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法则》 1、潮汐 “岁总,这个人怎么处理?” 五十层宽敞的私人办公室内,穿着黑色狐皮长裘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精致小巧的玉瓷碗,忽而薄唇微微勾起,手松开。 玉瓷碗掉落在银灰地毯上发出闷响,跪在地上的人随之跟着心一颤,连头也不敢抬,紧张地直咽口水。 “胆子不小,敢从我手下抢东西。” 这是他进门后第一次听见男人开口,冰冷的、轻蔑的却又伴有笑意的声音。 如同被宣告了死刑,让他忍不住起身就跑。 肩膀被一边站着的人按住,他不停挣扎,嘶吼着:“岁聿!你敢动我!生意你想不想做了!” 被唤的男人毫不在意,蛇纹满布的拐杖轻抵在玉瓷碗上,在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目光下用力一按,过于脆弱的稀世珍宝瞬间瓦解成一堆不值钱的碎片。 “岁聿……岁聿你……”他舌头打结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眼泪顷刻涌出,片刻像是刚反应过来,脸筋止不住抽搐,“你骗我……你玩我!岁聿你他么玩我!” 假的!这是个赝品! 岁聿就这样抵着碎片缓缓起身,转身一步步朝着落地窗走去,阳光下方才看清他的长相,刀削版的下颚棱角分明,眉眼锋利露着蛇一般的精光,眼角那颗痣长得刚刚好,这张脸的贵气让身上的狐裘大衣都黯然失色。 红玉尾戒碰到银制拐杖发出清脆声,幽深的黑瞳让人摸不透心中想法,若有所思道:“王老板入手的货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连这种货都看不出了呢,是该从头做起了。” 骨头断裂声先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中年男人痛苦地喊叫。 岁聿倒了一杯红酒,打开留声机,高脚杯对着窗外轻举:“拔。” 舒缓的《月光曲》暂停,他放下杯子,屋内咸腥气还未消散,银灰的地毯留下三颗沾着污血的牙齿,他看也未看,踏着走过去。 背叛,总是要付出一些小代价的。 “表哥,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吗?”董思阳扔掉手中的拔牙钳,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要我说只是三颗牙对这种‘小偷’来说未免太轻了,怎么也得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断掉才行。” 黄白挑染美式发型下,是一张过于天真的脸,黑色方框眼镜下棕瞳清澈干净,两耳打满了耳骨钉,一种极致撕裂的反差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跨洋的小小合作商竟长了熊心豹子胆,想要私扣他们的商品,要不是岁聿这人警惕心一向重,这次恐怕损失惨重。 “这孙子倒是识货,一下子看中方瓷琉璃杯。” 董思阳觉得今天岁聿心情不错,不然平时绝不会草草了事,让姓方的捡了个便宜。 “岁总,回国的飞机已在天台等候。”安秘书见他出来立刻递上手套,然后在一旁快速翻动手中文件,捡着关键词复述,等到岁聿走到天台,巨大的飞机引擎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深吸最后一口美国的冷气,“岁总,还有一件事,夫人……” 岁聿极淡的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安秘书识趣闭上嘴。 董思阳咧咧一笑,胳膊肘抵了一下安秘书:“怎么回事,我那新嫂子还没拿下我哥?” “表少爷还是别多问了。”董思阳常年定居在美国,对国内的事了解甚少。 “不应该吧,难道那女人长得奇丑无比或是不通情趣?”他摸摸脑袋,就算有点残疾,一年的时间也该勾引到岁聿这家伙了吧。 无视安秘书疯狂提示的眼神,他跟着岁聿一同踏入私人飞机,不顾死活地开口:“表哥,你和嫂子上过床没,她在床上会叫吗?” 螺旋桨与发动机的声音几乎盖过所有声音,可安秘书却在这一刻觉得无比死寂。 下一秒私人飞机卷起飓风在天台起飞,随之还有一身嘻哈的少年从近五米的空中掉下。 安秘书强作镇定地上来搀扶。 董思阳摔得龇牙咧嘴,但眼中笑意并未褪去,他扶着安秘书的肩膀语气微微上扬:“安秘书,你说表哥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女人?” “表少爷今天回国的航班已经没有了。”安秘书不想和他探讨这么危险的话题,只是头疼接下来董思阳能不能不要再出意外,顺利回国。 回想起一些他以为早已成为过去的往事,意味深长道:“真有意思,表哥这样自私冷漠的人竟然也有放不下的人,看来这趟回国的决定是对的。” 岁总与夫人关系不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像岁聿这样的人早早娶了个聋子当夫人,不论在哪都是匪夷所思的。 — 平海市一连下了好几天的细雨,温度跟着日益寒凉,多日不见阳光,心情都难以舒畅。 女孩长得像个白玉娃娃,杏眼翘鼻,微微震惊而露出细白的牙齿,一侧的小虎牙增添了一份稚气,明黄色大衣过膝裙乖乖巧巧,要是不说还以为是哪来的学生。 只是这样的装扮站在这里格外突兀,来来回回的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好女士,请问有事吗?”终于,门口的接客员看不下去了,撑伞走过来,虽然语气礼貌,但话外之意是在轰她离开。 平海市最大的酒吧,进出的人非富即贵,她在这实在碍事。 景昭缓过神,紧张地滚动了下喉咙,撑伞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低着头朝里面走去。 “哎……咦?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她成年了吗?”接客员看着那个跟着人群快速窜进去的瘦小身影忍不住挠了挠头,但像她这样的学生妹来这里打工的也不在少数,索性没多追究,继续站回去,他今天可是要接待一位很重要的贵客。 正这么想着,一辆车牌号“海a11111”的黑色迈巴赫停下,小哥眼睛一下亮起来,忙拿着专属黑伞走过去。 车门打开,墨镜下看不出来男人的面孔,将伞撑在车门口,小哥笑得谄媚:“岁总,您的其他朋友已经都到了,还是您原来的套房,您小心。” 金秘书从另一侧下来,接过他手中的伞,顺手塞过去五百,笑眯眯道:“辛苦。” 小哥摸着那五张红钞票笑得脸都要控制不住,站在原地使劲鞠躬:“谢谢岁总!岁总辛苦!” 撑个伞就能拿到五百块的小费,这个肥差终于落到他头上一次了。 酒吧灯光闪耀,不同于她印象里格外嘈杂的环境,正相反,耳边是舒缓的英文乐曲,舞池偶有几个年轻女孩跳着舞,烟酒缭绕,时不时还能看见地上红红绿绿的钞票被人左一脚右一脚。 她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局促地在人群中寻找想要找到的身影,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时不时举着酒杯到她嘴边,要不是跑的够快,她都要怀疑这群人会不会直接倒她嘴里去。 “景博主!” 雀跃声把她吸引过去,转头,一个板寸男人举着酒瓶朝她的方向挥挥手,见她看过来还吹了声口哨。 她赶快低着头小步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开口:“商,商老板?” 凑近了才发现这里有一大桌人,男男女女十五六个,满桌的烟酒瓜子和两打红钞票,见她过来均抬眼上下打量起来。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亮,本以为会和直播镜头下多少有点儿差别,毕竟这年头美颜这么强大,没想到不仅没遇到“恐龙”,反而比想象中的更加惊艳,娇嫩嫩的好像一朵待人摘取的花骨朵儿。 “景博主别这么客气,快过来坐!”被喊做“商老板”的男人一把拉过她的手,半拖半拽地把她按到沙发上。 景昭不自在地把手收回去,她对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感觉很不舒服,只想快点儿解决完事情回家。 “商老板,我,我们的合作……”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板寸男人在她面前放了个杯子,弯腰把刚刚手中的酒给她倒了满满一整杯,然后放到她手里,笑道:“我知道,景博主,阿不,景昭你想要我的赞助,没问题啊!我一直很欣赏你,觉得你是这次百大里很有潜力的博主,不止我,他们也是……” 他突然凑近,眼中笑意凛然:“但是想拉赞助也不只能靠嘴巴说说,得有点儿诚意,你说是吧?” 脸上一凉,景昭被吓到,惊恐地躲开,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对她动手动脚,把酒杯放下,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就想离开。 “喂!” 刚起身一股力量扯住她的后脖颈,用力一甩把她扔到沙发上。 “呃!”好痛! “哥,你说残疾人玩起来是什么感觉?” “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还没从晕头转向中反应过来,左耳猛地响起一阵空鸣—— “我说一个聋子怎么能听见声音,还以为她是装的,原来是戴了助听器。” 女人嘲笑的声音从头顶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她咬着牙站起来,伸手去抢:“还我!” 女人闪了闪腰,耀武扬威地在她面前晃着手中的助听器:“想要?” 下一秒,随手一抛,将助听器扔进面前的酒杯:“一个主播装什么清纯。” 被围在中间,四周人戏谑地看着她的反应,如同看一只已在掌心中无处可逃的猎物。 女孩眼睛红红地瞪着面前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没有求饶也没有胆怯,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起那杯酒用力地泼向那个女人。 红酒倾倒,女人银白色的吊带礼服从头到尾湿了个彻底,刚刚被扔进去的助听器掉在脚边。 “你找死!”那个板寸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景昭的头发使劲一拉,无视她痛苦的表情,扬起巴掌就要朝她的脸挥来。 “砰——!” 所有的事情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板寸头倒在地上,一道浓稠的血痕沿着太阳穴慢慢滑落。 2、潮汐 “夫人没事吧?” 浓烈的檀木香包裹周身,跌入一个男人的怀中,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懵懵睁眼,看见了站在身后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蔼的熟人,微微讶异:“金秘书……” 话刚落地,大脑清醒过来,猛地抬头,那张月余不曾见过的人此刻毫无预告地出现在眼前,唇角微扬笑得凛冽,手中断裂的酒瓶碎玻璃带着不易察觉的暗色。 “pushmedown,holdmedown,spitinmymouthwhileyouturnmeout...” 乐曲步入高.潮,他懒懒掀了掀眼皮,红玉尾戒晕着流光:“找死?” 喝的酒再多,此刻众人也请醒了大半,都是些小有名气的富二代富三代,一眼就看到了男人手腕上戴的理查德米尔腕表,心也跟着沉下去。 “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板寸男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掏起桌上的酒瓶就想动手。 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腹上一痛整个人又被踢了出去,趴在地上痛苦地扭曲,其他跟着来的朋友就算有顾忌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下去了,刚想开口,等看清人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起来。 “他么的你真不想活了是不是!”一米八七的光头男人不知何时过来,肩上拎着西服,一脸痞相。 几人中还是有眼尖的,瞧见事情走向不对立刻站出来:“顾,顾哥,这是误会啊,今儿哥几个喝的有点儿大,闹了笑话,您何必当真。” “是啊顾哥,我们几个可是店里的常客,哥你跟我们较什么真!” 被一口一个“顾哥”叫着的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扭了一圈脖子,把嘴里的泡泡糖吐到一旁,拧眉道:“较什么真?你们几个狗崽子惹了岁总,你跟我说我该较什么真?” “岁总……?” 金秘书好心地上前,一边帮他们把凌乱的桌面重新收拾好,杯子摆好,一杯杯倒满,一边耐心解释:“‘酩皇’只是岁总手下一个小小的娱乐场所。” 平海市唯一一个年纪轻轻继承6700亿家业,不仅做到一年稳住家族集团并重新开拓了全新领域,祖上五代古董行业领头羊,圈子里真正意义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岁聿。 在明白的霎那间,几个人脸色煞白一片,慌慌张张想道歉却一个都不敢开口。 顾哥也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赔笑道:“岁哥,嫂子有没有受伤,这事我让他们排着队向嫂子道歉到满意为止,几个人都没长眼,岁哥你看……” 岁聿低头,怀里的人似乎还在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既乖巧又警惕地站在他怀里盯着对面的几个人。 “喂……喂!” 听到声响景昭抬头看去,杏圆眼中还有未消散的惊恐,只剩下一个助听器,辨别声音变得更加困难。 还没开口,下巴一酸被捏住强迫昂起头,她看见男人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阴沉,不满地“啧”了声,刚想道歉,就看见他懒洋洋道:“一人耳朵上打十个孔不难吧。” 七上八下悬着的心松了松,顾哥呼了口气,赶紧笑道:“没问题!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喝一个谢谢岁总!” 其他人哪里敢说话,一边道谢一边跪在地上,满满一桌的酒,几个人顾不上能不能喝了,使劲往嘴里送。 “岁哥你看……” 姓顾的举着酒还想亲自赔礼,看到金秘书从怀里掏出来的家伙事儿后吓得直接愣在原地,以至于大厅内尖叫声四起时他才反应过来。 “岁岁岁…哥……” 右耳清晰地听到了巨大的轰鸣,紧接着是各类人的叫声,景昭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僵硬地转头,地上的板寸男抖成骰子,左耳淌血,双腿.间有一滩不明液体。 视线回收,他的手臂直直架在她的头边,灯光闪烁,黑皮手套中,一把小型钢针枪格外唬人。 下一秒手腕微转,景昭刚想开口阻止,他的动作更快一步打在那个女人的耳朵上。 不顾面前一张张崩溃的面孔,岁聿将手中的钢针枪放到姓顾的大衣口袋里,沉声道:“十二个人,一百二十个洞,我让金秘书给你送一百二十枚针,你来打,少一个洞、一根针,我就亲自打到你身上。” 一米八七的光头肌肉男现在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普通青年,站在原地做不出任何表情。 岁聿斜了斜另一边同样站在原地出神的人,淡淡开口:“走。” 金秘书心领神会,朝众人点点头,最后来到景昭身边,熟练地打手语:夫人,我们可以离开了。 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黑色大衣把她整个人裹住,随即打开黑伞撑在头顶,景昭低着头跟着金秘书快步朝外走,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直到坐进车内,感受到暖流的一瞬间,她才整个人软在座椅上,胸口起起伏伏,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一下。 不屑地哼笑从头顶传来,她跟着一抖,警惕抬头看向他。 男人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扯了扯领带,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藏于衬衫下,偏头看她,眼中更多是嘲讽:“这点胆量也敢去陪酒?” 她虽然听得困难,但凭借看他的唇语也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小声反驳:“不是陪酒……” “不是陪酒是做什么,太寂寞了去找乐子吗?” “……也不是。”她受不了他说话的方式,这次先他一步开口:“对不起,我下次不去了。” 岁聿面色平静地盯着她,不以为然:“你要是太寂寞,我回头叫杜明君给你私下找几个干净点儿的,比这种场合的人好些……” “都说了不是!”景昭面红耳赤地大声出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淡定地冲她说这些话,耻辱感在心中蔓延,衣袖下拳头紧握,避开他的眼神闷声道,“我要拉赞助。” 她参加了m站举办的百大盛宴,这次盛宴有一个极其吸引人的噱头就是以博主拉的赞助人民币总值排名,获得第一的博主可以获得五百万元由平台提供的慈善基金。 那是她上半年答应给粉丝的生日礼物,也是这么多年她最想争取到的生日礼物。 明显,岁聿眼中浮现出一丝怀疑,他们的婚姻有名无实,结婚一年以来他们相见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对她,他也只能勉强记住她长成什么样,更不用提她在平海市做什么。 但不影响他看见她这副模样时眼中露出的荒谬,直言:“你没做生意的天赋。” 那种地方拉赞助?他三岁那年有人和他说或许会信,但现在也只有这种从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懂的蠢千金才信。 而且景家并非没钱,她要是想要直接找景家开口岂不是更容易。 景昭听得出他话中对她的贬低,可还是转过头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倔强道:“可我需要。” 不是没怀疑过,不然不可能下着雨在酩皇门口来回徘徊犹豫了一个小时才进去。 她别无他法。 乱蓬蓬的头发散在耳后,都说五感有一处不好的人,其他四官会更加漂亮,岁聿觉得也许有道理,他印象里景昭长得普普通通,乖巧安静的气息根本让人提不起一丁点兴趣。 车内灯光明亮,她微微蹙眉认真地看着他,黑瞳星目,睫毛长长弯弯像把小扇子倒映在眼中,尖尖的下巴,身形瘦弱,脸颊两侧还有一团婴儿肥,看起来更显清纯。 他眼神暗下去,垂眼看她:“他给你多少。” “十万。” “……十万?”岁聿还以为他听错了,跟着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冷笑,“十万你就能把自己卖了,景昭,你真行。” “我都说了,我是去拉赞助的。” “你的零花钱没有十万吗,这点儿钱你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给你。”他真觉得今天全世界都有病,但眼前这个女人尤其有病。 景昭被他说的一噎,她就知道这些话和他说也没用。 有些失落地垂下眼,闷闷道:“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岁聿:“这事不找景家,为什么不求我?” 她:“给金秘书打电话了。” 可惜没了后文,她之前猜岁聿不想插手这事。 岁聿缓缓点头,除了工作上的事,其他大部分的事都经过金秘书筛选汇报给他,不过在他眼里景昭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告诉她,也包括“拉赞助”这件事,和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你还差多少。” 景昭:“说不好,大家都在拉赞助,现在和第一差五十万。” 努力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给她赞助的,没想到还是一个骗子。 长腿一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盘玩手中红玉尾戒:“景昭,你不如反过来求我,你讨他一晚开心不一定能拿到十万,但你要是能讨我个开心,我能给你五十万。” 车子慢慢停下,细雨淅淅沥沥拍在车窗上,昏暗的灯光被拆分化解成一团色块,她微微张嘴,眼中全是震惊,这是他与她结婚以来交流最久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出手帮她。 “给我五十万吗……” “这点儿钱没必要问第二遍。” 景昭攥紧手心,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道德上来说她的行为实在不堪,但情理上却是可以原谅的,况且不是她主动要求的,而是他先提的。 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她眼神坚毅地盯着他,岁聿还以为是她不相信,低下头准备抽笔写一张简易的合同。 下一秒面前扫过一团阴影,清淡桂花沐浴油的味道置于鼻尖,雨声洗刷掉世界其他的声音,除了钢笔落地后断掉的笔尖声。 像是花瓣轻拂一触即逝,酥酥凉凉的在唇间留下一抹甜色。 短短几秒,景昭已经用尽了前面二十五年积攒的勇气与羞耻心,热浪一波接一波毫不喘息地冲向头顶,心跳飞速地上上下下,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炸起来了,难为情昂起头,眼中氤氲,雾蒙蒙又期待地看着眼前愣住的人:“……这,这样算吗?” 3、潮汐 “岁总……”金秘书刚拉开车门就看见男人拧着眉从车上快步走下来,面红耳赤的模样……难不成和夫人吵架了? 错愕地看向车里被剩下的人,果真耷拉着头一脸失意,景昭咬咬唇,想不明白地下了车,难道是她刚刚亲的不好吗? 金秘书从一旁小心观察着她的神情,为了缓解压抑地情绪故作轻松道:“夫人,这是岁总让我买给你的。” 一张粉色创可贴,景昭看向他眨眨眼:“给我?” “嗯。”金秘书从口袋拿出随身镜给她,指了指自己的耳垂,“伤口不算严重。”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耳垂有一道小小的创口,估计是刚刚他们抢她助听器刮伤的,原来岁聿那么早就发现了。 金秘书手里只有一把伞,撑在她头顶,那个男人在前走着,薄凉的雨丝挂在毛裘上像是镶了碎钻,犹豫了下还是小步跑上前。 “岁……”天边扬起一阵惊雷,景昭感觉眼前一黑,下一秒失去意识倒下去。 “夫人!”耳边是忽近忽远地惊叫。 再度醒来,一股消毒水味弥漫鼻尖,嘴巴好苦,她忍不住蹙眉。 睁眼,是她的房间。 “醒了?”年轻的私人医生站在她床边,手中正拿着针管往输液瓶中注射,微哑的磁性声音很好听,“你们年轻人是真不要命,烧几天了?再继续烧下去恐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景昭以为他在责怪她,低声道:“对不起。” 这几天一直忙着拉赞助的事,还以为只是太忙了才身体不舒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后脑勺摔得好痛。 听她这么说,那个医生愣了一下,闷笑着把口罩扯下来,冲她扬了扬唇:“不是吧,不记得我了?真的还是装的?” 一脸懵懂地看着他,男人颇为失望地转头看向房间里另一个方向,抱怨着:“我说岁大少,我来你家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你家这位现在说不记得我,你确定她坏的只有耳朵没有脑袋吗?” 听他这么说,景昭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睁大眼睛跟着看去,金秘书站在一边正盛粥,而昨晚还在发脾气的人此刻穿着一身黑装西服,靠在她的电竞椅上闭目养神,修长的脖颈青筋凸起,喉结滚动,听到声音才缓缓撩起眼皮看向这边。 “你不是医生吗,这种问题应该我问你。”他懒懒开口,眼下似有疲惫。 “小聋子,你可得记清我,我跟岁聿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是我的电话,他的电话背不下来可以,我的必须记下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早点给我打电话,以防某人又半夜打扰我睡觉。”他从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顺便冲她挑挑眉,“想离婚也可以打给我,我还有个律师朋友和岁聿是死对头,他肯定……” “杜明君,牢没坐够吗。”冰冷的声线打断他要说的话。 杜明君耸肩无奈撇撇嘴,向后退了一步靠着桌子:“开个玩笑。” 景昭眨眨眼,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看他和岁聿说话的方式,他们应该也是很好的朋友,紧了紧手中的名片,认真看了眼那串电话号码,悄悄将它放在枕头底下。 金秘书朝她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虾仁玉米粥,神情柔和:“夫人,吃药前先吃饭。” 她坐起来,想要抬手接过来就被杜明君在一旁阻止:“你血管太细,好不容易把针扎进去,最好别动,不然疼得是你自己。” 金秘书随即转头想要寻求上司的指示,但那人又闭上眼。 没法,他只好端着粥无奈道:“我来吧夫人。” 他舀了满满一勺送到她嘴边,景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没经历过吃个饭既有人喂又有人在一旁看,脑子来不及多想,张嘴含住冒着热气的粥。 “嘶!”舌头碰到滚烫的粥一下子缩回去,她疼得一抖,手不小心磕到床头柜把针磕偏到一旁,烫的她瞬间眼眶红了大半。 “啊!对不起夫人!我没注意!”金秘书慌慌张张地找纸。 “别乱动!”杜明君看到跑血的那刻眼前一黑,她这个血管扎起来是真的很麻烦! 这边三人各自慌慌乱乱,没看见那边的人又一次睁开眼定定看向这边。 “喂个饭都不会吗?”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同时僵了下,景昭一动都不敢动,安静地任人摆布。 安秘书额头隐隐要冒冷汗,咽了口口水:“我会注意。” 他重新舀了一勺,这次没急着往前送,而是放到自己嘴边。 景昭也做好了准备,这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发出声音。 就在一切就绪时,电竞椅滚角转动,岁聿撑着桌子的手轻轻一推,顺着惯力的方向向床边靠过来,黑西装的总裁装扮精致,坐在粉色的单人椅上显得有些局促拥挤,他靠近时景昭下意识朝安秘书的方向靠了下。 看在眼中的男人眼神暗了暗,并未显露,而是对着安秘书说:“你吹脏了,她怎么吃。” “岁大少,你这样未免太为难打工人了吧?”杜明君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岁聿的性子和想法就算是他也摸不准。 岁聿扫了他一眼,拿过那碗粥,冷笑道:“庸医一个,连输液都输不好,还敢定这么高的价格,活该坐牢。” “你丫的……嘴真他么臭!”杜明君被他气得眼都瞪大了,心中盘算给他打哪个剂量的药才能让他死的更快。 面对身旁人的暴怒,岁聿至若未闻,舀起一勺米粥淡定吹了吹,送过去。 不止杜明君,连景昭都愣住,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手紧紧攥着被子,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口饭是考验吗?她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你,这……”平时吵吵嚷嚷的人这时也摸不清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岁聿竟然亲自喂她饭,杜明君发誓,这件事说出去没一个人会相信。 见她不张嘴,他不耐烦地用勺子在瓷碗上敲了两下,似警告。 生怕被牵连到,景昭赶紧乖乖张嘴含住喝下去,鲜香软糯的米粥把嘴中的苦味儿冲淡了不少,温乎乎刚刚好。 “谢,谢谢。”咽下后她软软开口,小心看他的反应。 杜明君逮着机会开口讽刺:“还说别人,你不是也用嘴,就你嘴香?” 不解气一般,他踢了踢床脚:“小聋子,你说他嘴臭不臭?” 景昭被这个问题问的怔了一下,瞬间想起昨晚那个不愉快的吻,清凉凉的薄荷味儿…… “咳!咳咳!”米粥呛得她满脸通红,猛烈咳起来,羞耻为难的回忆像根鱼刺卡在嗓中。 岁聿长腿一伸狠狠蹬了杜明君一脚,语气恶劣开口:“滚远点儿。” “不是,又不是我的原因,开个玩笑……” 咳嗽的声音更大了。 “suprise!” 门被撞开,白黄挑染的男生冲进来,穿着红色卫衣和黑牛仔破洞裤,外面松松垮垮套着一件黑长款羽绒服,黑框眼睛看起来学生气十足,怀里抱着一捧向日葵。 他突然的出现让屋内所有人都措不及防,还是金秘书率先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说:“表少爷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他明明为他订的是今天下午才到平海市的机票,还有,他是怎么进来的? 董思阳也没想到一开门是这副场景,恍惚了一下才随意笑道:“你订的太慢了,我坐我家飞机来的。” 一眼就看到坐在床上那个生面孔,根本无心和金秘书解释,像找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猎物般一步步朝床边走去。 尽管他笑得像个孩子,可景昭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寒意,她不喜欢他看她的眼神。 “你就是我嫂嫂?”很标准的普通话,董思阳注意到岁聿手边的碗,笑意更深了些,把花捧到她面前,无惧肆意开口,“长得比景寻昭那个女人好看多了,我喜欢你。” 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杜明君瞪着他悄悄竖了个中指。 景昭呼吸都放缓了几分,向日葵放在她怀里凉的不行。 他装作没意识到这些,反而转头看向岁聿:“表哥,没想到啊,有一天你也会伺候人了。” 岁聿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向日葵上的光影,景昭感觉身前一轻,花束被拿起,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有几支花的花束被他随意地从三楼扔出窗口。 唇角微扬,看着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小屁孩笑得分外薄凉,掌心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下次伺候你。” 董思阳忍不住颤了一下,全世界他唯一怕的只有面前这个作为“表哥”的男人,平时有勇气开开玩笑,但要是这样,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脸上的笑僵了不少,故作乖巧拿起桌上的碗,一字一句承诺:“表哥,放心去工作,我最喜欢伺候人,嫂子交给我你放心,我肯定让她吃完这碗,啊不,吃完三碗饭!” 董思阳那点心思并不难猜,岁聿见他这样才收回手,红玉尾戒把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刮红了一道印子。 他偏头看向床上的人,对上的是怯生生立刻闪躲开的眼神,来岁家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她怕成这样。 现在才知道怕,他脸色沉下去,早在她愿意嫁进来的那一刻,就晚了。 拎起外套朝外走去,直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不自觉同时松了口气。 “我叫董思阳,你叫什么来着?” “景昭。” 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笑笑:“你会说话?” “……” “也是‘昭昭为明’的‘昭’?” 她点头。 董思阳拽过椅子没正经地瘫在上面,看着眼前那张过于清纯的面孔,忍不住皱皱眉。 景昭摸了摸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怎么了?” “倒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感觉像之前见过的人。” 别的不说,董思阳记人从未出过差错,可他这么些年只回过一次国,平时都待在国外,是什么时候见过她呢? 她抿了抿唇,小心问道:“景寻昭吗?” 听她提到这个名字,他不屑地哼出声:“怎么可能,你可比她顺眼多了,再说了我说的又不是脸。” 眼睛一转,他拉着椅子使劲往前一滑,凑到她面前眨眨眼:“嫂子,你想不想坐稳岁夫人的位置?” 景昭头一次和陌生人靠得这么近,脑子有些不够用,懵懵地“啊”了声。 “我知道,你和表哥现在感情还没什么进展,我可以帮你,帮你拿下那个难对付的男人。” 许久没说话,景昭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往后坐了坐,眼神平静:“为什么帮我?” 董思阳耸耸肩:“我说了,我讨厌景寻昭,所以看不得她好,要是让那个女人知道表哥已经不喜欢她了,哈哈哈哈……” 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止不住笑出声,咬着指尖定定地看向她:“更重要的是,真想看看表哥不可救药地沉沦于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她没听清这句,但总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像高中生的男孩跟岁聿一样危险。 刚想摇头,手腕就被握住,冰冷的触感吓了她一跳,他笑得满脸期待,瞪大眼睛看着她,抛出诱惑牵引她掉入深渊: “嫂嫂,今晚她就要回来了,你猜岁聿会不会回来呢?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我就赌——他不会回来。” 4、潮汐 被他吓到,景昭害怕地甩开他的手,使劲摇头。 那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拒绝,反而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爽朗的笑声在屋内回荡,他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解道:“真不明白,你比那女人有意思多了,表哥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她不再说话,十分警惕地看着他,像一个随时要反击已经准备好利爪的猫。 董思阳识趣地拍拍手起身,环顾了一圈房间,自言自语:“怎么给你安排了这么小一个房间?他人虽然怪讨厌的,但我记得他没这么小气吧?” “我自己选的。”闷闷小声开口。 “你选的?你傻啊,你不能选他卧室吗,最差也是他卧室旁边那间吧?”董思阳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么蠢的,忍不住低声嫌弃,“怪不得到现在都没勾引到,就这样怎么和景寻昭比。”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朝他飞来,要不是他及时躲开,恐怕就要直愣愣砸脸上了。 床上的女人气鼓鼓看着他,不知是太热还是急的,一张脸憋得通红,狠狠瞪着他,难得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关!你!屁!事!” 末了还不解气,用手指了一下前额,两只手指尖对在一起拉开,最后一只手摸了摸另一只手的手腕。 神经病。 董思阳看着她的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单挑眉道:“骂我?” 没等景昭回应,他直接两手各伸出拇、小指,由两旁向中间靠近,而后潇洒地冲她行了个美式挥别礼,大摇大摆地朝外面离开。 他竟然懂手语。 景昭微微震惊地张嘴,那自己刚刚骂他岂不是让他看出来了? 疲惫地靠在床头,看着点滴有些出神,她并非完全不在意董思阳的话,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在意,也不知道那捧向日葵怎么样了。 咬了咬下唇,她犹豫地拔出针管,穿上棉拖外套朝楼下走去,绕到别墅后岁聿扔花的位置,向日葵散落一地,有两朵已经摔得七零八碎,花瓣磕的满地都是。 她蹲下来收拾着遗骸,还好有五朵没什么事,前两天花园翻修,想着来年种些新鲜的花,反正现在也用不着,景昭用手刨出来五个小坑,一朵朵插进去再埋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插进土里的向日葵开得似乎更加旺盛,阳光暖暖撒下来把花枝衬得很是娇艳。 无根之花倘若真的活不了,盛开一时也是好的。 她深深呼吸了一外面的冷气,尝试把刚刚董思阳说的话都抛到脑后。 重新扬起微笑,今天也是他们结婚一周年,是个好日子,昨天没成功的事也许今晚可以再努努力! 这么想着,她脚步轻快地回屋,准备晚上做一些小惊喜缓和一下最近的气氛。 — 另一边,一个胖得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中式皮草,咧开嘴笑得时候一颗金牙明晃晃的显眼,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手中的珠子一下一下盘着,试探性开口:“岁老板,这批货不是我吹,就国内来说,你尽管去打听,近十年不会有比我更好的货了。” 岁聿靠在另一边的沙发,神情恹恹,银蛇拐杖象征性地在皮箱里逛了一圈,懒懒应了个声。 这下可把中年男人弄迷糊了,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茶杯放下,脸上的笑也僵了僵:“岁老板,恕我直言,鄙人就是一个玩古玩的粗人,不太会猜谜,能不能给点儿明示?” “明示?”岁聿笑笑轻声开口,眼角下的痣意外张扬,进屋以来他头一次抬眸正眼看向合伙人,也只是扫了一眼,随后收回银柺,“降八个点我就收。” “八个点?岁老板你别开玩笑了,这批货就算再涨两个点都有人要,你这……” “送客。” “不是,生意哪能这么做,我们再好好看看货,这么好的货降两个点还好说……” “聋了吗。” “岁老板!岁老板你听我说!五个点行不行,就五个点,我全卖给你!” 岁聿睁眼,金秘书跟着松开扯人的手,等他指示。 他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用银柺挑起箱子里一条珍珠项链,语气轻慢:“宋老板,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讨价还价的人怎么了吗?” 宋老板头一次在一个小青年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的压迫感,他不受控制地摇头。 金秘书慢条斯理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啪嗒”一声打开,灯光下,一排处理得很好的骨骼整齐摆放在格子里,大小、完整度皆不同,看起来不像是来自同一个人。 他踉跄了一下,捂着心脏的位置跌坐回沙发,颤巍巍掏出手帕擦汗,说话时嘴唇都在抖:“岁,岁老板,我有心脏病,你可不能和我开这种玩笑。”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在房间回荡,西装革履的男人摇摇头,盯着他轻声威胁:“岁某嘴里无玩笑。” “犯,犯法……”宋老板语无伦次不知在和谁说话。 只是听到他这话,金秘书把盒子扣上,冷冷开口:“宋老板,做我们这一行你有什么资格提“法”,在这个行业,岁家就是“法”,没有犯不犯法,只有触不触岁家的霉头,你想想清楚。” 他闭上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喘了喘,扶着墙再度站起,那张肥脸煞白一片,声音虚虚道:“八个点…就八个点。” 金秘书转而为笑,金丝眼镜下的脸虚伪得很,帮他打开那扇指纹电子门,弯腰引路:“谢宋老板,合作愉快。” 中年胖男人一步一颤地走出门外,再看见自己助理的那一刻,脑中如洪水决堤,再也撑不住,靠着墙蹲下来。 “老板!”高高瘦瘦的小青年立刻跑过来,被自家老板吓了一大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许是今日的阳光还算好,照在身上很快回暖了不少,宋老板被小助理掺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刚刚出来的方向:“一个才二十五的小屁孩竟敢这么猖狂,他也不看看岁家是谁架起来的,没有他爹他连个屁都不是!今天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树敌,来日必有他苦头吃!” 岁家交到岁聿手上不过一年,尽管战绩赫赫,但只能说他赶上了好适合,他爹给他铺好了路,这个行业谁都清楚老岁是个好说话的生意人,玲珑八面,精明能干。 本以为此人的儿子这个年纪接管也会是温和谦逊,没想到竟和外界传闻一样,简直就是一个霸王,这个行业的流氓! 可惜就可惜在岁家家大业大,纵有怨气现在也只能强忍。 等人走后金秘书才把行李箱里的货物收拾好,看了看时间提醒道:“岁总,景小姐的飞机就要到了。” “嗯。”岁聿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桌上的合同,眉头越蹙越紧,最后一把塞进脚边的垃圾桶,揉着太阳穴,“真不知道岁家怎么有这么多烂账,你从前在我爸身边是不长眼还是不长嘴?” 被这样说金秘书也没有一点儿生气,而是弯腰重新把合同拿出来,慢慢铺平放回到桌面,平静回答:“岁董之前强调以和为贵,确实没有岁总您的雷厉风行。” 何止雷厉风行,金秘书仍记得第一次见岁聿打断合作商腿时的震惊恐惧,当时他刚下了从美国飞来的飞机,一身张扬的大红皮草,戴着balenciaga的mono款墨镜,左手拎着行李箱,右手拿着岁董两个星期前寄过去的合同,黑发在冷风中肆意飞扬,活脱脱一个富二代不着边际的公子哥。 金秘书对着岁董发给他的那张乖巧的童年照缓了好久才警惕地走过去,喊了声:“岁少?” “你就是我的秘书?”大少爷瞥了他一眼,把行李箱递给他,皮革手套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轻扬,“辛苦你一趟,先跟我干票大的。” 当时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干票大的”,直到这位大少爷从打断第一条腿到递给他第一颗牙,金秘书的内心慢慢变得麻木,他和岁董给的照片上的那个人,绝不是一个人。 以至于现在看到安静坐在办公椅上惆怅的大少爷,金秘书还乐观地觉得他已经成熟了不少。 “算了。”岁聿起身,穿好大衣一边走一边说,“把这些文件都留好,这些账我要一笔一笔跟这些老家伙算清楚,对了,董思阳你派人看好他,警告他这里不是美国,哪些该碰哪些不该碰让他记清楚。” “好的岁总。” 金秘书拉开车门,似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又合上。 “说。” “岁总,今天是您和夫人一周年纪念日。”说完不等岁聿反应直接关上门,跑到副驾驶坐好,不敢看后座人的反应。 岁聿看向窗外,脸上确实没什么情绪,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他们的婚姻还需要纪念吗,连被他塞进垃圾桶的合同都比他们的婚姻有价值。 不过在那个小聋子看来或许是有价值的,毕竟现在她唯一能抱住的只有他这条大腿,没有他,她寸步难行,不然当时不可能一口同意,后来这么快就要嫁进来。 心思可见一斑。 机场,一个身材高挑,红唇卷发的女人刚从机场走出,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格外显眼的宾利车,摘掉墨镜,深棕色的瞳孔风情冷欲,让人过目不忘。 她昂了昂头,一年了,平海,她又回来了。 5、潮汐 “老金!”挥挥手,掩去眼底的心事,甜甜地挥手大喊了声。 金秘书快步走过来,接过行李,礼貌笑道:“景小姐,一路辛苦,欢迎回家。” 景寻昭朝他眨眨眼,清脆道:“回岁哥家一点儿也不辛苦,谢谢金秘书!” 金秘书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这分明就是曲解他的意思…… 景寻昭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甚至不用他动手,直接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原本欢喜的脸立刻换了另一副面孔,眼眶湿润,手慢慢攀上车内男人的手,微微哽咽:“岁哥,好久不见。” 她靠得很近,头发甚至落在他肩上,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眼周红红,好不可怜。 金秘书从副驾驶进时看到的就是这么暧昧的一幕,只能装作无视地坐好。 “这么久不见,你一点也没变。”恰到好处地露出苦涩的笑容,又往前贴了贴,彼此靠得更近,身上属于初冬的冷气几乎带到他身上,“过得好吗,听说你前不久去美国了,怎么没去找我?” 红唇就要蹭到耳垂,下一秒手中一空,岁聿淡然地收回手,搭在腿间玩着红玉尾戒,垂下的长睫不曾因她的轻佻而动作,扬了扬唇开口:“景寻昭,你也没变。” 不冷不淡的话语拉开他们的距离,从刚刚上车或者更早,她站在车外,他都没抬头看过她一眼,眯了眯眼,她抽身坐到一旁,扬扬眉:“你不喜欢吗?” “更喜欢高中的你。”他毫不掩饰地回答。 明明开足了暖气,可景寻昭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只有一身冷意,大红的指甲陷入肉中,她强撑笑颜,从很早之前岁聿就是这么说,他们从初中就在一所学校长大,实在不知道她高中时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他一直记到现在,明明和高中时期是同一个人,可他每次提起高中时的她都像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没人比景寻昭更清楚岁聿想在她身上找到谁的影子,都怪那天那个女人的出现…… 她出国一年本想让他发现她的重要性,没想到他还是这副反应,甚至比以前对她感情更加冷淡,难道她离开的这些时间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 眼皮轻跳,她勾着头发缓缓道:“那她呢,你喜欢吗?”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半撩眼皮扫了扫她,冷笑:“你觉得呢。” 松了口气,她点点头:“也是,一个聋子岁哥你怎么可能看得上……” 她这话戛然而止在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朝这边射来。 “岁总!小心!!” “啊!!!” 担忧声和女人的惊叫同时响起。 司机飞快地调转方向,但前面那车如同失控的疯牛横冲直撞过来。 这条路上根本避无可避,黑色宾利车在路中间打了个转,被狠狠撞出去在沥青路面留下一道长长的黑痕。 两道黑烟涌向天际,还好把车横过来减少了不少冲击,不然不敢想刚刚直接撞在一起会是什么下场。 “岁总,您没事吧?”金秘书捂着头向后确认情况,额头肿了个青青紫紫的大包。 岁聿稳住身形,眉眼压低,沉声:“下车。” 景寻昭被刚刚那一下吓得不行,躲在他的怀内感觉到右手麻麻的,下意识看去,差点把她吓得哭出声,抖着声音:“岁哥,我的手……” 跟着看去,女人如玉般保养精致的手腕此刻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着,目测应该是断了。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从小娇生惯养的人根本没受过这种委屈,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我的手呜呜呜,我的手以后是不是都不能用了,岁哥怎么办……” 本来就不爽的心情现在更加烦躁,一把将人扯开,凝着她:“要我现在给你接上吗?” 说罢,松开她的衣领,一脚把门踢开走出去,景寻昭面色狰狞,不甘心地跟着下去,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不长眼,她定要扒了他的皮! 比金秘书还要快一步,她冲过去用左手直接拉开驾驶侧的门,安全气囊下看不清那人的脸,顾不上理智,直接扯着那人的外套往外拽:“滚下来!” 被她这样晃来晃去,里面的人似乎也清醒了一些,反握住她的手腕,借她的力气从车上滚下来坐在地上。 头上被划开一个口子,血流了半侧脸,景寻昭刚想开骂,就听见那人痞里痞气开口:“景寻昭,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她愣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金秘书在身后惊讶地喊了句:“表少爷?!” 景寻昭才觉得眼前这张脸过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董思阳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晕乎乎地撑起身子,靠着跑车笑得晃眼:“还记得下一句吗—— 我、不、会、放、过、你。” 他每蹦出一个字,景寻昭的记忆就清楚一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个早就遗忘的名字此刻脱口而出:“董思阳?!” 她还没来得及确认,身边一阵疾风而过,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金秘书率先反应过来跑上来拦住:“岁总!冷静!” “哈哈哈哈!”董思阳吐出嘴里的血,拉着他的裤脚,“表哥怎么这么大的气,怪就怪那个女人,谁让她非要跟你在一辆车上的!” 岁聿对他的耐心已经几乎耗尽,黑瞳幽深:“嗑了?” 他赶紧摇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这又不是美国,我单纯送她一个见面礼而已。” 眼看局面就要不受控制,金秘书赶紧拉开董思阳,插在二人中间:“岁总,我已经报警找人来了,我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景小姐的手还……” 两辆银色迈巴赫先后停下,岁聿把弄脏的大衣脱下来扔地上,皮鞋踩过,冷声:“这件事回头找你算账。” 景寻昭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和这疯子待一块,赶紧跟上岁聿一起进去。 金秘书无奈叹了口气,扶着董思阳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进车里。 这副盛景别说医院里其他人,就连杜明君看见时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 一行四个人,女的捂着胳膊哭得一抽一抽,头发凌乱,后面额头鼓着大包的金秘书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最招摇的还属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西装扣子崩开,鼻梁淤青,黑着一张脸进来就跟进自己家里一样,拍了拍前台的桌子,语速很快:“叫杜明君去他办公室。” 前台的实习生被吓了一跳,呆呆点头,等人走远才后知后觉和身边的人感叹:“好帅啊!” “帅是帅,但你别想了。”旁边那个小女孩也眼巴巴盯着没松眼,颇为失望地说,“看见他那条领带了吗,stefanoricci的,非富即贵啊。” 而且开口就让副院长去办公室等他,谁不知道副院长虽然是个虚职,但杜氏医学集团的少爷名分却是实打实的。 “我说岁少,你们这是……蹦迪摔得吗?”杜明君从一旁打医院诊断,憋着笑意。 帘子拉开,岁聿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冷不丁开口:“董思阳开车撞的。” “谁?董思阳那小子?”他咋舌先是震惊,而后才恍然大悟,“我都给忘了,小时候你家那宝贝花瓶摔碎了,景寻昭说是董思阳干的,让董叔叔给狠狠揍了一顿,我记得那小子从此跟景寻昭就结仇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记恨着。” 那时候董思阳才是五六岁刚到屁股的小臭孩儿,景寻昭也才十二三岁,谁能想到因为这点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说岁聿,你实在不行就跟董叔说让他把这小子弄回美国,天天在这惹祸也不是个事,以前你和我没事还能陪他玩玩,现在你和我都有工作,谁顾得上他。” 非说放寒假要来找他们玩,这才来第一天就玩得这么大,多待两天岂不是要反了天。 “董叔那边要处理点儿事,董思阳现在不适合在美国。” 岁聿没有详说,但也算把情况解释清楚了,杜明君也不多问,看到他鼻梁的血痕,昂昂头:“要不要紧?” 他摸了摸,嗤笑:“不到得找你做整形手术的地步。” 杜明君无语:“还是撞得轻。” “撞得重也比你帅。” 杜明君翻了个白眼,冲他竖了根中指。 大概又等了两个小时,景寻昭和董思阳那边才处理好伤势,怕景家担心,景寻昭打算明早再告诉他们,今晚无处可去,只能先在医院住个单人病房。 “岁哥,我有点怕,这是我第一次自己住病房。”已经没了刚来时的明媚张扬,因为骨折的比较严重不得不绑着绷带行动,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分外可怜,拉着他的衣袖带点儿撒娇的意味。 “哟。”杜明君在一旁来回扫,开玩笑似的开口,“你俩刚见面就这么腻歪?再说了景大小姐,我不是还在这吗,怎么就你一个了?” 景寻昭瞪了他一眼,娇纵道:“你跟岁哥能比吗!” 杜明君撇撇嘴,学着她的语气在一旁模仿:“你跟岁哥能比吗~” “噗嗤!” 突兀地哼笑打断他们之间的交流,黑影中董思阳点了支烟,冷眼看着这边,意味深长地开口:“表哥,我走之前和嫂嫂玩了个游戏,你想知道结果吗?” “董思阳,你今天已经惹过我一次了。” 无视他的警告,他打开手机,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自顾自说:“表哥,与其在这跟这个女人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不如回家看看结果。” “岁哥,你别听……” 景寻昭还想说什么,手就被扯开,岁聿虽在笑,但眼中全无笑意,而是一字一句淡漠地说:“董思阳,你凭什么觉得用那个女人就可以威胁我,你真以为我会在乎一个临时住在家里女人的死活吗。” 6、潮汐 “砰——”地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楼道尽头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无措地看向这边,明明该转头离开,可她就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动弹,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董思阳掐断烟,翘着一只腿蹦蹦跳跳转过身,朝她挥挥手:“嫂嫂?来的真早,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 消毒水的味道在楼道蔓延,她站的有些脚麻,这一摔突然把自己摔懵了。 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雾气,慌慌张张蹲下来收拾着地上的惨状,闷闷道:“对,对不起……” “景昭?” 景寻昭没想到她会来,一年没见这个蠢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看来之前她白担心了。 杜明君也感觉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换了个姿势站,清清嗓子出声:“小聋子你不用收拾,那些一会儿我叫人来收拾就行,你先过来擦擦手。” 景昭强行憋回去,抽抽鼻子,低着头闷声“嗯”了句,然后站起来低着头往前走,路过四人时定了定,杜明君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的不行,就算是再聋,刚刚那些话应该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吧,而且现在岁聿还半夜三更和景寻昭在一处,很难让人不多想。 她抬起头看向他,杜明君直接站直身子,刚想解释就听见她软声:“很严重吗?” 她听董思阳说他们出车祸了,这才急匆匆跑过来。 “啊?啊…不严重,岁聿还是比较完整的。”这个问题应该是在问岁聿,杜明君心中确信。 “谢谢。” 景昭努力忽视另一道凝视自己的视线,看向站在最后的女人,小虎牙露出,甜甜笑道:“姐姐你回来了,要不要我叫爸爸妈妈来?” 景寻昭冷冷扫了她一眼,说:“和你没关系。” 她没生气,而是轻轻点头,转身问看起来最严重的人:“董思阳你怎么样,今晚要去我那里休息吗?” 他摸不透女人现在在想什么,跟想象中歇斯底里地怒声完全不相符,翘着打了石膏的腿晃了晃:“不用,一会儿有人接我。” 她又一次点头,然后轻呼一口气,脸上始终挂着温和地笑容:“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鼓起勇气抬头,她解释:“煮了些梨汤,但我不小心撒了,家里还有,我们回家吧?” 熟稔地问候好似他们是相处已久的夫妻,只有景昭自己知道她有多紧张。 多紧张地表演。 手慢慢伸过去,小心地碰到男人的衣袖,下一秒就被无情脱离。 “滚。” 不重的一个字,凝了在场所有人的呼吸。 强挤出笑容:“岁聿,我们……” “让你滚就滚。” 她喜欢演,他没义务陪她玩。 原本安静的走廊反反复复回荡这句话,冷若冰霜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 本来紧张的景寻昭此刻松了口气,轻轻蹙眉走到一边:“岁哥别生气,我妹妹比较急于求成,这么晚了我也不习惯睡医院,不如去你家借宿一夜?” “不要脸。”董思阳看得厌烦,他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几个动作疼得龇牙咧嘴。 招招手,景昭愣了一下,下意识走过去,那人胳膊搭她肩膀上站稳,“嫂嫂我们走,一个床而已,谁没有。” 她本想说什么,董思阳在背后偷偷戳着她,咬牙低声道:“别回头,直接走。” 咽下想说的话,不明所以地带着他转身离开。 她沉默地低着头向前走,纤细的身体半扛着高出一个头来的人,董思阳的眼神一直打量在她身上,嘴巴没停过。 刚迈了几步手腕就被人狠狠握住,僵直在原地,她保持好表情,转头看着拉住自己的人轻声:“岁总还有事吗?” 拉住她的人一愣,眼皮跳了一下。 称呼变得倒快,刚揽上别的男人就把和他的界限画的一清二楚。 “有。” 稍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拖出来。 “等……”好像要把手腕掐断了一样,她使劲从他手中脱离。 景寻昭瞪大眼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杜明君,他只是同样不明所以地耸耸肩,无奈,她只能也跑着跟上,见准时机插在二人中间,顺势柺住岁聿的胳膊,娇滴滴开口:“岁哥去哪我就去哪。” 说完还朝景昭的方向颇为炫耀地看了眼,有种小孩子成功抢到糖的幼稚感。 董思阳不耐烦将她拉出来,“你有病?没看出人家夫妻要回家?” 眼看那两人越走越远,景寻昭气恼地推了他一把,看着摔倒的人毫无愧疚,反过来警告:“少管闲事,我们之间没完!” 他疼得根本来不及反驳,早已在心里把她千刀万剐许多遍。 电梯合上的上一秒赶上,彼时她和岁聿各站电梯一边,景寻昭借此站到中间,许久不见,她还是与以前一样。 打量了一下景昭,笑道:“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穿这种衣服,怎么现在穿成这样……该不会是觉得岁哥喜欢吧?那你可能猜错了,妹妹努力方向未免太偏了。” 她本不想同她计较,结果景寻昭跟不过瘾一样在电梯里故意当着她的面说:“岁哥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我们一起躺在操场看星星,当时我们说好了要那样看一辈子星星,可惜……世上总有人看不得别人好。” 电梯打开,医院一楼大厅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唯有寒凉的夜风灌进来让人抖一抖。 清清楚楚听到她说什么的景昭兀自笑出声,也学她自言自语:“躺在操场上应该很硬吧姐姐?有时间你可以来我家的床上躺一躺,不愧是岁总亲自挑选的家具,躺一次就让人再也下不去。” 桃色十足的语言让人遐想翩翩,平时景寻昭定是不会信的,但今天岁聿未反驳,她不得不信话里有几分真。 她还没来得及坐进去,一双手巧妙地将她拉开,景昭眼睛弯成一条细细的月牙,清脆出声:“姐姐,再见。” 那副得意洋洋的小人模样和她当初在祖父病床前拉着岁聿手的神情一模一样,两次,整整两次,她从她手里抢走了她想要的东西。 景寻昭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愤愤地看向刚刚拉住自己的人,毫不客气:“金秘书,别忘了你的身份!” 金秘书面上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淡淡地笑道:“景小姐,这是您的专属乘车,请。” 眼看前面那辆车已经越行越远,她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就算她嫁给他又怎样,岁聿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她,也更不可能爱上她。 一个聋子,怎么敢和她争,她会让她后悔! 另一边车内。 车窗关上,她的笑容也随之消散,坐在座位上自顾自扣手指,车内安静得可怕。 “你……” “没听见。”她抬头看向他眨眨眼,好奇道,“你们刚刚是在说我吗,看你们看到我来的表情都挺紧张的。” 岁聿没出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长睫轻撩,他哼笑出声:“少装。” 而后毫不在意地靠在座椅上,一字一句地恹恹道:“你要是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你与我也无关。” 他根本就不在乎她到底听没听到,也根本不在乎她心中怎么想的。 景昭感觉到胸口处一阵抽痛,酸酸涩涩的滋味并不好受,她只是顿了两秒,很快点头:“我明白的岁总,没有任何人该和别人捆绑在一起,岁总不想和初恋待在一起,今晚我也帮忙了,岁总还满意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淡定,甚至还在这游刃有余地和他谈条件,轻佻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景昭:“要是岁总愿意,就不会主动拉着我要求回家,后面我反驳景寻昭时也在一旁没出声,更不会让金秘书带她上另外一辆车,如果我没猜错,岁总会把她送回景家。” 她淡定又毫不费力地复盘猜测,明明在他面前放低姿态,可这时候却像是纵观全局的局外人,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岁聿歪歪头,凌乱的发丝搭在眉骨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倾颓,低沉而微扬地开口:“要是我把她接回家呢?” “有我在,岁总也不必担心她会怎样。” “我是说你。” “我?” 景昭被他说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刚刚和景寻昭说她睡在岁聿的床上,要是把她带回家,那她岂不是只能…… 大脑宕机,她磕磕绊绊地开口:“岁总应该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所以景昭。”他微微向前俯身,黑瞳幽深沉静地盯着他,像是一条蟒蛇慢慢攀上她的脖颈勒紧,“这种算计,不要再有下次。” 他平生最讨厌有人算计到他身上,更讨厌有人自以为是能威胁他。 她狠狠一噎,懊恼地闭眼小声嘀咕:“原来这么明显吗?” 她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岁聿没看出来。 “……”他有几分无语,直白道,“因为你够蠢。” “哦…对不起。” “……” “啧,说吧,你原本想要什么。”受不了她这样,刚想说她还有几分骨气,没想到还是原来那个窝囊废。 景昭扣着手指,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也没什么不能张嘴的,她睁大眼睛试探性问道:“值五十万吗?” “你说呢?” “那…十万呢?” 岁聿还没张口,她立刻比出一根手指,急切道:“一万总可以吧,我是想要钱,但也真的帮你解决了不是吗?” 良久,他终于拿出手机,眼中是薄凉的笑意,淡然出声:“让金秘书打给你。” 末了又加一句:“下次别露出这种几辈子没见过钱的模样。” 车内是淡雅的祖龙香,听到这句话景昭不自觉露出笑容,小虎牙明晃晃挂在两侧,悄悄握了握拳鼓劲儿,而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甜甜喊道:“谢谢岁总!” 她好像很擅长撒娇,上次喂她粥的时候也想这样,岁聿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他估摸着她肯定背后练习过扯别人袖子这项技能。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金秘书的转账,和她说的一样,岁聿果真将景寻昭送回了景家。 「初恋。」 她在日记中一笔一划地写下,抬头,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窗户照在她手中,凉凉的一个光圈,笔尖在日记本上滑动:「白月光……因为我明白喜欢的滋味,所以深知你的喜欢,岁聿,可不可以少一点对她的喜欢。」 扣上日记本,泛黄的纸张和轻微的折痕都象征着本子的年纪,她将日记本锁在最下面的柜子里,在电竞椅上转了一圈,记忆回到高二上学期那个下午。 她刚刚被景父景母寻回平海市,在一所贵族学校上学,与这里格格不入,再加上她沉默寡言又怪异的性格,莫名其妙招惹了不少人,桌子被乱涂乱画、威胁信或是杂七杂八不靠谱的谣言她都经历过,她在平海市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所以那天下午一群男男女女挡在她前面,一枚助听器已经在地上摔得稀碎时,景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直到一旁闯祸满脸是伤冲出来的岁聿打破了这一切,他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指了指她,笑得痞浪:“窝囊废好好学学。” 她还没懂他的意思,转眼就见他抬腿撂倒她面前那个人,然后拉着她的手腕往前冲,小巷七弯八绕,黄昏的光影沿着街道照着他的侧影,他的黑色皮衣,从未见过的银色烫卷和少年耀眼的笑容,他跑的很快,她跟的气喘吁吁。 于穷途末路的困巷,他拉着她中二地大声喊着:“我们跑赢了黑夜!” 一步迈进白昼。 景昭睁眼是被清晨的日光照醒的,昨夜忘记拉帘了,好亮。 揉揉眼睛,习惯性先戴上助听器,鸟鸣、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和楼下的交谈声同时涌入脑海。 家里来人了吗? 穿上拖鞋,她迷迷糊糊打开门,从三楼悄悄探头往下看,还没看清人脸就听见一声娇媚的女音大声唤她。 “景昭你怎么回事!爸爸妈妈一大早就来了,你要我们等多久!” 她探头的动作僵住,楼下背对着她交谈的二人闻言齐刷刷抬头,两张和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就在眼前。 那是她的亲生父母,也是景寻昭的养父养母。 7、潮汐 三岁那年她被人拐走,景母受不了打击领养了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取名景寻昭。 “昭”为光。 “寻昭”既是寻她,也是盼望寻找光明。 她高二时十六岁那年才被寻回。 除了样貌上和他们颇为神似,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心目中的女儿应该是耀眼明媚的、自信张扬的、身体健康的——就像他们亲手培养的景寻昭。 而不是那个胆怯怯躲在警察身后不停掉眼泪,因为被拐走发高烧无人照顾而导致听觉神经永久受损,学习成绩和兴趣爱好甚至性格气质都那么平庸的她。 他们对她深感愧疚,却无法爱她——这是景昭第一次与他们拥抱时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祖父病逝前将她托付给岁聿,他们明明知道景寻昭的心意和她的算计,仍然保持一言不发,那是他们对她的补偿,不是偏爱。 景昭抿了抿唇,进屋快速洗漱换了身衣服,挂着浅浅的微笑下了楼,礼貌又客气地对坐在沙发上的人打招呼:“爸爸妈妈。” 也许确实是很久没见面了,景母见到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起身走过来,柔腻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温柔:“最近过得好吗,总觉得比上次见你还瘦了些。” 她有些不适应这么亲昵的行为,偏了偏脸,巧妙躲开她的触碰,乖乖点头:“吃的用的都很好。”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记得昭昭喜欢这个巧克力,我这次来特地也给你带了一盒,你们都是女孩子,你应该也会喜欢吧?” 景昭扫过去,一盒amedei巧克力精心打包放在桌上,女人期待地看着她,她也顺着回应:“谢谢妈妈,我很喜欢。” 听她这么说景母才松了一口气,拉过她的手细细摩挲:“我们母女三个也很久没见了,坐下来说说话。” 她忍不住蹙眉,把手快速拿出来,胡乱编了个理由:“我,我想起来外面的花还没浇水,我先去浇个水再回来。” 转身,对上一双淡漠到极致的眼睛,她慌张避开,低着头朝外走。 景母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景寻昭勾了勾唇,看着她出去的方向跟了句:“我也跟妹妹一起去浇水。” 等她出去,站在不远处目睹一切的岁聿才缓缓出来,疏远地点点头:“伯父伯母。” 别墅外,景昭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实在没法像正常母女一样与景母演戏,只是简单的碰触就让她想起那段在景家一直无法忘却的记忆。 “景昭你又在装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不想过多纠缠,她直接朝前走去。 “喂!”景寻昭那张精心打扮的容颜挡在面前,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天生妩媚多情,她伸手在她助听器上点了点,“戴了还听不见我说话吗?” 不耐烦地打开她的手,无视她的存在绕开她继续走。 就算一只手打了石膏景寻昭也没有半点安分,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别以为我不知道,高考前我和妈妈说话时你偷听了,景家资产你和我一人一半,公司所有权归我,其他房产归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学习不如我,见识不如我,就连金融上的天赋也不如我……” 她在一旁嘀嘀咕咕念个不停,景昭感觉耳边越来越嘈杂,却在看见某一处时脚步顿了顿,快速跑过去。 “我的花……我的花去哪了?”她昨天刚埋好的向日葵,今天只剩下被剪断的花梗。 景寻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是说那几朵向日葵?我进来的时候看着好看就剪了送给妈妈,刚刚插在屋里你没看见吗?” “你剪的?”她转头微微拧眉,上前一步掐住她的手腕,“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 景寻昭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使劲甩开她的手,语气恶劣:“神经病啊,几朵花怎么就是你的了!” “在我家这个就是我的!” “明明是岁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景寻昭!你还我花!” 她被气笑了,翻了个白眼无所谓地看着她:“景昭,不要以为你嫁到岁家就翻身为王了,你身上那股穷酸顽劣的小市井气息依旧令人作呕,爸爸妈妈不喜欢你,岁聿更不可能喜欢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院内回荡,两个人脑中都暂停了一秒,景寻昭捂着左脸难以置信,连景昭都被吓到了,掌心火辣辣的酸麻有种不真实感。 她还没缓过来,下一秒就看见面前的女人气急败坏朝她扑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眼珠都要瞪出来:“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两个人撕扯在一起,动静大的很快就把屋内的人吸引出来。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赶快住手!” 景父景母一脸惊慌地冲上来一人拉着一个人。 “松,松开!”景昭头发被用力扯着,疼得泪花在眼眶打转。 “你先松!”景寻昭也好不到哪去,耳朵被扯得红透了。 景父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商量:“我数三下都给我松开!三!二!一!” 景昭松手,头上也松了,她刚要抬头一道指甲刮过下颚,刺痛伴着冬日的寒意僵在一处。 “你们两个干什么啊!”景母拉住景寻昭,看到她侧脸通红的巴掌印吓了一跳,心疼又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现在二话不说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捂着被打的侧脸:“妈妈,我刚刚进门在花园里剪给送你的花是妹妹种的,她知道后打了我。” 太过离谱的理由,景母转头严肃起来:“是这样吗景昭?” 她站稳身形,打架后情绪激动声音微微颤抖:“那是我的花。” “那只是几朵花!几朵花就值得你对姐姐大打出手吗!”景母明显因她二人的话怒火中烧,她挡在二人中间一遍遍重复,“这是你姐姐!你姐姐现在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清楚吗!” “妈妈别这样。”景寻昭摸着眼泪在后面假模假样地拉着景母,抽着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妹妹从回来就不喜欢我。” 景昭冷眼看着,景母却更加生气,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之前偷姐姐东西,撕她的作业,甚至给她水里加安眠药我都没追究你,总想着是我们亏欠你太多,但今天景昭,你实在做的太过分了。” “我没有……”寒凉的冬风把她的脸都要冻僵了,落叶至于脚下扫过一地尘土,解释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捏了捏手心咽下喉间酸涩,她直直盯着她们,“我只想要我的花。” 空气瞬静,景母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声音哽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嘴中咸腥的铁锈味在舌尖萦绕,失控般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低着头像是一串看不见的珍珠,掉进无人在意的废土。 手机振动,景昭瞥了一眼,是到账通知,悄悄点开,金秘书那边转账过来——五万元,下面备注:花不要了。 抬手抹了把眼泪,努力寻找那个身影,果然在他们正前方岁聿漫不经心地靠着门槛,看着这边像是看一场专门为他搭起的大戏,只不过结局由他来定。 手机放好,将脸庞散落的碎发挽到耳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母:“不要了。” 不等她做出反应,景昭转身就走,出来的着急没穿外套,她现在感觉很冷,平海市的东西又湿又冷,鼻尖冻的通红,耳朵也通红,眼睛也通红,拖鞋在刚刚打斗时沾了不少泥泞,齐肩的头发也乱成一团。 她就那么半抱着胳膊一步步往回走,路过岁聿时顿了顿,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脱下鞋光着脚走向三楼。 景昭不知道岁聿会怎样收拾她制造出来的烂摊子,她盯着手机屏幕来来回回数着刚刚转过来的五万元,看着看着忍不住又一下一下掉起眼泪。 岁聿上来时看到的就是穿着卫衣的小人儿抱着双腿缩在房间的角落,头埋在双臂间小幅度地抽动,像是一只自舐伤口的流浪猫。 “喂。” 头顶被轻轻戳了一下,她停了几秒,含着眼泪抬头,翁里翁气:“岁总。” 她哭得一点儿也不唯美,眼睛都肿了,满脸泪痕,下颚的划痕也没处理,可怜中透着几分可笑。 他蹲在她面前,景昭第一次觉得岁聿有这么大只,几乎把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那股独属于他身上的檀木香也格外具有攻击性。 “真窝囊。” 景昭颤颤眼角,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但理智尚存,她一边掉珍珠一边义正言辞:“我这叫能伸能屈,退一步讲,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个,不然景寻昭不可能会赢!” “打不过嘴还挺硬。”他忍不住拿她取笑,指甲上扬碰了碰她的伤口,“本来就不好看还差点破相。” 指甲凉凉的,刮过皮肤引起一阵颤栗,她愣了下,很快往旁边挪了挪,心里很不是滋味:“岁总放心,我下手有轻重,没伤着她。” 他挑眉:“怎么说?” “给我发短信不就是怕我再继续为难她吗,你放心,我这个人不会自讨没趣。” 岁聿笑了笑,没多说,而是用力戳了她的头两下:“你现在就挺自讨没趣。” 这两下力度不小,她泪眼婆娑地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将心比心而已,要是我喜欢的人我肯定不希望他受伤。” 他面上的笑容一僵,眼中笑意消散,阳光投进来照在他淡漠的上睫上,黑瞳看不清情绪,随口道:“你有喜欢的人?” 景昭没多想:“当然了,喜欢的人谁都会有。” 8、潮汐 他闷闷笑了声,低眸淡淡地看向她:“谁?” “……”心虚地移开眼神。 “你别误会。”起身站起来,逆着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听见他痞痞笑道,“只是你挺无趣的,你要是真喜欢,我可以把人给你绑回来,让你玩几天。” 景昭觉得这个想法不是她脑子有病就是他脑子有病,敷衍说:“他不好对付。” 头顶的人明显滞了一下,而后声调抬高了一度:“你看上的是已婚男?” 伴着他的声音,她的嘴也微微张成一个小小的“o”字,离谱中带着一丝合理。 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扶着墙站起来,随口搪塞:“差不多。” 她现在没功夫讨论这些没意义的话题,只想快点解决眼下要紧的事,睁着圆溜溜的眼看向他:“岁总还有什么让我做的吗?” 她获得钱的大门就在眼前。 刚刚还好好和她说话的人此刻脸色阴沉下来,冷冷瞥了她一眼:“看见你就烦,离我远点儿。” 说完直接黑着脸离开了。 她的金钱大门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关上了。 景昭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个人情绪变化的这么快,下颚的疼慢慢缓上来,她皱了皱眉坐下来,对着镜子贴好创可贴,还好只是划了一道红杠,也没有岁聿说的那么严重。 不能一直这样被动下去,她趴在桌上,离百大盛宴的日子不多了,眼见第一的金额还在往上涨,而她现在只拿到六万,不知道这次岁聿在国内待几天,必须争取到更多钱。 这样想着,她拿出手机给金秘书发短信:「金秘书,岁总工作上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和景寻昭闹掰了,肯定无法从感情上帮助岁聿,虽然她不了解他的行业,但打扫打扫卫生,倒杯茶这种活儿还是可以做的,岁聿给钱又大方,说不定哪次心情好给她个几千,蚊子肉也是肉! 捂热的手机很快传来震动。 金秘书:「夫人要是想帮忙可以来公司。」 金秘书:「地址链接」 金秘书:「(公司)图片」 金秘书:「岁总办公室在19层,夫人走总裁专用通道就好,密码是111111。和蔼微笑.jpg/」 太好了! 打开电脑趴在床上开始恶补有关古董行的事情,景昭大学是学历史专业的,多少有些相通的知识,她之前没有了解过岁聿的公司,只在之前听景父景母提过,岁家远比景家厉害得多,岁聿大学被送去美国留学七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继承家业,岁家除了岁聿全都移居到了美国。 这么大的家业都交到一个刚刚毕业回国的人身上,一时不知是说信任还是心大。 第二天,大清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天气寒凉,雨中夹杂着霰,毕业后她就在家做起主播,今天是她第一次去公司,翻遍衣柜也只找到一件不算正式的白色西装外套,搭了件白色短裙,valentino的高筒长靴,围上围巾,淡妆上脸,看起来真有几分工作的感觉。 可惜她长得不够成熟,总像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打车到达金秘书给的地址,市中心最显赫的办公楼近在眼前,下车前司机见她一身打扮还忍不住调侃:“来这找工作吗?” 她握着咖啡与陌生人讲话多少有些紧张,只是点头。 司机大叔羡慕地感叹:“好好干吧丫头,在这上班是真有前途,我听说这里工作的人开的工资都可高了。” 景昭眼睛亮了亮,用力“嗯”了一声,下车付款时还多付了十块给司机。 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信心十足地大步迈进去,刚进门就后悔了,现在这个时间一楼大厅都是赶着打卡上班的人,人来人往让她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起来,一杯咖啡在她手中就没凉下来过。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无措时,一个女接待员走过来,脸上是礼貌标准的笑容。 她紧张地扣着手指,低声开口:“我找岁总。” 听到她要找的人,纵使受过专业培训,女接待员的眼睛还是大了一圈,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管怎么看年纪都不大,这副模样来找岁总,莫不是…… 压下心中的八卦之意,重新回到流程:“你有预约吗?” 景昭摇头,很快补了一句:“我可以走总裁专用梯,金秘书说的。” 要是平时她就让通行了,可现在,经过重重头脑风暴,女接待员提了口气维持面上的笑容:“对不起,如果没有金秘书或是岁总的电话,我们是不能让您进的。” 听懂了她的意思,景昭随即拨打金秘书的手机,响了很久依旧是忙音。 “您可以坐那边等待。”女接待员伸手指了指靠近落地窗的沙发。 看着手中打不通的电话,无奈,只好走过去。 还没坐下,刚刚那个女接待员又过来,这次眼神充满警惕,连笑意都减了不少,颇为严肃地看着她,声音放低:“岁总有老婆了。” 心里“咯噔”一下,景昭腿软得差点跌在沙发上,难道她这么快就暴露了吗? 看见她慌乱的表情,女接待员更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这种女大学生她见的多了,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打起歪主意,熟不知这种事外人一眼就看透。 听说岁总老婆有残疾,也是个可怜的人,她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勾引有妇之夫,斜了她一眼,冷声:“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她根本不敢多问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这应该是没认出来?还是认错了? 窗外阴云密布,厚厚的云层压的人喘不上来气,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路边几乎没有车辆与行人,偶尔能看见几个没打伞的人从出租车上跑下来,顶着包包或是大衣快速冲进办公楼,桌上的热茶从氤氲到凉透都没有动过一口。 她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景昭很喜欢这样听雨声,雨滴会打在窗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她能毫不疲惫地听清。 坐了整整一个上午金秘书才回电话给她:“夫人真抱歉,刚刚在开会,现在可以上来了。” 伸了伸坐僵的腿,她朝电梯那边走,半路又遇到刚刚那个女接待员,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她,看的她忍不住加紧步伐。 上了19层,不同于一楼的人来人往,这里安静到她走路都不敢用力。 “夫人。”金秘书在一旁朝她笑着点点头,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充满商人的精明,看出来她的窘迫,温柔解释,“岁总不喜吵闹,这一层只有岁总一人的办公室,夫人不必拘束。” “谢谢。”她真诚道,长长的走廊有着各种各样的办公室,却一个人都没有,看着奇怪又好笑。 金秘书身上是不冲鼻的祖龙香,再加上他的声线温和谦逊,从第一次景昭见到他就觉得亲切,走了一会儿也放松下来,抬头问:“有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的夫人。”话音落,他推开一间办公室,桌上全是手机和日历,另一边叠满了文件,进入到工作状态金秘书也跟着认真了不少,仔细向她讲解,“这边的文件是需要联系的客户,每页日历对应的手机是那天需要的工作机,夫人只需将这些文件里的号码输入到对应日期的手机上并备注清晰即可。”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工作,她微微惊讶地瞪大双眼,指着这些手机:“你平时也做这些吗?” 知道她的话外之意,金秘书点头:“这些号码也属于商业机密,需要非常信任的人来做,我的职责就是为岁总的工作减轻负担。” “还以为金秘书每天都像特务一样。” “?” “就是帮总裁解决麻烦,替他动手,盗取机密,甚至处理情人问题。” 金秘书愣了一下,被她逗笑了:“你从哪听说的?” 景昭坐在舒服的办公椅上,漫不经心地回应:“小说都是这么写的…金秘书,这里面存的所有电话你们都会打出去吗?” “看情况而定。” “岁总亲自打吗?” “当然不是,只有很重要的人才会请岁总亲自接电话。”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后打开文件对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开始输进去,金秘书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一边,悄悄退出去。 从正午到黄昏,她敲得手都抽筋了两次才把所有文件电话保存到对应的手机里,累到瘫在椅子上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原来金秘书每天都在做这么无聊的事,怪不得岁聿没有第二个秘书,这种工作谁愿意天天做。 打开手机,已经五点四十七了。 盯着那个时间看了一会儿,她“噌”地站起来,六点下班,她今天还没看见岁聿! “嘶——”拐着麻了的双腿面色狰狞地往外走,手还没碰到门把手,那扇门从外打开,同样工作了一天的男人除了眼中有些红血丝,连跟头发丝都没乱,开门瞧见她这副模样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金秘书见状赶紧进来打圆场:“夫人竟然一个人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这些文件都搞定了,真是厉害!” 他随手拿了一台手机递给岁聿,和景昭站在对面同款星星眼期待地等着他的反应。 要不是金秘书先斩后奏刚刚才告诉他景昭在隔壁,说什么他都不会陪他们玩这么荒谬又浪费时间的游戏。 象征性地打开工作机,点开通讯录,一行行联系人的名字映在眼底,本来倦怠的人在看见那些备注后眼睛不由放大,甚至还难以置信地往下划了两下。 金秘书立刻鼓掌:“夫人果真厉害!” 景昭不好意思:“也没有很难…我就是随便弄弄……” “呵。” 冷笑打断二人之间的有来有往,反手将界面举在金秘书眼前:“你教的?” 「看着像杀鱼的黄老板」 「一脸编制像的吴sir」 「鼻尖有痣的楠楠姐」 「长得像x明星的董小西」 「岁总必须亲自打电话的z」 …… 金秘书眼前一黑。 9、潮汐 他把手机直接扔她怀里:“蠢成这样怎么好意思来。” 被骂懵在原地,她看着自以为精心备注的通讯录列表,抿了抿唇,小声道:“我重新弄。” “不用了。”岁聿工作一天本来就烦,公司运作这些破事忙完后面还有几个难缠的家伙等着,没功夫和她折腾这些小事,扬了扬手不耐转身,“找人送她回家。” “等一下!”着急往前追忘了自己腿麻,跌跌撞撞磕在玻璃门上,顾不上疼昂着头道,“我还可以帮你做别的。” 岁聿没停。 “一次失误不代表我不能胜任,岁总难道不想知道我靠什么本事嫁进来的吗!” 她急的面红耳赤,一口气说完后那人还是没停,失落地低下头,或许今天没机会了。 “带上她。” 景昭猛地抬头,虎牙露出,激动地看了眼金秘书,随后小步跑到他身边,压抑不住开心:“谢谢岁总,我会努力的。” 岁聿没说话,景昭也没看见身后金秘书为难的眼神,犹豫再三只是叹了口气。 车子停在一家看不出营业类型的高级会所,跟着岁聿下车前金秘书拿了副墨镜和帽子给她,叮嘱再三无论如何都不要摘下来。 她一向听劝,一下车就拽着帽子生怕有人给她拿走。 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见他们下来,那辆车也下来四个黑西服的黑人,随着一同进去。 会所内场很大,她低着头紧紧跟在岁聿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面的气氛极其压抑,震动的鼓点和心脏同频,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不容易七拐八扭停在门牌号888包间外,金秘书戴好手套输入密码,“滴”地一声金饰软门打开,震耳的音乐穿透耳膜,她下意识捂住耳朵,吵得她脑子都要炸了。 呛人的烟草味和酒水混合到一起,空气中甚至还有一股不可描述的糜烂味儿,让人作呕。 在岁聿走到第三步时,身后的黑人保镖直接走到音响设备前,抡起一旁的转椅用力一砸。 “呲——!” 抡起椅子再一下,整个屋子安静下来,灯光打开,躲在后面的景昭这才第一次看清屋内的情况。 七八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坐在堪比双人床大的沙发上,不难看去有几个女人赤身躺在中间,只不过此时没了动静。 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把她吓得脸都白了,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谈生意不太一样…… “岁老板来了?”含糊不清夹着不算标准普通话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下意识往金秘书身后缩了下,怎么那边还有个人。 借着余光看见那人穿着墨绿色新中式装,干干瘦瘦还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最惊到她的还是他两颗门牙不翼而飞,烟斗轻抖,那人的眼神好似下水道的老鼠狠戾阴郁。 岁聿歪歪头,似乎见怪不怪,手插在兜里懒懒应声:“嗯,好久不见王老板。” 被喊做王老板的男人站起来,左腿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声音沙哑模糊:“在美国你摆我一道时就该想到我们会很快再次见面。” 在大概五步之遥的位置王老板停下来,凹进去的面颊把面容勾勒的更加骇人:“岁老板,不知道有没有人教过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身后嬉皮笑脸的彪形大汉闻言从沙发上站起,活动着手腕脚腕,紧紧盯着站在中间的西装青年。 王老板没急着动手,而是缓慢地移动目光,景昭感觉头顶一凉,果不其然,他的烟斗指了指她的方向:“岁老板还带女人来了?这样吧,今日你要是把她留下,我就不留你了,怎么样?” 金秘书蹙眉伸手把她挡在身后,刚想开口就被岁聿打断:“王老板说的话当真?” 景昭感觉被这句话击得浑身发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开口:“岁,岁聿……” “当然,我们生意人从不说慌。”王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女人,虽然看不清面孔,但露出来那一片细白脖颈足以引人遐想。 “和平难得可贵啊王老板。”精致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眼下那颗红痣衬得一双眼薄情冷漠,他一把从金秘书身后把她扯出来,拎小鸡仔似的扯着她的衣领把她放到身前,轻声,“她就当作我们重归于好的礼物,如何?” “不,不……” 她完全懵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墨镜下对面的中年男人目光贪婪地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戳两个窟窿,耳边一阵空鸣她只愣愣地看见中年男人动了动嘴皮,然后身子一轻,等她反应过来时整个屋子只剩下她一个。 像是被钉在原地,她完全无法动弹,中年男人前进一步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落一滴。 岁聿怎么把她扔了…… “这种的还得多人玩才有意思。”来自地狱的声音把她的神志拉回来,中年男人把烟斗扔在一旁,粗糙沾满烟草味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发出恶心地低吼,“好孩子,让我好好疼疼你!” “不要!”她尖叫着甩开他的手,想往门口跑,脚还没挪一步,手腕被狠狠钳制住,顾不得其他了,她用尽所有力气拼了命大喊,“岁总!岁聿!!混蛋松开我!!!混蛋!!” “叫啊!叫着才好玩!一会儿床上也给我狠狠叫他的名字知道了……” 他话还没说完,禁闭的门毫无征兆地被踹开,屋内其他人都在欣赏女孩的反应根本没做准备,四个黑人保镖再进来时手里都拿着铁棍,精准狠戾地朝着那些人的头挥过去。 王老板完全傻了眼,等他想起来反击时身后的人几乎都已被撂倒,红玉尾戒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踏着一地狼狈走进来,绕过他们二人,抬脚把晕在沙发上的大汉踹下去,一屁股坐下,眼中玩味十足。 “王老板,我刚刚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一句话觉得更有道理。”弹了弹西装外套上的落灰,抬手随意扯了扯领带,微微张开的衬衫领口可以窥探到男人几近完美的身材,低吟了一番才抬头半抬眼皮笑道,“打不服的人就该打到他服了为止。” 话音落,王老板惨叫地跪在地上,吓得景昭一下子跳开,转头对上从未想到的一张脸,那个平日温润有礼的男人此刻正高举着棍子打量下一次的目标位置。 “金,金秘书……?”她飘忽地开口。 “吓到夫人了吗?”他有些歉意地抬头看着她,刚刚眼中的凶狠此刻全然不见。 何止吓到,她现在都要吓死了。 “过来。” 沙发上的人恹恹开口,她转头一时不敢抬脚,那人嘴角挑了挑:“要我说第二遍吗?” 景昭此生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他身旁还有一小块位置,但刚刚这里躺着一个人,她实在不敢坐下去。 “事多。”看出她的心事,随意不羁地靠在沙发上打量着她,“什么都不行还这么多事,不愿意坐这里,坐我腿上?” 脑后是各种人扭打在一起的惨叫,她被吓得脸色一片惨白,根本没听出这是疑问句,看他趾高气昂地神态以为是命令,嘴唇微微抖了抖,浑身瘫软地直直坐在他大腿上。 “……”岁聿直接气笑了,要是换一个人他肯定要把她耳朵拧下来,但想到她本来就是聋的,索性不多计较,反正怎么说话都是说话,坐这里靠得近省得一会儿装聋做哑。 墨镜被拿下来,眼前色彩重现,掌心细细密密都是汗意,骨节分明的掌心充满凉意,在她脸上拍了两下,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不是说有本事吗,哪去了?” 他最知道这种弱者心里想的是什么,越是干什么都不行就越想体现自己的价值,熟不知价值这玩意儿是与生俱来头顶上挂着的,景昭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知道她对他一丁点儿价值都没有。 她没经过风吹雨打,更别提社会的毒打,娇娇嫩嫩又倔强的面孔像是温室里角落散养的雏菊花,从拍转捏仅是一瞬的决定,软乎乎的脸颊用点儿力气就能掐出指印,手下的人此刻定是怕坏了,任他把玩没有一点儿要反抗的反应。 其实要是她能一直这样乖乖听话,把她当成一只小猫养也没什么不好,吃喝岁家也供得起,寿命还长。 岁聿想的有些出神。 心情莫名变得很好,说出来的语气也轻了不少:“这就是我的圈子,你的爪子和牙齿在这里连棉花也不如,只要有人想要用力就可以把你掰成两节,你以为你的价值在我这算什么?” 景昭脑子一阵阵嗡嗡响,注意力没法集中在他说的话上,也不明白他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带着哭腔怯懦开口:“我,我以后花钱会很省……” “啧。”蠢货。 岁聿第二大讨厌事就是和蠢人说话。 明明也是名校毕业的人,看着智商也挺正常,难道毕业证是买的吗? 他又有些后悔刚刚的决定。 又一次用力捏了捏她的侧脸:“要你有什么用?” 景昭身子一僵,泪水瞬间蓄满眼眶,一张小脸哭得红通通透着粉气。 还没反应过来,温乎乎一团突然靠过来,热气凑到脖子处,发丝抵着下巴,她紧紧攥着他的领口,靠在怀里轻颤,鼻尖有意无意扫着喉结,像是讨好又像是请求,委屈巴巴地啜泣:“岁聿,能不能…能不能别扔掉我……” 10、潮汐 手在空中悬停了几秒,他想,一只蠢猫也没什么,会吃会喝就行,生在岁家,别说又聋又蠢,只要是个活物就不至于养不起。 于是金口玉言赐了三个字的承诺:“勉强能。” 指尖绕着发丝,尾调上扬颇为魅气地在耳边轻声:“昭昭,刚刚他有碰你吗?”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点头。 笑意淡下去,丹凤眼缓缓抬起盯着面前跪在地上抖成骰子的中年男人,继续道:“怎么碰的?” 景昭想了想,犹豫着抬手小心在他脸上……扇了一下。 “……”心虚快速低头。 怎会不明白她幼稚的心思。 末了整个人一轻,不像是抱,更像是直接被“端”起来,他说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毛骨悚然:“有时候董思阳说的话还是有参考价值的,手指只有一根根断掉才能彻底杜绝不老实的毛病。” 她缩得更紧,侧脸在怀中不敢大口喘气,身后是骇人地求饶咒骂,比起她慌慌张张跳动飞快的心脏,岁聿的脚步和胸腔振动频率几乎一致,每一步都不紧不慢地稳稳落在地上。 车里的暖流没能舒缓她的紧张,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搞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可以了。”他蹙眉出声警告,耐心已耗尽。 感觉到怀里传来细微的抽噎声,低头,狼狈成一团的女人闭着眼,弯弯翘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抑制不住地吸鼻子,可怜的要命。 岁聿顿了一下,因为哭泣粉唇上亮晶晶的,让他下意识想起刚刚屋内那份旖旎风光,喉结滚动,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装。” “岁聿……” 声音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难以压抑的难过喷涌而发,却也只是用一句话打发:“别把我丢掉。” 景昭并不是害怕那些人,她最害怕的时刻就是回头时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丢掉她的人太多了,他们都不要她,她只有他了。 “啪嗒”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吊儿郎当开口:“说吧,想要什么?” “……” 寂静三秒,怀里的人终于肯松开手,犹犹豫豫地睁开一只眼试探性地看了他一眼,吞了口口水,怯懦:“十……万?” “嗯。” 见他答应的这么轻易,景昭兴致立刻来了,她眼巴巴盯着他:“二十万?” 岁聿瞥了一眼还坐在他腿上的人,臂弯一用力把人扔到一边的座椅上,翘着腿居高临下地轻笑:“没出息,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她谨慎地掂量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了句。 “嗯?” 车内也算安静,不知道她嘟囔了句什么,连他都没听清。 窗外车水马龙依旧,闪过一道道昏黄的路灯照在她湿亮亮的眼中,红灯亮,她偏头盯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店,映在她黑瞳中的店门口插着五颜六色的巨大玩具棒棒糖,隔的很远也异常惹眼。 鼓足勇气又说了遍:“岁聿,我想吃那个。” 一家儿童棒棒糖工坊小店,当初哥哥就是在这里骗了她,把她还给了平海,还给了景家。 又是一阵寂静。 冷哼应声而起,果不其然他不屑地撇开头,留下“有病”两个字作为对她的回应。 她沉默,玻璃上是她牵强的浅笑。 12月25日,今天,她户口本上的生日。 黑车略过那家亮闪闪的棒棒糖工坊,景昭也没有多难过,她早猜到岁聿会露出这个反应。 回过神算一算现在岁聿已经给她投了二十六万,距离五十万还有二十四万,这个人昨天玩她,今天吓她,果然赚大钱要冒不同寻常的大风险,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看着一道道灯光,他刚要出声教训她的得寸进尺,肩上一沉,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昏昏睡去。 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想要推开她,还没碰到人就听见她轻声呢喃:“谢谢岁总……” “……”他狠狠啧了一声,这到底是不是装的? 最后还是没下手把人戳开,黑着脸别到另一边不知和谁说话:“如果真是只猫就好了。” 第二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检查银行卡,岁聿这人说话虽然不好听,但办事总是靠谱的,在昨天零点前往她账里打了二十万。 不过拿到这二十万之后的事情似乎变得更麻烦了。 她正想着,像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似的,下一秒金秘书的头像框抖动:「夫人,这是您的带薪休假费用,明天准时到总裁办公室报道即可(和蔼微笑.jpg)。」 「转账10000」 景昭坐床上两只眼睛盯着橙色黄框框看了许久,情不自禁地发出小声惊呼。 她就说,岁聿真的很大方! 抱着手机在床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圈,头发乱糟糟落在脸侧,掰着手指仔细盘算,现在岁聿允许她去公司帮忙,换句话说就是愿意给她继续提供资金。 盘着腿坐起来,正对镜子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只要哄他开心自己就有钱,可怎样才能哄他开心呢? 岁聿的前女友是景寻昭,景寻昭的穿搭……她忍不住皱皱眉,张扬招摇,与她大相径庭。 打车到了最近的中心商场,她的衣柜里很少有景寻昭款式类似的衣服,只能凭借之前的印象现挑现买。 现在能动的只有一万块,太贵的不能买,太便宜的又没有景寻昭的味道,她极其认真地戴着眼镜在商场兜兜转转,忍不住感叹穿搭博主果真十分辛苦。 “小姐,为先生选衣服吗,我们家新出的高级定制系列,要不要来看看?” 盘着低丸子头的导购小姐拦在她面前,手指向一旁的假人模特,语气热烈真挚。 “不……”景昭刚想拒绝,一抬头恰好对上模特身上的衣服,藏蓝偏黑的底色,在灯光下西装经过特殊工艺在不同角度展现出不同的细闪,宛若夜空中繁星闪烁,而且这套西服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tiderule,潮汐法则。 “潮汐法则?没有月亮啊……”她微微出神轻声呢喃。 导购小姐见她有兴趣眼睛都亮了,颇为激动地在一旁介绍:“是这样的,我们设计师的设计理念是将月亮与海作为主体,也就是您和先生,衣服仅是载体,月与海交织缠绵,跨越宇宙相见相吸,便是潮汐。” 她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愣愣地看着置于灯光下的西服,收回视线浅浅笑了下:“不用了,谢谢。” 或许她说的很好,可岁聿确实是个遥不可及的月亮,这样的月亮从不缺为他打扮的星河璀璨,他的潮汐也落不到她身上。 “要不还是再了解一下吧,这是我们的海报……”导购小姐在身后焦急地喊着,最后只能失望地垂下手,盯着海报嘟嘟囔囔,“难道海报做的不够吸引人吗?” 没人看到海报上象征着月亮的并非绘于星空中,而是遥遥立于海洋与星空的对面,宛若清冷的操控者,指引潮汐规则。 逛的脚后跟都要断掉了才在大商场某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看到一家合眼光的店,准确来说是店外那套粉色连体西服装裙吸引到她。 整体偏灰调的底色,宽肩收腰,剪裁利落的领子与五颗主基调的金属扣相呼应,裙摆下层露出三指宽的棕色内衬绒毛裙摆,甜美俏皮中透着一股英气,很难说不是为景寻昭量身定制的。 “你好,请问……” “景昭?” 她的话被打断,身后传来十分惊讶的呼唤,转头看见的是两张同时怔住的脸。 景寻昭几乎是一瞬间调整好表情,只扬了扬眉算是打过招呼。 相反她身边刚刚出声的人看清她的模样更加兴奋,松开景寻昭的胳膊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绕着她看了一遍,重新惊叹:“没想到真是你!这么久没见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啊!小蘑菇头这么多年还没养起来吗?” 她呼吸微微一滞,平静的眼神波澜四起,盯着她充满戒备。 隔壁某私人定制大衣店,金秘书弯腰将咖啡放到正在看杂志等候熨衣服的男人面前,轻声:“岁总,需要我带夫人过来吗?” 岁聿撕下眼前这一页杂志放在桌上,抬手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没再说话,继续看下一页。 金秘书了然他的意思,将那张经济快报页收起来,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候,仍有些不放心地偏了偏身子,好从这个角度看到外面的情况,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将外面的事听得一清二楚。 “陈媛媛,过去不愉快的事再提起,我怕景昭妹妹会生气啊。”景寻昭卷着胸前的大波浪勾起嘴角。 陈媛媛天生长得甜美灵动,丸子头圆润地立在脑后,经典黑色白边小香风套装,活脱脱一个大小姐,十分无辜地凑到景昭面前,眨眨眼睛:“啊,学妹生气了吗?不会吧,学姐只是想和学妹叙叙旧而已。” 她笑出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乌黑的瞳孔如同幽深无际的悬崖,轻声在她耳边:“草莓味的泡泡糖不喜欢吗?” 说完当着她的面从包里拿出一个菠萝味的泡泡糖,放到嘴里嚼了两下,然后吐出来,漫不经心地按在她肩头,一边来回按一边似笑非笑地开口:“我记得当时好像是这个位置,你头发应该有这么长吧?说实话,你觉得我们当时谁的泡泡糖最好闻?哎呀你看我,我忘了,当时你好像没戴助听器,是不是被那个叫朱什么的打烂了……” 她的话与她的笑几乎同时戛然而止,景昭握着她不断在她肩上戳的手腕,把粘在毛衣上的泡泡糖撕下来,淡定地放回她手中,语气冷漠:“学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地出声,“学姐高二上7月25日打碎了校长办公室的花瓶,高二下10月13日和陌生学长体育室激.吻,11月3日翻墙出校,11月22日后花园拉帮结派欺负同学,12月15日被请家长,你母亲塞给班主任一万元平息,1月1日换了你班班长的舞蹈鞋,害她……” “景昭!你想干什么!”陈媛媛怎么也没想到这些过往会被清清楚楚地再次提起,有些甚至连她自己都渐渐模糊的记忆。 她毫不畏惧地逼近,四目相对,像是又回到那个燥热的夏末,字字清晰地落在所有人耳边:“少、惹、我。” 11、潮汐 九年前一个转校生一进恒阳高中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目。 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五官精致宛若瓷娃娃,夏日燥热枯燥,与恒阳高中的校服不同,她穿着原来学校的制服短裙,两条又长又白的腿晃的人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看。 每个人都在等这位新同学说话,可她只是抬眼扫了扫班级,班主任话落便迎着全班期待的目光自顾自坐在班里最后一排没人的位置。 新来的美女转校生性格孤僻冷漠,这是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 景昭在恒阳既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朋友,拒绝参加一切班级活动及体育课,甚至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就连老师上课提问,她也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回话。 一开始也没人在意,毕竟美女普遍都有自己的性格,后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这位躲在角落的女孩是个聋子。 于是那天班上某个调皮的男生趁午休静悄悄地绕到她身后,在一旁伙伴的怂恿下蹑手蹑脚地撩开她散在耳边的长发,浅灰色仪器果然装在耳边,大家嘘声雀跃,不停添油加醋下男生没有任何技巧地扯下她的助听器。 鲜红的血珠顺着耳垂滴在校服上,梦中惊醒,耳边的声音模糊起来,她看见班里乱作一团,男生拿着她的助听器满脸通红无措,几个人围在一起看着她窃窃私语,以及站在她班级门口看笑话似的吹着泡泡糖的陈媛媛和景寻昭。 景昭那时本不该来普通高中学习,但景父景母坚持认为她戴上助听器与正常的同龄人一般无二,最终还是将她送进来,平海市的学习内容和她之前学的相差很多,再加上她那时说话还不算完全清楚,只能磕磕绊绊地跟着老师的脚步走。 景母说景寻昭大她一个年级,回家可以帮助她学习功课。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景寻昭时她正坐在楼梯上嘶声力竭地对着景父景母哭,把嗓子都哭哑了,行李顺着楼梯摔下来,正如变轨的人生,她说:“爸爸妈妈我不想离开你们,你们别不要我!” 她站在客厅中央,手中的行李箱捏了松,松了捏,十分别扭地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三个人,那是她永远融不进去的一副画面。 知道景寻昭不喜欢她是在第一次月考后,她的成绩很一般,但是景母很开心,对着她的成绩夸了又夸,还说明天带她去游乐场,那天她心心念念平海市的游乐场,但到了晚上景父突然把她叫到书房,神情严肃地问她有没有拿景寻昭的钱包。 她愣了好久,缓缓摇头。 “就算拿了也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 她继续摇头。 “姐姐那里没什么钱,她就是喜欢那个钱包,那是去年妈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还是摇头。 “我不想你们有误会……”景父没再说话。 面前的小女孩低着头看脚尖,大颗大颗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没有辩解,只有缓慢又倔强地摇头。 “你先出去吧。” 她刚出门就看见景寻昭站在楼梯口,挑衅地冲她挑挑眉,趾高气扬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声音含笑,清清楚楚在她耳边说:“小、偷!” 拐角处的灯映着她雾蒙蒙的眼睛,许久景昭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拿起桌上修剪花草的剪刀,神色淡然地走向那间不属于她的房间。 第二天景寻昭书包里所有作业被剪成窗花的事传遍整个学校。 吵得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她高三上学期快结束的夏日,那时景寻昭已经毕业,返校时再次和她撞上,那天她刚考完摸底考试,历史拿了全市第10名、全校第一的好成绩,年级主任亲自上台颁奖。 她被围在中间,陈媛媛吹着粉色泡泡糖,围着她绕了一圈,指着她胸前衬衫透出极浅的粉色嬉笑道:“你们猜猜她今天穿的是什么款式的?” “妈的陈媛媛你有病是不是,你们女的事我们一帮老爷们怎么清楚。”一个男的把半截烟戳在墙上,从小土堆上跳下来走向她,不着调地笑着,“喂,做我女朋友呗。” 陈媛媛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肘:“你才有病吧!你他妈之前不是说只喜欢c吗,她连a都没有,你瞎啊!” “不可能,老子目测她最少是b,你懂个屁!” 景昭觉得他们聒噪得很,撇撇嘴准备离开。 “哎——” 那个男的还不死心,拦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女孩因为燥热解开的一颗扣子,肤若汉白玉清透,透着粉红,身上是淡淡的桂花香,黑发贴在脸侧,长睫低垂,他忍不住咽咽口水,声音也急躁起来:“问你话呢,行不行?” “不行。”景昭扒开他的胳膊,不带任何犹豫地拒绝。 “我要笑死了,被个聋子拒绝,你等着我明天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吧!”陈媛媛在一旁放肆大笑出声。 男生憋得面红耳赤,感觉脸上的光彩被踩到脚底,他一把扯过景昭的胳膊,泄愤般抓下她右侧的助听器扔在地上,一脚踩的稀碎,咒骂着:“妈的,真是给你脸了!” 景昭捂着右耳,一边用力甩开他的手:“松,松开!” “干什么你!”陈媛媛拍拍手从一旁站过来,笑嘻嘻地开口,“你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我们小学妹,更何况她姐姐还在呢。” 男生下意识转向另一边,靠着墙一直没开口的短裙卷发女生吹出一个泡泡,然后起身走过来,他们自动腾出一条路来。 景寻昭冷冷地看着她这副模样,红唇和飞扬的眼线画在年龄并不相符的脸上,吐出淡蓝色的泡泡糖,缓缓按在她胸前的头发上,按一按又揉一揉,直到缠成一团才半撩起眼皮,拍了拍她的脸,声音娇媚:“开个玩笑,妹妹不会介意对不对?” 其他几个人有样学样将泡泡糖嘻嘻哈哈地贴上来,还在讨论谁粘的头发多。 夕阳透过小巷慢慢照在脚边,景昭什么话都没说,在他们玩够之后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把剪刀。 “你,你要干什么?”陈媛媛有些吃惊。 银光照在黑发上,清脆的“咔嚓”一声,黑发顺着掉在地上,她就那样站在他们面前毫不犹豫一剪刀又一剪刀,所有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没有他们期望的哭喊求饶,只有女孩平静地凝望。 本来长长的黑发被剪成堪堪到下巴参差不齐的短发。 抬步上前,缓过神的陈媛媛踉跄一步,有些慌乱地开口:“你干什么!” 剪刀轻轻抵在陈媛媛的胸口,微风抚过她的面孔,如同一汪深渊之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她说:“少、惹、我。” 夏日的燥热被这炳冰冷的剪刀划开一条生路。 而此刻,除了头发落肩,眼前的女孩似乎一点也没变,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 陈媛媛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后槽牙咬的发痒,大口喘了两口气,瞪着她:“景昭你是不是以为嫁进岁家之后你就翻身了?真是个笑话,全平海你尽管去打听,谁不知道岁总最讨厌的是你!你当初在景祖父面前耍尽心机的事早就传遍了,真够恶心的,拆散了别人还在这一脸嚣张,我要是你,这辈子躲着人走!” 她无视她的话,转身走到店门口,对同样兴致勃勃偷偷看戏的导购小姐开口:“麻烦帮我打包这套衣服。” 导购小姐姐刚起身,身后立刻响起另一道声音:“两倍的价格,打包给我。” 景寻昭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到那套衣服面前,摸着布料看向她:“这件不适合你。” 景昭没有生气,反而故作迟疑了一下,试探性说:“三倍……” “四倍!”陈媛媛也跟着跑过来,手叉腰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她小手轻挥,毫不在意:“给她们。” 陈媛媛愣住,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能不要了?” 她耸耸肩,与她们擦身而过,低头慢语:“真羡慕你,钱多——” 她的欲言又止,她的羞怒满面。 一件衣服而已,本来就是她的增益品,穿上岁聿也不会对她喜欢多几分,不穿,他对她的讨厌也不会少几分。 景寻昭气笑出声,瞪了一眼旁边站着没动的导购员,尖声使唤:“快包啊!” 小姐姐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这位小姐,这件衣服刚刚被人订走了,实在抱歉!” “订走了?!”陈媛媛气得心口不舒服,指着衣服大声问,“我们出四倍!四倍也不能买吗!” 导购小姐姐一脸为难,声音更小:“这位贵客出十倍,说要是有人还想买,他就出二十倍……” “……” “妈的!”陈媛媛忍不住了,撕下伪装的面具狠狠骂出口,“景昭那个死丫头还敢骂我,这才是钱多人傻的大鲨臂……” “哗——”一声从隔壁店铺传来,黑伞撑开,两个穿着高定西服的男人走出,一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墨镜下陈媛媛也清楚地感受到站得稍微靠前的男人似乎用眼神刮了她一刀。 “他长得好眼熟……”陈媛媛戳了戳身旁的景寻昭,浑身颤了一下,“好像你前男友。” 12、潮汐 景寻昭嘴角抽抽,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应该,或许,大概不是他。” 陈媛媛点头应和道:“也是,商场又没太阳干嘛打伞,这是不是cosplay?一定是在cos岁总。” 站在扶梯上的景昭也看见这一幕,隔得远只能看见二人撑伞背影的一角,觉得眼熟没有多想,自顾自嘟囔了句:“装什么装。” 用m站举办的百大盛宴获得慈善基金并非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与她同在平海市的宠物博主joker算是她的合伙人。 他们打算利用这笔钱成立一个聋哑人专属基金。 自从岁聿回来她就没有开过直播,今天是时候和粉丝打声招呼顺便和joker探讨一下进度和百大的细节。 商场里发生的事没有给她造成太大困扰,相反,看到陈媛媛现在这样反而让她觉得安心不少。 16岁的景昭会害怕这样的人,24岁的景昭只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幼稚。 换了一套黑白棋格羽毛外套和短裙,认真打好黑色领带,画了一个很简单的淡妆才打开熟悉的账号上线。 大学毕业后她就入驻m站,仅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手语老师成长成六百万粉丝的m站新晋流量柱,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刚开始一个人在直播间自言自语讲历史故事,后来不知道谁做了一个关于她的颜值视频剪辑一夜爆红,大家从一开始无心听她说话,弹幕玩梗到后来慢慢开始和她探讨历史,再到最后主动学手语。 想想这一年算是景昭到平海市最开心的一年。 和粉丝打完招呼,她喝了口水很快拨通另一个账号。 柔和的音乐响了一会儿,那边才姗姗来迟地拨通—— “喂,景昭老师?” 十分温柔清澈的男中音,后面还传来猫猫狗狗的叫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见过面,可景昭总觉得这个声音很亲切很熟悉,一度让她回忆起在养父养母家哥哥的声音,以至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后彻夜难眠,回家的车票订订退退,最后才说服自己也许只是声音像而已。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同样回应:“joker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最近很忙吗,看你账号也没更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最近在准备m站百大拉资助商的事情,实在忙得没办法,抱歉让你担心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似乎找了个位置坐下,缓缓开口:“要是很难不必勉强,你在m站突然爆红,免不了有眼红的人,这一届百大盛宴能参加已经很好了……注意身体。” “没关系,累是累了点,好在解决了一部分,已经有投资商愿意赞助,等我再争取一下,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说到这她的声音明显雀跃了不少。 joker听见她的话轻笑了几声,怀里的猫也跟着喊了几声,他说:“嗯,我相信你,但是景昭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做让自己勉强的事,毕竟有的人不想看到你这么累…比如,你的粉丝。” “我明白,谢谢你的关心。”她靠在电竞椅上转了几圈,想着成功后的喜悦,“joker老师,我们m站百大盛宴会见面吗?” 她听见电脑那边传来一阵阵风拍玻璃的咚咚声,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短促地“嗯”声,连麦挂的突然。 joker之前和她说他的妹妹也是听障,这次忘记关心了,下次一定要记得问问,或许百大盛宴时她还可以买一束花送给小妹妹,听说那个女孩才十六岁,收到花应该会很开心。 坐了快两个小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腰酸的不行,哼着小调步伐轻快去开门。 “呃……” 打开门瞧见一个人影给她吓一跳,岁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这,冷冷盯着她。 大脑突然短路,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还是他率先开口:“和那个已婚男私会呢?” 眼睛缓缓睁大,她下意识“啊?”了声,不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个反应放在岁聿眼中不亚于被发现后的慌张心虚。 挑了挑嘴角,眼中没有丝毫笑意,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二人之间:“特地化了妆换了衣服,看来你很喜欢他……这么喜欢何必线上聊,就算线下我又不会介意。” 景昭眨眨眼,顺着他的话说:“他好像不想现在见我,可能没时间。”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肯定是因为他有老婆孩子才不方便见你。” 她脑子又宕了一下,迟钝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有老婆孩子的?” 岁聿冷哼,言语刻薄尖锐:“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个软饭男,估计有个有钱老婆包养他,孩子肯定都随母姓,大概二个,不,少说三个孩子,都不爱他。” 这下景昭听出来了,他是在胡说八道顺便诋毁别人,奇怪地看着他:“莫名其妙。” “……”不着调靠着墙的身子一僵,慢慢站起,眸色暗了又暗,隐隐咬牙,“为了一个出轨男你骂我?” 景昭连忙摆摆手提高音量:“我没骂你啊……而且他不是出轨男。” “你竟然还为了这个软饭男吼我?!” “我没有……他也不是软饭男……” “砰”一声,景昭感觉脸被重击了一下,怀里一沉,伸手抱住砸过来的东西,懵了又懵,再睁眼就看见眼前那人阴沉着脸,语气不善:“老金那个不长眼的非要在商场买这套衣服说适合你,早知道我就和他说你那个已婚软饭出轨小男友喜欢的是弱智奶牛风,省得他浪费时间金钱。” 什么衣服什么小男友什么奶牛……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怒意十足地转身离开,还好早知道他性格阴晴不定,她低头看向袋子,里面是一套很眼熟的粉色衣服,怎么那么像…… 甚至没回房间,她直接拿出来,十分惊喜地看着这套衣服,果真是商场那件! 不过今天岁聿这么生气,要是她明天再穿这件可能他会更生气,颇为惋惜地摸了摸这套衣服,好不容易拿到手却失去了用武之地。 记得六岁生日时,她很想穿一套粉色公主服,哥哥陪她逛遍商场也没看到喜欢的,那天晚上哥哥偷偷把爸爸妈妈房间的粉色窗帘扯下来剪了,按照她的身高给她做了一件公主裙,那是她收到过最好看最特别的公主裙,哥哥说世界上能穿上这件裙子的只有她,她是他唯一的公主。 代价是在她过完生日的第二天爸爸妈妈罚哥哥一个月的零花钱。 第二天她简单选了件黄白格子西装套装,知道岁聿喜静,特地配了双小白鞋,依旧淡妆上脸,下楼发现岁聿没有等她已经走了。 这样也好,她知道岁聿不喜欢在外面谈起和她的关系,那样有失他的身份,也有失岁家的身份,也会把她架在舆论漩涡中,分开行动对两个人都好。 打车到了公司楼下,再次进来没了上一次慌里慌张的无措,随着其他人一同到打卡闸机面前,捏着金秘书给的身份id卡一刷,一张标准的证件照出现在屏幕上,下面标着“岁氏集团总裁助理景昭”。 第一次这么正式入职,兴奋早已大过身边不少同事诧异的目光。 “你,你!” 抬头发现是那天把她拦下的前台女孩,震惊地盯着她和手中的身份卡说不出来话。 景昭咧开嘴角甜甜一笑,声音柔柔:“很开心再次见到你,以后请多多指教!” 说完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无人停留的总裁专用梯前站进去。 没注意到一瞬间整个等候厅诡异安静下来的气氛。 二十九层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顺着冗长的楼道放轻角度走到尽头,总裁办公室黑金牌子高悬,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回忆着昨天晚上练习的动作和台词,鼓起勇气一把推开门。 “岁总您好,我来报……到……” 屋内三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好像来的时机不太对。 “夫……景助理你怎么来了?”金秘书也微微诧异,戴着白手套,一只手上还拿着紫光灯对桌面中间类似碗的东西照着。 正要出去,就听见屋内另一个声音极其平淡地说:“关门进来。” 她乖乖照做,关好门站在一旁,注意到沙发上那个生面孔,坐着的应该是和岁聿一样,都是老板。 偷偷抬眼,靠在办公椅上闭目的男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高定西装紧紧裹在身上,领带一丝不苟地挂在胸前,双手交叉只是简单地摆在腿上,却给人一种不敢造次的压迫。 “岁总你放心,这个绝不是低级货,说实话,低级货我怎么敢拿来糊弄您,糊弄岁家呢?”坐在沙发上的人长相精明,穿着朴素但举止间不像普通人。 话音落下,办公椅上的男人才缓缓撩睫,打眼扫了下桌上的货,磁性腔调懒懒开口:“你来看看。” 全屋就四个人,除了他自己,应该不是那位老板,也不是正在看的金秘书,那只剩下……她?! 震惊之余腿脚比脑子快一步,小碎步走到那盏碗前,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看什么?” 她第一天上班,金秘书还没给她做培训,对于岁聿有关的工作一窍不通。 “能看出什么就看什么。”他似乎对她也不抱希望,像是打发要吃糖的孩子敷衍着这一屋子的人。 金秘书将紫光灯递给她,贴心提醒:“夫……景助理,这是魏老板带来的明清仿宋制哥窑。” 握着紫光灯局促地照了照面前麦色碎纹哥窑,下意识夸赞:“好漂亮。” 悄悄抬眼,男人没有反应,看来这种夸赞不是他想听到的。 暗自深呼吸,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横竖她都是个局外人,岁聿让她参与进来肯定是因为他对这个买卖不感兴趣,把她当成搅局的。 这么想着,眼睛早已聚目在面前的哥窑上,紫光灯亮了暗暗了亮,弯下腰身,漂亮的杏圆眼清澈明亮,长睫映在黑瞳中,与这一屋的人融不进去。 时间推移,他撤回眼神,懒得墨迹准备直说。 “卷口造型柔弱,支钉排列整齐统一,不似宋制,紫金土烧制虽也呈黑色胚胎,但明清期间的技术紫金土呈现出浑浊感,层次变化明显,这件制品确实好看,可碎纹过于漂浮,胚胎湿腻,或许是因为烧制的时间不够长,难道这是一件仿制品?” 还是仿制赝品的一件东西。 温澜软语的声音徐徐道来,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有力。 “你,你怎么说话呢!你懂什么!”沙发上的魏老板听她说完颇为激动地站起,这丫头看起来年纪不大,又是什么助理,难不成是岁聿新挖来的高手? 景昭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以为自己说错话,愣了一下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低笑声在耳畔响起,打断她的发言,头顶阴影笼罩,他起身盯着她漫不经心道: “工资翻倍。” 13、潮汐 对面的魏老板眼角抽抽,僵直着身子开口:“岁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景昭这才发现岁聿手边还撑着一根银制拐杖,雕刻了密密麻麻的花纹,他拽起拐杖抬到桌面,抵在碗边轻轻一挑,那盏碗直接从桌上叩到地毯。 毫不客气地直言:“这种垃圾下次就别麻烦魏老板再跑一趟了。” “你…岁总,这么说话岂不是太伤感情了?” 岁聿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屑开口:“魏老板要是想和我谈感情,就先带点儿正经货来再说。” 魏老板一噎,只是顿了几秒,很快笑意又浮现在脸上,看着一旁的她笑眯眯道:“这位是岁总新得的贵人吗?年纪轻轻本事不小。” 被点名夸奖,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谢谢。” “就一助理。”无情地驳回,懒倦道,“负责端茶倒水,本事没有,脾气不小,下次魏老板可以试试。” 魏老板尴尬笑笑:“岁总玩笑,魏某无福消受。” 金秘书送走魏老板,屋内就剩下他们二人,她蹲下把那个仿制品拿起来。 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有着“hellokitty”包装纸的三明治,小声开口:“岁总,这是早餐。” 岁聿只是瞥了一眼,没伸手接,而是淡漠道:“公司有一条规矩,办公室内禁止外带食物。” “我是怕你早上没来得及吃饭……”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范围。”他直接打断她的话,把三明治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规矩就是规矩,少找借口。” 她抿了抿唇,重新道:“岁总,我的办公室是哪间?” 岁聿轻笑:“一个助理还想要办公室?” 见她顿住,他才继续:“刚刚没听见我说话吗,你负责端茶倒水,离远了怎么做这些,这里——” 银柺在办公桌旁边不轻不重地画了个圈。 “就是你的‘办公室’。” 说完他回身坐下,点了点桌上的杯子。 景昭很快会意,把仿制品放到一旁,端着水来倒,温声:“岁总请喝。” 他瞥了一眼没动,而是翻起一旁的合同,淡淡道:“我没允许前你不准开口。” 她终于明白了打工人的艰辛,努力维持面上的笑点点头,这哪里是助理,分明是保姆。 但想到她伺候的这位至少给钱大方,还是未来的金主爸爸,她能忍。 一上午金秘书不停进进出出,基本上就是安排各种各样的行程,汇报她听不懂的金融涨幅,岁聿则是时不时抬眼应一声,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一页页的合同,一部分抬手签字,一部分刚看两页就被丢进垃圾桶。 她今天七点就起了,高中毕业以来就没起过这么早,再加上不能摸鱼玩乐,站在原地腿麻腰酸,眼皮子也坚持不住一下又一下打盹。 最后实在坚持不了,蹑手蹑脚地给办公室里唯一一瓶插花浇水。 隔得远没看清,离近了才发现这株小铃兰花插在dior香水瓶中,闻着味道似乎还是香水味,难道岁聿喜欢用香水插花,刚想夸他品味还挺高雅,她摸了摸花瓣,惊奇发现这花似乎…… 是假的。 行为艺术……? 岁聿抬头就看见她从金秘书带来的假花面前鬼鬼祟祟,她倒也听话,一上午果真没发出声音。 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立刻转身走过去。 “吃饭。” 她点点头,正要走,后衣领就被扯住,那人稍有不耐:“老板还没走你就走?” 被提溜回来,他斜了眼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愣着干什么,助理要做什么需要我来教吗?” 忍。 景昭笑意盈盈地拿下大衣,抖了抖,正要给他披上,面上的笑僵住,她踮了踮脚,然后又踮了踮脚,最后憋不住蹑蹑开口:“……岁总,你能不能蹲下来?” “?”他回头,她抱着大衣一脸为难,耳根红透。 咬了咬唇,声音更小:“我够不到……” 要命。 一把拿过大衣,背对着她一边穿一边压低声音警告她:“在公司我是你上司,注意你的语气。”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被晾在原地,懊恼地捏了捏手,难道她刚刚的语气还不够恭敬吗,这人也太难伺候了。 下午岁聿一进门就看到一瓶颜色各异的插花摆在桌上,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金秘书没说话。 她扬起练习了一中午的微笑,掐着嗓子谄媚道:“怕岁总缺氧,我特地亲手插花送给岁总。” 他静了几秒,金秘书连忙从旁边搭腔:“岁总,要不要我扔下去。” 岁聿讨厌活物。 “不用。”出乎意料,他只是皱了皱眉,淡定地坐下,指着那上面的挂饰,“这又是什么?” 景昭歪歪头,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我为岁总您做的晴天娃娃,里面还有我亲笔写的祝福,岁总要拆开看看吗?” “不用了。”拒绝得很干脆,生怕她提前打开。 往后的日子,每次岁聿上班,桌上总会多出一瓶新插花,今天粉的、明天青的,花枝上挂着一个丑丑的“晴天娃娃”,她总会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朵是什么花,那朵是什么花,前一天的花也不舍得扔,非要放在办公室角落,说要做什么“永生花”。 刚开始岁聿严词拒绝,耐不住她在旁边一口一个“谢谢岁总”,再加上金秘书临时倒戈,他慢慢接受,到后来麻木,直接无视了堆在角落越来越多的花枝,甚至还脑子一抽给了她一笔插花经费。 那天和金秘书去拜访了几个老板,景昭注意到老板办公桌上几乎都有一张照片,偏偏岁聿桌上孤零零的,看起来好可怜。 于是她翻出结婚证来,小红本被她放在柜子最里面的夹层用密封袋保存的像新的一样,红色背景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笑,一个神情漠然,一个紧张难言,像是p在一起的一样。 她记得那是个有点阴天的下午,她正要睡下午觉,岁聿的车突然停到景家楼下,金秘书一脸歉意和她说:“不好意思景小姐,麻烦您现在和岁先生去领一趟证。” 婚事是上个月景祖父开口定下的,当时岁聿答应的很敷衍,之后也没和她联系过一次,她以为八成是黄了,没想到像做梦一样突兀降临。 那天她和他坐在车上一句话没说,两个人如同要完成任务的程序人员,拍照,签字,领证,出了门她捏着小红本几乎九十度鞠躬:“谢谢您,岁先生。” 他“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了一层身份,他们还是陌生人。 此后结婚一年,岁聿基本都在满世界各处跑,她看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提两个人说上话,大部分时间他半夜而至,第二天清晨她还没醒就又离开了。 至于他当初为什么要在那个下午娶她,景昭至今也没搞清楚。 搬着电脑捣捣鼓鼓到半夜,第二天悄悄放在他办公桌上,站在一边煮茶偷看他的反应。 果然,岁聿第一眼就看见了新来的物件,揉了揉额头习惯性问道:“这是什么?” “报告岁总,我看其他老板总裁都有全家福,想着岁总也该有。”她抱着茶盒乖巧作答。 男人难得沉默了片刻,随后气笑开口:“我、金秘书和你的合作算哪门子全家福……还是p的三张照片。” 不知道她从哪抠出来的三张照片,每个人都是半身照,她和他并肩在下,金秘书在上,诡异又奇怪的排版,看起来又丑又好笑。 她愣了愣,低头慢慢抬腿走过去:“你要是不喜欢我拿走。” “算了。”他扔过去一份文件,把相框叩在桌面上,嗓音微哑,“你把这个复印一份。” 以往这些活儿都是金秘书亲自去做,今天确实一直没见到金秘书。 有些忐忑地接过这份文件,说起来上任一个多星期,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办公。 赶上吃午饭的时间,办公室的人都不在,只能等大家吃完饭才可以进行交接。 带好文件去食堂,食堂卡是金秘书给她的,他说在这里她可以免费吃饭。 因为一直在十九楼办公,她与公司其他人都不熟。 拿着餐盘盛了些咖喱鸡肉饭和素炒白菜,好不容易排队出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皮包砸在她胳膊肘上,要不是她端的稳,恐怕要倒一地。 转身,几个从没见过的同事坐在餐桌上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景昭抿了抿唇,没追究刚刚的事,端着餐盘准备安静地在旁边坐下来。 “有人!”一双筷子用力拍在她要坐的位置桌上。 她又旁边挪了一下,又一双筷子拍下。 抬头再看过去,不止那几个人,好像整个食堂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静止了几秒,她淡定地把面前的筷子拿到对面,坐下,拿筷子,吃饭。 米饭刚嚼两口,就听见旁边一身职场装扮的女人阴阳怪气开口:“有些人就是天生好命,野鸡样,凤凰命。” “王姐别这么说,有的人凤凰那是真金白银的凤凰,和那种在凤凰窝睡两天的彩母鸡是不一样的。”男同事在对面嬉笑,时不时看向她,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还是大学生好啊,床上什么最新的招数都知道。” 见她不做声,几个人更加张狂,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番,主动眼神请缨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喂,你靠什么手段接近岁总的,说出来也让我们学学呗?” 大胆讥讽的语气果然足够引爆全场,压低的惊呼与笑声此起彼伏。 坐着吃饭的女人齐肩披发,白皙通透的皮肤渗着一层薄粉,长睫低垂,浅淡的妆容挡不住天生的明媚朝气,不怪被别人误会是大学生,额前精致的刘海配上偏圆的杏圆眼,金粉小香风上身,确实让人分不出。 她慢慢吞下嘴里的饭,掀了掀眼皮定定看着她,温声:“和你一样的手段。” 他们想看她像软柿子被捏烂。 可她这个软柿子却捏出一手尖刺。 14、潮汐 温柔如水的声音,像是密密阳光沿着窗角撒下,只可惜它不是暖意而是挑起战火的利剑。 那女人愣了下,而后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顿时怒意涌上心头,大声质问:“你说什么!” 景昭也丝毫不惧,平静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和、你、一、样。” “哎我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刚刚在旁边挑起话头的中年女人也站过来,操着一口平海话,站在旁边对她指指点点,“谁不知道你怎么接近岁总的,敢做不敢当是吧,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你胡说什么?”她皱皱眉偏头不解。 “说的就是你!贱/人一个!插足别人的爱情,小三!” “胡说……” “啊!”四周小声惊呼响起。 她的话堵在口中没说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杯冰水迎面泼来,甚至感受到冰块砸在额头上的钝痛,脑中空白了几帧,她大口喘气,液滴顺着脸颊滑落到掌心。 站起来眼前一阵恍惚,面前泼水的人并没有半分愧疚的表情,反而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这副下场。 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散发贴在脸颊两侧,倔强抬眼,那双眼睛澄澈晴明:“你胡说。” “我胡说?那你说你和岁总什么关系!你敢发誓你们只是普通同事的关系吗!” 她咬着唇角,越咬越紧,紧到铁锈味席卷口腔,紧到指甲陷进肉中。 想起第一次吃树上摘得不熟的酸梅,也是这样,吐不出又咽不下,涩嘴难忍。 他与她,是她说不出的任何关系。 “我早说了她肯定不敢!一个靠身体卖弄……啊啊啊啊!!” 温水泼过去,女人尖叫声高高扬起。 在景昭扯住她头发后,大家赶紧过来拉架,其中也不乏有用尽力气死死掐住她的肉以撒气。 最终这场闹剧还是在保安进场阻劝下暂停,主任象征性地批评了下这次吵架的参与人员,各打五十大板写一千字检讨。 她没说什么,理了理头发走出去。 二十九层的光景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平海市。 岁聿还没回来。 她拐进洗手间,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卫生间,锁好门,背过身子面对墙,憋了很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紧紧捂住嘴低声呜咽起来,她哭得整个身体抖个不停。 把怀里的文件拿出来,整个文件大半都变得湿漉漉,里面墨印文字糊作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还有几页在打斗中撕扯烂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哭得更伤心,一边擦眼泪一边着急地一页一页翻,眼前越来越模糊,她几乎看不清手中的文件,又气又急,拿文件的手也在颤抖。 门突然被敲响,她猛地一震。 “谁在里面。” 低哑磁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偌大的空间瞬间没了声音,见里面没说话,门外的人似乎不耐烦起来:“三秒,不出来你就完蛋了。” “三。” “二。” 景昭听到他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下一秒准备一脚踹开这扇门,吓得她顾不上其他了,立刻打开门走出来。 岁聿确实已经做好了一脚连门带人都踹飞的打算,但没想到走出来的人是她。 明明中午走之前还好好的人,现在就跟被人打了一样,眼睛肿得像个核桃,看见他努力忍了又忍,却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身上还湿了不少。 脸色慢慢冷下来,沉声问:“出事了?” 听见他这么说,她更委屈了,唇角弯下来,忍不住“嗯”着哭出一个声,抽噎着擦眼泪把背后皱皱巴巴的文件合同拿出来:“岁总,它、它湿了,对不起……” 看着那份合同,有些烦躁地拿过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漆黑的眼瞳紧紧盯着她:“我问的是你。” 抬头,景昭看着面前的人,心脏某处像是被两只手狠狠拧在一起般,她该怎么和他说? 她可以和他告状吗,可以说她听到那些话很在意也会不开心吗,可以说她其实很想做好这些事但需要时间吗,可以说她很难过很委屈很生气吗,可以说她希望他们的关系光明正大吗…… “岁聿……”她想告诉他,至少在这一刻,她想要大着胆子告诉他这些。 “岁总。”门外,金秘书有些焦急地出口打断,“景夫人打电话过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景寻昭小姐正在医院拔智齿疼晕过去了,晕前吵着要见您。” 撩起湿漉漉的长睫,在看见他不自觉拧在一起的眉头和犹豫的神色,就清楚地知道,她输了。 所以她主动开口:“没事,摔了一跤。” 果然,听见她这么说他才微微松了口气,敛过神情,神色淡淡:“摔一下也值得哭成这样?这是公司,不是你的卧室。” “知道了岁总。”她点点头,两只手胡乱擦着眼泪。 他没在意,转身离开。 没有看到身后的人手没拿下来,擦个不停,眼泪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哭得没了力气,只能蹲下来撑在地上大口呼吸。 记得回景家的有一年夏天,景父景母带他们去海边玩,她被安排和景寻昭一起住在二楼海景房内。 晚上景父景母本想与她在房间外的天台聊心。 她还清楚记得那天的月亮很圆很亮,夜幕垂下,海风带着咸腥卷动椰树悉娑落在她的面颊。 她只穿了一件短衣短裤坐在他们对面,桌上摆着景寻昭最爱吃的巧克力,他们亲手拨开巧克力纸袋放在她面前,用最温柔的语气想要参与进她曾经的生活。 习惯性偏头寻找有声的事物,看见一只海鸥飞下海面又迅速离开,浪花轻拍,她正想要告诉他们海鸥似乎抓到了一条小鱼,景寻昭的电话也是在这时候响起,说她不小心在楼下摔倒了。 景父景母大概是没注意她在说什么,慌里慌张下楼,留下她自己在二楼阳台。 海边夜间温度骤降,她也只是看着桌上的巧克力坐了一会儿,起身准备进屋,才发现这层阳台的门坏了,只能从里面打开,外面进不去。 屋里帘子紧拉,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她只能时不时敲一下门,希望景寻昭回来时能给她开门。 只可惜一直到她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紧紧抱住缩在花瓶后面角落避风,最后合上双眼也没等来人给她开门。 后来还是查房的人第二天发现她,给她开门让她进来,她才知道景寻昭和景父景母昨天去医院检查了,景寻昭小腿划了一道口子,怕感染所以开车去了市里的医院。 她看着手机里那三个未接电话,嘴里涩涩的却说不出话。 那次她高烧了三天,整个旅游的过程她都躲在屋里退烧,时不时起身观察窗外的海鸥,却再也不曾去过阳台。 那颗巧克力在外面桌上化了一遍又一遍。 她似乎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平复了许久情绪,手机铃响,是一串陌生号码,接通。 “喂?” 不着调的男高中声。 “喂,你是?”嗓音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沙沙哑哑询问。 对面静默了几秒,语调依旧散漫:“是我啊嫂嫂,太长时间不见已经把我的声音忘记了吗?”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重新看了一遍那个号码,能这么叫她的目前只有一个人。 “董思阳?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秘密。嫂嫂,向阳路68号咖啡馆来下呗,有话和你说。” “不了,我还有工作。”她轻声拒绝,不知道这位富二代小少爷又要干什么。 那边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说:“什么工作不工作的,下午我哥又不在公司,他不是去找景寻昭了吗?你就过来吧,我跟你有重要事要说。” “电话里说就行。” “不行,跟我哥有关,对了,跟景寻昭也有关……总之你必须过来,我们的大计还没成功。” “不要。” 她正要挂电话,那边突然幽幽来了句:“嫂嫂要是不来,那我只好去公司找你了。” 这句话把她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一想到他平时的做派,她根本不敢想要是他再来公司,以后她该如何混下去。 忙道:“我一会儿就到。” 对面满意地挂掉电话。 草草补了个妆便打车去董思阳给的地址。 那是一家隐蔽的店铺,她从不知道平海市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古风式的二层阁楼典雅沉静,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门口的“68号”门牌,才小心地推开门走进去。 没有咖啡的味道,风铃振动发出悦耳的声音,淡淡兰花香萦绕鼻尖,里面的建筑风格与外面看到的截然不同,以深灰、浅灰、黑白大色块拼接搭起的室内颜色彰显简约未来感,正中间放着一套藏蓝色真皮沙发格外惹眼。 而比起沙发更耀眼的则是坐在沙发上的三人。 黄白挑染一身朋克打扮的少年见她来露出白牙,扬扬手:“嫂嫂!” 看见董思阳到也正常,只是看到他旁边的两个人时异常意外。 “杜医生?” 他似乎是直接从医院赶到这的,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下。 至于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不等其他人介绍,灰色西装的男人主动站起来,标准英气的中式审美长相显得他整个人禁欲又严整,名片递过去,如深海般沉稳深邃的眼睛直直看向她。 “你好,鲸鱼律馆首席律师代表,白元祁。” 15、潮汐 律师……难道是杜明君之前提到的和岁聿是死对头的律师? 接过名片,上面熟悉的电话印证了她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三个怎么在一起,难道都是在等她? 似乎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董思阳叼着手指饼干颇为不爽道:“两个跟屁虫非要跟过来,嫂嫂你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白元祁理了理领带,一板一眼说:“受人委托。” 一旁的杜明君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无所谓:“谁让你这么让人不放心,要是你再出现上次发生的事,岁聿一定会杀了你,哦,顺便掐死我。” 他特地花重金租赁昔日好友跟踪董思阳,就是为了确保他在国内这几个月不要再生事端,果不其然让他蹲到今天,接到白元祁电话的那一刻,他直接赶过来。 景昭看了看三人,自觉在对面沙发坐下来,不解看向董思阳:“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闻言,另外二人也停下手中动作,侧耳好奇倾听。 董思阳一口一口吃掉饼干,回忆起曾经的一段时光:“三年前,我哥当时二十二岁,快毕业没工作,当时他非要搞什么新科技,但是缺少足够的流动资金,我岁叔死活不同意,最后说如果哥能够填补上他在美国的资金漏洞,岁叔不仅给他钱,整个岁家都拱手给他。” 说到这他忍不住轻笑,可眼神中透着佩服:“当时我爸笃定哥肯定不行,甚至打电话给岁叔求情,但表哥直接答应了。你们可能想象不到,当时我哥手里只有五百万,岁叔停掉了他所有的资金,而他面对的却是美国整整两千万美金的漏洞。当时我觉得他完了,好几次偷偷借钱给他都被拒绝了,从小到大一起玩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为什么事这么认真过,最惨的时候他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去便利店吃三明治,之前喜欢买手表,后来他卖了所有收集的孤品。” “一年,他就用了一年,利用他想要开发的新科技,还清了两千万美金,暴瘦二十斤。” “没人能想到他真的会成功,我爸说岁叔只是想吓唬他而已,那个漏洞经过专业的评估曾说永远不能填补成功,可他做到了。” 他抬眼直直看向对面的女人,眼中是道不清的情绪:“他回国继承了岁氏,成为国内外金融财圈最具影响力的青年人物,我哥在最辉煌的时候本想大展拳脚,却遇到一个意外——” “他被逼婚了。” 还是被一个小小世家听障女,逼婚成功了。 景昭怔住,她从没听说过有关岁聿的这一段过往。 “嫂嫂。”他坐直身子盯住她,“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你,表哥不是因为景寻昭疏远你,所以你根本不用怕她……啊!” 还没说完一个巴掌拍在他的头顶,也打断了景昭的出神,杜明君忍无可忍皱眉出声:“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还以为你要改过自新良心发现了,结果还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伎俩,我警告你别再耍花招。” 董思阳捂着头愤怒:“你懂什么!我哥心里肯定有她,不然不可能这些天都在她那边睡。” “你懂个屁,她都不知道岁聿在斯诺米娅岛的私人庄园,她那套房只是岁聿下飞机的落脚点,你自己说全国这些省份哪里没有这样一套房?” “他还让她进公司。” “景寻昭还进他的新科技公司实习过。” “他喂她喝粥。” “他喂景寻昭吃糖。” “他主动提出娶她!” “他还主动追景寻昭,最后主动提分手!你哥的想法鬼知道!” “够了。”白元祁实在受不了了,把他俩从两边推开,“你们幼不幼稚,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没错,现在确实没必要和你争论这些。”董思阳把脚翘在桌上,荡里荡气地昂了昂下巴,对她说,“嫂嫂,我直说了,明天有场慈善会,你去参加,届时岁聿也在,景寻昭也会在。” 她垂下眼睑,轻声:“不去。” “别拒绝,这个消息我是从景寻昭那里听来的,慈善会一般都可以带家属,这次并没邀请景家,她却要去,居心何在还要我给你分析吗?” “……不去。”她摇头,不为所动。 他嗤笑出声:“难道你要等她抢你老公,睡你小屋,穿你衣服后才肯着急吗?嫂嫂,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她再没竞争力毕竟还是我哥前女友,也是他唯一交过的女朋友,是他喜欢的类型,火再小也有复燃的可能。” 衣袖下得双手扣来扣去,指甲缝里的肉已经生疼,“旧情复燃”的可能她早就想到过,甚至一次次发生在她眼前,说她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就像她当初众目睽睽使了心机逼迫岁聿与她结婚一般,此刻那份私心又因董思阳的话蠢蠢欲动。 可一切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不去。”自取其辱的把戏,他看不腻,她也要演烦了。 “啧”了一声,董思阳本来就因为最近被强制管理烦躁,现在又被一次次拒绝更忍无可忍,面前这个人就和麻花一般,要不是层层关系加上现在闭塞的处境,他非要把这根麻花打碎不可。 “嫂嫂,我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这次的宴会你不想去也要去,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去,你应该稍微了解我一点,只要是我想做的,现在还没什么做不到的。” “……”景昭现在感觉头有点痛。 “神经啊你。”杜明君直接骂出声,指着地板一板一眼说,“你看清楚这是哪里,不是你们董家,岁哥……” “提我哥?你别忘了,有关她的一切我哥都不会插手,也不会关心。我说杜哥,连我哥都不参与的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难不成你对我这个嫂嫂也有意思?” “你特么……” “好了,我去。”柔和稍带疲惫的声线打断此刻紧张的气氛。 董思阳瞬间掩去戾气,扬起笑容,举起双臂拍了拍手,朗声:“我就知道,还好早就替嫂嫂准备好了一切。” “董思阳,你到底想干什么!”杜明君在一旁眉头越蹙越紧,这一切都在向未能预料的方向发展。 董思阳向后仰头,大眼睛扑闪笑嘻嘻开口:“杜哥,你既然跟来了何必再这么严肃,我又不是要做坏事,只是撮合一下哥哥嫂嫂,你难道不希望他俩幸福吗?” “话不是这样说……” 他们正说着,两个设计师推着几十套礼服到他们面前,董思阳起身手指略过这些礼服简单介绍:“这些是我托人从这次秀场带回来的礼服,我保证嫂嫂你穿上这些一定会艳压全场,我哥眼睛都不会分给其他人半分。” “……”景昭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膛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颜色各异的礼服,嘴角忍不住轻轻抽动,“这么多,哪件是我的?” “还没挑好。”他坦诚,而后看向沙发上另外沉默的二人,笑道,“哥哥们跟都跟来了,不如一起帮忙选选。” 杜明君刚想说他绝不与他为伍,一旁的白元祁幽幽开口:“粉色那件就不错。” 设计师跟着指示从衣服中拿出来,浅粉色一字斜肩纱裙,胸前是一朵娇艳的海棠花,层层叠叠轻盈不失版型,董思阳点点头,看不出什么名堂,“嫂嫂试试看?”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跟着点头,此刻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力感。 景昭刚离开,杜明君就忍不住吐槽:“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儿,要是被岁聿知道,我们一定会死的很惨。” 董思阳把手指饼干分给他一根,耸耸肩:“你放心,只是一个小小的慈善晚会,再说了他俩本来就是夫妻,嫂嫂就算真去了他也不好生气。” “你还是不了解你哥……”杜明君摆烂地靠在沙发上,一口一口索然无味地嚼着饼干。 “董思阳。”换衣间传来闷闷的声音,犹豫不决道,“我觉得这件衣服不太适合我。” 他们顺着转头,一颗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耳夹肉眼可见的通红。 董思阳招招手爽朗开口:“嫂嫂出来让我们看看,礼服都是这样的,穿上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咬了咬唇,这确实是自己第一次穿礼服。 点点头,从门后出来。 粉裙飘逸轻盈,下摆高开叉到大腿,随着走路的姿势步步生莲,斜挎脖设计巧妙露出精致的锁骨,她本身就白,在浅粉色系的映衬下非但没有暗沉,整个人的优势更加明显,明明脸上没什么妆容,可还是衬得娇俏可人。 她见三人盯着她没说话,一张脸更是止不住发烫,浑身不自在道:“我,我要不要去换一件?” “咳。”董思阳赶紧把目光移开,慌乱中手中的饼干捏成碎渣,顺着说,“我也觉得,换一件换一件。” 杜明君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刻走到一件绿绒紧身长裙面前:“你试试这件,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件好看。” 服务人员拿过衣服带她离开。 “没想到小聋子还真有几分姿色,穿上漂亮裙子差点认不出她来。”杜明君还在回味刚刚那惊艳一幕,顺便继续挑下一件试穿的衣服。 董思阳“哼”了一声,不屑说:“她再丑也没景寻昭丑,真不知道我哥是怎么看上她的。” 杜明君想了想回忆道:“应该是高二春季运动会?我记得当时景寻昭参加了全校射击大赛,一共五枪,五枪十环,一枪打在那一届全校师生眼中,一枪打在接下来几届传奇故事的话中,一枪打在当时深陷流言蜚语的她身上,一枪打在那些以谣传谣的人身上。” “还有一枪呢?” “还有一枪——” “当然是打在岁聿那家伙心里。”白元祁冷笑出声,玩味道,“一个背影直接拿下当时不知天高地厚、混天混地高傲自大的太子爷。” “何止,我们岁大少就是从那时候改邪归正,听老爷子话去国外留学,谁能想到岁聿会是个痴情种,念着这个背影这么长时间。” 平海市区小霸王,恒阳一高大情种。 岁聿出了名的一段恋情。 “不是吧。”董思阳吧唧了下嘴,翻了个白眼,“景寻昭会打枪?” 不说五发全中,就连打枪这事放在她身上都觉得难以置信。 “真的啊,我亲眼所见,不止我,还有岁聿和老白都看见了。”杜明君笃定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什么,对白元祁开口,“我记得你当时不是学生会摄影部的吗,那次你是不是也拍照片了?” 说起来白元祁和岁聿关系不和就是因为白元祁高中时期是学生会风云人物,也是全校唯一一个敢三番五次记岁聿违纪扣分的人。 俩人校外约架数都数不过来,打到后来俩组人挂了彩还能勾肩搭背一起去吃烧烤,第二天继续针锋相对。 白元祁点头:“要看吗?” 16、潮汐 “董思阳,我觉得……这件也不是很合适。” 折光丝绸裙的领口由瑰丽夺目的珠宝链条构成,为防止勾头发,景昭随意将头发挽起,几缕忘掉的发丝落在锁骨处,裙子恰到好处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如同水波流转随着她的步伐荡漾,许是换的有些厌烦,华丽的裙摆配上女人清丽的淡妆反而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这件裙子好像是天生为她存在。 “我淦……”杜明君碰了碰身边的白元祁,难以置信开口,“这是谁?” “神经病。”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原来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听不清他们在交耳接头什么,她只能再重复一遍:“我觉得不是很合适……” “对!”惊雷般的声响吓到在场所有人。 景昭还没反应过来,一件外套盖在她身前,董思阳板着脸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转头看向那些服务人员:“难道没有厚一点、严实一点的衣服吗?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出去,你们要冻死她吗?” 本来喜笑颜开的几个人瞬间没了笑意,一个个低下头如同做错了的人,拘谨地赶紧找礼服。 “你干什么发脾气?”耳边是不满地嗔怪,景昭奇怪地看着他,一件裙子,只是穿在她身上不合适而已。 再说了这件裙子是他们选的,和其他人又没关系。 董思阳外套上有股很冲的冷冽气味,皮衣上的铆钉勾到了礼服上的几颗宝石,与他这人一样,莽撞尖锐。 她指了指角落里一件裙子,主动解围:“这件吧。” 在一众五光十色、华丽异常的礼服中,她看中的那件未免太过朴素,如果不是她主动指出,恐怕没人会看一眼。 “不用试穿了。”她已经累了一整天了,实在没心情和精力再反反复复陪他们玩换装游戏。 得到赦免的服务生立刻松了口气,顺应董思阳的眼神指示赶快去处理那件衣服。 打车回家,刚下车一个语音通话申请突然跳出,她看了眼备注,不由微微放大双眼,按住接通。 “喂?joker老师?” 她和joker刚认识时觉得这人实在太亲切,忍不住主动要了联系方式,隔了三天joker才把微信给她,她当时还激动了好几天,只可惜自从加上后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在m站互动。 所以这次joker这么突兀地用微信电话打给她,实在让她觉得奇怪。 那边还是习惯性地寂静了几秒,然后才开口:“景昭老师,下个月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拿钥匙的手顿了一下,这个日子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好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长睫掩去情绪,她故作轻松地玩笑:“joker老师我不瞒你,m站的生日是我随便填的,当时没想到我之后会这么出名,大家都记得,我的生日已经过完啦。” 12月25日,她户口本上的出生日。 那边又是很长时间的静谧,时间长到她不知不觉把门打开,看着屋中的人发愣。 “下个月想要什么礼物。” 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理智也随之回来,面对屋内人的眼神,她一边淡定换鞋一边说:“见一面?” “……换一个。” “老师你好神秘。”开玩笑似的开口,但也不出意外,她笑嘻嘻道,“向日葵,我想要一束向日葵。” 难得看到她笑的这么开心,既不是装乖的那种标准笑容,也不是讨好他的谄媚笑,甚至不是收到钱时的那种笑容。 她脚上穿着幼稚至极的白兔毛绒拖鞋,踩在黑色大理石上与这件屋子格格不入,就像她的笑不应该出现在这套房子里一样。 岁聿重重放下手中的杯子,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低垂眼眸,看不出情绪,沉声道:“挂了。” “……” “你那边有人?” 景昭抿了抿唇,快速朝着电话说道:“我哥回来了,下次聊。” “好。” 挂掉电话,她转身朝楼上走。 “水。” 脚步停下,攥了攥手心,她耐心地开口:“岁总,这里不是公司,我下班了。” 那人起身,兴许是刚回来,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他一步步走近,她能闻到身上那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下班?”阴影落在头顶,玩味地看着她,“翘了一下午的班还好意思提?” 不畏惧地抬头回看他,“岁总不也翘班了吗,我以为我身为您的助理,老板不上班,我这个助理也可以不上。” 她的长相本身顿感很足,就算发狠也像个着急抢东西的兔子。 只是……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敢这么瞪他了。 “告诉我,翘班去哪了?”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脸颊两侧强迫抬起,眉眼低压,不动声色地威胁出声,“是和电话里这个人吗?老师?是他的职业还是你们之间的情趣?哥哥?你我算是哪门子兄妹,你在他床上也喊的这么顺嘴暧昧吗?” 他的力道越来越重,以至于最后她不得不提起脚尖,痛得眼泪打滚,实在受不了了,她握住掐她的手腕,低吼出声:“松手!和你有什么关系!” “景昭,你别忘了,你是在用我的时间、我的钱搞男人。” 珍珠在眼眶打转,倔强地含住,她红着眼眶一点儿也不服软:“要你管!我愿意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愿意和谁上床就和谁上床,愿意喊谁老公就喊谁老公,反正不上你床不喊你……啊!!” 失去重心,她根本没时间做准备就被扛在肩上架起来,倒挂在某人肩上完全失去平衡,头顶充血再加上感觉到他上楼梯的速度越来越快,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慌乱地扑腾起来。 “放我下来!放开我!岁聿放开我!岁总!岁总!” 天台晚风凛冽,她脱了外套,感受到寒风忍不住打了个颤。 等她看清她要面对的场景后,整个人僵住,完完全全后悔刚刚和他争吵。 四楼的顶层观光台这个位置下,刚好是二楼建的游泳池,相距六米的高度,在她这个视角如同杀人抛尸的最好位置。 吓到她一把攥紧他的大衣,没了刚刚的气势,颤颤巍巍开口:“岁,岁聿,我不会游泳……” 她不仅不会游泳,还怕水怕得厉害,小时候被马蹄子拐到河里差点淹死,从此看见深一点的水腿都要发抖。 啪! “啊!” 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她叫出声的同时差点羞耻到想钻个地缝。 那人明显没消气,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阴测道:“上谁的床?” “没有,没有上床……啊!” 又是一巴掌。 “喊谁老公?” “谁也不喊……唔!” 大腿被拧了一下。 “今晚和他干什么去了?” “没和他在一起……呜,真没。” 她真要哭了,这种羞辱和生不如死的盘问方式实在痛苦。 “为什么说我是你哥哥?” “……”她不说话。 腰间的手一松,景昭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重,整个人朝下栽去,吓到连叫都叫不出。 随着物体入水声,游泳池激起一片小水花,左耳助听器不见踪影。 她整张脸白的如同一张纸,血色全无,连挣扎都没有了。 感觉到不对劲儿,岁聿皱着眉把她放下来,她脚刚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拆了骨头的棉花娃娃瘫坐在地。 “这么不经吓?”他伸手戳了两下她的脸颊,毫无反应。 “吓傻了?”蹲下来,她空洞的目光渐渐有了神色,转到他身上后,明显收缩了一下。 嗓子发紧,艰难又沙哑开口:“你不喜欢我们是夫妻。” 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为什么叫他哥哥。 又好像不是。 她本该现在哭着求情,或是说些讨人喜欢的话磨磨耳根子,毕竟她很擅长撒娇。 可她没有,偏偏是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坐在地上,怯生生地看着他,乖巧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让他更加烦躁。 目光下移,注意到她胳膊上的淤青,下意识拧紧眉头:“这是什么?” 她跟着落目,好像是今天在公司打架时不小心撞到的。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低头小声道:“不小心磕的。”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下去。” “和别人打架打的。”她着急开口。 今晚乌云很多,层层叠叠晃在夜空,遮住了繁星,就连月亮也是若隐若现,偶有一束月光照下来,这时她眼中才有不清晰的泪光。 他笑了一声,又像是在生气,她猜不出。 从地上把她捞起,她立刻抱住她,满是惶恐。 脖子上的胳膊搂的很紧,有种他要是把她扔下去,她也会拉着他陪葬的暗示。 把她放在沙发上,提着药箱走过来,冷声:“把袖子裤腿撸起来。” 她听话照办。 灯光下伤势更加明显,胳膊上那处淤青对比腿上简直小巫见大巫,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腿上大大小小的淤青,语气也凝重起来:“你有病是不是,床上玩得这么大?” 明显超乎他的想象。 “不是,和人打架……”她其实自己也没发现,那时候确实感觉到有几个人那椅子磕了她几下,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床上打架的细节就不用告诉我了。”黑着脸蹲下来,选了一支用了一半的跌打膏,白色的膏药挤在掌心乳化,然后手指轻点在她的伤处。 先是冰冷的触感,而后是药物热辣的滚在皮肤上,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被他微微抬起的眼神制止了。 “我自己来吧。”她小声提议。 “滚。”不耐烦拒绝了她的请求,不用看到他的表情景昭也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掐死她。 “妈的,你下次自己做的孽能不能自己收拾。”骂骂咧咧开口,他一边涂一边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想冲出去揪出那个软饭男大卸八块,又觉得凭什么只有她玩得这么花这么潇洒。 就连现在自己这个脑残的行为都不能解释,自己老婆在外头和别人搞受伤了,自己这个绿毛龟回家还要给她上药? 下次他是不是还要伺候那个软饭男洗澡吃饭? 只能暂时理解为被她气得昏了头。 “对不起。” “……滚。”手上的力道更轻了。 他好像真生气了。 虽然景昭不明白他为什么看起来比她还要生气委屈。 叹了口气,要是能不吵架她真的很想和平相处。 主动抛出橄榄枝:“岁聿,别生气了好不好?” “……” 长时间的无回应过后,他突然抬头盯着她: “你很缺爱吗?” 窗外树影婆娑,她陡然发觉,平海市真的很冷。 17-20 第17章 潮汐 她跟着静了一会儿, 原以为心中会无比窘迫,此刻却毫无波澜,挽着裤脚一点点向下, 把伤口遮住。 “我不知道, 岁聿,也有人很珍惜我, 很喜欢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我好像没有朋友。” 也没有爱人,没有家人。 明明她那么渴望去爱所有人, 也渴望所有人的爱。 但她一无所有。 这好像不是她的错, 又好像全是她的错。 她迷茫无措,不知为何。 “所以你当初设计嫁进岁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笃定地猜测。 四目相对, 袖中的手指缝再一次被扣开,隐隐刺痛已经无法分散她的注意力,被乌云割裂开的月光倾照下来, 投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他眼中理智生厌的情绪尖锐清晰,无法忽视。 “是。”她不否认, 坦诚而言, “岁聿,如果你在井底, 曾见过井外的风光, 这时有一条绳子可以让你向上爬出去, 你难道甘愿放弃吗?” 破云见晓, 雨后晴空。 她见过,所以才期待。 点了支烟, 他看着她没说话。 岁聿不常抽烟。 按金秘书的话来说,岁聿的烦恼不靠抽烟解决,需要抽烟的烦恼也不用解决。 他柜子里有好几种烟,各种各样她没见过的,但岁聿平时只会拿白色软包的七星。 金秘书曾逗她,这个烟像奶糖,所以岁聿才喜欢。 她曾经不信,今天却有些心痒。 “给,给我一根。”主动伸手要。 她的烦恼,也许需要抽烟解决。 “啪”一声。 猛地收回手,被他用烟盒打的掌心隐隐发麻,男人眼神晦暗,唇角轻轻勾起,弯腰缓缓靠近她:“要什么?” 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借个火。” “给你脸了是吧?” “……”两个手在袖下搅来搅去,咬了咬唇,“借一只烟而已,不愿意就算了……” 她看那些老板都是这么借的,明明大家都很好说话,怎么他脾气这么烂。 “会抽?” 诚实摇摇头,睁着圆溜溜眼睛回答:“金秘书说你抽的这个像奶糖。” “……呵。” 闷笑一声,他把烟拿出来夹在手中,低头凑到她只需起来一点点就能碰到的地方,檀木香混杂着一股好闻的烟草香,压声低语:“试试?” 长睫撩动映入黑瞳,右眼眼角的红痣妖冶勾人,这么近,她都能数清楚现在的心跳。 视线碰到略远一点的烟,又看看了男人的薄唇。 怎么试? 脑海中忽然传来金秘书在她入职第一天反复嘱咐的警告: “岁总有极其严重的精神洁癖和物品洁癖,千万不要动他吃过用过的东西。” 不能碰那个…… 她眨眨眼,是这个意思吗? 大脑完全没跟上接下来的行为,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她直接微微抬身贴了上去,舌尖触碰后快速坐回。 像是羽毛在平静的湖边撩拨一下。 在一阵诡异的对视后,她抿抿唇迟钝道:“好甜。” “……”他完全做不出其他表情,略呆滞站直身子,盯着手中的烟陷入深思。 然后抬头拧眉:“你特么占我便宜呢?” “啊?”她抬手轻轻捂了捂嘴,好像有点儿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一张脸很快红上来,磕磕绊绊解释,“我以为,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 她不知道啊…… 她其实进行了冷静地思考和分析……然后想到一半,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就靠上去了。 也不能全怪她吧…… 毕竟他都靠的那么近了。 岁聿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深吸了两口气:“不管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最好给我老老实实,不要惹是生非,否则——” “岁家绝不是你的庇护所。” 她缩在沙发上懵懵点头。 把手里的烟按死,黑着脸转身去二楼。 只有拐角的月亮知道他耳根的滚烫。 果然是混迹情场的老手,差点让他把持不住。 岁聿扶着楼梯蹲下,觉得自己刚刚准是疯了,而且疯的厉害。 不然怎么在她亲完退回去的时候,他竟然会萌生欺身而下,狠狠把她压在沙发上亲到腿软的心思。 给了自己清脆的一巴掌。 果真疯了。 第二日景昭是被一通电话吵起来的。 “喂。”睡眼惺忪地拨通电话,一边戴助听器一边努力清醒。 “嫂嫂,我托人把衣服和饰品送到你那里了,我爹不让我开车没法去接你,一会儿白元祁路过你那边会带上你。”董思阳不知道在哪里,身后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不想清醒也被吵得不得不睡醒了。 “等等,白元祁?”揉了揉眼睛,镜中的女人刚刚睡醒还有些微肿,细白清透的脸上透着红晕,一双懵懵的杏圆眼瞪大,难以置信问出。 “对啊,就他有时间,车子是破了点儿,你凑合一下。” “等一下,我和他……” 她还没说完就被挂断。 景昭无语地看着手机,她和白元祁就见过一面,而且他和岁聿关系现在似乎也不怎么样,坐在一起不敢想会有多尴尬,还不如自己打车来的自在。 下楼把放在邮箱的物件取出来,上面那个是自己昨天亲手选的礼服,经过专业人员的打理,这件齐胸羽毛裙绽放出独属于它自己的光彩,每一簇羽毛翎好像有生命般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轻曼颤动,安静又充满生命力。 她打开另一个包裹,上面附着一张字条:「嫂嫂,艳压全场!」 盒子打开只看了一眼就被无情的合上。 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她把里面这套无比耀眼的深蓝色珠宝套装戴上身,入场之后会有多少人盯着她。 景昭并非一点常识都没有,这套珠宝她前几日才在某个知名杂志上看到过,当时作为最具期待的宝石系列只展示出一个小小的边角,连价格都未公开。 而今却出现在她的房间,倒也过于魔幻。 她在首饰盒选了一套普通的珍珠项链戴上,不是很明艳的一身装扮,估计会辜负董思阳的期待。 两声鸣笛,回过神,她无所谓地喝了口水,慢悠悠下楼,本来就是陪他们玩游戏,要不是因为最近事太多,她根本不可能答应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 一辆黑色的埃尔法停在家门口,她没有墨迹,提着裙子打开车门走进去。 里面的男人和那天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扮,只是灰色西装换成了更沉闷的黑色,见她进来微微抬眸,怔了一秒很快移开目光,从旁边拿过一张小毛毯递给她。 “辛苦。” 她鼻子红通通地轻轻吸了吸,感激接过,语气轻松:“谢谢,裙子实在太冷了。” 她之前没参加任何聚会,但看景寻昭去过,每次冬天回家她都会发烧好几天。 这次虽然贴了好多暖宝宝,但露着的地方还是冷得不行,要不是想着宴会里面暖和,她真的很想回家拿件大衣穿上。 一路二人无言,如果不是杜明君,景昭不会知道他叫白元祁,她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却不是第一次看见他。 在很早之前,他和岁聿还有景寻昭经常走在一起,恒阳高中很有名一个团体,她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是她不曾了解却暗自窥视了很久的过往。 凯撒斯林娜酒店门口铺着柔软的红毯,陆陆续续有人拿着邀请函入场,这些上层人物之间大多相互认识,即便不认识也眼熟,相互.点头致敬。 唯有他们下车时,那些本来笑意盈盈的商人脸上僵住,白元祁他们都认识,多少打过交道。 但他身边这个女人实在陌生,此前也没听说过白元祁有女朋友,难不成是刚刚交往的? 女人下巴尖尖,巴掌大的瓷白小脸上几乎不施粉黛,羽毛翎长裙在一众五颜六色华丽裙摆衬托下反而格外不同,如同圣月下的一捧清池水,洁白寂静,无形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的相貌并不出众,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一入场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众人在她身上打量,一部分在探究她的身份,还有一部分因其不同的气质隐隐垂涎。 注意到周围的目光,景昭主动松开挽着的臂膀,轻抬眼眸低声道:“谢谢。” 身边位置空出来,白元祁扫了眼,明白她是不想和他牵扯过多,也就没多说什么,任她随意,毕竟董思阳只是要他把她带到会场而已。 觥筹交错、金碧辉煌的社交场所让她有些无措,拿了一块草莓蛋糕就走到无人在意的角落小口吃起来,奶油香甜,草莓微酸香气怡人,面包胚里还有打碎的坚果与奥利奥饼干屑,出奇好吃,她站在角落认真地一口一口品尝。 怪不得景寻昭这么喜欢参加聚会,每个聚会都有好吃的小蛋糕吗? 待到吃完最后一口,正打算再去餐桌换个口味试试时,一个精致的芒果班戟出现在眼前,顺着递过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白西服不认识的男人眯着笑眼站在她身边。 “要尝尝这个吗?” 声音温和明朗,淡淡的白玉兰香给人一种亲和力,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过:“谢谢。” 见她毫无防备地直接拿过去,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意却更深,歪头审视她:“不客气,请问小姐尊名?” 景昭低着头,她可不想节外生枝让别人猜到她和岁聿的关系,生硬扯开话题:“芒果班戟好好吃。” 这是实话,合理怀疑这个会场所有甜点都很好吃。 “啊……”男人愣了一下,低头看她像只仓鼠似的不停吃着甜点,又乖又暗含叛逆,注意到她耳间的异常,手指伸过去碰了一下,“你这是?” 耳垂被不经意刮了下,吓得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对上他惊讶的眼神,景昭完全不敢多耽误,把盘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提着裙子匆匆跑开。 被留下的男人手中还留存属于她身上的清淡的花香。 聋子? 脑海翻遍整个平海市,没有谁家的孩子是个聋子,除了那个人…… 脸色猛然变化,原本和善的面容严肃起来,径直走到与一楼人来人往完全不同的二楼,某个房间檀木香缠绕,几个富家公子哥偶有嬉笑,目光却集中在桌上的那份股份合同。 “周平生你怎么回事,下楼拿个吃的怎么拿了这么长时间?” 周平生,平海市最大金饰集团家第二个儿子,虽不是掌权人,却也在某些意义上代表周家意愿。 他没回答那人的问话,而是走到坐在最里面此刻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旁边,压低音调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开口:“岁哥,我好像看见嫂子了。” 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易参透的情绪,幽深的眼睛缓缓撩起,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半浴耀眼的光影中,无法忽视。 “就在……” 他的手指刚往下点了两下,半开的门突然被敲响,一只细细白白的小手扒着门边,怯生生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景昭慌里慌张跑到二楼,本想找个厕所先避一避,但绕了一圈全是禁闭的房门,只有这一间不仅开着,还传来谈话声。 房内因她的声音陡然安静下来,眨眨眼,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探出头刚想道歉,在看清里面情况之后所有的话堵在嗓子里。 那个刚刚给她芒果班戟的人在里面,不仅他,透过一屋子意味深长盯着她的有钱公子哥,坐在最里面的那个人冰冷的视线正一动不动打在身上。 心虚忐忑的脚步下意识后退,很快移开对上的目光,她弯了弯腰飞快道:“对不起走错了。” 起身还没来得及溜,手腕被押住,靠近门的一个男人起身邪笑道:“你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不会看走眼,这个女人不是他们圈子里的,就算套了件价值不菲的裙子也没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那些娇养女的气味。 好痛! 景昭痛得拧了拧眉,憋着一口气闷声道:“我走错了,放开我。” 家世不大,脾气倒不小。 他刚想伸手碰她,身后传来淡淡的声响。 “过来。”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大概过了五六秒,抓着她的那人率先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无声说了句:“我靠!” 打死景昭现在都不想过去,昨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想起昨天掉进游泳池的助听器,她止不住浑身打了个抖,不敢想岁聿要是因为这事生气,今天会不会真把她扔进去。 绕过各种眼神复杂的人,她站在中间如同做错的孩子,不敢抬眼看他,低着头看向自己今天换的高跟鞋,水晶琉璃蝴蝶沿着绑带缠绕到脚腕上,因为站的时间太久,脚腕被磨出许多红印子。 沉闷的会议厅,只有她不同。 岁聿撑着太阳穴歪头恹恹地看着面前精心打扮的女人,声音几乎不掺杂任何情感:“目的。” “听说这里的蛋糕很好吃……” “噗——”周平生没忍住,没想到他家甜品师这么牛b,竟然完全俘获岁嫂芳心。 不耐烦地抵了抵后槽牙,警告声起:“一个问题我不想问第二遍。” 这下彻底没声了,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都看出岁聿似乎是动真格了,顺着低下头假装看不见听不见。 景昭也跟着腿软了,一瞬间脑海中滑过他之前打人的种种片段,手段血腥残忍,她感觉牙疼,手疼,腿也疼。 “我带她来的!” 一道变声期的少年音打破困局,董思阳罕见穿了件正装,身后还跟着临时被拉来一脸不明所以的杜明君。 董思阳找了个空位子拍了拍,自顾自坐下,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朗声道:“哥,是我带嫂子来的,一个小聚会而已,再说了大家都带家属,为什么嫂子不能来?” 岁聿斜睨了眼他,轻挑唇角:“小聚会?你以为这是什么聚会。” 不问还好,董思阳不傻,这一问让他瞬间警觉起来,难道景寻昭敢耍他? 收起脸上的笑意,转头看向努力朝一旁挪的男人:“你说。” 男人绝望地闭了闭眼,开口:“Sliwed收购拍卖会。” 根本不是什么慈善会,而是大型公司收购拍卖会。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是平海市或是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好刚刚景昭只是不小心跑到这屋,要是敲响别屋的门,或是在楼下就被盯上,那后果简直不可设想。 “操!”董思阳狠狠咬了咬牙,他怎么把她带进这种局来了。 景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隐约从他们的交谈中了解到他们好像弄错宴会的性质了。 周平生搓了搓鼻子,想缓和一下现在的氛围,微笑和煦道:“原来是嫂子啊,是我们这些小辈眼拙没认出来,实在抱歉,今日我周家坐庄,嫂子喜欢这些甜品,我周平生做个小表率,这位甜品师从此后就是嫂子的私人甜品师。” “刚刚是我冒犯嫂子了,我自罚一杯,嫂子见谅!” 靠门的男人立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嫂子一会儿拍卖会上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给嫂子买!” 阿谀的声音四起,却不见她扬起半分笑容。 因为景昭看见面前的那个人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只是冷漠地盯着她的脸,像一颗钉子把她狠狠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岁哥,我去给嫂子安排一个好位置去。”周平生都要哄的冒汗了。 整个平海市谁不知道,岁聿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生,竟会在这样的女人身上跌了一脚。 岁聿讨厌像污点一样的景昭,这是公认的事。 “嫂子?”玩味的语气勾起在场人的心,一个个默默闭上嘴,只见他半撩眼皮,淡漠如冰山上的苍兰,红尾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到桌上,轻笑, “一个岁家的人情罢了,岁家的人情又不止她一个。” 第18章 潮汐 “哎呀岁哥说笑。” “高攀, 高攀而已。” 众人顺着岁聿的态度一同嘻嘻哈哈起来,毕竟没有犯蠢的,大家来这里是来做买卖的, 不是爱情保卫战, 不会因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惹上头这位太子爷不高兴。 只有她站在暴风中心,听到满堂哄笑, 眼神如同一根根尖刺戳在身上, 连同他戏谑的眼神拔不出扎不透。 喉咙好像被人扼住,她几乎是狼狈慌乱地提着裙子逃了出去。 董思阳猛地站起来, 把面前桌上的复印合同扔了一地, 低吼:“哥!你这么对她太过分了!” 恶狠狠看了刚刚所有笑的人,眼尾猩红可怕,踢开桌子快步跟了出去。 目睹了一切的杜明君两边太阳穴突突作痛, 蹲下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好放到岁聿面前,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岁哥,我也觉得话有点过了。” 岁聿黑瞳沉了沉, 收回追寻背影的目光,又回到方才她没进来时理智到可怕的语气:“有关Sliwed收购及股份分配问题……” 景昭不知道她是怎么冲出来的,拐角处碰见景寻昭和陈媛媛朝她高举红酒杯, 眼中的嘲讽与不屑与刚刚那帮人如出一辙, 今日黑裙红唇大波浪的景寻昭如同大获全胜的胜者一步步靠近她,万般风情如同真正的贵女。 “妹妹, 你怎么在这?就这样过来, 岁聿不会生气吗?他今日喊我过来, 我原以为我来你就不会来了。” 她靠近一步, 景昭便警惕地后退一步,直到脊背撞到墙壁退无可退, 逼仄的角落里,耳朵被狠狠揪了一下。 “妹妹,少出来丢人了,惹急了岁聿,我和景家都救不了你。” 被扯得地方红成一片,景昭瞪了她一眼,伸手使劲把她推开,不顾场内其他人诧异的目光跑出酒店。 “昭昭,没事吧?”陈媛媛扶住差点被推倒的人,止不住扯开嘴角,“没想到你这招还真挺管用,她果真会来。” 景寻昭站直身子,笑得得意:“当然会来,她当初不择手段夺走岁聿的人,今日也会这般不要脸想要在岁聿面前刷脸,只可惜她太高估自己了。” 她们正想要庆祝胜利,身后传来阴冷的声音。 “滚开!” 景寻昭吓得跳到一边,看清人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董思阳你有病是不是?” 