,进一人即可。”
还有这种功法?白岐惊叹,那岂不是下黑手打人措手不及的绝佳阴招。
她思绪跳脱,看着前面乌泱泱一大群人,又传音问:“药神谷怎会下如此大血本?”居然全是元婴修士。
就算云京城隶属其下,也不值得送如此多元婴进去,若出意外,定元气大伤。
“他们少谷主困在里面。”
白岐睁大眼,忍不住侧头看他,唇语道:“裴阙特意来寻的那个师弟?”
楼烬雪颔首。
这少谷主到底何方神圣。
很快,她就没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她鼻尖皱了皱,屏住呼吸:“你们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
就像腐烂的菌菇,粘腥,湿沉。
前面人转头,疑惑看她。
“哪儿有什么味道?”说话的是药神谷落在后面的一个男修。
白岐拧眉,看向楼烬雪,眼中意味明确,你也没闻到?
楼烬雪轻微摇头。
难道她嗅觉出问题了?她立刻否定这想法,只道:“小心为妙。”
其余人没说话,却不敢托大,下意识封闭嗅觉,以防万一。
步履不停,浓雾变得稀薄,借着从雾气间漏下的月光,周围境况也开始明晰。
长街幽暗,几乎不见人影,瞧着与寻常深夜没两样。只偶有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自城内各处传来,预示这并非平安夜。
他们前行方向明确。
是城西乌鹊巷。
转角入巷,远远便能看见一处医馆,低矮门檐下挂着几盏极亮的灯笼,里面应放置着夜明珠,映得周围宛如白昼。
门前竹席躺着不少人,有凡人,也有修士。面带病容,或痛苦辗转,或陷入昏迷。
还有几名药神谷修士支着药炉,摇着蒲扇煎药,面容疲倦,额间满是汗。
白岐将这些尽收眼底,她紧抿唇,目光扫过人群角落处,怔住。
是个七八岁分不清性别的小乞儿,气息萎靡,躺在竹席上。
让人震惊的是,他肚子极鼓,似要立刻爆开,原本的衣服已被撑破,只在外面勉强盖了件青色外衫。
白岐瞳孔缩了缩,指骨收紧,连这般小的孩子都逃不过吗?
那孩子蹙着眉,唇瓣张合,应是在对蹲在他身前的人说话。
那人背对她,白岐看不到面容,只瞧见他肩骨削瘦,着轻薄浅色单衣,头上斜斜插着根朴素木簪,整个人病气很重,让白岐想到冬日里垂暮的枯枝。
修士五感敏锐,只略微探出神识,就能听清那孩子的话。
“……想看,春日的花……”
那人未答,只伸手到小孩眼前,浅青色灵光在指缝间飞舞。紧接着,一朵小雏菊颤颤巍巍探出,花瓣片片绽开。
“你看。”音色出奇的年轻,语调温柔,“等病好了,再带你去山里瞧。”
小孩的眸子睁大几分,绽放些许光亮:“谢谢暮大夫……咳咳咳……”
男子手又立刻覆在小孩额上,轻柔灵光源源不断,直至将小孩安抚入眠。
像力竭般,他又抬手,指关节压住唇,轻轻咳嗽几声,才转头。
白岐也就此看清他的脸。
她愣了愣,是他。
两年前,她做任务曾途径云京城,身上还带着妖兽的抓伤。
路过乌鹊巷时,被人喊住。
那人站在医馆内,素衣长袍,眸子是极清浅的茶色,让人心生好感。
他递给自己一摞药包,眉目温润:“姑娘,伤太严重,先用些药吧。”
她没动,只说没灵石。
“不用灵石。”那人说。
白岐没客气,道声谢,接过就走。
没想还能再看到他。
显然,对方也记得她,神情先是一愣,又自然地笑起来:“又见面了。”
白岐尴尬点头。
“师弟你们认识?”裴阙上前,平和的表情差点绷不住,师弟总共才出谷几次,怎这都能和归元宗的女修扯上关系!
“一面之缘。”他目光扫过众人,“还未自我介绍,我名暮朝生,药神谷谷主之子,抱歉,还是将诸位牵扯进来了。”
“你就是那位卦修吧?”他又看向白岐,弯起眸,“之前还没来得及问你名字。”
白岐张嘴,还未说话,就被道清冷声音打断:“她叫白岐。”
???
怎还帮人回答的?
不知何时,白衣剑修已站在她身侧微靠前的位置,抱着剑,身上带着寒意,不经意般,恰好遮住她看向暮朝生的视线。
暮朝生被打断也不恼:“这位是?”
“归元宗,剑峰,楼烬雪。”
“久仰。”
他没再多言,同祝无忧打过招呼,便敛起笑,说起城中现状。
“在病情彻底爆发前,所有人都曾做梦,皆与孩子相关。”
“凡人最多还能撑两日,城主情况也危急,再寻不到破解之法,恐就晚了。”
“两个时辰前,我们发现有道诡异黑影出没,事发突然,前去探查的弟子没防备,全中了招,至今未醒,他们的身体也出现同种孕状。”
“我怀疑,那黑影就是源头。”
众人越听,脸色压得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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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城外只听那汉子说,最多波及筑基期,这才三日,连元婴期也……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道黑影!”有药神谷弟子道。
暮朝生颔首:“正是此意。”
加上前批入城修士,如今约四十人可行动。简单商议后,最终敲定四人一组,共十个小队。每队提前备好信号弹,分散城中各处寻找那黑影。
好巧不巧,白岐这组都是熟人。
她和楼烬雪同宗,自然在一组,另祝无忧与暮朝生也在这队。
“师弟,你的身体......”裴阙本想阻拦,对上暮朝生平静的目光后,又哑了声。
就此敲定。
“抱歉。”暮朝生拎了盏灯笼,缓慢走在白岐身侧,“我自幼体弱,师兄只是担心,我自有分寸,你们不必因我分心。”
“无碍。”白岐瞧他身形清瘦,病气萦绕,有些好奇,“你平日都在云京城养身体么?”
暮朝生摇头,眸中拢着笑:“我极少出谷,只近些年会偶尔来云京城短暂停留,很巧,近两次都遇见你。”
“是么?”白岐敷衍完,发觉有些冷。
她下意识看向另两人。
祝无忧落在最后,似在神游。
楼烬雪走在最前,辨不清神色。
他们,从开始就这样的吗?
“怎么了?”暮朝生问。
“没什么,可能是我的......”觉错。
绝非错觉!