他着急找人,暂时没时间和她多计较,努力咽下这口气,桃花眼微眯,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出恼意:“景寻昭,上次断了一条胳膊,下次我就能弄断你一条腿,你给我滚的越远越好。” “疯子!”她在背后掐着杯子暗骂,就因为小时候一件事他竟然记到现在,对她敌意这么大,最关键是竟然对景昭格外关照。 一月的平海市落日后的温度已经趋于零下,她没有带外套出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马路上连辆车都看不到。 早知道继续在酒店找厕所了,就算蹲到白元祁他们结束也比在大街上蹲到出租车经过这里舒服些。 “嫂嫂!” 回头,董思阳朝她跑过来,满眼愧疚与担忧:“你听我说,我哥不是那个意思……” “随便他怎么想。”景昭现在不想和他探讨这些,她冻的脚都快没知觉了,麻木地沿着马路走,只想快点走出这块地方,然后打车回家洗个热水澡睡觉。 “嫂嫂,这次是我失误了,都怪景寻昭,要不是她撒谎我根本不会出错,下次……” “下次?”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他,“你们戏弄我一次不够还要有第二次吗?” “谁戏弄你了,我都说了是景寻昭,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真心为了你和哥!” “真心?董思阳你说话的时候不怕咬到舌头吗!你怎么好意思全推给景寻昭,是,她是撒谎了,她把我当成小丑,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咬着牙,风一阵阵吹进眼中将眼眶逼得泛红,瞪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喊道,“你不也是把我当成对付她的工具吗,你和她的区别是,她把我当小丑,你把我俩当小丑!今天的戏你看的开心吗?下次要不要我继续努力再给你演一场?” 后面她吼的没力气,只是嘶哑无力地自嘲。 被她说的话呛住,注意到她冻的通红的脸,无声脱下外套想给她披上。 “谁要你的施舍!”她把衣服抡回去,倔强开口,“你们能不能别看谁都可怜,把你那点儿同情心用在少来烦我行不行。” “你跟我吼有什么用!”他就像怎么也做不对被骂崩溃的小孩,蛮横把衣服裹住她,“你这么有脾气怎么刚刚那么怂,有本事和我哥也这样啊!” 她被裹得要断气了,铮也铮不开,索性直接这样吵:“你哥有病,他会打人你知不知道啊!” “怕什么!我当时不是在吗,我罩着你啊!” “你能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又怎样!” 大眼对小眼,后知后觉现在这副模样二人有多滑稽,两个人瞪着瞪着不知道谁先没忍住笑出来。 董思阳尴尬地挠挠头:“我哥打人……确实挺疼。” 景昭扯了扯身上的外套:“对上你哥……我确实不太敢。” 二人对着站了一会儿,董思阳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一辆黑红配色的摩托从一旁压地驶来,停在她身边,董思阳把头盔从前面拿出来戴到她头上,这个头盔是为他定做的,她戴着实在宽松,扣到最紧帽子还是歪了歪。 黑红配色的帽子戴在她头上衬得人更加甜美白净,像个陶瓷娃娃,短促吹了声口哨,还挺配。 扬扬眉:“上来。” 景昭皱皱眉,头上的帽子都要重死了:“你送我到市区马路就行。” “到马路干什么?” “回家。” “算了吧,回岁聿那个临时落脚点?还是偏心景寻昭那个养女的景家?” 她“哼”了一声,小声拔帽子:“不送我自己走。” 一只大手把帽子按回去,董思阳痞痞露出白牙笑道:“走吧嫂嫂,反正现在也没人管你,干嘛不去肆意一下,我又不会把你卖了,带你吹吹风而已。” 前后看了看,偏郊区的地方要是靠走估计高跟鞋走断都出不去,她妥协一步,把高跟鞋脱下来,努力爬到摩托后座坐好,糯糯威胁:“吹完风要把我送回家。” “遵命嫂嫂!”眼中笑意更甚,董思阳把自己的皮鞋脱下来,弯腰握住她的脚踝。 “等……”景昭瞪大眼睛,因为帽子太重只能小幅度晃头,“你穿什么?” 他穿着一双袜子毫不在意在地上走,指了指她的高跟鞋:“信不信我穿这个也能带你飙车?” “啊?”她眼睛瞪的更大了。 看她仿佛真信了的模样,董思阳笑得前仰后合,夺过她的鞋,长腿一迈骑上摩托,大喊:“抓紧我,准备出发!” 腰间衣服被揪住一小丢,他嘴角扬了扬,拎鞋的手用力一挥:“去他.妈的!” “我的鞋……啊啊啊!”即便有头盔她也能感受到疾风略过脸颊的感觉,吓得她已经顾不上其他,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服,闭紧眼不敢睁开。 “嫂嫂!睁开眼看看!” “不——要!” “展开双臂试试!” “不——要!” “喊两声玩玩!” “不——要!” 飞驰一路,一下车她差点吐出来。 在董思阳不停地劝说诱惑下她最终睁开眼学小鸟在胸前扇了两下手,然后再也没敢做第二次。 小脸煞白,更别提四肢了,跟飞走了一般。 “这是哪儿?”她虚弱道。 “秘密基地。” 他拉着她走进这个破破烂烂的仓库,里面简单地搭着一张床,一床厚被子,就没有别的了。 董思阳走到一根废弃的钢管前,先是趴在地上看了看,然后伸手努力去里面捞着什么,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团占满灰尘的小毛球朝她走过来。 “嫂嫂快看。” 是一只巴掌大小刚刚睁眼的灰色小蓝猫。 她惊喜地看着小猫:“你的?” “我捡的。” 那天河边飙车差点碾过去,出于同情把它带回秘密基地,本想着这么个小东西没了猫妈妈应该活不了多久,结果三天后再来看发现它不仅活着,还很聪明的把他留在秘密基地没吃完的米粥喝光了。 他把小毛球放到她怀里:“送你了。” “送我?” “对啊,当作我的赔礼道歉,反正我也养不活这玩意儿,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养,我看它待在你怀里还挺听话的,不哭也不闹,应该是喜欢你。” “……”景昭哭笑不得,她摸着这个软乎乎又温暖的小毛团,这种东西一旦落到手上就舍不得放下去了。 喜欢归喜欢,但她还是有一丝理智的:“董思阳,不是我不养,而是我在岁家或是景家都寸步难行,不一定能护住她。” “没事儿。”董思阳摸了摸口袋,突然发现今天没带着烟,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一人一猫,混不吝开口,“你那边要是遇到麻烦来找我就行,实在不行我回趟家,养个猫我们董家还是养得起的,论起来你算它妈,我也算是它亲爹了。” 被他这个“爹妈论”说笑了,她两双眼睛弯了弯,像个小月牙,戳了戳怀里的小猫,逗弄着说道:“听到没,你有靠山喽。” “又不止它。” “什么?” “啧”了一声,董思阳觉得就是因为今天不带烟出来所以脑子才坏掉了。 他朝摩托那边走去,等景昭磨磨唧唧坐好后发动引擎,天边若隐若现飘起来雨点儿。 “董思阳,要下雨了。”她出声提醒,把怀里的猫往衣服深处藏了藏。 后轮卷起尘沙飞扬,靠在身后她听见前面的少年大喊:“董家也养的起一个人!” “什么?” “没事儿!抓紧点儿!” 到岁家门口时雨已经很大了,董思阳撑着衣服把她送到门口,又把衣服给她裹上,看着面前这人浑身湿透的模样用手毫不怜惜的蹭了蹭她头顶的水珠:“回去吃个感冒药,洗个热水澡,明天去找杜明君看看有没有事。” 景昭确认了下怀里的小猫没淋着,抬头半开玩笑:“孩子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 “想揍你。”董思阳顺着摸了摸猫头。 景昭:“还没问你小猫的名字?” 董思阳想了想,开口:“日日。” “……日日?”好绕口。 “对啊,你也有我也有,我们俩的猫得各随一点儿。” 她笑出声,点点头:“那行,就叫日日。”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进屋待会儿吧,等雨停了再走。” 他扬扬眉:“嫂嫂,你知道半夜邀请一个男人进屋待会儿是多危险的事吗?” 景昭瞪:“爱进不进!” 虽然也很想摸摸她的脑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随散笑了笑,拿过头盔套上:“不了嫂嫂,我哥知道可能会扒了我的皮,我先走了。” “雨这么大……” “就算下闪电我也不怕,嫂嫂,下次见日日养的肥一点儿!” 他笑着向她挥挥手,跨上摩托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像是着急逃避什么。 “知道了。” 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他比她先回来。 屋内是罕见的烟草气味,细细的一根烟随意地叼在嘴角一侧,男人靠在门槛旁,距离她五步的距离,一点点从头到脚凝着她。 浑身湿透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好像十分爱惜,指尖和关节都被冻的发红透紫,顺着下移,眸色愈加幽深,一双并不合脚的男士皮鞋被她拖沓进这个家。 随着冷笑,烟气吐到她脸上,一阵寒风窜到脊梁她才发现自己还没关上门。 后退一步顺便带上门,靠在门上,她头一次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既不想解释也不想哄,就这样平静地对视。 “去哪了?”沙哑磁性的声音飘出,这似乎不是他本来想问的问题,还没等她回答就被下一个问题带过,“和董思阳?” “嗯。”她没打算瞒他,打开臂弯把小毛团露出,轻声,“他拜托我养只小猫。” 看清她怀里是什么东西后,他皱了皱眉,嫌弃地侧了侧身,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意思:“养在这里?” “嗯,我想养它,养在这里。” 岁聿的反应几乎在她意料之中,金秘书曾和她说过,岁聿这个人有很严重的精神洁癖,尤其讨厌各种活物,所以不管是他住的地方还是公司,极少能看见盆栽动物甚至是工作人员。 他还说,是她来了之后家里和公司才慢慢充满活力。 当时景昭只是应和般笑笑,没有当真,她知道岁聿不会为了她而改变任何习惯,人总是会变得,她更愿意相信是他没那么排斥这些东西了。 拧眉看向她怀里那个脏兮兮的小灰毛团,她浑身湿透,它却睡的很安稳。 “不要让它进我房间。”这是他的退步。 景昭点点头。 他顺手扯过毛巾递给她:“擦擦。” “不用。”她没接,而是低头自顾自换鞋。 平海市最近潮的厉害,之前没发现,今天换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双小兔拖鞋开胶了,似乎没法穿了。 她在这栋别墅就放了一双她的拖鞋,要是不穿这双,光脚进去会被说吗? 思绪全在拖鞋上,没看见被拒绝后男人微微沉下的脸色。 “今天你不该来的。” “我没想来。”她今天还丢了一双高跟鞋,那双鞋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一双,今天第一次穿,还没好好欣赏…… “景昭。” 一本正经地被叫到名字,她也慢慢重新集中到他身上,关于今天的事她真的不想再提,而且她自认为他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管是发泄也好,还是拿她取乐也罢,都已经足够了。 靠在门上歇歇,安静地等他开口,裙角湿答答往下滴水,门口早就湿漉漉一片。 “你去哪我不想管,你要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有关岁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贸然闯入会带来很多麻烦,不仅对我,对你自己也是,比如今天,你应该提前通知我。” 他平静地陈述,语气间没有责怪斥骂,也不是公司那种命令,好像在念一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合同般。 景昭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二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话,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岁聿。”抬起眼眸,明亮又坦诚地看向他,“你的话我同样还给你,我不会也从来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我承认我需要你……的钱,可我也没有空手套白狼,如果你觉得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个阻碍,我们——” “可以离婚。” 惊雷轰鸣,怀里的小猫嘤了声,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在身后的门上,逆着光,她低头一下一下扣着手指。 景昭觉得她疯了。 岁聿也觉得她疯了。 “这应该等你拿完赞助再提。”他没有表明态度,而是含糊地盖过去。 却让她更加不舒服,她再一次抬头,这次更加坚定:“岁聿,离婚我可以净身出户,赞助也可以只有这些……” “你以为离婚这么简单吗,你把这里当什么,把岁家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旅馆吗?”他烦躁地把烟按在烟灰缸中,不明白这个当初想进办法要嫁进来的女人发什么神经。 “如果这段婚姻对你还有价值,那我也有我的要求。”她上前一步,主动拉进距离。 望着她透彻的眼眸,刚刚那股躁意逐渐消失,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入她的盘算中,是刚刚她的威胁,还是她的请求,亦或是从进门那刻起自己就掉进去了。 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等候她的下文。 能一次次给他下套,还能让他肯同意的人,只有她一个。 “岁家和你我都不会拖累。”她一步步靠近,身上的冷气也越来越凛冽。 “但是岁聿,我们要先平等。” 如果得不到这份承诺,她情愿不计成本的放弃一切。 岁聿常常觉得景昭像只猫,却忽视了她这只猫的尖爪有比普通家猫更甚的傲气。 “平等?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平等。”他嗤出声,觉得可笑,“你看清楚现在的处境,我花钱,我出力,不是买你,是收留你,因为你没有任何价值。” 第19章 潮汐 他说的对, 于他这个身家千亿的商人来说,她没什么价值。 “岁聿,你为什么娶我?” 她确实什么都不是, 但她还是嫁给他了, “要是我毫无价值,你不会娶我, 我不会刨根问底你的原因, 但作为你的妻子,岁家的人, 我有权力和你谈这些。” “怎么谈?”他一步步紧逼, 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模样觉得碍眼,尤其是她现在还穿着别的男人的鞋子。 手机振动,二人同时看去。 「Joker老师」显示在屏幕上。 刚想去碰手机, 手腕就被一股蛮横的力气钳住。 “景昭,你在外面玩的不够,手都伸到我身边了, 下一步呢?” “你在说什么?”她蹙了蹙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板着脸, “我和董思阳……” “我不想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冷漠打断了她的话, 檀木香强势逼近,他抓住她的脸, 戾气顿生, “我想你还不是很清楚, 你该服务的人是谁。” “我……” 喉间的话被堵回去,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靠近的眉眼。 电话铃声还在旁边响个不停,压去了她挣扎的声音。 “放开我!” 被扔在沙发上, 她摔得直接懵掉,还没等她坐起来,那人仅用一只手就把她整个人按在沙发上不能动弹。 “你要做交易,和我最合适。”松下两粒扣子,眼中明明如春潮情.欲十足,可话语依旧冷静,“你做你的妻子,我做我的房东。” 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下,抓着他的小臂鼻子泛酸,咬牙开口:“这是你说的,你不能后悔。” 冷哼出声:“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很快景昭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雷声滚动,在看清他的尺寸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翻身逃跑。 “唔!”脚腕被精准攥住,生生拉回来,手往后一撑就摸到男人的腹肌,整个人更是因为滚烫染上一层薄粉,怯生生啜泣,“我,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他哑声在身后咬着她的耳垂,很明显,没准备好的只有她一个。 欲哭无泪:“太,太大了……会死的……” 已经完全突破她的心理承受底线。 听到她这话,男人挑挑眉,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声音微微上扬:“他不行?” “算了。”提那个晦气东西干什么,他随手套上,看她还是怕的不成样子,干脆拿领带绑上她的眼睛。 “干什么!” “看不见就不怕了。” “……” 姑且信……信个屁啊! 第二天清晨领带上的口.津和眼泪还没干。 一想到昨天两人从都找不到位置,再到找不对位置,最后竟然把她助听器弄得不知所踪。 想不明白岁聿是怎么一下就被点通的。 她昨天除了闹就是叫,哭着求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以晕过去结束了她的记忆。 他走之前,勉强睁开眼,看着门口盖了一个小毛毯的小猫:“它能留下吗?” 嗓子哑得不像话。 他没说话,当着她的面又点了一支烟,透过不真切的烟雾缭绕,她看见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松了口气。 他知道她不是在问这个。 “这玩意儿怎么称呼?” “日日。” 悬着的心刚放下就听见楼下缓缓传来慵懒的语调:“赐个姓,入了这个门就姓岁了。” “岁日日。”她小声嘀咕了一遍,这样喊着倒像个人名了。 不出意外她还是发烧了。 吃了退烧药刚想请假一天,金秘书就打电话过来。 “喂,金秘书有什么事吗?” “是我。” “岁总?有事吗?” 没想到是岁聿亲自打电话,她下意识找出纸笔准备记下。 “我的生活用品马上到家,你整理一下,今天就不用到公司来了。” “生活用品?”景昭迟疑片刻,没反应过来,“岁总的意思是让我帮您整理行李箱,您最近要出发去外省了吗?” “……”对面只有一段呼吸声,许久那人才缓缓开口,“景昭,你很盼着我走吗?” 她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一边下楼一边说:“不是的岁总,我是怕我的工作做的不到位。” 岁聿又不走干嘛要买这么多生活用品,总不能是打算在她这个地方长居? “咦?”走到门口她左翻翻右翻翻,最后不确定开口,“岁总,我昨天带回家的鞋子您看到了吗?” “嗯,扔了。” “扔了?!”景昭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那双鞋她根本买不起,还想送到保养店保养一下再还给董思阳。 岁聿不爽地掰断办公桌上的杜鹃花,在手里毫不怜惜地捏碎,沉声开口:“他就是个破鞋,你这么在意?” 她气得不行,直言:“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那是他借给我的鞋,我和人家交情也没有特别深,当然要还回去,可你知不知道那双鞋多贵,我不光买不起,我也没有途径去买,你不是刚答应我,我们之间要平等吗,为什么今天就随便丢我的东西!” “原来你们的交情不深。”对面似乎心情不错,连尾调都在上扬。 “……这不是重点。”她苦口婆心说这么多,他究竟在听什么啊。 打开门签收了第一批快递。 “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让金秘书处理,有事联系金秘书。” 挂的倒快。 本来以为会是一些洗漱用品,打开一个个包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印满红色小花的小衣服,带着老虎帽的连体衣,小铃铛,逗猫棒,猫砂盆……等等!好像全是日日的东西? 可她还没来得及买啊? 像是知道她的心事,手机很快响起。 金秘书:「夫人,这些东西是我给小猫买的,送给夫人ovo!」 「谢谢金秘书!」 她摸了摸这套蚕丝小猫被子,又很快打字过去:「谢谢岁总!」 又是敲门声,她打开门,全身灰色工作服戴口罩的工人师傅朝她点点头:“您好,我是接到岁总委托来打造猫爬架。” 她立刻让开,给师傅引路。 “不好意思,四楼有些高,需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不是四楼,是二楼。” “二楼?”她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处,呆呆眨眼,“可我的房间在四楼。” 二楼是岁聿的房间和书房所在层,没有特殊情况,她从不主动踏入这层“禁地”。 “是二楼,岁总特别嘱咐,就建在他房间旁边。”工人师傅肯定地点点头。 “啊……”明明昨天还说不让日日进他的房间,建在他房间岂不是给日日可乘之机,难不成岁聿是想钓鱼执法,好借此把日日扔出去。 好一个可怕的计谋。 她蹲在被用来建猫爬架的空房间外撸猫,一边看工人师傅大刀阔斧地改造房间,一边心痛地叮嘱小猫:“一入岁门深似海,荣华富贵是有了,自由猫权怕是保不住了。” “喵呜~” 她一整天都在收拾这间房间,把日日的东西放进去,感觉太寡淡又出门买了几珠小铃兰和蝴蝶兰,铺好最后一块羊毛毯,景昭累的连手指都不想抬,直接躺在地上。 刚刚会走的小猫对什么都很好奇,绕着她来来回回走,时不时蹭蹭她的脸颊。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长些就好了。 岁聿回来透过半张的门看到的就是她身穿小浣熊家居服侧躺在地上,头顶还有一个灰色小毛团玩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夕阳透过窗角恰好照在她的鼻梁上,她似乎睡得很沉,睫毛微颤,羊毛毯伴随呼吸轻扫了下鼻尖,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脸颊红彤彤的像个桃子。 察觉到脚步,混沌睁开眼,看见他才慢慢坐起来,睡得懵懵怔怔:“岁总,今天下班好早。” 扬扬眉:“打扰到你了?” “没有啊。”起身,看了眼时间自顾自道,“董思阳应该快到了,岁总来的刚刚好。” “他来干什么?”听到这个名字,语气跟着沉下去。 景昭指了指地上的小毛团:“来看猫。”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来啦!” 根本没等岁聿发话,她眼睛亮亮地错开他身旁跑下去开门。 被冷落在原地的男人和地上的猫四目相对,忽而笑了,咬了下牙:“原来把你留在这是这个目的。” “喵呜?” “嫂嫂这是猫婴系列零食,还有这个,小柚子肚兜可不可爱?这个这个!霸王花玩具,还有这个……” 他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关系已经好到这种地步,额头都要贴在一起,上楼梯还紧紧靠着,扒拉着那一兜子破烂。 抬头发现楼梯口还站着个人,董思阳愣了下,笑容一点点消失,中规中矩道:“哥你在家,嫂嫂也没和我说。” 岁聿看了眼还沉浸在董思阳带来的小肚兜上的女人,此刻完全没发现逐渐弥漫起的硝烟。 真行。 “今天和昭昭安排它房间。”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房间,示意他可以进去参观。 过于亲昵的称呼也吸引了景昭的注意力,抬眼奇怪地看了眼不以为然的人。 “那嫂嫂肯定很累吧,真是辛苦了,下次可以叫我来帮忙。”他转头笑嘻嘻地说道,言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攀比意味。 “其实也还好……”她刚想跟进去,肩上一沉把她定在原地。 岁聿整个人都快靠在她身上了,景昭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人,就算穿着西服正装也没有一点儿正经模样。 “在家穿这么厚,不热吗?” 她的衣服紧紧包裹到脖子,看起来确实不太正常。 “不……” “热”字的音还没发出来,就听见领口的扣子被打开,本该被衣服盖住的青青紫紫顷刻暴露在所有人眼中,那些过分暧昧旖旎的风光让人没法不想入非非。 “……” 没想到他会这样,景昭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着急想把扣子扣回去。 手腕被遏制,不轻不重地拉着她的手在掌心揉捏:“是我昨天过分了,让表弟看笑话了。” 他把“表弟”这两个字称呼咬得极重,腰间的手也跟着收了收,被迫半靠在他怀中。 董思阳的嘴角连硬扯都不想扯了,上挑的眉眼没了来时的喜悦,落在她露出的皮肤上,拳头一点点收紧,冷声:“哥,收着点儿,嫂嫂可不是那么经折腾的。” “毕竟我是第一次,太生疏,技巧方面确实不如你,你玩的多。” 景昭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董思阳,那人很快避开她投来的目光。 董思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副场景应该是他想看到的。 但心里就是很不爽。 索性跳开这个话题,他摸着小毛团的脑袋,逗着:“让爹摸摸,看你在妈妈这长大了没。” “一晚上而已,应该摸不出。”说到日日,她的语气也跟着软下来,看起来真像位慈母。 “……爹?……妈?”岁聿舔舔下唇,在思考先董思阳和这只蠢猫先弄死哪个容易些。 董思阳颇为得意地朝他道:“毕竟是我和她一起养的,论起辈分日日应该管哥你叫叔叔或者舅舅,你喜欢哪个?” 这下连景昭也绷不住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叔叔舅舅,明显感到肩膀上的重量又沉了沉,耳畔幽深道:“都姓岁了,日后也吃我岁家的饭,不如叫我——” “干爹。” “……” “…………” 神经病! 景昭突然好困,真想回楼上重新睡一觉,不然现实比做梦还像做梦。 把董思阳送走后屋内的气氛才好一些。 刚刚那些话,她听着总觉得怪,现在剩他们两个人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你……” “刚刚那样行吗?” 话被打断,景昭懵了几秒,他撩撩头发看向一边,散漫说:“外人面前也算给你面子了吧。” 原来是这样吗…… “嗯,这样就可以。”她平静地点头,眼中转瞬即逝的慌张无人发现,释怀又有一点儿说不出来的遗憾。 半开玩笑道:“没想到岁总真愿意答应我的请求。” 他轻哼了一句:“我只是不想让你惹麻烦。” 小虎牙明晃晃挂在唇边,她笑眯眯说:“岁总扮丈夫时蛮刻意的。” “第一次没经验,下次……”感觉这么说有些不对,他“啧”了一声绕开话题,上前点点了她的额头快声,“吃饭去。” “好的岁总!” 她本来以为是陪客户吃饭,换了一套短西装,黑色半身长裙的职业装下楼,看见岁聿只简单套了件藏蓝卫衣白色阔腿裤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结结巴巴开口:“不是去见客户吗?” 等了有一会儿的人听她这样说皱了皱眉:“你一个人跟我吃饭犯忌吗?” 她赶紧摇头:“也不是,要不要我去换一件……” “不用,饿死了。” 两步并做三步跟上他的步伐,没有金秘书和司机在,历经近一个月的工作经验,景昭已经熟练地先一步接过钥匙,打开副驾恭迎少爷上车,然后再优雅地进入驾驶座,发车。 “请问岁总想吃什么?” 那人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真难伺候。 每次她不得不代替金秘书工作时都要感叹一次,金秘书实在太辛苦了。 这个时间恰好赶上职员下班、学生放学,中心路段堵得完全走不动,尤其是恒阳高中附近,他们这辆红色法拉利格外耀眼。 坐车的人自然悠哉悠哉不着急,可她一个开车的人已经受够了这段路,眼睛转了转,试探性问道:“岁总,恒阳附近有很多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你定。” “岁总之前喜欢吃什么?” “没吃过。” “?” 岁聿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淡定回答:“保姆送饭,你不是吗?” “……”她还真不是,只有景寻昭高三那年,景母怕耽误学业每个中午来送饭,顺便带上她的那一份。 沉默地调转方向,拐到学校后街独属于学生的“繁华”地带。 把车子停在路边,她下车,陌生又熟悉的地方也随着阵阵香气勾起她不少回忆。 她站在他旁边一边走一边介绍:“椒麻铁板豆腐,外酥里嫩;徐奶奶车轮饼,是我吃过馅最多的车轮饼;洪记酸辣粉,酸酸辣辣特别开胃……还有这个,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一家店,亮亮麻辣烫!” 光是在门口站着她就忍不住流口水。 “就这儿。”旁边某个总裁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没出息样子,嫌弃地插着口袋走过去。 现在这个点儿里面都坐满了,只有外面几个小桌没人。 她扯了几张纸帮岁聿擦干净桌椅,出于他第一次来吃的考虑,点了两份套餐,要的微辣,一份要香菜一份不要。 即便穿着常服,岁聿坐在这儿也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主要是那副像谁倒欠了他几百万的硬照脸,在一众高中生中实在太出彩。 从他们下车到现在,就算她想极力忽视,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强烈地注视。 微分碎盖因晚风时不时扬起,黑色冲锋衣外套严严紧紧拉倒最上面,盖住下巴,沉默寡言地坐在昏黄灯光下,上扬不羁的眉眼微微低垂,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从他身上缓缓释放,连景昭也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天啊,他真的好帅!好想去要联系方式!” 隔壁那桌女生声音一字不差地落入他们耳中,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么大声。 岁聿偏头看过去,就听见那边更为激动道:“看过来了啊啊!” 那人心情颇好地勾勾唇角,看向她,用唇形道:“说我呢。” 她刚要点头,坐在女生对面的男生很不屑道:“你脑子没事吧?没看见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我见多了,这种就是标准的男大学生傍上富婆,小心一会儿富婆姐姐找人揍你。” “啊?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的真!” “噗——”景昭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声。 对面的男人也显然忍无可忍,气笑开口:“他眼睛瞎了吗,竟然说我傍你。” “好啦好啦,小孩子开玩笑而已。”谁让他不让她去换衣服,一个工作装一个休闲装,别人误会也情有可原。 刚好做好的麻辣烫端上来,把有香菜的揽过来,替他擦好勺子筷子和碗边才弯弯笑颜:“岁总请。” “哇,她好爱他,还替他擦餐具诶!” “没办法,富婆眼光一般都不太好。” 伴着背景音,岁聿笑着接过餐具,似乎故意提高音量,慵慵懒懒地说:“谢谢昭姐。” “哇!” “哇!你看我就说!” “……”别说了,再说明天工作就要没了。 刚要低头吃一口,旁边嘈杂声再次响起,还以为是岁聿又搞出什么动静,抬头发现大家目光同时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 披着白蓝校服的男高中生脸上还带着明显伤痕,叼着根棒棒糖痞里痞气地朝这边走来,后面一胖一矮跟着两个男生,尽管男生眼角有些青紫,也挡不住狼狈之下那张和行为完全不相符的清秀脸庞,景昭还注意到他手上碎了一片的眼镜。 “一班的萧盛,这是又惹事了?” “怕什么,他爸是恒阳最大的董事,再说了,人家年级第一,老师都装看不见。” “……我是怕他牵连我们。” 原来是风云人物啊,恒阳一高年年有。 桌子被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压下去,她要到嘴的一筷子也被迫放下,抬起头那个高傲的男高中生就站在她旁边,长睫下垂,看清她长相的那刻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 “阿……姐姐,能拼桌吗?” 独属于这个年纪少年嘶哑又带有磁性的变声期,沉静又乖巧,和脸上的伤反差感极大。 不动声色移了移椅子,刚想点头,对面被完全忽略的男人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 “滚。” “……” “…………” “………………” 岁聿脸上就摆着两个字——不爽。 景昭根本来不及解释,那人抬头撩了撩眼皮淡漠地看着这群高中生,一字一顿格外清晰道:“滚、远、点。” 第20章 潮汐 “不是你谁啊敢这么跟我们盛哥说话, 干你信不信!” 少年总是气盛,刚刚打赢回来自然受不了半点委屈,撸起袖子冲上前,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萧盛伸手拦下旁边的小胖, 脸上虽有不虞,但还是礼貌开口:“你们的饭钱我出, 可以拼桌吗?” “可以。” “想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好大的风。 景昭勉强挤出脸上的笑, 抱歉道:“不好意思,要不你们换一桌吧。” 萧盛抿了抿唇, 看了眼二人, 嘀咕着:“怎么还有这么不听老婆话的男人?” 他拖着衣服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冷冷的“等等”二字。 岁聿把碗往自己那边挪了两寸,扬了扬下巴, 恣睢开口:“坐。”? 三个男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揣摩不透男人的心思,又看向景昭。 她低头小幅度摇头, 岁聿的想法她从来没参透过。 犹犹豫豫坐下来,映着最后的夕阳吃了顿晚饭。 结账时才发现刚刚那两个人已经帮他们仨结过了,还留下“算你有眼光”的字条。 萧盛觉得那个自大狂真的莫名其妙。 逐渐安静下来的学校后街时不时有学生肩并肩说说笑笑走出来。 “你刚刚总盯着他看什么?” 他突然出声, 景昭侧头想了想他的话, 反问:“萧盛吗?” 停下,他敛了敛眼眸, 哂笑:“名字都记住了, 喜欢这种类型的?” 她跟着停下, 发丝在耳畔飞扬, 轻声:“感觉他和你以前挺像的。” “你以前认识我?” “岁总,我们一个学校的, 我只比你低一个年级,你以前很出名的。” 恒阳四子,聿昭祁明,外人面前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她在前面走,他插兜走在后面。 末了,他在身后开口:“我怎么出名?” “打架,有钱,学习好。”精简地概括了一下,乍一听确实和对萧盛的评价一模一样,说着,景昭的嘴角也跟着勾了勾,“脾气烂。”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特别轻,扫在耳中痒痒的,带着挑逗的笑意。 “没了?你也太肤浅了。”不满她这么随意的敷衍,故意拿她打趣,“爷要是在高中,甩姓萧的十圈不带拐弯减速的。” 说到这,他长腿一迈突然走到她身前,倒着走,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如同一只狐狸,弯腰凑到她面前,声音压低魅里魅气蛊惑道:“说不定你会爱上我。” 炽热的呼吸对撞在冷风中,他凑的越来越近,以至她完全忘了呼吸,缓缓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景昭,高中喜欢我这种类型吗?” 一语惊醒,她慌乱推了推身前的人,重新灌入大脑的氧气让她反应过来,岁聿现在不过是戏弄她而已,即便一张脸烫的不行,还是一边快步一边强装镇定道:“岁总当时都有女朋友了。” 看她惊慌的样子他心情也好了不少,语气轻松:“你不就喜欢有妇之夫吗?” “谁喜欢了……”她别过头小声反驳,紧紧闭了闭眼,平静开口,“岁总应该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嗯。”他毫不犹豫地应着,高中时期他甚至没看到过景昭,更别提喜欢了。 这种没情趣的小木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也许。 答案意料之中,可她还会因为他这个回答莫名失落一下,刚刚涌动的情绪尽数浇灭,只剩下两人之间的沉默。 不想让气氛这么尴尬,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转头指着即将落下的太阳:“高二的时候我最喜欢做的就是看太阳下山。” 他轻挑眉。 她解释道:“因为太阳就要落幕,总想再多看一眼。” 他说:“你高中应该求我,我会在篮球场替你看到最后的太阳。” 恒阳的篮球场建在后山,是整个恒阳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岁总,我们成不了朋友的。” 她没去过篮球场,也和他成不了朋友。 那时候岁聿离经叛道,恒阳一高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岁家不是学校的董事,也是所有人惹不起的存在。 今天红毛,明天灰蓝,高二上学期剃了一学期的光头,高二下学期刺身蔓延到脖子上,她记得期末快结束的时候,他又打了七个耳骨钉,高三上学期砸了校长办公室窗户偷了一份档案,被勒令在家反省一个月,大少爷直接订了票跑到南斯拉夫,隔天电视上就播报着—— “恭喜中国选手岁聿在‘十米□□’决赛中获得青年射击奥运会组第一名,以640环刷新青年组记录!” “请问这位选手有什么想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说的吗?” 尚且青涩的面容毫不怯场地直面摄像头,穿戴专业服装,黑色猫眼墨镜,闻言抬了抬下巴,一身傲气淡然开口:“杜明君,下次别往档案袋里塞表白信,不然你死定了。” 所有人的记忆中岁聿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哪怕是现在,十年过去,他还是被人仰望野心勃勃又游刃有余的年轻总裁。 坐在车上,他突然问:“你的投资还差多少?” 问及工作相关,她也严肃起来,一板一眼地回答:“对面投资也在增加,目前平台来看,还差70万。” 他点点头,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滑动了一下:“明天和金秘书陪我去个地方,事成投100万。” 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惊讶转头确认了一遍:“一百万?!” “看路。” 岁聿倒不像她那么激动,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仰头靠在车座上,喉结滚动沉声道:“过年还得陪我回家演个戏,你准备一下。” 去年他借口有事,跑到冰岛躲了一个月才回家。 今年岁家那边从六月份就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威胁,要是他敢不带人回去,只怕那一家子就要飞回国来堵她了。 “好的岁总!”景昭完全沉浸在天降百万投资的喜悦中,根本没多思考他说的话。 回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岁聿叫到卧室。 卸完妆,她套着一件厚厚的睡袍不解道:“怎么了?” 他的房间和她完全不同,简单贵气的家具,黑白配色为主,床具是海藻绿,整个风格和他一样,深沉干练。 他还穿着下午的休闲装,见她走进来掩嘴轻咳了声,故作淡定:“给你上药。” “啊?”她缓缓瞪大眼睛,“我没受伤。” “昨天出血了。” “……” 四目相对,几秒的寂静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体温上升,她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退烧药不管用了。 “我,我没事儿,不用药。”细弱蚊声含在嗓子里。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岁聿直接把她强行拉到床上,板着脸正经道:“少不识好歹,有没有事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可是因为这事烦了一整天,连杜明君那都没去,偷偷找了平海另一家私立医院开的药。 “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出声,眼见他蹲下来准备直接上手掀开她的睡袍,景昭整个人差点窒息得晕过去,死死按住绝对领域,“不用看!” 他“啧”了一声,对她不配合的态度十分不满,严肃地拍了拍她的手,强硬开口:“又不是没看过,再说我又不是变.态,你紧张什么,不给我看,难道要我带你去找医生看吗?” 她倒是恨不得现在去找妇科医生。 “带你去找杜明君。” “……”绝不可能。 不情不愿松开手,把头别到一旁,咬着下唇。 腿间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催促道:“快点儿。” “用你说。” 喉结滚动,他得收回刚刚说的话,这种视觉冲击下,没人不做变.态。 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按照医生的指示把冰凉的膏体挤在手上,微哑的嗓音低声:“忍一下。” 她尽量……啊! 根本抑制不住嗓中挤出的音调,她轻轻颤抖着捂住嘴巴,氤氲不自觉浮在眼中。 太奇怪了,这样太奇怪了。 抽抽鼻子,她实在受不了了:“岁,岁聿,好了吗?” “别说话。”他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整个人绷得厉害,手背青筋隐隐爆出,探进去的食指在漫长的努力下终于完整进去。 左右触碰,最后出来,似乎没有受伤的地方? 不甘心又伸进去:“昨天是哪里出血了?” 她真的要忍不了了,膏体一开始冰的她不行,等一会儿又化成热流,难受得她快把手指咬出血,蹬着脚表达自己的不满,迷迷糊糊下着急开口:“第一次出血不正常吗?” 不老实的手终于顿住,她刚要松一口气,下一秒猛地被戳了一下,直接惊叫出声。 气愤抽身往床上缩了缩,怒瞪:“你故意的!” “你之前……没做过?”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上还粘着水渍。 她摇摇头,眼神明亮,不似撒谎。 “那怎么不说?” 愣愣看向他,这需要说吗? “也不是。”他又想抽烟,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拿纸一边擦手一边坐到对面沙发上凝着她,“你和手机里那个软饭男没上过床?” “没有,我上次说过了。” 上次…… 他想起天台那次,以为她是害怕才撒了个谎骗他,合着她没撒谎,真是第一次? 看他坐在沙发拧眉思考的模样,景昭不自觉咬了咬牙。 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是后悔和她做交易,还是……后悔和她有关系了。 垂眼一言未发,自顾自穿好衣服,心口胀得酸痛,安静下床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张张嘴,最后还是咽下要说的话。 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颓废地躺在沙发上。 她怎么能是第一次。 心中是说不出来的烦乱。 她竟然是第一次。 倒了第二杯。 她居然是第一次。 又倒了一杯。 她真的是第一次。 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那他昨天在做什么? 有些想不明白,怔怔看着窗外的弯月发呆,他现在是不是……在被她牵着走? 第二天景昭特地提前给金秘书打电话了解情况,才发现岁聿今天是要参加一个拍卖会。 据她所知,一般拍卖会只需要金秘书去就好了,岁聿这次亲自前往,肯定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或人。 换了身黑色天鹅绒连衣裙,随手扎了个低丸子头,看起来稳重成熟了不少。 本来以为自己还要打车去,从冰箱拿了个三明治一边吃一边在软件上打车,一出门就看见岁聿的车停在外面,像是在等人。 见她站在原地没动静,车窗飘下,男人侧脸没有动一下,放下咖啡:“要迟到了。” 真的是在等她。 景昭差点呛到,立刻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男人垂眸看向手中的财报,手边放着还剩半杯的咖啡。 墨绿的西装沉稳中又有一份恣意,仅仅是坐在这里就贵气十足。 她坐在一旁安静地吃三明治,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出来的着急,摸了摸包,忘记带水杯了。 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她顿了一下才开口:“谢谢岁总。” 不知什么时候看完的报纸,他颇为嫌弃地看着她手中的包装纸:“你每天都吃这个吗?” 她点点头:“这个快一点儿,不然要迟到了。” 察觉到他的眼神,她澄清:“这是我自己做的,很干净。” 哂哂一笑:“不知道给老板带一份?” “你不是不喜欢吗?”她小声嘟囔。 下了车,果然是高级会所,金秘书早已在门口等候他们,没有走大家都走的那条路,而是从后面另一个通道进入。 金秘书递给她一张卡,凭着这个卡可以购买会场内所有纪念品,让她先随处逛逛。 见他和岁聿有事要谈,她识趣地拿着卡开始下楼参观会场。 距离开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下面无非是一些周边纪念品,景昭是看上些可爱的小玩意儿,但一看到价格就默默放下,随随便便都要四位数,还不如她回去自己捏一个。 “景昭?”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转头,景寻昭同样惊讶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而后扬扬眉:“你来这里干什么,岁哥带你来的?” 没想到这里也能和她遇见,上次戏弄她和董思阳的事还耿耿于怀,她可不想在这里坏了岁聿的事,上前一步低声警告:“你最好老实一点儿,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景寻昭愣了下,忽而气笑出声,瞪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果然,在岁家待久了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能爬到她头上说话了。 景昭本来就不想和她多做纠缠,斜了她一眼就要走,景寻昭却侧身拦下,将她落下的发丝挽到耳后,勾着红唇笑道:“实不相瞒妹妹,我本意不想伤害你,但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实话告诉你,今天是岁总邀请我来的,不然你以为岁哥为什么要亲自来?” 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清晰道:“你不会真以为嫁给他就能代替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吧?” 手心慢慢收紧,她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只是冷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寻昭低头想了想:“说什么?想说的很多,想让你看到的更多,之前我不争,是因为我相信岁哥,但景昭,要是你再敢使一些下作手段,我保证让你一无所有。” “夫……景助!”金秘书从二楼下来。 女人笑得更肆意:“他在外人都不想承认你的身份,景昭,放弃吧,要是你愿意拱手相让,以后景家我也愿意分一处地方给你。” 金秘书走近才发现景昭几近苍白的脸色,朝景寻昭礼貌点了点头,忙道:“夫人,要不要送您回家?” 她摇摇头,才发现手心已经被掐出十个很深的印记,呼了一口气,轻声:“岁总呢?” “岁总不出面,夫人和我可以入场了。” “好。” 她点点头,耳边萦绕着景寻昭的话,几度想抬头问金秘书,最后也生生咽下。 她原本以为拍卖会是很有趣的,参加了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好玩,会场除了举牌子报数字和打电话,几乎没有别的交流,身边金秘书看的聚精会神,每一件藏品出来后都抬笔记录,她也不好意思插话打扰,舒舒服服坐椅子上都要睡着了。 直到一件徽章呈上来,金秘书才停下手中的笔,给特助发了条短信。 “景氏出价五万!” 她跟着抬眼,发现同样一整局没动的景寻昭把牌子高高举起,心中一紧。 “王氏五万一!” “宋氏五万二!” “景氏五万五!” “宋氏五万七!” “景氏五万八!” “宋氏六万!” “还有没有继续的了?宋氏六万一次!宋氏……” “等一下!岁氏!岁氏十万!” “宋氏十万一!” “岁氏二十万!” “还有没有继续的了?”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拍卖员叫数敲板的声音。 岁氏一整场也没出面,一出场就把价格抬得这么夸张,以专业的角度来看,台上那个镀金徽章除非是真心喜欢,不然顶多万元。 金秘书笑盈盈看着徽章落入岁氏手中,对身边一脸懵懂的人解释道:“这枚徽章之前是景寻昭小姐,她曾用这枚徽章帮过岁总,这次岁总也是来还寻昭小姐人情的。” 果真是这样,原来景寻昭这次没有撒谎骗她。 闪烁的长睫掩去眼底快速划过的情绪,她安静地点点头,接受这个结果。 结束了前面的热场,接下来就是介绍几样重磅物品,有人退场,也有人此刻才刚刚睡醒活动拳脚。 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金秘书弯了弯腰低声道:“夫人要是有喜欢的可以开口,就当是自家东西。” “岁总不会生气吗?” 金秘书轻笑摇头,指了指刚刚给她的卡:“不超过里面的钱。” 她抬手看着这张黑色底卡:“里面有多少钱?” 金秘书垂眸:“无限度。” 准确来说,在岁氏集团新一轮资产未公开前,依旧是6700亿。 景昭晃了晃卡,以为他在看玩笑,继续看台上的动静。 他们这个距离离得远,好多东西都看不清,她也只是时不时感叹开出来的天文数字,甚至有一件已经上了千万,她跟着紧张了好久。 “接下来这一件是万众瞩目的‘蓝色银河’,重约296.52克拉,八角星完美比例切割……” 宝石被呈上来那一刻,全场灯光黯淡下来,只有一簇白光穿透过来,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灯打光还是宝石发光,深蓝宝石安静地躺在玻璃笼罩中,场内默契的屏息寂静更为它增添了一份神秘和疏离。 她的目光也在它身上无法移开。 “夫人喜欢?” 她诚实点头。 这么好看的大钻石没人会不喜欢。 金秘书了然,直接举了牌子。 “岁氏五百万入场!” 景昭瞬间回神,禁不住嘴巴微张,睫毛微颤,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阻止:“意思一下就行,不要买。” “夫人不必担心。” “……”她很担心。 “冯氏六百万!” “王氏七百万!” “岁氏一千万!” 不行不行!景昭快把金秘书袖子扯烂了,一百万一百万上涨已经要把她心脏喊出来了。 她嘀嘀咕咕在耳边念着:“这种东西给他们有钱人就好了,我们又没用,这么大一个钻石都没地方放,而且岁总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你装一下就好了……” “岁氏两千五百万!” “……”完蛋。 “董氏三千万!” 全场哗然—— 像这么跨越地加法,除了岁氏还没别人,这个董家…… 景昭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顺着看去,果然某个翘着二郎腿不着调的人正坐在不远处,与她投来的目光直直对上,扬眉冲她摆了摆手。 好,冤大头来了。 “岁氏五千万!” 嗯,还是金秘书头大。 “董氏五千五百万!” 啧,这两家不是亲戚吗? “岁氏出价一亿!今日本场第一个亿元品诞生了!” 场面完全脱离了掌控,所有人都以为要结束时,董氏的牌子再次举起。 “董氏一亿一千万!” 这下连素来波澜不惊的金秘书也露出犹豫,看了眼尚在震惊中的她,默默离席拨通电话。 “岁总,还继续吗?” 这场拍卖会本就是岁氏主场,拿自家钱砸自家东西,花点小钱还好,再往上加,这次只怕要往亏了走。 “岁总,那颗钻石不值更高了。”他出声提醒,身为特助他有必要提前计算风险,做出警告。 那边静了片刻,吐了一个“不”字,金秘书了然。 “董氏一亿一千万一次!” 看着金秘书回来,景昭也大概知道他去干什么了,还好岁聿还是个理智的。 “董氏一亿一千万两次!” 手机振动,她低头,董思阳发来短信: 「嫂嫂,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她:「?」 最好是在开玩笑。 “董氏一亿一千万……” 她慌乱抬头寻找那个身影,想确认这句话的真假,场内忽然寂静下来,拍卖员停止叫数,对着耳麦点点头,眼中的喜悦悄然裂开,震惊之意展于脸上。 “11号房出价三亿!”!!! 此言一出,全场喧闹起来。 “11号房?”她也被这个数目吓到了。 唯有金秘书愣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似有不满,低头拨着电话。 正想跟他庆幸不是董岁两家花钱。 转头眼神恰好撞上金秘书的手腕,戴着拍卖会特殊电子手环—— 11号特助。 20-30 第21章 潮汐 11号特助和11号房…… 一锤落定。 这颗钻石以三亿天价拍卖出去。 从这场拍卖会走出去, 景昭腿都有些发软,没想到传说中的拍卖会远超想象中的激烈。 回到车上时,她才发现岁聿已经坐好, 风轻云淡的模样像是未曾经历过刚刚会场内“金钱厮杀”。 原来他今天的要事是为了景寻昭的那枚徽章。 “岁哥!” 刚探了个身子, 人就被挤开,景寻昭笑意盈盈地走过来, 直接坐进去, 朝她抬抬手:“董思阳有事找你,我要和岁哥单独说点儿话。” 车内的男人侧脸朝她看过来, 不等他开口, 她立刻错开视线点点头,替他们关上门赶紧离开。 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低头漫无目的地前行。 “嫂嫂!”董思阳没想到一出门就能看见她, 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眼中笑意淡了几分,小心询问, “怎么了?是不是还想要那颗钻石?要不是我爸把卡锁了,别说三亿,十亿我都给你买下来!” “不是。”她摇摇头, 被他夸张的语言逗笑了, 抬头才发现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岁聿的车,尽量忽视它的存在, 可嘴巴还是忍不住问出, “景寻昭那个徽章怎么在这儿?” “你说这个啊, 这个说起来有点儿意思。”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当初这玩意儿是景家在国外拍卖来的,送给景寻昭玩儿, 后来她和我哥不是在一起了吗,就把这个送给我哥了,算是一个信物,再后来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哥国外那段时间有些困难,就拿去抵押了,他俩当时说,只要能找回来就在一起,兜兜转转今年才在一个非裔手中找到,说是拍卖个好价格才行,我哥答应景寻昭,这次价钱她随便加,我哥全包。” 那边车内安安静静地叙旧,越是想忽略就越清晰,她勉强地勾了勾嘴角,学着他的口吻开玩笑道:“这样看这对苦命鸳鸯是我打散的。” “我也没想到我哥能这么深情,非念着她一个人不可。” 她点头:“你哥有情有义。” 他摇头:“我哥对你又不好。” 她笑:“我和你哥没情。” 董思阳盯着她问道:“嫂嫂你对我哥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风过发梢,摸了摸鼻尖,木讷开口:“没有,我和岁聿各取所需。” “好一个各取所需。” 这次声音不是从眼前人嘴里发出来,那会是谁在接话? 僵僵转身,本该在车里的人现在就站在她身后,很显然,她最后那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景昭没由来的心虚了一下,但这种感觉很快烟消云散,她只不过把他所想的坦荡说出来,没必要太避讳。 睨了一眼身后的董思阳,“走了。” “哦。”快步跟上,回头和董思阳挥了挥手。 一路车内都是低气压,跟了这么久,她也不傻,能感觉出来岁聿不太开心,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景寻昭还是因为她。 岁聿不说,她也不想问,何必自讨没趣。 车停下,刚要下车,那人开口:“你和董思阳很熟吗?” 沉吟片刻,她认真道:“他人挺好。” “金秘书呢?” “金秘书很照顾我。” “你想在他们那里获得什么?” 她怔了一下,看向他不解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岁聿嗤笑:“各取所需,他们哪里勾引到你了?” 嘲弄意味被他这样漫不经心地说出,景昭才明白他现在是想说什么,声音渐渐沉下来:“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一想到她刚刚和董思阳淡笑风声,会场里扯着金秘书袖子暗声交语的模样,他就觉得烦躁。 她怎么可以对谁都这样百般谄媚讨好。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我之前和你说过,你要是感到寂寞,看上谁我大可以给你绑回来放床上,但是你都和我做交易了,再碰我身边的人,多少有点儿放肆。”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鼻子微酸,却还是直直对上他的眼神,一板一眼说道:“我接近谁难道还要和岁总打报告吗?我与岁总不过是相互利用,至于其他事还是各自管好自己好了。” “你管的好自己吗。” “我管不好,岁总就能管的好了吗,岁总和我姐姐不也是旧情未了,你心里想着念着,就不许别人心里有人吗?!” “景昭。”他欺身而下,阴影罩在头顶,能清晰捕捉到她因气愤而加重的呼吸声,箍住尖尖的下巴,眸中激荡起波涛汹涌似要将人淹没,“上你的条件。”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指尖止不住打颤,甚至自己都没听见自己说出来的问题。 “你说什么……” “他们能勾引你什么,说说。”另一只手灵活地在她身上游走,每经过一处便点燃一处烈火,男人如毒蛇吐信在她耳畔诱惑,“金钱,地位,权力还是刺激……” 岁聿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妒意侵满脑内,他想听到她的否认。 只要她肯服个软,哄哄他,她说的一切他都信。 他每说一个字,景昭便感觉冷一分,直至最后,她浑身动弹不得,木木地盯着车顶。 温热的液体低落掌心,把他从逗弄的兴奋中拉回现实,低头,对上的却是她恐惧无力的神情,他怔了一下。 微红的眼眶像是控诉,景昭没有把他推开,而是保持这个姿势嗓音嘶哑:“他们什么都不用给,你也是。” 明明声音已经在刚刚摩挲下软的像一摊水,可说出来的字眼无不充满挑衅。 冷笑:“岁总要上我吗,我可和景寻昭不一样,在你心里,我没她值钱,也没她干净……唔!” 捏着下巴的手转而扼住脖颈将她抵在车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嘴角的血腥味弥漫开。 混乱中身下的凉意唤回她的理智,趁着呼吸的间隔,她慌忙开口:“不,不行,这里不行!” 不能在这里,至少不能在这里。 那人根本不听她说的话,蛮横地将她翻过来,跪在座椅上,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他狠狠掐着她的腰,语气恶劣: “上你就上你,还分地方吗!” 助听器被扯下,她再也听不见所有的声响,连自己说话都变得迟钝磕绊,她只记得很疼,哪里都疼,从开始到昏过去除了喊疼就是在求饶。 “错了吗?” “不……唔!” 她究竟是哭晕了还是疼晕了,她不知道,岁聿也不知道。 浑身都是旖旎的痕迹,从始至终她没认一次错。 搞得他像是强jian犯。 哭得那么厉害,不会受伤了吧? 黑着脸俯下身确认了一遍,看得呼吸又急促了好几分,神色暗了暗,早知道晚点儿扯下助听器,问问她了。 点了支烟,裙子被他撕了个稀巴烂算是穿不上了,把西服给她裹上,夜幕降临,岁宅格外寂静,她缩在他怀里,痉.挛过后还在一下一下抖着,连嗓音发出来的声都是呜.咽。 热毛巾简单擦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她放在二楼卧室里,白皙的身子躺在黑绒床单上如同一条柔美的丝绸。 不得不承认,刚刚的事依旧食髓知味,他还记得映在车窗上她哭着求饶的面容与神情,没力气挣扎时猫叫般的嘤咛,以及偶尔失神眼中浮现的媚态。 如果牙再轻一点儿…… 看着手腕上被咬出血的牙印,他冷冷笑了声,凭她犟嘴的样子早该想到她咬人会这么疼。 月色朦胧,景昭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身体被撕开,只剩下一点意识也被黑夜淹没。 “不,不要,不要!” 猛地惊醒才发现是一场梦,额头惊出一片冷汗,她喘着粗气,陌生的环境让她一时无法做出反应。 “喵呜——” 柔软的毛蹭了蹭她的手背,吓得她脸又白了一分,拽过被子缩在角落,愣愣地看着小毛团好久才缓过神来。 “……日日。”伸手揽过小猫摸了两把,把她放地上,低声驱赶,“回你屋里,不要进来,不然会被赶出去的。” 她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有些不舍地盯着她看了看,而后踩着小短腿走了出去。 身上的痛楚在这一刻清晰涌出,昨晚在车里的场景像一张张幻灯片在脑中浮现,只要一回想就忍不住颤抖。 洗了个澡,重新拿了副助听器,黑色高领毛衣把脖子遮的严严实实,又拿了只创可贴贴在嘴角,看起来稍微好一些。 走到公司楼下的药店,她垂眸站在风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 “要什么?”药店老板是个上岁数的中年女人,刚刚睡醒还有点无精打采。 她低着头,小声怯懦开口:“紧急避孕药。” 老板打键盘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平静地拉开抽屉拿了一盒扔给她。 在商业中心区营业这么多年,像她这么大的女孩来她这里拿这个药的简直多不胜数,甚至比她还年轻漂亮的女孩也有。 即便如此,她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教育道:“小姑娘,钱这个东西是带不走的,自己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她红着脸点点头:“谢谢。” 公司。 金秘书敏锐地发现最近情况十分不对。 已经连着好几天,两人之间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因此他推断,两人肯定吵架了。 可惜最近岁总要处理一个极为棘手的麻烦人物,他就算想在中间撮合也找不到机会。 只能先从一边下手。 忙碌中找到在浇花的景昭,笑眯眯开口:“夫人,下午岁总回来,我们一起去接机吧。” 弯睫颤了一下,握着水壶的指尖不由收紧,整整半个月岁聿没回别墅,尽管金秘书说他要出差,最近很忙。 但她还是觉得,岁聿只是不想见她。 “不了。”她极淡地回绝了这个提议。 金秘书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懂这俩人怎么半个月了还这么大脾气。 两个都是难伺候的主。 “夫人还是去吧,岁总这次特地给您带了礼物,肯定也希望见您。” 好假的理由。 景昭都不想戳破金秘书的谎言,要是岁聿能给她带礼物,只怕天上的星星都要掉下来了。 本来还想拒绝,但转头就看见金秘书期待的星星眼。 “……” 她抿了抿唇,不想他为难:“我收拾一下。”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感情,见面不过是因为身份无法避免的过程,景昭心里很清楚。 扣子不小心别错了,她垂眼又重新打开。 也许他现在已经彻底厌烦她了。 到达接机酒店。 “金秘书?” 刚核对完入住信息,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 转头,一个戴墨镜的光头男人搂着金发大波浪的女人朝这边一脸惊讶地走过来。 金秘书扶了扶眼镜,展露出标准的公式化笑容:“安老板,好久不见。” 原来是合作伙伴,她在一旁跟着点点头。 “你这是……”安老板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金秘书,下意识看向他旁边的女人,黑发圆眼,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裙却有别样风味,眯眯眼笑道,“和夫人一起来的?” “安老板说笑,这位是岁总的助理,岁总今天回平海。” 景昭对于这种粘腻打量的眼神十分不适,微微蹙眉往旁边挪了挪。 闻言,安老板挑挑眉笑了笑:“原来如此,没想到岁总的助理都是这么标志的女人,你们岁总吃的也太好了。” 没再过多表示,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搂着怀里的美人错开他们上了电梯。 他走之后金秘书的笑也冷却下来,向她解释:“这是岁氏重要的合作伙伴,人不怎么样,但东西不错,也是这家酒店的老板。” 东西好到能让岁聿对安氏过往做的那些事视而不见,选择继续深入合作。 景昭表示理解,跟着工作了这么久,她基本清楚岁聿的做事风格,比起感情道德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衡量能到手为他所用的真实价值。 “夫人,你先上楼等候,岁总马上到。”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把房卡递给她。 景昭拿着房卡上了顶层SVIP层,认真核实房间号,然后刷开。 屋内换上了新鲜的花枝,上面还留着露水,应该是刚剪下来的。 把门关上,里面物品摆放的位置和岁聿房间很像,连拖鞋摆在门口四分之三最佳换鞋处的位置都想到了。 打开手机,一条朋友圈更新。 是景寻昭的—— “和亲爱的daddy,mami(爱心)” 后面配图是一家三口在海边沙滩的合照。 好幸福。 她的第一反应。 指尖忍不住放大这张照片,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坨棉花,酸涩刺痛。 她这个样子,怎么那么像试图窥探盗取别人幸福的小偷。 坐在床上正想休息,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响动。 警觉坐起,猛地回头,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光头肥肚的男人呲着牙走出来——是楼下刚刚碰到的安老板。 景昭吓到大脑空白,一步步朝后退:“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你没走错。”刚洗完澡,他身上脸上还蒸着热气,红光满面,朝她笑时都能看清下巴横出的肥肉。 慢慢走近,“整栋酒店都是我的,想进哪间房间都可以,你是岁聿的助理?” 撞到桌角,她没了退路,听到这个名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发颤:“对,我是岁聿的人,你不要乱来。” 他大笑,似乎对她的愚蠢感到满意,“我和岁总最近确实有一个大单要做,你身为助理岂不是要主动促成一下?” 说着,他开始解身下的浴巾。 “你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想必你已经尝过岁聿的了,再试试我的,看看喜欢——”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血痕从头顶滑落,酒瓶碎在脚边。 景昭整张脸都吓白了,手软的不成样子,半截酒瓶握在手中发抖,举在身前哽咽威胁:“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男人眼角抽动,摸了一把头顶的血迹,狠狠骂出声:“操!你个贱蹄子装什么清高,今天不把你弄死在床上我跟你姓!” 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想着只要他靠近哪怕同归于尽,也决不能让他得逞。 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 亲眼看着本来朝她走来的怒气滔天的光头直接飞了出去,整个人夸张地被扔出去撞在沙发角发出哀嚎。 “妈的,什么杂碎。” 刚下飞机,男人头发还有些凌乱,脱下碍事的风衣扔在地上,撸起袖子,一脚踢在那人胸口,不顾呼声,掐着他的脖子按在地上,狠戾的拳风丝毫不留情,连话都没说一句,一拳又一拳直到人没了意识。 她看见那人的脸似乎凹进去了。 金秘书走过来及时拦住,递过来一条热毛巾:“岁总,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岁聿扯了扯领带,从地上站起来,背对着她。 直到金秘书把人拖出去,他才回头,眼神凶狠,脸色差的不像话,朝她走来。 根本不知道脸上什么时候有的湿意,眼前模糊,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 她把他的大客户得罪了。 岁聿会怎么做?开除她?还是骂她一顿?万一他也会打她该怎么办…… 心中的恐惧没有降低半分,甚至看到那条染着血沫的热毛巾后更加害怕了。 再一次握紧手里的断瓶,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要是他敢乱来,她就…… 肩上一沉。 她僵住。 细软微扎的发丝在颈部戳来戳去,高大的身躯弯下腰,头抵在她肩窝,一只大手搂在后腰微微用力把她向身前带。 “累死了。” 暖阳落在身上。 轻轻用额头在她锁骨上磕了两下,带着痞浪与恣意,懒洋洋开口: “想没想你老板?” 第22章 潮汐 他身上是平海市潮湿的风和酒店香皂的味道, 以及一股刻意压制的铁锈味儿。 不来自他手上。 “你……你受伤了吗?” 没有回答,强势的力量将她顺势带到床上。 胳膊压着她无法动弹,靠在他怀里, 胸口闷闷的, 不由跳得更快,她想起来, 刚挣扎一下, 一只大手突然按住她的头,额头抵在胸口处, 头顶传来低磁疲惫的声音: “别动, 睡会儿。” 往日景昭肯定不会同意这样,没由来的亲昵会让两个人同时变得没有分寸。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小声抽了抽鼻子, 浑身冷得发抖,却因为刚刚被他抓住的那一刻—— 慢慢找到了温度。 以至于岁聿低头时,睫毛上还挂着小水珠的人已经呼吸平稳, 恬静安逸地抓着他的袖口入梦了。 真是。 怎么反过来把他当挂件了。 想把袖子扯出来,发现她攥得太过用力,就算睡着还紧绷着。 他已经忘了进来时看到那一幕的感受。 对他来说, 用拳头解决事情是家常便饭, 纵然每次教训完人后情绪都会高昂激动,但也都在可以操控的范围内。 但刚刚他背对着她时。 他能感觉到情绪到了可操控的边界。 对着一个小聋子? 皱皱眉, 不可能, 除非他疯了。 他一定是累了。 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那人察觉到不经意拱了下鼻子, 又往怀里钻了一下。 洗发水的味道飘到身上。 还是个桃子味的小聋子。 莫名挑了挑嘴角,任由她攥着袖子, 顺势抱住手感很好的小桃子,他的东西,不管什么原因,谁也不能碰。 景昭是被一阵饭香饿醒的,迷迷糊糊起身,旁边已经没人了,外面太阳高悬,愣了一下,下意识找手机,打开屏幕猛然察觉已经第二天了! “醒了?” 寻着声音转头,岁聿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不止他,连本来凌乱的房间也恢复了原本的整洁。 呆呆点头。 “准备吃饭。” 立刻下床,简单洗漱过后坐到餐桌旁,想到昨天的事,心虚地看了眼身边的人。 恰好对上投来的目光。 岁聿掀了一下眼皮:“说。” “昨天……你没受伤吧?” “没。”顿了一下,而后抬起手晃了晃,“撞到他的牙破了点儿皮。” 不安地扣手,她低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在,我以为……” “喂。” 话语被打断,他严肃地放下筷子,“收起你那副窝囊样,说的好像我也做错了似的。” “可他是你的大客户,因为我得罪了他。” 冷笑了一声,“得了吧,打了他就是打了他,跟你没什么关系,早就看他那张脸不爽了,不过借你这个由头发挥一下。” “……哦。”被堵回去,她看着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默默夹面条。 “要是真愧疚,晚上陪我睡一觉也行。” “咳咳咳!!”她差点呛死。 一脸震惊地抬头看向笑眯眯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怎么了?”他耸耸肩,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书,“出差朋友送了本,我学习了几页,想试试。” 她僵僵转头,床头柜上一本蓝色封皮的《夫妻之道》赫然摆着! 什么朋友会送这种书! “我,我今天加班!”慌乱吃面,真是的,谁家会像他一样这么直白地提出这个要求,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你不想吗?” “不想!” 气血上涌,她憋得脸涨红,谁会想这种事! 而且每次都痛死了。 她根本就不喜欢。 看她拒绝得这么果断,不满地“啧”了声,却也没强硬为难,只是幽怨地盯着她吃完了整顿饭。 就算是面临这种压力,景昭也没松口。 过年前就剩最后一个KPI了。 景昭整理着资料,抬头看向在一旁敲键盘的金秘书:“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孟小姐?” “这个不用你跟了。”他停下,扶了扶金丝眼睛,温润解释,“孟小姐情况比较特殊,需要岁总亲自跟进。” 整理文件的手顿了下,入职以来需要岁聿亲自跟的项目不多,再大的集团基本都由金秘书先进行交涉。 而孟家,她收了收手心。 孟琦,和景寻昭是死对头。 当初孟琦追岁聿正人尽皆知时,岁聿向景寻昭表白的。 所有人都在班群和Q.Q空间校园墙吃瓜,而她,恰好在修罗现场,和其他同学一样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那场灿烂肆意属于他们的青春。 金秘书本来打算跟岁聿一起去规定的地点,结果车开到一半,孟琦突然打电话说想喝某家咖啡还有某家的小糕点。 这两个地方在平海市对角,很明显是在刻意为难。 无奈之下只能拨通电话:“景助,麻烦你跑一趟。” 景昭抱着厚厚的文件应下,想去按电梯按钮,手都伸得快抽筋了还差一点儿,胳膊又抬了一些,夹在耳边的手机没了平衡径直滑向地上。 小声惊呼。 一只手稳稳当当接住。 “夫人?”金秘书略带担心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 接住她手机的男生舒了一口,站直身子把手机递给她,高她一头一脸青涩地扯开笑容:“还好我比较敏捷。” 目光下移,他胸前挂着一根绳——[平海大学电子研究专业实习生王业平]。 “谢谢。”回过神,感激地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两只手都被占满没法接过去。 王业平也反应过来,主动伸手把她怀里的文件抱过来,开朗道:“怎么能让前辈做这些,放心交给我!” 看了眼上面压的单子,电梯正好这时来到,他直接迈进去冲她挥挥手:“下次见!前辈!” 跟着举起手挥了挥。 看着电梯合上还有些帐然若失,这是她来公司第一次有人对她这么友好。 “喂。” 电话振动,她才想起来还没挂,“金秘书……” “他是谁?” 是岁聿。 “公司实习生。”进去下一班电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她等了几秒还是没动静,以为是电梯信号不好,直接挂了。 岁聿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愣了一下,本就不虞的心情更加糟糕,直接把手机扔在脚边。 金秘书在一旁默默擦汗,试图缓解:“说不定是电梯信号不好……” 斜了他一眼,冷声:“今年实习生有哪些,把资料都给我发过来。” “只要男性吗?” “女的也要。” “……”金秘书二度擦汗。 孟琦订的是一家高级西餐厅,进去之前金秘书第三次嘱咐:“孟小姐性情稍微有些娇纵,岁总您尽量忍忍。” “知道。”看了一眼金秘书为他准备的红玫瑰花束,散发着浓郁的花香,蹙蹙眉,“送你了。” 送花这么恶心的事,简直要突破他的底线。 金秘书:“……” 他可能不该指望岁聿能听进去。 五楼的专属包间,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坐在坐垫上烹茶,见他们开门,朝这边微笑点头。 “好久不见,岁总。” 毕业后孟琦基本和平海市断了联系,岁聿去美国留学,孟琦去欧洲留学,两个人相隔半个地球,别说见面,就连回忆也会模糊。 至少在岁聿看来是这样的。 看了眼身后跟着想要进来的人,她和煦道:“金秘书,隔壁包间我的助理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茶,劳烦您移步。” 她穿着一件红色天鹅绒长裙,尖尖下巴,眉眼如清泉,同样是红裙,如果说景寻昭像一朵娇艳的红玫瑰,孟琦更像是艳而不媚的荼蘼花。 金秘书不动声色地看向岁聿,得到默许才出门,顺手关上房门。 屋子里充斥着清幽的茶香,坐下又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交杂在一起让人不由平静下来。 “听说你和景寻昭分手了?” 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岁聿蹙蹙眉,他对茶这种东西兴趣不大,勉强尝了一口,“嗯”出一个字眼作为回应。 孟琦低头,杯中映出她窃喜的眼神,缓缓叙述:“高中时太过年少鲁莽,做了很多不懂事的事情,可能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 他掀了掀眼皮,眸中毫无波澜,毫不走心地懒懒回应:“不太记得了。” “不,不记得了?”手中的杯子慢慢收紧,咬着下唇,她忽而抬头看向男人,“你不记得我了吗?怎么可能,我们同一个班级,每次篮球赛我都是拉拉队队长,还有放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出来,你去南斯拉夫比赛时是我去接机……” “你想说什么?” 有些不耐烦地顶了顶腮帮子,早就说了,应该让金秘书把孟董请来,而不是麻麻烦烦让这样一个人浪费他的时间。 孟琦盯着眼前的人,和高中一样,目中无人又高傲自大,如同平海最凛冽的寒风,不管是谁都无法招架住。 可她偏偏就喜欢这股风。 勾起唇角,她笑道娇媚:“岁聿,我知道你对景寻昭不过一时新鲜,等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看清楚自己的心了,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追你。” “我结婚了。” “我知道,结婚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我追是我的事。” 他静了一瞬,与她对视几秒也轻轻嗤笑了声,拿出合同扬眉:“好啊,孟小姐签合同吧,签完随便你追。” 艳红的指甲压住那页合同,孟琦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身上茉莉花香愈加浓郁,仰头倾吐:“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的结婚对象是景寻昭的那个聋子妹妹?岁总对她……” 掌心慢慢上撩,按在他的胸口处。 那人嘴角始终勾着薄笑,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呢?” “如果她成为我的阻碍,我会采取一些手段,你会心疼吗?” “孟琦,不要妨碍我。” 只要她的手段不用在他身上,他自然不在乎。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眯了眯眼,她的消息没错,岁聿确实对现任妻子没有任何感情。 也难怪,像他这样的人,对谁有感情才奇怪。 门外敲门声响起,以为是服务员,孟琦下意识说了句“进”。 竹门拉开,余光瞥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僵了一下,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庞。 “我……我来送东西。” 景昭慌忙挪开视线,尽可能忽视二人现在过于亲密的动作,手里提的袋子紧紧勒入肉中,她说不上来刚刚开门时的感受,就像是被人打了手心脚心,每靠近一步便难受加一分。 “你是谁?”孟琦拖着下巴看向这个生面孔,这么年轻,看起来也没什么本事,手里拿的是她让金秘书帮忙买来的东西,说明是岁聿的员工。 “我是岁总的助理。”她站在一边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回应。 孟琦抬头看了眼平静的岁聿,又看了眼女人,笑道:“这么年轻漂亮,只是助理关系吗?” 景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意思,有些无措地看向岁聿,他丝毫没表示,放任孟琦发问。 咬了咬牙,她轻声:“只是助理。” “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奇怪了。”她歪歪头,盯着她胸口那根项链,“这根项链一个星期前刚在南非拍卖出去,怎么今天戴在你脖子上?” 如同毒藤般的视线勒住她的喉咙,景昭张张嘴,这根项链是金秘书交给她的,说是岁聿上次出差带给她的礼物,她问的时候他明明说机场随手买的…… 孟琦眼中蒙上一层冷意,转身搂住岁聿的胳膊撒娇:“这女人该不会真和你有关系吧?” 对上他薄凉的视线,景昭大脑飞速旋转,刚想接话,就看见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微微上扬,长睫缓缓轻撩,眼中恶劣地逗弄浮现,刺痛的字眼环在房内: “嗯,睡过。” 第23章 潮汐 三个字被他那样轻飘飘说出来, 刺在在场两个人心里。 景昭能清楚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眼神威胁。 她不明白岁聿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她难堪吗? 暴风雨的中心——只有她。 “睡过……”干涩地开口,刺刺麻麻地痛楚从扣开的指缝中传来, “和金秘书。” 杯中暗含笑意的眼神顿然消失无踪, 他重新抬眸,黑瞳幽深, 让人不寒而颤。 孟琦怔了一下, 随后轻笑出声:“原来是金秘书的人,是我眼拙了。” 景昭只觉得这间屋子实在憋闷, 生扯了一个笑容, “我先出去了。” 放下东西匆匆忙忙离开。 “岁聿,我们……” 双手一空,怀里的温度瞬间抽离, 男人站起来把合同扔在桌上,淡淡道:“合同你看清楚,签完字寄过来。” 说完, 连个眼神都没多留,拎起衣服打开门大步走出去。 孟琦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手心紧握。 她刚刚没有看错, 那个女人进来时, 岁聿整个人都被她吸引过去。 那个女人不简单。 至少比景寻昭难对付。 寒风凛冽,景昭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来往的车辆走神, 过了一会儿还是拿出手机给金秘书发短信道歉。 总归还是自己的问题, 才坏了金秘书的名声。 还在斟酌措辞, 头顶投来一道阴影。 仅仅是看到金属大衣纽扣她就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假装没看到, 她低头转身就走。 手腕突然被扯住,没拿稳手机掉在地上, 肉眼可见屏幕裂了一道口子。 “岁聿!”生气回头怒视,想把手抽出却怎么也甩不开。 他抿着唇盯了她一会儿,才淡漠开口:“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什么怎么说?”不挣扎了,坦然同他对视,“说和金秘书睡过吗,不这么说,难道要承认和岁总您睡过吗?” 他冷笑:“本来就睡过。” 景昭觉得现在的风真的格外讨人厌,吹到哪里都有刺骨的痛意。 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岁总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可以去找别人陪你玩,我对扮演情妇或是小三没兴趣。” 他不以为然笑笑:“生什么气,又不是真的情妇。” 绿色公交车从侧面开过,停下,两波乘客上下换乘,吵吵嚷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车门关上,寒冬之下最后一点儿暖气也被带走。 “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你从来不替别人考虑,只知道自己开心就好,刚刚说出来是不是觉得很爽,羞辱到我让你强大的自尊心更加得意了是不是!” 气恼地锤了一拳他抓着自己的胳膊,从手里挣脱出来,她就像个应激的野猫,瞬间竖起利爪。 她锤的那一下力气不算小,手腕隐隐作麻,眉眼低压,他的气场也阴沉下来:“我说你没完了是吧,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默不作声从地上捡起手机,擦干净上面的尘土,开口:“孟琦喜欢你,你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你还要利用我,岁聿,你可真够卑鄙的。” 孟琦要是盯上她,以之前她对景寻昭使的手段,她根本解决不了。 景寻昭勉强可以凭借景家和岁聿做靠山有余力还手。 她呢? 难道要因为一句话得罪了那尊大佛吗? “卑鄙?别忘了,工作时间你是我的员工,你只需做一件事——为我提供最大的价值。” 看着那张完美到夸张的脸庞,景昭此刻却毫无欣赏的心思,她伸手揪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扯,在一米九四的男人面前多少有些勉强,咬牙低声:“我会的,我保证,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岁总喜欢养情妇大可以去找别人,我定不阻拦!” 乌云袭来,平海市的风中灌入潮气,车灯纷开,映着她清澈眸中的倔犟与怒意。 真是疯了! 她转身离开时手都在抖。 她怎么敢这么对岁聿,自己今天又没喝酒…… 完全没看到身后那人越来越暗的神色。 之后将近一个星期岁聿都在处理孟琦合作的事,与接待其他代表不同,每次都是孟琦亲自来,指名点姓要到岁聿办公室等他。 为了避免撞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向不愿出二十九层的她被迫天天往楼下跑,就算没事也坐在楼道里,直到孟琦离开才回办公室。 “小景,把这个文件送到五楼。” “小景,去接杯咖啡。” “小景,我办公室的地又脏了,你去拖一下。” 不知从谁开的头,自从发现她总是往楼下跑后,基本整个大楼的人都盯上这个免费劳动力,一旦看见就忍不住叫住她干活,就连她跑到楼道摸鱼被撞见也会派遣任务。 她倒是好脾气,不管是谁的命令都毫无怨言地应下,干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小景,这箱零件你跑趟二楼吧,现在急用。” “哦好。”刚要坐下来休息桌上就多了一张单子,想也没想应下了。 抬头看着有半个自己那么高的箱子沉默了一下,正想拒绝,面前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皱皱眉,手搭在箱子上。 “前辈我来吧!”另一只手立刻把箱子抱起来,明朗的容颜展在眼前,笑嘻嘻道,“这个太重了,怎么能让前辈做。” “谢谢你。”她点点头,轻声,“王业平。” “前辈还记得我?”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边跟她往电梯口一边不好意思道,“上次我都没做自我介绍,前辈是怎么知道的?” 景昭指了指他胸口的牌子,笑而不语。 他反应过来,更加不好意思地笑出声:“哎呀我都忘记了,前辈怎么称呼?” “你可以跟公司里其他人一样喊我小景。”她特地解释,“我只上了大学,今年也是第一年工作,我们两个年龄、资历差不多。” 实习表上显示他是研究生,论出生年月还比她大了三个月。 “原来是这样啊,小景你在哪个部门,我感觉在公司不常看见你,只有最近几天你总在公司转悠。” “我是岁总助理,下面部门的事确实不太清楚,最近……岁总有事,暂时用不到我。” “你是岁总的助理?!”他张大嘴,声音直接拔高一个度,“你一定很优秀,这家公司很难进的,听说岁总用人特别严格。” “我一般,运气好罢了。”偏偏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业平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声问:“我感觉下面这群人有点逮着你欺负的意思,你平时硬气一点儿,好歹是岁总助理,别什么都听他们的。” 他早就发现了,只要一看见她就是在跑腿,而且背地里这群人也议论的不好听。 垂下眼睫,她看着脚尖温声:“这倒没什么,本来我在公司也没做什么其他贡献,要是大家觉得我有用,我也想要帮大家做点其他的事。” “可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激,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 电梯打开,王业平四下看了看,弯腰附在她耳边低语:“他们说话很难听,分明就是欺负你这个新人。” “我知道。”她脸上没什么波澜,反而异常平静,“他们也不是全无根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对上她带着紧张的神情,王业平耸耸肩,“没有,我觉得他们说的太荒谬了,我没入公司之前就听说岁总洁身自好,身边接触的女员工都少,怎么可能因为私情把你接到公司,更何况……” 他笑得格外灿烂:“我觉得小景你不是那样的人,从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 怎么说呢,王业平想了想,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刚进公司的时候,那天碰见景昭独自从药店出来,有些失魂落魄,他坐在咖啡店里正在积极准备面试材料,眼神一下就被她吸引了。 要说具体为什么,他想到了自己家里养的那盆小草。 景昭当时就像那盆他养了一个月还是没救活的小草,立在高楼大厦中,冷风把她的大衣一直向后吹,苍白着脸,瘦小的身体似乎不属于这里,可偏偏那双眼睛—— 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她的眼睛。 很不服气。 他见过太多骄傲自信的眼神,但那种傲气下是脆弱的内核,连他这种被人吹捧的“高材生”也免不了,可她是不同的。 她不脆弱。 那时只是他的推测,直到在公司再次见到她,在角落看见她默默忍受,顶着流言蜚语穿梭在心思不轨的员工面前,他就知道他猜对了。 像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攀附在另一个人身上。 “谢谢你。”景昭发自真心地感谢,好像受的非议多了,听到这种言论还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你可能是在公司唯一愿意相信我的人。” “这有什么,你也是我在公司第一个朋友。” “朋友?”她惊讶地看向他,指了指自己,“我可以是你的朋友吗?” “为什么不可以?”王业平把东西放在规定的位置,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露出白牙咧笑,“小景,我很欣赏你的,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他们欺负你也可以找我!” 景昭从来没这么喜欢过拍肩,那种被坚定选择信任的感觉,只是想想就热情澎湃,咬了咬下唇,笑容根本收不住,同样露出小虎牙,学着他的动作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软软:“你也是,我也会帮你的!” 两个人笑得开朗,被转角处的身影尽收眼底。 金秘书看到岁聿手里的合同撕成两截,两眼一黑。 合同倒不要紧,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岁总,这应该是夫人普通的社交,而且王业平平时和夫人接触并不多。” “普通社交都要抱在一起了?” “……”明明只是互相拍肩膀,哪抱在一起了? 他咳了两声,继续解释:“这两天孟小姐总是往公司跑,夫人在办公室坐不下去,这才下楼进行交朋友。” “是吗?我看下一步她就要交男朋友了。”冷笑打断。 “……”金秘书生硬笑笑,“岁总说笑,夫人可能就是太孤单。” “你什么意思?” “岁总要是闲下来,或许可以多陪陪夫人。”毕竟景昭年龄不大,这个年纪天天在公司,平时没朋友一起玩闹,肯定会孤单。 睨了他一眼,岁聿理了一下领带,插着口袋进了电梯,淡漠开口:“我有必要陪她?你是觉得我太闲还是你太闲。”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才不在乎。 自从和王业平认识之后,景昭感觉到公司都有了盼头,就算每天被使唤干点杂事也没什么太多抱怨,很期待闲下来去五楼和他一起坐在实验室看实验和解读研究报告。 电子研究部门人不多,基本都是平海大学电子研究专业直属派人,所以那些前辈都属于王业平的学长,见她来的次数多了,对她也格外照顾,唯一一个女孩子给实验室带来了不一样的色彩。 “王业平,你做这些不会无聊吗?”她看着一串串相似的数据,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对上就会头晕眼花。 “不会啊。”抬笔又记下一组,单薄的眼皮微微垂下,虽然和她说话,但眼神依旧严肃,“我的理想就是在电子行业有所建树,第一步就是进平海市最好的企业,怎么可能无聊,我还要走很长的路呢。” “真厉害。” “嗯?这有什么厉害的?” “有理想就是很厉害的事。”她趴在桌子上乖巧地盯着数据屏,“不是谁都有理想的。” 王业平的笔尖一顿,放下手里的本子,坐在她对面,“小景没有吗?” 摇摇头。 “不会的。”他眨眨眼,认真道,“你有没有做梦都想的事,理想嘛,不一定是具体的事,也可以很抽象,比如部门长就想要个孙女,副部长希望每天有一件开心的事,我希望在电子行业有所建树,你再仔细想想,那种特别希望发生的事,也可以叫作理想。” 和他期待的眼神对上,她歪头想了想,犹豫道:“想……拍一张全家福?” “啊……”王业平愣了一下,一时凌乱。 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荒谬,恰好金秘书给她发短信让她去取一份文件,起身笑了笑:“我确实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等我想到一定告诉你。”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王业平突然出声:“小景,我有照相机,要是你有一天想实现理想,我可以帮你。” 顿了顿,她点点头,声音很小地说了句“谢谢”,但王业平总觉得那两个字是“算了”。 “小景!” 景昭回头,发现他脱下实验蓝褂子跟上来,穿着卫衣牛仔,经常户外锻炼的小麦色皮肤看起来很健康,插着口袋走到她身边语调上扬:“我陪你去,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咱俩一起呗。” 看了看后面的显示屏:“你的数据?” “那个不着急,我晚上还要加班,正好记数据。” 只是行政部门改完的一份文件,不过去交接的时候正好地上摆着一箱该送到岁聿办公室的水。 王业平当即决定由他来搬,美名其曰讨好老板。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上了二十九层,最近因为孟琦的原因,岁聿不常待在办公室,尤其是这个时间。 所以当她打开办公室看见黑皮办公椅上转笔的男人时,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皮鞋搭在梨花木桌子边,他转着手里的钢笔,金属光映射在男人高耸的鼻梁上,触及到她身后的人影时,钢笔丝滑掉落在地。 “岁总。”相比二人之间过于沉默的尴尬气氛,王业平反而笑嘻嘻地长腿迈进来,一眼就看到上一次没换掉的箱子,搬着手里两箱水过去,“这是行政部的水。” 景昭看见自从王业平进来后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如同暗夜里的凶狼,属于对危险特殊的感应,她几乎是没经过大脑下意识开口:“王业平,我们去吃饭吧。” 她想要快点离开。 准确的说,她想要王业平快点离开。 “哦。”也察觉出她话语里的急促和紧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很快放好东西立刻转身离开。 “等等。” 背对着他,可她也听到他从皮椅上坐起来,捡起地上的笔,语气随意:“王业平?刚好我的午饭也送到楼下,你去拿上来。” 她刚要动身,他继续不紧不慢道:“景助理留下,有些事情想问你。” 王业平转身看了看身后挂着浅薄笑意的岁聿,又看了眼脸色明显不太好的景昭,停下步伐皱眉关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握紧掌心,她强挤出笑容:“没有,你去吧,我在楼上等你。” 担忧地看向她,小声:“我会很快的。” 青年人一步三回头地冲她笑笑,然后乘坐电梯很快离开。 “真精彩。” 电子门关上,背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景昭转身,他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明明在笑,可周身没有半分笑意。 她紧靠着门,指尖在她唇畔摩挲,磁性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景昭,你在跟他扮演情侣吗?”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侧脸避开他的触碰,上一次吵架后他们好像就没好好说过话。 “普通朋友?”单手抓住她的下颚,强迫抬头看向他,“眉来眼去的那种普通吗?” 被抓疼了,她握着他的小臂轻轻挣扎:“我们就是同事和朋友,你到底要说什么!” “景昭,我没耐心了。” “什么?” “我说。”他舔了舔唇角,笑得阴郁,“我对你失去耐心了。” “……唔!” 氧气被掠夺的顷刻,她大脑一片空白,急促想呼吸,却更加轻易被他玩弄于唇舌之间。 “岁,岁聿!”她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像是棉花砸石头,仅用一只手就把她的双腕擒住,直到她腿软到只能凭借靠着他勉强站住,他才肯放过她。 暂失理智的人大口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间带着不可言喻的邀请意味,唇色绯红,映着脸上桃花春意,一道透明的细丝挂在嘴角,更是平添了几分糜.乱。 他本来是打算下一次做的时候好好弄,但现在他后悔了。 “你最近太不听话了。” 扣子扯掉,凉意让她颤栗,明白了他的意图,缓缓瞪大双眼,“不可以,不可以,这里是公司,岁聿……这里不行……” “就在这里。”笑着向她炫耀手上的战绩,“你身体是这样和我说的。” “不行……”她吓得直接掉了小珍珠,即便腿软的站不住还是不停求着,“我们回家,回家做行不行……” 话语中断,撑胀的感觉让她一瞬间说不出来任何话,她被抱在怀里,那人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头顶:“你会喜欢的。”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一下又一下,眼泪忍不住跟着掉。 直到背后的门被敲响,才反应过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呃……”把她贴在门上,因为她的紧张不由闷哼,笑意更加恶劣,吻掉她脸上的泪珠,“你的普通朋友来了。” 岁聿能感觉到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一下子缩紧,她颤颤巍巍低声抽噎:“求求你停下来,会被发现的……” 猛地一下,眼泪“唰”地流下来,她咬着指节难受到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岁总?你在办公室吗?小景?” “叫你呢,你不回答他吗。” 她咬着手指快速摆头。 “小景!你在里面吗?” “要是他进来看见你这样,你说你们还会是普通朋友吗?” 她还是咬着手指摇头。 身后敲门声还在继续,似乎还有说话声,但景昭根本听不清王业平在说什么,耳畔都是他发狠地拍打。 “求求……求求你……停下……会……会发现……” “不会的宝贝。”他咬着她的耳垂,突然走到另一边,“想知道你朋友在干什么吗?” 原本关着的电子显示屏亮起,镜头后王业平好奇地摆弄着电子门。 “你说,我要是现在开门,会怎样呢?” “轰——”地一下,她眼前一片白光,被吓得整个人没了血色,手脚冰冷,泪眼蒙蒙地盯着他,挂在下巴的泪珠掉在他的衣襟上,声音又哑又软—— “……我讨厌你。” 第24章 潮汐 迷糊中她感觉动作顿了一下, 而后是更猛烈地狂风暴雨。 “别说这些撒娇的话。” 在沙发上他一遍遍让她重复刚刚说的话,直到她没力气再出声为止。 男人把她从沙发上捞起来,软腻成一团, 怎么每次都是这么不经动, 他蹙蹙眉。 每次一碰到她根本控制不了理智,尤其是刚刚她看向他的眼睛, 像只随时反扑的小兽, 明明哭喊求饶,可眼中全是不屈, 搞得他也越来越劲。 戳了戳她绯红的面颊, 哑声:“怎么就学不乖?” “讨厌我?” “你喜欢的那个废物到现在都进不来门。” 衣服撕的没了样子,他拿起一旁的西装把她裹严实,明明知道她听不到, 可还是自言自语道:“景昭,你现在是我的东西,别妄图招惹不三不四的人。” 再醒来时已经在别墅里了, 外面路灯闪烁,凌晨四点,岁聿的房间。 可没有他的人。 身上好像被简单清洗过。 看着门口黄色的路灯,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抬手擦了擦眼角,却擦出来更多, 鼻子泛着浓浓的酸意, 抱成一团, 她哪里都难受, 尤其是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揉在一起了一样, 呼吸不上来。 她说不上来的难过,就和平海市永远下不完的雨一样。 似乎是什么定律,每次做完后她都会发烧。 本来想请一天假,结果看到手机短信提醒,今天公司年前联谊,要求所有人到场。 不是工作的话,应该还能提起一点儿精神。 换了件高领黑色毛衣,晕乎乎赶上早班第一辆地铁到公司。 “小景!” 转头,穿着灰色大衣的青年朝她跑过来,一脸担忧:“你昨天没事吧,我回去找你,发现办公室门锁了,等了很久碰见金秘书,说你身体不舒服,岁总送你去医院了,你现在怎么样?” 原来岁聿是这样说的。 她还在想该怎么解释才不会让人怀疑。 “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发烧。” “发烧?”他睁大眼睛,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寻常的温度一下就察觉出来,“你现在还在烧?” “没事儿,今天不工作,可以撑一下。”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喉咙里仿佛火在燃烧,今天的退烧药似乎不太管用。 王业平看她这副憔悴模样,咬了咬牙把围巾摘下来绕她脖子上,仔细叮嘱:“今天跟紧我,你这个状态实在太差了,要是不舒服一定和我说,我送你去医院。” 好香。 她迷迷糊糊地想,好像在岁聿香水柜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胡乱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公司。 今天联谊,说白了就是公司请客吃饭玩乐。 驾车行驶到平海市最大的酒吧酩皇门口,熟悉的布景让她一瞬间回忆起属于这个地方的记忆。 说起来要不是她非要拉赞助拿到那笔钱,可能不会来到这家就把,也许现在就不会和岁聿有这么多牵扯。 “怎么了?”王业平发觉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轻轻扶着她,“是不是还难受?” “没事儿,可能刚刚有点儿晕车。”难受倒没有特别难受,腿酸腰痛的滋味她还可以承受。 岁氏是这家酒吧的董事,今天所有的消费也自然走公司流水,大家进来就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她在推推搡搡间被分到比较靠里面的一组,原本进来时还挨着王业平,刚刚转头间已经看不见人了。 “工作这么久,感谢各位对我们技术部的支持,这杯我先干了!”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豪迈地举杯一饮而尽,圆桌一周人欢呼喝彩。 她揉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太热,明明那么吵还是忍不住困起来,勉强跟着大家一起笑,偶尔夹两筷子菜嚼一嚼,也是索然无味。 “你是……小景吧?” 突然被点到名字,她慢半拍抬头,才发现一周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局促地放下筷子,礼貌起身微微鞠躬:“你们好,我是岁总助理。” “哎呀这是干什么,快坐快坐!” “小景看起来和我们还不熟呢。” “都来吃饭了有什么熟不熟的,都在酒里了!”男人拍桌站起,主动倒了两杯白酒递给她,“小景,喝一个!”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一杯白酒,紧张地吞口水,这一杯喝下去,她八成当场就倒。 可拒绝的话到嘴边无法说出,一圈的视线明显都希望她喝下。 “我,我不是很会喝……” “第一次都不会,多喝几次就会了!”男人的笑收了收,眉头压低,“你该不会瞧不上我,不想和我喝吧?” “我不是……” “刘哥怎么说话呢?”一只手在她侧面伸过去,主动替她接过酒杯,暖意环绕在背后,转头,王业平冲她眨眨眼,继而看向对面的男人,疏远地笑笑,“小景一个小姑娘喝不来这些,但她心里肯定是尊重刘哥的,这样吧,我替她敬刘哥一个!” 一饮而尽,他又倒了一杯:“这杯是我敬刘哥,感谢技术部的长期支持!” 两杯见底,他在身后拍了拍她的双肩,朗声:“小景我就带走了,各位继续吃吃喝喝!” “哎,她是我们这桌的……”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打断,王业平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冷冷扫了一眼出口的人:“现在是我这桌的了。” 袖子被扯了一下,低头与她雾气的眼神相撞:“有没有事?” 心兀地跳快一拍,他轻轻咳了一声:“没事儿,这才多少。” 把她带到电子部,这边全是熟人,一看见她来气氛也热闹了不少,纷纷转着桌子把好吃的菜送到她眼前。 “哎,小王,你别光在那里夹菜,那边跳舞呢,你和小景都是小青年,快去玩玩!” 顺着他指的方向,中心舞池有不少人伴着舒缓的交响乐起舞,不过基本都是公司的人和服务员,成双成对看着惹眼。 其中一个人起哄,本来就有心撮合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来。 “师兄们别闹哈,我这个人比较内向,应付不来大场面。”王业平挥挥手,面上带着礼貌的笑,话是这样说,眼神却默默关注着她。 景昭咬着筷子,也低声解释:“我不会跳舞。” “这有什么,我记得小王你不是交际舞十三级吗,你带带小景!” 他挠挠头,偏头看向她:“你想不想玩?想的话也不用怕,很简单的。” 放在平时她肯定会拒绝,但现在,平时对她很好的人都期待地盯着她,实在没法拒绝。 只能勉强点点头。 王业平咽了下喉咙,话是他提出来的,但真的带她站到里面时,他比她还紧张。 本想伸手邀请,奈何手掌控制不住地轻颤,于是改成握拳。 早知道他应该拒绝的更狠一点儿。 景昭倒没他想的这么多,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轻声说:“王业平,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会,你一会儿慢一点儿。” 她说的很慢,每个字又很轻,落在他耳朵里似乎还带着软糯上扬的尾音,尤其是现在靠的那么近,他只要低头就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长睫,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到她。 “我水平也不行。”他赶紧抬头直直目视前方,梗着脖子,生硬道,“你就当玩儿,别有心理压力。” 她点点头,就算她有压力也没用。 曼妙的音乐好像裹着白纱的红玫瑰在风中轻摇,舞池灯光柔和,在各种各样的裙子礼服中,一对灰色卫衣加黑色羽绒服的组合显得格格不入。 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景昭总是踩到他的脚,她试图跟上,可那人像是看不懂她的心思,自顾自踩点,连被她踩到都不带停一下的。 实在受不了,她抬头才发现王业平直愣愣地抬头,拍了拍他的手腕出声提醒:“低头,不然我们怎么跳?” “哦……好。”那人红着耳根低头。 后半段她逐渐找到规律,勉强跟上拍子,有时还能提前反应过来下一个动作,玩得不亦乐乎。 一曲舞必,她抬头,眼神亮亮地望着他:“我没有拖后腿吧?” “没有。”看见她开心,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很有天赋。” 景昭噗嗤一笑,“你也不用这么夸我。” “不是夸你,是真的……” “王业平,你很热吗?” 不问还好,一问他感觉整个脸迅速升温,一下子弹跳出去,装作燥热的模样抖衣服,“是啊,可能里面太闷了。” “哦,这样啊。”她还以为他不舒服,指了指二楼,“你先过去,我去趟厕所。” “好。”他已经迫不及待回位置上喝点水压下那股躁意。 二楼不同于一楼的热闹,大家刚来没有上厕所的意愿,甬长的楼道几乎没有声响。 所以她上完厕所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声音格外突兀。 抽抽鼻子,头还是有点儿晕,而且她能感觉到体温在升高。 迷迷糊糊转身额头撞上某人的胸膛,下意识想道歉,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女厕所…… 惊叫声还没发出,嘴巴就被捂住,厕所昏暗的灯光打在二人头顶,急促地心跳与身后水龙头的嘀嗒声合拍在一起。 她以为他今天没来。 一股酒气——她从他掌心能清晰地闻到,是红酒特有的果香与厚重味道。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顶光才能看出来上面精致的暗纹,一路攀附到男人的喉结之下,他歪了歪头,眼角的暗红像妖精一般试图把她吸进深渊。 “你,你喝醉了?”基本没可能,金秘书是不会让岁聿醉的。 可她分辨不出来男人的状态。 “你好烫。”无视她的问题,手心辗转到脸颊,轻轻揉捏,丹凤眼微微眯起,“是太开心了吗?” “你要是醉了,我给金秘书打电话。”说着,她就要从口袋里拿手机。 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抢过手机,当着她的面把手机扔到身后的垃圾桶。 “岁聿!那是我的手机!” 腰身被揽住,强势地气息环绕周身,他勾勾唇全无愧意:“底下那群人加起来也喝不醉我。”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咬牙低声,“这是女厕所!你出去!” 挑挑眉,搂着她一步步朝门口退,正当她以为他要这样带她出去,结果—— 岁聿把“紧急维修”牌往门口一放,顺手关紧门,顺便反锁。 瞪大双眸,一股不好的预感顿生,扶着门警惕地看向他。 “今日玩得开心吗?”他问。 景昭最讨厌他问问题,因为她总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所以她极其小心翼翼地回答:“一般。” “哪里开心?哪里不开心?” “……” 见她不说话,他眼神也暗下去,仅存的笑意几乎荡然无存,冷金属磁性的声调慢慢传入耳朵:“我来猜猜。” “开心是因为和那个蠢货跳舞,另一群蠢货觉得你俩成双成对,所有人都祝福你;不开心是因为——” “在这里遇到了我。” “是这样吗?” “回答我,景昭。” 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喘不上气来,想到昨天的种种,每寸皮肤还在隐隐作痛,声音微颤:“不是……” 眼泪落下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怔住。 “做什么?”他下意识伸手蹭了蹭她眼角过于讨厌的泪光。 根本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尤其在是他询问后。 憋了憋嘴,一边抽泣一边翁里翁气委屈出声:“昨天,昨天太疼了……” 委屈到眼里全是怨意,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真要命。 想欺负都下不去手了。 他气笑出声:“别把我当成变.态行不行?” 景昭点头,眼睛下移,然后又迅速摇头。 跟着看去,即便是在昏暗的环境里,小岁聿也不甘示弱。 “……” 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语气凶狠:“都怪你。” 被咬了一口她也不敢生明气,酥酥麻麻的痛感传来,只能闷声指责:“岁聿,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像一条狗。” 指各个方面。 随意地将头抵在她的肩窝,发丝轻扫在她脖间细肉,醇厚的酒香伴着果香让人沉醉,懒洋洋的语调微微沙哑: “你说的对。” 他的指尖碰在她的后腰细细摩挲,热气喷洒—— “我一碰到你,就会变成发.情的公狗。” 她的眼睛,她的粉唇,她的气息,她的发丝,只要他像现在这样碰到她,就会无法自控。 沉迷于堕落的快感,更沉迷于亲眼看她堕落的快感。 景昭已经完全不敢动了,僵在他怀里想一尊石像,带着哭腔:“我还在发烧,不可以。” 闻言,他果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发烧?” “会传染。”她特地强调。 “我再说一遍,别把我当变.态。”病人他是不会动的。 就算不是病人他也不会在这儿办事。 得到许诺她才松了口气,眨眨挂着泪珠的眼睛小心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想的美。” 睨了她一眼,在楼上看她和那人跳舞他就不爽很久了,本来想上来给她点儿警告,结果人没惩罚到也就算了,还给自己惹了事。 “怎么着也是你惹起来的,有点儿责任心行不行?”掐了一把她的脸颊肉,手感真不赖。 她问:“不能自己下去吗?” 他答:“……你真想挨揍吗。” 那口气再度提上去,后退一步警惕道:“我生病了,真不行。” “不用身体。” 她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人就被单手抱起来举到洗手台上坐好,这个位置恰好与他平视。 “干,干什么?”紧张地捏着衣角,第一次这个角度看他,还有点儿新奇。 “你就在这儿看着。” 因为这句话大脑迟钝地宕机,直到他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动作时,她才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气血飞速涌上头颅,整张脸爆红一片,热气蒸腾,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想逃,被他一只手扶住腰,带着喑哑的声调发出强势命令:“看着它。” 她做不到!心脏飞速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想快点儿就给我看着它,不然。” 齿尖磨砺着她的耳垂,低声威胁—— “换你来。” 第25章 潮汐 眼前的场景太过刺激。 深与浅, 动与静,她想极力避开眼神,却因害怕失去思考, 呆呆坐在那, 整个人烧成木头,每一下动作都突破了她的认知。 热气氤氲, 吹得她额前发丝扫的鼻尖发痒,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实在受不了了, 她颤颤巍巍抬眼, 对上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心跟着紧了一下,咽咽喉咙,小声:“出不来吗?” 软到能恰出水的声音扫在耳边, 尤其是用这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说出这么正经而不知所谓的话语,简直能要了命。 一股粘腻溅到手上,她瞪大眼睛, 突然到毫无征兆,他的气味将她侵占,吓到连震惊也只是张张嘴, 没有惊叫出声。 餍足地亲了亲她的嘴角, 未消散的情.欲染在眼尾,恹恹出声:“宝贝儿, 下次早点开口。” 亲昵到他们仿佛是什么恩爱的夫妻。 但景昭知道, 他这样只是因为现在心情不错。 处理干净, 她低头盯着脚尖:“我可以走了吗?” 那种迫不及待离开他的语气, 让他不自觉蹙眉。 “去哪?” 去哪都行,就是不在这。 她不敢这么说, 委婉道:“他们还在等我。” 明明刚刚是他在利用她,现在心头反倒涌上自己被用完无情抛弃的怨怼,靠着门边斜了她一眼,“不准。” 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儿奇怪,他冷漠解释:“你发烧了,要是倒在外头又要引起麻烦,现在去医院。” 她被狠狠一噎,摸不清他的想法,不过有个理由能离开这里也挺好,把刚刚拿回来的手机打开,一边按一边说:“那我和他们说一声。” 「王业平,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玩吧,我们明天见!」 头顶落下一道阴影,抬头,他正垂眸盯着屏幕,抱胸看着措辞冷哼一声,指点道:“你给他发短信为什么还要叫名字,不觉得太暧昧了吗?” 景昭:? 不觉得。 但还是按了删除键。 岁聿:“你俩关系很亲密吗要汇报的这么详细?” 继续删。 岁聿:“你是不是喜欢他不然为什么希望他好好玩,我以为只有妻子对丈夫才会这样。” 还是删。 岁聿:“呵,看出来你很想见他了,生怕明天见不到是吧。” 删。 于是她盯着屏幕上「走了」两个字眼皮直跳,“可以了吗?” “勉强。”收回视线,他又站回去,吊儿郎当靠着,“你爱发什么发什么,不用问我。”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安静的过了头,反而有些刻意。 其实她本来想问他今天怎么过来了,毕竟这种没意义的聚会岁聿多半是没兴趣参加,更别提喝酒了。 想偷偷观察旁边的人,结果眼神刚瞄过去就发现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勾了勾唇角:“想看就看。” “你…最近挺忙的。”话到嘴边还是变了,这样说反而有点儿像没话找话。 “昂。”他随意应了声,撑着头斟酌了几秒,不经意低头搓了搓手指,“还要出差,一周左右吧。” 或许是反应过来,她点点头习惯性回:“嗯。” 窗外飞影略过,今天平海晴转多云,还伴着大风,枯枝败叶卷在一起,隔着玻璃都能闻到风沙的味道。 大概过了几秒钟,景昭脸上一痛,被狠狠掐了一下。 “你没话说是吧。” 痛得她捂着侧脸鼻子皱在一起,嘟囔着:“说什么?” “还想挨一下?” “早去早回,恭喜发财。” 他冷笑一声,显然不满意。 有时候景昭怀疑他不是不满意她说的话,而是不满意她,她很难把话说进他心里。 临近过年,公司的工作也要到了收尾阶段,不止员工,金秘书也忙的不可开交,导致岁聿好多行程没法亲自跟,所以这次出差也只有岁聿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留下金秘书可以分担她不少压力。 “这是今年年会报名表汇总,你去各部门那审核一下,签个字。”金秘书一边拨着号码一边顺手把报名表递给她。 如果可以,她宁愿继续坐在位置上加班核对枯燥的数据,也不想下楼和那些同事打交道。 捏着汇总表鼓起勇气:“金秘书,我……” “喂,老宋,是我,这不是过年了吗,我们小岁总刚从瑞士带回来一些小礼物给您,您看现在有时间吗,我现在去找您……” 对上金秘书询问目光的那一刻又咽下去,扯开嘴角笑了笑:“我现在就去。” 她细细数着表上的部门,前前后后要签二十几个字,想想头都要大了。 一路始终秉承不看不听的态度穿过人群,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签字的程序,不免有几个看她不顺眼不愿意配合的,让她端茶倒水或是站在一边等一两个小时工作完,只要不争吵,能忍的她都咽下了。 到了最后一个部门已经马上就要下班了,她快步跑到五楼,敲门进去才发现是当初在食堂和她大打出手的“王姐”。 反倒是王姐早就知道她会来,没有太多意外,未等她开口,先说道:“签字是吧,先等等,我刚刚对我们的节目时发现还少一个人,我们部门总共就这么多人,小景,你看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公司年会,多少人盯着。 她放报名表的手一顿,抬头面色平静:“我吗?算了。” 察觉出她的戒备,王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景你别误会,我是诚心邀请,上次食堂的事你别放心上,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之前也是没多了解听信了别人的风言风语,所以今天也算正式和你道个歉,顺便邀你进来和同事们促进一下关系。” 她不知道公司原本是怎么传她的,也不知道现在又是怎么说她的。 但要是有缓和的机会,她也愿意试一试。 点点头,语气也柔下来:“王姐,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擅长。” “没事儿,小景长得漂亮啊,往台上一站我们部门就特有面儿!” 她笑了笑,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些,在报名表末尾添上自己的名字,拿着签完字的表走出去。 而刚刚还和蔼笑着的王姐在她关好门后面色突变,笑意荡然无存,眼中的讥讽藏也藏不住,拨了一个电话,用平海话得意道:“我就说她那个脑子转不过来,你们放心,已经把人拉来了,这下可以好好算账了,反正岁总最近也不回来,没人给她撑腰看她怎么办!” 王姐在财务部,表演节目……景昭手指着表格看清那一行节目——《洛春赋》古典舞。 上网查询一番,发现是她完全没接触过的形式,不论是动作还是节奏,对于她这种外行人来说,都不可能短期速成。 “景助,这个合同一会儿……”金秘书路过,刚好看到她的电脑画面,“这是?” 景昭有些郁闷抬头:“我参加了王姐的年会表演节目,可是这些我都不会。” “你参加了公司的年会?”他小小震惊了一下,随后露出欣慰地笑容,“夫人在公司有了朋友,这比什么都重要。” “也不算是朋友。”她拖着下巴,手指在鼠标上上下下滑动,说出心里话,“我觉得他们不喜欢我,就是想不好该怎么做。” “要不要我去帮夫人疏通一下?”只要他一句话,就算景昭只是上去来了诗朗诵也没事。 “不要不要。”她立刻阻止,好不容易情况缓和了一些,也许只是她多想了,抬头弯弯眉眼,“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深深呼吸一口,她重新站起来:“金秘书有什么任务要我去做吗?” “没有,最近不是很忙,夫人专心排练就好。” 她歪头笑了一下,拍了下他的肩膀,一蹦一跳往外走:“金秘书好好加油哦。” 看起来就像个孩子,让人心情好。 头一次和这么多人合作,下楼先去她平日最喜欢的蛋糕店买了二十一个小蛋糕,又去旁边买了二十一杯咖啡叫人带上去。 站在办公室门口那刻,本来压下去的紧张情绪再一次涌动上来。 她这次不能像之前一样鲁莽,调整了下呼吸,对着玻璃摆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把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好后,轻轻敲了敲门。 “你好……” 开门是一屋子人齐刷刷望向她,手里拿着本子有说有笑,她的到来恰好打断。 “小景来了,进来吧。”王姐从位置上站起主动开口,看到她身后带来的东西眼睛跟着亮了一下,“还带东西来了?快进快进!” “楼下顺手买的,大家不用客气。”她本来想一杯一杯去送的,没想到都在一屋子了。 景昭话是这么说,那群人行动上也没有打算和她客气,一人一份很快分刮干净。 “王姐,我们在哪里排练?”她没多在意这些,其中几个上次和她发生口角的,这次见面依旧冷着脸。 喝着咖啡的女人看过来,很快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哎呀小景,你看我忘了你不在群里,我们今天都已经安排完了,要不明天吧,我给你单独发时间地点,好吧?” “啊……好。”四周注目的视线过分尖锐,她有些不舒服,还是保持着礼貌微笑,“我看了一下我们的节目,难度很大,要不要我提前做做准备?” “最好是找个老师教教吧,毕竟我们这里其他人都会。” 她点点头,最近也确实没什么要紧事。 下班后她果断在公司附近报了个一对一舞蹈班,即便她对舞蹈和表演没兴趣,可还是不想拖累别人。 其实她是想找王业平帮忙的,但中午去实验室发现他困到趴桌子上睡着,师兄说他已经连着加四天夜班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晚上王姐发了条短信:「明天部门忙,定在早上五点,排练大厅101室,大家来不及吃早饭,小景麻烦你带到前台吧。」 练了两个小时的开筋,景昭浑身上下感觉都断了,瘫在床上回了个「好」。 不得不说练舞果然是靠天赋,以前也有人说她跳舞好看,真正接触下来才明白,他们夸赞的不是舞蹈,而是她。 连吃完饭的力气都没有,翻身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她就起床准备早餐,这个时间外面早餐店还没开,只能自己动手做,同时准备二十二分份三明治和豆乳,做完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碰吐司片了。 急急忙忙赶到101室时才四点四十,把东西放在前台,独自一人到里面等候。 屋子里暖洋洋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打盹儿打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直到手机铃响才把她叫起来。 “喂?” 迷迷糊糊接通电话,对面的人似有些意外:“夫人?” 这一声彻底把她唤醒,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想站,但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脚麻得起不来。 “刚刚给您发短信没有回复,这才冒昧打电话,请问您出什么事了吗?” 抬眼环视了一圈训练室,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的痕迹,手机除了金秘书的短信也没有其他通知信息,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最后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 “没有,我在公司楼下,马上上来。” 走出去,路过前台发现带来的早餐和豆乳已经被拿空。 出门正好遇到和同事有说有笑的王姐,见到她,王姐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掩过去,热切地走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小景,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排练完才发现你不在,昨天我记错了,不是101室,是201室,你看我这脑子,不过没关系,中午我和楠楠单独教你。” 她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疲惫的眼下没有太多情绪翻涌,手心紧握,最后还是淡漠点头。 到了中午,两个人果真在这等她。 十二点到两点中午的两个小时本来是用来休息的,坐了一天,王姐也懒得动,困的直打盹。 “不对小景,你那个腿还要再用力一点儿,楠楠你去帮她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已经不停重复这几个动作一个多小时,她现在腿直打哆嗦。 长发的女生走到身后,手掌压在她小腿上,一边施加压力一边笑着开口:“景姐,得这样才行。” “嘶——!”刺痛沿着小腿直冲大脑,脚下一软摔在地上。 “小景!”王姐假装紧张地跑过来,扶着她的手关心道,“没事吧?” 额头因为刚刚的疼痛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嘴唇苍白地把手拿开。 抬眼,那两个人眼中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 咬着牙,脑海中闪过岁聿让她不要惹事的话。 生生吞下不甘,撑着一旁的扶手站起来摇了摇头。 岁聿说得对,她既然没有处理事后的本事,就不要随便惹麻烦。 即便是现在冲上去和她们吵一架或打一架又能有什么结果,还是和上次一样,弄得自己满身伤。 “我看你还差着远呢,这种动作都做不来,平时跟着我们也是浪费时间。”王姐惋惜地在一旁开口。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顺着她的话说:“王姐,我以后自己训练好了,不然还要耽误你们的时间。” “好啊。”正中她下怀,轻咳了两声,装模作样严肃道,“但我们不监督你的话,怕你平时偷懒舞台上出岔子,这样吧,你以后中午还有不上班的时候就来这间教室练,我有时间就调监控看你的进度,要是有不一致的地方我们也好沟通。” “好。” 见她答应的痛快,另外两个人也笑起来,勾着手和她再见。 公司用到她的时间不多,但也仅限不用加班,平时帮金秘书的工作恰好用掉她一天的时间。 为了挤出更多时间练舞,她基本上都是四点起,有时起晚了连饭都来不及吃,中午简单吃一口,用掉午休时间,下班后还要去老师那里练两个小时的基础,其中有几天恍惚的只吃了一口苹果或者喝了一瓶酸奶。 给日日在某软件上下单了附近的宠物梳洗店铺,抬头电梯还在19楼,眼见时间有些不够,看了看尽头的消防楼梯,她打算直接走下去。 也许是因为早上又来不及准备早餐,只是转身一霎那,明媚的阳光晃过眼睛,她突然一阵耳鸣,结实地撞到一具身躯上。 “对不起。”根本来不及看清人,她直接低头道歉。 熟悉的檀木香慢慢萦绕过来,胸腔闷闷哼笑一声,头顶传来漫不经心地话语:“这么着急撞过来,是太想我了?” 吊儿郎当又傲慢的语气,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缓缓抬头,消失了一周多的男人此刻半挑眉站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本来想拿她打趣,结果看到她奇差的面色,眼神慢慢沉下去,蹙了蹙眉:“生病了?” 他记得走之前她就是这个样子。 难道发烧还没好? “没。”声音有些嘶哑,她其实想笑,但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最后扯了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可能是饿了。” 指了指手中的东西:“我还要送个文件,晚一点儿欢迎你。” 文件从怀中被抽出来丢在一旁的地上,他拉过她的手腕,顿了一下,不满道:“瘦了这么多,我不在你失去自理能力了吗,饭也不会吃?” “不是……岁聿!” 人被轻松地抱起,还好是在29层没有其他人,可即使这样景昭也不自在,小声:“放我下来!在公司!” “你这几天瘦了几斤,是想用这种手段引起谁的注意力?”他颠了颠手中的人,把她吓得搂的更紧了些。 放到办公室椅子上,直接拨通某个电话,按了几个数字,而后转身眯了眯眼盯着她。 被看得发毛,她主动开口:“我参加了公司的年会,每天都要练习,太忙,忘了。” 声音越来越小,他走的也越来越近,勾着她的头发:“参加这个干什么?” 垂下眼眸,含糊道:“玩玩儿。” “你不适合跳舞,退了吧。” 她僵了一下,忽而抬头:“谁适合?景寻昭吗?” 她还记得高三毕业典礼上景寻昭一舞赢得全场欢呼时的场景,她想,当时也许他在底下也会为景寻昭骄傲。 把头发扯回来,嘀咕着:“适合也不在你公司。” 耳朵被揪了一下,那人气笑:“你话题扯那么偏是不是故意找不痛快?” 连习惯都和她一样。 心里压抑了多日的怒火几乎要爆发出来,伸手“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皱眉小声吼道:“别碰我!” 清脆声在办公室回荡,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下,转而按在办公椅上,男人俯身而下把她圈在椅子中,眼中的不耐渐渐浮现,带着磁性的声音一点点沉下来:“没完了是吧。” 不想和他说话,没吃饭又不怪她,公司业务压力大就算了,那个舞种没有基础更是难上加难,她有时饿得都要晕过去了还咬牙撑着。 小珍珠控制不住在眼眶打转,只要一开口就会决堤而出,倔强偏过头不看他,抬手腕用力又无声地擦着,把眼周弄得通红。 蛮横的力道打断她的动作,他明显也火了,咬着牙质问:“你到底闹什么!” “我没有闹!” 四个字她几乎要咬到舌头,无比清晰地大声说出来,也是因为情绪太激动,手上一用力好像扯断了什么。 噼里啪啦的木珠从脚边散开,在大理石地板上跳起交响曲。 如同崩坏的理智。 “……”她好像又完了。 “……”她完了。 有那么一瞬间景昭感觉嘴巴有些麻,扯了扯那人的衣袖,软软道:“我不是故意的。” “……” “我赔得起吗?” “……” “能不能别撤资?” 金属手表表盘碎成蜘蛛网,看不出里面的内容。 他盯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袖口的指尖一下一下剐蹭在手腕上,清澈无辜的神情也变成一种另类的挑逗。 顺势捏住她不老实的手指,勾了勾唇:“知道它断了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草.你。” “……”!!!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是可以说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想也没想就把手抽出来,下意识捂在胸口处:“岁总,这个玩笑不好笑。” “技术差点儿有技术差点儿的好处,至少尺寸够,你说呢?” 他的手一圈圈勾着散落在胸前的头发,荤话落在耳中撩起一片激荡,她清楚地感觉到热气顺着脖子一直冲到头皮,止不住发烫。 “岁、聿!”景昭忍无可忍地重重咬着他的名字,一日荒唐能让她吃了好几天苦头,她这次一定要守住最后的战线。 “这里是办公室!” 他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也是,这里面也不是没有过。 “至少……至少也得回家再说。”说到后面声音都快听不见了,她人生第一次开口说这种话,险些闪了舌头。 “嗯。” 顺着她的话同意了,景昭还有些意外地看过来,没想到那人依旧保持这个动作不动,好听的冷金属音色在耳边轻声:“先交点儿定金。” “这也要定金?”万恶的资本家。 “反正我不能吃亏。” 眼看解下第一颗纽扣,吓得景昭花容失色,来不及多想凑上去,在他嘴角快速贴了一下,慌忙绕开,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 “这,这样可以吧?” 软软的,像是花瓣落下,他摸着嘴角蹙了蹙眉:“比第一次还潦草。” “岁总,午餐两份。”金秘书提着两份餐食适时进来,一进屋就嗅到一丝不对劲儿,看了看两人,心中一下明白了七八分,笑得更加真切,“我先去忙,不打扰二位。” 景昭其实特别想跟着金秘书一起出去,可惜金秘书动作太快,在她开口前已经离开。 拿过饭盒,她坐在位置上沉默地低头一口接一口吃着,完全不敢抬头,照这个速度,今天中午的训练肯定泡汤了,不过这样也好,挪到晚上可以耽误一些时间,今夜她并不想这么早回家。 到了下班时间,她又特地把金秘书没完成的工作接过来加班,在排练室磨叽了很长时间,又去宠物洗漱店接日日,在老师那里上完课,到家已经九点多了。 这个时间她轻一点儿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悄悄换了鞋,惦着脚尖走到二楼,哄了哄怀中的毛团:“自己跑过去,乖。” 小短腿的家伙一步三回头向前出发,对她的话似懂非懂,迈着优雅的步伐歪歪斜斜,歪歪斜斜,歪歪……不能再斜了! 景昭惊恐,眼看就要跑进岁聿屋里,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一把捞起小毛团,若无其事转身就走。 “它这么小还不适合看这些吧。” 低哑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闭了闭眼,完蛋。 僵硬回身,男人穿着深v浴袍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朝这边看来,另一只手里的红酒杯摇摇晃晃,似乎等她很久了。 “我,我还没洗澡!”她后退一步着急找借口离开。 手中动作停下,朱唇挑起,眼角的痣泛着媚意:“我房间有。” “日日还没吃猫粮,我去喂她。” “我倒过了。” “我,我其实……” “景昭,再退就要掉下去了。”他朝她伸出手勾了勾,“进来。” 后腰贴在栏杆上,她有种退一步也是死,进一步也是死的错觉。 心如死灰地放下日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直到走到他面前,胳膊一拉坐到某人腿上,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还未干透的水汽。 不得不承认岁聿天生长着一张被爱的脸,几近完美的比例与五官,浑身透着一股自傲气,上位者的压迫扑面而来。 “岁聿,我有话要说。” “说。” 她瘦了几斤,手感没之前那么好了,但看起来又增添了几分可怜见儿,尤其是现在,水葡萄一样的眼睛慌慌张张看着他,娇唇欲滴,让人忍不住衔口细品。 “我来事了。”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果然,逐渐靠近的男人动作顿住,呆了几秒才微微压低眼眉:“你说什么?” “我来事了,就在刚刚。”梗着脖子继续道。 “你知道骗我的下场。” 她凝重地点点头,看起来不像假的。 布满情欲的眼睛逐渐恢复往日的理智,他重新拉开距离,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恹恹开口:“想个办法。” 她愣了下:“什么办法?” 睨了她一眼,半撩眼皮道:“还没下去呢,不然就用……” 视线划过嘴巴的那一刻,景昭立刻捂住,铿锵有力回答:“不要!” “你的手解决。” “……”这个也不是很想,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真不能自己下去吗?” 烟圈吐到她眼眶上,笑中暗含几分生气:“咽下去还是冲出来,你自己选。” 她头有些晕,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声音像是含在嗓子里:“冲……冲出来。” 怀里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她模仿说荤话时有多欠.草。 岁聿眼神暗下去,弹了弹烟灰,将烟歪歪叼到一边,一只手搂住她放在一边的大腿上,一只手顺着撩开浴袍。 “做。”压低的命令式话语让她打了个颤。 眼神乱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心紧张得都是汗意,小幅度向前伸了又伸,始终什么也没摸到。 某人耐心耗光,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往前一放,滚烫如烙铁的手感让她小声惊叫,作势要收回,却被压得更紧。 一边动一边咬耳朵。 “上次不直观,这次看得清楚,满不满意?” “这么慢,是摸不够吗?” “宝贝儿,再不快点就换我来动了。” “感受到了吗,它因为你兴奋的在跳。” 景昭要疯了,她从前不知道岁聿竟然一次会说这么多话。 乳白色沾了一手,粗重的呼吸在二人间游荡,她怔了一会儿忽然哭出声。 “哭什么?弄疼你了?”他拿纸一根根清理她的手指。 摇摇头,闷闷在怀里道:“被爸爸妈妈知道会打死我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他被逗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们已经结婚了。” “那也不行。”她说不上来,反正这种方式就是不行。 把她抱到床上,没正经地逗她:“行,下次还是用传统方式。” “……”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回房间睡觉。”想爬起来又被按下去。 那人如同妖精般在她耳边嘘声:“流程不能少,今晚你属于这张床。” 见她面色泛起惧意,又加了句:“不动你。” 就算如此景昭也不会掉以轻心,往床边挪了挪,裹紧被子,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 偶然看到桌上的叩起来的书,有些诧异地随口道:“你最近在看书?” 他躺坐在另一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懒懒回应:“学练技术的。” 第26章 潮汐 “哦。” 待钻进被子才回过味儿来, 耳根滚烫,这种书市面上是允许存在的吗! 夜凉如水,今夜注定难眠。 不敢翻身回头, 明明知道身后是他, 可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细想。 她是以什么身份躺在这, 岁聿又把她当成什么, 以往是荒诞,今夜也不例外, 他们是真夫妻, 却是假情谊,难道上过床就不一样了吗? 闭着眼却一点儿也睡不着,明明知道不长久, 可私心却希望这样糊涂的生活越长越好,哪怕如梦中泡影易碎,至少这一刻这份泡影是独属于她的。 新年渐进, 景父景母发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了想,打字回复:「今年要去岁家,不回去了。」 放下手机继续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 时间久了原本觉得困难的任务也慢慢得心应手, 和各部本之间也没那么尴尬,连金秘书有时都会夸她效率高。 排了两次年会后, 她才明白王姐那句“只要在台上扮漂亮”是什么意思, 属于她的动作几乎没有几个, 连位置都是最不起眼的位置。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这些, 至少大家表看起来都相处的挺好,这样就可以了。 「嫂嫂, 我和杜明君还有白元祁后天去我哥那跨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买。」 董思阳坐在商场里看着眼前一排女人的试穿,心思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屏幕上,把烟按死,问道:“你推荐哪几款?” 销售经理擦擦额头的汗,不知道哪股风把少东家惹来了,都不知道给谁买,他推荐都无从下手,但又不敢多言,只能察言观色地一件件指过去:“这件卖的好,这件材质难得,这件好评最多……” 手机响起,他低头划开手机,上面只有三个冷漠的字眼:「不需要。」 董思阳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手机关机扔到沙发上,神情冷漠,眼也不眨道:“都包起来。” 一点儿劲也没有。 “年会要开始了,夫人还不去换衣服吗?”金秘书给她端了一杯热奶茶,温言提醒。 看了看时间,她点点头站起来,刚要出门又转身回头:“金秘书,今年跨年要来家里吗,会有很多岁聿的朋友要来哦。” 闻言他摇摇头,举了举手机:“不了,要陪家人。” 景昭才发现金秘书手机屏保上赫然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嘴巴不自觉张开,惊讶道:“金秘书结婚了?” “离了,有两年了,孩子在妈妈那里,不过每个月都要去陪陪孩子,跨年也要在一起。” 信息量过于巨大,她大脑疯狂整理了一下,最后干巴巴竖了个大拇指:“你是个好爸爸。” “谢谢夫人。” 从未听金秘书提起过自己的私事,原本以为他是单身一人,现在看反倒合理,像金秘书这样几近完美的男人没有妻子才算奇怪。 匆匆来到后台,王姐还在嘱咐接下来的流程,见她来有些尴尬地拿着衣服走到她面前:“小景,不知道她们怎么办事的,给你订做的裙子大了一码,你现在快去后面缝衣间问问,晚会马上就要开始。” 她接过衣服,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房间,点点头。 没看见身后悄然无声跟上的两个人。 “你好,我来缝服装。”踏进去,说是缝衣间,景昭更觉得是杂物间,空中扬起细小的灰尘,不像有人待的地方。 没人回应,她又往里面走了两步,还没看清情况,身后传来落锁声。 “等等!” 回头,原本张开的铁门此刻严严实实紧闭在一起。 跑到门口才发现这扇门里面的把手被人卸下去,用力拍打大门:“开门!有人在里面!” 门外两个人晃了晃手中的钥匙相视一笑,扔到一旁的盆栽里,回去炫耀战绩。 吼的嗓子都哑了门外也没回应,拍红的双手渐渐放下来。 打开手机试图拨通电话求助。 金秘书是今晚的主持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在对稿子,第二次没打通时她就放弃了,他工作时从不看手机。 打给董思阳却是关机提示。 「手机电量仅剩2%,请尽快连接充电设备。」 手机里联系人寥寥无几,手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下。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在忙,请稍后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在忙,请稍后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在忙,请稍后再拨……” 手机黑屏,而后关机。 安静地站在屋内,垂下的长睫难掩失落,本就不该对这个从未拨通的电话抱有期待。 也许这只是岁聿众多手机中一个不重要的号码,恰好被她记住罢了。 重新打起精神,看了一圈周围,除了屋内那一扇小窗户,她根本没有出路。 走到窗前踮起脚尖,伸直了胳膊还差半个她才能摸到窗户边。 找来找去只有几个和水泥的铁桶能用,从角落一个个搬过来几乎耗光了力气,她又把屋内所有书本抱过来摞上去,踩上还差一点儿,四处看看,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走到两个人高的破书架后,使劲踹了两脚,没有动静,又推了两把,还是没动静。 算了算时间,就算她现在能出去估计也赶不上最后的上台了。 轻声嗤笑,为了她一个聋子,这群人真是煞费心机。 她是从未想过出风头,但也不是任人拿捏。 咬紧牙跟,退到屋子最后面,一段快速的助力跑撞过去,下巴重重磕在书架上,上面乱七八糟的零件掉落一地,痛得她眼泪汪汪,但顾不上这些,和她预估的一样,书架恰好搭在她搭的东西上。 爬上去努力打开窗户,还好建在一楼,她坐在窗边,咽咽嗓子,冷风吹得发抖,下面就是绿化带,跳下去应该没事。 闭眼给自己打了打气,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落地闷哼一声,左脚崴了一下,还好不是太严重,起身觉得有些好笑,她从小到大向来乖顺,人生第一次翻墙竟是被逼到这种地步。 手里的衣服因为刚刚挂在绿化上破了个口子,她细心的把裙子叠好,抬手随便擦了一把脸上的灰污,一瘸一拐地从后门进去。 “小景?”正在处理后勤的王业平有些惊讶地叫住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刚刚眼花看见有人跳下来,离近才发现自己没看错,不仅没看错,这个人还是许多天没好好见过面的熟人。 见她走路姿势不对劲儿,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跑过去,走到跟前看见她一身狼狈怔了一下,眉头压低,连声音都带了几分严肃:“怎么回事?” 景昭是很想和王业平好好叙叙旧,但不是现在,她一步一步朝另一个准备厅走,言简意赅:“先解决点儿事。” “要不要我帮你?” 她抬头,艳阳下青年的眼中充满担忧和心疼,他甚至都没问她是什么事,也没因为她现在的状态怕惹祸上身,她走一步他就坚定地跟在她身后一步。 虽是问句,但这副样子有种就算她的要求再离谱,他也会帮忙的坚定。 “要。”她轻声,长吐一口气,没和他客气,指着排练室里正在准备的人说,“我可以用她们的东西吗?” 按规矩来说是不可以的。 “我去给你拿。”规矩算个屁,现在是他管。 不过就算没他,景昭也不会管这么多了,冷漠的神情打量在那群人身上。 “你们不知道她喊的有多好笑,我打赌她在床上都不会这么喊!” “放屁,我赌她在床上比这喊的还响!” “行了行了,这还有其他女同事在,你俩能不能收敛点?”王姐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没有敛去半分,晃着舞台服和其他几个人说,“早就和你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懂了吧?” “还是王姐英明!” “姐,你可太厉害了,想当初我们真以为你要拉她进来,搞得我差点儿退出!” “就是!拉谁都不能拉这种人!走后台不检点的女人!” “那当然!”王姐拍拍胸脯,鄙视道,“以为靠着岁总就无法无天,我非要搓搓她的锐气,让她以后看见我们低着头走路,那个妖精以为对付男人的招数能糊弄我?异想天开!” “确实异想天开。”冰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齐肩披发杏圆眼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一步步朝这边走近,没了笑颜的一张脸分外清冷。 在这种时候看到她,王姐也震惊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站出来笑眯眯道:“小景你来的太晚了,化妆队已经开始下一组了,恐怕……” “王姐,我不登台。” 她松了一口气,连连拍着胸口虚情假意说:“我就知道小景是个懂事的,没关系,今年登不了还有明年,你不用太担……心……” 话语在小小惊呼中被打断。 一只Gucci限定口红被她握在手中顺滑地划过王姐的胸口,最后用力断于肩带处,扔在脚边。 她的动作没停,手中十几根口红一根根拿出在衣服上随意乱画,平静地直视她: “新的一年,一祝王姐和各位家财尽破。” “二祝王姐和各位事业心劳日拙。” “三祝王姐和各位诸、事、不、顺。” 释放完,她后退一步欣赏着杰作,和周围一圈惊恐的目光对上,也只是轻轻开口:“这些口红全当之前你们欠我的饭钱,我们烂聚烂散。” 烂聚烂散。 好像成了她和所有人的结局。 和同事。 和养父母哥哥。 和景寻昭甚至景家。 平海市很少下雪,但今天下了。 抱着一瓶酒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还以为出现幻觉看错了,抬头,雪花落在鼻尖慢慢融化,冰冰凉凉的好舒服,长睫轻颤,痴痴笑了下。 外面套了件棕色大衣,即使这样也能看出裙子的外貌镶着水钻的古典藕粉色裙子即使在晚上,映着路灯也展现出灼灼星光,可惜她穿着一双沾了泥污的平底鞋,让人没有多作欣赏的打算。 “这位小姐姐。” 肩膀被拍了下,她回头,一个刺头青年抱着羽绒服嘿嘿笑着,看清她的模样后眼睛又亮了一下,咽咽口水说:“天这么冷,要不要跟哥哥去店里坐坐。” 大拇指向后面旅店指了指,眼神充满期待。 景昭晕得不行,听他说话也断断续续,但也大致能理清他的意思,使劲摇了摇脑袋,吐着厚重的酒气开口:“不——行,我马上,马上到家。” “哎别走啊!”青年挡在她身前,笑容愈加露骨,“哥哥又不是坏人,不行我送你吧。” 站定,她缓缓抬眼,声音也恢复了半分清明:“再靠近我就报警。” 青年脸一黑,啐了一口,打算用强硬手段,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一股力量以诡异的姿势压在背后,扭曲的痛苦让他不得不跪在地上缓解。 “等!等等!” 那人没打算放过他,力度还在增加,任他求饶尖叫,要把他胳膊掰断的架势。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求你,求你松手!求求你了!” “断了断了……!” “王业平……” 嘈杂中她疲惫开口,也唯有这轻轻的一声阻止了男人的动作,雪花落在手背,宛若冰霜的眼眸钉在她身上,最后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狠声:“滚。” 那人哪敢犹豫,鼻涕眼泪一起流,捂着胳膊连滚带爬逃离了这。 把刚刚去便利店买的热水袋放在她手里,他身上也有些酒气,但不至于喝醉,半揽着她轻声问:“心情好点儿了吗?现在要不要回家?” “不想回家……”她低低嘟囔着,四扭八歪地走着,要不是靠着他,估计现在已经倒地上了。 王业平揉揉眉骨,早知道就不带她喝这么多了,没想到几杯酒能让她喝成这样。 “平海市也有雪呢。”走累了,她靠在一个电线杆旁休息,微微喘着粗气,小巧白皙的下巴微昂,抓着他的衣袖含含糊糊开口,“你喜不喜欢?” 王业平:“……喜欢什么?” 心跳的好快。 “雪。” 碎发落在泛红的眼角,眼中倒映着雪花零星碎意,她像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漂亮一样歪歪头,直勾勾盯着他,绯红的唇角浅扬,透着醉气的双颊无辜又天真,声音软软的一遍又一遍重复: “王业平——” “喜不喜欢雪?” 咚——咚咚——咚—— 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没听到和指尖六边形雪花一同融化的声音: “喜欢你。” “嗯?”她睁大并不算清醒的眼睛,主动靠近他,有些不耐烦,“你大点声行不行,我——” 敲了敲耳边的助听器,“我听不见啊。” 喜欢你,不管什么样的你。 心跳如雷贯耳。 他分明觉得自己说的很大声了。 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慢慢靠近,镇静又慌张:“我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想稀里糊涂,但也不想错失机会,你只是喝了点酒,醒了之后也会记得,所以我想要告诉你,我喜欢……” “你最好把这句话咽下去。”冰冷的声线打断了这一幕。 王业平一僵,转头,宽大的黑伞下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最后在男人对面站住。 垂眸看了一眼尚在迷糊的景昭,喉咙干涩:“过来。” 王业平下意识把她挡在身后,眼中不免有了警惕,言语中没有半分敬意:“岁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笑出声,他轻蔑地斜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很清楚我和她的关系。” 手心慢慢紧握,他还是不肯退让:“小景从没提起过你们的关系。” “小景?”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意思,他闷闷笑了声,“在我耐心耗光前,你最好自动滚。” “如果我不呢?”他反握住她的手,往前迈一步把她挡的更严实,“我今天会送她回家。” 视线下移,二人相牵的手亲密无间,她就那样不做挣扎得任一个陌生男人牵着。 连他都没那样牵过她的手。 “蠢货。” 他眼中的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快速浮现的戾气,他要先把这人的手指节一根根打断,打到他学会不碰别人的东西为止。 可怕的气氛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大脑迟钝地反应,眨眼看着两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却不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她甚至不明白两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岁总!” 另一个黑影撑伞及时出现,金秘书看情况不对一路小跑过来,顶着两边的压力扯出一个笑容,“小王你别误会,我们是送你们回家的,这么大的雪天打车也不容易,你先随我上车吧,小景助理喝醉了,天又这么冷,别生病。” “……” “……” “金秘书!”回应他的只有一个声音,红彤彤的小脸从身后探出来,甜甜笑了一下,小虎牙明晃晃挂在两侧,“你来接我啦!” 松开牵住自己的手,景昭展开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原地左摇右晃。 打死金秘书也不敢上前。 兴许是她的情绪颇具感染性,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没有这么剑拔弩张了,只是站在原地谁也不肯先走。 金秘书短促地叹了口气,冲她小幅度挥挥手,主动去拉王业平:“走吧小王,再晚雪就更大了。” 半推半就间发现人没跟上来,转头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 马路对面,岁聿搂着怀里的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面向他,眼角微挑,大有一种“你有本事来抢”的傲慢感。 “金秘书!我……” “你先进去!” 金秘书青筋直跳,额头已经布了一层汗意,咬牙把人推到车座然后自己跟了进去,“砰”地关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车子飞速逃离现场,金秘书一本正经地安慰:“你放心,岁总是个有分寸的人。” “……他那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像。” “职员不可随意议论老板。”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职员不可打听老板的私生活。” “金秘书!” “小王,别的我不能和你说,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岁总不会伤害景昭。” 不会吗…… 他看向窗外,却因为这个笃定地回答心头更加沉重,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要命。 “咦?”她摆摆头,像是在找人,迷茫地把手臂放下去,嘟囔,“王业平呢?” 看不到人,她快走了几步,差点儿摔倒,还好被扶住,扯着嗓子喊:“王业平!王业平!王……唔!” 嘴巴被堵住,耳边传来恶毒的声音:“死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声源,木木发问:“死死死了?怎么死的?” 提到这个话题那人心情很好,甚至还举起手给她演示:“就这样,过马路的时候——” 一只手当小人在她眼前走过,她聚精会神看时,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把“小人手”狠狠撞出去,“小人”在半空至少翻了五圈才停下。 “撞死了。” 景昭看着“躺尸”的手,慢慢蹲下去,开始掉眼泪:“王业平……你死的好惨……” 听她这么说,他没忍住笑出声。 平时不灵敏的人这时精准抓住他的漏洞,抬眼看了他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撒谎。 握紧拳头砸了他腿一下,又站起来。 她摇摇晃晃继续走,走一步出一口白气,鼻子酸酸涩涩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 “回家。” 他拉过她,却被她蛮横地甩开。 “啧”了声,又一次攥住她的胳膊,克制道:“耍够了吧?” “没有。” 她眨了眨眼保持清醒,把酒按在他怀里,抬头笑眯眯地看向他:“岁聿,你要不要喝?” “先回家。” “不要。” “走。” “不要!”厉声尖叫,酒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淡黄色液体浸在雪地里还透着香气。 她呆呆看着这一幕,一时无声。 岁聿的耐心也磨的差不多了,踢开半碎的瓶子又一次道:“别闹了,走。” “岁聿……”她抽抽鼻子,眼前逐渐模糊,眼泪一滴滴打在地上,攥紧手心艰难出声,“这瓶酒我花了八千,我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它好贵的。”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无奈接话:“下个月给你多开点儿。” “不是的,不是的。” 她轻轻念了两句,往前一栽,乱糟糟的头抵在他胸口上,酒气刺鼻,他不免皱眉。 “你根本就不懂。”似是埋怨又像撒娇,哑哑糯糯的语气不仔细听很容易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上舞台,也不喜欢交朋友,我拒绝过,但她还是要骗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我,她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嘛,直接说讨厌我不就好了,干嘛要假装喜欢我然后,然后让我难过……” 胡乱说着话,说了下一句忘了上一句。 哽咽地咬了咬下唇,她站不稳,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保持平衡,“戏弄我会让她开心吗?明明我没做错任何事……岁聿,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太丑还是因为我性格太差,还是,还是因为我听不见?” 说到这她忍不住咯咯出声,分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 “干的不开心辞职不就行了,公司又不缺你一个。” 蹭到她冰冷的耳垂,他慢慢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神情晦暗不明。 话音刚落肩膀就挨了一下,她抬头亮晶晶盯着他,气鼓鼓开口:“辞职?我又没错为什么要辞职,要离开也是她负罪离开!岁聿啊,岁总……” 她忽然凑到他跟前,扯着领带把他拉近,迷茫开口:“我每天七点起,七点半准时到公司,在他们奇奇怪怪的目光下乘电梯到二十九层,没人愿意和我说话,我不在乎,十一点半下班,我去吃饭,别人午休我线上学.运营,一直工作到五点,然后加班,到家我还要看论文查资料,就怕工作上出问题,连上班的衣服我都天天换不重样,希望能让你开心,我这么努力,我凭什么辞职……金秘书最近还夸我了,我不想辞职……” 脸上凉意一片,才发现自己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忍不住泪水涌出,她不委屈,只是不甘心。 有的女孩像珍珠,莹润珍贵,有的像翡翠,华贵金贵;而她就像块鹅卵石,不华丽不娇贵,不富丽堂皇也不完美无瑕,抛在大街上普普通通,放在殿堂又觉得格格不入。 然后进了岁家,流了很多眼泪,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他手中。 他经手了这么多名器,古董也好,名品也好,唯独对她这块小石头感兴趣。 那么逊。 打人又那么疼。 那个劲儿差一点儿都不对,差一点儿都不能让他心痒。 抬手蹭了蹭她的脸,温声道:“不辞你。”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他敢肯定,这辈子他第一次这么耐心地哄人,也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挺能忍的。 “我发誓,不辞退你。” 她“嘿嘿”一声乐了,小虎牙挂在两侧分外可爱,拽着他甜声:“岁总真好,谢谢岁总!” ……要命。 “现在回家?” “走不动了。”扭到的脚还好痛哦。 背起她,一手稳稳托着她一手撑伞。 上一次背人还是幼时和杜明君玩闹,把他背进河里,鲜少有人值得他弯腰,而她,易如反掌。 他不愿多想,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计较,多少没头脑。 “岁聿,你好香。”嘀嘀咕咕窝在他脖子处嘟囔,特别不老实地蹭来蹭去。 “有那个贱人香吗?”说出来的话不对味儿,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你喜欢王业平?” 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王业平……”她半睁着眼,雾蒙蒙一片,明明看见雪花飘落,却接不到,她好久没看到雪了,以前在养父母家总是能看见雪,哥哥还会堆一个雪人王子,说会永远守护她。 她喜欢雪。 也有一个喜欢的人。 偏头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景昭不愿承认,到底是不是从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 她更想是在那个时候,小巷里他拉着她跑,那时他已经不是景寻昭的男朋友,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喜欢,但至少可以喜欢了。 轻轻嘬了一口,迷迷糊糊开口:“喜欢。” 喜欢你。 在很久以后才敢告诉你。 她走了很久,刚刚有身份有资格、凭着不清醒的神志告诉你。 皮鞋在薄薄的雪层里踩下一道道脚印,下垂的长睫在她呼吸彻底平稳后才缓慢撩起,眼底幽深,撑伞的手几乎青筋绷出,重复她说的话:“喜欢他。” 雪下的不大,可他觉得这场雪不亚于他在圣约翰被大雪封城航运取消的前几天,他当时竟然可笑的觉得—— 她会不会在等着他回去。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被牵挂的滋味,隐晦又缠绵,不爽却痛快。 而这一切,都让今天的雪打破了。 “喜欢到把我认成他了吗?” “如果知道是这样。”那他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还不如刚刚把他打死。” 他的确什么也不缺。 但属于他的,只要他不想放开,谁也抢不走。 包括你,景昭。 第27章 潮汐 第二天她吐的昏天黑地, 头疼到断片,金秘书陪她在医院待了一整天,为了防止挨骂, 她积极主动该吃药吃药, 该输液输液,并多方保证再也不单独一人喝酒。 陪她在院期间, 金秘书背过身接了个电话, 声音很小但也能听清个大概:“我知道了,我会和人事对接处理……岁总放心……还有一个吊瓶,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完事, 她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金秘书笑笑:“昨天那事公司查清楚了,正在提交人事部处理。” 怔了一下,她有些紧张地捏着被角:“岁聿生气了吗?” “嗯, 岁总希望严肃处理。”镜片闪过寒光,拖了一下金丝镜框,这几个人搞职场霸.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好可以一锅端走,省的以后引起更多麻烦,不过更重要的事, 他们这次做的事脏了上头的眼。 察觉到她脸色有些发白, 金秘书立刻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赶紧解释:“是严肃处理他们, 和夫人没关系, 夫人带薪休假两天。” 末了还补充一句:“只是辞退他们。” 倒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所以她顺口问道:“辞退就行了吗?” “当然。” 不可能。 “我们是正规公司, 有正当流程和手续, 虽然岁总平时手段有些…不接地气,但说到底不是□□。” 胜似□□。 “只是普通辞退啦。” 顺便让这群人长长记性。 伸手给她掩了掩被角, 安慰道:“夫人好好休息,其余不用担心。” 呆呆点头,她对金秘书几乎是无条件信任。 回到公司时大部分员工已经正常放年假了,金秘书说岁聿的几个朋友来公司商量过年的事儿,现在在接待室,让她去看一下。 听说之前在国外时他们也是在一起过年,忽然想起岁聿之前和她说今年要带她去岁家的事,没想到年关来的这么快,可她完全没做好准备。 一边在手机上打着第一次去岁家的事宜,一边往接待室走。 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见里面传来董思阳的声音—— “什么照片!给我看看!” 沙发被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行了,你别逗他了。”白元祁直接起身远离战场,扬手晃了晃,两指间夹的赫然是一张照片。 混乱的室内,她也能分辨出这三个人的声音。 杜明君坐在沙发上,得意开口:“早和你说了,我们有照片,没骗你。” “这张就是景寻昭高中的照片?” 手指顿住,她站在门外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加速跳动,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感觉压不住,抑不住。 杜明君:“嗯,这可是绝密珍藏,老白相机里唯一一张景寻昭的照片。” 白元祁作证:“当时我们还不熟。” 董思阳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开玩笑的吧,就一张背影能看出什么?” 杜明君唾之以鼻:“这就是你的错了,要知道这张照片岁聿打了一百套不止,我记得有一年在美国请当时最有名的人物画像师画过,毕竟是我们岁大少坠入爱情的开始,你懂不懂?” “爱情?”董思阳佯装作呕,“我哥看起来没那么喜欢景寻昭。” “可能时间太久淡了呗,毕竟都是高中的事了,而且你哥也结婚了,再喜欢也翻篇了。” 杜明君把照片举在灯光下,盯了两眼突然道:“其实吧,我觉得这个照片没拍出景寻昭的神韵,说实话,和她现在变化是挺大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说这个是景寻昭。 董思阳点点头:“一开始我看成了嫂嫂。” “得了吧。”杜明君以为他开玩笑,刚想骂他,笑容凝固,坐直身子,认真看了看,沉声,“别说,小聋子和景寻昭高中时背影是挺像的……”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一拍大腿吓了身边人一跳。 坏了! “怪不得当时岁聿在景家小院盯了一会儿小聋子的背影后就要和她结婚领证,难不成……” 白元祁皱眉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别胡说。” “没胡说,而且你们都不觉得岁聿那小子娶景昭这事儿特可疑吗?你们想想啊,景寻昭是景昭的姐姐,又是他的初恋前女友,退一万步讲,就算为了还景家人情,那也是娶景寻昭比较合理吧?” 白元祁唾之以鼻,睨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咱们小岁总挺肤浅的,就爱着这张背影呗。” 杜明君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你到现在都追不到芋泥,你没发现现在的小聋子和当时运动场上的景寻昭特像吗,就是那种劲劲儿的感觉,像棵烧不死的草?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像。” “不是,芋泥又是谁啊……” 屋内热火朝天的聊着。 屋外,指尖一点点变得冰冷,那些话语与过往疯狂交织,幻灯片一般在头脑中重复上映。 她好像变得无法正常思考,怔怔往回走,竟翻涌不上来一丝情绪。 推开办公室的门,岁聿不在。 “呦,好久不见啊小助理。” 女人笑意盈盈地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看向她,手指摆弄着她桌上的盆栽:“你这个位置真好,离岁聿好近。” 她吞了吞口水,拿出手机:“孟小姐请稍等,我帮你联系岁总。” “不用了。”孟琦起身,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向她一步步走来,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清脆的声响,高级清雅的茉莉花香从她身上传来,“岁聿开会现在是不会过来的,你陪我一会儿。” “我还有事情要忙。”下意识后退。 “不行。”她眼神冷漠,盯着她命令道,“现在,你属于我。” 景昭还没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就被强行拉着到自己办公椅上,面前是一堆核桃,孟琦扔了一个到她怀里,弯弯眼眸:“你剥我吃,快点儿。” 她抿了抿唇,拒绝道:“我剥不开,没工具。” 女人脸上的笑容依旧,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锤子,提议:“那你扶着我砸怎么样?剥开我们两个一起吃哦。” 景昭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按照她的话扶住核桃,孟琦手起锤落,很利索地砸开一个核桃。 一半放在她那边,一半放在景昭那边。 “高中的时候我和岁聿同班,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喜欢他,暗恋明恋加起来一共三年。” 第二个砸开。 “在孟家,我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自小别人就夸我情商高长得好,我的人生从来顺顺当当。” 第三个砸开。 “所以追岁聿的时候我也抱着必胜的信心,没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景寻昭——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第四个她砸的极为用力,景昭能感觉到一股麻意从指尖传来。 孟琦呼了一口气,“我并不担心她,虽然不知道岁聿是怎么看上她的,但我知道岁聿看向她的眼神没有那种东西,他们之间只是玩玩,和我想的一样,毕业后不久二人就分手了。” 举着的锤子停在空中。 “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了,你猜发生了什么,又一个蠢货出现了,她居然嫁给了岁聿。” 话音落下,景昭不经意抬头对上那双平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一时颤栗,汗毛竖起,下一秒那锤子落下。 “啊!” 剧烈的刺痛传来,冷汗瞬间冒上额头,右手食指整个紫红,指甲缝冒出血丝,痛得她嘴唇惨白止不住发抖。 “哎呀。”小锤子扔在地上,她装作担忧试图查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景昭立刻躲开,雾蒙蒙地瞪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孟琦一下抓住她的下巴,眼中的厌恶不再掩饰,“你还装什么,景、昭。” “真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吗,你知不知道,调查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你到底有多痴心妄想,还敢走到我面前炫耀,你不会真以为嫁给岁聿就能得到他的心了吧?” “我跟你说,你做梦。岁聿怎么对景寻昭就会怎么对你,更何况你这样的人甚至连景寻昭也比不上,他只是一时新鲜,等他玩够了,会看都不看你一眼。” “世界上没有长久的爱,只有长久的利益,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手上的刺痛让她听得更清晰,嘴角抽动,她借力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扯到面前,“这些道理用不着你来跟我说。” 她是躲着她,但也只是不想惹麻烦,希望合同能快速签字,顺利完成合约。 并不代表她怕什么。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反应,孟琦眼中浮现一丝诧异,嗤笑出声:“蠢货。” 手指戳着她的额头,一字一顿:“生理都不完整,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停止动作,她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抱着胳膊轻蔑地看着她:“虽然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但你的表情真的让我很不爽,想不想看看你在岁聿心里的位置?” “你想做什么?” “别像小狗狗一样瞪着我呀,这样我会害怕的。”她一边后退一边说,“你自以为的爱意只是他的一时新鲜,在他眼里你最多是一件属于他的附属品,要和我试试谁更了解他吗?” 孟琦并不在乎她的回答,打开门退出去,冲她挥挥手:“大礼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期待一下吧。” 一门之隔,漂亮的脸蛋上没了笑意,转头看向助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好了孟小姐,但是真的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要是让岁总知道……呃,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对我们的合作造成影响?”助理在一旁十分犹豫地开口,刚刚上传的内容可不得了。 孟琦睨了他一眼,冷哼:“难道你觉得那个女人比岁孟两家的合作更值钱吗?” 咬了咬牙,乌瞳闪过一丝破裂,字眼吐出:“绝无可能。” 景昭不知道她来这里发什么疯,看着指甲都掉了一半的手指皱皱眉,办公室没有创可贴,她需要下去买。 从电梯坐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注视她的人格外多。 “小景!” 买好创可贴,刚到二十九层就被急匆匆的人拉出来,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人不由瞪大眼睛:“你不能来这里……” 被岁聿知道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看到公司论坛了吗?” 摇摇头,实际上,她连公司论坛是什么都不知道。 王业平整个人看起来很慌张,直接划开平板递给她,点开最上面那条红色热度帖子—— 「公司著名援.交女——清纯小白花人设崩塌」 配图,她上班打卡的一寸照片。 由于论坛性质本身是为了公司各职员可以解放压力、随意吐槽的地方,所以采取匿名制。 这条高达一千多层的高热度帖子下还在快速闪动实时留言。 景昭难以置信地滑动平板—— 陪万锦世家酒店老总,配图「她在金老板屋里的图片」。 陪公司富二代实习生,配图「她和王业平共同进实验室的图片」。 陪我司总裁,配图「她之前在公交车站扯岁聿领带的照片」。 除了金老板那张,其他的照片都是刻意找的角度,明明她都是正常接触,可在借位下显得暧昧异常。 “好脏。这种人怎么进的公司!” “天啊才看到!我前两天还让她帮忙接水,不会染上什么怪病吧一会儿下班我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都和他们睡了,也和我睡睡呗。” “楼上你真是饿了,这玩意儿也敢下嘴,就算送到床上我都不敢” “救命!第一张图片简直强jian我的眼睛,她怎么下的去嘴!” “为了钱啊。” “……” 留言还在刷新,不堪入目的话语一条接着一条。 明显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王业平及时关上平板,紧紧握住她的双肩,郑重道:“你先振作一点,我已经提交删帖了,一会儿高层看到肯定会删的,一定是有人故意搞你,这事牵连到了岁总,就算不为别的,岁总也会出面解决,肯定能解释清楚。” 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忍不住急促:“可以,可以解释对不对?” “一定可以,我相信你,我们一起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电梯开门声在身后响起。 皮鞋踩在大理石上,磁性隐含愠怒的声音缓缓开口:“你是什么东西,没有我的特许敢来二十九层,不想活了吗。” 敏锐听出岁聿的情绪不对,景昭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几乎没有犹豫一秒,直接拉着王业平的手,顶着头顶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把人推进电梯。 “你先下去。” 王业平一只手挡住电梯,欲言又止。 “好。” 电梯合上最后一秒,她清晰地听见他说:“我相信你,别害怕。” 鼻子泛酸,她转身,不敢抬头看他,“岁聿,你听我说,这件事我可以……” “两个解决办法。” 他靠近,气息把她强行笼罩。 “第一,他滚。” 心里狠狠一紧,她猛地抬头,对上他阴郁的目色,“不行,这和王业平没有关系,他是被牵连的!” “很好。”二十九层的太阳高悬,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他拍了拍她的脸蛋,笑得薄凉。 “第二,你们两个人一起滚。” “我说了,我可以解释……” “我要你的解释有什么用。”他双手插兜,歪歪斜斜靠在电梯口,“我只要解决方案。” 指甲已经痛到没了感觉,她忽然明白孟琦走之前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岁聿,如果我说,这个帖子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目的只是针对我,你能给出第三个选择吗?” 他当然知道这个帖子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背后居心一看便知,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景昭吸了一口气,“事情是因为我发展起来的,我主动辞职,关于你的投资到此为止,你要是觉得亏损,可以全部收回。” 平海最近天气变幻莫测,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逐渐阴暗下来,他们在二十九层,更清晰感受到乌云一层层聚集到一起的速度之快。 胸腔发出闷笑,那人扯松胸前领带,盯着她的眼睛如同深渊,让人捉摸不透。 “景昭,你是在跟我商量让我放过王业平的事吗?” “是。”她坚定点头,“这件事本来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什么处罚都不应该加上他,他也是受害者。” “啊——” 叹了口气,走过来将她侧脸的碎发撩在而后,平时藏的很好的助听器也完全展示出来,冰冷的指尖顺着发丝慢慢绕到后面,最后搂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向前一压,她能感受到炽热的呼吸缠绕在耳后。 “我们昭昭真善良,但是景昭,这件事的受害者只有他一个吗?” 转头对上他蛇蝎般的黑瞳,那种窒息感让她无法呼吸,声音不自觉发颤:“对不起,我会补偿……” “好啊。” 手腕被紧紧扼住,她根本没时间思考,整个人被迫拉进电梯,二十九层下楼的时间如同一瞬。 “岁,岁聿……” 摔在副驾驶上,恰好碰到受伤的手指,痛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 他从那边上来,插上钥匙,启动车子,速度之快让她心惊胆战,飞快戴好安全带。 走在马路上天空开始下起冰雹,咚咚砸在飞驰的车上,让她根本无法分清到底是她的心跳还是冰雹。 “慢一点,岁聿,慢一点……”她是真的害怕了,连前面的路况都看不清,而他一边鸣笛一边视若无睹地开到最高速度。 到家的时候她脸上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双腿发软,一下车就忍不住干呕,身体被打湿,风吹过了冻的她险些没了知觉。 跌跌绊绊被拉进屋内,鞋子还没脱下,她整个人被拦腰举在鞋柜之上,后背撞到钥匙扣发出一阵脆响,眼前一片模糊,一双大手压下她的后颈。 碾唇,撬开,掠夺,撕咬。 她抖得厉害。 根本跟不上面前这个疯子,只感觉氧气越来越少,最后连搭在他胸口的手都无法撑住。 在险些晕过去的前一秒那人终于肯放过她。 眼前先是乌黑一片,冒了好久的星星才一点点恢复视线。 他头抵在她的额头,面上冷若冰霜,毫无情.欲可言。 “啊!痛!” 身下清晰的疼痛把她的理智拉回来,没有任何扩.张前.戏,两根手指的疼痛是她无法忍受的。 清脆声伴随雷鸣同时打断屋内的混乱。 指尖颤抖发麻。 他的侧脸赫然有一道红痕。 “我说了。”一道泪痕顺着尖俏的下巴滴在掌心,闪电清晰照亮她眼中的厌恶与恐惧,“我疼。” 第28章 潮汐 “……操。”他突兀笑了声, 舌尖顶了一下发麻的侧脸,眼皮撩起,“打人的手这么软。” 真特么中邪了。 景昭早就慌的六神无主, 过分压抑的屋檐下, 她只想逃。 “我们,我们结束……”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耳边一阵阵发鸣, 她只知道嘴巴一张一合间把想说的话吐出来了。 “你说什么?” 从柜子上跳下来,她流不出一滴泪, 没有伤心也没有难过, 情绪像是突然被冻住了般,再也调动不起来。 愣了几秒,她喃喃道:“岁聿, 我们就这样吧。” 平静如水的语气,几乎被门外的狂风暴雨所掩盖。 分不出是刚刚雨水敲在身上的冷意,还是因她无所谓语气而气到发抖, 他咬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你别忘了,你还要住在这。”干巴巴嚼出这几个字,才发现能留住她的手段这么浅薄。 “我现在就可以搬出去。”末了, 她还加了一句, “这里的所有东西我都不会拿走,只带走日日。” 天色昏暗, 拍在门上的雨夹冰雹犹如讨命的恶魂, 嚣张到极致。 他没说话, 景昭也没力气再去琢磨他的想法, 托着疲惫的身子去二楼把小毛团放进宠物舱里,背起, 拿了一把伞,从楼上一步步下来的时候,她有种可笑的撕裂感,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竟然可以毫无留恋也毫无需要。 经过他身边时,轻声:“辞职信明天我会发到金秘书邮箱中,离婚……这个我不太懂,我会找律师,你放心,我尽快。” 点了支烟,他站在一旁,火星忽明忽暗,屋内只有钟表滴滴答答的运转声,扼住她的手腕,长睫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说:“手怎么受伤了?” 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岁聿也说不清楚,但看她这样决绝,让他无比烦躁,偏偏还找不到理由开口发作。 默默抽回,疼过劲儿,只剩麻木了,她继续走,留下一句:“我走了。” 好像出去买菜马上就会回来的轻松语气,只有开门后萧索的冷风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从温室中踏出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她甚至还没下一个容身之所,不知道要在这场暴风中待多久。 可她还是没回头,没服软,没留恋。 大伞撑开,豆大的雨滴落在伞上的声响瞬间将周边所有声音吞噬,以至她没有听清屋内很小声的—— “等雨停再走吧。” 厚重的门合上,彻底隔绝了二人的联系。 一根烟还没抽完,随即掐断,又点了一根,盯着那扇门发愣,不得不承认景昭是个好样的,狠话会说,狠事也会做,心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商业场上碰见这样的,只怕他那点儿手段用尽也不一定能从她手上讨回半点儿好处,甚至极个别情况下还要认个栽。 不过他岁聿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他想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就行什么,岁氏在他爹手上的时候顶多是古董为主,其他一些支线品牌为辅,产业大是大,终究不算大集团。 换到他手上,他的目标就是要让岁氏和他这个人一样,发展的无法无天,在平海横行霸道他压根看不上,鱼线放的更远,掉的鱼也越来越大,商业棋局如同他手心的玩具,步步顺利,步步获胜,搞得他更理解不了失意的滋味。 要非说他拌过什么跤。 一是在美国玩乐时被老爹送来一套隔空坑儿套餐,那两年为了补齐那个金融空洞差点把小命玩进去,但最后回味也落个痛快。 二是刚回国准备小施拳脚,被岁家一群人情债包围,其他的靠拳头利益能糊弄过去,唯独一个逼婚把他钉在耻辱柱上——毕竟他真的妥协了,稍微不爽,不过那个女人比想象中的还要懦弱乖顺,胜在不妨碍他,只是摆设。 有了上面两次教训,他便觉得没什么更大的事能牵扯住他了。 刺痛从指尖传来,燃了一半的火星跳在手上,垂眸,把半根烟再度掐灭。 偏头,监控设备屏幕开启,超高清摄像头连门口树上挂着几根败叶都能看清,唯独找不到他想看的东西,连个残影都没有。 非让他说在意,他是说不出口的,横竖都是他当初最瞧不上的女人,刚结婚时也有不少人拿她当话,都让他不在意的神情逼回去了,他自认玩不来这些情情爱爱,所以和她到现在都是靠他一句嘴边合同,她一句嘴边签字达成一致的。 哦,他反应过来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辞职和离婚不是嘴边合同,而是货真价实的合同。 他签合同是有原则的—— 找不到漏洞,得利于他,双方达成完全一致。 这些金秘书应该没教她,不然她不可能走的这么轻松。 所以—— 他打开手机,得打个电话让她回来,重新说一遍这些要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她谈判。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不由皱眉,突然发现这部手机里似乎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只能找金秘书了。 他翻动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寻找,一通电话打过来,陌生号码让他顿了一下,按下绿色接通键,沉默等待对面开口。 “喂。” 一个男声,他正欲挂断,对面又道:“哥,我接着嫂子了,我看她一个人在街上,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要不要送她回家?” “董思阳,我不回家。” 他还没开口,背景音先一步插话,换了个姿势站着,握手机的手有些发麻,静了几秒才说:“听她的。” “……哦。”董思阳坐在副驾驶上看了看车后面落魄的人,深感不对劲,又不知道说什么,等还想说话时,发现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得,这次绝对是个大事。 他有些紧张地转头,询问她的意见:“去哪儿?” 好问题,景昭迷茫地看向窗外,车内很温暖,可还是吐出白气:“便宜的酒店。” 出门没带一分现金,就只有一张银行卡,前几天M站慈善启动资金她都放进去了,暂时拿不回,现在全身上下能动的钱也就两万左右,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待多久。 咋了一下嘴,董思阳坐回位置,懒懒靠着椅子背报了个地址,而后和她说:“好歹让你遇到我了,怎么可能给你撇在酒店。” 她没说话,她现在这副样子也没什么资格说话。 兜兜转转进了一个破旧老小区,董思阳下车主动把宠物舱背过来,她什么行李都没有,一路上也心不在焉,很明显这次跟其他时候不一样,她不说,他也默契地不问。 给岁聿打电话并非本意,其实也包含了他自己的小心思,想试试她会不会只是耍性子,心里还想着他。 所幸,她愿意跟他走。 董思阳心里是乱的,一边觉得她离家出走怪可怜,一边又庆幸一个走的决绝,一个不挽留。 走楼梯到第五层,他开了门,里面是一间四十平米的小房子,不大胜在东西齐全,解释道:“之前离家出走买下来的,好多年没回来了,你先凑合着住,比酒店舒服点儿。” 