白岐步子滞住,再三做过心理建设,才勉强忍住将手抽回的冲动。
冰凉、滑腻的触感。
她的指尖,有东西在牵着。
浓雾飞速从四周聚拢,不知何时起,已不见另三人踪迹。
身侧似有低低的啜泣声,如诱人心神的魔音,白岐控制不住,低下头。
正对上双失去眼白,瞳仁黝黑,睁得极大的眸。
隐在浓稠黑气中的眸。
瞧着怪吓人的。
按理说,她应对此感到惊恐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无半点惧意,甚至,还生出些微妙的......怜爱。
她心理素质已这般强悍?
“你,”那团黑气没料到她是这反应,短暂凝滞一瞬,看起来有些呆,“不怕我?”
像是小孩的声音。
白岐老实摇头:“不怕。”
“你不怕我,那你是......”黑气凌乱纠结一瞬,很快得出结论,“你是娘亲!”
啊?
这东西是不是眼神不好。
“太好了!我找到娘亲了!”黑气胡乱散开,又很快凝聚,紧紧贴在白岐腰侧,冻得白岐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不是你娘。”
她板着脸,严肃纠正,这是碰瓷!
“你之前还能闻到我的味道,只有娘亲可以闻到,我不会认错。”黑气自顾自说话,半点不顾白岐越来越黑的脸色,“娘亲,我们一起回家,爹爹还在家等你。”
什么?连爹都有了!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污蔑!
白岐气急:“我都说了,我不是......”
话未落,她瞬间被黑气裹住。
嘴中再发不出半个字,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来得及在心底留下一串问候。
“我***你个***!”
18.小蘑菇精(一)
落霞村,天未亮,鸡鸣声起。
近日天热,半梦半醒间,白岐无意识往旁凑,直至摸到熟悉的凉意,手脚并用,紧紧缠住,才消停。
“又热醒了?”
青年在她耳畔低语,带着克制的哑意。
她含糊咕哝,热得难受。
伴随声叹气,一只手覆在她额心,也是凉的,她满意哼哼两声。
不过很快,那只手就要随着身体的主人抽离,她不乐意,将人缠得更紧。
“我还要去武馆,先放开我?”
察觉白岐在装死,他低低笑出声,打着商量:“我昨夜泡了绿豆,现在去煮好放井里镇着,你下午热了就能吃绿豆冰。”
白岐手稍微松了松。
他继续哄她:“等晚上回来,我再从镇里给你带冰皮桂花糕。”
诡计多端的人类。
都是她爱吃的。
抵不住诱惑,白岐纠结几息,留恋不舍地紧紧手臂,才放人。
他又笑了声,才轻轻起身,没点灯,摸黑套上外衫,轻手轻脚拉门出去。
听到关门声,白岐索性踢掉被子,四叉八仰,霸占整个床。
好烦,好热。
她意识昏沉,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不知过多久,门又开了。
白岐半阖眼,借着熹微光线,迷瞪瞪地描摹青年的轮廓。
他今日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形高挑,脑后扎高马尾,带着利落的少年气。
目光又慢吞吞移到他脸上,白岐满意弯唇,这张脸,不管看几次,她都很喜欢。
“不再睡会儿?”青年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被子,叹气,“还是吵到你了。”
“阿雪。”白岐朝他伸手。
放好被子,他又折过来,弯身凑在白岐眼前,眸光澄澈,盈满热烈。
“怎么了?”
白岐勾他后颈,起身亲他一口,见他睫羽控制不住颤了颤,才躺回床上。
“早点回来。”白岐黏黏糊糊补充道,“别忘了冰皮桂花糕。”
“好,砂锅里有粥,起来记得热了再吃。”他眸中含笑,“那我走了。”
白岐摆摆手,翻身继续睡回笼觉。
赖床到日上三竿,她才起身。
慢悠悠洗漱完,又到锅里盛了碗凉透的粥,端到院中坐下,边喝边盘算离开的事儿。
她已来这接近一年。
一年前,她还是归元宗兢兢业业的穷苦卦修,为赚灵石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写话本也是她的兼职之一。
前阵刚写完一本火葬场追妻文,好歹卖了些,她信心大增,打算写第二本。
那几日她沉迷吃凡间云县的菌菇,灵光一闪,便决定写以菌族为主角的话本。
结果刚定好名字,还未来得及写开头,她就穿到异世界,成了个蘑菇精。
她看的话本不知凡几,对这事儿接受良好,很快便适应了作为一朵蘑菇的生活。
蘑菇喜阴暗、潮湿。
寻到落霞村,这地方常年下雨,体感极佳,她就此驻扎下来。
没多久,她在后山遇到个昏迷的漂亮小郎君,见色起意,捡了回去。
小郎君失了记忆,只记得名中含个“雪”字,她便唤他“阿雪”。
刻意引诱下,阿雪逐渐对她动了情。她本心怀不轨,便顺势哄人同她成了亲。
新婚当夜,二人干柴烈火。
正待最后那刻,阿雪突然停下,抚着她脸,说着抱歉的话,还说要对她负责,要见过她爹娘后,才能如此云云。
做到一半说这个?
白岐气得直接将人踹下床。
她是个蘑菇精,哪儿来什么爹娘。她当初编胡话说爹娘出远门,四处游历山水这些,全是哄骗这凡人的小把戏。
没想他当真了。
既然当真,怎不等到她那不存在的“爹娘”回家再提亲?果然是狡猾的人类!
看在脸的份上,白岐勉强原谅了在屋外关了大半月的人,同人做起了凡间夫妻。
除开不能人事,她这美人夫君哪儿都好。不仅长得好,做饭干活也好,他还特意去镇上武馆做工,赚钱养家。
这种平平安稳的生活,一直下去也不错。直到近日,天气反常灼热,她妖核不稳,连核内孢子也开始枯萎。
她得尽快离开这里,回菌族族地。
她这种蘑菇精,一生仅一个孢子,只有成功诞下孢子,修为才能更进一步。
传承记忆告诉她,若实在无法寻到合适的温床,可回族地将孢子诞下。
最初,她本打算用这凡人做温床,可相处久了,竟生出些不舍。毕竟,她那夫君只是个柔弱凡人,孕育孢子,他会死。
“唉……”喝完粥,白岐再次叹气。
当真是美色误蘑菇。
她又胡乱给院里养的俩肥兔子扔了把草,才慢悠悠朝后山走。
山内深处有处洞穴,原本是只未化形蛇妖的住所,被白岐看上,揍了顿,逃到别的山头,离开前还特意清扫过。
白岐轻车熟路,来到洞穴前,身体瞬间幻化成团团菌丝,顺着细长的洞口,迅速向洞穴深处探去,直到落在水源旁。菌丝缓缓收拢,最后变成一朵红盖白杆的小蘑菇。
虽然她是朵毒蘑菇,骗人骗心差点还骗到身,但她真是朵好蘑菇。
洞穴里阴暗潮湿,每当阿雪去镇上,她就来这修养,勉强能维续孢子的活性。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她格外嗜睡,直至月上中天,她才猛然醒来。
没来得及化形,她直接化为菌丝迅速往家跑,遥遥就看到院中点了灯。
阿雪就站在井边,握着碗绿豆冰发呆。
她停在屋不远处落石旁,化为人形,用妖气幻化出个小提篮,里面装些菌子,又将发丝揉得凌乱些,这才继续往家走。
听到院门动静,阿雪猛地转身,手里绿豆冰却没撒出丁点儿。
刚才的急切似乎是幻觉,看到白岐,他又恢复成惯常模样:“你回来了。”
“嗯。”白岐扬起提篮,有些心虚,“我下午去山里采菌子,差点迷了路。”
“回来就好。”阿雪放下绿豆冰,又接过提篮,伸手仔细梳理她的发丝,语调平静,“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没生气,也没有怀疑。
白岐却莫名生出些不安。
她忍不住唤他:“阿雪。”
他手顿住,半晌才放下,又若无其事将人往屋里牵,嘴中道:“怎么了?”
白岐摇头:“我饿了。”
他眸子弯了弯,让她在桌前坐下,从一旁矮柜中拿了碟糕点:“我去热饭,你先垫肚子,晚上凉,别吃太多。”
是冰皮桂花糕。
“好。”白岐乖乖应声,迫不及待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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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块往嘴里扔,腮帮鼓鼓,眸光亮晶晶。
软软糯糯冰冰凉,好吃!
白岐见他没再多问,转身去厨房,同往日没两样,顿时放下心来。
今日也是蒙混过关的一天。
她心情顿好,连带糕点也多吃了几块,直到饭菜端上桌,看清菜色后,顿时苦了脸。
他怎把她那些菌子也做了?
不是热饭吗?
她打算晚上再悄悄替换掉的!
“我看菌子还新鲜,正好添个菜。”阿雪见她表情不对,疑惑道,“有问题?”
白岐僵着脸:“没问题。”才怪。
那些菌子都用她的菌丝幻化,她可是朵毒蘑菇!虽含量少,吃不死人,却多多少少有点不太正经的副作用,比如催丨情。
这本是为族群繁衍而生的产物,对她来说只是鸡肋,毕竟,做那些事儿她讲究个你情我愿,这种方式她不屑用。
“那就好。”阿雪为她夹了筷菌子,语气温柔,“尝尝看,我手艺如何。”
白岐艰难咽下。
半晌,语气沉重:“我觉得不太行,要不你还是别吃了。”
阿雪挂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感觉天都要塌下来,她果然在嫌弃他。
“是吗?”他勉强笑笑,将菌子移到一旁,“那你吃其他的。”
“好,你也别吃。”白岐正经道,还主动给他夹其他菜,“吃这些,都挺好吃。”
这顿饭吃得白岐如临大敌。每当阿雪想去夹菌子时,她就设法阻止,一来二去,总算没让他沾到半点。
饭后,白岐坐在院中摇椅乘凉,阿雪洗过碗后,也坐她身侧,拿蒲扇给她扇风。
月色微凉,凉风习习。
白岐半眯着眼,惬意非常。
没多会儿,眼前出现只深褐色酒壶,抓着壶口的手指骨修长,白岐一时辨不出哪样更吸引人,她喉间轻轻滚了滚。
“今年新出的桂花酒,尝尝?”清冽嗓音响起,白岐只觉耳尖有些痒。
“好。”她含糊应声,接过酒壶。
没去拿碗,她对着壶口直接饮下。酒体滑润入喉,初时有些辛,尾调又带着桂花的香甜,她没忍住,又多喝了两口。
那只手将酒壶接过,又递来块桂花糕:“别光喝酒,伤身体,也容易醉。”
白岐小口咬着糕点,侧脸笑盈盈看他,调侃:“那你怎么只光喝酒?”
阿雪歪了歪头,高马尾在他身后轻巧晃悠。他放下酒壶,极缓慢地眨了眨眼,像在聚焦视线。
最后,他目光定定落在白岐脸上,语气轻得几不可闻:“我都知道。”
“什么?”白岐没听清,刚想凑近些,就见青年摇晃起身,牵她手,固执往屋内拉。
他不对劲。
白岐再神经大条,也反应过来,他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
想到他在厨房里呆的时间似乎格外长,她心中升起个不好的念头。
她脚步顿住,唤他:“阿雪……”
他没回头,只是捏她的手蓦地收紧,她恼了,疼得下意识往回抽。
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转。
她被人猛地扯过,紧紧禁锢在怀中。
青年的嗓音颤抖:“我都吃了。”
“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畔,似乎还带着微咸的潮意。
“只求你,别丢下我。”
19.小蘑菇精(二)
他何时知道的?
又知道多少?
白岐心乱如麻,手抵他胸前推了推,打着商量:“你先放开我。”
箍住她的胳膊又紧了紧。
还来劲了是吧,她凶巴巴威胁:“你既知晓,就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阿雪身体一颤,却固执没松手。
他鼻音很重,早无平日的冷静自持,全是少年气的幼稚:“不要。”
“你还有完没……”
话顿住,颈窝处衣襟一点点濡湿,热意烫人,白岐才意识到,他似是哭了。
心又蓦地软下来。
在她印象中,阿雪只哭过一次。
那时她为研究体质的极限,趁他去镇上,跑山里将菌子尝了个遍。
结果显而易见,她中毒了。
作为一朵毒蘑菇。
再有意识醒来,阿雪沉默抱着她,在院中僵坐。她张口,刚想狡辩一番,他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当时她只觉,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现在看不清脸,白岐却下意识觉得,他神情应该很难看。
算起来,刚认识那会儿,他也才成年没多久。往日在她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她总爱逗他,喜欢看他乱了阵脚的模样,如今他当真不管不顾,她又有些招架不住。
这厮竟如此洞悉她弱点。
果真手段了得。
她怎可能轻易被人拿捏!