进屋,把小猫放出来,他使劲揉了一把猫头,痞里痞气道:“好好照顾你妈知道没,不然不给你吃的。” “董思阳。”她喊。 转头,一张银行卡放在眼前,她发丝还有几缕没干透,沾在脸侧,眼中的落寞藏不住:“这个给你,不知道够不够。” 盯着那张卡,他突然笑了下,手里还揉着猫:“干什么,跟我客气上了是不是?” “房租水电还是应该交的。”如果她真的离婚,和董思阳这帮人就真的没关系了,她不想欠岁家的一点儿人情。 “别。”他低头没接,嘴角带着混不吝的笑,“我不做这么小的买卖。” 起身,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用力往她头上擦。 “董!董思阳!” “你这些钱留着,别把我的猫养死。” “毛巾是脏的!” 手顿了一下,他看着沾了一头白毛的女人,突然笑出声,把毛巾扔在一旁,钥匙放下,“你怎么这么娇气?” 这么娇气还敢从岁家跑出来。 “这点钱吃的饱饭吗?” 这么惨了也不愿意回景家。 “还房租水电,逞什么能。” 看着叫人怪心疼。 他说:“老子不差你这打发叫花子的钱,你自己留着该吃肉吃肉,该买花买花,不够管我要,别看我现在被限制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懂吗,养你和小毛团吃好喝好的钱还是有的,敢从这个屋子里饿一顿掉一滴泪,我跟你没完。” 她眼睛确实有点酸,舔了舔下唇,微微哽咽:“谢谢你,董思阳。” “少说没用的。”这样他就觉得很好了。 关上门,靠在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楼下点了支烟,密密麻麻的雨帘盖住视线。 当时光想着把她接过来,忘了自己的处境,他老爹那边为了逼他已经把所有卡都停了,自己还在流浪街头,现在还要多养两条命。 董思阳啊董思阳,你怎么想的。 他当然知道现在把她俩推给岁聿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脚尖把烟头碾来碾去,白烟在潮湿的地上挣扎反复,最后也飘不过运动鞋的高度戛然而止。 可他这个人向来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 景昭洗了个热水澡,冷静下来,坐在沙发上透过小小的窗户发呆。 或许孟琦说得对,她对岁聿来说只是一个短暂新鲜的玩具。 就算是那样她也认了。 可她这个“玩具”偏偏还是赝品。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的接受,现在才恍惚明白当时的感受,不是失去感觉了,而是无法接受那个事实而失去了反应能力。 密密麻麻的酸意从胃里翻涌上来,跑到厕所干呕起来,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景寻昭站在书房门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一颦一笑皆是得意:“小、偷!” “不是!”推倒旁边的洗漱架,洗漱杯撞到镜子磕碎了一个角,瘫倒在地,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不是……我没有……” 她没有偷,她不是小偷。 怎么就没人相信她呢。 为什么,要把她放在这个位置。 是什么都可以,是什么她都能接受,可偏偏是个可笑的替身。 是景寻昭的替身。 是她噩梦岁月里,他最喜欢的梦魇的替代品。 情绪失控,留给她的只有悲切无力的哭喊。 — 隔天一早,岁聿就接了七八个“问候”电话,大多说的很隐晦,只有杜明君一上来就扯着嗓门喊:“岁哥,离没?!” 然后喜提删除拉黑一条龙。 最后还是他亲自上门道歉解释:“也不怪我这么问,还不是董思阳这小子,昨晚快把事情形容的好像你们俩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当时给我吓得……” 想起昨天董思阳那股小劲劲儿杜明君就来气,还以为真出什么大事了,搞得他一晚上没合眼。 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公司这边出大事了,作为岁聿从小玩到大的怨种头号,他觉得有必要为了兄弟的幸福努力一把。 “咳。”看着还坐在椅子上一脸淡定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说到底都是小事,这个什么论坛一查就能查到,人家小姑娘清清白白的你比谁都清楚,说实话这事都要不了你出手,金秘书都能办了,你也心眼大点儿,跟人家好好说句话。” “你到底有没有事?” 岁聿不耐烦抬头扫了他一眼。 看他这样杜明君就来气,捏了捏眉心:“我怎么没事,昨天晚上都橙色预警了,你把她一个人轰出去,这么大的雨和风,她要是在外面出事怎么办,就算不是妻子,是你家保姆也不能这么狠心吧……” “是她自己非要走。”声音依旧冷淡。 “得,就算她要走,你不知道拦一下吗?我说岁大少,你真以为自己是黄金塑的,稍微服软一下又不会死。” 他就是烦岁聿这股死也不低头的臭脾气,当初在美国这么大的事愣是不跟身边的人借钱,玩高利贷的那群美国佬都拿刀架他脖子上了,这人愣是被踹断两根肋骨也没说出一个“求”字。 现在结婚了还是这个死样。 正僵持着,金秘书从门外进来,向他点点头,见岁聿没有明确指示才上前把连夜调查的文件送到他面前,手指在键盘上滚动,开口:“这个账号在昨天中午被盗取,已经跟踪到了,不是我们集团的IP,根据数据推算,是孟家无疑,这些是昨天参与讨论的账户职员信息,目前已经做出黑户处置,其他处置岁总有指示吗?” 杜明君挑挑眉,喝了口茶:“你这不是挺在乎小聋子的吗,干什么还非要吵架,我说差不多就得了,让金秘书把人接回来吧。” 没理会他的话,起身拎起外衣,吩咐道:“去孟家。” “我们还没预约……” 他勾了勾唇,眼神又冷下去几分:“不谈工作,预约什么。” 金秘书眼皮跳了跳,不敢多说,立刻打电话做准备。 杜明君见怪不怪地扭了扭手腕,算他上辈子倒霉,这辈子又当医生又当兄弟。 惹祸救人一样不耽误。 开车之前顺便给怨种二号打了个电话。 “喂。” 风过树梢,电话那头传来沉静稳重的声音。 “老白,岁哥去讨债,你来不来?” “不来,有事。” 毫无人性的拒绝,气得他在另一头大骂:“白元祁!你是不是兄弟!这事关兄弟的幸福,你怎么一点儿努力都不做!” 电话那边寂静了几秒,而后懒洋洋回道:“我在努力。” 挂了。 白元祁没理会电话那边无能狂怒的叫声,而是撩了撩眼皮,把手机关机,重新问了遍:“刚刚没听清,可以再说一遍您的诉求吗——” “景小姐?” 景昭有些紧张地坐在对面,习惯性扣指缝,碰到的却是被创可贴裹住的手指,她短促松了口气,说:“我想离婚。” 第29章 潮汐 看到是白元祁她也愣了一下, 明明查的时候特地避开了他的律所,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撞到一起。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他的声线沉稳冷静,好像水里逐渐融化的冰, 让人不自觉跟着平静下来, 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方便说一下情况吗?” 她咬着唇, 那个模样很明显不是很想配合。 指节张开, 抬了抬眼镜,淡漠的长睫撩动:“景小姐, 希望你对我专业的能力有信心。” 顺便解释了一下她的疑虑:“平海市大多律所都是有我的股份, 所以在任何律所看到我都不必惊慌,换句话说,你们夫妻俩谁打官司, 都有可能是我的律所接手,只是接手人不同。” 听他这么说,她才抬手捂上那杯水, 温偏热,应该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我可以换个律师吗?” 白元祁浅笑:“当然可以,这是您的权力, 但我也要和您提前说清楚, 在平海就没有我打不赢的官司,与其用那些半吊子, 不如聘请我。” 办公室的百合开得旺盛, 正如他这个人一样, 素雅正敛, 没有半分可挑剔的错处。 景昭摇头:“我不想用熟人。” 准确来说,不想用岁聿的熟人。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还是保持同样的笑, 戴着银戒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笔帽,不紧不慢地和她说,“首先,我希望你对一个专业律师的职业道德保持信任,不管你是谁,我都会站在你方律师的角度处理。” “其次,对上岁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走正规途径,他有能力找到最强的,不走正规途径,他也有能力用那些手段,而我,正规途径下鲜少有人对我有威胁,不正规途径也可以摆平。” “最后,和你说关于我们宣誓的原则约等于男人发誓永不抽烟喝酒,坦诚讲,我有私心,我呢,确实想看看岁聿收到离婚协议不得不签字时的窘相,私心可比誓言管用多了,你觉得呢。” 不得不承认白元祁不愧是律师,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每次他话都很少,根本没法想象这样的人会耐着性子坐在她对面长篇大论。 眼神锐利,字句清晰,压迫感扑面而来,搞得她更紧张了。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开口:“我没那么多钱…”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说有多窘迫,耳根红透。 就连白元祁也没料到还有这一招,笔帽差点脱手,“啧”了声,岁聿怎么搞的,连人家钱都没给够?是时候给他点儿苦头尝尝了。 他严肃地敛了敛眉,“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现在还没离婚,户口在岁聿那儿,所有费用算在岁家头上,你不用出一分钱。” “啊?是这样吗?”怎么和她了解的哪里不太一样 “律师是不会骗人的。”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画像,“柏拉图作证。” 她其实想不明白,白元祁作为岁聿的好友为什么要帮她,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也没地方退步,只道:“我想离婚,和平离婚,关于财产我只拿走我的东西,其他的都不要,这样的要求……难吗?” “你的东西,具体是指什么?”他拿出电脑,清脆的打键盘声在屋内回荡,一只录音笔闪着红光摆在一侧,注意到她的视线,他解释,“职业习惯,用于后续整理,你有权选择停止录音。” 摇摇头,她的话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录就录吧。 垂眸看着桌角,在键盘声中她温声:“一只猫和一本日记。” “啪嗒”地一声,流畅声中断,白元祁手指顿了顿,目光中不免有些难以置信:“只要这些?” 语气严肃起来:“景小姐,是这样的,虽然不能帮你争取到完全平分的财产,但是数额可观的夫妻财产还是能拿到的,据我所知,就算岁先生不近人情也不会在意这些体面钱。” “不用麻烦了。”她似乎没什么留恋,面上扬起一抹浅笑,“我真的只需要这些。” 她曾经奢望过很多,海洋、沙滩、黄昏的晚风、小院里养的鲜花、滴滴答答落在掌心的雨滴,盼望过回头注视到她的眼神,抚在头顶的温暖……好像就是因为想要的太多,停下来回望,才发现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争不到。 所以就都无所谓了。 呀—— 白元祁头疼的在电脑上打出“难搞”两个字,女方像是要动真格了,岁聿到底在玩什么。 “景小姐,如果你只有这些要求,按照常理来说是非常容易达成一致的,但是,你也清楚,岁先生不通‘常理’,我能冒昧问一下,关于离婚岁先生的态度吗?” “他应该是支持的。” “……你们两边是谁先提出的?” “是我。”她坦诚,然后补充,“他没有反对意见。” 白元祁点头:“能说明一下你们离婚的原因吗?” 说到这个问题时,白元祁精准捕捉到她眼底划过的复杂情绪,沉默了几秒,她随口:“性格不合。” 明显是编的。 “景小姐,详细和我说一下吧,我是你的律师,你最好无条件信任我,这样万一发展到打官司的地步,我才能更好帮助你。” 窗外唰地掉下来一根树枝,昨夜风霜雪雨的摧残下,有不少细细的枯枝无法再□□,她这一路过来险些被砸到,就像是掉在地上的断枝,其实也没什么错,无非是撑不住了。 碰上她的视线,女人只是安静地开口:“我有点儿想家了。” 景昭慢慢地说:“平海总是阴天下雨,好久没看到太阳了,待在这里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岁聿可能,很喜欢这样的平海市,这是他的家,不是我的。” 她很害怕,一直这样生活在一起,她会不会找不到自己,沉迷于虚假的幻境,最后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总是磕磕绊绊试图让大家喜欢上她,结果这张及格试卷的背后竟然只是因为她有着一个相似的背影。 怪不得景寻昭这么讨厌她。 她曾经无法理解,不能懂她心中的想法,可在某一刻,她突然接受了,接受了她的恨意。 一份拟订的离婚协议从打印机里出来,白元祁递到她面前,指着最后一页:“你要是想好了,就在这里签字按手印。” 提笔一笔一划写好自己的名字,食指按在红泥印上。 “景小姐,你喜欢过岁先生吗?” “……” 风过树梢,鸟鸣雀飞,上课铃滴滴答答响起,一道艳阳照在白粉相间的教学楼上。 在此起彼伏的教师讲课声中,短发偏寸的男生跑进教学楼,宽大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系在腰间,像是清晨的风,不,准确来说,像是清晨深海上突然聚起的飓风,抱着篮球从玉兰树下跑过,惊落几朵无辜的白花,后面追着气喘吁吁的教导主任。 两个人似乎起了争执,用平海话你一嘴我一嘴的吵着。 “……谁说只有我!那不还有一个!” 抬头,四目相撞,男生眉眼如星画,精准地指向她,大声:“喂,逃课那个,下来,跟小爷一起挨罚!” 当时把在四楼的她吓得一下子飞速逃离。 那是他们相见的第一次。 那天,是她入学的第一天。 大概也只有她记得,他不记得了。 毕竟在他丰富多彩的青春里,她的篇幅连书页角都不如。 “喜欢过啊。”没想到有一天能坦诚的说出这句话是在这种情况下,按下指印,“不然为什么要嫁给他。” 从律所出来,去了附近一家甜品店,点了一份青梅蛋糕。 店里放着郭采洁的《爱人呢》,在这种情况下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谈不上轻松,她以前一直以为结婚离婚两件事都太难,可偏偏老天喜欢开玩笑,都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完成了。 “姐姐。”甜甜的叫声把她唤回来。 她低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戴着小厨师帽站在她旁边,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着她,颇为紧张地开口:“这个好吃吗?” 原来是店里的小服务员,看她手里的纸笔,她轻轻点头:“好吃。” “可是……”女孩眼里担忧又重了几分,喃喃,“姐姐你在哭诶。” 咬了咬轻颤的下唇,她强忍哭意笑道:“有点儿酸。” 平海市的梅子都很酸。 她再也不吃了。 — 孟家老宅,场面一度混乱。 “岁聿!你疯了!” 四楼阳台,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的男人被掐住喉咙,腰贴在护栏上,半个身子往后仰,只要用点力气,就会翻过去,这个高度倒不至于死透,但后半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 “岁聿!!!” 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一支烟刚好燃尽,随手扔在地上,他从摇椅上坐起来,戴上金秘书递过来的黑皮手套,眼角红痣此刻平添了一份病态的疯意,勾了勾唇:“孟小姐,见你一面越来越难了。” 穿着睡衣面色惨白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差点晕过去,哆嗦着腿艰难开口:“你,你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了我爸爸!” 老头被掐的时间长了,整张脸已经红的不自然。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保镖看见后自觉让开,充沛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老头一抽一抽大口呼吸,险些站不稳,还好岁聿及时在一旁扶住。 “我报警了,你最好现在立刻从我家离开!”孟琦举着手机,上面最近通话记录是五分钟前的报警电话。 本以为能让男人有所顾虑,没想到他反而笑出声,“好啊。” 下一秒直接单手拎着被折腾的没了力气的孟老爷半个身子探出去。 孟琦被吓得直接瘫在地上。 “到时候该怎么说呢……就说,孟家小女儿因不满孟家股份分配,情急之下把自己的父亲从四楼推下去,如何?” 他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嘴角带着薄凉的笑意,好像在说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 可对孟琦来说,每一个字都让她手脚发麻。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她撕心裂肺地喊出声,豆大的眼泪落下,分外可怜地向他爬了两步,“岁聿,孟家,孟家对你还有价值的对不对?” “我是没想过把孟家如何。”他的话让她眼前一亮,可接下来的话让她重新坠入黑暗。 “孟家的存在确实可以帮我制衡不少麻烦,但是孟琦,就算是岁家的狗,不经过我的同意,你硬要要动,是不是也该付出点儿代价?” “是你说,没关系的……” “我是说,不要妨碍我。”他打断她的话,眉眼戾气横生,“你现在做的事,妨碍到我了。” “骗人!岁聿,你怎么可能因为她,因为一个聋子!不可能!你绝不是因为她!”她几乎撕扯地喊出声,哪怕是他单纯讨厌她也比这个结果好。 没心情看她在这发疯,把瘫软的孟老爷扔到一旁,他还有点儿正事要做。 打开手机录像功能,对准崩溃边缘的女人,恹恹道:“对着稿子一个字一个字念,念错一个字,老头子受的罪就多一分。” “……”咬牙看着面前的人,冷哼,“你以为你能威胁到我吗!” 打了个响指,金秘书把小盒子递给他,随手扔在她怀里,淡淡开口:“我这个人,原则不是很强,现在是给你机会,你最好把握住,把握不住,你那两个哥哥的下场就是你的未来。” 盒子里赫然放着两颗大牙,血丝尚连在上面,触目惊心! 她惊叫出来,想要后退,却被岁聿重新拉回来,皮革手套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拍了两下,声音冷若冰霜:“我有信心让你没了牙也能出声,想试试吗?” 疯狂摇头,眼泪鼻涕流在一起,精神恍惚地看向手机摄像头,对着稿子一字一句念道:“景小姐,我很抱歉因为私心作祟发布了不实信息,对你造成了不良影响,一切都是我编造的谎言谣言,事后我已清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求,求您宽宏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啊——有点儿丑……勉强能看。”简短评价了一番,收起设备,对满地狼藉视若无睹,踢开地上的棍棒,一边往外走一边语调懒散,“想让孟氏还在平海立足,就自己学会闭嘴。” 门外,警笛声环绕,金秘书绅士地把手帕递给她,浅笑开口:“孟小姐,对于您上个月在某会馆注射毒.品的事宜我方已经证据确凿,提交给警察,后续还需要您的积极配合,祝您一切顺利。” 本来这件事是为了威胁她安生签合同,结果事发突然,只好用到这么不体面的事情上了。 丝绸手帕落地,她木然地坐在地上,蓝红灯光在眼前闪烁,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跟着岁聿上车,杜明君还在回味刚刚的事,简直太爽了,自从美国留学毕业后,他们似乎就没在一起打过架了。 不过,爽归爽,轻咳了一声,他问:“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看刚刚那一下不轻。” 刚刚岁聿帮他挡了一棍子,打在左臂上,要是常人这个力道估计就断了,也就岁聿,还能撑到现在。 不同于他情绪上的激动,男人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走心地回了他两个字:“不用。” 好歹是兄弟,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说:“你这么大费周章,连警察都出动了,这下跟孟家也彻底决裂了,甚至可能是世仇,就为了给你家小聋子讨个公道,明明心里在意的很啊,做都做了,要不要我帮你告诉她?” 岁聿斜睨了他一眼,砸了一下舌头:“我是要做给她看的吗?” “不然?” “我有我的理由。” 杜明君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断,他就没见过嘴比焊了铁还硬的。 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她一个人折腾,就连录视频这种小学生才做的无聊事,他都绕了一个大圈做了,现在跟他说有理由。 气笑:“得了吧岁聿,我都懒得和你犟,你赶紧收拾收拾把她接回来,我可听说了,人家小姑娘现在一个人住在才四十平米的小房间,你听听,连娘家都不敢回,多可怜。” 听他这么说,他换了个姿势,皱皱眉:“董思阳把她接到哪了?” 杜明君:“一个破旧老小区吧。你也不能怪他,他自己现在也是居无定所。” 看他神情稍微有点儿变化,他继续添油加醋道:“我听说那里老鼠蟑螂到处跑,连个暖气都没有,这么冷的天,小聋子要是生病了都没人知道……” “下车。” 黑色宾利停在路边,杜明君抽抽嘴角:“你说什么?” 面对这个白眼狼,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嘱咐道:“去接小姑娘的时候带一束花,那个朱丽叶玫瑰就不错,你稍微诚心诚意一点儿知道没……” 杜明君记得景寻昭就很喜欢这个花,俩人是姐妹,估计品味差不多。 嗯,荒郊野岭,要不是他今天把他扔在这,他都不知道平海市还有这么个地方。 打了个电话:“给你发个定位,派车来接我。” 比起这些,他还是更担心这两人能不能说清楚,说起来,岁聿明明比表明看起来更在乎景昭啊。 雨说下就下,其实也算不上雨,那种挂在衣服发丝上密密麻麻的水珠,让人感到粘腻。 灰墙黄漆,沾了水汽后鼓起一片一片的大包,旧小区的地砖这少一块那压碎一片,磕磕绊绊不算好走,昏黄的灯光也中和不了冷气袭来。 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是,一辆昂贵的黑色宾利停在狭窄的小路旁。 一支烟明明暗暗,夹在两指中间,黑色西装与车体几乎融在一起,黑伞撑在头顶,让人看不出模样。 抬头,直勾勾盯着五楼,透过不大的窗户可以窥见一个身影时不时略过,窗户不算干净,所以那一下也模模糊糊,可就是这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每次略过,都让他紧张一下。 不想让她知道,却又暗自期待她能主动看见。 看见他在楼下。 什么时候自己这么犹豫不决了,他不知道。 可能哄人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儿难度。 买了一点儿菜回家,给日日洗了澡,简单煮了一锅蔬菜粥。 打开电视伴着新闻联播的背景音,她坐在地毯上逗着小猫。 记得刚抱回来的时候才和手掌那么大一团,现在已经快一个小臂一样长了,前一阵断奶还吐了好几天,所幸搬家这几天小家伙精神状态不错,每天该吃吃该喝喝,玩闹一样不耽误,昨天晚上还把她带来的唯一一件裙子扯坏了。 手机铃响,她下意识接通:“喂?” 对面没说话。 “打错了吗?”温声软语,尾调微微上扬,勾的人没法忽略。 刚想挂断,那边出声:“景昭。” 听到这个声音她有点儿恍惚,静了几秒,语气依旧平淡:“怎么了?” “……”安静地呼吸声从话筒里传过来。 她有点儿受不了,想结束话题:“喝醉了吗?” 喝醉了的话她可以打给金秘书。 “你的手好了吗?”直接跳过她的问题,他自顾自问。 跟着他的话低头,昨天晚上有点疼,今天早上换创可贴的时候还是疼,刚刚煮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疼得眼泪出来。 但是和他有什么关系了呢? 这下换成她的沉默。 新闻联播这时恰好到了尾声,随着音乐响起,她长舒了一口气,打算挂电话。 那边先她一步开口: “算了,你先开门。” 第30章 潮汐 心脏骤然一缩, 转头看着那扇门,静谧中只有二人克制的呼吸与微弱的电音,起身, 开门瞬间挂了电话。 老楼道声控灯坏了, 手机屏幕微弱的白光打在二人之间,男人穿戴整齐, 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见她开门长睫颤了两下,掩住眼底异样的情绪。 不想细究自己怎么就站在这里了, 可能是楼下太冷, 受不住风想来这里避避风。 开门之前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如何简洁明了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与观点,并谴责她幼稚置气离家出走的行为。 直到现在, 她开门的那一刻—— 他没了脾气。 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和女人斤斤计较。 “你有事……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岁聿就跟进自家门一样, 长腿一迈走了进去,把花放在茶几上,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 倒没有杜明君说的那么糟, 暖气也很足,屋内装修相对温馨, 不过是真的很小。 小到这个沙发他坐上后, 基本就占满了。 小毛团好奇地跑到他脚边想要蹭蹭, 被无情的手扒拉开。 冷风灌进来, 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忍不住先关上门, 转头看着刚刚擦完地板上的脚印,情绪不由低下去:“岁聿,你有事吗?” 这个问题她从刚刚问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好好回答她。 像个目中无人的强盗。 还有那个花,粉色的花瓣娇艳欲滴,是玫瑰里的贵品——朱丽叶。 她记得景寻昭很喜欢这个品种,书房里每三天都会换一瓶新的。 手心攥紧,在她眼里这抹色彩变得刺目难忍。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漠声解释:“金秘书买的,没拦住。” 而后指了指她靠在门旁的行李箱:“收拾收拾,楼下不好停车。” 闻言下意识蹙眉:“什么意思?” 大少爷往沙发上一靠,腔调慵懒:“闹的挺久了,苦头还没吃够吗?” 除了沙发小,桌子也小,整个客厅还不如厕所大,坐在这里连腿也伸不开,闭塞得难受,她倒是时刻会享受,桌上还插着一瓶小雏菊。 平海这个时候,小雏菊应该是很难买的。 他想好了,这次把她接回去俩人得好好谈谈关于生气这个事,最好立个什么生气冷静期,外加把身边男男女女的关系理一理…… “岁聿,你没喝酒。” 思路被她冷清的声线打断,微怔,对上她疑惑审视的目光。 他进门时她没闻到酒味,实在匪夷所思,要是喝酒了一切还解释的通,要是没喝酒,抿了抿唇:“那你应该听得很清楚,我没开玩笑也没闹,我是说,我们结束了,解除婚姻关系,律师我已经在咨询了。” 刚刚那点儿轻松气氛瞬间敛起,沙发的人眯了眯眼,她每多说一句,他眼底便暗下一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抬手不自觉碾下一朵花瓣,在指缝里被揉碎,“别说得寸进尺的话。” “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景昭说不清楚听他说这些话时心口酸酸胀胀的感觉。 似乎总是这样,他不会好好听她说话,也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什么,岁聿对谁都一样,傲慢自大,自私冷情,或是引诱或是强迫别人按照他的意志行动。 她在他那里也不例外。 她曾将这段婚姻看成糟糕的结束,新生活的开始,为它挂上太阳,涂上彩虹,哪怕一个人在角落,也努力一点点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进。 等她终于追上他的步伐,靠近他时,才恍然醒悟,她的世界一直没变,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是时候清醒了。 她的所有在岁聿眼中只是一场新奇有趣的游戏。 “岁聿,我们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他以为是错觉。 起身,想着今天是来请人的,转头强迫自己冷静下去,抬眼间恰好触及到一张纸,隔的不远,能清晰看见纸上“离婚协议”四个大字,以及最下面艳红的手印。 雨珠密密麻麻攀满窗户,外面冷风肆虐,拍的窗户直响,一如他逐渐崩断的理智。 “咚”的巨大一声,把在一边玩小球的小猫吓到一溜烟跑进卧室。 单人沙发被踢翻,背对着她,咬牙一字一顿地问:“你要离婚?” 透过印在窗户上的面容,她能看到他现在眼神有多可怕,像是证实她心中所想,那人抬眼,与她镜中对视,景昭像是一瞬间被人扼住喉咙。 他慢慢转身,一言不发,却逼得人说不出来话。 她强撑着勇气直视他:“对,关于财产我不要,岁家的所有东西我都不会拿走,你可以放心。” “因为什么?”他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轻蔑,“在岁家,你有钱,有地位,有享不尽的特权,你甚至可以不工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什么不知足?还是说——” “因为王业平。” 如果不是物质的缺失,那只有精神的勾引让她迷失。 景昭有些疲于和他探讨这些,轻叹一口气:“岁聿,我们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那你和谁合适?你心里装着谁。”冷笑顺着胸腔震出,转动尾戒,皮鞋踩在劣质地板上发出不舒服的摩擦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眉眼低压,“你想和王业平在一起是不是?” “我们的问题为什么要扯上别人?” “你就是因为他。” 她实在不想跟他说话,推了一把面前的人,放狠话:“离婚的事我们直接对接律师就好。” “昭昭。”握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与他对视,他说,“你以为离婚你们就能在一起了吗,你信不信我明天会让王业平消失在平海。” 电饭煲尖锐地发出“滴——”的提示音,她的粥好了,只是此刻她全无心思考虑这些,眼睛慢慢瞪大,透过他的神情,她明白岁聿不是在开玩笑。 使劲甩开他的手,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 岁聿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过,血腥残忍的画面历历在目,凉意一点点从脚尖窜上来,试图和他解释:“我们两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没关系,你不要牵扯其他人。” “我们昭昭真的很担心他呢。”深邃地看向她,将她散落在脸侧的碎发挽于耳后,捏着她的耳垂沉声,“担心到发抖了。” 弯身,他就这样保持与她平视,波澜不惊的黑瞳下是暴风席卷深海前的平静,他问:“昭昭,是怕我伤害他,还是——你在怕我?” 呼吸一滞,她根本控制不住躯体的反应,双手轻轻抓住他的胳膊,几近哀求:“岁聿,你能不能别牵连别人。” 带着细弱的哭腔。 听得人烦躁异常。 红着眼眶,她哽咽开口:“他是我在平海唯一的朋友。” 盯着她眼中的祈求,喉头狠狠一紧,酸的他发痛,心好像被揪在一起一般,连呼吸都不畅。 “昭昭,他不能成为唯一。”咬着牙开口,狠戾之气压抑不住,“要是我弄断他的腿,卸了他的胳膊,你还会看他吗,我会把这个狐狸精的脸刮花,把他……” 极小的清脆声响起,是她颤抖指尖的痛意,她说:“你别动他。” 这个力度对于他来说和挠痒痒无异,却刺刺麻麻的一直蔓延到心底,这个世界上也就她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造次。 轻笑,这一巴掌也让他冷静了不少,对上她恐惧的眼神,不着调开口:“昭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调情呢。” “你,你别这么喊我。”她讨厌这个称呼,讨厌他游刃有余把她玩弄于掌心的骄傲,说好了不露怯,攥紧手心别开头,“岁聿,你当初为什么娶我?” “……”他愣了一下,起身往墙上靠了靠,掀了掀眼皮,随意道, “娶谁都一样。” 屋内安静得可怕。 她缓慢点点头,坦然开口:“离婚,对你没有任何损失。” “你说的对。”他抬腕勾着她的头发,神情恣睢阴沉,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但结束权在我手里,不在你手里。” “我讨厌被算计,被安排,任人拿捏,这些我有提前告诉过你吧,昭昭。”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几乎是反射一般,下意识拿起桌上早就看不顺眼的花束打在他的左臂上,花束外层缠了一层结实的钢圈,她的力气不小,花束散落一地。 闷哼声响起,男人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也仅仅是一瞬,扶住微微打颤的左臂,沉默地盯了她半晌,视线凝在她包扎过后的指尖,喉咙滚动,声线寒凉:“我没玩够,你休想喊停。” 踏过满地狼藉,门被用力摔上。 他才不想管是王业平李业平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二婚男,出楼道门用力踢了一脚门口的石墩子。 “操。” 从没觉得解决一件事会这么麻烦。 以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强盗手段没了作用,威胁警告失了威信,要是动点儿真格又违背了他的底线原则。 那小玩意儿那么脆弱,推一把就倒,床上没一次是清醒的,他稍微转转注意力就能瘦好几斤,把她放在名利场,一个不留神就受了这么大委屈。 你说揍她一顿吧,怎么可能,他也许还没动手,人就哭的不行了。 骂吧,小聋子助听器一摘,他说话和放屁有什么两样。 打也不行骂也不行,那就哄。 偏偏他这个人干什么都绝,哄人估摸着还比不上三岁小孩,放狠话习惯了,说软话都带着一股狠劲儿。 就说刚刚,哄了两句,明显不爱听,还挨了好几下。 他现在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的羊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了这么久的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猎物。 当然知道签字离婚一切都结束了,他岁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后半辈子没有女人也一样潇洒,不影响他接下来走的任何一步路。 可你要问他为什么刚刚不签字。 他答不出来。 下楼这几米里,他把所有原因都想了一遍,对商人来说,计算衡量利弊是轻松的,尤其是对于他这个成功的商人。 拿一百分的标准来评判。 景家在平海市只是一个小小的合作伙伴:减10分。 景昭长得算不上绝世美女但也算不上丑:零分。 景昭没什么特别技能帮他:减10分。 景昭做饭不好吃:减10分。 景昭办公太生疏:减10分。 景昭开车太小心翼翼:减10分。 景昭吃饭太磨叽:减10分。 景昭喜欢买无聊幼稚的东西:减10分。 景昭特别不会看眼色:减10分。 景昭生气时总是闹小性子:减10分。 景昭不好哄:减10分。 毫不费力就能得出结论—— 离婚利大于弊。 这个结果没让他感到半分愉悦。 蹲在灭了半个灯泡的路灯下,雨珠粘湿羊绒大衣,垂眸,他拿了个小木棍重新在地上画—— 她会做饭,这年头会做饭的人可不多,连金秘书都不会:加20分。 她穿衣服很有品味,很多老板都夸过:加20分。 她吃饭细嚼慢咽,这样对胃好,不容易生病,不会耽误上班:加20分。 她做事仔细,开车总是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紧盯前面,连他眯着了都不知道:加20分。 她喜欢买新奇的东西,花花草草,以前他最讨厌这些,时间久了,嗯还是不喜欢,也就这样吧:加20分。 她很听话,他自己知道自己挺难伺候的,事儿也多,可这个小东西不知道是怕他还是怎么着,不声不响把他提的要求全做到了:加20分。 她还是挺善良的,收留野猫,不嫌弃董思阳,善良在这个世界上蛮难得:加20分。 她打人疼,不过这样好:加20分。 她不会骂人,不像他,这样也好:加20分。 她双眼皮,他喜欢双眼皮:加20分。 她会撒娇,每一次生气都像是在撒娇,能撒娇的不让人讨厌也是一种本事:加20分。 木棍折断,回过神,数了数地上的分数,轻声:“可以啊景昭。” “你120分了。” 那就不能离婚。 弊大于利了。 30-40 第31章 潮汐 好像是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延续到现在, 只要稍微受点风寒或是惊吓就会生病。 低烧一晚上,她亦一晚上没睡实。 最担心的就是岁聿走之前威胁的话语。 手机上联系人的信息不多,翻来翻去也就那几个人, 想给王业平打过去, 但又怕这么一通电话会给他带去更多困扰。 说到底他是被她连累的。 迷迷糊糊中,电话弹出, 下意识接通:“喂?”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哑音, 哑音之外还有很难忽略的鼻音,电话那边嘈杂的声音很快静止, 她听见那人加快脚步好像到了一个安静的阳台, 风声与车鸣混杂在一起,他出声: “景昭老师,最近出什么事了吗?” 低沉温和的问候, 太过相似的声音让她本就不清楚的意识更加脆弱,泪水顺着眼角低落在枕头上慢慢晕开,咬着指甲没有出声。 见她不说话, 手机对面的人呼吸明显慌张起来,小心翼翼问:“你在哭吗?” “没有。”翻过身,她看着天花板把委屈咽下, “刚睡醒。” 那边松了一口气, 针对这次突兀的电话解释道:“我看你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了,你的粉丝来问我有关你的事, 说实话, 最近平海市降温, 我也有点儿担心你。” 偏头看了眼阴沉的天气, 最近平海确实一直没什么好天气。 扣着手指,她垂眼:“Joker老师, 我最近……在忙一件大事。” 不知怎的,和他说这些会让她很安心。 也许是他的语气和声音太像哥哥了。 他习惯性接:“你说。” “我在办离婚。”没想到第一个通知的人会是网上的好友,这个消息甚至景家还不知道,说出来没让她有多轻松,心中还是绕着一层雾蒙蒙的阴霾。 许是被她这个太过突然的消息震惊住了,她听见那边大楼又换了一个珠宝广告,意识到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儿失分寸,坐起来:“对不起啊,好像之前没和你说过我的感情状况,我和我丈夫的感情…不太好,平时相处比较少,所以没和你提过……” “景昭老师,你不必道歉。”沉静如水的声线慢慢抚平她的慌张,像是哄孩子一样,慢慢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必要向任何人道歉。” “Joker,我其实,做了很多错事。”小珍珠坠落在掌心,小声抽鼻子,“我有点儿处理不来这些。”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更不知道这个决定背后的代价是什么,她能不能承受的住。 她很害怕。 站在大楼外的男人紧了紧围巾,眼眶泛红,背过身,把手机拿远,深深换了口气,重新靠近扬声器,佯装轻松:“哪里弄不明白?第一次离婚嘛,不懂也很正常,你可以问我。” 听着那语气好像自己离过一样,难不成真是岁聿说的二婚男? 想到这她不自觉勾了勾唇角,“我就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她不想回景家,也不想长时间在董思阳这儿,在平海没有朋友,她甚至不知道出了这间屋子她下一步该去哪。 “回家。”那边很快回应她,坚定地重复,“景昭,回家吧,家里永远有人等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们是真的很想你。” 很奇妙的感觉,她会下意识想象出这张脸的模样,那个本来该在时间流逝下模糊的脸,逐渐清晰的浮出水面,嘴巴微张,那些藏着心底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立刻转变语气:“不行你就来我的宠物店打工,我妹妹也很期待和你见面。” 想说的话咽回去,她笑了笑:“好。” 挂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屏幕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从衣服怀里夹层拿出一张照片,老照片跟手掌那么大,泛着黄色,噪点在照片中央,看起来有些滑稽。 照片上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拿着棒棒糖坐在旋转木马上,粉色公主裙双马尾,像个小公主朝照相机看过来,眼睛弯成漂亮的小月牙,在脸侧比了个剪刀手,歪歪头吐舌尖,看起来无忧无虑开心极了。 他的妹妹总是很喜欢说话,明明和别人不一样,说话也磕磕巴巴咬字不清,可不管是家里人还是镇里的人都很喜欢听她讲话,像个小鹦鹉,嗓音甜的不像话。 那时的小丫头简直是个小恶霸,仗着背后有他撑腰,一点儿欺负也不肯受,常常插着小腰对那群混小子说:“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 惹事归惹事,他喜欢这样的妹妹。 至少不会流眼泪。 他刚刚是说平海市降温,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乌鲁市的雪也没停过。 和Joker打完电话,吃了药,她实在没力气做饭,点了一份外卖,给日日换了猫砂和猫粮,窝在沙发上准备眯一会儿。 脑袋昏昏沉沉还没睡着,敲门声响起,以为是外卖来了,穿上拖鞋去开门。 “谢……”另一个字还没蹦出来,聚焦看清眼前的人硬生生吞下,转成,“妈妈?” 景母也是兜兜转转很久才找到这里,尤其是进楼道后一股霉臭扑面而来,让本就不满的心思更加糟糕,看了眼没精打采不加修饰的人,不免蹙眉:“你怎么在这?” “我去家里找你发现不在,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以为你去上班了,去公司发现你今天不在,给金秘书打电话才知道你在这,我问他,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在这里看见景母完全是意料之外,下意识翻手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上了静音,六七个未接电话,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景家说,僵持在原地无法开口。 最后垂了垂眼,轻舒一口气:“我准备离婚了。” 景母滞了一瞬,她是想到二人可能闹矛盾了,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面色凝重,盯着她问:“谁的主意?” “我的。” “简直胡闹!”声音拔高,那张端庄和善的脸上逐渐失去管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景昭,你还是小孩子吗,把婚姻当儿戏!” 楼道空旷,回荡着她的斥责。 “我没有,你先进来说。”她觉得她可以解释清楚,有关她的人生,她有能力理清楚。 景母推开她的手,眼中怒火不减半分,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爆发,劈头盖脸开口:“景昭,我自认我算不上你心中很好的母亲,但我也在努力弥补你,你是我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从把你接回来那一刻,什么没给你最好的?你说你要嫁给岁聿,明明知道那是昭昭喜欢的人,可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我和爸爸是不是宁愿委屈昭昭也要成全你?这些年我有亏待过你吗……” 她顿了顿,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不免痛心,重话更是很难继续下去,话语不由软下来:“离婚对岁聿不会有什么,但是你不一样,你才二十五岁,传出去你以后可怎么办,他们会怎么说景家,这些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为了你好。” 冬天,是久病不起的秋。 脸上发烫,身上却冷得很,景母似乎说了很多话,震得她头更疼了,眼前也一晃一晃,勉强扶着门框保持平衡,太多信息没法儿一次消化,偏偏每一句她都听清了,日后定能一点点反复回味。 她试图理解:“妈妈,你是觉得,我要是离婚,这个做法让景寻昭太委屈了吗?” 因为她当初抢走了她的机会,因为她,他们才没有替景寻昭讨个公道,因为她,景寻昭委屈了好多年。 声音干哑晦涩,很轻很快地眨了眨眼,没等对面的人作出反应,她继续:“还是觉得,我离婚让你们心目中的我不完美了?” 他们那么努力纠正培养了十年的亲生女儿,最后还是没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她的语气那么平淡,淡到听不出话里的任何情绪,对上景昭迷茫不解的眼神,景母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回答。 逃避地拉过她的胳膊,急切道:“我全是为了你,不管怎么样…你先跟我去找岁聿谈清楚……” “等一下…!”她只穿了一身睡衣,被她一扯感觉整个人要栽到地上,倔犟往回抽,“不要,我不去找他!” “景昭!你能不能听话!” “喂!你干什么!” 拉扯眩晕之际,她看见一个身影冲过来挡在面前,把她严严实实遮在身后,淡淡的柠檬薄荷味传来,高大的青年怒意冲冲,站在二人中间,操着一口不属于平海的普通话:“我说阿姨,您这样太过分了吧。” “你是谁啊?我和我女儿的事要你插手?”没想到半路插出来个男人,景母左看右看都是陌生面孔。 “王业平……”轻轻唤了声。 “我是景昭的朋友。”他像是早知道她的身份,丝毫没感到意外,“阿姨,我冒昧说一句,小景既然不愿意去做,您何必在这为难她,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她现在不舒服,您有什么急事非得今天办?” 他提到,景母才发现她的面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甚至可以用病态来形容,刚刚的气势全无,转而慌张:“生病了吗?” 景昭抱着胳膊快速摇摇头,带着颤声开口:“这个事儿等两天我会和你好好解释,你再给我点儿时间。” 生疏的语气完全猜不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景母欲言,被王业平及时打断:“阿姨,既然这样,我和小景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要谈,您看您要不先回去?” 景昭别过头,对此不予置否。 她们之间不知在什么时候垒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透明高墙,只能彼此看得见,却碰不到。 景母转身一步步离开,没了来时的锐气,短跟鞋踏在瓷砖上的清脆声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见她离开,王业平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她,眼中担忧:“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紧紧眉心,轻轻推搡了一把她:“先进屋,外面冷。” “我没事儿。”关上门才觉得身体慢慢回暖,吸吸鼻子,“有点儿低烧。” 这种小病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反倒是他,“你怎么来的?” 王业平打量了一下屋子,注意到地上的小猫,眼睛亮了亮,随意回答着:“我去公司办手续时正好遇到阿姨在前台打听你的事,看她样子还挺着急的,我给你打电话也没接,实在不放心就偷偷跟过来了,在楼下等了好久都不见人,怕出事,这才上来碰见你们。” 蹲下来拍拍手,小毛团向来不怕生,见人来了主动迈过去,亲昵地在他手里蹭来蹭去,任他搂搂抱抱揉猫头。 还好他上来了。 景昭很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词,紧张地舔了舔下唇:“你去公司办什么手续?” “啊——真可爱!”把小猫举到眼前,四目相对,简直把他的心萌化了,笑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想养只猫,我妈非不让,后来我从邻居那偷了一只,她差点把我打死,还好我跑得快……” “王业平。”她安静地叫他的名字,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去办什么手续?” 被逗急了,小猫炸了毛,在脸被抓花之前松开手,看着小家伙一溜烟跑没了。 房间内寂静下来,二人对视几秒,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打算回上京了。” 怔愣了一下,错愕道:“是不是因为……” 脑门儿被轻轻敲了一下,王业平下巴垫在膝盖上,笑道,“想什么呢,我这是闯够了想回家,别往复杂了想。” 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她,错开眼神,盯着地板:“对不起。” “干什么露出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无奈,“都说了跟你没关系。” 抬手闷闷地擦眼角,鼓着脸:“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 “说什么呢。”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哭,慌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悄悄往前挪了一步,觉得远,又挪了一步,胳膊肘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很认真道,“我在平海市遇见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你。” 他说:“小景,和我一起去上京吧。” 他要把这份珍贵带走。 抬头,他的呼吸就在眼前,那么小的屋子,那么小的他与她。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笑出声,王业平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爽朗开口:“和我去上京,我创业,你开花店,怎样?” 她不说话。 他坐在地上像个孩子耍无赖,拿一旁的逗猫棒往她怀里戳,一遍遍问:“怎么样啊?行不行啊?你给个话行不行?” “我没钱啊王业平。”她也坐在地上,歪头看着他,眼睛笑眯眯的。 他眼睛一亮,立刻道:“我有啊,你忘了他们的谣言‘富二代实习生’,我真的是啊。” 景昭:“真的假的?” 王业平:“如假包换的真,我在上京有两套四合院,送你一套开花店怎么样?” 景昭:“这么大方呀?” 王业平:“没办法,就看我们小景有钱途。” 她被逗的咯咯笑。 他也跟着笑。 没人注意到他耳根红的发烫。 去上京……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夜晚她躺在床上意识不清晰地想,电脑亮着,上面还停在查询去往上京车票的页面上。 半夜低烧转高烧,一天没好好吃饭,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只能难受地躺在床上时不时哼唧一声,嗓子也痛,鼻子也痛,还一直做奇奇怪怪的梦。 她觉得自己快病死的时候,一阵冰冷碰到额头,舒舒服服的凉意透过发丝能抚平不少躁意,忍不住靠近,然后再靠近。 手掌在脸颊上拍了两下,拱拱鼻子表示不满。 “不会烧傻了吧?” 好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 岁聿站在床边拧眉看着脸颊呈现不正常红色的人,又拍了两下:“景昭,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她朦胧地睁眼看了他一眼,张张嘴:“岁聿……” 还活着。 “……讨厌你。” 嗯,也没傻。 这个点,抬腕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要是打给杜明君,估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算他倒霉,本来是想过来看看她改变主意了没,结果现在摊上这么个事儿。 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又去厕所把所有毛巾沾水湿掉,拧干,一条放在她额头,一条擦干她的身体。 解扣子时她不老实地伸手对他又挠又扣,左臂上了夹板,本就不方便,气的直接把她两只手用领带绑在一起,咬牙低声:“你全身上下我哪没看过?别扭什么?” “……流氓。”嘟嘟囔囔回怼他。 “……”算了,不和病人计较。 又喂了水,每半个小时量体温,折腾到五点多才降下来。 她睡得倒香。 替她掖好被角,瞥到电脑上的内容,后槽牙紧了紧,盯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只留下一句:“想的倒美。” 她醒的时候懵懵怔怔,看了看被绑住的双手以及桌子上凉透的半杯水,还好她只是发烧不是失忆,不然还以为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虽然很想知道岁聿昨天为什么那个时间来,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忍住了。 犹豫着想道谢,思索完觉得这些话在离婚后说也不迟。 担心事情不能顺利发展,接下来几天她只要没什么事就去白元祁那里坐一会儿,听他分析各种“疑难杂症”的离婚案,即便大部分都听不懂,她依旧像个乖学生,听讲、提问、总结,导致她一度有信心自己也能接个离婚案试试。 白元祁当然乐得其所,就是说多了难免无聊,一边和她聊天,一边用力啪啪地在键盘上输入。 大律师:岁聿,你.他.妈到底离不离?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呦,难得啊,我们大律师说脏话了? “大律师撤回一条信息”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没用哈,截屏了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图片」。 大律师:……滚。 全宇宙最帅的老杜:别生气大律师,我替岁少回答你,他不离。 “岁聿”拍了拍“全宇宙最帅的老杜”的肩,表示认同。 大律师:…… 大律师:好想杀了你们两个。 熄屏,面对她提出的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问题,白元祁重新扬起笑容,耐心回答。 一连几天,既没有岁聿的骚扰,也没有景家的逼问,安逸的好像做梦。 但往往这么想之后就要出事。 果不其然,中午她就收到岁聿的电话。 “喂。” “喂。”男人恣睢地开口,腔调慵懒,“还离吗?” 不喜欢他这种态度,但也没什么其他怨气,冷淡道:“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对接律师。” 岁聿:“离完你去哪?” “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听见几段平稳的呼吸,而后那人说:“就算要去上京,也不用这么早买票,难不成我们已经离了吗?” 平静了多日的内心顿时掀起一阵波澜,强装镇定:“你查我?” “嗯。”毫不吝啬地应和,回应她的是带着极淡笑意的语气,“想去上京可以,但是只有一个人能去。” 灭掉锅炉,咬着指甲靠在冰箱旁,大脑疯狂转动,她问:“你说清楚。” “我是说——” “你和姓王的只有一个能到上京。” “景昭,这不是选择题,它有唯一的答案,不管你去不去上京,我都会让他回不去。” “岁聿!!” “我听得见,耳朵要聋了。” 深呼吸几口,她蹲下来,强迫自己冷静:“我和你说过,别动他。” “我从来没答应过你。”他在那头漫不经心地回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想过放他一马,但要是这样,我会觉得很不公平。” “你到底想要怎样!” 似乎等到了他想要的话,轻笑:“晚上来这里,看你表现,做到我觉得公平为止。” 一条短信发过来,她还想说什么,电话被挂断。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地址,慢慢攥紧手心。 与此同时,坐在办公室的男人慢悠悠拨通另一则电话,对面还没开口他就简短道:“不是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吗,今晚来这个地方,过时不候。” 生怕和他说话粘什么脏东西,直接挂了。 王业平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直到一条定位发过来,才让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给景昭打过去,只可惜那边始终没接。 暗骂一声,立刻背上黑色公文包,按照他的地址开车寻过去。 夜幕很快降临。 景昭打车到规定地点,平海市中心大酒店,此前坐地铁时偶尔抬头会看到,当时只是匆匆一眼,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到。 来到前台,报了岁聿的手机号,接待员立刻微笑着带她去往vip通道。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处,另一个青年急匆匆跑到前台,也报了岁聿的手机号,女接待员看了看来的人,温和解释:“抱歉先生,现在还不到你可以入内的时间。” “什么?什么入内时间?”他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除了我,还有其他人进去过吗?” 接待员还是保持着礼貌微笑:“这个不方便告知,总之,您的入内时间被岁先生规定在半个小时后。” 王业平敲敲敲…… 一个闪现—— 被保安架出来。 “……”他真想现在勒死岁聿。 坐电梯到顶层,电子门刷开,她一路本来没什么其他波动,可此时,心跳的飞快,调整呼吸,她都快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身后的门“咔哒”一声锁了,豪华的房间内一个人影慢慢走出来。 领口微张,指节搭在袖口松了松,睨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她,说:“站着干什么,过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 面无表情地磨蹭走过去,一边说:“岁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我们能达成一致,你放了王业平,他和所有事都没关系……” 人被用力一扯撞进结实的怀里,顺着坐在他腿上,一只大手揽住她的后腰,把她固定在身上无法动弹。 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向下低头,被她避开,那人也不恼,勾着唇:“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 对上他的视线,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没,自上而下地操控让她喘不上气。 “我们,我们说好的……” “对啊,我们说好了,你做到我满意,我考虑放了他。”捏着她的脸颊,一小团肉的手感好到他舍不得放下。 闭上眼,强忍不适,她咬牙重新开口:“什么程度叫满意?” “看我心情。” 她觉得面前这个人是真的很可怕。 他可以把有关别人生死的事说的那么轻松,却让她完全逃不出他的掌控。 攥着他的手腕,忍着哭腔:“说话算话。” 她觉得无所谓,亲也不是第一次亲,做也不是第一次做,可靠近时还是控制不住发抖。 他就这么半掀着眼皮,冷冷看她忙活,那么茫然无措,却又那么努力。 推了推她,景昭泪眼朦胧地睁开,没懂他的意思。 他随手从旁边拿过领带,在她推推搡搡间绑在眼睛上。 “岁聿,看不见了……” “嗯。”看不见才好。 附在她的耳边,热气汹涌:“你就这样,说点儿好听的,嗯?” 让她说不如让她去死。 咬着牙不肯松口,耐不住指尖层层推波助澜,没了视线,茫然地昂着头,扬起的白颈露出致命破绽,尖牙之下,本就不清晰的意识逐渐涣散,轻衔红缨,声声吟唱。 灰色的领带淌上几条分明的墨色,胸膛起伏不定,居于高位的男人懒散掀抬眼皮,抬手拔了她耳边的唯一的稻草。 “啊……”轻声惊叫,失去两感后的恐惧扑面而来,远超出所有的快感,几乎是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浑身颤抖,“你还我,求你……” 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温热点在耳垂,他成心这样,以此哄着她。 酥酥麻麻的痒意任由他摆布,受不了折磨的人儿窝在怀里一遍遍祈求地唤着他的名字,希望得到他的怜悯,停止这无聊恶劣的举动。 只是他与她的想法似乎不同,她越是开口,他越是卖力,继而不由发出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难以启齿的声音,周而往复。 “所以。” 在一波波浪潮中,她没察觉他的异样。 “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和她的关系。” 他将她搂在怀里,爱惜地吻在尚在喘息的人的额头。 门口的人影像是站不住晃了一下,通体寒凉,整个脑子完全木然,惊愕看着眼前的一切,拿着木棍的手止不住颤抖,舌头打结,仍挣扎:“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欲要冲上来,刚走两步,一个巴掌大小的红本扔在脚边。 坐在床边的人笑得薄凉,不紧不慢地将她用西装裹住,无一不在宣誓主权—— “当成我的妻子,我的——所有物。” 第32章 潮汐 岁聿想明白了, 与其把一个问题复杂化,不如采用最粗暴简单的方式。 是他的,他拿回来。 和他抢的, 踢出局。 所以看到王业平靠在墙上, 死死盯着结婚证不愿相信又不得不相信时痛苦的神色,不由闷笑出声。 喜欢又怎样。 有的人天生就不配有入局的资格。 “滚吧。”胳膊搭在床头柜上, 撑着太阳穴半挑眉, “她是不会离开我的,你以为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靠近她, 救世主吗?” 景昭在他这, 不需要任何人去救。 一句句警告落在他心里,如同一炳尖刀生穿过去。 如果他敢这个时候带走景昭,不仅是他, 连她的名声都会烂掉,她是有夫之妇,而他只会是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他会毁了她。 木棍落地, 难抑瞬红的眼角,目光触及在露在西服外女人的发丝,心脏抽痛到几乎站不住, 扶着墙面, 闭紧双眼,“你放过她吧。” 岁聿眼神晦暗, 冷冷看着他:“你现在该滚了。” 他不明白王业平怎么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月色薄凉, 朦胧地挂在他们身后。 自嘲笑出声, 疲惫睁眼, 这次他连看都不敢看她,强忍爆发的怒气, 低声:“你不爱她,也不允许别人爱她,你这样……她不会快乐的。” 岁聿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手中不由用力,将她圈的更紧,像是要没入骨肉,以至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的人难受的小腿乱扑腾,手指抓着小臂微弱反抗。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嗤笑:“这和你没关系。” 她快不快乐,由不得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最讨厌他这副似乎很了解她的模样,两个人才认识多久,凭借那副嘴脸就能把她骗得团团转。 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扔在地上,“拿了滚,里面的钱够你花一辈子的。” 王业平盯着地上的卡一时失神,愣了许久才无力地开口:“岁总,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狼狈地落荒而逃,门落锁的那一刻,所有神志顿失,咬着手腕止不住呜咽,如同落水的大犬无声悲鸣。 诚如传言,因为好家境,他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太大挫折,从上京到平海,是因为他想摆脱被家庭加冕的荣誉,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出一番天地。 他没追过人,当初女团最火的时候倒是追过一个小糊星,为她打投,结果最后还是人气太低没出团,失望了好久。 顺风顺水的人生在遇见她的那一刻才发生改变。 在他对喜欢尚不明确的时候,心跳比他先一步开口。 他那么那么想喜欢的一个人—— 成了错误。 蹲在十字路口,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毁天灭地的破灭。 没想到这件事没有先发生在他的梦想上。 而是,捂着心口,喜欢的人身上。 屋内,稍微恢复了理智的人动了动,他平静地为她重新戴好助听器,摘下眼罩,对上她失神仍挣扎的眼神,不由怔了一下。 景昭没想别的,只想快点结束,主动伸手去解他的衬衫,手腕被握住。 他眼中情.欲全无,紧绷下颚:“你要为他献身到这种地步吗?”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蛮力拉开,扔在床上,摔得头脑发懵,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不是他叫她来的吗? 岁聿说不上来,他只觉得闷,闷透了,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让人烦躁,弄得他好像棒打苦命鸳鸯的恶人。 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有什么错。 她不要钱,和他提什么合适不合适。 他不要钱,和他提什么爱不爱。 盯着地上的黑卡,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感觉金钱真是个乏味的东西,什么都干不了。 不过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一颗一颗系好扣子,就像亲手掰回走向歧途的轨道。 “岁聿……”她很轻地在背后叫他的名字,床单皱巴巴攥在手心,“这算,满意吗?” 他低声犹豫了片刻,等走到门口才心情颇好地说:“算。讨人欢心你很有天赋。” 没回头,自然没看见床上落魄的身影在他走后微微轻颤的身子,压抑的悲声闷在掌心,顺着指尖晕染在床上,无助地缩在大床上,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些道歉更不知道是跟谁说,是她自己还是王业平。 胸口涌动,来不及下床跑到厕所,对着一旁的垃圾桶不停干呕,来之前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黄水,口腔泛着苦意,随之掉落的是眼泪,胃里一阵阵抽着痛,只有蜷缩在一起时才能缓解痛意。 日上三竿,她是被透着暖意的太阳照醒的。 恍惚间以为是在乌鲁。 伸手想要抓住那份温暖,光线透过指缝,落在眼中,她静静地想:原来平海也会有这么好的天气。 昨晚手机没电了,她重新给手机充上电,蹲在桌边等开机。 过往的生活一直很简单,她没有什么社交,也没有工作,所以手机这种东西,她的期待也不多,只是今天不同,她有想要联系的人。 现在,立刻,马上。 在电量达到20%时就忍不住拨通了电话。 空旷的风声。 这么好的天气也有风吗? “王业平……”嗓子哑的不成样,只是喊这个名字,她就红了眼眶,“你还好吗?” 对面不说话,她也不敢说,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她去不了上京,怎么和他解释她不是自由的,怎么和他解释他现在这样真的是她害的。 不过好在,在她可怜巴巴说出让人后悔的话之前,那边先一步开口—— “小景。”摸着手里的票根,一下又一下,锋利的边角将手指划开一个小口子,他像是不知道疼般,还是那样摸着,“我要回上京了。” 看了看大屏幕上滚动的时间,喉咙滚了滚:“平海机场,十二点半。” 今天平海的天气是很好,他从凌晨一点坐到现在,没有一架飞机延误,机场内人来人往,无一不夸今日的好天气。 好天气好啊。 “你等我。” 他听见手机那头拔插头的声音,还有她慌张悉悉索索的收拾。 她说:“你得等我,王业平。” 七个字,透着威胁,被她那样说出来,还有几分值得心软的恳求。 他盯着大厅外一架架起飞的飞机,点点头,没出声。 十一点十分,电量20%,她穿好衣服开始往下赶。 王业平:“小景,不要急,慢慢来,能赶得上。” 十一点十七分,电量19%,在酒店门口成功打上车,她催师傅快一点儿。 王业平:“这个消息太突然,是不是吓到你了?” 十一点三十二分,电量15%,去往机场唯一一条大道上堵车,她问了三遍司机后—— 王业平:“小景,冷静点儿,只是堵车而已,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 她:“王业平你能不能换个航班?” 他自顾自讲着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笑话。 十一点四十分,电量13%,道路疏通,在她滴滴答答的抽泣声中,司机把油门踩到底。 王业平那边大喊:“师傅!你开慢点儿!注意安全!” 十二点十分,电量2%,她从出租车上跑下来。 手心全是冷汗,冲进偌大的机场,突感呼吸困难,在原地急得跺脚:“你不是说会等我吗!” 来往的人惊异地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眨巴着通红的眼着急找人的她,想上来帮忙,看见她在嘟嘟囔囔打电话没好意思上前。 那边不说话,她有种暴躁的无力感:“你也骗我是不是!王业平!你走为什么不和我说,不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了……” 情绪正激动,一只绿色青蛙玩偶出现在眼前,吓她一跳。 “我们小景怎么变成小包子了?” 他从身后探出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她笑得灿烂,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哭花的脸,佯装诧异:“你这是参与三战了?还是刚刚穿越回来……” 所有的话被一股力量吞噬。 她惦着脚抱住他,力气之大好像要把他活生生勒死,满腹委屈再也憋不住,在他耳边呜呜咽咽:“我以为,我以为你真不和我说再见了,王,王业平,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不是说,说一起去上京吗,你怎么不问问我,你要和我绝交吗……” 天呐…… 早知道还是偷偷走了。 努力咽下喉间的涩意,指骨微张,僵硬地在她头上拍了拍,本来准备了一整晚的借口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又一架飞机起飞,光影照进来,刺目难忍。 他轻声:“小景,我不带你回上京了。” 如果要当恶人,还是应该他来。 怀里的人明显一顿,惨兮兮地退了一步,盯着他,似乎在检验自己是否听错,又像是在看他是否说错了。 王业平笑了笑,藏在袖下的手越捏越紧,几乎嵌入肉中,干巴巴念着台词:“我知道你,也算是个富二代,你家就你一个女儿,我把你带走,伯父伯母非得杀了我不可,我承担不起啊,所以,我决定自己走了。” 故意抹掉她的另一个身份。 也不算是故意。 他不愿承认,也不愿接受。 没资格谴责岁聿,他又是什么好东西呢,看见她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被迫迎意,他当时第一个想法不也是逃吗? 你问他为什么不去抢,说到底不也是接受不了她的身份吗? 岁聿是强盗。 他王业平就是懦夫。 “前往上京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京航MU6666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抓紧时间……” 故作轻松地插着口袋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小景,不开心的话可以主动来上京找我。” 白色行李箱平稳地在地上滑动,人群涌动,他只要再走几步很快就会被淹没在人海中。 人声喧闹,他还是先听清了她的声音。 她说:“我在平海只有你一个朋友,现在我的朋友要去上京了,王业平——” 她现在。 他希望她能痛痛快快谴责他一顿,最好毫不留情面,说些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没关系,他承受的住,说的越狠越好。 越不体面彼此越互相不牵挂、不惦记…… “起落平安。”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机场暖流飘动,却仍能感受到外面时不时吹进的冷风。 他感受不到心脏跳动了。 所有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广播第二次催促。 一个大男人站在中央直不起腰,斜落在地上的影子随风摇散。 “景昭……” “可不可以……” “来上京找我……” 只要你来。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什么都不要了。 可惜这次身后没人回应他。 一直等到航班起飞,车门被打开,杜明君扔进来一瓶冰水,困的打盹儿,指着已经飞远的飞机,迷糊开口:“人走了。” “嗯。”那人还是趴在车窗上,寒风撩起男人额前的发丝,一夜没睡,他眼中没有半分倦意。 顺着他的视线可以清晰捕捉到穿着黄裙子的女人站在马路边,不打车也不动,就那样站在街口看着红灯变绿灯,绿灯闪黄灯,最后又变红灯。 叹了口气,他捏捏眉心,“这样是不是太过了,毕竟姓王那小子虽有心,但也没对她做什么。” 他还是不说话。 毕竟是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为了缓和气氛,特地挑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行了,现在你俩中间的刺也拔了,找个时间把人接回来呗,好好聊聊,你身为男人,多少服服软。” “嗯。”这次回了个从胸腔闷出来的字。 杜明君摸着鼻子仔细琢磨了一下,随后说:“马上过年了,你反正也要去找伯父伯母,把你那辆Matthew海轮请出来带小聋子玩玩呗。” 刚好他们一起聚一聚,说不定欢快的气氛多一点儿,两个人也能冰释前嫌。 说到底,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嗯。” 他还是趴在那里,散散掀了掀眼皮,深邃的黑瞳中不见半分笑意。 他刚刚可是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她那样的眼神从来不曾落在他身上过。 那样的拥抱也没有。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原本为了哄她开心买的一盆小雏菊——被他硬生生尽数折断。 收回目光,淡淡道:“走。” 杜明君惊:“不带着她一起吗?” 这次他没有犹豫:“她不会跟我们走的。” 与其不讨好,不如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 毕竟他刚刚把她的小情人逼走。 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能这个世界上能寻求庇护的人,只有他。 至于王业平——不过是她一时糊涂选错的路。 车轮毫不留情碾过凋落的小雏菊。 景昭,你会选择重新主动靠向我的。 他肯定。 第33章 潮汐 她是怎么回家的, 她已经忘了。 只记得盯着一架架飞机起航,干涩发冷的风把她吹透,过马路时还扶了一个受伤的老奶奶, 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老奶奶摇摇头,很快跑开了。 坐在沙发上, 日日跳上来亲昵地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已经像这样待在家里整整两天了。 摸着小猫的脑袋, 手心的温度一点点让她发木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抱着它走到猫盆面前, 倒了点儿猫粮和零食。 “吃吧。” 小猫只是嗅了嗅, 又趴回她的脚边。 “我不吃你也不吃是不是?”戳着猫脸,她不是没发现,这两天因为没胃口, 她基本一天只随便吃一口东西。 日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也不好好吃饭,甚至精神头儿也没以前足, 总是喜欢趴在毛毯上。 蹙了蹙眉,对小猫说:“今天给你约个兽医姐姐好不好?” 小动物比人脆弱多了,像她, 两天不好好吃饭也不会有什么异样。 钥匙开门声响起, 转身,下意识恐慌。 “啊, 今天风可真大。”男生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没了往日张扬四射的装扮, 穿着破了洞的羽绒服, 金色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几乎要没入眼睛, 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看起来消瘦了好多。 好久不见,他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董思阳脱下羽绒服直接扔地上,才注意到蹲在角落错愕地看着他的女人,一手撑着桌角一手撩了撩头发,没正经地开口:“怎么,为我成熟魅力所折服了吗?” “……”景昭嘴角抽动。 有关董思阳,她不愿多问多管,从金秘书和岁聿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来,他是属于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甚至不低于岁聿。 即便他一口一个“嫂嫂”叫着,她还是刻意保持疏远。 抿了抿唇,她指着里屋一间:“浴室在里面,热水器也装好了。” 董思阳:“……” 董思阳:“嫂嫂好绝情,这么久没见难道没想我吗,连抱也不抱一下?” 说着,他就要冲她过来。 景昭惊恐拔高音量:“你先去洗澡!好脏!” “抱一下嘛~抱一下~” 最后被受惊吓的日日两爪子逼进浴室洗澡。 翻箱倒柜才找到两件稍微宽大的白衬衫和五分裤。 做了一碗面条,恰好他出来。 “嫂嫂,你这衣服……有点儿不合适啊。” 循着声音转头,眼前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快一米九的男生穿着她的衣服,露着肚脐,五分裤硬生生穿成短裤,怎么看都有几分,嗯,变.态的意思。 眼睛不自觉笑弯,她坐在桌边,“你的衣服还在烘干,等一会儿就能穿了。” 看她想忍住笑,但又憋不住的样子,他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伸了个懒腰,坐下,好久没好好地吃口饭了,他当即挑了一大口面条塞进去,然后—— “呕”地吐出来。 “……我给你点的外卖马上来。”不出意外的反应,她很淡定地把外卖界面给他确定了一眼。 董思阳擦擦嘴角,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碗清汤面,到底什么功力才能把这么简单的食物做出这么复杂的口感。 “你平时也做饭吃吗?” “嗯嗯。”她点头,对上他像看鬼一样的眼神,解释,“我已经习惯了我的厨艺,但是你们大部分人吃不惯。” 怎么可能是大部分人…… 除了你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能咽下去。 托着下巴,他眨了眨眼,“嫂嫂,你不好奇我这些天去哪了吗?” 景昭顺着他的话说:“你这几天去哪了呀?” 跟哄小孩子一样,但他不在意。 笑眯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卡,颇为得意道:“当然是去赚钱养你们了,喏,工资卡。” 董思阳乖顺时配着这个发色这张脸,像个荷包蛋,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就算她现在确实想做个煎蛋,但理智还是打败了食欲,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慢慢瞪大眼睛:“赚,赚钱?!” 他不是少爷吗? 所以那么风尘仆仆地进门,是因为刚从工作岗位回来?! 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怎么样,厉害吧。” “可是,你家,不是可以……”言语混乱,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想说的话。 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努努嘴:“啊,没办法,那个女人来这边了,就是我爸新娶的女人,可能是嫉妒我这个少东家身份,撺拨我爸把我所有卡停了,顺便把我从所有我家旗下的店铺拉黑,导致我现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喽。” 语气轻松地说出这么凝重的话题,景昭一时不知是先佩服他心态好还是先佩服他抗压能力强。 先前从金秘书那里知道他家庭的复杂性,所以刻意跳过令人不开心的问题,转而小心问:“那你现在的工作是?” 指尖在她手机上点了两下:“送、外、卖!” 景昭两眼一黑,那一会儿岂不是同行碰同行?早知道该让他给自己接单一份外卖拎上来吃。 神情严肃,她把卡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自己留好。” 他现在怎么看也比她困难多了吧。 他重新推回去,敲着桌子:“这点儿小钱都不够小爷喝酒的。” 叹了口气,果然哄小孩是世界难题,试图耐心同他解释:“可你现在没钱喝酒,难道你要每天吃我做的饭?或者选择饿死。” 好吧也没什么耐心。 “……” 那么苍白却那么有说服力。 刚好烘干机滴滴咚咚的音乐响起,董思阳挑挑眉:“我先去换衣服。” 景昭点点头,这么久没看见日日,下意识寻找起来,发现小家伙好像在猫窝里缩着,它最近总是这样,走过去,给它倒的猫粮一口没动。 “日日,怎么不吃饭啊,是不好吃吗?”伸手想把它抱起来,揽住小猫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它的体温比平时高多了,而且她几乎是把它半抱悬空,小家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心跳滞了一瞬,颤颤唇:“日日……?” “喵呜……”虚弱地回应。 “董思阳!日日生病了!我要先带它去医院!” 一个杂乱的头探出来,同款惊恐,看着她手里无精打采的小毛团忙道:“我还剩一个腿,你等我!” 两个人谁也没磨蹭,拎上衣服,开门刚好碰到外卖员,五星好评外加短暂道谢,他直接带着她上了摩托一路飞驰到附近最好的宠物医院。 排了个加急号,站在外面两个人同频率踮脚着急等待。 检查室的门刚打开,两人立刻跑到医生面前:“小猫怎么样?” 医生皱着眉,抬手扶了下眼镜,神情严肃:“湿性猫传腹,先打针吧,打完针还需要输血,这几天按时过来,小猫还小,你们多注意观察。” 医院账单签好字递给她,景昭紧张道:“这个严重吗?” “你们送来的很及时,只要按时治疗不会有问题的。”他能看出来这只猫的主人应该是很爱它,盘靓条顺的。 松了口气,拿着账单,看了眼需要支付的价钱,咽咽喉咙:“治疗大概需要多少?” “这个说不好,看小猫恢复情况,保守估计一万,但也有两三万才能好的,你们考虑好。” 手心紧了紧,她点点头,看着医生离开的背影,正要抬步,眼前猛地一黑,还好董思阳在一旁及时扶住她。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声音沉下去:“你先回家,反正知道小家伙没事儿了,我在这儿等着。” “我没事儿,等它好一点……” “好了,它好不好不是你等出来的。”把她手里的账单拿过来,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你先回去吃口饭休息一下,你俩要是都倒了,我怎么办,分身吗?” 景昭回头看了他两眼,终于妥协下来,向他保证:“我在家等着你们。” 他也行了个很标准的美式军礼:“行,你放心,我保证把日日完完整整带回去。” 她最近是有点不舒服,到家把锅里剩下的面条吃完,董思阳的外卖搁冰箱放好。 习惯性打开电视调到cctv1,拿了一条小毛毯盖在身上。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近日平海市中心机场发现一名埃博拉病毒携带者,该携带者为女性,年龄为60-85岁之间,现该机场已禁飞,所有怀疑与其有接触的市民请及时前往医院进行检查……” 好困……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电视的光线时明时暗,感觉报道的那张脸格外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陷入棉花中。 还是一阵香气把她勾醒。 睡眼惺忪地睁眼,好久没睡的那么沉过了。 屋子不大,董思阳很快注意到她,歪歪头:“刚好要叫你,快吃饭。” 肚子应景咕噜起来,懵懵点头,穿着拖鞋坐在桌边,看着各式各样的菜系,疑惑开口:“你做的?” “不是,楼下买的。”他没有隐瞒。 “日日呢?” “睡觉呢,给它也折腾坏了吧。”咬着筷子,“不过你放心,我打听过了,这个病蛮容易治的。” 嚼着黄瓜,意识也慢慢清晰,咽下,“今天的费用是你交的,我一会儿转给你。” 夹肉的手一顿,董思阳气笑:“你有病吧。” 景昭:? “别给我转那点儿破钱,你手里几个钱啊一直给我转,够给它治病的吗?你不是要离婚吗,离婚钱攒够了吗?充什么大款。” 不可理喻地看着他:“你的钱难道够给它治的吗?” 他才送了几天外卖,所有的卡全停了,浑身上下加起来,他们分明穷的不分彼此。 那人平静回望她:“景昭,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爹要钱,再不行就去抢我家店,他再狠心也不会把我送进去的,你能不能懂?” 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用筷子敲了敲碗,也学着他的语气开口:“董思阳,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找景家要钱,再怎么样三两万还是很轻松能拿到的,我比你情况好多了,能不能懂?” 看着他说不出话吃瘪的样子,她也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儿,继续低头吃面。 不得不说,是比她做的好吃一点儿。 “景昭……” “没大没小。”嚼着面条打断他。 “你先听我说。”放下筷子,他挪了挪椅子,离她又近了一步。 这下她才收了笑意,抬眼听他说话。 少年说到底也才十八岁,就算装成熟也掩盖不了眼中的诚挚热烈。 “景昭,你别低头。” 他直直看向她,每个字咬的很重,重到她的呼吸短暂停滞,反复回味他这句话。 “你别向任何人低头,景家也好,我哥也好,不要去做你不喜欢的事。” 不然他这么拼命干什么。 美国那边开学,他爸催了他七八次,不是放心不下她,他不可能还留在这个无聊透顶的地方。 他这个人是有点儿犟,认准的人和事,必须要达到他的目的,达不到心里就过不去。 钱,他不缺。 爱,他妈死的早,没给他留下什么兄弟姐妹,他爸比他爱钱多了,从小到大不管他也看不上他,这玩意儿也不稀罕。 你要非说他喜欢什么,他喜欢刺激。 所以在美国基本什么都摸了一遍,越是不让做的他偏做,不让碰的他偏碰。 来到这里,他的目标就是她,从一开始他就说了,他得要她赢。 所以,“你听到了吗?” 你不能低头,不能委曲求全。 她眨眨眼,少年眼尾盖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总是觉得“委屈”这个词不该出现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所以察觉的那一瞬间,还有些震惊。 轻轻舒了口气,顺着他的话点头,温声:“我听到了董思阳,我努力。” 她会努力等到春天到来。 董思阳主动提出睡沙发,和她说自己也待不了几个晚上,让她别在意,正好帮她看门了,顺便监督日日睡觉。 第二天睁眼就看见他留在桌上的字条,说桌上留了饭,他带日日去做个全身体检,顺便早早排号。 景昭有把握,虽然董思阳看起来不靠谱,但要是成家,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是眩晕,不仅眩晕,整个人发热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明明昨晚吃了药,按理来说不该这么难受。 电视在背后播着晨报,撑在桌上正考虑先吃什么的时候,一滴鲜红的血滴落。 她愣了一下。 紧接着,浓稠的红色止不住往下流。 立刻昂起头跑进厕所,冷水泼在脸上,冻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止住鼻血,扶着墙大口呼吸,胸闷得难受,镜中的人脸色一片惨白,眼中布着血丝。 手机从客厅响起,走出去接通。 “喂。” “喂,景昭啊,我是妈妈。” “嗯。”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提前开口,“最近有些忙,等过两天闲下来可能回家。” 卫生纸在鼻子周围蹭来蹭去,还是有血丝。 “啊…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和岁聿两个人都小,还没想明白,我和爸爸买了一些东西,想着我们一起去他家说明白……” “不用了。”她直接拒绝,扔掉手中的纸,眼神停留在电视报道上。 “我也不是说你的意思,这个事我也打听过了,就是上次去找你的那个小伙子,你们公司传的也是风言风语,任谁听了也不舒服,岁聿肯定生气误会,所以你得主动找他好好聊聊……” 景母在电话那头嘟嘟囔囔说着,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着主持人严肃地介绍着昨晚同一个报道的人,记忆回溯,人脸慢慢对应上。 险些站不住,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视线僵僵转回手机,生硬道:“先挂了。” 指尖轻颤,在浏览器上打出「感染埃博拉病毒症状」,搜索。 那天她是扶了那个老太太过马路,她的额头还有伤口,可她好像只扶了她的衣服,没碰到…… 想不起来了,完全想不起来了…… 黄昏日落,蒙着一层水雾,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雨,看这样子到了晚上估计还是一场大雨。 平海少雪,但多雨,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到小区楼下,董思阳压了压鸭舌帽,怀里揣着毛崽子,逗弄好不容易打起点儿精神的小玩意儿:“回去也保持听到没,哄哄她。” 吹着小曲往楼上跑,像往常一样打开拿钥匙打开门,插进去瞬间感觉不对劲儿,门被人反锁了。 脸上的笑僵了僵,迅速敲门:“景昭你在不在里面?门怎么回事?” 又砸了两下,他心急了:“你不开门我可要撞开了!” “董思阳。”打开一条缝隙,老式防盗门里面还挂着链条,他用力撑开,也不过只能伸进一个手掌,她靠坐在门后,他看不见的位置。 “我好像生病了。” 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被这种语气弄得头大:“生病就生病!我带你去医院不就好了,你这是干什么!” 屋内,她戴着蓝色医用口罩,脸色红胀,白色衬衫上还粘着刚刚不小心蹭上的鼻血,呼吸滚烫,哑声:“你先带日日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然后你快点儿去医院做个抽血检查,我明早有力气了也会去……” “景昭!!”他怕吓到怀里的小东西,只能咬着牙喊她的名字,抓门的手用力收紧,咯吱咯吱发出噪声,“你他.妈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万一是埃博拉。”她又克制不住开始想吐,捂着胸口,小脸皱在一起,使劲咽下,“你最好现在回家,去找你爸。” 她当然无所谓了。 景家,大概会给她想个体面的死亡原因。 岁聿吗,大概会在她死之前和她离婚。 这个世界上想她活着的人不多。 董思阳不一样。 听说董家就这么一个孩子,就算董爹再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会让他死在这种地方。 回美国,就算感染上,他也有一线生机。 “……你说什么呢?”慢慢直起腰,难以置信地重复她的话,“什么埃博拉?” 偏头看着电视,她说:“我去过那个地方,碰过她,我也有症状,董思阳,我没有故意和你接触,也许我会死,但只要我还没死透,还有意识,我都会祈祷你平安的,但是你现在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 “哈。”忍不住发笑,头抵在门上,顶了顶腮,漫不经心道,“景昭,收起你那套狗屁不通的理论,我可不是那么懦弱的人,管他.妈是不是埃博拉,就算你今天躺棺材里了,老子也会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摸了摸怀里的猫,眼神晦暗:“你在家里等着,我给你去找人,带你去全世界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给你见识一下小爷的实力。” 景昭想喊他别乱废力气,一个是她实在没劲儿喊不出来,二是这人跑的太快,她刚要出声,脚步已经很远了。 所以说董思阳真的很不喜欢平海。 动不动就下雨。 把日日委托到宠物医院,开着摩托往郊区赶。 人少的街区不仅没有显现荒凉,反而越往里走富饶气息越浓郁,三四层带小院的别墅随处可见,透过一扇扇明亮的窗户隐约可以窥见内里的别具洞天,同时也是让人神往的象征。 油门声浪在一户中式风格的别层停止,梨花木大门雕刻精细,哪怕是在雨中也没逊色半分,这么冷的天,小院里仍开着耀眼的红玫瑰,是那女人的一贯作风。 踢了一脚门,没反应,他今天没什么耐心,拎起头盔砸在显示屏上,露出的电线接触到雨水跳出火花,他站在雨中最后一次警告里面的人: “我只给三秒,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里全都砸烂!” 话音落,里面的门打开,隔着梨花木门可以清楚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人披着狐裘靠在门边,夺目的翡翠项链和耳饰在昏暗中冉冉生辉,看见他时目光毫不掩饰露出厌恶之色,给了个眼神,保姆立刻撑着伞去开门。 大门打开,伞还没递到这位少爷手边,人就大步踩进去,废话一句没有,上来就提条件:“我有个朋友生病了,要回美国治疗,你现在立刻把我账户解开。” “董思阳。”四十岁的女人脸上没有半分时光的磋磨,反而是一种极致的成熟气韵,她看着刚刚做好的正红色美甲,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知道吧,你的事是你爹的主意,不归我管。” “那你去跟他说。”早八百年他们两个就把联系方式全部拉黑,不然能轮得到她来和他说话。