妖核暗中运转,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没料,他率先松了手。
白岐一愣,又局促收手。
嗯,还算懂事,也能少吃点苦头。
如此想着,那双带着凉意的手又大着胆子,怯怯捧住她的脸。
她顺势抬眸,男人微微垂首,眼尾湿红,眸光混沌。白岐却能从那双漂亮的眸中,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白岐。”他语调含糊不清,念她名字时又带着缱绻的卑微,“求你……”
她平静看他,没动。
下一秒,那张脸逐渐在眼前放大,几乎哆嗦着,虔诚吻上她的唇。
他的唇很软,和身上冰凉的体温相比,唇瓣间的呼吸显得炽热而浓烈。
他第一次如此主动。
她气息紊乱几分,任由男人撬开唇,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
这分明是她期待已久的结果,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欢喜,她终究要离开。
察觉到她的僵硬,他垂下的睫忍不住地颤动,带着慌乱与绝望。
他的气息铺洒,从唇瓣,到下巴,又转了个弯,一路啃咬至耳畔。
耳垂被滚烫的湿热裹住片刻,又极快抽离,只发狠似地咬了口。
“你厌弃我了吗?为何不愿回应我?”他语调中带着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渴求,一边在控诉她,一边又忍不住吻她。
就连发狠咬她时,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她,显得笨拙又青涩。
毕竟也做了大半年夫妻。
还是和他坦白吧。
阿雪只是凡人,而妖生命漫长。她不确定,回去会有什么变故,没有温床,诞下孢子后定会元气大伤,她不过一介小妖,去妖族护不住他,不如早做了断。
“我……”她张口,眼前却莫名发昏,脚下发软,体内妖力不受控制地沉寂。
再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不可置信看向他:“你在酒里……”
“对不起。”阿雪艰难扯起嘴角,瞧着比哭还难受。他接住她瘫软的身体,打横抱起,晃身慢步朝屋内走。
屋里没点灯,窗户紧闭,一片漆黑。白岐妖力被桎梏,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感官来分辨当下境况。
他抖着手,将她放在床上。
随后是衣衫滑落的摩挲声,靠近的脚步声,床榻边缘压陷,呼吸渐近。
他这“不能人事”的夫君开窍了?
但现在不是时候啊!
“那啥,你先听我说……唔。”唇被按住,紧接着又塞了块软巾。
“抱歉,我怕你说话,我会忍不住后悔。”他竟早有准备!
白岐只能睁大眼,凭着微弱视线,眼睁睁看他从床旁矮几上,拿起一柄匕首。
匕首???
屋内何时有这玩意儿了,难道他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想杀菇泄恨?
“唔唔唔唔!”你别冲动!
阿雪没应答,自顾自在匕首上涂抹什么。半晌,才垂眸看向她,极尽温柔,声线却在发抖:“别怕,很快就好了。”
她怎可能不怕!
她这身体虽是个修炼上百年的蘑菇精,但她当人没几年,做菇更没几月,还没来得及多享受,今日竟遭此等横祸!
黑暗中寒光闪过。
她惊得忍不住闭眼,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未至,只耳畔传来声压抑的闷哼。
匕首被刺入了他自己的心口。
他到底要做什么!白岐呜呜出声,不住摇头,眼神急切,想让他停下。
阿雪却突然笑了,他颤着手,轻柔抚上她额角,柔声道:“忍忍,会有点难受。”
而后,不知他从何处拿出个类似阵盘的东西,滴上心头血,灵光瞬时大盛。
他又牵起她手,将她食指按在阵盘中心尖锐凸起处,手下稍顿,终用力按下。
噗呲——
指尖一疼,紧随而来,妖核疯狂震颤,里面层层包裹的孢子似要破体而出。
不要……
他怎会有修士的东西。
他到底是什么人……
阵痛汹涌而来,五感模糊,她只在混沌间,恍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镇上来了个仙人。”
“他说,我不该在这。”
“我不愿走,他便说你是妖。”
“可吾妻与吾夜夜相守。”
“我又怎会不知。”
“……可你既不愿要我,我就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倦意阵阵袭来,后面发生的事,白岐再不明晰,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已是三日后。
她感受到空荡荡的妖核,心中翻来覆去唯有一个念头——孢子没了。
阿雪亦不见踪影。
她在家中等了大半月,等到修为恢复,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没等到他回来。
终究是人妖殊途。
她踏上了去妖族的路。
-
菌族近期迎来两件大喜事。
第一件,族中寻回了流落在外的小公主;而第二件,小公主不日将与梧桐族少主成婚。
白岐化为本体,窝在族地深处。
禁制波动,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敲了敲她的伞盖,语调轻佻:“哟,这哪家的小蘑菇,躲在这自闭呢。”
抖抖身子,白岐懒得化人形。
她看着来人那身骚包的紫色衣裳,只觉辣眼,嘴下却是安分:“哥哥。”
“原来是我家的。”来人煞有其事点头,语气随之正经不少,“后日就是订婚宴,你若不愿,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她沉默好会儿,才道:“不必。”
她从凡间界来到妖界,历经好几年,吃了不少苦头,穿过结界那瞬,力竭昏倒。
再睁眼,就成了菌族小公主闻岐。救她回来的人,则是她原本的未婚夫,梧桐族少主桑朝。听说在她闹脾气离家出走前,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而眼前这言行轻浮的人,虽不愿承认,但的确是这身体的亲哥哥,闻晏。
她自来到这世界,一直以为自己是朵无根无萍的小蘑菇,没想还有这层身份。
甚至闻岐这名字,她也极其熟悉。
她那还未来得及写的话本,女主就是这名字!不过剧情只有模糊的构思,这是将她拉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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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补剧情吗?
世界再魔幻她也认了。毕竟来到这里后,前有美貌的凡人夫君,后又有对她温柔似水的俊俏未婚夫,怎么算都不亏。
闻晏不知她心里那些小九九,还在担忧被人骗走孢子的妹妹,该多受打击。
他们这族的孢子向来珍贵,若不孕育,也能直接炼化,进阶修为。
她回来时,妖核内孢子明显被人取走,好在没伤到根基。
昏迷中,她嘴中时不时念叨什么雪。待醒来,记忆全无,只记得在凡间同人做过一段时间夫妻。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妹妹定是被伪装成凡人的修士哄骗了!
“你能这般想,便再好不过。”
闻晏不忍再提她的伤心事,又换了个话题:“梧桐族与凤族交好,届时神山可能也会来人,你近日出入谨慎些。”
凤属神兽,常居神山,只落梧桐而栖,因此,梧桐族也属半个神族。
这桩婚事,是菌族高攀。
与此同时,神山禁地。
浑身是血的男人,缓慢从涅槃池中走出。他每走一步,池中焰气便高涨一分,身上不尽其数的伤口被灼烧、撕裂、又重新愈合。
待站定,池中火焰尽数涌来,化为一身火红的长衫,妥帖穿在他身上。
旁边等候已久的侍从躬身向前,高声道:“恭贺主君涅槃成功!”
男人紧抿着唇,脸色阴沉得可怕,衬得眉心那枚神纹愈发鲜红。
侍从躬着的身子抖了抖。
他悄悄抬眼,喉间颤动,差点叫出声。
只见主君运转神力,以手作刀,毫不留情剖开自己的腹部,又从中取出一团紧紧蜷缩着的莹白丝状物,那是——
幼年期的菌族!
不是涅槃成功了吗,这孽物,应在凤族本命真火中烧尽才对。
主君到底在想什么?回神山这几年,他始终待在禁地,难道是为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瞬间跪伏在地,不敢再看。
男人冷漠盯着手心那团还在蠕动的小东西,眸中杀机涌现。
那小东西却像感受不到他的杀意,还勾出一缕菌丝,颇为亲昵地蹭了蹭他手心。没心没肺,和她那骗子娘亲一个样。
“蠢货。”
他眸中晦涩不明,脑中翻来覆去都是那蠢货这些年干的蠢事。
凤族至阳至烈,为涅槃,体质会在某个时间段转为至阴至寒,修为尽散,同凡人无异。
转换那刻出了意外。
他失去记忆,落在凡间,竟被一个心怀不轨的小蘑菇精盯上。
虽有浅薄意识,身体却完全不受他控制。被人骗感情不说,竟还动用秘法,燃烧神魂,用心头血去养她的孢子。
连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想着那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若非他正值涅槃,置死地而后生,此刻早就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这小东西吞吃了他大半精血,断不能留,还是尽早收回为妙。
如此想着,另只手抬起,本命真火升腾,极烈极热。细白的菌丝颤了颤,难受缩起,仍固执扒在他手腕上不愿离开。
他怔了怔,心间难掩恐慌。
哼,那蠢货还有意识吗?他冷笑,狠下心继续动作,手却不受控制地滞住,识海深处,响起道冷静的声音。
“别后悔。”
下刻,脑内剧痛,耳鸣声起,他捂住头半跪在地,浑身忍不住颤抖。
旁边侍从再顾不上其他,爬起来慌忙搀扶他:“主君!”
约莫半刻钟,男人才放下手,缓慢睁眼,方才暴烈不再,只余一片沉静。
楼烬雪在此刻醒来。
他愣愣看着手心的菌丝,心底升起股漫无边际的空茫,落不到实处。
他似乎做了个极为漫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年少,爱上个小骗子。
那人是谁?
20.小蘑菇精(三)
“公主,这深海蛟珠簪衬得您容光更盛,可真美呀。”
侍女对照琉璃镜,又稍稍调整珠簪位置,忍不住感叹:“桑少主对您真好。”
白岐望向镜中,映照出一张姿容潋滟的脸。含笑唇、薄情眼,同她原来的脸有八分相似,妆容点缀下,更添几分妖异非人感。
她抬手抚上珠簪,凉意源源不断,与菌族体质极贴合,桑朝的确用心。
手下稍稍翻转,她取下珠簪,在侍女不解的目光中,敛眸,漫不经心道:“今日只是订婚,不用太郑重。”
侍女想劝两句,余光扫过门前,话音一转,又高兴喊:“桑少主!”
白岐顺声瞧去。
她那温润如玉的未婚夫正站在门口,含笑看她,浅茶的眸被阳光映得温柔。
“你今日很漂亮。”音色也温柔。
“你怎么来了?”白岐起身朝他走:“不去殿前迎宾客吗?”
桑朝扫过她发间,没多说,只温和笑:“有族人和你哥哥他们在,不让我插手,闲来无事,来看看你。”
白岐点头。
她不是原主,和这未婚夫属实不熟。
菌族近年势弱,与梧桐族结契是最好的选择。再加这未婚夫温文有礼,长得也好,重新培养感情也不错。
她没必要对他太抵触。
“我已无事,一起走走吧。”
两人顺着别院后的幽静小道闲逛。路上桑朝偶尔讲些幼时趣事,她没什么实感,只偶尔应几声,氛围也算愉快。
直到走到处灌木丛,她脚步顿住,目光被个小家伙吸引。
不知族内哪家的幼崽,巴掌大,还不会化形,牵着几根细白的菌丝,磕磕绊绊往灌木顶上爬。可惜菌丝太短,心又太大,总爬到一半就往下滑,瞧着可怜的紧。
见它实在爬不上去,白岐索性抓起它,直接放到灌木顶上。
场景转换得突然,小家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它已置身高处。
灌木枝丫顺风摇摇晃晃,它却像有些恐高,紧紧扒在枝干上,止不住地抖。
白岐:“……”可真行。
瞧它行为,还以为想上去,真帮它上去了,又不高兴。
她耐心难得比往日多几分,又伸手,敲敲菌丝,示意它顺着下来。
菌丝颤巍巍碰了碰她指尖,确认没问题,才一溜烟迅速往她手心蹿,再牢牢扒住手腕,活像后面有妖魔鬼怪。
“……谢……亲……”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它身上传来。
白岐乐了,还怪有礼貌。
她弯唇,想问问它是哪家的,就听它又往外蹦了个词,脸瞬间绿了。
“……娘亲。”
微妙既视感闪过,白岐一急,这可不兴乱认,她未婚夫还在呢。
“我不是你娘。”她严肃反驳。
小家伙摇动菌丝,贴贴:“娘亲。”
她手一晃,想甩下去,奈何它实在贴得太紧,活像块狗皮膏药。
这是遇到碰瓷了!
“桑朝。”白岐无奈放弃,“别听它瞎说,我真不认识。”
桑朝站她身侧,唇边始终噙着宠溺的笑,似觉有趣的很:“你……”
话未落,就被道冷淡的声音打断。
“回来。”
这声音……
白岐心头一跳,转头向声源看去。
怎么会是他?
阿雪?不,不是阿雪。
这人红衣猎猎,生得和阿雪几乎一样。可他周身萦绕着极暴烈的气息,额心那枚代表着凤族的神纹艳丽如血。
阿雪的身体常年冰凉。
更何况,他看自己的眼神,淡漠无波,全然陌生。这不是她的阿雪。
她冷静下来,手背在身后,声音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质问:“你是谁?”