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一点儿也不像老头子的混小子,不由头疼起来,做事如此鲁莽没分寸,不知道董家以后交给他会成什么样子。 眼神冷下来,她招呼保姆进屋,在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随后道:“你的事我不想多管,你爹我给你联系,但是成不成在你不在我,董思阳,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 她的提醒言到于此,其他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保姆搬了一把摇椅,又搬了一个桌子放在旁边,女人坐下,玉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很快接通了视频: “Honey, yang wants to see you,do you want to see him?” “Let him talk.” 许是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他开口时董思阳还反应了很长时间。 屏幕调转,美国那边还是艳阳高照,宽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稍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在看手里的文件,转到这边也没抬眼,静静听着。 “我要,带一个朋友回美国治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寒暄的。 他还是没抬头,翻了一页,淡道:“这是你和我交谈的方式吗?” 两人长久的静谧中,男人又翻了一页,烟嗓不带情感:“你之前不是说,就算我跪着求你,你也不回来吗?” 雨声没有洗刷掉落耳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 闻言,董思阳颤了颤睫尖,他看着那边疏远冷漠的男人,毫不犹豫弯了膝盖。 这一举动直接把在椅子上快睡着的女人吓一跳,直接坐了起来,微微目瞪口呆。 就连一直风轻云淡的董爹也忍不住抬眼,小小的屏幕里,那个养了十八年没低过头的混蛋小子,今天这是发了什么疯…… 喝醉了?还是没睡醒?朋友?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生死之交啊?岁聿没说过呀…… 董爹盯着屏幕琢磨半天不得其解。 不过这样也好,刚好两人能正常做点儿交易,说几句话。 “董思阳,你知道的,我想要你干什么。” 雨水冲刷掉他的骄傲,咽下涩意,抬头定定盯着屏幕:“学校我会回去,也会顺利毕业,前提是你要把她治好。” 董爹喜欢他说话不拖泥带水的劲儿,随意应着:“可以。” 看他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再次问:“你还有什么事?” “我现在要钱。”日日后续治疗的钱不多了,他得安排好一切。 跟个要债的一样,董爹嘴角抽动,挥了挥手:“不可能,等你回来再说。” 这俩人……女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刚想让保姆过去给他撑把伞,让人进来,结果就看见他自己站起来。 做什么?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牛犊子一样的少年突然冲了过来,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忍不住发出短促尖叫,保安亭里的保镖瞬间冲出来,被女人及时拦住。 然而屏幕那边的董爹看着他在别墅里又摔又扔地搜刮时彻底暴怒,大声吼着:“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打!把人打出去!” 这下她也拦不住了。 到底是个孩子,再年轻气盛也只是逃了几个警棍,眼见小臂粗细的棍子抽在他身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有点儿看不下去,忙和电脑那头求情:“差不多得了,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去上学?” 憋着一口气看向屏幕里蜷在地上挨打,一声求情不出的骨肉,要不是相隔太远,他非要冲过去亲自给他一顿。 “让他滚!” 父子俩一个脾气。 董思阳擦了擦嘴角的淤青,怀里抱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夺来的金首饰一瘸一拐往外走,她及时关闭连线,撑着伞走过去。 嗯,这群蠢东西,自家少爷下手这么狠,也就临时工干的出来。 往他怀里塞了一张卡,扯回自己的首饰,嫌弃开口:“别弄脏我的宝贝。” 他看着手里的卡,想笑又因为扯痛笑不出,最后潇洒扬了扬手:“谢了,后妈。” “……”你大爷的。 保姆跑过来,“夫人没事吧?” 她撇了撇嘴:“没事,希望我干儿子这次真的可以长教训。” 马不停蹄回到老小区,左边的腿跟断了一样抽痛,咬着牙大步往上迈,要不是不能飞,他早就想飞上去了。 拍着紧闭的铁门,大声吼:“景昭,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隙,这次她肯露出一条眼睛,在看清他的模样时,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去了……” “我们先去医院!”顾不得这么多了,看着那条烦人的破链条恨不得直接扯断,用着仅剩的耐心和她说,“先做检查,医生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兜着。” 眼中露出犹豫,却因为少年委屈到快哭的神情点头:“好。” 数了五层口罩戴好,穿上雨披,拿上雨伞。 打开门,刚走两步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发软,还好董思阳稳稳扶住她。 “我背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她也无力反抗,圈在他背上,撑着伞,上下眼皮打架,脑袋昏昏沉沉,不断引诱她快快入睡。 撑着伞,雨水打在伞上,连着她的手腕都有震感,强撑睁眼,才发现他没骑摩托来,也是,这么大的雨,摩托都要淋坏了。 侧目,靠的这么近,他身上的伤更加明显,嘶哑开口:“说说怎么回事?” 少年双眸明亮,眼角那一处血晕吓人,吸吸鼻子咧咧一笑:“打架了呗。” “因为什么?” “天气不好。” 她笑:“说什么呢。” 眼眶热热的,轻声:“因为我,是不是?” “少自作多情。” 他每一步走的都很稳,白色运动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要是有灯光照过来,就能看到他花花绿绿的脸和扯得乱七八糟走形的衣服。 董思阳挨过不少打,多这一顿不多,少这一顿不少,他甚至受过更严重的罪,当初送到戒.毒所时,每天难受的想死,想着想着也就这么过来了,出了那里,他抬头看看立于头顶的太阳,门外站着好多人,大多说着祝福的话,什么“你以后的人生一片光明”“你重生了”之类的。 然后他看了看四周,笑笑,那时他就明白,就算站在阳光底下,他还是一个烂人。 叉着后脑勺混不吝地离开,继续他稀巴烂的人生。 所以他有时在想,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不重要,毕竟没人在乎。 可现在不行,至少现在,她需要,他在乎。 一瘸一拐地走在雨天,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生命里会有这么一个人,为了她被打的这么惨,把她从等死的小屋里硬生生拉出来—— 只为了她能活着。 “董思阳……”她声音泛着抖,努了努鼻子,雨伞歪歪斜斜撑不稳,“你疼不疼啊……” 身下的人一颤一颤像只落汤鸡,骨节顶的她生疼,可她却在想:还好,她能活着感受到。 阴影落在头顶,不是雨伞。 两个人齐齐抬头,黑伞下,倨傲的面孔半掀着眼皮,雨水滴落,映射出冷漠的神情,黑色高领毛衣衬得男人更加不近生人,站在灯光下漠然看着二人。 “哥。”还是董思阳先开口。 岁聿缓缓眨了一下眼,目光移到她身上,瑞凤眼不自觉眯了眯,话却是对他说:“一副丧家犬的样子。” 咳了两声,她刚想出声反驳,就被他先打断:“金秘书,把他送到医院。” 走上前,直接单手把她拽下来,半抱在怀中,董思阳下意识想抓住,一个眼神横过来:“你这样,等她到医院就死了。” 悬在空中的手顿住,金秘书撑伞过来,把他请到后面那辆车。 抿了抿唇,他不情愿,但这也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景昭高烧得发懵,他身上的木檀香能够让人平静不少,被他强势地搂着往车里走,哪怕没力气也还是在推搡:“岁聿,你放开我!车上有其他人!我有病!” 无视她鸡崽子般的力气,一只手把她按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语调平静,“别惹火我。” 让司机下来去后面那辆,今天他亲自送她。 黑棕色路虎从马路上飞驰而过,溅起巨大的水花。 往日她肯定又要吓得不行,可今天她只是平静地靠在车窗,嘀嘀咕咕说:“岁聿,你会后悔的,你知道我生的什么病吗,传染病,虽然这样不会传染给你,但是……” 懒懒扫了她一眼,抬手按开电子屏,歌单滚动的音乐打开:“Baby Im preying on you tonight, Hunt you down eat you alive, Just like animals, Animals, Like animals, Maybe you think that you can hide, I can smell your scent from miles” 车厢内除了呼吸声,只剩这首歌的旋律。 听着歌词,她皱皱眉,抬手把音量调到最小。 岁聿挑眉,胆子是大了不少。 他再次打开,声音调的更大:“But we get along when Im inside you, Youre like a drug thats killing me, I cut you out entirely, But I get so high when Im inside you, Yeah you can start over you can run free, You can find other fish in the sea, You can pretend its meant to be, But you cant stay away from me” “岁聿!”她受不了了,把音乐关上,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我可能染了埃博拉,你不可能不知道埃博拉是什么,我可能会死……” 也许是烧的太厉害,身体都不受控制了,眼泪顺着眼眶唰唰往下掉,她瞪着不为所动的男人,咬牙切齿:“你非要接触我,等着和我一起死吧!” 急刹车—— 她差点晃吐,扶着门把手,他终于肯慢慢转头看向她。 雨刮器停止运转,雨滴织成的密网瞬间吞噬前方的视线,把他们包裹在车内。 伸手扯下她口罩。 里面还有一层。 “…” 再扯。 还有一层。 “……” 眼中不自觉浮现出无奈。 景昭也不动,置气一般任他折腾,等到口罩都拿下来,她才气笑:“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跟我一起死了吗……” 尾音未落,手掌突然托住后脑用力把她往前拉,猛地瞪大双眼,冰凉的温度贴在唇上,她先是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反应过来,几乎全身激烈抗拒。 疯了吧!! 脸颊被拍了一下,她喘着气惊恐抬眼,那人眼里确实透着疯意。 “接吻不会伸舌头吗,伸出来。” 第34章 潮汐 热气翻涌, 交织在二人鼻息。 头脑一阵发麻,她难以置信捂住自己的嘴:“岁聿!你疯了吗!” 他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吗? 这个时候发什么疯! 盯着她惊恐湿润的眼眸,他磕了下牙。 怎么说呢。 其实他刚刚也不是很在意她在巴拉巴拉说什么, 大部分都是气话, 唯独对那个“死”字在意。 没忍住,强硬拉开她的手, 在她唇上又轻轻碰了一下。 景昭感觉心脏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奇异的情愫快速攀上来,怔愕地看着他。 直到听他说:“不是埃博拉, 你和董思阳就完蛋了;如果是埃博拉——” “我会死前先去杀了姓王的。” “…跟王业平有什么关系?” “你说呢?” 他慢慢退回到座位, 重新打火,雨刮器摇摆起来,刷清眼前的雨帘, 那点儿温度还没完全消散,理智却尽然回到脑海。 紧握方向盘骨节微蜷,指尖泛白, 可能他刚刚真的中邪了。 听说情况,杜明君亲自来医院门口接他们,几个医生忙忙碌碌把她围起来, 带她抽完血又去做检查, 最后被单独放在隔离室。 一直到凌晨五点,一夜没睡, 杜明君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把报告单甩在桌上, 靠着软乎的沙发椅对站在窗口的男人说:“你早知道她没事对不对?” 朝阳一点点爬过楼群, 吐出金色光辉,下了一天雨, 云端尽头弯了几道七彩色。 “嗯。”冷笑,把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你以为谁都像董思阳一样蠢吗?” 杜明君翻了个白眼:“那你还要大半夜把我叫起来,知不知道医生的生命比病人脆弱多了?!” 白天忙医院也就算了,晚上也得加班,他刚刚算了算,截止到现在,他已经26个小时没睡觉了,猝死算了。 他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敷衍着:“还不是为了让董家放心。” “得了吧。”不知道他在欲盖弥彰什么,点了点桌上的报告单,如实告知,“我跟你说,虽然他俩都没什么大问题,但你家那个,低血糖、血小板偏低问题还挺严重,刚刚还发现她在起荨麻疹,怎么说呢,你说你家赚那么多钱,景家也不缺钱,怎么把人养的乞丐不如。” 也不怪他说话难听,就算没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她坐在隔离室的样子也蛮可怜。 岁聿指尖微顿,视线慢慢转移到桌上的诊单,入目是几个项目旁的上下箭头,看的他有些烦躁。 二人先去看了眼董思阳,杜明君上来大骂一顿,大概是说他一天天乱办事,出事不先给他们打电话,而是自己中二充英雄解决。 董思阳吊着石膏委屈:“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景昭还比我大呢。” 岁聿睨了他一眼:“她生病了,你能指望她?” 杜明君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也烧到39.4℃烧糊涂了?” 董思阳:“……” 这不公平! 又去了她的病房,体温基本趋于稳定,杜明君简单和她说明白现在的情况,让她放心,最后严肃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给我打电话,我是医生,你明不明白?” 对于医生本能的畏惧让她听话点头。 看她现在这副老实模样,他在一旁低声讽刺:“打什么电话,她这么能耐哪需要医生,长这么大一点儿智商也没有,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被子底下的手心紧握,她没有反驳。 没有理由和他解释,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失去了冷静也失去了求生本能。 早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才不会弄出这么大个笑话落人话柄。 杜明君叹了口气,看她局促的样子,把带来的柠檬水递给她:“休息休息就能出院了。” 景昭没多想,以为是普通的水,接过来刚想喝进去,舌尖接触到柠檬水的一瞬面色直接变了,“哇”一口吐出来。 “哎……?”杜明君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开。 岁聿大步迈上来夺过杯子,眉眼犀利:“你在水里下毒了?” “卧槽!”杜明君顿感六月飞雪,比光着屁股站在雪地里还冷,惊叫,“你们夫妻俩说话能不能凭良心!” 就算怀疑杯子制造商下毒也不能怀疑到他身上好不好! 景昭及时阻止,摇摇头:“我不喝柠檬水,有股洗洁精味儿。” 杜明君松了口气,对她的品味感到意外:“难不成你喝过洗洁精?还洗洁精味儿。” 像是被提及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别过头没回话。 感觉到自己袖子紧了紧,岁聿垂眼,她刚刚不经意间抓住的衣角好像没反应过来,现在还未放开。 杜明君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很自觉地退出去顺便带上门。 除了钟表嘀嗒声,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从她离开后,他们还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乖乖地坐在床头,黑发落在肩膀上,没了前几天一见到他就剑拔弩张的气势,和之前一样看着让人舒心。 主动开口:“过几天让金秘书把你的行李搬回来,过年陪我回趟家。” “岁聿,我……” “我知道,你要离婚。”他淡淡替她说完接下来的话,带着点儿平海懒散的腔调,“先把承诺兑了,过完年再说。” 景昭反应了一阵,突然想起那时答应他的事,会陪他回家应付父母。 低着头扣手,算了,反正早晚都要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不同。 “什么时候呀?” 她可能自己没意识到,她总是这样,说话时跟嘴里嚼了块棉花糖一样,软乎乎的,尾音不自觉拐个弯,还弯不到底,弄得人心痒难耐。 因为不满她的语气,所以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了一下,给她吓一跳,看到这个反应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不急,明天有个游轮聚餐,杜明君他们都会在,你也来,年前的体面还是要装一下,到时候岸边说不定还有记者,来不少人,影响岁氏股票。” 他说的中规中矩,言语中透着几分严肃,难免会被唬住,因而点头答应。 她其实现在还不敢抬头看他,昨天车上的场景历历在目,不多想是不可能的。 可多想的话,她实在想不明白。 一个熟悉的牛皮笔记本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清东西后,她整个人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往前倾:“我的日记本!” 当初离开太匆忙,忘了带走锁在柜子里的日记本。 岁聿故意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勾着唇:“这个作为抵押。” “什么抵押?” “你和我回家的抵押。”他慢慢站起来,日记本在两个手中拍来拍去,“我对虚无缥缈的承诺向来没有任何信任。” 可恶的资本家。 她咬牙,刚刚心里那点儿触动烟消云散,只剩紧张与急切:“岁聿!你不能偷看!” 嗤笑:“你这里面记载了什么绝世珍宝了吗?我可没时间翻这么无聊幼稚的东西。” 两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景昭败下阵来,妥协道:“我们到美国后你必须还我!” “行。” 没有看见男人眼底闪过的笑意。 有种哄骗到无知孩子的畅悦。 — Matthew游轮,岁聿十八岁成人礼岁父砸下价值52亿的礼物,上过那一年新年档娱乐和财经双重头条。 只可惜岁聿这个人,没什么缺的,尽管不少人盼着来观摩一下这艘豪华游轮,也被大少爷看不上玩不着的态度堵了回去。 这次游轮一出,不少人想尽办法来搞票。 “景昭。” 和蔼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回头,景母穿着端庄,拎着熟悉的巧克力礼盒迈进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软下,带着些许欣喜:“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听说你前几天去医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坐在她身边言语问候真切。 平海市的景观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夜晚的江边,高楼林立,霓虹灯满满连成一片密密的网,站在海边给人无穷震撼,有多少人追逐,就有多少人沉沦。 可惜她没心情看这些。 “还好。”不冷不淡地回了两个字。 感受到她的疏远,景母垂下眼,鼻尖微红:“上次是我着急了,不该那样说你,我只是想让你和岁聿好好相处,我毕竟希望你能幸福。” 外边似乎传来了号角声,紧接着船体抖动,应该是开动了。 她张了张嘴,景母没听清她说什么,抬头“嗯?”了声。 “没事儿。”景昭扯了扯嘴角,又因为昨天嘴角的伤口而抖了一下。 景母这才发现,忙起身关心:“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拇指小心地蹭到伤口旁,她僵住,被摸过的地方有一种强烈的温暖,景母关切地查看伤口,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是她梦里试图抓过许多次的味道。 这么亲昵的动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硬扯了个谎:“上火。” “要多喝水啊,平海是不是太干燥了?我回头炖点儿梨汤给你送过去。”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给她涂抹。 凉凉充满中草药味道的膏体用指温乳化敷在嘴角,她无措地眨眼,憋出一句:“谢谢。” 景母爱惜地掐了掐她的脸颊:“母女之间不用说这些。” 转头看着窗外,她提议:“要不要出去逛一下?我们俩好久没有一起散散步了。” 她点点头,正要起身,景寻昭从门外跑进来,穿着华丽的晚礼服。 不得不说景寻昭真的被养的很好,那些本来在她身上的幻想,都在景寻昭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骄傲、聪慧、美艳大方——属于景家女儿的模样。 轻轻吸了一口气,嘴角好凉。 “妈妈,外面甲板开放了,我们一起去看大海!” 景母笑着点点头,转头问她:“我们一起吧?” 海鸥划过海面,她摇头:“我有点儿饿了,不去了。” 景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嘱咐了两句松开她的手。 算不上撒谎,她第一次坐船,出于对深海的恐惧,自从踏上这条船开始就有些腿软,什么都吃不下。 坐在船舱也闷得厉害,踏出房间,海面一望无际,今夜应该繁星闪烁,但因船上太过五光十色,只能看见一轮亮亮的弯月。 好热闹,只是全是她不认识的人。 人来人往,杯觥交错,站在之中,她的存在感甚至不如服务员。 挂着岁家“Matthew”的旗帜在船头飘扬,这个角度能看见董思阳和杜明君他们在二楼开香槟嬉笑。 “嫂嫂,上来吃烧烤!”董思阳同样也注意到她,扔下手中的酒杯从二楼喊她。 少年穿了一件红马甲,左臂打着石膏,如同开在海上的野玫瑰,耀眼瞩目。 她走到二楼,烤鱼的味道勾鼻子,尽管没有什么胃口,出于礼貌还是顺着坐下。 董思阳选了一条最肥、刺最少的烤鱼递给她,感觉到她今天状态不对,随口问道:“晕船吗?” 她伸手接过:“有点儿。” 一小口一小口啃着烤鱼,紧张到全身肌肉没法儿放松。 杜明君听到开玩笑说:“那完了,一会儿我们打算滑水去,你只能在船上看了。” “滑水?”眨眨眼,隐隐有些好奇。 董思阳抢话:“岁哥这次带了划艇和滑水橇,顾名思义就是绑在游轮后,跟着游轮踩水,这个是我的强项,到时候你看我就行!” “直,直接在大海上吗?”她震惊地睁大眼,光是想想就吓到手脚冰凉。 尤其,还是在这么黑这么冷的海面。 见她这样杜明君忍不住笑出声:“你也太胆小了吧,想当初岁哥可是在太平洋挑战20米冲浪成功的人,没想到你连坐船都晕。” 白元祁锐评:“很难想象你们之间会有共同话题。” 挑鱼刺的动作顿了下,眼眸淡然,笑了笑:“我们的确没什么可说的。” 除了工作上的汇报,她和他连面都少见,她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关心她的日常,有时间景昭会觉得,假如岁聿这次没在平海市待这么长时间,说不定他们也不会这么快离婚。 原来没有任何基础的婚姻真的那么易碎。 董思阳碰了下她,不自在地说:“不说就不说,有事儿和我说不就行了。” 她抬头,认真点点头:“董思阳,你要好好学习。” “……”吃了一半的鱼被扔进垃圾袋,皱着眉气鼓鼓别开头,“说这些干什么。” 之前只知道他是放假才来平海市玩的,后来在金秘书那听说,董思阳已经休学一年了,原因是把学校实验室点了,董家耗费许多力气才把他保释出来。 犹豫了一下,生疏地抬手在他黄头发上摸了摸,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像个大人:“毕竟还小,以后有无限可能。” 打开她的手,厌烦站起来,冷着脸开口:“我还有什么可能,最差也不会像你一样,与其管我不如多看看你自己。” 海风席卷着冷冽的空气,悬在半空的手慢慢放下去。 杜明君颤颤嘴角,试图打破尴尬:“你别管他,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孩儿,他的话也别放心上。” “我知道。”长睫低垂,她默默吃鱼,凉了的烤鱼难免腥气。 杜明君又递给她一串蔬菜,转移话题:“小聋子,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岁聿要带你回家吗?” 抬头,她胡乱猜测:“因为父母?” “答对了,你再猜猜他父母为什么着急见你。” 她:“好奇?” 杜明君:“给你个提示,戒指。” 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白元祁在一旁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注意到岁聿的尾戒了吗,那是岁家祖上的,每一任妻子会有对应传下来的婚戒,你那时结婚太突然,岁家没来得及给你,这一趟去主要也是因为这个。” 杜明君:“婚戒一旦带上就会把你写进族谱,到时候你就是岁家真正的人了,开不开心?” 开心吗? 她连笑都觉得累,岁聿没和她说过这些事,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戴上这枚戒指。 不过“景昭”和“景寻昭”之间也就差了一个字,到时候改也方便,她倒是可以帮她暂时收下。 “岁哥!”杜明君挥手,举着烤鱼。 她坐直身子,假装镇定地吃着手里的东西,耳边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余光看见一抹白色坐到身边。 海风,是咸腥的。 可他身上,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一种只要靠近,她的嗅觉神经会比她的大脑更快反应过来这是谁。 只需要一点点气息就足以将内心搅动的乱七八糟,明明刚刚还新鲜的蔬菜现在也味同嚼蜡。 轻轻瞥了一眼她,就像是故意忽略他一般,连头也不曾抬。 杜明君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端倪,一边烤鱿鱼一边大咧咧开口:“刚刚还说起你冲浪事迹,我记得你那年冲浪好像是为了一个事儿,因为什么来着?” 白元祁隐隐觉得要坏事,忙打断:“你要是很闲不如去开蚌珠。” 鱿鱼刚好烤好,椒香气味汹涌滚来,他眼前顿时一亮,感激地看向白元祁:“我想起来了,是为了给景寻昭赢下那串珍珠项链!” “……” “……” “……” 两串烤鱿鱼递过来。 景昭颤了颤睫毛,轻轻呼了口气,起身:“我讨厌吃鱿鱼。” 另外一个人抿了抿唇,冷言冷语跟了句:“你烤的真恶.心。” 杜明君:? 白元祁默默扶额:“……怪我。” 她也不是非要离场,刚刚吃的东西有点多,本就晕船,回舱后吐了个天昏地暗,后面只想躺在床上哪也不去。 半夜,船暂时靠岸过检,会停两三个小时,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景寻昭拉着景母下船买东西。 她正无聊地看着手机,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跳出来。 「给你寄了新年礼物,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 ——Joker老师。 看着这条信息读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立刻回过去。 「我过年期间不在家,谢谢你。」 盯了屏幕好久,还以为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后续了。 刚要失望地放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你家秘书说会送到你手上。」? 刚看完这条信息,外面果然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人签收快递吗?” 震惊之意难以言表,跑出去半信半疑看了眼收件人,果真是她。 一时不知是赞扬金秘书还是快递员。 恰好景寻昭回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冷嘲热讽:“什么东西这么珍贵,漂洋过海也要送来。” 没理会她的话,快递员划开快递等她确认签收。 很素朴的一个包装盒,外面粘着紫色小花包装纸,打开,里面是一个水晶球,洋洋洒洒飘着仿制雪花,一个长发小女孩坐在马上肆意驾马而行的场景。 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动一般。 “好廉价,你认识的人都寄这种便宜货吗?”景寻昭凑过来看清是什么后颇为嫌弃地说。 而她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般,盯着这个水晶球愣住,慌乱在眼中浮现,忙低头看盒内还有什么,果然一张简单的明信片夹在中间,上面是亲笔的祝福语,只有短短一句: 「景昭,希望你健康快乐。」 耳边似有景寻昭第二次的嘲讽,可她只为这几个字颤抖,鼻尖一阵阵发酸。 就算是极其努力掩饰住笔迹,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哥哥,这是哥哥的字迹! Joker就是哥哥! 他骗她!他骗了她! 她一定要问清楚这一切,为什么当初骗她,为什么狠心这么久不来看她,为什么在她选择永远不原谅她时让她发现这一切! 低头慌乱找手机,但太着急刚翻出来就从手心滑到地上。 正要弯腰去拿,冰冷的锐器抵在脖侧,水晶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开,耳边响起:“别动!” “啊啊啊——!” 中年男人拿出美工刀指向景寻昭,恶狠狠道:“闭嘴!不然先刮花你的脸!” 景寻昭哪敢再说话,钉在原地脸色发白。 中年男人把用来伪装的快递员帽子扔在地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手铐把她俩拷在一起,美工刀在二人间没分寸地挥舞:“妈的,都老实点儿听到没!” 二人难得一致齐点头。 景昭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听着景寻昭已经抽嗒嗒地在一旁落泪,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吓到不会哭了。 从楼下走到甲板上这段路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迫行动,期间那个男人还因为没掌握好力道划伤了景寻昭的侧脸。 别说景寻昭了,就连她看见血那一刻也差点晕过去。 只知道等缓过来时面前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姗姗来迟的董思阳随手拿起一把铁棍不停叫嚣,海面上都是他的声音。 脚下海浪呼啸,船不知何时已经过了海关,景昭这才意识到中年男人早有密谋,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奔着船内某个人来的。 很快就验证了她的想法。 此刻的中年男人已几近疯癫,笑得无比猖狂:“岁老板,看到这一幕你有什么感想!” 被叫到,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和白元祁很快对了个眼神,浅笑着倒了两杯红酒,看不出一点儿慌张:“王老板这么久不见,玩这么大何必呢?” “你懂什么!”王老板眦目欲裂,因为没了门牙,激动时口水无法控制地喷出,“我辛辛苦苦经营了三十年,就因为你!因为你!所有一切都没了!钱没了!家没了!到现在我连吃喝都成问题!你以为我还怕什么,我告诉你岁聿,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今天就是来和你同归于尽!” 黑夜中,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却看不清他眼中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笑容一点点消匿,冷声道:“我在这,不如直接冲我来。” 景昭已经冻的有些发麻了,连旁边景寻昭也没了动静,她不敢随便转头看。 王老板大笑出声:“岁聿,你当我蠢吗?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谁杀了谁还不一定,今日我非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呃!” 脖子被死死掐住,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往后撤了一步,她能清晰感受到海浪滚卷,落到脚踝上冰冷的触感。 “别伤害她们!求你了!”嘶声裂肺的声音穿透海风,她勉强睁眼,景母完全不顾往日仪态,半跪瘫软在景父身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了她们!” 王老板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一步步后退:“岁聿,这两个只能活下来一个,你说救谁?” 几秒短暂的寂静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王老板情绪更加激动,扯下她的助听器扔到海里,又一次重复了一遍。 “嗡——” 所有一切的声音与她隔绝开,没了听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景昭感到更为恐慌,第一次落下眼泪。 白元祁悄然凑过来,咬着牙在背后说:“海警还有五分钟到,已经包围这边了。” 男人沉下眼眸,心中早有算计。 这人无非是想毁掉他在乎的人,看他痛苦的模样。 戾气几乎抵挡不住,连眼睛都没眨,斩钉截铁道: “放了景寻昭。” 他开口的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景母疯狂摇头,惊慌看向甲板:“不!!我的昭昭!!!” 景昭迷茫地眨眨眼,她明明听不见,可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唇形。 明明在意料之中…… 可心脏还是在得知答案时狠狠瑟缩了一下。 王老板先是瞪大眼睛,而后拿出钥匙将手铐解开,无比平静地看着这群人:“岁聿,你猜错了,我之前说过,你的如意算盘总有打错的那一天。” 他们这群养尊处优,未曾站在生死一线的人永远不会懂真正绝望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从一开始就一个没打算放过。 凛冽的海风卷起她的头发,用力拍在她的脸上,海上的月光足够亮,以至于她看清了每一个人的神情。 每个人都在喊她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抓住她,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昭”真的也可以是在叫她,真真实实的是她的名字。 星光闪烁,她的坠落就在一瞬间,谁也抓不住。 可是,奇怪,为什么他会露出痛苦的神情? 岁聿,这不是你亲自选的结果吗? 坠入深海,黑暗将她尽数吞噬,没有挣扎,冰冷刺骨的海水疯狂灌入体内,巨大的气压又好像要把她变成一个气球,哪里都疼,疼到感觉自己好像被砸碎了般,一片片散在海中。 好困…… 好冷…… 好痛啊……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都说人在死前会在脑海中过一遍“回马灯”,所有深刻的记忆慢慢浮现。 而她。 只看到来景家时带来的小雏菊已在阳台枯萎。 第35章 法则 “滴呜——滴呜——” 广阔的海面被警灯照亮, 恐慌与焦急充斥这片海域。 “队长!找到了!” 领头的警长立刻过去确认身份,穿着快递员服中年男人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法医很快鉴定宣布死亡。 他转头问:“另一个呢, 那个女人还没找到?” 小警署摇摇头, 刚刚上岸浑身湿透,灌着冷风打了个颤, 弱弱在一旁说:“已经找了三个小时, 人要是在海里肯定死了……” 队长眼神凌厉地制止了他的话,这么浅显的道理谁会不懂, 海边风大寒凉, 看着警员一个个冻的不成样子他也很为难,下决心道:“再坚持找一个小时,剩下的白天再来。” 无非是打捞尸体, 或许过几天就自己飘上岸了。 “谁允许你们撤的!”嘶哑异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湿透的少年一瘸一拐走过来,还没等队长解释,一拳挥上来, 四周小警署马上上前想要拦住他。 董思阳完全失控,与那帮人滚到沙滩上,双目猩红着大声嘶吼:“谁允许你们撤的!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 “先生冷静一点儿!冷静一点儿!”队长尽可能在不造成伤害的前提下控制住他, “这样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天这么黑就算找一整夜也找不到!只是白费功夫!” “我哥不在你就想随便糊弄是不是!”董思阳反过来扯住他的衣领, 冻的嘴唇发紫,力气不减半分, “要是你找不到她, 我会把你也扔进海里!” 海警队长握住他的手腕, 只是说:“海这么大, 只能白天找。” “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她死了是不是?哈?你胡说什么, 她不会死!她不会死……她只是晕船,不喜欢吃鱿鱼…她怎么会一点儿水性不通……” 精神恍惚地呢喃,慢慢松开手,一步步后退,望着毫无波澜的海面再也没了力气,海天一色,看不到尽头,翻涌上来的浪花用力拍在礁石上,像是炫耀的喧嚣,瘫在沙石上安静地坐着。 他不相信她会死。 明明他才刚和她说好,决不会让她死。 她说过,她会努力。 那时,他明明有机会握住她的。 景昭,你在努力什么? 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就不和她吵架了。 温热的泪珠掉在手臂上,他怔怔地看着,而后猛地埋在双膝间抑制不住哭出声。 — 医院。 刺鼻消毒水味儿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嘀——嗒,嘀——嗒……”的仪器音从楼上单人病房里传来。 一束光影落在男人苍白的面容上,乌睫轻颤,他听见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地喊声。 “岁聿!” “岁哥,你醒了吗?” 杜明君走到床头查看数据,测量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那日岁聿随着一起跳下去,漫无天际的海面在他们四个跳下后再没了动静,差点儿把他吓死。 海警来的及时,景寻昭的大红礼服最先被发现,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后来过了一阵儿在海里捞出已经晕过去的岁聿,脸上有打斗痕迹,估计是在海里和那个劫匪缠在一起了。 幸亏上岸不算晚,不然恐怕现在就是三具尸体。 喉咙干涩到肿痛,看了看周围的人,他问:“她呢?” 杜明君调整仪器的手顿住,连一旁的白元祁也没了声音。 景寻昭先一步开口:“妹妹还在昏迷,等她醒了我会告诉你的岁哥。” 她一看也是好久没休息,被划伤的地方随便处理了一下,眼底乌黑,狼狈得让人认不出。 杜明君在一旁含糊点头。 滴针反上来的苦涩药味侵满口腔,他沉默地坐起来,作势要下床:“我去看看。” “岁哥,你才刚醒,不急于一时!”景寻昭立刻拦下他,眼中慌乱。 她瞪了眼身边犹豫的人,杜明君咬咬牙也跟着安抚:“你现在不适合随便走动。” “松手。”一点点掰开景寻昭的手,执意起身。 “岁哥!你就安心在这休息不行吗!”景寻昭咬着唇,强忍住泪水,她柔柔哄着,“你去看她也不会好,等两天,就两天。” 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脸色惨白的男人一步步朝外走,沉静道:“杜明君,她在哪个病房?” “……” 屋内陷入僵硬的静谧中,他转头,眉眼低压,见他不回应,心脏一缩,声音跟着提高了一个分贝:“我问你话,你聋了吗!” “岁哥……我……”杜明君一下红了眼睛,看着一旁黑屏的仪器说不下去。 枯枝抖动,落影浮动,照在墙上被窗子隔开。 “她死了。” 平静的话语如同一记惊雷在屋内炸开。 “老白!” “你胡说什么!” 白元祁用力朝墙锤了一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盯着他尽可能完整客观地还原真相。 “警察当晚找了五个小时未果,白天在景昭养父养母帮助下找到尸体,人已经没救了,我们没法留下尸体,她的养父养母说……要尽快火化她。” “就在今天下午。” 那个身影晃了晃,原本憔悴的面容几近没了血色,胸口憋闷难忍,拧眉重重喘了几口气。 一祯祯扫过面前的人脸,问:“你们谁看见尸体了?” 没人回应。 尸体找到的时候他们几个还在出海,没有及时到岸边,景家父母得知消息赶来时已经晚了,尸体早早被养父母带走。 那就是没人看见。 吐出一口浊气,收回视线往门口走。 “岁聿你听我说!”杜明君抵住门阻劝,“她已经死了!而且她养父养母说了……决不会让我们见到她,你现在去除了找揍没有任何意义!” “滚。”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杜明君狠狠挨了一下被甩到地上,还想起身却被白元祁按下。 “随他去吧。”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能力。 开车行驶到别墅,那里已经停着一辆车,正有几个人往车里搬东西。 他什么都顾不上,下车一把抢过那些东西,全是景昭屋里的物品。 “都给我滚!”男人脸色苍白,眼底猩红,病号服丝毫没遮住他周身的戾气,反而更为阴森。 大步迈进屋内直奔四楼,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站在她的房间。 似乎也听到了他的动静,缓缓转身。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似大陆人,看见他的那刻眼神瞬间变得充满敌意:“你就是娜仁的前夫?” “砰”地撞击声在屋内响起,他这句话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被蛮横地揪住领子抵在柜子上,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眼前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场却让人难以承接。 “你是个什么东西,谁允许你随便动她的东西?” 他冷笑,毫不畏惧对上他的眼睛:“因为我是她哥。” 挂在屋内的钟表滴滴答答地摇摆,六个字反复在脑海中重复。 推开错愕的男人,他拽了拽袖口,正式介绍自己:“我是巴特,景昭,也就是我的妹妹娜仁,她三天前死在这里,死在你带她去的那片海里,所以我来带我妹妹的东西回家,有问题吗?” 整个屋子已经快被搬空,属于她的气息也渐渐变少,是从未有过的空旷。 他站在对面,直了直身子:“我要见她。” “她马上就要火化了,一捧灰,你也要见吗?” “我要见她。”他再次重复,眼中尽是化不开的偏执,“这个问题我不想重复第三遍。” 巴特冷冷睨了他一眼,声音沉下来:“你休想,实话告诉你,不管是她的东西还是她的骨灰,只要我和阿爸阿妈在一日,你就永远不可能看见她。” 说完他又忍不住嗤笑:“你现在装什么,你以为我全然不知吗,她嫁进岁家一年,你对她从未上过心,整个平海市有几个知道你的妻子长什么样,你现在装出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谁?还有在船上……”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攥紧拳头,眼角抽动,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算了,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巴特抱走属于景昭的最后一点儿物品,冷漠道:“还有,我妹妹有个日记本找不到了,本来不想给你的,但觉得这个破本子如果烧给娜仁实在晦气,恐怕她在天堂都不得安宁,不如留给你好好看看。” 他抱着东西往外走。 点着车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碰撞声,力道之大足以让他不得不立即灭火。 巴特揉了揉脑袋,顺着后视镜看清了撞过来的车。 暗骂一句,踹开车门冲了出去。 “你特么有病!” 挥舞出去的拳头被精准接住,看起来虚弱的男人力气一点儿也没小,接着力道把他扯过来,按在黑色宾利车身上,戾气十足:“带我去见她。” “你休想!你有什么资格见她!” 巴特咬的牙齿直响,整个人气得青筋紧绷。 “我说了。”猛地一拳砸在车身,一个坑印在巴特眼旁留下,掐着脖子的手一点点收紧,“带我去见她。” 他看着那个坑怔了一下,忽而笑了,呵哧呵哧喘着粗气,艰难开口:“她死了,我妹妹已经成一捧灰了!你永远都见不到她了!!我们会把她撒进大海,岁聿,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 趁着他走神的功夫,巴特立刻挣扎开,蓄满力气一拳挥过去,结结实实打在那人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不解气般,他又狠狠踢了一脚,看着这张脸他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但理智告诉他,没必要为这种人搭上自己。 “不论是你还是景家都没必要演的这么真,她死了你们才想起她,这种戏码除了能感动你们自己还能感化谁?在天堂的她吗?!你们把她当垃圾,可也有人视她为无价之宝。” 巴特啐了一口,强忍怒气重新开车离开。 躺在地上的人像是感觉不到痛,麻木地看着天空。 谁说她死了,她那么怕死的一个人,连用点劲儿都会哭的人,怎么可能会死。 没有尸体,没有目击证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竟敢妄下论断,说她死了。 真当他那么好骗吗。 车门刚打开,一把折叠刀抵在腰后,透过后视镜他清楚看到男人眼中平静的疯意,歪歪头,干涩的唇微张:“见不到她,你会比她先进棺材。” “你!”巴特气到额头青筋直跳,却顿感背后的锐器又前进了一分。 他直觉告诉他,这个疯子真有可能干出来。 咬牙一字一顿道:“上、车。” 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让他彻底死心。 岁聿淡漠地坐进副驾驶,甚至还能不紧不慢地扣好安全带,看起来完全不慌张,让巴特揣摩不出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想什么都无所谓了,因为据他了解,岁聿不爱他妹妹,非要去不过两点原因:一是,确认景昭真的死了;二是,装样子。 呵。 有时候觉得这些人没意思的过于夸张,就像昨天在他们家门口哭喊的景家人一样,让人感到恶心。 二人一路沉默,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区,隔着一公里就看见火葬场的指示牌。 本来老实了一路的副驾驶上的人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你们把她送到这了?” 微哑的声音透着凉意,平静到让人觉得诡异。 后视镜中,男人眉眼七分冷峭,尽管大病未愈穿着病号服,但那点儿病气也没抹去他傲睨的秉性。 生来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不把别人放在眼中的人。 越看越觉得生气。 神经病。 巴特跟他说一句话都会觉得自己有病,索性绷个脸不言语。 车停下。 偏远的郊区除了干燥的冷风,还有灰烬的烟味儿,飘在空中咧人心肺,满目的白砖白瓦平添凄凉。 两个看起来年纪挺大的老人站在门口,头发半百,古铜色皮肤,穿着很朴素平常的衣服,隐隐能看出哭肿的眼睛,即便这样,他们脊背依旧挺直,北风将裤脚吹得瑟瑟发响,残败的枯叶飘到他的脚边。 靠着车门,过于惹眼的男人眼皮轻瞌,凝在他们手中精致的棕色木盒上。 巴特从他身边擦过,径直走向那对夫妻,纵然努力隐藏,眼中还是划过悲痛,扶着二人轻声:“我们带妹妹回家。” 接过木盒往这边走,离岁聿五步距离时停下来,眼神凛冽:“你还不滚?” 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里的“骨灰盒”,狭长的指尖隔空轻轻点了一下,“这是什么?” 巴特觉得自己错了,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疯子说话。 厌弃地绕开他,想要上车,胳膊被扯住,偏头,和他一边高的男人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理智得可怕:“我最后问你一次,景昭在哪。” 黑瞳猛缩,一把甩开他的手,暴躁之意难忍:“妈的,你要是再敢提她一次,我不介意把你也推进去!” 一声闷响,巴特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耳边传来惊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头脑发胀,左侧太阳穴隐隐作痛,后背撞到车尾痛得直不起腰。 衣领二度被人拎起,一只眼的视线逐渐恢复,顶着头顶刺目的阳光,他看见穿着病号服的男人阴侧盯着他。 岁聿已经失去了和他周璇的耐心,简短道:“要么,把她带来;要么,证明是她。” 旁边那两个夫妻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皱了皱眉狠戾转头:“不想他死就闭嘴。” 这一拳下手不轻,打的他现在还在发懵,眼前好几重黑影,咽下喉头的涩意,冷笑:“她都死了,你还想怎么糟蹋她,岁聿,你没有心吗?” 更大一声闷响。 他听见那二人报警,却依旧无动于衷。 把粘了血的指骨蹭在巴特衣服上,报以同样的冷笑:“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巴特,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说实话,你要不要试试?” 缓缓晃起头,啐了一口血沫,字字诛心:“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是让她死了,岁聿,是你,亲手杀了她,你听到了吗……” 空中的拳风带着杀意,这一拳要是落下,非要把人打到急诊不可。 “岁聿!!!” 千钧一发之际,杜明君赶来直接把人撞歪,错开的拳头砸在车上落下一个大坑,这个力度分明是冲着杀人来的。 白元祁和金秘书随后跑过来,三个人才把巴特从岁聿手中扯开。 尤其是对上巴特血淋淋的左眼,白元祁一瞬间在脑海里把半部刑法过了一遍。 “岁聿,你他.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为了防止他再做出向刚刚一样的行为,杜明君在后面死死扯住他的两个胳膊。 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赶过来,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哪个模样。 老白还说他能够自己解决,能个屁啊能! “松手。”和他行为完全相反,他的语气基本找不出什么感情。 这么说杜明君更不能松开了,“你有什么话就这样说。” 苦涩的冬意总是已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剖析自己,比如前几日吹掉的树枝不知何时埋进地里,发软发烂。 他说:“这个骨灰,我要了。” 别说巴特,就连杜明君都有点儿琢磨不清,暗声:“你做什么?” 他们马上就要带走去办葬礼了,哪有把人家骨灰抢走的道理? “做鉴定。”微抬下巴,桀骜的眼中对这份骨灰不曾透露出半分情感。 一时寂静。 金秘书从背后低着头走出来,心情复杂,这是第一次他不敢抬头和岁聿对视上。 一张a4纸从怀里拿出,张张嘴,不知从哪飘来的灰烬落在纸上,嗓音干哑: “这是法医的死亡通知书。” 第36章 法则 平海市赫赫有名富商巨鳄岁家的小夫人坠海身亡的消息在当晚就被大肆报道出去。 除了震惊意外, 一部分人惋惜短叹,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死的好突然;但大部分人抱着看乐子的心思, 想知道岁家怎么处理这种事, 顺便对岁家空出来的位置摩拳擦掌。 毕竟死的只是一个大家连脸都记不住的女人。 又有谁会真正在意。 外界掀起轩然大波时,徘徊在火葬场前的闹剧才落下帷幕。 岁聿盯着他手里的纸, 长睫下的情绪看不透, 猜不出。 不过这次,他没阻拦巴特一家的离开。 好歹是岁氏小夫人, 景家千金, 媒体造势轰轰烈烈,但因忌惮岁家并没有敢持续跟进,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找圈内人打听。 葬礼那天, 远在美国的岁氏父母也落地平海,秉持一切从简原则,除了和岁氏亲密来往的几户大姓, 其他人都未受邀。 要问为什么没有景家那边的好友? 因为听说这位小夫人在平海市没有朋友。 所以死后除了丈夫的朋友,无人悼念。 葬礼草率简单的和她结婚那天一般无二,只在他人心中掀起风波, 于她, 和往日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 不过即便是这样,媒体还是挖掘到两件引人注意的物料: 一是, 葬礼那天, 她生前住的小院里放满了小雏菊和向日葵, 在这个季节平海市是很难买到这两种花, 那不是白事花—— 是这位24岁的小夫人最喜欢的花。 二是,葬礼那天, 岁聿没出现。 不免引起众多猜测,不过舆论大都一边倒向,小岁总和这位小夫人本就是联姻,小岁总多次在公开平台表达过对这位小夫人并无情感,现在人死了,就算难过,和他们这些旁人的角度也并无不同。 她的一生,在平海市并未留下痕迹,以至那栋别墅里属于她的东西大多搬走后,连仅剩的气息也几近消逝。 不喜欢拍照,因此除了公式照和毕业照没留下回忆。 不喜欢社交,因此除了M站留下的几十个不出声的手语视频,没有任何社交账号。 不喜欢旅行,因此除了平海,她的十年出了平海就再也没有踪影。 以至哪怕是她死的那天,媒体也选择造势岁家,而不是她。 像她这样的人,只怕不出三个月,就要在所有人心里忘的干干净净了。 她的死,不会带来一点儿波动。 正如大家所料,举办完葬礼不久,小岁总就出现在大众视线面前。 过膝黑色西装外套,胸前别着一朵丧事白花,气宇轩昂地迈进会议厅,完全看不出悲伤之意,尤其眉眼间的冷淡依旧。 本以为至少装一下,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原本属于旁家的投标项目,被这个强盗的雷厉手段一举拿下。 平海商圈松掉的弦再度绷紧。 从法国飞回来已是一个月后。 金秘书捏了捏眉心,高强度的工作行程纵然是他也有点儿遭不住,眼下乌青一天比一天重,连着许多天都不得不吃些安神药,即便这样,手上的动作不曾停,键盘声在保姆车里啪哩啪哩的响:“安培药业已经抛出橄榄枝,但这个橄榄枝并非只朝我们一家,毕竟岁氏不是药业集团,现在更偏向于上京的……” 他顿了一下,余光瞥见男人出神地看向窗外,似乎没有听他说话。 按下“。”,把电脑合上。 自从葬礼之后,岁聿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哪怕是杜明君还在葬礼上哭湿了一包纸,这人愣是连到场都没到场。 冷漠得几乎不近人情。 外界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也就金秘书知道岁总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整整一个半月,不了解的只觉得他们忙得不见踪影。 对上他的计划表,才赫然得知,岁聿用了一个半月就把原本定下半年的行程全跑完了。 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吃两顿饭,握不下五次手,开超过三次的大型会议,拨通十几个电话,最赶的那天,半夜飞到一个国家,凌晨坐飞机起航,再落地还是凌晨那个时间,然后继续工作,连他的时差都倒不过来。 这样高负荷的工作,足以将人忙得晕头转向,除了眼前的工作什么也顾不上。 车还在继续开,过了春节已经三月的平海,枝头上似乎沾了些许绿意,连枯木远处看都柔软了不少。 轻声:“岁总,酒店已安排好,有什么想吃的吗?” 岁聿坐的那边打开一条窗户缝隙,平海湿湿润润的潮气迎面而来,有段时间没打理的发丝飞入眼中,映照出模糊不清的疲倦。 “去别墅。” 这三个字说出来时,金秘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夫人离世至今,他们从没提起过她,更不用说和她有关的一切。 车头转向,原本向北的路现在向南。 他摸不准岁聿是不是临时决定的,毕竟他们落地的酒店明明就在马路对面。 行李搬下去,在岁家工作时间久了,金秘书对于短时间内的把握更为苛刻,却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 一个半月,是多长呢? 是院里尽数枯萎的小雏菊与向日葵。 从前景昭一个人在别墅,待了十二个月,整整八个一个半月,每次有空他都会来别墅看一眼,院内鲜花绽放,鸟蝶飞舞,连大门都不沾灰尘,黑发的女人常常站在门口这个位置浇花或是发呆。 很无聊的日常,他什么也记录不下,正如每次汇报岁聿都不想听一样。 可现在推开门,指尖上的灰尘才让他恍然若失,这里再也不会有花开了。 即便春天就要来临。 “岁总,需不需要我找人来收拾一下?”收拾一下小院,再收拾一下很久没人住的房间。 脚下的青砖小路太久没有扫,踩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这里本来是没有铺砖的,因为本来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随便装修的一个地方。 那时她刚嫁进来,金秘书商量着把这里作为婚房,离岁聿的公司也近一点,离景家也不远,他当时在干什么? 好像在签署一项有关生活用品支线的申请,随意点头同意了。 然后没管她,只偶尔路过别墅时发现跟上次不一样了,下一次又跟上一次不一样,她把黑色的门涂成棕红色,把红砖换成大理石青砖,把小院两边打成小花园,在里面播一些便宜的花种。 打开门,一楼的客厅她挂了一副从街边三位数“高价”买的针织画,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是刷直播被博主安利买下来的,有一些他实在不能理解,比如小猪饭盆,比如兔子水杯,本来是灰色调的皮沙发,她非要铺上白色长毛垫,沙发扶手上还放着她最喜欢的青色小毛毯。 二楼是他的领地,她从来不敢上去,没有装修,整个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他说:“休息几天,你也放几天假。” 金秘书愣了一下,随即舒了口气,走之前嘱咐:“岁总,我每天都在公司值班。” 言外之意,有需要可以找他。 空荡荡的房间,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自己住,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天生叛逆的他不想受束缚,刚上五年级就吵着要自己上下学,搬到附近的学区房,岁父大喜,终于可以摆脱他这个倒霉蛋,和老婆过二人世界。 分给了公司职员和保姆几套房,负责平时看着他,照顾日常。 一晃多年,他自己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嗯,可偏偏现在,他觉得房间不该只有他一个人。 从哪里开始呢?松下外套,走到小院,蹲下来,把一盆盆枯萎的小雏菊和向日葵搬起来,扔到一起。 他不喜欢花花草草,也不喜欢小动物,分不清雏菊和玫瑰的不同,也搞不懂什么猫猫教和汪汪教。 但他知道,景昭喜欢小雏菊讨厌玫瑰,因为岁日日,所以大概率属于猫猫教。 处理完这些,小院也变得空荡起来。 打了个电话,叫金秘书把小猫从宠物寄养那里接回来。 金秘书问:“需要顺便找个保姆照顾小猫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哑哑说了句“不用了”。 因为他在二楼的猫舍发现了一打便利签,上面是她学习照顾猫的笔记,还有关于日日每天成长情况。 她好像很擅长做这些。 出门时余光瞥见一抹棕色,那段不清晰的记忆顿时回溯。 他把她的东西藏在猫窝里,原本是希望她从美国回来后自己发现的。 岁聿怔怔弯腰捡起那个有些年头的牛皮日记本,看得出它的主人应该很爱惜它,里面纸张都发黄了,可牛皮封面还崭新,透着一股淡淡的木质精油味。 那么宝贝这个本子,甚至不要钱也要它。 窥视旁人的秘密是很没品的行为。 岁聿清楚,但是他想,要是她生气了,大不了做鬼也别放过他。 骨节微张,第一页赫然一笔一划写着—— 「昭昭的秘密基地ovo!」 带着日记本去四楼,专门到她的房间,反正都偷看了,不如当着主人的面光明正大地偷看。 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踢到门口的铁盒,巧克力滚落一地。 景母每次带来的巧克力被她整齐地摞在这个角落,像一座宝塔,而此刻,宝塔轰然倒塌。 她一颗都没吃过,是不舍得吗? 「2018年1月12日,天气:阴 平海市又下雨了,这里下雨总是下好多天,才发现雨也可以这么凉。已经十天了,哥哥今天还是没找我,景寻昭说得对,他们真的不要我了,他把我带在糖果店,不是想给我买糖,而是想抛下我。 我讨厌哥哥,也讨厌平海市。」 讨厌哥哥?他也讨厌她哥。 讨厌平海市?他记得她好像经常抱怨这里的天气。 还有那个糖果店…拧拧眉,许久之前,她是不是让他看过?让他去买,但他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有病。 「2018年3月21日,天气:晴 今天又做噩梦了,景寻昭说,我说话和正常人不一样,妈妈好像也是这么觉得,在学校完全不敢开口怎么办???,好难过,不敢交朋友。」 她的画技不错,这又是一个优点。 她现在说话明明很正常,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窗外鸟鸣声响,过了冬,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 「2018年6月1日,天气:晴 景寻昭又骗我。她说如果我愿意在校运会上帮她获得女子射击组第一名,就把哥哥还有爸爸妈妈最近的消息告诉我。我帮她拿到了第一,可她却和我说她在开玩笑,所以我今早决定在她牛奶里加安眠药,果然有效,今天月考她一个字也没写。虽然被妈妈说了,但无所谓。」 看到这几行字他心脏猛地停了一拍,一个字也不敢漏下,反反复复看着,指尖颤动,时间、地点、事件,那个被他记了八年的事情,是不会有错的。 那个时候是她? 校运会上戴着头盔参加女子射击的人不是景寻昭,是景昭。 怎么会…… 怎么可能。 明明那时……那时是景寻昭。 他从不信一家之言,可看着这些字,又生不出半分怀疑。 难以言喻的怅然铺满心脏,呆呆看着这些字,她会在日记里撒谎吗? 他只觉得呼吸一阵不畅。 假如,他说假如,这是真的。 那该怎么办。 那个背影对他是很重要。所有人都知道。 他曾坦荡的承认,它是那段时间的最高信仰—— 摇曳的夏风撩起乌黑长发,场上的少女脊背挺直,戴着黑色头盔,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可她却尤为吸引人,自信又傲气地站在原地,随着哨声举枪,五声轰响,造下恒阳的传奇。 是他第一次明白人外人的道理,那一枪,打穿的不仅是骄傲,更是为他前途茫茫白雾打出一条通道。 翻着日记本,指尖停在中间一页—— 「2019年6月30号,天气:晴 剪了头发,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或许早该做出这个决定,看到她们害怕的样子心情好多了……也不知道那个男生有没有认出我,可他不是景寻昭的男朋友吗,为什么帮我?难道真和他们说的一样,他们分手了? 不管怎么样,感谢你愿意拉我跑赢黑夜,也感谢你为我的暗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也许不会再见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岁聿要站起来给她鼓掌并表示敬佩了。 如果这本日记不是故意最近写的,真的是之前写的,那她真的很牛。 牛到可以去国.家保密.局当局.长的程度。 她怎么可以做到一个表情、一个行为甚至一个眼神都流露不出。 倘若她不做助理,而是去做演员,他会亲自给她颁奥斯卡影后奖,并且是她的死忠粉。 追他的人不少,各种方式都有,明恋暗恋都见过,那种由爱生恨或是由爱生变态爱的都有。 唯独没见过她这种死了做鬼再告诉他—— 喂,岁聿,我曾经喜欢过你。 景昭。你最好不是故意这么写的。 约见了景寻昭。 香醇的咖啡游荡在二人间,好久没见,再次看见他眼中不免有期待。 只是男人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凳子还没坐热乎,就听见他说:“运动会不是你,对吗。” 他在问,可她却听出笃定。 嘴边的咖啡,顿感苦涩难咽。 她回:“岁聿,你爱的只是一个背影吗?” 那个背影是她,他就爱她,是景昭,他就爱景昭。 那这些年都算什么呢? 她的答非所问,已是答案。 青白的骨指攥在一起,一些早就猜到的答案慢慢浮现在心中,明明该是破土而出的畅快,可他却觉得心尖长出一把利刃,活生生刺开一个口子,然后缓慢生长,让每根痛感神经都察觉到,遍布全身。 “景寻昭,你骗了我。”他抿了抿唇,就这么说出来这七个字。 那么轻,轻到压不过店内打咖啡豆的轰隆声。 她原本以为他知道真相后会暴怒,或是和她说没关系,他早就没感觉了。 怎么也没想不到是这种反应。 她从没见过岁聿这种神情,迷茫地看着咖啡,明明是责怪,可怎么听都是委屈,是反复琢磨隐藏地很深的懊悔。 这个认知让她一瞬眼红,咬着牙:“岁聿,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在一起一年都比不上一个背影吗?”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算不上生死难忘,但也是青春里盛大快乐的篇章,凭什么,凭什么他现在因为一个不是她的背影推翻这一切。 岁聿没搭她的话,反而别开头看向老枝攀满墙的窗外,自顾自说:“她也不是一直说话这么顺畅,刚到平海时,习惯了手语和言语一起交流,景家请私人医生多次对她进行电疗后,她终于能和正常人一样交流。” 时长一百天。 那是什么感觉呢? 他其实很想问问她,会比她的手指痛吗? 应该是很痛的,那几页日记的字迹都在发抖。 景寻昭错愕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硬扯了一个笑,既然非要提,非要算账,那她没什么好怕的,跟着说道:“不止,岁聿,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对巧克力过敏,啊妈妈也不知道,所以才一直给她送巧克力,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因为夏令营我骗她吃了一块巧克力,亲眼看她差点儿没喘上气来。” 她不是故意的,可看她难受的在地上打滚,满身红疹,拽着她裤脚不停求她的样子,她却在心里暗爽。 那时她就知道,她和景昭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成好姐妹。 她讨厌她,讨厌她和父母相似的面庞,讨厌她能够勾起可怜与同情的身体,讨厌她出现的时机,讨厌她明明弱小到不堪一击偏偏还要反抗的样子,更讨厌她那双很会爱人的眼睛。 那个从进门就不曾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缓缓落在她身上。 景寻昭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笑道:“嗯,不知道她现在喝不喝柠檬水了,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喝,我讨厌她露出满足的样子,会在她水里加两滴洗洁精,后来她确实再也不喝了。” “还有,她之前养了只鸟,不知道从哪里捡的,飞不起来了,我朋友来家里玩没看见,骑自行车压死了,你猜她是什么反应?” 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笑得更肆无忌惮,“跟我朋友打了一架,我那个朋友是体育生,自行车拖了她得有三五米远,回家什么都不敢说,连医院都没去,最后要不是腿上伤口溃烂发烧,妈妈还发现不了呢。” 直直看向面前的男人,逼问:“岁聿,别告诉我你心疼了,我这才说了生活中很小一部分事而已,况且,你爱她吗,你分明就是愧疚,愧疚当时明明能救下她,结果没救下。” 她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因为她打心眼里觉得,岁聿这样的人,是不会爱上一个人的。 他不懂爱,更别提去爱了。 瞌眼,睫尖飞快闪动,他说:“你骗我的账总要好好算算。” 逃避,弱者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算。”景寻昭高傲地抬头,她并不害怕,景昭已经死了,她最差也不会如此,“岁聿,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差不多,我对她这样你没资格谴责我,袖手旁观,为虎作伥,在景昭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反正她已经死了,合该我们是一对。” 对面轻笑,给她吓了一跳。 嘴角是薄凉的弧度,杯中咖啡一口没动,幽深的黑瞳撩起看向她,就像她想的一样,听完这么多内容,岁聿依旧无动于衷,淡淡道: “你烂你的,我烂我的,景寻昭,你的手段并不高明,我对她感情可能是没多少,但确实比你多点儿,不然不可能听你说这些觉得你这人挺卑劣恶心的,过去我不知道所以对你还念点儿旧情,现在我知道了,你说得对,我不是好东西,肯定也会对你用手段,你好自为之,对付你是我的事,至于我——” “你不用操心,会有看不下去的收拾我,在此之前,想办法扶住你那摇摇欲坠极其可怜的自卑心吧。” 他这个人,无情的时候连块石头都要摇摇头。 所以一点点温柔都会让人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然而这个错觉她停滞了八年。 到今天才被彻底点明。 “……可她已经死了。”走之前她还是不甘心地对他说,抹着眼睛,“你没爱上她,对吗?” 眼泪果然是不一样的。 每次她掉眼泪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看她一次能落出几颗泪珠子,看她是左眼先出还是右眼先出,看她慢慢泛红的眼眶,一点点充斥到眼眶的水雾,和哼哼唧唧说不完整但总是让人有听下去欲望的软声。 他是来这喝咖啡的,不是来这悼念的。 毕竟葬礼那天他都没去悼念。 比起景寻昭激动的情绪,他显得太刻薄冷情,这些行为反而更像是对前妻愧疚而弥补的手段。 甚至岁聿都这么认为了。 因为他真的感受不到悲伤,感情好像有,但是摸不着,她的葬礼进行那日,从窗口看到穿着黑衣的家人朋友一片悲恸,他一滴泪落不下,甚至连装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于是拉上帘,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第二天就开始上班工作。 别人说他岁聿真不是东西。 他赞同。 怎么说也相处了这么久,人死了,连个念头都没有。 开车回家的路上,金秘书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大抵是景昭在时在办公室的那些插花还没扔,她之前不舍得,所以都搬到隔壁仓库晾干做成永生花了,金秘书把这些都找人想办法保存起来了。 还有就是,这些插花上的晴天娃娃他也好好放起来了,今天收拾时不小心碰散一个,才发现景昭没有开玩笑,里面真的写了祝福语。 金秘书附了一张图片。 趁着红灯,他点开,图片上蓝色圆珠笔字迹清秀:「岁聿,岁岁平安,朝朝喜乐。」 那是她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见的祝愿。 却在她死后被撞开。 身后传来巨大的车鸣声,抵不住他指尖泛白的颤抖,从一旁疾驰过的车摇下窗户,骂了一句,他没听清,因为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这几个字。 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一中后街,下了车,想着她上次带他走的路线,很快找到那家麻辣烫,不到放学点,现在人很少。 学她当时的模样点了套餐,只不过这次他要了香菜。 没人再给他擦勺子擦碗边,拿过纸自己捋了一把,边边上沾了红油,觉得神奇,她似乎就不会沾到。 她做事总是很漂亮。 绿色的香菜裹满每一个食物,皱皱眉还是张嘴吃下去,那个味道一入口就想吐出来。 他是吃不了香菜的,会过敏。 他从未告诉过她,可她还是知道了。 吃了一整碗,压了一张红钞在碗底,起身离开,后颈泛痒,揉着鼻尖开车回别墅。 等到家时,透过后视镜,他的眼睛已经又红又肿。 他没感受过过敏,之前过敏原测试出香菜过敏后,不管家里人还是朋友亦或是出门谈生意,都不会碰这些。 所以过敏是什么感觉呢? 等他上到四楼时险些跪在地上,胸口堵的好像喘不上气,撑着墙慢慢走进那间屋子——已经被搬空的屋子。 缺了一角的月亮挂在窗前,她这个位置选的挺好,每天都能看见月亮,不过平海多雨,有月亮的时候不多,所以更显得珍贵。 迎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了她摆在窗边没被带走的盆栽。 走过去,劣质的玉米小花盆样子滑稽,里面种着一株小雏菊。 肿胀泛红的手小心碰上去,凋零的小花早已软蔫,花瓣缩成一团,无力耷拉着。 拿起一旁的水壶浇进去。 还是枯萎。 继续浇。 还是枯萎。 一直到所有水都倒进去,溢到脚边,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昭昭,它好像……” 薄唇轻启,冷气顺着打开的窗子窜进来撩动他的衣角。 “死了。” 转身,空无一人。 第37章 法则 岁聿这个人感情确实不是那么明显, 在他的世界里很少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是麻烦就有相对应的手段,这个手段只分你有勇气做和没勇气做, 当然,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勇气这玩意儿除了天生, 还需要后天的靠山。 那天他在她房间点了一支烟, 那支她曾经很好奇最后仍然没尝到的烟。 后知后觉的威力是很可怕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例如你在春和景明的小庄子旅游, 躺在舒服的编织椅上, 墨镜一戴,耳边放着古典小曲,静静欣赏美景, 忽然地震海啸火山一同喷发,你却还在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直到你变成未来可能成型的化石时,恐惧和绝望才涌上心头……好吧也不是很恰当, 毕竟死了哪有什么情绪。 但岁聿现在心里头就是这种滋味。 这种找不到手段解决问题、挪不开腿脚被地震海啸火山一同泯灭的慌乱。 这种感受他记得一点儿,当初在美国解决资金漏洞,他饿了两天没钱买饭, 站在一月洛杉矶的罗迪欧大道上双手揣兜看对面摇滚乐歌手吃三明治时, 就是这种感受。 心慌,手抖, 眼睛逐渐失焦。 但又有点不一样。 他记得当时是饿的, 所以饥不择食冲上去抢了乐手的三明治。 结果因为饿太久没跑过, 在第三个转角处被人一脚踹到在地, 饭没吃到,还挨了一顿打, 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时被杜明君挖出来送到医院,才保下一条小命。 现在呢? 一支烟抽完,没想明白。想再来一支,摸了摸口袋,最后一根已经用了。 他现在有点儿想回到那天——躺在洛杉矶雪地里的那天。 濒死的边缘,他想出了如何解决漏洞才能损失最小的办法。 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简直天生是做商人的材料。 可现在坐在屋里,抖着腿,他越来越难受,难受到快要死了,呼吸困难,鼻血顺着落在脚尖,眼前模糊,大脑逐渐没办法集中,高热包裹了全身,连嗓子都好像被一只手攥紧,不给他一点儿喘息机会。 景昭,你这个问题有那么难思考吗? 直到耳边听见救护车和金秘书慌张的声音,他才恍然反应过来——是自己试吃香菜过敏了。 哦,错怪你了景昭,不是问题思考。 还有,过敏原来这么痛苦。 那应该比手指痛多了。 你平时肯定是隐藏实力了,不然怎么忍受下来的。 真佩服。 思绪混乱,他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剩一片荒芜。 — “岁聿,想帮我早日完成业绩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杜明君在一旁记着他的体征,时不时抬眼看向他,半开玩笑,“你这次怎么回事,被商战搞了?谁啊,说出来听听哪家手段这么脏。” 说来奇怪,一点儿香菜可能不会导致这么危险,把岁聿推进来时已经严重窒息,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吓得他差点也跟着一躺进ICU。 这不得被哄骗着喝了一杯香菜汁。 什么人啊能把岁聿这只老狐狸给骗了? 直到他说:“自己吃的。” 他点点头,这个逻辑就说的通了,毕竟撬开岁聿的嘴比阿基米德撬地球还难……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你自己吃的?!!” 他的声音响到要把屋顶掀起来了,连门外路过的护士都被吓一跳,忙看医院这位日天日地哪个病人都看不顺眼伺候不了的杜大小姐又和谁吵起来了。 看到门口挂名杜明君私人看诊牌后又默默收回目光,这可不是她能打听的领域了,匆匆离开。 岁聿瞥了他一眼,哑声:“我是病人,你吓到我了。” 看他这副欠揍的模样杜明君更来气,按动笔在本上哒哒哒响着:“你少给我装,你自己吃了香菜?我说你就算着急投胎也别用这么逊的方式行不行,好歹死的唯美一点儿,像你这种敛财资本家怎么看都该死在金钱诱惑下或是金砖之下……” 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回味了一番,蹙眉:“你吃香菜干什么?” 岁聿的饮食一直由金秘书严格管控,不管什么场合都会和餐饮布置人员说清楚。 哪怕是他自己,就他那副德行,但凡尝到一点儿香菜味都能给桌子掀了。 所以到底怎么吃的? “体验一下。”对比他的紧张与大脑飞速旋转,他的话语带着几分随意和不成熟的幼稚,看着手指上夹着的脉搏血氧饱和度仪,他问,“我进来时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杜明君白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如果真是他刚刚说的那个理由,老天爷能不能让他申请时光倒流,他肯定选择不救这个神经病。 岁聿是个很没耐心的人,但这时还是耐着性子说:“没死,半死,死透,哪种?” 被气笑,杜明君靠着仪器瞪他:“说实话,刚推你来时我希望你没死,这堆零件告诉我你是半死,现在你活了,但我恨不得你能死透,懂了吗?” 岁聿精准从他一大堆废话中提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靠在后面的抱枕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浅淡,盯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了。 诡异到杜明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圆珠笔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你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说他吃着玩这事比较让人难以接受,他也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岁聿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没人能跟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 抬了抬手,手指搭在床边,血氧饱和度仪碰到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转头透过医院带护栏的小窗户窥视落在枝头的四月春意。 “她死了。” 在她死后第五十天,他迟到地反应过来。 杜明君僵在原地,一种他承接不住的震撼扑面而来,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此刻就在他耳边、在他眼前发生了—— 岁聿之前只是不能接受她的死亡。 那个他和白元祁争执、反复讨论了五十天的话题,此刻形成闭环,成为有解的问题。 却没感到豁然开朗,心中那块未落地的大石狠狠砸在心中凿出一个大洞。 那么冷漠自大自私的人,不在乎不爱的前妻是正常的。 可那么执着偏执骄傲的人,爱上他的妻子也是正常的。 他知道这句话很不合时宜,也非常没有必要,但受不了这股拧心的酸意,缓缓开口:“岁聿,你其实,是爱她的,对吗?” 不想自己来下这个定论。 所有的一切应该交给岁聿开口。 他抿着唇,即便是在高压工作和死里逃生之后,男人也只是消瘦了些,完美的骨相更加突出,露出的疲惫和病态在眉眼间增加了几分颓意,却因为眸中冷淡的茫然和眼下红痣具有致命的破碎吸引力。 张张口,他问:“杜明君,什么叫爱?” 长睫闪动,盖住眼中抑不住的慌乱,干涩的唇轻轻抖动:“你能告诉我,怎么证明我爱她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 他想触类旁通地试图解释它。 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是岁大少活了二十多年不曾思考的问题。 因为他拥有太多太多爱了,那些无条件不求回报的、小心翼翼的、灿烂辉煌的、克制守礼的爱,把他包围,裹在一起,告诉他: 岁聿,你不需要有爱人的能力,就能获得很多很多爱哦。 看吧,杜明君觉得自己早晚得去算命。 他说了,像岁聿这种高傲鬼会有人狠狠治他。 只不过猜错了时机。 他以为是美国的金融漏洞。 金秘书以为是他拥有了婚姻。 白元祁以为是他被威胁离婚。 再不济也是绑匪站在船尾的那一刻。 结果,是在她死后的第五十天。 那颗自私冷漠以自我为中心的心脏不知何时露出一条缝隙,在春风细雨地浇灌下慢慢脱落铁甲,露出曾最不屑一顾的软肉,比旁人晚了太久,错过了最好的时间,一见烈日便只剩灼心,然后结疤,褪下,继续烧焦,再结疤,以此往复,不停折磨。 高傲鬼低头落泪,下位者不见踪影。 没人哄,也没人轻舐伤口。 哪怕是岁聿在爱里也都一样,不能逃开神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律。 岁氏小夫人死后第一百天,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小岁总突然宣布开启岁氏全款支持的公益项目“雏菊计划”,目标是在每个城市都建造一所属于聋哑人免费的专门治疗和培训机构,建成时间初步定为三年。 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出现在别人身上可能还算正常,但就是出现在他身上很值得说道上一番。 不少人纷纷揣测他的意图,把有关公益所有项目和股票市场都查了一遍没看见异常,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前妻,当然,不可能是梦幻的小说剧情,而是小岁总抓住商机,利用前妻炒一波人设和热度。 不管怎么样,这个项目确实吸引了不论是业内还是普通市民的关注。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下岁聿肯定要收敛了,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做事做那么绝不留余地的时候,这位丧妻的大少爷用实力告诉他们—— 他能做的更过分。 抢标、黑户、破产、收购,明的,岁聿手段比谁用的都熟练,杀他们个措不及防。 威胁、陷害、私查、特权,暗的,岁聿心眼比谁玩的都黑都狠,逼他们个退无可退。 他的名声在商圈烂透了。 他的地位在商圈越来越无法撼动。 你说岁聿全无弱点了吗?也不是。 有人说在岁总办公室看见了疑似盐酸丁螺环酮片的药,对家鼓掌,天道轮回,岁聿撑不下去了,结果三年那人还是好好坐在云端之上,连脚尖都没掉下来一点儿。 也有人说,岁总参加社交时看见中心花园的游泳池匆忙离场,对家唾弃,有本事用一辈子的亡妻人设,于是三年,整个平海还是不信岁聿对小夫人有感情。 但都记住了小夫人的存在。 即便他再也没有提过景昭。 每年的祭奠,她的墓碑前依旧看不见他的身影。 要是一次也就算了,多了,难免有刻意而为之的嫌疑。 反叫人捉摸不透。 三年如一日,时光穿梭,那张过于吸引人的脸如今也褪下稚嫩变得更沉稳,眉眼间的傲气沾上孤独,长时间浸在的商圈厮杀里,哪怕只是坐在沙发上休息,周身也有着旁人不敢接近的戾气。 揉着太阳穴,不多时连眼也没抬,微哑的金属音滑过打断面前人的话语:“告诉致远集团,要是下次依旧这种态度来谈合作,就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金秘书抬笔在备份合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点头:“好的岁总。” 也许是知道他结束了,一只硕大的灰猫顺着桌子跳上沙发,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岁聿身边,高翘的尾巴扫过男人的下巴,黑瞳慵懒自信,完全看不出它小时候的模样。 说到这只猫,想当初董思阳还因为它差点和岁聿打上官司,结果被岁聿一敲二晕三送美彻底断了念头,就这么被强制留在了平海。 没有养活物的经验,三天两头拉着金秘书或是杜明君白元祁在办公室开会——有关新一阶段猫猫成长的计划与注意事项。 他说:“我不能逊过她对不对?” 和死人较劲,他是头一个。 一开始日日是很怕他的,岁聿不会撸猫,也很嫌弃抱猫,更在照顾动物经验上手忙脚乱一窍不通。 一人一猫属于双向厌弃,但不得不奔赴的状态。 后来有一天,因为他应酬有点儿喝醉了,给猫倒水时没看清,误拿了旁边的酒,等小猫倒地才清醒过来,抱着小家伙去宠物医院,在医院门口的楼梯上坐了一整晚。 小家伙没事儿,岁聿却立了规矩。 以后桌上不喝超过三杯,家里也没了一瓶酒。 问起来,就说:“家里有孩子等着奶。” 大家笑笑,不当真。 也想不到三年后他真能把“孩子”奶大,还差点儿检查出猫三高。 于是他伸手扒拉开大猫,冷漠开口:“今天没有零食,你得减肥。” 日日圆着黑溜溜的大眼可怜巴巴看向金秘书。 被岁聿盖住:“看他也没用,因为喂你他的年终奖已经没了一半了。” 说到底金秘书得背一口大锅,不是他每天偷偷摸摸给岁日日吃小零食,体检时不可能成这样。 “……” 金秘书清清嗓子,拿着行程表继续开口:“岁总,后天乌鲁市成立的岁氏慈善基金开幕式要连线讲话吗?” 听到这个地方,梳毛的手顿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很快压下来:“去一趟。” “亲自到场吗?” 除了平海市的慈善基金开幕式时他出现了,到现在一共建立了300多所基金会都未出场,连现场连线都少之又少。 “嗯。”握着梳子的手更加轻柔,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是极少能在他身上看到的表情。 金秘书也温和地笑了笑:“我去安排。” 出差和吃饭一样频繁时,对于每个城市的期待也聊胜于无。 私人行程,安排的是岁家的私人飞机,临走的时候还带上了岁日日,说是让它去草原上跑跑,多减肥。 岁日日炸毛尖叫。 被无情拒绝。 相距3000多公里,二月底的乌鲁和平海气温相差巨大,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厚厚的羽绒服。 岁总临场是突然决定的,主办方在一堆流程中终于找出一个既突出又不草率的环节安插进去,等候这位传闻中极其不好伺候的主儿讲话。 “……我们感谢社会给予的帮助,也感谢社会人士无私的付出,尤其是项目投资与启动人——岁氏集团,现在让我们掌声有请岁氏集团总裁,岁聿!” 为了把事情办的接地气,这次主办方特地把场合选择了外面,诚邀所有附近的居民来现场观看。 前面激情昂扬的讲话对台下观众来说太过乏味,一个个嗑瓜子都要嗑饱了,一听接下来还是讲话,白眼一翻,围在一起的几个人撺掇着要走。 “等……你们看!” 屁股就要起来的几个人齐齐回头,穿着最简单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人插着兜走上来,乌鲁的风可不是闹着玩的,本来做好的大背头被吹散几缕挂在额前,非但没破坏,反而配上这张风流多情的脸更显得有韵味,瑞凤眼抬眸垂睫间勾的人心痒难耐,尤其是男人眼下红痣,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离开的屁股再度沾在凳子上。 尽管这次讲的话更加官方无聊,但是对着这张脸谁会在乎内容啊! 岁聿只是看着稿子简单讲了两句,场下掌声雷动,勾了勾唇从一旁下台。 后面安排了他的休息室。 不知道前排谁的饮料撒了,惊呼了一声,下了一半台阶的男人转头朝台下看去,场外观众很多,一眼密密麻麻看不着头,毕竟免费吃喝还有又帅又多金的总裁讲话,都来凑热闹。 两家人因为饮料泼在身上的问题争吵起来,主办方立刻下去劝架,场面混乱成一团,岁聿正在考虑要不要喊保安来时,眸光忽然捕捉到一个残影。 抬眼,顺着余光看去,那一闪而过的残影让他一瞬间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耳边发鸣,他的动作比大脑还快一步,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了出去,只剩金秘书抱着猫在身后呼唤。 空旷的街道,人几乎都被吸引到里面,这里只有一个又一个转角和数不清的墙面。 像无头苍蝇一直绕来绕去,心脏剧烈跳动,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放过,直到走到死胡同里,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扶着墙,隐于暗处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发抖,青白的指尖紧紧扣着墙,半跪在地上把怀里的药拿出来,指尖轻颤,小瓶里的药撒了一地,他闭着眼全倒进嘴里。 重重喘了几口气,失焦的双眼才慢慢恢复。 金秘书恰好赶来,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扶起他不停打着电话,似乎还在他耳边说着话。 但他什么也听不到。 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停下。 “……岁总?” 绿灯了,马路两边形色各异的人开始过斑马线,男人还是没走,愣愣看着前方—— 透过商场的玻璃,一个穿着针织浅黄色长裙编发的女人背对着街道在里面盈盈说笑。 时间静止。 眼前所有的一切慢慢消失,只剩下离他只有一个马路的背影。 时隔三年。 他妻子的亡魂第一次愿意来找他。 那个连梦都不愿意托一个的无情女人。 第38章 法则 左脚刚踏出去, 飞驰而过尖声的车鸣穿透耳膜,金秘书吓出一身冷汗,把他拽倒在地很长时间还没缓过来。 红灯过半, 他才接上刚刚想说的话:“岁总, 红灯了。” 车辆在街上来回穿梭,无人察觉一旁的狼狈。 岁聿盯着某个地方拧紧眉, 指了指前方的商场:“你看到她了吗?” “谁?”金秘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乌鲁市最大的商圈中心,人来人往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 起身, 重新寻找, 那个熟悉的背影真的不见了。 刚刚那一眼就像是梦一般。 他竟然青天白日好端端做了个梦。 低头看着刚刚倒地上被石子划开冒着薛珠的手心,能感觉到疼,眼神暗了暗。 他可是无神论者, 不然不可能做那么多烂事还没被天收。 倘若刚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 “什么?!”杜明君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可以想象到他是怎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 围着房间来回踱步,“你等等,我捋一下, 你是说, 你今天在开幕式看见景昭了,然后追出去隔着马路又看见了!但是一个红灯过后就看不见了, 是不是这么回事?” 岁聿坐的很远, 撑着头大拇指一圈一圈拨动尾戒, 闻言回了个“嗯”。 “作为医生, 我觉得你现在有必要回来重新接受神经科治疗,你已经不止是现有问题的麻烦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有精神分裂症。”杜明君觉得他得对得起身份,做出一个专业的判断。 他就说人不能像机器一样一直工作,不然肯定会出问题。 还记得景昭去世的第一年,岁聿除了吃香菜在他医院待了三天,整整一年,他一天都没休息,连新年都没回来,结果病倒在异国他乡,当时金秘书回家看孩子,没人知情,还是有个好心人从他通讯录里找人打给白元祁才知道,那时候他们庆幸老白的姓是“b”开头。 第二年,中间岁聿状态很差,因为各种调身体的药物原因,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做事更狠戾,搞得好多人不敢合作,本来和强盗合作就有风险,现在强盗还变得那么可怕,更不愿意了。 那时岁家请了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对他进行治疗,都被岁聿拒绝了,他只有一个要求:用电击治疗。 没办法,最后还是杜明君做担保在自家医院请精神科医生治疗。 第三年,岁聿突然成熟了不少,没了第一年的慌慌乱乱,也没了第二年的疯疯癫癫,他确实平静了不少,他们停止了原本的治疗方案,督促他按时吃药,那个一向让人担忧的人也听话配合,就在他们一切向好的时候—— 岁聿又玩起来自残。 这还是杜明君最先发现的,例行检查时他看见他胳膊上的刀口吓得差点儿报警,以为是哪个老板来报复他了。 结果这人特淡定:“我自己干的。” 气人程度不亚于吃香菜。 问原因,这人更淡定:“闲的。” 杜明君吐血。 他黑着脸警告,说再这样还要采取其他治疗方案,以为会有效,毕竟岁聿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但是他当时只是扭头看向窗外,“他们也是这么威胁你的吗。” 嘀嘀咕咕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 “精神分裂症吗?”手指微顿,缓缓抬眸,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面貌,他说,“假如我没病呢。” “你说什么?”杜明君眉头皱的更紧,深呼吸了一下,再次严肃开口,“岁聿,我得提醒你,景昭已经死了,法医的鉴定书你也看过了,别自己骗自己,这个病越早治越好……喂?喂!喂!!!” 把手机重重扔在沙发上,暴躁地撸了好几把头发,他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做医生,这种不听话的病人能不能下辈子也投胎去做医生啊! 与他不同,岁聿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抬手轻轻点在玻璃上,眼中黑瞳深邃幽静,半撩长睫,自言自语道:“景昭,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要是活着,他一定要她好果子吃。 — 下班回家,她扑在床上连手都不想抬,暖融融的阳光顺着大窗子照进来,困得直打盹儿,手机未读信息是二十分钟前的提醒。 打开,哥哥的留言:「今天我回乌鲁市,大概下午六点半到,我去给你做饭?」 她眯着眼发过去:「不用了,在宠物店吃完了。」 今天做的干煸豆角和茄子炒肉沫,拌上面吃的特别特别饱。 另一条是邻居冯媞媞的:「娜仁,我今天加班接不了孩子,麻烦你帮我去接一下小福宝。」 「微信红包」 洗衣机停止滚动,滴滴地叫着。 从床上坐起来,已经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没了挽回的余地,只好散下来,及腰长发垂下,随着她打字的动作轻轻飘动:「好的姐。」 幼儿园离家很近,就在后面那条街,只不过这两天那条街举办慈善开幕式,来观摩凑热闹的人很多,堵的不行。 好在她是步行。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不免蒙上一层阴霾,岁氏集团的牌子还立在街边两侧,正如印象里那个人的秉性一样,高调张扬。 听说他来乌鲁的时候,景昭是紧张了半天,不过很快就安定下来,都这么久过去了,电视上的他和过去并没有不同,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具,现在她这个玩具没了,岁聿自然有更好的玩具玩。 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早与那片海葬在一起了不是吗? 风和日丽,天气晴朗,乌鲁除了有点儿冷,哪里都好。 这个点儿,幼儿园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还差半个小时放学,家长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相貌清秀的女人站在中间低头玩手机,她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头发随意披着,在人群中意外显眼,倒不是因为美得太突出,而是与这里人不同的长相,皮肤白皙,下巴尖尖,水灵灵的杏圆眼忽闪忽闪眨着,看起来活生生一个南方小姑娘。 “娜仁?” 手机屏幕被身前阴影笼罩,抬头,看见熟悉的脸嘴角挂上两个小虎牙,“安吉,你来接小苹果了?” 要说刚刚景昭只是显眼,那眼前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亮眼来形容。 和她差不多长度的头发微微打卷用簪子绑在身后,五官精致柔美,狐狸眼花瓣唇,下身穿了条黑色马面裙,上面裹着白色新中式棉服,耳洞两边挂着琉璃绿耳环,一米八七的个子,漂亮到难以分辨男女。 他点点头,看见她之后刻意保持的架子也松了不少,笑盈盈点头。 ——她的好朋友,安吉,也是她唯一接触过的自恋者。 小苹果是他领养的女孤儿,大概也不是乌鲁人,长得水灵灵的谁都喜欢。 看到她眼底的疲惫,继承了多到两辈子都花不完家产的安吉笑出声:“你几天没好好睡了?巴特哥不在给你忙坏了吧?” 一提到“睡”这个字,景昭下意识反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含着水雾的双眼:“最近店里很忙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送店里打理宠物毛发的单子激增,她每天忙到连玩手机都没时间了。 也可能是哥哥出差,她第一次一个人接手这么大的店。 “生意兴隆啊娜仁老板。”半开玩笑说了句,吃到景昭一记怒眼笑得更开朗,不逗她,换了个话题,“这两天的慈善开幕式你来看了吗?听说办的很热闹。” 她张张嘴,不自在地眨了下眼:“是吗?” 问的安吉愣了愣,随口:“不就办在你家门口吗?” 反应过来自己奇怪的回应,她立刻解释:“我这两天不在家里,在店里睡了两天,没多注意。” 安吉也没多想,听她这么说,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那真是可惜,你可能不知道,开幕式第一天岁氏总裁都来了,我当时赶时间接小苹果,就远远看了一眼,不得不说,不愧是最会造势最有热度的总裁,长得确实带劲儿,头发都是黑白挑染的,太酷了。” 看他提起来激动的样子,景昭没什么意外,那天她也远远看到台上意气风发的他,只是没他看得那么细致。 岁聿这人,确实到哪都惹眼。 这样看,岁聿这几年过的还挺不错,连头发都越弄越年轻了。 “不过我听说他丧妻了?”安吉摸着下巴偷偷八卦,顶了顶她的肩膀,“娜仁,这个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笑着摇摇头,转头看向幼儿园老师带着一群小团子走出来,轻声,“我对平海的事不太了解了。”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提起过平海了。 那个既清晰又模糊的地方,和水下看到的月亮一样,越是用力越是看不清。 至于岁聿。 也只是那天远远看到他的时候心悸了一瞬,后面想起也变得没什么波澜。 很喜欢她现在的生活,有不太一样但是对她很好的朋友,有哥哥和爸爸妈妈,有太阳和圆月的乌鲁市。 “你别光忙着工作,你哥给你找的几个相亲对象有空去见见。”没到两个小朋友班级出来的时间,趁这个功夫他又转头和她搭话。 早就听说她和她前夫离婚了,那个男人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打过,看来闹得不太愉快,安吉很聪明没提起过。 景昭扶额叹息:“我哥怎么把球又踢给你了?” 安吉震惊:“什么!他不止找了我一个催婚吗?还有谁?不会是冯媞媞那个女人吧?!” 看着景昭沉默的样子,安吉直接翻了个白眼:“她自己的情感状况就一团乱糟,你哥是不是有病,让她来劝你。” 虽然很不想说哥哥坏话,但这次确实有点儿过分,冯媞媞到她家睡的那一晚就劝了她半个小时相亲,剩下六个小时都在哭诉那个让她未婚先孕迟迟不肯结婚的孩子爸爸。 安吉同情地一把把顺着她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娜仁啊,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再也不帮你哥了,实在不行你和我一样,自己过日子呗,也很好啊。” “小叔!” “姐姐!” 扎着两条小辫的女孩子和比她高了半头的寸头小子拉着手一同跑过来,两个人背的书包一粉一蓝同款式。 小苹果和小福宝在学校里是最好的朋友。 安吉的笑在看见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时僵住,不动声色把小苹果往怀里搂了搂,结果小鬼头什么也不懂,跟着小苹果一起进了他的怀抱。 “啊!”安吉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立刻崩塌,夸张地后退了一大步,“冯无!你不准靠近我!” 鼻涕都蹭到他身上了!好脏! 小福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指着同样懵懂的小苹果,一板一眼道:“我没想挨着你,我想挨着小苹果。” 景昭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惹得安吉更无语,拉着她的胳膊,“快把他带走。” 她摸了摸小福宝的头发,小孩子发质总是很好,又硬又亮,扎的手心疼,不像她,熬几天夜就要掉一把。 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紧紧相牵的手,眼中的温柔更甚,轻轻开口:“小苹果,喜欢小福宝吗?” 女孩子长得很可爱,正如她的名字,真像一个小苹果圆圆润润十分讨喜,闻言,不会撒谎的孩子立刻点点头,甚至挣脱开安吉的束缚,抱着小福宝:“小苹果喜欢小福宝!” 安吉气到两眼一黑。 她拎过两个人的书包,眼睛弯成小月牙:“好呀,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牵起小苹果的手,朝安吉晃晃头:“走吧。” 安吉咬牙把她手里两个书包抢过来,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可不会让小苹果沾上跟冯媞媞有关的一切!” 她顺着点头,眸中全是笑意:“安吉,不要这么应激,冯媞媞不是坏人,而且尊重小孩子的喜好嘛。” “休想,我除非疯了才让他俩玩。”看着碍眼的手拉手,他跑到她那边,微微偏头警告,“娜仁,咱俩这交情,你可不能带小苹果误入歧途。” “知道啦。” 远处看,四个人极其和谐,极具个性的男人,温柔笑意盈盈的女人和两个看起来尤其可爱的孩子。 要是不知道,就算认为他们是一家四口也不为过。 倘若没有拦在前面的那辆黑车。 一辆黑色的科尼塞克跑车停在他们本该进去的楼层前,一个男人斜着身子靠在车身旁,黑色羽绒服半拉着,露出里面高领黑毛衣,手中点着一支烟,黑发卷着几缕银色在细烟中随风飘荡,半张隐于阴影下的面孔看不出情绪,低着头,仅是不清晰的半张脸也叫人移不开眼。 站在老小区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梦幻感。 “我靠,这么拽?”安吉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眼前这一幕确实有点儿超出他的认知,尤其是他还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在哪见过呢? “娜仁,你有没有觉得他……”很眼熟。 手指拍了拍她的手腕,冰凉到不正常的温度让他吓一跳,转头,才发现她面上全无血色,瞳中带着强烈的惧意与不安,直直看向面前那人。 烈日之下,察觉到动静的男人直起身子,缓缓抬头撩起眼皮,平静如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仅仅是几秒,却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么久,直到他低哑着嗓子开口:“是人是鬼?” 问完觉得这个问题太蠢,抬手抓住额前一直捣乱的头发使劲向后撩,轻声:“算了,是鬼我也要。” 第39章 法则 没怀疑过她还活着吗? 不, 像他这种多疑的人不仅怀疑过,还派人查了三年。 从平海市每一个角落到上京的王业平再到美国的董思阳,想着她如果能藏, 肯定要藏到能护住她的人身边。 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在不经意抬眼之间看见她。 更没想到她是从他眼皮子底下被巴特带走的。 调查乌鲁市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调查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更是轻轻松松。 所以一时不知道是说她太大胆还是太不小心。 亦或是他太蠢。 蠢到看见她的那一刻才想起这里——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 他只是向前了一步, 那个许久不见的人立刻朝后退了一步,像是一步都不愿接近他, 即便他们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 可她还是后退了,那种像是靠近他一点儿就会要了小命的忌惮。 安吉再迟钝也察觉到了, 微微蹙眉半挡着她:“不好意思先生, 请问您是?” 他想起来了,这是岁氏的总裁,前几天刚见过, 只不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似乎还和娜仁有关? 那双眼睛从未落到他身上,而是透过他直直看着身后的女人,嗓音冰冷:“见了鬼的鳏夫。” “……”安吉脊梁骨都在发凉, 这股冲天的怨气简直要化成一座大山向这边砸来。 没听懂他想说什么,安吉装作淡定开口:“看来和我们没关系,那我们先回家了。” 回手牵住景昭, 从湿润的手心能看出来她有多紧张, 捏了捏她的指尖试图安慰她。 岁聿在看见二人相牵的手后,平静的眸色终于开始波动, 如同陨石落入巨海, 巨浪四起, 小幅度勾了勾唇, 脸上毫无笑意,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景昭,还没玩够吗?” 车钥匙在车门上戳了一下又一下,金属和金属相撞的声音异常刺耳,他说:“现在我能入局了吗。” 落在她的耳中则是—— 找到你了。 现在,这场游戏由我掌控。 “……什么景昭?”安吉被这股奇怪的氛围搞得头大,瞪大眼睛转头,“你认识他?” 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为自己的猜疑得到一个回应。 两个孩子也被吓到了,一边一个拽着安吉的衣角小心翼翼探头。 她说过,乌鲁只有风很冷。 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心脏明明飞速剧烈地跳动,可她却觉得全身血液凝固,没有一处温暖的地方。 冷空气把鼻尖冻的通红,她重重舒了一口气,松开安吉的手,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对他们说:“你们先上楼,我有点儿事要处理,安吉,不要和我哥哥说。” 如果眼睛能瞪出来,安吉的两个眼珠绝对要掉下来了。 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到女人为难祈求的眼神,众多脱口而出的疑问生生咽下,点点头,一手搂着一个小团子低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滚动的沙硕,枝头的挂雪,瑟瑟作响的衣服,隔阂在二人之间的东西又轻又重,几步的距离却是三年的难以割舍。 她说:“我们进屋聊聊。” 在外面毕竟太招摇,她已经看见不少人从窗户里悄悄朝这边看。 岁聿没说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跟在身后。 一梯两户的楼道,她住在一楼,打开房门,整齐温馨的装修映入眼帘,百合花在桌上绽放,小菠萝水杯摆在中间,远远看,里面还有没喝完的水。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景昭站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抬头,就看着脚尖,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早已七上八下没了主意。 她从来没假设过会和岁聿重逢。 或者说,从未想过岁聿会主动来找她。 她还以为,要是有一天二人相遇,岁聿也肯定只是瞥她一眼,然后装作不认识地走过去。 毕竟她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吗? 但现实永不如愿。 “呃…你有事吗?” 太久的沉默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的助听器没戴,那种压抑的气氛喘不上来气,她不知道岁聿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他看见她还活着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找不痛快撞见她。 所以没头没脑问出口。 这句话不止她觉得难以启齿,连他也觉得难以入耳。 愣了一下,继而气笑:“景昭,你说我有没有事?” 他深呼吸试图克制住翻涌不断的情绪,眉眼低压,深邃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身影,语调沉沉: “你死了,其他人都和我这么说,他们还有法医通知书,你那个不是东西的哥甚至还给我看了骨灰,你的东西都搬走,留下一本破日记和连奶都没断的崽子,那片海我找人捞了六个月,平海市就连下水道有几只老鼠都快数清了,杜明君还说我得了精神分裂…所以,景昭,告诉我,我有没有事?” 说到最后,每一个字都忍不住颤声。 这个把他耍的团团转的女人。 “你死了吗?”他问。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他还问。 “我是有病才看到的你吗?”他继续问。 可她只是站在不远处,靠着桌边,等他说完这些话,才慢慢抬头,三年,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变化,甚至还稍稍圆润了些。 光影下,他能看清她乌黑亮丽的头发,看清她弯弯的长睫,看清她最近上火而破了的嘴角,看清她圆圆的耳垂和尖尖的下巴。 她说:“岁聿,你当我死了吧。” 和她冷漠无情的眼眸。 没有恐惧,没有慌张,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萦绕在她周身。 或许自己是真的放下了,她想。 三年,她对过去的回忆越来越模糊,做梦也很少做噩梦了。 提到那群人,也只是会失神一会儿,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常常觉得,放下是件很难的事。 毕竟她在平海放不下乌鲁。 在景家放不下岁聿。 可当她只是呼了口气说出这句话时,顿感轻松,除了稍稍用力抓了下桌角,原来真的没那么难。 “就当景昭死了吧。” 就当在那片海,那个弯月之夜,那个谁都不喜欢的景家女儿、岁氏小夫人,葬海而亡。 嘴唇蠕动,心脏一滞,尤其是看到她全然不在意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手里悄无声息地流逝。 “……那还不如我疯了。”咬牙重新抬眸,眼中的飓风凝在一起,化作铺天盖地的偏执,“景昭,你猜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这三年,曾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事情,她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翻篇了。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男人在她面前具有绝对优势,尤其是现在情绪看起来极其不稳定的他,景昭下意识慌乱,身后靠着桌子,无处可退。 “我会亲自抓住你,把你绑了。” 她好像在说别过来,但他的脚步没停。 “绑到我身边,套上项圈,每天给你打针,打到你听话为止。” 她举起了桌上的水果刀,眼神发狠,告诉他如果再敢靠近就对他不客气。 “你要是还不听话,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不离开我,最后……” 刀抵在他腹部,他恍若未闻,四目相对,一瞬间点燃二人都濒临崩溃的情绪。 “杀了你。” 温热溅到手背,景昭大脑唰地空白,耳边发鸣,过于惊吓而导致的缓慢呼吸中,脑后的温度慢慢唤回她的理智。 她刚刚明明没有……往前送刀。 坚硬的骨节插进后脑的头发,一下一下捋着,好像在摸什么珍贵的宝物。 “是热的。” 耳尖热气滚烫,他小声说着,不停确认。 “是会动的。” “是白的。” “是香的。” “是软的。” “是有影子的。” “是……” “岁,岁聿……”她要吓到没有知觉了,手背的粘腻很明显是血,刀子捅了多深她根本不敢想,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弄出人命。 “……讨厌我的。” 哽咽的声音让她僵住。 那不是错觉,他在抱着她掉眼泪。 岁聿怎么会掉眼泪呢? 是太疼了吗? “太好了。”他轻轻抱着她,却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是活的。” 那个不肯托梦的女人,还活着。 那个把他耍着玩的女人,还活着。 那些集火了一晚上的想法,早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只剩下—— “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像是在说,是活着的,真好。是活着的,真好。 绵延的缠眷似乎在想尽办法安抚她不安的神情和不断发抖的双手。 可是,岁聿,为什么现在要哭。 为什么选择时泰然若之。 直到她的指尖再度感受到滚烫,意识恢复。 开什么玩笑! 再这样她就要去坐大牢了! “报复我也别用这种方式!”她挣扎着想离开,那人看着漫不经心一抱,却让她找不着出来的破绽,她急了,“岁聿!想逼死我就直说,何必用自我感动的方式,让人恶心!” 一听见这句话,他果真有了反应,慢慢松开她,弯着腰迷茫地和她对视上,唇色泛白,撩开她眼前的碎发,喃喃:“我不会让你死的。” 受不了了,她直接拍开他的手,伸手拿过电话打了120急救。 那人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精神状态不对,一直拉着她的手黏黏糊糊说着胡话。 等救护车来了也不肯松手,没办法,人命要紧,不得不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还好只是水果刀再加上两个人靠的不近,没有伤及内脏,缝了八针。 等他再醒来时,身边只有金秘书的公文包。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拔了手背上的针,腹部的伤口被扯动,麻药没了作用,闷哼一声,淡淡的朱色映在纱布上。 “喂喂,你又发什么疯?” 安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那张就算毫无血色也堪称完美比例的脸简直让人嫉妒,可惜这张脸长在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身上。 他靠在门边,对岁聿狼狈的样子没有半分同情心,摇着手上的缴费单语气不善:“我说,不管你和娜仁是什么关系,别一上来就给人带来那么多困扰好不好?” 说起关系,其实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个猜测,不过这种猜测太过离谱,要是说出来只怕要把他们三个人吓三跳,还不如就这样彼此默契的都不要提起。 只可惜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他是这么想。 披着病号服的男人淡漠撩眼打量在他身上,继而泛白的嘴角勾了勾,开口:“安九山,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 “……”房间里寂静得只怕掉一根银针都能听清,长发.漂亮的男人震惊过后笑出声,“天啊,没想到在这还能有人认出我,果然是我魅力太强了吗?” 岁聿:“你们家和岁家往来不深。” 烟草安氏独子,可惜心不在商业上,留给他巨额遗产后,安氏已经转手他人了。 安九山摸着下巴:“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娜仁的事不是别人的事,我不好袖手旁观啊。” 他冷笑,薄凉的脸上没有半分情感,站起来朝他这边走来:“我的意思是,我对你并不会手下留情。” “……”妈的,忘了这货是个奸诈狡猾的黑心商人了,毫无人性与道德可言,不能用普通人的想法推理。 你说吵架吧,安九山嘴皮子不是白长的,鲜少有吵的过他的。 但你要说打架,其他人先不提,就面前这个,哪怕是病号服盖着了大半,也能从隐约透出的紧实肌肉和腹肌得知一个倒霉的现实——他可不是黑心商人的对手。 硬着头皮,他开口:“岁聿,娜仁现在过的很好,你的出现会打乱她现在的生活,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 “是夫妻。”逼人的语气直面而来,他站在面前,一手捂着伤口,大概是撕扯的痛让他也没多舒服,这几步路头上就隐隐要冒汗珠,“安九山,别多管闲事,她人,我肯定是要带走的。” 怒火涌上来的时候理智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他反瞪着男人:“你别太过分!你知道她好不容易才像现在这样!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的事吗?当初是你……!” 衣领被拉起,那人眸子黑的吓人,身上消毒水味尚未散尽,呛人难忍:“这是我和她的事。” 松手一扔,安九山扶着墙差点儿摔倒,看着他转手腕的动作,心里预期了一下这一拳的威力。 “如果你再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本来站着好好的人一下子倒在地上,趴在门口,半死不活的样子:“岁聿我警告你,我这脸上保险了,你要是敢打在我脸上,我能让你赔的家底不剩。” 呦呵,和他耍流氓? 那岂不是撞到他的专业领域了。 “安九山。”他今天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拳拳到骨还打不出伤口的手法,“你今天死定了。” “喂……!” “安吉!”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房间,冲过来的景昭站在二人之间,扬起的手掌悬在半空微微颤抖,面前是偏着头怔愣的男人。 天啊……头一次看见娜仁发脾气的安九山直接惊呆了,那个力道绝对用了全力,看着那张脸上五个鲜亮的红印子,他忍不住捂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用猜都知道有多疼——他是指娜仁的手。 火辣辣的感觉在侧面传来,舌尖顶了下被打的脸颊,铁锈味儿咽于喉头。 看来在乌鲁市的生活是不错。 “力气见长。” 他慢慢转头看向她,刚想伸手就被她通红的眼角喝住。 “岁聿!”她害怕,但还是展开双臂把人护在身后,后槽牙都要咬碎,圆眼蒙上一层水雾,强迫自己对上他可怕的脸色,一字一顿道,“你,不准动他!” 第40章 法则 她挡在他面前, 眼中没有一分一毫怜惜,只有怒意和无止无尽的…恐惧。 她在害怕他。 这个想法让他心悸了一瞬。 “景昭,我……”他有话和她说, 明明两个人说好的, 要好好聊聊,怎么就聊不了呢? 可惜她完全没想听他说什么, 退了半步:“岁聿, 如果你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对你不客气。” 弯身扶起地上的安九山, 氤氲着水汽的双眼微微抬头咽下, 她回身看向他:“我死过一次,也不介意再死一次。” 在这一刻,岁聿才明白为什么那时他们分明站在对面, 距离却那么遥远。 因为他们成敌人了。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罪不可赦的坏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向果决的人静止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句话让他根本不敢上前一步, 像是缚鬼的大咒,只要碰到便烈火灼心,痛苦到难以承受。 “喂。” 他很小很小的声音开口, 在她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还……” 那个时候她从不会把他一个人丢下。 “没好呢。” 他是一个很少生病的人, 除了吃的穿的由助理和金秘书严格把控,平时也有健身房体育馆游泳等多种运动加持, 只因生病会耽误太多时间工作。 但毕竟是人不是神, 偶尔赶上流感也会被传染。 当初在平海, 他有次不幸传染上了。 推掉了好多行程, 重感冒的滋味不好受,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饭也索然无味,那几天金秘书和她不管做什么总是挨批,老金拉着她说:“最近我们少出现在岁总面前。” 那个本来就是半吊子承受了大多批评的人转头隔着玻璃看向不停咳嗽的男人,抿了抿唇,没有点头。 凉凉的小手捂在额头上,小声嘀咕:“呀,好像发低烧了。” 她给他接了一杯水,喂了药,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话,然后摸来摸去,最后他烦了,伸手一拉把人拽倒沙发上,像个抱枕一样搂在怀里。 她挣扎:“岁聿!松手!” 没松。 “松手!松手!” 没松。 “喘不上气了!” 松了一点。 她不满地嘟囔:“今天的PPT要做不完了……” 他回:“明天等着挨骂。” “……” 景昭焦虑到很晚才有了困意,所以她以为安静的男人很早之前就睡着了。 以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知道那天晚上她悄咪咪趁他快睡着时在唇上啄了一下,用尽力气很小的声音说: “岁聿,我不抛下你。” 那是她曾拥有的所有。 那是她仅剩无几的温暖。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怎么把她的所有都归为是安于生计呢? 倘若他早一点,就再早一点点发现,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灌着寒意的北风吹进来,穿透他的身体,轻轻的颤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身边再没了会跟他承诺的人。 老天爷神奇地把她带回人间。 可也似乎让他真的失去她了。 这是代价吗? 他才不要狗屁代价。他要她活着。他也要她。 — 回家的一路安九山都保持沉默,没有多问,只给她买了瓶水。 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很多话她不愿意主动提,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亲眼见她进了房门,安九山伪装的情绪才松懈下来,昏暗的楼道内,无力地靠在墙边。 他不敢相信她会是那年商圈最引人注目的女主角,未免对她太残忍。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当时娜仁跟现在差别还是很大的,不愿意出门,不愿意结交朋友,十天半个月才能在倒垃圾时看见她,过于瘦弱的小丫头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巴特用了一个月把她从平海带回乌鲁,却用了三年才把她从海里真正捞上岸。 那年那天发生了什么,估计整个商圈乃至普通人都知道。 岁聿在和绑匪谈判时没谈拢,景家两个女儿双双落海,最终只救下来一个,而那个景家真千金、岁氏小夫人死在没有名字的深海中。 景昭。 他看着那扇门,原来你就是景昭吗? 怪不得总是觉得你在流泪。 原来不是错觉啊。 其实他刚刚真的很想问。 你冷不冷。 景昭,那天的水冷不冷。 屋里的人也睡不着,她心跳的太快了,不得不从柜子里找到那些已经很久不碰的药,熟悉地倒出相应数目,兑着热水喝下。 那种猛然失重的感觉,在看见他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 半夜起床吐了一次。 后半夜一直在半梦半醒中,天光大亮,她还在恍惚是梦还是现实。 枕头上的湿濡已经干透。 起床,看着镜中双眼红中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这样不被哥哥发现才怪。 简单收拾了一番,她拍拍脸告诉自己,从前的都已经过去了,就算再碰见岁聿也没关系,她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岁聿那样的性子,是不可能再倒贴过来的。 这样想着,换了鞋出门,天气晴朗,太阳照在身上暖和和的,也让阴霾的心情好了不少—— 截止到看见他的那一刻。 大马路上这辆黑色车牌号6666的大G太过惹眼,就算她想尽力忽视也不可能看不见,尤其是她走一步它动一下,和只狗一样跟在她身后。 步伐停下,她举起手机转头和打开窗子驾驶位上的人说:“再跟我就要报警了。” 那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着头,没在乎她的威胁,歪了下头:“去上班?我送你。” “不需要。”这几步路,她走十分钟就能到。 再次开口,“岁聿,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这叫骚扰。” “别这么说。”他直起身子,手点在副驾驶上,“我们还有一点儿,你不想它吗?” 像是得到准许,早就敲着尾巴的大猫雀跃起来,跳到副驾驶上,前爪扒着车窗,圆圆的猫眼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顿时亮起来,激动地叫了声:“喵呜——!” 蹙着眉头的人果真愣了一下,看着面前活力四射朝她不断撒娇的大猫,景昭自己都没察觉到眼神柔和下来,那个她真的会想念的、在平海唯一不舍得割舍的,如今出现在眼前了。 犹豫的指尖慢慢抬起,碰到它的头上,一下一下捋着它长长软软的毛发,梦里有过的温度那么清晰从指尖传来,一下红了眼眶。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上来吧,就几分钟,你抱抱它,它很想你。” 怕她多想,补充道:“我开着窗,不锁车。” 有危险你就叫,有不满你就跑。 大猫主动用头蹭她的掌心,让她没法这么狠心。 拉开车门,抱起猫坐了进去。 淡雅的桂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浸满整个车厢,他坐的直直的,在她坐进来之后腰身都没敢动一下,就那么偏头安静地看着她。 “开车。”她出声催促。 他笑:“安全带。” 她还没系安全带。 这可不像她,从前她最在意这些。 那时他出门,她负责开车,总是要确保安全带全都系好才动车。 可他总是一副大爷模样,坐在副驾驶上就不动了,非要她亲自给他系安全带,每次景昭都在心里偷偷吐槽,觉得金秘书太伟大了,这样的人竟然都能伺候。 她也不知道,金秘书没伺候过这些,只有她在时,岁聿才像是故意捉弄一般,等她俯身过来给他系安全带,看她强忍羞涩而通红的耳尖,滑过他鼻尖不自觉轻颤的长睫,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都让他觉得心情很好。 “要不要我给你系?” “不要!”警告般瞪了他一眼,扯过安全带系上,她低头继续撸猫。 车子发动,慢慢向前行驶,他淡淡开口:“这么久没见,还认得出来吗?” “认不出来。”她诚实回答,捏了捏大猫的侧脸,低语,“胖了好多。” “……” 窝在怀里安适的大猫好像吃了一记刀眼,惶恐地换了个姿势,完全背对着他躺下。 “喂的太好了。”他尽量找补。 看了眼她,干涩的唇微张:“你过得好吗?” 指尖停住,窗外车水马龙,疾驰而过的车流牵动思绪,连她都留不住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袖下抓着衣角的手不由紧握,她说:“岁聿,别这样了。” 别来找她。 别和她有接触。 别再假惺惺了。 那刚刚才有的一点点雀跃尽数消散。 他不说话,她只能继续说,“我不想知道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但是岁聿,我现在过得很好,好到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也不想记起以前的一切,你能懂吗?” 她只想像现在一样,过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生活,隐于人群,谁也看不见她,谁也控制不了她,让她有办法呼吸,而不是无论如何都在窒息中。 他看着前面,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自顾自问:“景昭,你有多恨我?” 她像是没听清,反问:“恨你?” 身后传来车鸣,他才注意到绿灯,揪心的酸意慢慢反入胃中,沙哑道:“为什么要假装死了,就这么,不想被我发现吗,哪怕,我是说哪怕,你从岸边爬上来抽我两巴掌,跟我撕破脸,这样都不行吗?” 为什么要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为什么一走就是三年,中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一点儿东西都没给他留,一点儿踪迹都不愿意透露。 他能接受她所有的指责和情绪,那次是他的失误,也是他的噩梦,所以即便她以同样的方式把他推下海,让他半死不活地想办法爬上岸他都认,因为是他的错。 可他不能接受她一句话没说,一个字遗言没留就那么突然地消失了。 “岁聿。”她低着头,听他说这些,神奇的是竟没有很大的情绪波澜,平静地说,“我们别谈恨。” 他三年所有的疑问被她用五个字轻飘飘盖过去。 像是不知道她的话有多么刺骨穿心,每一个字眼清晰传到他耳中:“你和我之间,怎么能谈感情呢?” 没有爱的基础上,如何生恨呢? 他不懂吗?他懂的。 他只是看见自己之后觉得新鲜的玩具又找回来了,明白这个玩具不是自己弄丢的,而是自己跑的,所以不甘心,想弄个明白,想把玩具抢回去罢了。 可她已经不是玩具了。 她家离宠物店真的很近。 马路对面,三个大学生兼职店员已经准时到达,正在嘻嘻哈哈抱着小狗小猫打闹,知道今天老板会来,平时不穿工作服的三个人也套上了工作服,有一个抱着马尔济斯的姑娘进门,几个人立刻变脸,伪装成专业店员默契地进行服务。 把大猫放下,像是放下一桩很重的心事,开门,下车。 “别来找我了,岁聿,就当是为了你和我最后一点儿曾经的交情,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都说了,她只喜欢现在的生活。 大猫在副驾驶上凄绵地叫着,她的气味越来越弱,无助地回头看向驾驶座的男人。 而他无力地头抵在方向盘上,颤声:“别叫了,你都留不下她,我有什么办法?” 她那么爱它,怎么走的时候也能头都不回。 她说不谈恨,也不谈爱,那还剩什么,他们之间要被她说的什么都没有了。 轻轻吸了下鼻子,心头堵的难受,偏头透过宠物店的玻璃看去,那里面应该是很温暖的,她一进门就脱了外套,也应该是很快乐的,她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笑容,和他在一起时从未露出的笑容。 怎么办啊……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和我好好说话。 我可是真的真的真的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的。 哪怕到现在他都要反复确认她是活的。 “娜仁姐,要不要我来洗?”大学生精力充沛且完全不会偷懒,刚洗完一个动物,立刻跑过来帮她。 景昭摇摇头,下巴点了一下她放在门口的包:“给你们带了冯姐做的奶酥,你去给其他人分一下。” 一听到这句话,男大的眼睛瞬间亮了,拍拍手:“感谢娜仁姐,感谢冯姐!” 她笑了下,低头,暖流滑过指缝,宠物沐浴露打出香香的泡沫,手下有温度的小家伙还算温顺,半眯着眼享受。 藏于眼底的情绪像困于不见天日干涸的井底,闷在不知道该如何爆发的某处,就像她说的,很神奇,感受不到情绪,可就是难受,摸不着破不出,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受。 “老板!” 直到这个称呼在店内破开,才把神志重新拉回来,转头,风尘仆仆出差归来的巴特睡的两只眼睛都肿了,进门打了个哈欠,越过三个大学生崇敬的目光看向她:“娜仁,瘦了啊。” 快速洗完手下的小家伙,交给他们去吹干,脱了手套走过去,眼睛弯下,甜甜开口:“欢迎老板回来。” 在俄罗斯最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终于回来了。” 昨天本来就想去找她的,结果一路太过颠簸,搞得他头晕眼花实在没力气去了,不然恐怕还要麻烦她照顾他,睡了一晚才好些。 “今晚我掌厨。”他拍了拍胸脯,宛若可汗大点兵,“叫安吉,冯媞媞,小苹果和小福宝都来家里吃。” “太好了。”她也笑着,“安吉想吃你的菜想了好久。” “你不想?”巴特才不管他,要不是想着平日他对景昭照顾有加,他才不想景昭和这种人接触。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神神秘秘的富二代。 “想啊。”吊着小尾音,她抬头笑得像朵娇艳的小花,“我最想吃哥哥做的饭了!” 你看看,这么讨人喜欢,怎么叫他割舍。 下班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挑选菜品,卖菜的阿姨见她长得水灵灵,多塞了两根胡萝卜给他们。 夸的景昭一直脸红,逗的巴特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冯媞媞听说巴特今晚掌厨,直接一路八十迈赶回来吃晚饭,顺便接着小福宝和小苹果一起到家。 他们正从厨房忙活,门被敲响,以为是安吉,冯媞媞放下菜刀:“我去开!” 踩着拖鞋跑到门口,打开门指责:“你怎么才……来……” 面前的人可不是那张天天拿鼻孔看她的人,灰色高领毛衣之上,天生冷漠淡疏的面孔透着禁欲气息,却因为眼下一颗痣多了几分破壁的媚意,恰到好处或者说神奇的融合在脸上,让人看一眼,忍不住再去看第二眼。 纵然见过各种大帅哥的冯媞媞也被这样的脸钉在原地,心跳加速,舔舔唇:“你是?” 看见陌生的人脸他也愣了一下,很快淡笑开口:“娜仁在吗?” “你找娜仁?” 太久没动静,也惊动了厨房里的两人,巴特还以为这两人打起来了,拉着景昭跑出来:“怎么……回事?” 三个人站在原地,看清彼此的面孔后,景昭有那么瞬间大脑短路了。 和她情况差不多,巴特脑中“轰——”地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反应把她反手拦在身后挡住,举起手中的菜刀,眼神变得凶狠。 “……哥。”景昭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及时抓住他的胳膊,“别这样。” 重重喘了几口气,把菜刀放下来,警惕地看着他:“这里不欢迎你,马上滚。” 他现在没心思了解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因为只要多用一点儿脑子,他就要控制不住砍了他。 这么恐怕的氛围? 冯媞媞眨眨眼,看看男人又转头看看景昭,谁来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这里面淡定的大概只有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他毫不畏惧地向前一步,踏进房门,顶着杀人的目光开口:“别这样大舅哥,吓到孩子了。” 闻言几人才注意到本来在卧室里写作业的两个小团子趴在门口,好奇地看向这边,大眼睛眨巴眨巴,时不时看向巴特手里的刀。 巴特确实想杀人,但手臂上紧紧握住的温度栓住他不多的理智,放下刀,再次开口:“我也有办法在他们看不见的情况下杀了你。” 冯媞媞更是三脸问号,什么大舅哥?什么杀不杀? 不对,难不成这就是娜仁传说中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前夫? 巴特不是说人死了吗? 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退三步,亏她刚刚还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被威胁,他也只是点点头,“随时恭候。” 闻到满屋香味,他看向背后始终不正眼看他的女人:“我能顺便吃个饭吗?” “……”冯媞媞想鼓掌,太不要脸了,甚至很难相信是这张脸发出的声音。 巴特暴怒:“岁聿!我和你拼了!” “等一下!哥哥!” 眼看场景就要拦不住,景昭的力气在一个成年男人眼里简直不够看,她急得团团转,要是把他打了,以岁聿的能力,不知道又要想出什么主意收拾巴特。 “哎!打住!”就在巴特要挣脱的那一刻,一个靓丽的身影及时出现在中间,红色马面裙十分张扬,“孩子还在呢,打打杀杀什么样子,我家小苹果会被教坏的。” 安九山看向巴特:“我说哥,你怎么还是这么急躁,稍微冷静一点儿行不行,他人来了就来了,又没要怎么样。” 然后又瞥了一眼另一侧的男人:“还有你,真是半点儿不听劝。” 拍了下手,“好了,现在,准备吃饭。” 算不上最好的主意,但也是现下混乱的思绪里她得到的唯一能接受的结果,用力推着巴特:“走吧哥哥,我们去盛饭!” 安九山看了眼站在一边嘴巴都能吞下鸡蛋的女人,冷哼:“就知道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靠老安,你真是。”她竖了个大拇指,刚刚真的以为要打起来了。 安九山扬扬唇,没多说话。 他也是为了景昭好。 要是一会儿打起来,那个奸商才不会还手,肯定等着挨打,然后卑鄙地利用巴特拿捏景昭,这些巴特可能不懂,但他可太了解这个黑心商人了。 然后饭桌上—— 所有的菜系都均匀地盖了一层香菜,甚至白粥里也撒了一把。 冯媞媞:“……” 虽然他们中间没有恨香菜教的,但也没有视香菜如命的不是吗? 景昭摆盘不敢说话。 这个秘密还是之前和景昭一起出去吃饭发现的,刚回乌鲁时,她和他出去总是无意识要一份带香菜的一份不带香菜的,等饭上来才忙说自己忘了,他当时装作不在意,但还是知道,她这个习惯是谁养成的。 不是要吃吗?吃呗。 一看到开饭,孩子们马上跑过来坐好。 景昭这间屋子不大,因此椅子也是有数的,她当初可丁可卯按照他们的人头买了六把,每个人坐好后,只有他站着。 安九山不敢说话。 冯媞媞不敢说话。 景昭二度不敢说话。 小苹果眨眨眼,笑眯眯开口:“哥哥,你要和小苹果坐一起吗,小苹果很小一只哦。” 小福宝也眨眨眼,学着她的话:“哥哥也可以和我坐在一起,小福宝也不大一只哦。” 巴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后脑勺,给予“善良宝宝”的夸奖,随后冷漠道:“他站着吃。” 他点头:“我站着吃。” 很自觉走到景昭旁边站好,巴特不满:“你少恶心人行不行,你在那她怎么吃的下饭?” 顺手拿了个空碗,把每盘菜扒拉了一点儿放碗里,然后用力搅了搅,拌匀,筷子“啪”地一声放在碗上递给他:“你站远点儿吃。” 那一碗看不出模样的菜,说是用来喂狗也有人信,多少有几分羞辱人的意思。 岁聿用餐一向讲究,至少她在的时候是这样的,每一顿都是精心搭配,因为他口味挑剔,每天心情也不一样,吃饭前他的私人厨师都会选出好多个备用方案,十年如一日。 就连上学时都是保姆每天送饭。 要是有一口不对劲的地方,他就立刻放下筷子,不再动一口。 那样难伺候的人,怎么可能会吃下这碗充满香菜的东西。 景昭知道,这是巴特故意的,想把他逼走。 所以她淡定地加了一块糖醋排骨啃着,反正他肯定不会吃,没什么担心的。 整个桌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偷偷等着他的反应,只有她,垂眸看着认真吃排骨的人,细白的尖牙咬着骨头,熟练地两下就把肉全都啃下来,完全没有在意他啊。 伸手拿过碗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不知道。 乖乖转身走到门口,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低头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下难以下咽的饭。 不知道是太难吃还是怎么着,吃的鼻尖发酸,香菜浓烈的味道在五脏六腑中上蹿下跳,这个他不喜欢,这个他也不喜欢,咽不下,吞不下,可还是嚼啊嚼,最后进入胃中。 反正又没人在意,他的不喜欢算的了什么? 景昭咬着骨头,一秒、两秒、三秒,然后偏头看他,他竟然真的在吃。 出于什么心理呢?卖可怜卖同情吗? 岁聿需要这样做吗? 还是说,她哥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巴特冷冷一笑,眼中只有嘲讽,朝门口那人说:“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吧,你也看到了,没人欢迎你。”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打动别人一分一毫。 闻言,筷子一顿,他把碗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粉色亮纸包裹的东西放在碗边,听不出话里的情绪:“我是想送你这个的。” 眼神转动,落在他留下的东西上,粉色亮纸皮包裹在外,那个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平海市那家糖果工坊的棒棒糖。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下一秒,她看见,他转身之际。 因过敏而红成一片的耳后。 40-50 第41章 法则 “真扫兴。”巴特用力把门摔上, 拿起他刚刚留下的棒棒糖扔进垃圾桶,做完这些才拍拍手,“碍眼的人不在了, 我们好好吃饭吧。” 冯媞媞安九山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她大笑夸这道空心菜炒虾仁绝了,他啧啧感叹那道咖喱鸡秒了, 硬生生把两个孩子勾的筷子忙不过来, 那方作罢这方来夹。 景昭时不时应和一声“对对”,给小苹果擦嘴巴, 给小福宝喂水, 跟着一起热闹。 只是那盘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没再夹一块。 巴特注意到,没点明,表面开开心心吃完这顿, 把剩下四个人送出去。 安九山抱着吃饱犯困的小苹果,冯媞媞拉扯着想要同款抱抱但是被拒绝而郁闷的小福宝,四目相对,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如一百扇扇形统计图般复杂的眼神。 冯媞媞:“呃那个……” 安九山:“你最好别问。” 冯媞媞:“……好吧,明天上学见。” 安九山:“上学最好也别见。” 冯媞媞:“……” 这个刻薄尖酸的臭富二代。 她就说她仇富是有原因的。 门内又是另一番天地。 为了防止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巴特去厕所打开换风机抽了一支烟, 才出来。 他乖巧懂事的妹妹已经快把桌子都收拾好了, 正从厨房准备戴手套洗碗,被他阻止了。 拿过手套, 巴特自己戴上, 让她站在墙角。 景昭沉默了一下, 看着墙角, 还是站过去,和小时候一样, 她做错事,巴特总是会让她站在墙角,听他教训,听进去迈左脚,然后获得一颗糖,听不进去迈右脚,然后…站到听进去为止。 水流打开,他弯着身子刷碗,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 她这里是一楼,前面小区里的中心花园,没有遮挡,采光很好,阳光溜进来偷偷牵过她的指缝,很温暖。 “娜仁。”他叹了口气,撑着水槽,明明话很轻,可手背强忍凸出的青筋暴露了内心,“你什么时候见的他?” 他不是傻瓜,刚刚满屋人,只有他和冯媞媞的反应看起来是正常,甚至两个孩子都比他冷静。 他只是走了一个星期,才一个星期,怎么就把这座瘟神招来了? 低头看着脚尖,她说:“昨天。” 甚至还捅了他一刀。 但她不敢说出来,不然解释起来更复杂。 “你,什么意思?”巴特现在脑子乱的很,他刚刚是想杀人,换句话说,要不是因为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和父母,他真的会动手。 那个宽大的背影一下子变得很脆弱,偏头看向她:“娜仁,你对他,什么意思?” “哥哥。”抬眼,声音温和,“我只想像现在和大家在一起。” 盯了她几秒,巴特才松了一口气:“娜仁,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他这个人我不多说,你比我要清楚,如果需要,哥哥会为你做任何事,听懂了吗?” 透过窗户吹进来的风也因为这点阳光变得没那么寒冷。 伸出左脚,迈了出去。 巴特笑了笑,有些烦恼地叉着腰:“哎呀,可惜现在手里没糖果。” 她也跟着笑出声:“那我换右脚?” 巴特转笑为怒,朝外面指了指:“从俄罗斯给你带的糖果放你屋了。” 景昭眼睛亮了一下,飞快跑进屋里,然后巴特从厨房就听见卧室传来的惊喜叫声,刷碗刷的更开心了。 — 杜明君一下一下敲桌子不说话,撇嘴看着镜头那边又一次进院的男人,心中已经无痛打了一万字如何精准侮辱病人且不带脏字的腹稿,尤其是在看到岁聿打着吊瓶还靠着沙发风轻云淡看报纸时,又在每一段巧妙地增添了五百字的恶毒诅咒。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岁聿眼都没抬:“没有,挂了。” “岁!!聿!!!”对面暴怒,奈何隔着屏幕,一拳过去损失的只有自己,把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放在手边,一边默念清心咒一边开口,“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两天进了两次医院,上次你跟我说是自己捅的我不愿意拆穿你,这次别跟我说是因为你想念香菜的味道所以又采取这种脑残方式把自己送进医院。” “啊,是。” 完全没有把他的愤怒放在眼中。 杜明君没话说了。 因为他在吃速效救心丸。 “也不全是。” 又吐出来,静静听他诡辩。 “我遇到景昭了。” 再度塞回去,兑水猛猛灌入。 杜明君:“我是不是说过,不及时治疗你的病情会加重。” 岁聿:“她还活着。” 杜明君:“她要是活着,那我算什么?” 岁聿:“算神经病。”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掐断了通话设备。 手机上是日历提醒功能不断发来的信息,他现在本该在平海处理这些事。 金秘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低头稍显落寞的男人。 尽管他现在内心收到的冲击也不小——毕竟看到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谁也不能平静地接受不是吗? 那天在缴费处看见景昭,他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工作压力太大也生病了。 直到后来调查时,才确认了自己没看错,那个火化了三年的人,没死。 “岁总,平海那边我可以先回去,您要不要在这……” “不用,安排今天下午的飞机。” 打断他的话,垂眼看着掌心,巴特说得对,他这样做,什么也讨不来。 景昭讨厌他,甚至连恨都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他做的一切不过是卖可怜给自己看。 啊,也不对,他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他没有办法,他只是想和她回到从前,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她,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的时候。 可他真的不明白要怎么做。 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看见岁聿,也没了消息,就像是在乌鲁市蒸发了一样。 那天晚上她蹲在垃圾桶面前看着那两根糖,盯了很长时间,最终什么都没干,抱着冰冷的双臂回房间睡觉。 他那么骄傲的人,被这样羞辱,没有当场报复回来已经很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现在,被泼了一盆冷水,估计真的回去继续当他平海市的小霸主了。 他们之间,真的该再无牵连了。 不过景昭没时间去考虑这些,因为冯媞媞那边又出大事了。 那年拿了她所有存款一走了之的男人突然回来,西装革履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向冯媞媞求婚了。 这也不是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当初发誓再见要扒皮饮血的冯媞媞同意了。 “什么?!” 倒水的壶被巴特的吼声吓得差点脱手。 景昭站在原地慢了半拍,才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同意了?” 冯媞媞咬唇在吃人的目光下点点头。 安九山鼓掌:“你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佩服的女人。” 她自暴自弃地坐在沙发上揉着头发:“你们根本不懂,我和他高中就认识了,彼此是初恋,他陪我从高中到大学,只是毕业进了传销组织才做错了事。” 安九山啧啧称奇:“你还上了大学,竟然顺利毕业了?人间奇迹。” 景昭大脑转啊转,忍不住开口:“可他当初骗了你所有的钱,而且你当时还怀着孕呢!” 现在小福宝都五岁半了,这个狗东西走了快七年,突然回来,怎么想都有问题。 “我知道,但是他真的知道错了,他从我家门口跪了好几天,并且发了毒誓,我也不是非要他不可,但毕竟是小福宝的亲爸,我实在…实在不能放下。” 怎么可以相信他! 景昭瞪大眼睛:“你就不怕是个阴谋?” 冯媞媞哭哭啼啼:“他都坦白了,在外面欠了十万。” 安九山佩服的五体投地:“祝你们百年好合,多子多福,永不相弃。” 巴特学不来安九山阴阳怪气那套,听了这么久直言:“冯媞媞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冯姐,你最好冷静一下。”她揉着太阳穴,这分明是走投无路回来找前女友骗钱,就算是个瞎子也看的出来。 她却说:“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说的我这些天也来回考虑了好几遍,可我真的还放不下他,那天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之前在一起的时光,我还爱着他,而且也想给小福宝一个完整的家,你们能懂吗?” 三人齐齐摇头。 女人崩溃大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冯媞媞要结婚了。 这让人难以理解,但阻止为晚。 安九山说出资给她办婚礼,他实在太期待冯媞媞结婚的后果,景昭被迫请了一天假去陪她选婚纱,至于巴特,当然是负责婚礼当天的餐饮。 之所以就巴特一个人,是因为男方那边父母很久不联系了,冯媞媞只有一个八十瘫痪在床的老父亲,这次也不会出席,不想被各路吃瓜人马嘴上一句,因此选择只邀请了几个玩得很好的朋友。 比如景昭,比如巴特,比如不请自来不来就要绑架小福宝的安九山。 婚礼前一天他们见到了那位传说中被坏蛋传销组织洗脑,后改过自新的男主角“军哥”。 一头劣质黄毛发色,长得不算特别帅,但也挺有个人特色,单眼皮透着一股精明,偏黄的皮肤看起来平时也不是很重视保养,整个人高高瘦瘦蹲在外面等着冯媞媞。 刚刚试完婚纱的女人瞬间脱手,跑着过去,站在男人身边挽着他的臂弯,朝他们这边笑意盈盈地介绍:“这是军三,也是我未来的丈夫,以后和大家就是朋友了。” 虽然她一直叫冯媞媞“冯姐”,但是她也就比她大了半年,平时嘻嘻哈哈,就算面对小福宝也是一副“我可是女孩子你要让着我哦”的态度。 但这一刻是不一样的,她扎着斜麻花辫,温柔的光环在身上散出来,从发丝到裙摆,都有股甜滋滋的味道,景昭知道,那是,幸福的味道。 她释怀了,刚刚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想法通通消失,只要冯媞媞幸福就好。 婚礼那天有非常温暖的太阳,特地选了室外,还没到春天,没有绿草没有鲜花,安九山调了一块大草坪,小福宝和小苹果一起叠了好几晚上的纸玫瑰。 现场来的人不多,不过这样更方便。 伴着婚礼交响乐,两对新人携手走上红毯,在业余婚礼主持人巴特先生的带领下,二人宣誓誓言,互换戒指,好友起哄鼓掌。 不管之前有多少隔阂,至少此时大家是真诚希望他们能够好好过下去。 到了新娘扔花的步骤,女孩子们你推我我推你,这个年纪这个时代她们对手捧花早就没了期待,纷纷拿来打趣。 但冯媞媞没扔。 而是转身拿着精心插好的手捧花走到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喝水的景昭面前,把花递给她。 景昭惊慌起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冯媞媞:“这花我给不了别人,因为我所有的祝福都想给你,娜仁,很感谢你的出现,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晚。” 眼看新娘子就要落泪,落泪就会晕眼妆,晕了眼妆一会儿拍照就不漂亮了,她赶紧接下,并安慰:“冯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最后半推半就站到了话筒前,大脑一片空荡荡,底下是一道道过于期待的目光照过来。 她今天穿的很简单,外面裹了一条长长的奶黄色羽绒服,基本把整个人包起来,站在话筒面前小小的一条。 景昭好想装晕,这种大场合让她手心冒汗,现在给她一个稿子都要颤声,更别提现场即兴发挥了。 扣着指缝,在巴特眼神不断鼓励下,她直愣愣盯着话筒开口:“我小时候很爱吃糖,总希望要吃到全世界最好吃的糖,但全世界最好吃的糖在哪里呢?哥哥告诉我在糖果工坊,然后他带我去了糖果工坊,把我差点弄丢,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喜欢吃糖了,一想到糖果牙就又疼又酸。” 她语速很快,过于紧张导致每句话说的时候都面无表情,有种滑稽的搞笑感,话音刚落,底下果然有人笑起来,一个人还好,几个人一笑,其他人也会跟着笑,本来有些心酸的巴特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的妹妹是真的很可爱啊。 看大家开心,她怔了一下,也跟着咧开嘴角。 婚礼之内高朋哄笑满堂,婚礼之外有人偷偷红了眼眶。 落寞转身,剩下尚在震惊中的杜明君一时缓不过神来。 老天爷,除非是他和岁聿一起精神分裂了,不然为什么能看见这么鲜活的人站在这里。 酒吧里,他猛灌了两杯Whiskey,拍着脸颊喃喃:“景昭真的活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法医报告明明说人死了,而且他们亲眼看见了骨灰…… 太让人觉得诡异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能相信。 不过,偏头看了眼情绪一直很压抑的人,从平海忙完他就匆匆赶回来,要是按照岁聿的性格,肯定要闯进婚礼或是婚礼后把人带走,其实上次岁聿说遇见景昭他不相信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没把她带走。 这些年他的心结是什么,杜明君比谁都清楚,现在景昭就在眼前,岁聿可不是什么君子,把人抢走是很轻松的事。 试探性问:“你打算怎么办?” 对面不说话,一杯酒仰头全灌进去,指骨点点吧台,服务员立刻上前续杯。 杜明君嘬了一下牙根,扶着额头:“岁聿,你现在也看见了,人活着,还活的挺好,强买强卖这种肯定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也不是没路走,她没死,法律上属于犯法了,当然我不是说要把她怎么样,你可以用这个吓唬她一下,把人骗回去。” 稀里糊涂,他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又喝了一杯,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咬牙:“别,这事还得再商量。” 和岁聿干不正当的事干久了,遇事都想不出好主意来了。 杜明君酒量算不上好,喝几杯就到极限了,很及时停下,盯着越来越少的酒瓶拧眉思考。 忽然,身后传来骚动。 回身,原来是几个混混儿在调戏来这兼职的女学生服务员。 这事见怪不怪,社会嘛,总得有阴影才能突显太阳的伟大。 刚想举手报告老板,余光就瞥见身边那人把手里的杯子向身后一扬。 玻璃杯碎在瓷砖上,碎片四溅,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连那边吵闹的画面都静止住,朝这边看来。 杜明君默默放下手,嗯,看来得换一种方式,改成打救护车报警了。 不过出门在外,没有金秘书他还是要凭仅剩的理智劝道:“岁聿你身上有伤口且现在喝醉了,虽然我知道你很能打也很耐打,但对面用我有重影的双眼简单数了数至少八个年轻力壮不要命的雄激素超能体,我觉得……” 剩下的半瓶Whiskey被他一口气倒在地上。 真是资本家无情的浪费方式。 不过他没说完不是因为岁聿倒酒,而是比倒酒更早一步,岁聿已经冲上去了,酒也倒在为首的黄毛头上。 “你妈……” “砰——”地一声,随后是酒吧内的尖叫声。 鲜红的血顺着黄毛侧脸滴在衣服上,岁聿瞥了一眼吓傻的服务员,那个女生用最快的反应跑开了。 杜明君是想上去帮忙的,但是起来没走两步就偏到一边,所以为了不捣乱,他决定还是乖乖坐着等岁聿忙完。 顺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金秘书打小报告。 几个混社会的说到底也没经历过几个大场面,以为是见义勇为的勇敢青年,所以才冒冒失失嘴里不干不净地冲上来,准备给这个看起来不醉的正义酒鬼一些教训。 只不过打着打着就发现不对劲儿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怎么做到打也打不着,还力气这么大的,更重要的是,下手这么狠。 收拾的差不多了杜明君才摇摇晃晃上前,从那个和他同款“乖巧”坐着的黄毛口袋里拿出一条烟,点着:“行了,发完脾气该走了。” 给人家酒吧整成这样算什么样子。 害的他刚刚默默掏卡多刷了两万做赔偿。 注意到他手上的小刀口,皱皱眉,看着趴下的那群人:“你们动刀了?” 一群人装死,没有回应。 岁聿盯着那点儿小伤口,点了支烟,在黄毛衣服上擦了擦,扯上外套走出去。 冷冽的风也让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杜明君本来想叫代驾,但是看他大步不停快走的模样,又赶紧追上去,“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反正人活着比什么不强,实在不行就保持这样呗,她过她的,你过你的,谁没了谁不都能好好活着?” 脚步顿住,杜明君差点儿没刹住。 才发现他的烟一口没抽,燃到尽头的火星灼伤皮肤,他恍若未闻,冷风把衣角吹得沙沙作响,头发搅在一起,他低着头,说: “不行的。” “嗯?你说……什…么……” 被风挂飞的泪珠像是错觉,杜明君揉揉眼,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喉咙反酸,他咬着牙根:“不行的。” 他试过了,他不行。 “我想要见她,我控制不了,想把她绑在身边,日日夜夜监视她,想把她永远占为己有……”说着说着,他捂住双眼痛苦地弓着身体,轻轻颤抖。 “我真的……不能没有她,我不想要别的结果,我只想要景昭……我只要她……” 杜明君一直觉得岁聿是有病才对景昭这件事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执着。 但是现在,他迷茫地看着从小玩到大不曾示弱的男人。 猛然发觉。 也许是执着的思念与偏执的后悔才让他病得越来越严重。 从婚礼回来,安九山把她送下,又去送喝醉后一直哭哭啼啼的巴特。 挥别了他们之后,才松懈下来,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往楼里走。 迷迷糊糊没看清脚下,一下子被绊的差点儿腾空起来。 惊叫之余心脏狂跳,一下子没了睡意,转头又把她吓了二跳。 “啊……!”短促的叫声止于看清人脸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岁聿?” 他坐在她家门口,像是不小心睡着了,被她踢了这一下才睁眼,撑着墙站起来。 景昭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手微微抬起,眼中警惕。 自我保护和抗拒的动作全落在他眼里,宛如一把看不见的刀在心口一片片凌迟,不致死,但痛得让人清醒。 “我和你说过,不要再来打扰我。”她尽量保持平静,今天稍稍喝了一点儿酒,有些分不清二人间的酒味是她的还是他的。 手心攥紧,他低着头:“嗯,我没想打扰你。” 他就是想见见她,于是在小区门口站了很久,怕错过她,才来这里,他没有坏心思,就只是想见一眼她。 但他的行为和他的话完全不一致,景昭也不可能相信他。 她了解他,说话是没有任何信誉可言的,只和自己的利益挂钩。 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冷声:“那你让开,挡着我开门了。” 他真的退了一步。 景昭以最快的速度开门然后进去,正要关门,被一只脚挡住,紧张迅速涌上头顶,拔高声音:“你想做什么!” 无意识的应激反应。 “我没有……”他手足无措,抓着门框的手泛着青白,长睫低垂,声音发抖,“景昭,我就是,想见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我真的很想见你,能不能让我远远的见到你,可以不说话,可以不接触,就见一见……” 好奇怪啊,她看见他猩红的眼尾染上痛苦,轻颤的唇不像能表演出来的。 但是,她只是迷茫眨眨眼,平静开口:“岁聿,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吗?” 第42章 法则 是她记错了吗? 在船上, 海风拍在她的脸颊上,卷起的浪花跃到脚踝。 窒息、黑暗、冰冷。 是我记错了吗,岁聿? 做出选择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心脏猛地一缩, 他失了力气, 下意识缩回脚。 灌进来的北风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哐”地合上门, 把二人隔绝, 就像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谁也听不清谁的声音。 呼吸乱到他不得不用手捂住鼻息, 堵住所有接触空气的地方, 药不在身上,瞳孔一阵一阵疏散,只有半跪在地上才能稍微感受到自己的身体。 颤着手放在门上, 没有温度,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声属于他的心跳。 门的那边, 她只是淡漠地站了一会儿,内心空荡荡的,如同站在浓雾面前什么也摸不到。 她应该有什么感觉呢? 皱皱眉, 景昭突然感觉很困, 困到下一秒就要晕倒。 疲惫的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思考任何事了,扶着墙回到卧室, 躺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上, 鼻尖是熟悉的味道, 可她却觉得害怕。 于是把所有的灯都打开。 还是害怕。 推开每一扇窗户。 还是害怕。 打开电视, 把声音调到最大。 缩在沙发上,被子盖过头顶, 指缝不断扣来扣去,破皮、出血,不曾停下。 她请了几天假,说身体不舒服,巴特来家里看她,就只见到缩在被子里偷偷发低烧的人,跟着照顾了好几天。 景昭身体弱,巴特知道,一直很小心她,回来之后的吃穿用度总是手把手看一遍过一遍,因此除非防不胜防的情况,她很少生病了。 这次他把责任怪在自己身上,听说婚礼那天喝大了,她下车时他扯着她的手一直说胡话,准是那时候着凉让她发烧的。 巴特在耳边给她量体温,念叨着道歉。 道着道着就闭嘴了,本来闭眼的人脸上多了一条泪痕,抓着他的手小声说:“哥哥,是我的错。” 她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手心滚烫。 巴特温柔地拍着她哄睡,同样小声:“我的娜仁是不会有错的。” 他的妹妹,他亲手一点点养大的宝贝,是永远没错的。 她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听安九山找她来吐槽八卦。 “所以说那个军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亲眼看见他和那帮人混在一起,你也知道吧,徐平可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多少人想连根拔起都除不了他。” 还是他买菜的时候意外看见的一幕,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军三和一帮□□混在一起。 她惊的橘子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了,忙说:“这个事冯姐知道吗?” “不清楚,我知道后只和你说了。” “那我们赶紧去和她说!” “娜仁。”拉住正欲起身的她,安九山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连我都能这么轻易知道军三的事,你觉得冯媞媞一点儿不知道的概率是多大?” 她沉思了一下,然后又坐下来,看向他:“你是说,冯姐也知道,但是不打算闹大?” 不然以冯媞媞的性格,不可能不来找他们商量。 摇摇头,拧着眉:“这太危险了,徐平不是一般人,军三和他们勾搭在一起,我怕……” 安九山同款忧虑:“我懂,这才过来找你。” 抓着她的手腕认真叮嘱:“你和冯媞媞对门,平时上下班回家一定要注意,门口有动静也要有所察觉,过几天我给你俩买个监控装上,不过娜仁,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自己处理,我就在楼上,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一再保证自己肯定会注意安全。 冯媞媞的事确实成为这几天的困扰,经常疑神疑鬼门外传来的动静,偶尔两人下班回家会碰到互相打招呼,景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然后在看见女人开朗的笑容后又生生咽下去。 军三这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没用她多思考,很快就给了她答案。 这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她现在住的地方属于闹市,什么样的人都有,市井气很重。 那天突然很馋鲈鱼,想着买一条回家尝尝,附近没有海鲜市场,她得从小路穿很久才能走到。 拎着鲈鱼往回走,平时热热闹闹的地方今天显得有些冷情,几个孩子尖叫着从身边跑过,好奇地转头,以为是孩子们玩闹。 “就这么点儿钱?”粗声喝停了她的脚步,景昭站在拐角处,透过两面墙中间露出的视野,清晰地看清一堆人中间熟悉的侧脸。 军三? 一帮吊儿郎当看模样就知道不正经的小混混提棍子围着中间那个人,或许是为首的人,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从另一边墙角站起来,把烟头踩死,大嗓门嚷嚷着:“搞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他妈把钱给爷爷们拿出来!” 几个人让出一条道,这时景昭才看到被围到中间的人脸上青青紫紫完全看不出模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上还有血污,忍不住呼吸加重了几分,掏出手机,对着这一幕录下来。 听他们的意思,这应该是放高利贷。 “军三。” 听到这个名字,她抬头,目光跟着移到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身上。 “你把他裤子脱了,挂在他老婆家门口。” 黄毛男人闻言皱了皱鼻子,明显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 为首的人见他不动,面色跟着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军三弹了弹烟灰,眼角下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开口:“不如把他老婆裤子脱了来的有用。” 刺骨直白的语言让人一震。 为首的人先是一愣,很快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摇头:“不愧是徐哥看上的人,格局就是大!” 其他人立刻跟着应和起来,嘻嘻哈哈开着不正经的玩笑。 景昭要受不了了,胃里翻江倒海得想吐,她得把这些告诉冯媞媞。 证据保存好,脚步缓慢后退,没人注意到她这个角落。 如果手提袋里的活鱼没有突然跳动的话。 几个人齐齐转身眼睛精准锁定她的时候,景昭感觉全身上下血液都凝固了。 跑! 等她反应过来时手里的鱼已经不知踪影,大抵是后面嚷嚷的声音让她觉得这条小巷过于空旷,并没有特别复杂的街道基本无处可逃,只能用尽力气一直往前跑。 冷风冽入鼻息涌入肺中,喉间好像被撕开般难受,跑的她四肢都有些发麻,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根本不敢回头,最后一个转角,来不及多想,她认命般拐了进去,如果是死胡同,那她…… 眼前一黑,撞上某个人,人被一把拉过去,正要开口尖叫,那人先他一步叫出声。 “啊!竟然真的是你?” 这个声音…她惊愕地缓缓抬头,一张很久不见但没什么变化的人脸出现在眼前,身上是清冽的草木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各自眼中都看到了震惊惊悚之意。 “天啊。”杜明君还在难以置信中,抬手十分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侧脸。 两人一起往后跳了一步。 “活的!” 耳听不如眼见,眼见不如身受,毛爷爷说得对,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才是人类社会的本质。 他发自真心感叹了:“景昭,你真行啊。” 硬生生在他们眼下跑了,还一躲能躲三年。 要不是身后有人,她现在肯定转头往回跑。 等等! 身后的人怎么还没追来? 诧异转头,才发现原本追逐的声音也不见了,只有一条斜斜的人影朝这边不紧不慢地靠近。 不会有别人了。 杜明君都在这,还能是谁。 岁聿把断成两截的木棍扔到一边,拍了拍身上粘的灰尘,在巷口站定,没再靠近。 虽然杜明君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事想打听,但都用力忍住了,眼下的事比那些更重要。 “景昭,这都是怎么回事?”她被人追,没什么意外的,但被这么多人拿着棍子叫嚣着追,就很值得重视了。 “你欠债了?”杜明君合理推测,甚至隐隐带着期待,如果这样,至少岁聿的优点就要派上用场了。 她吸了一口气,默默往后退,谨慎地看着他们:“这和你们没关系。” 生疏的话语将他堵回去,杜明君一噎,随后摇摇头很受伤地笑出声:“景昭,旧友刚见面就这样说,是不是太伤人心了?” 还有,干什么摆出一副对待坏人那种的防御表情。 她没说话,只是抿着唇保持沉默。 杜明君耸耸肩,敛去玩气,严肃开口:“虽然你不想和我们探讨这些,但我得提醒你,刚刚这群人不是你能对付的,他们在你家附近已经待了快一周了,被岁聿吓走一次,下次就用更恶心人的方式出现,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更确切来说,是一帮不要命只要钱的疯子,对上这种亡命之徒,就算是他们也当成一种很棘手的事情,毕竟法治社会,这群人可以什么都不顾,他们不能。 景昭怔了怔,在听到他的话后垂下眼细细回忆了一番,怪不得她最近总觉得附近不对劲儿,还以为是自己太紧张造成的错觉。 “你们监视我。” 除了那群人,不舒服的目光里肯定也有他们一份。 被戳破,杜明君咳了一声掩饰慌张,摸摸后脑勺解释:“别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总看见这群人在你家附近转悠,要不是天天守着,都不知道这群人撬几次锁了。” 余光看见隔很远靠墙的男人,趁机说:“岁聿可熬了好几个大夜。” 他没夸张。 这群人就跟蟑螂老鼠一样,冒出来一个,底下会跟着密密麻麻一堆,而且除不尽,只能忍着恶心看谁熬得过谁。 他们可是带人和这群流氓缠了好久。 一开始两人轮班制,他带一天晚上,岁聿一天,结果乌鲁太冷,他一夜都没坚持下来就发烧了,一连三天都是岁聿盯着,就算有保镖在周围随时注意,他仍不放心。 尤其是一开始,那群人格外明目张胆,他必须高度集中在这群人身上,再加上白天还要处理工作上的事务,杜明君都没见过他合眼。 景昭蹙了下眉:“我会报警。” 杜明君淡淡接:“你最好别。” 报警是没办法处理的,只会打草惊蛇,调查也是极其困难的,他们太过散乱,属于社会边缘人物,关系链十分复杂。 他说:“你不想说原因我也不逼问,但今天你已经被发现了,里面但凡有一个长眼的就会知道你是谁,他们的手段没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要是不想出事,你最近最好别出门,或者出门给我们发条短信……” “不用。”她虽然听懂了他话里的危险,但他们和那群人在她眼中大差不差,都是同样危险的人,“我会自己看着办。” “你怎么办?” 这次不是杜明君说话,而是不远处的另一道声音,他插着口袋隐于阴影下,摸不清语气:“里面那个黄毛我们遇见两次了,上次酒吧调戏女服务员,手脚不干净得厉害,里面几个人都玩刀,你是能打还是能抗,如果我没看错,这个黄毛就住你家对面。” 景昭一下就听出来他在说军三,手心紧握,她说:“不用你管。” 她的排斥把他拒于千里之外。 杜明君还想劝两句,就看见岁聿抬步离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跟上去。 胳膊顶了一下他,小声:“不管她了?” “嗯,不管她。” 杜明君还在惊叹这句“不管她”的含金量,很快就明白,“不管她”是指不管她的态度。 那辆黑色埃尔法停在小区里许多天了,就算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知道里面是谁,她假装看不见,继续每天正常上下班,顺便把安九山叫下来商量有关军三的事。 安九山看着看着视频大叫一声“畜牲”,然后准备报警,景昭还没拦,人又冷静下来,踮着脚尖说:“报警估计不行,会打草惊蛇。” 和岁聿他们的判断一样。 他说:“娜仁,我们得和冯媞媞好好谈谈。” 以前他觉得军三最差不过是没个正经工作,在外结交不良分子,现在不这么觉得了,再这样下去就要到法律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他自己死没事,别拖着冯媞媞和小福宝一起下水。 他们两个蹲守在门口严阵以待,这次势必将冯媞媞从苦海中捞出来。 结果俩人到黄昏之后都没等到人,打了电话也是未接状态,安九山拉着刚放学的小苹果回来,脸上彻底没了表情,沉着脸和她说:“今天小福宝没去上学。” “什么?”她蹲的有点儿腿麻,琢磨着这几个字,然后说,“我现在去冯姐工作单位问问。” 安九山拉住她摇摇头:“别去了,我回来路上已经问了,今天冯媞媞也没去工作。” “不会的,我今天早上还碰见她……”说到这她停住,她今天早上去上班还碰见了冯媞媞,她跟她打招呼时,是有那么点儿不对劲儿,但以为是上班太累才精神萎靡的…… “我们报警吧。”她说,这事已经不是他们能自己处理的地步了,军三现在和那群人混在一起,冯媞媞和小福宝明显有危险。 安九山抱着小苹果,犹豫过后重重点头:“好。” 手机刚拿出来,已经困了的小丫头突然指着后面叫出声:“冯姨!小福宝!” 二人齐齐转头,果真看见冯媞媞拉着小福宝朝这边走来,不过他们两个人神情都没放松,因为就在他们身后,跟着军三。 景昭神经瞬间绷紧,她不确定跑的那天军三有没有认出她来。 感觉到她的紧张,安九山把小苹果放下,懂事的小丫头自动跑到景昭身后站好。 三个人在楼道门口看着另外一家人过来。 “冯媞媞,今天小福宝怎么没去上学?”安九山上前一步,那边顿住。 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产生的错觉,景昭感觉冯媞媞今天的发型意外凌乱——那么在意外表的人从不会这样。 她没开口,说话的是身边的人:“这和你没关系。” 诡异的气氛中,她搂着小苹果强扯出一个笑,尽量平和道:“冯姐,我今天做了很多苹果派,你来拿一点儿回去给小福宝吃吧。” 冯媞媞看着她,似乎在用余光寻求对面的男人,景昭也是硬着头皮与她对视,因为她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对面军三灼烈的目光,那种眼神,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像是下一秒就要撕碎她。 军三不经意点点头,冯媞媞才一步一步朝这边走。 昏黄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女人眼里的泪光和无助地请求。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搂着小苹果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个笑容没敢放下去,越过她看向身后没跟过来的孩子:“小福宝也来吧,我这里……军三!” 刚要跑过来的小福宝被一把扯住领子,小孩子力气小,这么一扯整个人向后仰,勒的眼泪瞬间流出来。 “你住手!”冯媞媞惊慌回头,几乎要重新跑回去,“军三!那只你亲儿子!” 安九山及时过来扯住她,瞪着对面的人:“别伤害孩子!你要什么你就说!” “五十万,冯媞媞你给我钱我立刻就走。”那人脸上是毫不在意的表情,冷酷无情的话语完全没把手里的孩子当成生命,而是一个利益交换的工具。 冯媞媞几近崩溃:“我跟你说了我没有!” “那就别怪我了。” “等等!”安九山大冬天急得满头大汗,“五十万就五十万,你把孩子还回来,我们给你。” 军三瞥了眼男人,冷笑:“冯媞媞,我就知道你和他有一腿,说实话,这狗崽子不会就是你和他生的吧,用来套老子。” “你混蛋!”冯媞媞气得浑身打冷颤,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把小福宝还给我!” 他低头看了眼男孩,“先给钱再交人,这就是我的底线,没钱或者少一分你都别想见到他。” “军三!!” 他扛起男孩就要走,没注意到从旁边悄无声息靠近的男人。 “啊!!!” 一脚将人踹到在地,手里的孩子没拿住扔了出去。 “操!”这一脚踢在腰上,疼得他眼皮都在跳,哪里有心情管孩子,回头恶狠狠看向偷袭者。 岁聿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冷风撩起碎发,略显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透着刚刚睡醒的哑意,淡漠出声: “差不多得了,欺负孤儿寡母挺屑的。” 他朝摔倒的小哭包昂昂头,“自己起来跑回去。” 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没事吧?” 虽然面对四个人,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他在问谁。 小福宝扑到冯媞媞怀里,两个人哭成一团。 冷风下,她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慢慢回暖,刚想舒口气,眼睛猛地瞪大,她还没开口,安九山大喊:“岁聿……!” 艳红的鲜血从头顶缓缓滴落,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第43章 法则 “嗒——嗒——” 粘稠顺着鬓角落在地上, 他眼前黑了一瞬,在第二声惊叫响起时,反手握住再一次挥来的棍子。 “岁聿!” 杜明君本来好端端坐在车里, 等岁聿英雄主义耍够后再出来, 结果怎么也没想到那小子这么耐揍,趁着他们不注意竟然爬起来了。 几个保镖瞬间把人按住, 杜明君想过来看伤势, 被岁聿挥挥手推开。 抬腕擦了擦糊在眼皮上的血迹,走到被擒住的黄毛面前, 吐了口白气, 问:“徐平现在在哪?” 军三自然认出他来了,打了两次交道,就算死之前也能把这人的脸完完整整复盘出来。 他咧嘴一笑:“五十万, 我告诉你。” 下一秒一拳抡过去,明显听见骨骼断裂声,岁聿歪着头, 眼中没有半分情绪波澜,依旧淡定道:“黄毛,我现在问你是在给你机会, 一个徐平, 我能把他腿打断,让他这辈子爬不出乌鲁。” “……那你问我干什么?”他被打的舌头都没了知觉, 一张嘴满口血腥味, 啐了一口到地上。 头发被拎着向后拽, 高大的男人慢慢弯下腰, 毒蛇一般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因为我没有时间等待了。” 一股凉意顺着脚尖一直到头顶, 他不自觉打了个颤,关于这个男人,他一无所知。 即便这种关头,他还是颤颤巍巍拽着他的裤脚:“我要钱…我要钱……” 睥睨地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得:“可以,说出来,我给你一百万。” 卑微如爬虫的人顿时愣住,呆呆抬头看向他:“一百万……真的?” 他没回话,就这样挑着嘴角看着他,军三眼睛都亮了,立刻说:“澳港!他前几天去澳港赌钱了!后天就会回来!” “澳港?”杜明君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怪不得怎么也查不到这混蛋的踪迹,合着跑到澳港去了,真是会享受啊。” 这种黑户,不能乘国内的交通工具,还能跑的这么快,自然有自己的门路,看来这几年是混的挺不错。 看了眼地上没什么用的人,杜明君扯了个明晃晃的笑,拍着手颇为期待:“既然你已经没用了,不如交给我做人体实验,为建设医学做点儿贡献。” 军三惶恐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想去抓岁聿再次被身后的人牵制住,不甘心喊出声:“你不是说给我钱吗?!” 经他提醒,岁聿好像才想起这回事,摸了摸下巴很敷衍道:“啊,就当你陪的医药费了。” 军三还想开口,就被杜明君一块破布塞住,拍着那边被打肿的脸无情开口:“你真幸运,打伤这家伙竟然只赔了一百万,要知道他可是睚眦必报的黑心商人。” 他呜呜叫着,杜明君偏头:“怎么处理?” 岁聿瞥了一眼那边,自觉走开。 知道他的意思,杜明君耸耸肩,闪到一边。 目睹了全过程的冯媞媞把小福宝交到安九山手里。 景昭握住她的手腕,满眼担忧。 她擦了擦眼泪,还是转身走过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原本汹涌的眼泪却因为靠近慢慢停止,看着地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喉咙痛得发不出声。 他似乎在向她求救,一直叫不停,一声比一声凄惨。 良久,她笑了一下,摘下左手无名指上一百块的银戒指,扔在地上。 这次,她真的没有留恋,顶着撞破南墙的头,咽下混着血的泪,再也不回头。 杜明君撇撇嘴,一把拎起同样心灰意冷的男人,嘻嘻哈哈道:“好了,别难过了,你的人生马上就要解放了。” 不放心冯媞媞现在的状态,景昭把她带回自己家,让安九山带小苹果和小福宝去他们家待两天。 做了一壶开水,给冯媞媞冲了一碗姜撞奶。 抬眸,隔着窗户,那辆距离不远的埃尔法内车灯开着,看不出来里面的状况。 抿了抿唇,给冯媞媞端过去带好房门,又从自己的医疗箱里找了一些纱布和碘伏,抱着拿了出去。 车内开着暖气,刚刚那点冷意很快缓过来,拿着纸胡乱按在头侧,这傻b下手是挺重,还好没打到关键地方,也就破了皮,早知道刚刚就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看着后视镜,好像没伤到脸…… 车门被敲响,以为是杜明君处理完人赶回来了,没有过多准备一把拉开车门。 四目相对,他动作僵在半空。 景昭自然注意到他捂着头的卫生纸,上面斑斑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到车里,快速道:“谢谢你救了小福宝,你那个伤最好去医院看一下。” 说完就要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她怔怔回头,刚刚还看起来没那么严重的男人面色苍白,半跪在车内,扶着椅子,缓缓抬睫看向她:“你可以先等一下吗?” 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景昭拧眉:“怎么了?” 他说:“我自己可能……处理不了。” 二人静默了一会儿,景昭淡定道:“岁聿,你刚刚打人那力气不像装的。” “……” 哎呀。 忘记刚刚的事了。 他重新坐回去,捂着头不说话。 景昭再次好心提醒:“你最好去看一下医生,明天我们都要上班,没时间关心你。” 揣着兜往回走,她听见他沉沉地开口:“我得看着你。” 踢了一个石子,垂眼,没停下脚步,“你的保镖不是都在。” 她刚刚数了一下,冲出来八九个人,别说保护她了,这个架势整个小区的人都不会受伤。 “我不需要你保护,回头我会养只狗。” 月光照在她踏进楼道口的鞋尖。 他说:“景昭,我比看门的狗忠诚。” 裹紧羽绒服,身影没入楼道中。 进房间,耳边回荡着他的话,幻灯片般的记忆在脑中播放,一闭眼就是那夜模糊的月亮,满头冷汗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打开柜子,把药倒出来,只剩最后一颗。 她最近吃药的频率好像又高了。 昂头兑水咽下。 没事的景昭,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安慰着自己。 不会有人把你推下去了,不会掉进海里了。 他靠在车座上,冷冽的寒风一股脑涌进来,看着一楼的灯由亮到灭再到寂静,才把目光落到她送来的东西上,点了支烟,红星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细烟无处遁形,绕着风的方向吹向四处,慢慢偏过头,渐渐止住的血和缓缓变红的眼角。 冯媞媞第二天准时起床,甚至更早一个小时,给大家准备了早餐,放在景昭桌上又跑到楼上给安九山送上去,之后拎着包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太过正常的行为让两个人都觉得不放心。 直到下班,冯媞媞左手拉着小福宝右手举着好几串糖葫芦,又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串。 安九山和景昭面面相觑。 安九山:“……她是不是疯了?” 景昭:“……别这么说。” 听见他们谈话内容的冯媞媞转身清了清喉咙,红肿的眼睛还没消下去:“只是死了个该死的丈夫,没必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颇有几分翻身为主走独立路线大女主的神韵,让人啧啧称奇。 没管两个人看鬼一样的眼神。 她拿着另一串糖葫芦朝不远处的车走去,车门没关,杜明君给岁聿处理完伤口靠在后面睡觉,只留下还在不停打电脑的男人,察觉到她靠近,下意识合上电脑,朝这边斜过来。 冯媞媞是想笑眯眯试图以拉近距离的方式和他交谈,但看见他头上的纱布,浓浓的愧疚涌上来,最终还是摆着一张做错事的脸低头哄小福宝:“你把糖葫芦给哥哥。” 小福宝还小,接过糖葫芦眨眨眼,巴巴走过去伸手:“哥哥,给你。” 岁聿没接,只是说:“我不吃。” 小福宝没办法,回头看妈妈。 妈妈也没办法,只能招招手让他回来,搂着小福宝鞠了一躬,真诚道:“谢谢你,是你救了小福宝,让你受伤真的很抱歉。” “嗯。”他应了声,没多回复。 冷淡到让人根本找不到拉进的办法,他就像是不属于他们这些人世界的一般,甚至连关系都不想有所牵连。 冯媞媞当然知道,昨天岁聿之所以及时出现,是因为娜仁的关系。 所以即便她认为十分有必要的道谢,可能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 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值一提,并非因为他高尚的人格或是乐于助人的品质。 在今晚她第三次出来扔垃圾时,他站在垃圾桶旁边,像是早有预料她会出来,看着她手里空荡荡的垃圾袋:“我还以为你在抛尸。” “……”好冷的天,好可怕的笑话。 抬头,小区里的路灯不算完全明亮,但也差不到哪去,能看到他头上已经被精心包扎好的伤口,再默默移开眼。 蜷了蜷手指,他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塑料袋在手中被吹得沙沙作响,她盯着路上的影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明天你去找徐平?” “嗯。”他懒懒应着,漫不经心回她,“明天他回乌鲁。” “哦。” “别哦。”他说,“说话。” 她抽了抽鼻子,说:“虽然我知道你们,但我觉得还是用文明和法律手段好一点儿,动手总觉得是□□打架。” 她没明说,但骂的挺脏。 把他逗笑了,扬了扬唇:“景昭,别把我想的手段这么low,我们是正规公司正规企业正经人,又不是拍电影,哪来那么多打打杀杀。” 被反驳的愣了一下,回忆起昨天的话:“杜明君不是说……?” “他随口胡说的。”