“神山,凤烬。”他疏离伸手,“这东西顽劣,多有叨扰,还请……姑娘,将它交与我,回去我自会管教。”
东西?管教?
白岐心底腾地升起股怒气:“这是我族内幼崽,这位凤族的贵客,您莫非眼神不好,连种族也会认错?”
他只保持伸手的动作,神色毫无波澜,又重复道:“回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察觉到手心挣扎的动静,余下的话,白岐再没说出。
原是她自作多情。
她抬手,忽视它的眷恋,运转妖力送去对方手中,再利落转身。
“桑朝,我们走吧。”
“好。”
桑朝冲男人礼貌颔首,意味不明看他一眼,牵起白岐,步步往深处走。
二人着同款礼服,相携而行,背影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楼烬雪垂在身侧的指骨蓦地捏紧。
“怎么,认识?”心底那道声音沉寂良久,才开口,带着丝试探。
“不认识。”
“真的?你方才隐在暗处偷看,本君以为你还对她余情……”似乎意识到说错话,那声音顿住,又恼怒。
“本君向来不以真面貌示人,你个凡胎不仅强占身体,还敢冒用本族小辈身份赴宴,到底是何居心!”
“凤烬。”楼烬雪打断他,“你话太多。”他指尖微动,在凤烬的骂骂咧咧中,火红流光闪过,世界短暂安静。
这幻境有些不对劲。
前段时间起,他的神魂时不时进入陌生幻境,被动经历一切,过程不堪其扰。
这次换了个身份,他不仅能掌控主动权,甚至还能同身体原主人交流。
这就像个真实的世界,甚至因无法逃离,意识也在日趋同化。
他必须尽早离开。
至于刚才那女子......他怔怔捂住胸口,陌生的阵痛如潮汹涌。
她好像有些难过。
张手、合拢、再张开,覆在心口。站在喧闹大殿中,白岐脑中翻来覆去,都是同一人。
直到桑朝唤她名字,她才茫然抬眼,对上他清浅的眸。
他柔声道:“该交换信物了。”
父王母后、哥哥、满堂宾客,都笑盈盈看着他们。她脑中空白一片,目光下意识想寻找抹红色身影。
没有那人。
“阿岐。”桑朝笑容变得勉强。
白岐回神,冲他抱歉笑笑,才从喜盘中拿起颗皎白灵珠。
桑朝顺势拿起旁边金色梧桐叶。
司仪高声宣告:“交换信物,礼——”
砰!
浑身是血的人影从大殿外摔落进来,紧随而来,是声嘶力竭的求援。
“魔渊封印破了!”
满座哗然。魔渊毗邻妖族,封印一破,妖族首当其冲。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订婚宴再无法继续。
汇合、商议、精英汇聚,白岐跟着族人去往前线时,都还没回过神。
她下意识松口气。
很快,她再没心思去考虑那些爱恨纠葛。前线战况十分惨烈,满目苍夷,最初那批镇守的人几近全灭。
魔物肆虐横行,黑沉沉的魔气几乎压过半个天际。妖族、人族、神族,没一个种族能避开劫难。
与她同行之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又很快有新的人补上。麻木、杀戮,精神濒临崩溃,她已分不清这般度过多少年岁。
直到某日清晨,一个灰衣修士跌跌撞撞跑回驻扎地,脸上是悲怆的兴奋。
“神山主君大发神威,将那该死的魔头封印在神台岭,我们快去!只要彻底杀死它,一切都会结束!”
那魔头形迹诡谲,极难捕捉,仅以一团黑气形式出现。它所经之处,必魔物横生,众人皆言,它是灾厄之源。
所有人都在赶赴神台岭。
白岐挤在人潮中,遥遥看不清前方路,只是愈近,心中不安愈强烈。
她停下脚步。
闻晏回头看她:“妹妹?”
她脸色苍白得厉害:“你们先去,我晚些来寻你们。”
这些年菌族族人死伤大半,父王母后重伤不醒。闻晏早褪去昔日轻浮,神色阴戾,对魔物的痛恨早已融进骨血。
他满心填满仇恨,注意不到白岐异常,叮嘱一声,便召领族人仓促赶去。
白岐逆着人群,艰难向神台岭附近山头走。她心底有种奇怪的念头,那里有什么在呼唤她。
肩头不间断被撞开,灵器余威划破脸颊,众人汲汲向前,她一人独行。
远处,神台岭猛地爆发出道照亮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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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火光,嘹亮凤鸣声划破天际。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一声比一声激愤高昂的呐喊,转而又变成仓惶惊恐的尖叫。
“不好!它逃了!”
白岐步子愈发快,后面几乎是在燃烧本命精血极速奔跑。
一步、两步……愈来愈近。
不远处,她看到团几乎溃散的黑气,挣扎朝她飞来。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魔头”吗?
她心跳的很快。
步子却一点点缓下来。
妖核深处传来熟悉的牵引感,血脉与那团黑气同频共振。
这才不是什么“魔头”,这是——
她遗失的孢子。
她惨笑着伸出手。
-
菌族与魔勾结的传言愈演愈烈。
有人说,曾亲眼看到菌族公主与魔头为伍;也有人说,菌族公主丧心病狂,已彻底入魔,灭杀神山数十人。
有极少人为她辩驳,说她以身饲魔,将魔头带回魔渊,这之后魔物在变少。
这种声音很快淹没在仇恨中。
多年压抑的愤怒像找到发泄口,讨伐菌族的声音甚嚣尘上。
时年八月,新任菌族之王闻宴孤身赴魔渊,濒死而回,从此对外宣称与其断绝亲缘关系。
十月,梧桐族少主再赴魔渊,同铩羽而归,自此携族人隐居世外。
十二月。
魔渊开始下雪。
魔物环伺,却不敢靠近。
白岐艰难走在雪地中,身形消瘦得厉害。她身旁亦趋亦步跟着团半黑半白的稀薄雾气,上面模糊传来阵阵担忧。
“别担心,很快。”白岐抚摸它,神色温柔,“你很快就能解脱了。”
循着记忆,她冷冷望向神山方向。
她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碰到孢子那瞬,铺天盖地的痛苦绝望差点淹没她。
“……爹爹,死了……”
“……娘亲,痛,不要我……”
“……为什么,要杀我……”
不及多想,她第一反应就是藏起它,不能被人发现。
将它收入妖核,也无法掩盖魔气,迫不得已,她一路逃亡至魔渊。
路上为自保,她杀了个阻路的凤族,孢子吸收散溢的神息后,魂体肉眼可见有了愈合趋势,连意识也清晰几分。
白岐才知,她曾经的凡人夫君,阿雪,是神山之主凤烬的涅槃转世。
孢子非正常离体,她本会元气大伤。可阿雪不知何时恢复了部分记忆,动用凤族秘法饲养。她不仅没受影响,甚至,这些年修为也愈发精进。
可一切结束在他涅槃那刻。
阿雪死了,活过来的,是在第一时间烧死孢子,取走精血的神山主君。
孢子在血脉滋养下,意外拥有部分涅槃能力,带着怨念,在魔渊复生。
准确来说,不是复生,它只是团不断凝聚世间恶念的意识。
永世不得安息。
这段时日,她大部分力量,都用在蕴养孢子上,再加那些神息,它已恢复大半。只要再多杀些神山人,再杀掉——那个人。
只是力量过度消耗,再加魔气侵染,她的五感在极速退化。
先是嗅觉,后来是味觉。
最近连视觉也在衰败,目及空茫一片,她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以她如今的力量,只能凭借对魔渊的熟悉,伏击那些前来寻仇的神山人。
今日依旧没任何收获。
她眸光晦暗,在原地站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朝临时居所走。
翻过山坳,再顺着结冰的溪流往下。临近住所时,身旁雾气猛地炸开。
倏然,她停下脚步。
家门前,站着一个人。
看不清那人,白岐只能感受到极浓郁的火息,比她见过的任何凤族都强。
她曾在神台岭遥遥感受过。
是他,凤烬。
何为偏偏是现在,在她最虚弱之时,可机会难得,就算拼尽全力,也要……
她兴奋地舔了舔唇角,身体微微战栗,一步步朝他走去。
“你也是,来寻仇的吗?”
21.小蘑菇精(四)
“你的眼睛,怎么了?”这是他同白岐说的第一句话,声线沉静,辨不出情绪。
他什么意思?
特意来魔渊唠家常的么?
“这位神山来客,”白岐按住想冲上去的孢子,语调极缓,“不过第二次见面,我们似乎还没熟到这种程度。”
气氛瞬时剑拔弩张,又一点点沉寂。
“我不会伤你。”良久,对方才开口,“只要你把它交给我。”
白岐突兀笑了。这种久居高位的语调、故作怜悯的施舍……
她冷冷抬眼,眸光中淬着浓烈的恨意:“那可真是,遗憾。”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她抬起手。
如丝如缕的莹白妖力自她体内疯狂涌出,在虚空中勾出繁复符文。屋外阵石瞬间炸开,与之呼应,形成张暗藏杀机的网。
白岐迅速后退几步,指尖掐得泛白。
下一瞬,无数闪烁着寒光的菌丝从网中射出,如活物般向阵中人绞杀而去。
楼烬雪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形半分未乱,他抬手一挥,火光凭空出现。
火息过处,菌丝纷纷断裂,却没再前进半分,只精准控制在他身侧。
还真应了那句不伤她。
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勾动指尖,只见方才被烧落的菌丝诡异冒出缕缕黑烟,在空中沉浮、缠绕,又缓慢浸入火息之中。
吞噬啃咬,似要将之侵蚀。
“放弃吧,你不是……”楼烬雪话语蓦地顿住,身形晃了晃。阵阵酥麻传遍全身,眼前光景扭曲,辨不清真实或虚幻。
他的眸光在混沌与清明间明明灭灭,音调沉哑:“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白岐眸角颇为愉悦地弯起,“和你叙叙旧。”
他是不是忘记,她还是朵毒蘑菇。
她轻声叹息:“阿雪。”
“什么?”楼烬雪几欲动作的手不可自控地滞住,怔愣僵在原处。
就是此刻!
白岐身形微动,幻化成层层菌丝,转瞬又凝成尖刺,直直朝他心脏攻去。
噗呲——
鲜血飞溅。
半透明的身影在他身后浮现,白岐气息陡然萎靡,却毫不在意,只冷静抹掉溅在颊边的滚烫液体,满脸漠然。
为这刻,她已在心底重复无数次,就算看不清,也不妨碍她将这些可能出现的招式、动作、对话推演到极致。
她在赌一种可能性。
在万千失败中唯一成功的可能性。
赌他不会对她设防,赌他不会伤她,更赌他身上,还残存着阿雪的一丝意识。
显然,她赌对了。
她的阿雪,还是如此爱她。
可惜一切太晚,她已回不了头。
她只想救下自己的孢子。
雪下得愈发大。
身侧人瞬间跪倒在地,白岐伏在他耳侧,恶趣味道:“诈你的,凤烬。”
她不欲多言,怜爱地抚上那张她心念多年的脸,从眉骨、到眼睫、再到鼻尖,最后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指腹下触感却极清晰,他的唇在抖。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憎怒、是不甘、还是……她还是如此地……
她俯下身,冰凉的唇轻轻覆上去,不带任何情欲,像在为某段记忆告别。
“永别了。”
手下用力,再次贯穿他的心脏,他身体在剧烈震颤后,又缓缓沉寂。白岐放开他,冷漠起身,手中掐诀。
缕缕灿金色神息从他破败的胸口溢出,又被牵引融入那半黑半白的稀薄雾气中。
神息滋养下,雾气逐渐变得凝实,黑色褪去,逐渐露出原本莹白的色泽。
快了,很快就好了。
只要彻底杀死他。
可他为何不反抗呢?她分明不是他的对手,直到此时此刻,她已近强弩之末,他也没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沉默,一直沉默。
沉默着承受她的恨意与怒火。
她心间几不可察地抽痛一瞬,又很快被复仇的汹涌情绪填满。
他想送死,那就如他所愿。
手下正要继续动作,一道细嫩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不要杀爹爹,娘亲……”
是谁?
她猛然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模糊感知中,一团气息微弱的家伙从他袖间爬出,行动艰难。
白岐记得它。
可和记忆中又有些不同。
那次,她分明没从它身上感受到任何血脉牵引,只有些微妙的亲昵。
可如今,它身上为何会有和她孢子同样的气息?她无比确定,这就是她的孢子。
她怔愣看向另一处,那它呢?
为何会有两个孢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脑中刺痛,一段段陌生画面从识海浮现,如枷锁般牢牢桎梏她。
她似乎看到自己又回到归元宗,在伶仃破败的漏洞小屋中,盘坐蒲团上,对着刻录话本的玉简愁苦叹气。
她又看到,将话本递给收稿师兄后,他嘴中念念叨叨:“你这是烂尾啊!”
她只能尴尬笑:“以后补上。”
她还看到,回去后,她重新拿出玉简,自我开导:“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借鉴下近期时兴的生子话本,让男主怀上孢子就好啦,谁会在乎男主涅槃后会发生什么事……”声音却越来越低。
怎会没关系呢。
白岐僵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地抖。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这些画面往复冲击神经,她脑中似要炸开。为什么?她没有这些记忆。
如碎玻璃般的轻响,画面片片破碎,她的意识陷入黑暗。
-
白岐被嘹亮的鸡鸣声吵醒。
半梦半醒间,她无意识往旁边凑。
触感是冷硬的床板,她猛地惊醒,睁大双眸,入目一片空茫。
空气中潮意充盈,是常年下雨的地方。舒适又熟悉的体感,这里是——
落霞村?
她怎会回到这儿?她记得之前还在魔渊,差点杀死凤烬,突然出现两个孢子,还有那些不存在的记忆,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沉缓的脚步声在床边顿住,她才察觉到有人,肩线倏地绷紧。
“你是谁?”
她暗自探查身体,发现体内妖力亏空,感知衰退到极致,竟已同凡人无异。
甚至连凡人也不如,她五感中只余不多的触觉和听觉,连对方是谁都分不清。
真是狼狈。
她警惕大半刻,也没等到答话,只下意识觉得,对方应在看着她。
没感知到恶意,白岐放松下来,仰头,理所当然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脚步声又消失在门外。
不多会儿,那人又进来,床旁矮几上传来些微瓷器与木头碰撞的脆响。
她又吩咐:“看不见,喂我。”
那人脾性颇好,停顿片刻,便拿起碗,调羹在碗中来回翻搅一阵,才递到她唇边。
白岐心中毫无负担,皱眉咽下,吃得没滋没味。只能从部分颗粒状异物感知,这应是熬了许久的药粥。
没吃几口,白岐侧脸避开。
难吃,狗都不吃。
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她似听到那人在叹气,却没强求。
还算有点眼力见。
这般想着,她又觉唇瓣一凉,有什么软软糯糯的东西贴在她下唇处。
她眉梢动了动,犹疑半晌,张口咬下。
是冰皮桂花糕。
再也控制不住,她倏地拽住那人手腕,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她才有精力感知对方体温。不是阿雪那般常年冰凉的触感,也不是凤烬身上源源不绝的炽热。
只是寻常的,普通人的体温。
她认错人了?
对方依旧未答,只腾出另只手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放开。
力度不轻不重,白岐却能微妙意会到他动作间的含义:“你冒犯了。”
冷淡又疏离,又意外地有耐心,对这人,她的确没印象,或许是凑巧?
她尴尬缩回手:“抱歉。”
下一刻,那人却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不紧不慢写:“没关系。”
指骨分明,是长年练武的手。他的指腹带有薄茧,拂过她掌心时,还有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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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与陌生来回交织,扰人心绪,白岐本想再细细探寻番,那人却很快抽手,转身,默不作声地收拾碗碟。
直到门关上的吱呀声响起,她才仰倒在床,开始思考现状。
如今她同废人无异,连出门都成问题,更遑论寻找孢子,不如先留在这看看情况。
她花了几日,大概摸清她在处同以前住所构造有些类似的小院,建在村后密林深处,并非她原来的家。
猜不透那人身份,她不知该用何种态度面对,只能小心提防。
他对此倒没什么反应,除开不让她太往深处走,并不太限制她平日行动。
偶尔,经她同意,他便会牵起她,去一点点触碰山野间的生灵。
柔软的花、溪中的游鱼、候鸟振翅远飞的风,还有冬日树梢簌簌落下的雪......
这般年岁不知几何,外界动乱似乎并没影响到落霞村,她过了段难得安宁的日子。
在调养下,她的五感也有恢复趋势。她能闻到桂花的香甜,尝出酒液的辛辣,甚至能隐隐看到些色块状的影子。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她心头焦躁不减,被未知的恐慌裹挟,连脾性也愈发阴阳不定。
碰——
她打落伸到眼前的碗,看着那团模糊的白色身影只顿了顿,便沉默蹲身,收拾被溅得一团糟的地面。
“你还要困我多久?”她冷冷开口,“这种过家家的把戏我已经玩腻了。”
他不限制她行动,却也不让她离开,就像人为圈出的结界,里面只容他们二人。
这个人,像阿雪,像凤烬,却又不像他们,她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多次质问,也只能得到他沉默的回应。这些日子,这种场景已出现太多次,他总是,总是这样……她快被逼疯了。
还要困她多久?
楼烬雪也不知道。
他在幻境中呆的太久,已快分不清此间是虚妄,还是真实。
他的神智日渐被凤烬同化,甚至连行为也受他影响。后来,不知哪天起,心底那道声音再未出现。
直到听闻她判道入魔,接连灭杀神山数十人,他竟生不出半分怒气,甚至还拦下了大部分去魔渊寻仇的族人。
像是下意识的行为,同他当初听到菌族刚寻回的小公主要举办订婚宴,鬼使神差,想去见她时一样。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熟悉得令他心惊。他想,他一定忘记了什么。
后来魔渊破禁,那领头魔物竟和孢子同出一源。那瞬间,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打破困境的关键。
他将它困在神台岭,手下却留了情。
它逃了,连同一只小蘑菇精。
他带上孢子,打算去魔渊找她。
可真见到她,面对那溢满仇恨的目光时,他又生出无尽的惶恐。
作为剑修,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放下能让他一往无前的“剑”。
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
发展如他所想,他已做好最坏的打算。没料,再睁眼,看到的是躺在雪地中,气息极速衰退,奄奄一息的她。
他下意识将她带去落霞村,用神息蕴养,时光流逝,神魂中被凤烬刻意隐瞒的那段记忆也日渐涌现。
那些记忆,那个阿雪,被她所珍视过的阿雪,是曾经的他,还是曾经的凤烬。
他已彻底分不清。
只日复一日地嫉妒那死去的影子。
她恨他,想离开他。
可强烈的占有欲日渐疯狂,他只想把她关起来,永远留在身边。
为什么,她总想离开他呢?
之前是,现在也是。
他偏了偏头,唇边缓缓勾起笑意。
“我放你走。”因长时间未说话,他的声音显得嘶哑而滞涩。
果然是他。
又不像他。
白岐心底蓦地生出种悚然之感,心跳得极快,她犹疑开口:“真的?”
怎突然如此好说话?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向她走近,直至将她完全笼在他垂下的暗影中。
“真的。”他语调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恶意与病态,“只要你——”
“让我满意,我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