他解释,也没想到她真的会信杜明君满嘴跑火车的话,指了指车里呼呼睡大觉的人,“你真觉得他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吗?” 这可不好说。 咽下心里想的话,别开头:“昨天谢谢你。” 那点儿笑意渐渐消散,她又开始与他生疏了。 “我还以为你下来要和我说。”他往前走了两步,视线移向她身后,“你家灯泡坏了,要我帮忙。” 景昭呆滞在原地,诧异于他怎么知道。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淡定回答:“你今天还没开过灯。” “……”她回头看,确实是这样,知道他居心叵测,提前拒绝,“我明天找人修。” 他还想往前,她下意识后退。 二人之间五步间隔似乎是最后的底线。 他不动了。 她转身。 站了一会儿,他在原地默默念着:“十,九,八,七,六,五。” 已经可以靠近到五步了。 他要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彼此都察觉不到的速度,然后走完接下来五步。 徐平刚下飞机就被几个人套住头连打带踹掳走了。 “……他妈的哪个偷袭老子!有本事出来单挑!老子不把你全家打到叫爷爷!” 怒吼声在这个废弃的机械厂响了一上午。 就在他组织语言开始新一波辱骂时,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一下子警觉起来。 “是这个人?” 清朗的男音从头顶传来,徐平快速在脑海里搜索所有他惹过的和惹过他的,还没想出来,那人一把扯下绑在他头上的头套,顺便扯下一把头发。 他大叫,给杜明君吓一跳,看到手里的断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忙礼貌:“不好意思,第一次手比较生,下次会注意的。” “你他妈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绑我,有本事现在给我松绑,我……” 杜明君揉了揉耳朵,比了个“嘘”,微笑:“现在不是探讨你是谁的时候,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该如何解决你。” 徐平怒瞪双目,侧脸的疤痕更显狰狞。 “岁哥,这怎么办?” 他看向另一个人,徐平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跟着看过去,穿着深灰毛衣的男人随意插着兜站在一边,上下打量了下他,撩撩头发,侧边的纱布异常惹眼。 “徐平,我们和你不一样,不是流氓,给你两个选择,你来选一下。” 徐平总觉得这个人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即便这样,长时间在社会混养成的敏锐度告诉他,眼前的男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至少能让他一瞬间感到紧张的人不多。 “一呢,你自己主动进监狱,没个五六十年暂时不要出来,因为五六十年内我死不了,你也打不死我,对咱俩都不好。” “二呢,我送你进去,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对我来说有点儿麻烦,你也不少受罪,不算是一笔好买卖。” 岁聿觉得他真是一个有商有量的好谈判家,不仅提供了方案,还分析了利弊。 杜明君应和:“如果我是你,我选二,士可杀不可辱。” 废弃钢厂里铁皮被风吹的一直叫嚣,徐平忍无可忍,胳膊用力一震,把后面的钢筋都震得发响,怒声:“有本事打死我!不然别等我爬起来,我弄死你!” “脾气真大。”杜明君向后跳了一步,生怕这人再往前一点儿咬上他,被这种人咬也是需要打狂犬疫苗的。 岁聿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徐平,我们都是良好社会青年,不要一天天打打杀杀的喊,都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害的好多人都对我们有偏见。” 杜明君澄清:“只有你,没有我。” 他可是去年平海市“天使医生”的荣誉获奖者。 拿出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黑色大哥大,这是杜明君前两天逛集市发现的新奇东西,点了一下,红色灯亮起,他喊:“金秘书,金秘书,带人进来,over。” 话落,金丝边框的男人带着身后一帮人进来,手里还拿着同款大哥大,看起来是有些气派,但总觉得……他在陪两个孩子玩过家家。 徐平看着乌压压一屋子人,纵然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岁聿扯过一旁废弃的海绵椅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情:“徐平啊,你手下这群人可不好找齐,连住在垃圾站的都有,我可是辛辛苦苦熬了好几个大夜才一个个揪出来的。” 金秘书抬抬眼镜,这事要不是岁聿亲自出手,怕是还要等半个月才能全都找到。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徐平慢慢冷静下来,对于自己现在绝对危险的处境有了清晰地认知,就算是死,他也要知道是谁杀的他。 岁聿撑着下巴,带着一点儿平海市口音的腔调恣睢道:“我这个人,只喜欢做点儿小买卖,你问的这个问题属于大买卖,得付出点儿代价。” 他转头看向这群参差不齐的社会残渣,半掀眼眸:“也没几个人,全都上吧。” 二十来号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脸上表情变化得精彩,脚步想抬但又不敢抬,没人动。 “对了。”杜明君把一个人从后面扯出来扔地上,岁聿补充,“要是我发现你们谁和我耍滑头,这个就是下场。” 黄毛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躺在地上无意识抽搐。 这下是真吓到他们了,本就是一群社会边缘人物,对徐平的衷心来自恐惧而不是臣服,现在更大的恐惧笼罩,他们自然会选择安全的道路。 见过急于迁徙的角马群吗?在通过马拉河时,成千上万的角马自相残杀式过河,被自然界戏称生命的洗礼。 薄唇勾起,那眼前这一幕为什么不能称作是“洗礼”呢? 人,毕竟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 他走过去,扒拉开几个过于亢奋的愣头青,其他几个人跟着散开。 被绑住的人嘴角淌着血丝,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脚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就算这样还是怒视:“有本事…打死我……” “啧”了一声,根根分明的骨指摸上一边的铁棒,意味深长道:“徐平,我有没有说过,不要把我想成和你一样的人。” 下一秒,凄厉的叫声贯穿钢厂,把身后几个混混吓得浑身一抖,连杜明君都拽着金秘书的衣角没眼看。 他百分之百确定,徐平那条左腿断了。 “我不杀人的。”岁聿双手打在铁棍上,对他的话十分不满。 然后转身,不知道在和谁说话:“这样有办法判吗?” 空荡荡的身后,凭空传来一声叹息,金秘书手机里的人揉着太阳穴,周正的脸上稍显厌烦,“既然现在才进入正题,刚刚就不该浪费我的时间,知不知道我正在按摩,好心情都被你们打扰了。” 杜明君探出头指指点点:“白元祁,你是真的没良心,兄弟这么大的事不亲自来一趟,咖位这么大吗?” 白元祁从床上坐起来,扫了他一眼:“我的律师费用很高的。” 杜明君大惊:“我们之间还需要谈钱?!” 白元祁:“就是念在我们情谊的份上,一般这种事我要按三倍收取,你们按十倍。” 杜明君:“?” 白元祁:“你们有钱。” 杜明君抓狂。 这时白元祁才重新把目光投到混乱的局面上,揉着眉心条理清晰开口:“黄毛被打成这样,徐平最多判十年,这群人打了徐平,但看起来没那么重,也就三五年,不过你不是说他和乌鲁市的那个谁有点关系吗,估计你和他说一声,能让他们在里面永远出不来。” 不知道岁聿又怎么惹上这么麻烦的事,背后的关系有点复杂了啊,他说:“需不需要我去一趟。” “不用。”他垂垂眼,思索,“一条腿看来力度不够,要不再来一条?” 徐平已经疼得意识模糊,咬牙看向这个可怕的男人:“你到底是谁!” 铁棍照量在下巴处,岁聿抬脚踩上他的胸口,声音冰冷:“你派人去找谁了都不知道吗?” 被踩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徐平大脑疯狂转动,最终颤着嘴唇开口:“你他妈是安吉的人!”? 陷入寂静。 “……你不是去找那两个女人的?” 徐平大吼:“什么女人,老子去抢安吉那个死富二代的!” 他盯上安吉很久了,这个招摇撞市的男人来历不明,从到平海市那一刻他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直到打听到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徐平这才准备动手。 抢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的富二代公子哥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没想到被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拦住了。 岁聿转头看向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毛,微微蹙眉,他被这个混蛋给迷惑了? 伸回脚,突然蹲下,看着那张肿的像猪头的脸,试图商量:“徐平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条腿我给你留着,你现在去把安九…安吉弄死,我可以给你请最好的律师给你判个无期。” 刚好他也看那个男人不爽很久了。 “岁聿,你这是教唆犯罪。”身后“最好的律师”冰冷无情地开口。 徐平要被他的态度弄成神经病了,神志不清地大喊大叫:“你到底要干什么!有本事松开我!我们决一死战!松开我!不然就弄死我……!” “梆”一声,耳边清净下来。 看来是又谈崩了。 “……现在估计这群人也能判个致人重伤了。” 他点点头,扔了棍棒,金秘书拨通电话,走到一边谈判起来。 杜明君笑着走过来:“可以啊岁聿,这下乌鲁市不得给你颁个扫黑除恶奖。” 白元祁泼冷水:“恐怕他要被乌鲁市那几个高位人彻底拉进黑名单了。” 没理会他们的玩笑,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插着兜往外走:“你们等着警察来,处理一下后事。” 杜明君:“你去干什么?” 抬头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睫尖轻颤:“修灯泡。” — 景昭下班回家就看见岁聿站在楼道门口,见她来,很自觉地退得远远的,保证她进来不会碰到他。 其实他不来找她,景昭下次遇见也会问他:“徐平找到了吗?” 没解决这个麻烦,她始终担心冯媞媞和小福宝,虽然真的想不明白徐平为什么要对这对孤儿寡母下手。 “嗯。”他点头,等她走到门口才从旁边站出来,“交给警察处理了,估计很快有结果。” 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钥匙插进门里,她低头说了声“辛苦”。 “景昭。” 门打开,他有些紧张地舔舔下唇,“我给你换个灯泡。” 说着,把口袋里刚刚买回来的灯泡拿出来,捏来捏去,解释:“我路上看修灯的师傅都走了,这才自己来的。” 说来奇怪,她今天也沿路找了一圈,几乎所有电工和灯具维修店铺都关门了。 她当然也不会知道,某人一下午绕着半个乌鲁市十几家电工挨家挨户发了一下午的雇佣钱,都派去给他在这边的房子装修家电了,估计现在也快完工了。 偏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的人,明明是熟悉的脸,可景昭总觉得陌生,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 只要多看几眼他,她手就忍不住发抖。 敞开门,又觉得有些头晕了,闷声:“随便。” 没想到她真的会同意,而且这么轻易,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中灯泡的冰凉让他缓过神,立刻跟上去。 坏的是厨房的灯,他进屋没多说话,看她脱了衣服直接进卧室,对他视若无睹,未免过于信任他在她家里了。 搬了个椅子,说实话,他第一次换灯泡,只能凭借刚刚坐在车里学的视频一步步上手。 蓝线接蓝线,红线接红线,他小心翼翼,最后拧上,下来试着按了一下开关,灯泡成功照亮,舒了口气。 还好成功了。 转身,背后依旧没有人影。 如果没记错,他进来已经十多分钟了,皱着眉走到客厅,这里也空荡荡,只有她卧室的门紧闭。 安静的屋子只有墙上钟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透过这扇门传来。 敲门,没人回应。 更用力敲:“景昭。” 还是没人回应。 烦躁感涌上,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到短暂的窒息,拧着门把手,他说:“如果再不开门,我就强进来了。” 大概等了几秒,忍不了了,这扇劣质环保木质门根本抵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一脚。 随着门打开,两股对流的空气涌来,大敞的窗户把窗帘吹得半空飞舞,客厅的灯光照进来,落在地上—— 看清屋内情况的那一刻,心脏顿然被撕开,失去呼吸。 地上,被剪下来的头发吹得到处都是。 她坐在镜子前,双目无神,拿着剪刀一点点把头发剪短。 “景昭……”颤抖出声,他大走过去,握着她又要动作的手腕,“为什么?” 没了药的空瓶子滚到桌边摇摇欲坠,她缓慢转头,被触到的地方如同烙铁,痛得她难以忍受,艰难喘息:“回…平海……剪…头发……” “轰——”地一声,岁聿感觉脑中某根弦彻底崩断了,喉头涩意难忍,他很轻地说:“回平海不用剪头发了。” 她不说话,努力往回抽手,说:“难受!岁聿!难受!” 他红着眼眶:“那不回平海好不好?” 眼泪总比语言先一步到达:“痛!痛痛痛!!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好多水,好黑,好冷。 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什么也听不见。 有浪花在拍她的脚踝。 “我来剪。”他夺过她手里的剪刀,蹲下来,任由她又抓又打,一遍遍抬手摸着她头顶安抚,“景昭,我来剪,你不要动,我来剪,我会给你剪的很好看,我很会剪头发的……” 激烈的动作慢慢停止,她抱着双膝,眼眶大滴大滴落着眼泪,却没有一点儿情绪,如同坏掉的娃娃。 可他只是一个无能的工匠,既不是创造出娃娃的人,也不是看着娃娃长大的人,破败的娃娃放在他手中,这里修一点儿,那里坏一点儿,那里修一点儿,这里坏一点儿,他想着把自己的骨头拆出来给娃娃按上,可娃娃一碰到他就坏的更快。 他是个无能的工匠。 视线模糊,剪刀握不稳,滚烫的泪珠落在手腕上,如同一把利刃在心口上狠狠剜了一刀,浑身骨血随着剪刀的开合痛彻心扉,镜中,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却把眼泪流到一处。 她说:“岁聿,我们是在互相折磨吗。” 她的药,貌似停不了了。 齐肩的短发整齐地落在脸侧,遮住她苍白的面颊,他把剪刀放下,如同放下身上的刑具,他快没了力气。 “……对不起。”哽咽的颤音好像错觉。 那么久连他自己都不敢提起的事终于说出口。 景昭迷茫抬头,恰好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 原来岁聿也会说这三个字。 “景昭,我做错了判断,我只是做错了判断……”他猜错了他的想法,他选错了时机,他惹错了人,他说错了话。 可他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让他失去了她。 抬手遮住双眼,他的声音就要听不清,“那里的水好冷,对不起,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里面,不该和你吵架,不该总是自以为是,不该那么晚发现……” 最后轻的她差点儿忽略。 “发现我爱你。” 就像那天一样,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却看清了唇形。 都是骗她的。 “岁聿,我好累。”她低下头,困得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迷迷糊糊说,“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天的水有多冷,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总以为爱是无穷无尽永不消散的,却在那片海里一点点被冲洗,那是刻骨铭心的教训。 她再也不敢相信了。 把她抱到床上,掩好被子。 跪在床边,连流泪都小心翼翼,怕把浅睡的人吵醒,他摸着她的指尖。 热的。 活的。 反复轻触,反复确认。 双手在床边合十,凄冷的月色下,那个不可一世的人低下高贵的头颅,以最虔诚的态度祈求: 请让她活着吧。 请让她幸福吧。 请让她幸福地活着吧。 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第44章 法则 等她第二天醒来时, 房间只剩她一个人。 头痛欲裂。 揉着太阳穴对昨天晚上的片段恍恍惚惚,她记得她本来应该吃药的,结果药没了, 然后…然后好像情绪十分不稳定, 她做了什么。 抬眼对上镜中的自己,慢慢瞪大眼睛, 十分没型的齐肩发一看就不是专业发型师做出来的, 那些细碎的片段终于连起来帮她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低头看着干净整齐的地面,桌子上也没了剪刀, 他走之前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苦恼地叹了口气, 揉着乱糟糟的头发,她已经很久没发病这么严重了,怎么昨晚突然情绪波动这么大, 而且恰好赶上药吃完了。 大概知道自己昨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岁聿的脸和声音在记忆中太模糊,大概会被她的样子吓到。 转头,看着窗外的好天气, 一缕刺眼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眯着眼,深棕色的瞳孔像是一颗漂亮的琉璃珠, 暖意洋洋。 那天的事好像一场梦。 徐平入狱, 甚至上了电视,主持人特别说感谢匿名热心市民的举报。 她重新去理发店剪了头发, 冯媞媞厉声尖叫, 安九山惋惜摇头, 只有哥哥眼前一亮, 直说她好像年轻了十岁,梦回女高。 寒假结束, 店里的兼职大学生要准备开学,以后只能周末来,并和她说会帮忙注意学校里的单身男教授,景昭倒吸三口冷气,知道又是巴特的授意。 小福宝和小苹果开学第一周拿了全幼儿园水平测试并列第一,景昭一人包了一个百元红包作为奖励,并许诺下次要是还考第一就带着两人去游乐场,孩子们高兴到一直抱着她亲。 一切都平静安宁地发展。 除了突然消失在身边的他。 自从那天之后,乌鲁市有关岁聿的一切全都不见了。 她不提,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跳过他。 直到那天小苹果来家里玩,她和安九山一边剥花生准备做花生酥,一边探讨到底是狗更容易训练排便还是猫更容易训练排便时,小苹果的叫声从储物间传来。 她很少去储物间,里面都是放的不常用的东西,除了孩子们有时捉迷藏喜欢打开,平时都是关着的。 两个人面色一变,起身同时奔向储物间。 “怎么了!” 小女孩蹲在一个纸箱子面前,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喜,抬头笑眯眯看着他们:“姐姐为什么藏了这么多糖?” “糖?”景昭诧异,除了上次巴特从俄罗斯带回来的糖,她都分给小苹果和小福宝了,家里不可能有糖果。 疑惑地走过去,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和周围纸箱融为一体的普通箱子里果真装着五彩斑斓的糖果。 察觉到她的神情不对,安九山靠近,皱皱眉:“你的?” 她摇头。 这下给他吓到了,立刻掏手机:“没事儿,先报警。” “不用。”打断他按键的动作,眼神逐渐平静下来,“这些给小苹果吧。” “啊?” 安九山全身的细胞都在快速思考,最后大概从她的表情中隐晦得知大概是怎么回事,毫不客气点头:“行,你要是想吃来我家拿。” 景昭弯了弯嘴角,没答应他。 她很早之前就不吃糖果了。 三个人花费一下午做了一篮子花生酥,临走的时候送给安九山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送给得过几天才旅游回来的冯媞媞和小福宝,还有三分之一明天带到店里给哥哥和兼职大学生。 “好了小苹果,亲亲娜仁姐姐然后说再见。”抱起还想过夜的小丫头,安九山放柔语气。 小苹果不情不愿地凑过去,在景昭侧脸“吧唧”了一口,可怜巴巴挥手:“姐姐再见。” 被她可爱的心化成一滩水,她也踮起脚亲了亲小丫头的侧脸,轻声:“下次来玩。” 安九山抱着挂在脖子上闷闷不乐的小丫头往楼上走,说心里不吃醋是假的,嘟嘟囔囔:“不知道还以为你想她是你妈咪呢。” 小苹果撇撇嘴:“娜仁姐姐不能当我妈咪吗?” “当然不可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可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小苹果反驳。 安九山严肃:“小苹果,不要人趋亦趋,难道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小苹果摇头,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和爸爸在一起很开心。” 安九山笑眯眯,像只漂亮的狐狸。 然后漂亮的狐狸在看见家门口蹲守的另一只漂亮狐狸后,脸色崩盘。 “大哥哥?”小苹果不懂其中奥秘,懵懂的大眼睛眨啊眨,她知道这个哥哥身上很香,而且很暴力。 安九山蹙紧了眉,抱着小苹果往后退了一步以保持安全距离,对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喊话:“你在这儿干什么?” 岁聿抬眸瞥了他一眼,从楼梯上坐起来,或许是连夜奔波,眼中红血丝遮不住,连身上都充斥着外面冷冽的风气。 没有太多寒暄,直接开口:“你和景昭很好吗。” 这个问题给安九山问的大脑宕机,看似是问题但语气不像,如果不是在问为什么最后还加上一个“吗”? 而且,什么叫“很好”,这句话的语序怎么听着怪怪的…… 怀里的小丫头抬头替他点头:“爸爸和姐姐很好哦,我们是一家人。” 在小苹果过于浅薄的认知里,安九山,景昭,冯媞媞,小福宝和巴特都属于她的家人。 “小孩子不准插话。”安九山捂了一下她的嘴,对上岁聿这种人可不能随便说话,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长睫难以捕捉地因她这句话颤了颤,身侧的手心紧紧攥在一起,说:“她在你身边会很开心。” “?”安九山真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了,警惕地看着他又要张开的嘴,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以防会因为他的话破防。 “我愿意成全她。” “……”他还是破防了。 “不是,你听听你说的话,岁聿,我,还有她,这?” 安九山语言系统和表情管理系统同时混乱,他好像听懂了岁聿在说什么,又好像彻底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双手插着兜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触及到他们手里拎的一箱糖果,眼神更加晦暗,低低沉声:“她以前很喜欢糖的。” 安九山绝望看天花板,回:“娜仁很久不吃糖了,可能过敏。” 闻言,那人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侧:“她巧克力过敏。” “什么?”这他还真不知道,不过很快回过神,忙说,“岁聿,你不要总是和我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懂,孩子明天还要上课,我先进去了。” 这个疯子,多说两句自己也要被带进去。 手臂拦在身侧,本就不耐烦的安九山此刻已经临近爆发,正要出声,被他刺耳的话语堵了回去。 “啊,安九山,我和你之间,不是商量。” 微微昂颌,冷漠的眼睛打量在他身上:“要不是她看上你,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你!” 见他眼神落在小苹果脸上,安九山立刻把她的头按在肩上,凶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冷笑声回荡在楼道内,“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你和她在一起,好好照顾她,把她那堆病治好,这就是你的任务。” 他去查了,过去三年景昭有很严重的情感障碍和重度抑郁,去年上半年的用药还在超标,今年只是刚刚稳定下来。 那天她发病,大概就是因为看见他,再加上药没了,所以才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既然她现在生病了,他治不好她,那他就找人治好她。 歪头看着那张不讨喜的面容:“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我不敢保证下场是什么。” “疯子……”他忍不住骂出声,把孩子往怀里搂的更紧,咬牙道,“这样撮合我和娜仁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错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压根没意识到他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我只是让你治好她,胆敢你有其他心思,只会下场更惨。” “万一她爱上我呢!” 肩膀被痛捏,他紧紧蹙眉,那人阴郁的压迫感从头顶传来:“不想一尸两命就别说这种话。” 松手,安九山扶着门,谨慎地盯着他一举一动。 “别让她察觉,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安九山简直想把这人砍砍砍,剁成肉泥。 岁聿也差不多。 在他看见三人门口宛若恩爱的一家人你亲我亲的时候,可怕的嫉妒心几乎要冲上大脑,要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安九山还有用,他刚刚真的会把他从十楼直接扔下去,伪造一个富二代自杀的假象。 但他知道他不能。 当然不是因为他薄弱的人性主义与道德底线。 路过她的门口,站在门前,手慢慢放上去。 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治好她的工具。 和他们待在一起你会露出那样的笑容,只要再幸福一些,说不定病就会好。 即便你只在他怀里露出笑容,也是没关系的…… 吧。 —— 第二天景昭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出门上班,一出楼门差点把她吓到跳起来。 安九山一夜没睡,此时眼下挂着两团乌青。 他一晚上微信步数6000+,就是在纠结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景昭。 最后通过牺牲他屋里一盆玫瑰,通过揪花瓣的方式决定还是要跟景昭说一声。 “你怎么了?”从没见过他这样,睡意全无,担忧地看向他。 “我……”他刚开口,手机铃声响起,低头是未知号码,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挂断。 再次深吸一口气:“我……”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还是刚刚那个,再次挂断。 对上景昭疑惑地目光,迫不及待:“我……!” 《好运来》的歌声三度响起。 “先接电话吧,应该是急事。”景昭指了指他一直响的手机。 安九山要裂开了,拿着手机气愤地走到一边,准备把对面那个不长眼的诈骗分子骂到失业。 “喂,你现在去送她上班。”可惜对面没给他机会,在他接通后直接淡定命令。 拿开手机看着那串来自平海市的号码,难以置信地喊出声:“是你?!” “以后每天都这个时间送她上班,她下班的时候也要去接。” “……”安九山试图按住自己被气炸的心脏,哆嗦着唇,“她距离上班地方步行才十分钟不到。” 而且还是自家的店铺。 那边似乎在写东西,闻言应该是冷冷笑了声,因为隔的太远他不是很难听清。 “她只要有一次自己走,你的女儿就有一次走不回家。” “你别动她!”卑鄙无耻恶毒的小人!! “按我说的做。” 说完就挂了。 安九山感觉自己现在麻麻的。 绝望转身,她还乖乖等在原地玩手机,似乎察觉到他结束了,抬头好奇道:“你刚刚有什么话和我说?” 脑海中闪过一百种岁聿阴笑着拐卖孩子的方式,心痛道:“……我送你去上班。”? 景昭懵了,手在空中比比划划:“我们的工作单位是不是……?” “对,不顺路。”而且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她更懵了,继续比划:“我们的工作时间是不是……?” “对,没关系。”她每天早晨七点去开门,而他只需要下午两三点去店里看一眼。 她沉默了,眯着眼最后问:“今天不是愚人节?” 他回:“今天是送你上班的第一天纪念日。” “……”嗯,你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 下班后安九山的车就停在店门口,把她请上车,身后还有大学生咿呀咿呀的起哄声。 两个人表情复杂,景昭还是忍不住:“你到底想干什么?昨天的花生酥很好吃吗?” “……你能不能单纯当我闲的。” “很难。” 连续这样好几天后,景昭问也问不出花来,索性当他真的很闲,而且这样对她也没坏处,干脆享受了。 直到某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安九山面如死灰地敲开他们店铺,如同上战场一般把西红柿鸡蛋面放在她面前。 “给你带的午饭。” “……” 这下连巴特也被惊动了,从房间走出来瞪着他:“不对劲,安吉,你很不对劲。” 安九山扶额,表情几乎要绷不住,恶狠狠瞪回去:“谁让你每天中午压榨她不给她做饭吃的!” 迎头盖上一个莫须有的大锅,巴特拍着桌子:“是我不做吗!是娜仁不吃中午饭!” 景昭在一旁点头:“我中午一般不吃饭。” “不行!”安九山严肃地盯着她,“你以后中午都要吃饭,我会每天、按时、按量给你送饭,你必须吃上。” 巴特觉得他有病:“你养一个女儿没养够?” 就算没养够也不要来碰他妹妹行不行! 可怜巴巴地看向景昭,安九山都要哭了:“你就吃吧,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 “……”她真的要浑身打颤了,连忙点头,“我吃,我吃。” 这些虽然离谱,但也在所有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尤其是巴特说安九山可能要更年期了,景昭表示同情后,看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行为也没那么排斥了。 一直到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通电话把好不容易平衡的一幕打乱。 “大哥。”安九山捂着脸,有些精神衰弱,“你能不能看看现在几点,两点半,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从电话里能听见对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应该是站在外面。 “你去陪她。” “???” 安九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坐起来舔舔唇,发现不是梦,尖叫反问:“你说什么?!” “她害怕,你去陪她。” “岁聿。”深吸一口气,语气也沉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半夜去敲一位单身独居女性的房门,就算路过的狗听到都要吓一跳,而且谁说她害怕的?” 楼下,撑着黑伞的男人站在路灯下,雨水沾在衣角上,轻抬眼皮落在刚刚打雷后她开灯的卧室上。 “她怕水。” 安九山翻了个白眼,觉得他肯定是自己不困在这耍他玩。 “岁聿,就算骗也要有根据骗。娜仁不怕水,她去年刚学的游泳,今年寒假还打算去考潜水证。”大概猜出来他为什么这么说,捏着眉心道,“她怕的从来都不是水。” 电话被挂断。 雨滴重重砸在伞上发出哒哒声,每一下与心脏的跳动重合,狂动不止。 他一直以为她的噩梦是那天的海。 可刚刚安九山那句话像是当头一棒把他打醒。 如果说景昭不怕水。 那她怕的,又是什么呢? 看着卧室里的灯重新关上,一如他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冀。 景昭,为什么要怕? — “为什么我也要来?” 景昭坐在车里浅浅补了个口红,余光十分不解地看着安九山。 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之前都是安九山自己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说什么都要带上她。 “小苹果看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嫉妒呢。”当撒谎成为日常,他甚至可以思考不超过三秒。 景昭表示理解,甚至还贴心安慰他,讲了一些前几天在杂志上看到有关这个年纪孩子们颇为敏感脆弱的内心该如何维护。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走进去,过于显眼的一对男女站在一起不免吸引了许多目光,小苹果一转头就发现了两个人,风风火火飞奔而来。 “爸爸!” 被安九山抱起来,然后惊喜地转头看向她:“姐姐!你也来了!” “嗯,听说是小苹果希望姐姐来的。”笑眯眯回应。 “咯噔”一声,安九山正思考该如何捂住孩子的嘴,小苹果猛猛点头:“小苹果喜欢姐姐!” 松了口气,还好他女儿和他一样聪明。 幼儿园的运动会设计的大部分很简单,其中有个三人两足的活动,他们两个牵着小苹果的手,这个游戏她在电视上见别人玩过,看起来不难。 只是看起来。 刚走两步,由于三个人匮乏的默契值,差点儿摔倒三次。 小苹果甩开他们两个的手,认真开口:“爸爸和姐姐牵着,我带你们走。” 两人面面相觑,在二人发现对方眼中都是白茫茫一片后,决定听看起来不是很智囊的小团子的话。 人往往在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会获得意外之喜。 比如突然健步如飞的六只脚,比如不再绊倒的鞋子,比如燃上来的胜负欲,再比如身体冲过红丝带获得全场第一时振奋的欢呼。 三个人抱在一起庆祝胜利,连老师都在一旁竖起大拇指,称他们是最棒的一家人。 只是在温馨画面的不远处,黑色衬衫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手里的糖果捏的咯咯响。 按理来说,看到她的笑他也应该高兴不是吗? 可为什么。 他会想把所有的一切撕的粉碎。 第45章 法则 后脖颈一股凉意涌起, 她回头,身后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三个人为庆祝胜利去附近一家甜品店。 因为安九山平时的严格管控, 小苹果摄入糖量都是有限的, 糖果已经是底线了,甜品只有考试满分时才有, 所以刚迈进甜品店小丫头就点了许多小蛋糕。 “小、苹、果。” 警告声从身后响起, 小女孩还想点巧克力派的手顿住,怯怯回头。 “麻烦再加一个这个。”景昭从后面走过来, 指了指她想要的小蛋糕, 然后对安九山说,“不要这么苛刻嘛,小孩子好不容易吃一次。” 他叹口气:“点的也太多了, 她一个人根本吃不上。” 景昭摸着她的的头,笑道:“我们一起吃啊。” 看着抱着景昭得意洋洋的孩子,无奈:“你不是不吃巧克力的吗, 早晚都进她肚子里。” 没注意到他说完这句话,女人僵住的嘴角。 她是不是从没和任何人说过,她吃不了巧克力。 店里是香香甜甜的气味, 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坐着, 菠萝包酸甜度调的刚刚好,咬下去还有大颗大颗的菠萝罐头颗粒, 搭配菠萝果酱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不喜欢吃糖果但是很喜欢吃甜食呢。”安九山抽了一张纸伸过去把她嘴角粘的菠萝酱擦下去, 撑着下巴歪头看着对面全身心享受甜品的两个女人。 他真的不敢想要是按照岁聿的布局过下去, 自己的日子该有多黑暗。 景昭咽下嘴巴里的面包, 对刚刚那个略显亲昵的行为没有任何抵触,怎么说呢, 要是别人,她一定会疑神疑鬼,但安九山不一样,就算两个人今天躺在床上,彼此之间的信任也会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娜仁,你害怕下雨吗?”他叉着自己盘里的核桃酥,一口没碰。 人一旦过了二十五就必须对这些糖水化合物产生相应的抵触情绪,不然会加快皮肤的衰老与氧化。 景昭摇头。 “打雷呢?” 继续摇头。 果然,岁聿那家伙那天就是在玩他。 景昭又拆了一个苹果派放在小苹果面前,抬眼:“安吉,你最近压力很大吗?” 她实在琢磨不明白他最近的行为,要说压力,他有钱有时间,不去店铺检查时一般会围着美容院、按摩管和健身房享受生活,人际交往上…由于安九山眼光过分刁钻,常常鼻孔看人,基本没什么朋友,当然,他也完全不需要。 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压力逼疯的模样。 安九山有口难言,说不好岁聿现在就在哪个角落盯着呢,小苹果在眼前,他可不想拿小苹果的安全去做赌注。 拿起手边的纸继续给她擦嘴,嘀嘀咕咕:“多吃点,少说话。” “……”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不出意外的走到一边接通。 “你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被监视被安排且没人权的生活。 他听见那边很有规律的敲击,而后轻声:“安九山,如果你的手再不老实,下次我请你的孩子吃‘好爸爸’牌手指面包,滴——。” “……”!!! 愤怒冲刷大脑,安九山怒气冲天地四处张望,别让他看到岁聿在哪,不然一定要跟他决一死战。 让他干勾引娜仁的勾当,但又不准他做这个做那个,神经! 黑着脸回到座位上,发现对面只剩一个人了。 “娜仁姐姐呢?” “姐姐说她还有事,先走了。” 安九山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小面包打包起来,拉着小苹果回家。 走到半路,他来来回回拉黑了五十六遍又拉回来的号码再度响起,碍于孩子在场,调整呼吸心平气和接通。 “喂?又干什么?” “她家附近鲜花店进了小雏菊,你去买一些送给她。” “……岁聿,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他现在觉得娜仁的病情已经不是首要需要治疗的了。 谁的病更严重一目了然吧! 轻巧地吹了声口哨,打开车窗,安九山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去精神病院看看了,语气颇愉快:“需不需要我再写一些小情话?” “随你。” 他笑:“岁聿,你这样真挺无聊的。” “嗯。” 一个字把他堵的哑口无言,他有时是真的能明白为什么岁聿能把公司越做越大。 一个成功的商人除了需要具备才华与头脑,同样也有有一颗冷漠自利的心以及核弹都打不透的厚脸皮。 买了束最新鲜的小雏菊,淡雅的香气弥漫在车里,小苹果趴在座椅上,好奇开口:“爸爸,你为什么要听那个哥哥的话?” 安九山揉了揉头发,伸手把副驾驶的人扶正:“我这不是听他的话,是陪他玩游戏呢。” “玩什么呀?我可以参与吗?”小孩子甜甜糯糯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他点头:“你一直参与呢。” 停到划定的位置,钥匙拔下来,他抱着小苹果,小苹果抱着小雏菊,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某辆跟了他们许多天丝毫不低调的银色迈巴赫。 “不过,游戏快结束了。”哄着小丫头,“一会儿在娜仁姐姐家里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小苹果:“爸爸和姐姐呢?” 安九山:“去约会。” “约会?” “就是去把老鼠抓出来。” “哇!好厉害!” “那当然。” 他们抓的可不是普通老鼠,而是一个不小心玩脱能把人咬死的恶鼠。 敲响房门,累了一天,景昭正在敷面膜,看见他们还有些惊讶,张张嘴:“还以为是冯姐,她今天也回来……” 目光落在小苹果怀里的小雏菊上:“这是?” “送给姐姐的!”小苹果乖巧地把花送出去。 安九山放下孩子,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可能给冯媞媞接风洗尘不了了,你收拾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啊?”她的面膜刚刚敷上,指了一下沙发,“你先坐,等我十五分钟。” 他摇头,轻声:“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岁聿就在门外,虽说这人不至于变态到在景昭屋里或是他身上安装监控监听设备,但也不好说,毕竟他现在看起来极度不正常。 “那我们……?” “现在走。” 景昭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拉着上了车,小苹果放在家里反锁上门,脸上的面膜都没揭,穿着拖鞋睡衣出了门。 “我们去哪?”坐在车上,她的心情跟着紧张起来,看向这些天一直不对劲儿且眼下乌青越来越重的男人,“安吉,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他瞥了一眼无论开多快都始终跟在他身后的银车,沉声:“娜仁,一会儿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乌鲁市中心大厦,属于安九山家的企业,只是因为他无心管理商业事务,大部分时候都是别人打理,只占了个股东名额。 两个人风风火火急急匆匆到酒店办理了入住,中间因为她穿拖鞋差点在大堂滑倒,还好安九山手疾眼快从身后护住她。 “现在可以说了吧?”她的好奇心在一堆事情的堆积下到达顶峰,如果再不告诉她,她真的会和安九山绝交。 安九山一口气喝光一整瓶矿泉水,崭新的酒店,封闭的空间,简直是商量大事的绝好地点。 整个人心情也舒爽了不少,他得好好跟景昭解释这件事,俩人估摸着要彻夜商讨怎么摆脱岁聿的计划,一会儿他在外卖软件上下单点两份炸鸡好了。 “事情还要从那天……” 可怕的电话铃声打断他的话,只是这次并非他的电话,而是景昭的。 她低头:“冯姐诶。” 朝他这边看了眼:“你先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反正还有一晚上可以准备,倒也不急于一时,他点点头。 景昭进到厕所去接,他在外面找水喝。 来的时间有点儿晚,酒店只剩下这一间房,双人情侣大床房。 本来前台说要给他调VIP,但因为系统故障预计要修复半个小时,他们到倒无所谓哪间房,只要有个安全的地方就好,于是还是订了这间。 屋内点着刺鼻的香薰,玫瑰花瓣铺撒在床上,连灯光都变得暧昧。 但安九山没心情欣赏,这么丑的房间,唯一可以慰籍的就是那瓶廉价的红酒,倒了一点儿。 顺便给前台打了个电话:“一会儿1004号房的外卖麻烦送上来。” 正坐在床上刷手机,敲门声响起。 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他的外卖这么快就来了? 走过去,没有任何防备地伸手打开门。 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人脸,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门后弹开,喉咙被抵住压在墙上,过程仅仅用了不到五秒。 “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安九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胳膊上的重力能把他头和身子的感官分离,拍着他的胳膊忍不住出声:“妈的,岁聿你冷静……” 抓住旁边的衣架,用力一挥,男人侧身去躲,恰好松开他,求生的本能下安九山以超出往日的敏捷跳到床上,举着衣架大声:“岁聿你疯了是不是!” 他慢慢走过来,低眸触到那瓶劣质红酒上,一脚踢飞:“你还带她喝这种东西?” 深吸一口气,安九山没法和他解释,硬着头皮开口:“你说的那些太荒谬了,我做不到,而且如果娜仁知道,她也决不会这么做!” “所以你带她来这里开房?”他的眸色更阴暗,拍着手,“安九山,我很佩服你不怕死的勇气。” 什么和什么! “这不是开房!还不是因为你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小时的跟踪!”安九山都要被他搞得精神衰弱加疑心病了,“我只是想找个安静安全的地方!” 现在看来也不是很安全。 主要是这疯子的错。 很明显他没听进去,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想想临终前的遗言吧。” “我靠!我靠!你别过来!我跟你说,你要是……” “哗啦”一声,两个人同步向身后看,原本紧闭的厕所门大敞开,阴影处娇小的身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有时她会觉得有些事情就像老天爷开的玩笑,比如她明明是听不见声音的,偏偏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被她听到了。 咽咽干涩的嗓子,她说:“安吉,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事吗?”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亲自和她说呢,说他和岁聿在一起骗了她一段时间。 “……”完了,妈的,忘了娜仁还在。 他现在顾不上岁聿能不能把他杀了,下床跨过男人慌忙解释:“不是的娜仁,我本来今天……” “所以你一直和他一起骗我是吗?” 手机屏幕时亮时暗,传来冯媞媞惊叫疑惑模糊不清的声音。 她穿着奶黄色菠萝天鹅绒睡衣睡裤,低丸子随意挽着,就那么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声音不大也没有很激动,可安九山就是害怕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用力摇头,眼眶泛着红,“我有原因的,娜仁,听我解释好吗?” 视线越过他,直直看向身后的人,那个始作俑者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与她平静地相视,她有些想笑,但找不到借口。 “安吉,我今天累了,明天再说吧。” 她并非是心智不健全的孩子,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事情大概是什么情况她也能猜出来一点儿。 只是今天,现在,她实在没心情和他们任何一个人交流。 她穿着拖鞋走出去后,本来屋内紧张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安九山颓废地蹲在地上,他同样没了吵架的心情,早知道刚刚还不如让岁聿揍他一顿,这样至少景昭还能听他解释。 岁聿也是这么想。 在她走后,他基本上没有犹豫,直接跟了出去。 乌鲁市是个小城市,晚上十点后大家基本都在暖暖的被窝里休息了,所以此刻大马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更别提车了。 多么熟悉的场景。 搂着胳膊,沿着马路边走,感受着夜风吹过骨缝的凛冽。 一件外套披在身上,逼人的木檀香一瞬将她整个人包围,冷风冻的她思想和行为变得缓慢,抬眼,他站在路灯下。 她没说话,似乎在等。 “我后悔了。”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看着面前这张只要是午夜梦回就会害怕离开而慌张到极致的面容,岁聿确信,他现在后悔了。 他想要把别人推到她身边,以为自己能够大度无私地看她和别人幸福。 可他,真的做不到。 这几天每次看到他们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坐在同一辆车上,有聊不完的话题,做着暧昧到极致的动作,甚至和正常一家人一样带着孩子玩闹,他就嫉妒到发狂。 砸碎了所有杯子和屋内所有的一切。 他说再忍忍,只要忍过去,他就能靠近她来。 直到今天,他亲眼看到二人抱着进了酒店。 同样的马路同样的路灯下,他点了一支烟,看着手表。 11:10,两个人应该进房间了。 11:20,景昭爱干净,一定会去洗澡。 11:40,她出来了,另一个人进去。 11:55,安九山出来。 冻着手指没有知觉,期间一共点了三支烟。 缓缓抬眸,手腕用力摔在路灯杆上,表盘碎的七零八落,本来旋转的指针停在12:00不再动。 他说:“安九山不行。” 景昭真的笑出声了,看着他的样子,轻轻感叹:“岁聿,你真的疯了。” 试图靠自己这些天的观察猜测:“你让安九山靠近我,以他的家人做威胁,为了什么?既然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为了你的病。”他倒坦诚,没有欺瞒她的打算,“你和他在一起,会开心。” 景昭有时和他说话是真的头疼,尤其是碰到这么难以参悟的脑回路,揉着眉心:“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阴影拢下,他黑眸中的阴郁一闪而过:“他带你开房,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开心的。” “有病。”她实在没忍住骂出声,瞪着他,“岁聿,我和谁在一起用你插手?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我之前说的不清楚吗,我们全无关系了,你利用我的朋友这么恶心的方式来玩弄我,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自利,像你这种永远学不会尊重人的人,能不能永远消失在我的世界。” 昏黄的灯光下,她察觉到他不经意喘了口气:“景昭,你也许不会想知道我在看见你们相处时是什么心情,所以别把我说的那么像个反派。” 他想杀了安九山。 他想把她永远绑在身边。 “岁聿,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因为你,不论是董思阳还是安九山都被你利用玩弄,甚至还有王业平,你把我所有珍视的一切都在慢慢剥离,却妄想我能与你共鸣,你真的很自私。” 这是她见过最自私的家伙,自私到让人觉得可怕。 后牙紧了紧,不经察觉地颤了颤长睫,按住快要爆发的情绪:“别在这个时候提你的老情人,景昭,不提他们,能和你开房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气笑:“你管是什么人,房是我要开的,我想和谁开就和谁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是不是我朋友都和你没关系,还有之前的人,你有相信过我吗,你要是不愿意相信,那我们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岁聿眯了眯眼,风把衬衫吹得沙沙作响,“还是你承认你真的和姓王的有过感情。” “有。”她同样抬头与他直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喜欢过他,也欣赏董思阳,更享受和安九山在一起的感觉,所有人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你,过去我在你身边觉得痛苦,现在看到你依旧反胃。” 顿了一下,她说:“现在,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那一点儿头顶的光亮根本不足以带来丝毫温暖,反而因她的话身体一寸一寸冻住,直至击溃所有的理智。 在她走到第三步时,他终于开口,只是这次不再带有任何情感。 “那我就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杀了。” 脚步停住,景昭还以为风太大自己听错了,只是头顶过去的飞机噪音告诉她,他刚刚真的说话了。 “你说什么?”带着不自觉的颤意,往后退了半步。 他插着口袋站在原地,头微微歪了一下,“你不能接受我,但能接受他们,要是他们全都没了,景昭,你愿意回头重新看看我吗?” 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东西。 他也忍到极限了。 嫉妒。 他得承认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已经完全把他吞噬,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嫉妒到无法忍受,过往的记忆与现在的画面不断交叉重合,把她的爱从他身上剥夺的人,是他们。 他改主意了,那群混蛋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好人,他们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那些恶心人的幼稚戏码不适合他们。 只有把她永远放在身边,她才是属于他的。 倒吸了一口冷气,拿出手机:“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给金秘书打电话。” “你对他也这么好。”手机猛地脱手,从头顶被抢过去。 岁聿看着她通讯录寥寥无几的人,关于平海市唯一的记忆留存,竟然只有金秘书一条手机号。 “你们平时也会互相打电话吗?”手指快速在屏幕上划,语气是平静的,话却是让人心头一震的,“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没死。” “你说什么胡话呢!把手机还我!” “景昭。”扼住她伸过来的手腕。 她抬眼,这才发现他呼吸的频率十分不对劲,包括他滚烫的手心和过于幽深的黑眸,似乎有一场狂风四起的暴雨即刻降临。 “我现在决定——” “我们还是死在一起比较好。” 第46章 法则 恐惧的窒息慢慢攀延上来, 她想动但是腿脚不听使唤,钉在原地,看着他欲渐偏执的双眼, 双唇微蠕:“你真是疯了……” 无视她的抵触, 在握住纤细的手腕时,她细腻的皮肤、跳动的脉搏和温暖的体温都在他脑海里肆虐叫嚣, 一个声音尖声厉叫—— 她是你的!她是你的!!她是你的!!! 她是我的。 活着只能是我的。 死了也会死在一处, 死在同一把刀下,死在共同流动的血液中。 猫追老鼠的游戏他不想玩了。 舍己为人的大爱他完全没有。 弯身, 附在她耳边, 低哑磁性的声音划过耳尖,伴着令人胆颤的笑意:“好聪明啊我的景昭,很久之前我就疯了。” 早在她跳海时, 他就不正常了。 看到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就觉得自己疯了。 没人遇见这种情况还能保持正常,不能这么苛刻的要求他。 直到刚刚, 在心中那颗种子破土而出时,那株混杂着血液与痛苦的芽苗疯狂长大,占领了他所有的理智。 撕下看似正常的面具, 他就是一个被她逼到绝路彻头彻尾的疯子。 “啪”的一个巴掌甩过去, 景昭牙齿微微打颤,她现在只想回家, 迟钝的大脑根本没法思考如何对付面前这个人。 “松开我!” 被打偏的侧脸上有着明显的五指红印, 闷闷的笑声从胸腔传出, 她能感受到手腕上轻颤的身体, 那人毫不在意地转过来,半抬的眸中没有任何恼意, 反而是一种诡异的愉悦。 “和我在一起吧。”他步步紧逼,揽住她僵硬的腰肢,把最抵死缠绵的话语说的轻轻飘飘,“永远不要分开。” “岁聿你有病啊!快松开我!”挣扎着手腕,可她的力气在他面前如同蜉蝣。 “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话音落,他果然有反应,嘴唇抖动一下,腰上的手顺着摸到后脑,把她压在墙上,黑眸低垂,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她的身影。 “景昭,我说过,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杀掉,在此之前,你应该亲眼看看。” 来自上位者的压迫让她喘不过气,尤其是他身上猛然迸发的戾气,像是两把长剑穿过胸腔将她钉在刑具上。 别人说这种话,她是决定不会信的。 但岁聿不一样。 尤其是在这种状态下的男人,他真的有可能会做出来。 她真的感觉到害怕了,就算今天她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可涉及到别人,尤其是他眼中的杀意,忍不住颤声:“你究竟想做什么?” 摸着她垂在耳边的发尾,一圈一圈绕啊绕:“你都把爱分给这么多人了,分我一点儿不算难吧?” 盯着他不言语,那人继续:“和我待在一起,我会好起来,也会让你好起来。” 胃里一阵阵抽痛,她想吐又生生咽下,惨白着脸:“你会放过他们。” “嗯。”他轻轻点头,似乎商量的不是人命,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大事,小声嘀咕,“我只想要你。” 她知道,她得先安抚下来他的情绪,不能过度刺激他,顺着他的话说:“我们怎么待在一起?” 垂眸,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后淡声:“把你带在身边。” 要举目就看见,要抬息就触及。 “可是岁聿,我没法和他们说清楚跟你离开。” 他反问:“那我去说?” 吓得她立刻摇头,抓着衣袖开口:“我,我可以说清楚。” 舔舔唇,她说:“给我点儿时间。” 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现在把他控制住,等找到机会逃离就好了。 但他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就那么盯了她一会儿,盯得她浑身发毛。 “我没耐心。” 还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整个人被抱起来,身上披着他的衣服,他甚至还裹了裹把她圈在衣服里动不了。 “岁聿!” “如果要在一起——” 今天风很大,她心乱如麻,所有心思都在恐惧与慌乱上,没有听清他刮碎在空中的话语—— “应该是在现在,立刻,马上啊。” 她的反抗与乞求不能阻拦这架平海市的私人飞机起飞。 在飞机上反复撕扯的情绪让她极度不稳定,大声嘶叫甚至动手。 他就坐在她身后,像搂孩子一样把她搂在怀里,任她打骂,等她累了拿出手机,把着她的手在手机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打给所有人。 当然,这中间也争取了她的意见,是写去旅游骗骗他们好,还是直接写是他绑走了她更好一点儿。 他说:“写后者的话很欢迎他们来平海玩,他会做东,哪怕是在地狱他们也是贵宾。” 累到虚脱而昏昏欲睡的她已经没了力气,红着鼻子:“你绑架我。” 迷糊中那人垂头吻了吻她的眼皮,要她把揉进骨子里:“没有绑匪会爱上人质。” 他不害怕她的指责,就算她打他也好,骂他也好,甚至恨他,都好。 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手心轻轻拍在她身上,哄着怀里昏睡的人。 景昭,你根本不清楚,我有多需要你。 所以即便是这样的方式,他也要带走她。 — 平海市。 他以她的名义给乌鲁的人发自己心情不好去旅游的短信,巴特一度要坐飞机来找她,后来也是她亲自打电话才平息下来。 回到记忆深处的地方,她来的第一晚就吐了。 别墅的布置和之前她在时一模一样,那种眩晕记忆错乱的感觉让她不适,只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窗台上一排养死的小雏菊,他顺着她的视线说:“我养不活,好在你回来了。” 偏过头没理会他。 她问:“岁聿,什么时候结束?” 夜幕下,他坐在她床前,幽深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景昭,什么时候分一点爱给我?” 绝无可能。 绝无可能。 所以就一直在一起互相折磨吧。 第二天,她醒来依旧坐在床边没有动作,对于景昭来说,回到平海和回到棺材没什么区别。 她在等,等岁聿失去兴趣的那天,等他们都痛苦到不得不松开的那天。 毕竟,他也许认为她还是以前那个让他充满期待和兴趣的玩具,但她真的不是了。 端着香糯的红豆粥和刚刚炸出锅的小油条进来,黑色衬衫卷起袖边露出劲硕的小臂,她才注意到,四月的平海已经要春暖花开了。 他今天应当是要去公司的,身上熟悉的冷香混杂着木檀香,头发简单搭理了一番,明明都折腾了这么久,偏偏他脸上没有半分疲惫。 瞥了一眼,全无胃口。 不得不承认,岁聿这张脸是有些吸引力的,尤其是现在极其温柔地注视,那是一种绝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割裂,要是别人看到只怕要倾心暗动,只可惜她不是第一次认识他。 把早饭放到床头柜上,柔声:“吃一点,看看能不能吃惯?” 看着窗外已经冒了绿意的枝丫,阖了阖眼:“拿走。” 他没有动,又往她身边坐了一些,耐心哄着:“吃一点儿好不好?我亲自做的。” 说着,他拿起碗,举着勺子一边凉一边说:“之前学的,但是一直没机会做给你吃,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还记得之前在公司,有时太忙,景昭会帮忙点外卖,每次他的都是金秘书安排好的,而她总是捣鼓附近的一些小商家。 有一家米粥他记得她很喜欢吃,几乎每次有机会点外卖,她都会点。 有一次因为她工作失误,他说了她两句,两个人一上午因为这事都没说话交流。 中午金秘书拎着外卖上来放到他桌上,当时她去洗手,等回来就看见那人把她外卖拆了,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那碗粥。 景昭风风火火跑过去,试图护住自己可怜巴巴的存货,知道她的意图后,坏心的家伙更加过分,打开粥作势要喝,吓得她只能乖乖屈服于“淫.威”下,亲到腿脚发软神志不清。 冰凉的甲尖锴了锴她嘴角的晶莹,揽住又想哭哭啼啼的她,主动舀了一勺粥,狐狸般狡黠地笑了笑:“张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景昭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明白了这八个字是先人用多么痛的领悟写下。 刚张开一点点,嘴边的勺子失踪,咬了个空。 迷茫抬头,大脑尚在缺氧中的她未曾察觉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媚态和男人微微滞停的呼吸。 “张嘴。”第二次这样命令。 她果真乖巧,再次张开。 可惜还是没吃到粥,而是交缠不清的软腻。 那天她一碗粥吃了两个小时,从此再也没在办公室点过他们家的粥。 甚至后来景昭还在思考,会不会是岁聿也想吃粥但是不好意思说,所以才用那种方式,不然两个小时,她最后都麻木了,可他依旧乐此不疲地在“猜猜这一口你能不能吃到”中越玩越上瘾。 …… 红糯糯的米粥送过来,鼻尖是清新香甜的味道。 偏偏头与他对视,他眼神中不免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期待与紧张。 期待什么?紧张什么? “岁聿。” 期待她夸他做的好吗?还是紧张她对它的评价不好? “拿开这些。” 戳碎他眼中仅存的薄弱情绪让她舒爽了不少,尤其是看到在唇边的勺子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景昭,尝一点……” 陶瓷碗摔在木质地板上碎成完整的两半,红豆粥顺着她的指尖一路泼溅到门口,包括他身上。 “滚。”厌烦地看着他,连最后一点儿体面也不想留给彼此。 她想,岁聿大概会发火揍她一顿。 毕竟以前他总是很喜欢发脾气,现在再能装又能装到哪种地步呢? 但是没有,他很淡定地从旁边扯了两张纸,微微蹙眉抓住她刚刚挥动的手腕:“有没有烫到?” 能装到她无话可说的地步。 卫生纸顺着她的指缝来来回回擦着,其实她只沾上一点点米粥,相比于故意摔在他怀里的一大片。 “……” 用力抽回手,肚子还是不争气地叫了声。 他起身把衣服用卫生纸简单擦了擦,又出门给她端了一碗,回来时也换了一套新衣服。 果真是一个永远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人。 “我不吃。”就算很饿很饿她也不会碰的。 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岁聿淡笑着把米粥放在她床头柜上,冷漠的声线滑出:“景昭,你要是觉得味道不好明天我就请阿姨来做,但是如果明天她做的你也不吃…你知道的,我舍不得对你动手。” “……”瞬红的眼眶转头怒视站在床边垂眸的男人,一把拿过碗,举着勺子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进碗里,她鼓着脸颊咬米粥好像在咬他的筋肉般,明明是在吃饭,却给人一种受折磨的错觉。 迎着她恶狠狠的目光不在意地撩了撩头发,轻笑:“我这个混蛋做的怎么样?” “难吃。”似乎不满足这两个字的伤害,勺子用力敲了一下碗边,更大声,“难吃的想吐!” “哎呀。”他还是笑,颇为无奈,“为了这碗粥我可是把手烫破皮了三次,我们景昭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呢。” 她不说话,闷头吃,对他刚刚说的话丝毫不信任,之前也在平海市待了很长时间,她最喜欢点附近一家的红豆粥做早餐,这个味道,时隔三年也能尝出来,明明就是那家店里的味道。 “铁面无私的景品鉴员也很让人喜欢。” 景昭直接当着他的面把嘴里那口粥吐进垃圾桶,皱眉抬眼:“岁聿,能不能别在别人吃饭时恶心人。” 挑眉,低头挽起松垮的领带,“我要去公司,说句实话,我完全不想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甚至想把你带过去。” “不要!” 十分抗拒地出声,那里面有不少人见过她,只要她一出面绝对会被认出来。 最重要的是,眼神暗下去,她没打算长待,早晚都要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知道。”系好领带他点点头,他现在可一点儿也不想和别人共享她的一丝一毫,哪怕是活着的消息也不行。 就在她以为他要离开时,滚烫的气息靠近,身体瞬间僵硬,手悬在半空,在她眼前,那双淡漠的眼中隐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她根本看不透。 “景昭,好好待在家里,你要清楚,只要我不想,哪怕你逃到月球,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手心一点点紧握,她没有回应他,但沉默说明了一切。 他说的不是假话。 她也找不到其他办法反抗。 不止她一个人,悬在她头顶的人实在太多了。 岁聿这个疯子,她从未见过他手下留情。 日日是下午三点多到家的,小家伙已经成长成大家伙了,但比以前懒了很多,再加上日夜颠簸,虽然有心和她玩闹,最后还是在黄昏中趴在她床上沉沉睡去。 摸着软乎乎的猫,当初她以为日日会被董思阳带走,毕竟岁聿那么讨厌它,董思阳的话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景昭总觉得董思阳算得上很有担当的那类人,对日日是不会差的。 没想到最后还是留在平海,留在岁聿身边。 轻轻伸手捏了捏大猫的脸颊,未免养的太好了。 转头看着阳台上衰败景象,连个小雏菊都养不活,竟然能把你养到这么大,一时不知道是该感叹他运气好还是猫运气好。 她的房间格局基本没什么变化,连衣柜里都塞满了衣服,风格还是当初她上班那些。 倒是门口空了一块出来,过了好久她才记起来,那里本来是她堆巧克力的地方,不过被岁聿扔到哪去了无从得知。 晚上他回来时她已经拉灯准备入睡了。 当然不是因为困,在四层看到他的车灯后,她就关了灯,居心一目了然,他们现在没什么可说的,只需要不停消耗,把彼此耗光而已。 裹在被子里,听见他缓缓上楼的声音,门打开时发出细微的动静,刻意放轻脚步,最后停在床边,叹了口气,把她床上的猫抱下来扔地上。 床边一沉,静默的人再也装不下去,警惕地搂着被子坐起来,缩到角落:“你干什么?” 早晨走时神采奕奕,回来难免带着疲倦,他坐在床尾,她坐在床头,两个人之间好像划了道不能跨越的红线。 悬停的手落空,掀了掀眼皮,勾唇笑道:“睡觉啊。” 日日重新跑回来,大概是个聪明的孩子,明白现在谁说了算,三步两步飞奔到景昭身边窝好,尾巴扫来扫去,多少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景昭一手摸着它一边冷漠地拒绝:“这是我的房间。” “我晚上看不到你睡不着…” “岁聿。你出去。” 她才是晚上看到他睡不着的那个。 退了一步,他指了指床边:“我就睡这里一点点。” “不行。” 手指移动,指着软地毯:“这里呢。” “不行。” 再移,指着单人沙发:“那里呢?” “不行。” “床底呢?” “…不行。” “柜子里呢?” “……不行!”眼见他还有开口说话,景昭直接炸了,大声,“我不想看见你!滚啊!” 在她眼里现在他的行为和耍流氓没有任何区别,她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暂时寄居在这里,但不代表他们之间关系发生变化,就算是有变化也是在不断恶化。 被吼了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难免落寞:“你要是害怕,可以找我。” 她说:“岁聿,我最怕你。” 抱着猫,明明那么凶,可还是在看不清对方的黑夜中红了眼睛。 她的喊叫与打骂从来不是示威,而是恐惧。 很多话是淬着血的,吐出来伤人,咽下去害己,岁聿想,恨吧,恨吧,恨到有一天忍不住杀了他,死之前他也不会放手。 后面几天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岁聿请了一个做饭阿姨,每天定时定点来做饭,楼下喊一句“夫人,饭做好了”就走,她在四楼鲜少下来,饿的饥肠辘辘才把凉了的饭菜吃上。 他的车灯亮起,她就准时关灯。 景昭一直知道,关灯之后他总是会在她的床头站一会儿,不知道在看什么,就那么站着,一开始她还熬着等人走了才睡,后来发现他什么也不做,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那天出门遛猫,小院里不知道谁打理的,一片春光,隔着很远就看到那抹消瘦挺拔的背影,脚步停在门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人察觉到视线,转身对上她的目光,金丝眼镜下一向沉稳冷静的面容也发生了变化,嘴唇蠕动,他先笑了下:“夫人。” 那个在平海市唯一一个一直把她当成岁家夫人的人,也是为数不多在她“死”后真正为之悼念的人。 “金秘书。” 没有多余的话和解释,两个人默契地叫着以前的称呼,时隔三年,大部分事情都变了,但这个时刻,他们就像是站在了三年前的原地。 他怀里还抱着一堆文件,往日金秘书进别墅和进自己家一样,没什么太多规矩,现在站在冒着新枝的树下,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的主意。 她把猫放下,穿着公主服的灰猫迈着懒惰的步伐踩爪。 走到他面前,还是说了句:“好久不见。” 两个人看着大猫围着一朵蔷薇嬉戏,金秘书的目光柔和下来:“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金秘书,我已经不是…算了,你怎么喊都行。” 风吹过,掀起她的头发。 平海的风一如既往的潮湿。 “这些花,岁总年年种,年年都活不过明年,想来只有夫人能种好。” 小院里总共没几种花,还都是好养活的,她扬了扬唇,摇摇头:“不喜欢自然养不好,强求不来。” 是说花,也不止说花。 金秘书扶了下眼镜,这些年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得知岁聿把人强行拐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劝。 两个人,一个不愿意问,一个不乐意说。 拧巴在一起,和每年种每年死的花有什么区别,总归是折磨。 “夫人,给他点儿时间吧。”金秘书叹了口气,很多话本不该他说,但有些误会要是一直不说清楚,就会不再是误会,而是心结。 “岁总是没有种花的天赋。夫人房间里第一盆小雏菊他就折腾了很久,后来每个月买一盆,每个月都死,说来奇怪,一盆花,只要按时浇水和晒太阳,总不至于死掉,但他可能就是运气不好,一直养不活。” 那个时候他就和一个耍脾气的固执小孩一样,买花死花然后脾气不好。 “说出来夫人可能不信,岁总现在的白头发就是被这事气的,听起来很幼稚吧。” 变幻莫测的天,鼻尖是湿漉漉的味道。 她偏偏头,愣了一下:“什么白头发?” “啊…”金秘书也跟着愣了下,不确定开口,“夫人不会也认为岁总是自己染的吧……不过也不怪您这样想,外界也是这样看的。” 毕竟说岁聿因为种花种不出来白了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又有谁会信。 “他可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金秘书转头,整个人身上多了几分成熟无奈,“夫人也是,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想想。” 景昭看着不远处的蔷薇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喃喃:“过去的都过去了。” 对于岁聿,她的新鲜感还能有多少,就算是现在,他对她到底是愧疚多一点儿还是偏执多一点儿,谁又说的清楚。 “金秘书。” 两个人正默声思考,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岁聿穿着大衣,一如当年,除了金秘书提到那些头发,黑发中杂乱的有几缕白发,当初她真的以为是挑染。 大概是在背后站了有段时间,毕竟车停在外面,但鼻尖隐隐透着红色。 被喊到,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岁总,这是上个月公司的财务状况汇报。” 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打开文件扫了一眼,声音淡漠:“下次不要拿到家里来了。” “……” 以前因为岁聿不分公私,只要是任务,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要做到。 往别墅或是他住的地方跑跟家常便饭一样。 如今说这种话,金秘书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再抬眼,她已经抱着猫进去了,全程没和他说一句话做一个表情。 在她眼里,他连地上的杂草都不如。 毕竟他刚刚亲眼看到她盯着某株花盯了很久。 缓步走过去,伸手,花瓣被攥成一团,鲜红的花汁顺着指缝流出来,最后葬身于泥土中。 进屋,她的气息尚存,从厨房里出来的女人自己倒了一杯水,准备上楼。 “景昭。”出声拦下她。 睫尖轻颤,她转头,淡淡地看向他。 只是他往前走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一直是他三年未曾靠近她一分一毫的距离。 那刺痛的距离。 一旦攀生出占有的枝桠,不需要多少浇灌,就会变得不受控制,可怕地汲取全身的血液,以骨髓为养料,再也无法摆脱。 “你怕我。” 骨节握的咯咯作响,他轻飘飘说出的三个字,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但宛若平海市的风,潮湿中完全相信不到接下来它会带来一场多大的风暴雨。 她不说话。 是他最讨厌的回应。 默认是最无声有力的攻击。 乌云逐渐遮盖住太阳,屋内也渐渐暗下来。 他突然一只手撑着脸无声的笑起来,身体剧烈抖动,再次抬眼,那双本就不冷静的眸中如同深渊,几乎要把人吸进去搅碎。 “你怕我什么?是因为我杀过你吗。” 景昭皱皱眉,觉得他又要犯病了,端着水杯转身要上楼。 杯子四分五裂的声音发生在一瞬间,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抗在肩上,大步朝外走去。 “岁聿!!” 扔在车里,他的速度之快让她根本不足以思考接下来会做什么。 跑车一路疾驰,开得飞快。 等到达目的地时整个人都傻了,他直接把她强行抱到船上,大船得到指令即刻开动。 站在船体上那一刻她腿都是软的,海风咸涩,长裙瑟瑟作响,连带着黑发扬在空中,席卷一切。 “岁聿!”她甩不开他的手,只能任他拉着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甲板上,由于危险,她一路走的极为小心,“你疯了吗!” 她的声音几乎要被狂风吞噬。 握着她的手,他站在对面,过于精致的五官完全暴露在空中,眉眼低压生着锐气,景昭记得他的习惯,当他生气时瞳孔总是尤其的黑,以至于每一根长睫都能映照的很清晰。 “景昭,你是恨我,还是怕我。” 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通过嘴型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是知道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回去!” 说没有心理阴影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初她就是乘着这架游轮死了一次,哪怕如今已经克服了对水的恐惧也学了游泳,要是掉下去也不能完全有把握完好无损游上来。 但这么想的只有她一个人。 暴雨即将降临,乌云狂风之下,他几近绝望地站在对面,咸涩的海风差点让她以为是眼花的错觉,掉落的眼泪飞到她的手背上。 “景昭——” “别怕我,来杀我。” 震惊地瞪大双眼,手腕被拽了一下,她整个人停止思考,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了,手心滚烫,触到他激烈疯狂的心跳。 下一秒。 他从甲板上掉了下去。 第47章 法则 水面激荡陷下去一个坑, 也仅有一瞬,迅速卷起的浪花吞噬掉所有一切,拍在船体上发出“咚咚”声, 刚刚那一切如同一场梦。 消失在海面。 “岁聿……” 落在脸上冰凉的水滴唤醒她, 密密麻麻的小雨落在海面画着一个又一个小圈,低头, 船头推开巨浪, 看不见人影。 他不是会游泳吗? 不是说,是什么冲浪冠军吗? “岁聿!”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 拿出手机, 想要打给金秘书, 才发现手机通讯录里早就没了金秘书的电话,他那天把金秘书从她手机里删了。 尽管腿脚发软,还是努力保持冷静, 跑到船舱找到船员,几个年轻力壮的船员听闻后目瞪口呆,拿起救生衣一刻也不敢耽误跳下去捞人。 他们是怎么把他救上来, 船是如何停在岸边,救护车来时红蓝交错的警报声响了多久,她已经全无印象。 唯独记得在医院急诊室外, 看着紧闭的ICU大门失去力气, 沿着墙角蹲下,精神过度紧张后是迟钝的身体反应。 “好在送来的及时, 他暂时脱离危险了。”杜明君戴着口罩, 帮她换吊瓶, 看着她逐渐恢复的脸色, 问,“你感觉怎么样?” 要不是今天两个人一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景昭什么时候来的平海。 当然,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岁聿又一次从海上被捞上来,三年前的历史重现,诡异又吓人。 隔着透明玻璃,她能够清晰看见里面的人还插着管子,各种各样的仪器围在身边,隔得远,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侧脸。 轻轻摇头:“我没事。” 杜明君有好多话想问,但其实不问也清楚岁聿现在在做什么,把来之前给她带的药拿出来:“你来肯定没带着,就算现在好多了也要按时吃,定时复查。” 蓝色盒子的氟伏沙明。 他解释:“之前岁聿提过一次,他这个人反正是不愿意好好听医生的话,我说东他说西,不知道又做什么去了,你还是先吃药吧。” 拿过药,垂眸说了句“谢谢”。 “景昭。” 外面雨一直在下,只是医院静谧,什么声音也传不过来,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他看着里面的人,双手插在白大褂里,很无奈:“你别怪他,他是真的有病,你离开后他被查出有严重的双向情感障碍,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抑制和治疗,这次确实是他的问题,但你能不能…试着给他一次机会?” 拍了一下额头,他皱皱眉:“我没有为难你或是道德绑架的意思,你也是病人,他也是病人,你要是受不了可以和我说,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于私,他肯定希望岁聿能够好起来。 但另一个方面,他也希望两个人都能放下过去。 这样看起来很矛盾,两个人要是能放下过去,就不会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纠缠在一起越久越是放不下过去,可怕地拧在一起,岁聿的病只会越来越不稳定,最后两个人都会受伤。 她始终低着头,没说话也没拒绝。 要是可以,杜明君宁愿当初绑匪绑的是自己,怎么说他也算有点儿价值。 当初在船上那个选择…… 那是没有破解之法的意外,可就是这个意外,让两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他醒来时,只有杜明君在身边,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趁他还没开口,杜明君率先说:“景昭没事,现在在家里,你也没死,但下次就说不定了。” 缓慢地移了移目光,床上的人毫无血色,太久没喝水唇角裂开一条小口子,却意外显眼。 他没死。 “岁聿,你这样太极端了。”杜明君给他量体温,这三年岁聿进医院的次数已经比他过去二十几年都多,每次还都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吓到她有什么好处?” 把人吓得蹲在医院地上好久起不来,后来打了两瓶吊瓶才缓过来,亏他苦口婆心替他说了很多好话,结果他躺在病房这几天人不也是没来一趟吗? 要么是烦透了,要么是吓死了。 咽咽生疼到好像撕扯开的嗓子,他说:“我没吓她。” 杜明君愣了一下:“什么?” 这时他才看向他,意外冷静:“我死了她就不会痛苦了。” 眼睛里是清明的透彻,他没有撒谎,没有辩解,没有复杂的理由,风轻云淡的话语里透着绝望,一望无际如同永不见天日的枯井。 一拳锤到他枕侧,杜明君气的眼皮直跳,咬着牙根一字一句:“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改变了吗!” “岁聿,你简直就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胆小鬼,你死了,没人会在意。你有没有想过景昭会怎么办?她要是以后二婚碰见个不怎么样的男人,生了个不怎么样的孩子,和一家不怎么样的人家生活在一起,她该怎么办?” 目光触动,杜明君冷笑,指着他:“我就这么说吧,你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把她介绍给王业平,听说她那个老情人在她死后哭坟哭了七天七夜,总比她嫁给一个拿不准的人好,我看王业平那家伙身体不错,生两个孩子应该没问题,一儿一女,到时候你别觉得孤独,我会拜托他们一家人携手去你坟前给你讲讲幸福的一家……” 皮肉相撞,杜明君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扶着沙发角,嘴角又麻又辣,歪歪头,颇为赞赏地看过去:“可以啊,刚醒就他妈能打人了。” 还这么疼。 早知道刚刚离远了说这些话。 坐起来的男人瞥了眼正在回血的输液管,淡定地重新自己扎好,头也不抬:“你和王业平应该合葬在一起。” “别。”杜明君抬腕轻拭嘴角,笑得不着调,“你要是死了,你老婆就要和他合葬在一起了,据我所知,景昭应该还挺喜欢那小子的。” 心脏一抽一抽地发胀,不止他的感觉,连电子仪器上的心率也在王业平说完后加快。 开够了玩笑,杜明君扯过椅子坐下,语重心长像个家长教育道:“你把人家绑回来这一系列行为,要是交给白元祁不知道又要判你多少年。岁聿,其他的我暂且不想管,但是追女孩不是你这么个追法。” 这样追别说景昭了,就算王母娘娘来了也得被吓跑。 “你首先得学会尊重,你总得让人家在你旁边感觉到舒服吧,她是你老婆,又不是你买的洋娃娃,总会做出一些和你想法不一样的事,你是不是得体谅?” 难得的,他没反驳,安静地坐在床上听他讲话,他说:“什么都听她的,她会跑。” 杜明君点点头,遇上岁聿不跑才是傻瓜,但没这么说,而是继续:“这就是第二步,学会尊重她后,再挽留她,你想想景昭为什么喜欢王业平?还不是因为他一笑二哄三长得还可以,对她也不错,在市场上难免竞争力高一点儿。” 他只见过几次,小伙子上京的富二代,人没什么架子,再加上只要在景昭身边就笑眯眯的,如果他是个女的,肯定也会留灯。 闻言,他抿了抿唇,不确定看向他:“我现在丑吗?” 杜明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张嘴瞪大眼睛,差点为表真诚跪下来:“哥,你放心,你的颜值别说平海上京,就算去世选美不拿第一我都要怀疑评委是不是收钱了。” 其实有那么几秒钟杜明君怀疑岁聿是不是单纯想听自己吹捧他。 毕竟从小到大,爱他的恨他的,甚至连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闻里,都找不到一句对岁聿这张脸的批评。 就连那年高三毕业他们几个去韩国玩还不小心登上韩热搜。 当时岁聿在某韩国私立贵族高中和几个男高打球,被星探拍下来发到网上。 刚染了金发的少年眉眼带着几分青涩,眼角上扬轻傲恣意,鼻梁高挺,左耳打着五个耳骨钉,右耳套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银环,撩起衣角擦下巴的汗珠,精劲的腹肌和人鱼线半露,进球后拳头高举,下巴微扬,那张分外耀眼的脸庞到现在他都记得。 当时星探拍了一套图,第一次只放出这一张,一个下午爆了韩网热搜,后面又放了一套九宫格,被人扒出是中国人,同时段的晚上爆了中韩两网,后面又放出视频,以千万播放量在那个暑假创造了一个传奇。 所以不怪他以恶毒的心思揣测他,毕竟那么值得骄傲的一张脸,除非疯了很难产生怀疑。 哦,差点儿忘了,岁聿现在是有点儿不正常。 在得到他的肯定后,岁聿好像松了口气。 杜明君自然希望他能听进去,要是听不进去,皱皱眉,白元祁说的有道理,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绝不是好事。 哪怕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他也不会再让两个人像现在这样互相伤害,相互纠缠。 岁聿出院回家那天,她正在家里学着网上的视频做雪花酥,刚做出来一盘,门恰好开了。 僵僵转身,除了瘦了一些,他似乎没什么大碍。 两个人站在原地,一时寂静。 瞌了下眼,看了看她身后的东西,他率先打破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我能尝一个吗?” 声音哑的不像话,还带着一点儿鼻音,说完又垂下眼,很快跟了一句:“不能也没关系。” 他往屋里走,经过厨房时她才往旁边挪了挪,开口:“可以吃。” 脚步顿住,转头,她没有别的表示,继续看手机去研究第二锅抹茶味的雪花酥。 空气中都是甜甜的味道,还有她的味道。 拿了一块,特地走到一个小边角给她腾出宽敞的位置,咬了一口,丰富的口感在嘴巴里爆开,饼干和各种坚果果干与棉花糖混在一起,甜滋滋沾在舌尖。 他从来不吃甜食,更不喜欢吃这种东西,糖分会让人变得不理智,分泌过多的多巴胺,消耗精力。 站在不粘锅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一下,手里的动作动一下,然后再戳一下,跟着上面的教程一步步来,因为很认真,眉头一直皱着,拿着锅铲来来回回搅拌。 她拿东西时总是有一个习惯,小拇指微微翘起来一点儿,他总觉得这样拿不稳东西。 当初她刚到办公室时,有一个送来的八环金铜小象墩,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让她抱过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几步路的距离她还是把东西摔了,给八环象摔成了六环。 虽说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但他做事一向容不了沙子,当即指出她只要用力拿什么或者握什么都要翘起的小拇指。 “又不是宫里的娘娘,装什么。” 女孩子脸皮薄,被他人身攻击了一番脸红耳烫,眼里顿生雾气,梗着脖子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赔!” “二十万。” 她不说话了。 他冷笑,少说了一个零都能给她吓成这样。 还是金秘书进门以“六六大顺”这种毫无说服力的方式缓和开紧张的气氛。 只是第二天他手机里真的被转入二十万。 岁聿眼也没眨,指尖在手机上随便点了两下,备注:这个月生活费。 硬是多给了五十万。 最后盛出来放进托盘,景昭又要做完一盘。 转头想问他尝着怎么样,却怔住。 他低头,很小口地吃着手里的雪花酥,在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红透的鼻尖和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落在地上。 微微诧异:“……很难吃吗?” 咽下最后一口,他说:“好好吃。” 是因为好吃才落泪的吗。 和刚回乌鲁时,她煮了第一碗粥给巴特时反应一样,巴特搂着她夸了一晚上的好吃,衣服都哭透了半截。 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单独拿出一碗放在旁边:“好吃就多吃点。” 剩下的还要打包发回乌鲁市,说出来旅游,总要演的真一点儿才好。 他没提,她也不问,那天的事就像是在两个人脑中一起翻过去了一样,谁也不主动开启。 看她一个个打包雪花酥,他站在墙角低声:“我明天去伦敦出差。” 手顿了一下,不由感叹他高强度的工作行程,难怪赚这么多钱,刚从ICU出来就要出国去工作。 不知道他为什么和她说,景昭只是顺着点点头。 见他还是不动,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他:“有事吗?” 盯着她,轻启:“我想带上你。” 说这句话之前他其实想了很多种劝说的方式和理由,甚至琢磨了很久的语气,连诱惑的礼物和条件都罗列了一大堆,但对上她的眼睛,他也只能干巴巴说出心愿。 没有想象中抗拒的语言和反应,她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身继续包装,淡声:“随你。” 好说话的有些出乎意料,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重新坠入冰窖。 “只要你开心就好。” 指节一点点蜷缩,手心刺痛:“不是的……” 他不是那个意思。 “岁聿。”她垂眼,声音冷得不像话,“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只是别在用那种方式。” 那些字眼分外尖锐,如同扎进血肉中看不见的木刺,折磨到生疼却无法拔出。 “景昭,我没有…想威胁你,你也可以不想,我刚刚是在……” 锅铲扔在锅中发出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她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耐烦:“我不想就可以不去了吗?” 没有回应。 她冷笑:“算了吧岁聿,下次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浪费彼此时间。” 擦肩而过,空气中棉花糖的香味和她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但原地确实只剩下他了。 空荡到只剩下他了。 — 机场。 就算她接受了岁聿带她出国办公,但还是接受不了他不带金秘书这回事。 在她眼里,带上金秘书所有事情成功率会增加两倍不止。 落地之后因为时差问题她根本打不起一点儿精神,四月的伦敦和平海温度相差甚远,仅仅站在机场她的脚就要冻的没什么知觉了。 机场吵吵闹闹人来人往,坐在宽大的雾面银灰行李箱上等岁聿办理证件。 她上面穿了个红格子衫,配了个牛仔裤,穿着奶白色大衣,帆布鞋尖还差一个手掌才会落地,抱着臂缩在一起,昏昏欲睡。 身上多了一件皮质外套,懵懵睁眼抬头,办理完证件的男人回来,一手揽护着她,一边推行李箱,声音很轻:“先睡一觉,不然会很难受。” 她点点头,生理需求已经容不得她有其他想法。 “伦敦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又把自己的鸭舌帽放在她头上,换了个姿势,让她的头尽量能靠在他身上舒服一些。 景昭之前没来过伦敦,对伦敦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高中地理书上,所以提起来后其实是不想回答的,但大脑迷迷糊糊跳出来似乎有人和她曾经提起的一个地方,顺嘴说出来:“……曼彻斯特。” 她慢慢沉入睡意中。 没注意到身后突然僵硬的身体和渐渐慢下来的行李箱,他低头看向怀里睡过去的面容,神情晦暗,冷空气将碎发吹开,露出他不含笑意的眼眸。 薄唇勾起,透着讥讽。 曼彻斯特大学—— 王业平的母校啊。 第48章 法则 四月伦敦的空气中浮着泰晤士河的冷气与郁金香的甜意。 她实实在在睡了一整天才缓过来, 脸上都有些浮肿,他们住的地方很安静,二层小阁楼, 墙上攀着蓬勃的蔷薇花, 一路蔓延到窗口,她打开就能看见。 昨天隐隐约约听到岁聿和金秘书通话的声音, 大概还是在安排流程, 导致她半梦半醒还在抱怨为什么不亲自带上金秘书。 本来以为今天是岁聿去谈公务,她肯定是自己在屋子里, 结果下楼发现穿戴整齐的男人坐在墨绿色天鹅绒沙发上看报纸, 听见动静合上手中的墨纸,抬头看她。 “睡好了?” 穿着黑v马甲,英伦阔腿裤, 简单整理的头发随意不缺乏正式的意味。 没想到下来能看见他,下意识问:“你不去上班?” 起身,他说:“在等你。” “等我?”景昭眨眨眼, 揣摩着他话里的意图,而后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瞪大眼睛, “你不会想让我做助理?” 都这样了还要奴役她? “……” 岁聿不知道她哪来的刻板印象, 淡淡掀过她的猜测:“刚好俱乐部有活动,你可以跟着去玩玩。” 原来是这样, 景昭默默松了口气, 摇头:“我不去。” 这样的场合她没必要出面, 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让人引出误会就不好了。 早就猜到了她的回应, 他眼也没眨继续道:“曼彻斯特大学的邀请函刚送到我手里,从俱乐部处理完事情我可以带你去参观。” 景昭皱皱眉, 不懂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大学,她并不感兴趣。 只是他下一句:“好不容易出国,不给你哥哥寄点明信片回去,也不好解释。” 确实让她心动了。 看她左右为难的神情,持续加料:“伦敦这边你不熟悉,但我很熟,寄个明信片还是很容易的。” “。”她终于知道岁聿为什么不带上金秘书了,这样她所有的衣食住行暂时只能依靠他了。 这次出门没带太多衣服,打开衣柜发现多了很多件没见过的衣服,最后还是选了她带来的白衬衫和普通的黑裤子。 出门,发现又是一辆她从来没见过的奶白色布加迪,上车,她主动开口:“我不懂里面的规矩。” 虽然从来没去过俱乐部,但也懂一些,很多俱乐部都有很多属于自己的规矩,甚至规定了衣着打扮。 他点头没多话:“你随意就行。” 余光看见她盯着窗外没说话,他又道:“小地方,不用紧张。” 点点头,她没紧张。 只是觉得伦敦和平海一样,空气里是湿润的味道。 这次会见的是一个英籍华裔,说是华裔,但中文一般般,黑发黄种皮,但眼睛不是正统的黑色,而是带点儿蓝色,据说母亲是英国人,还是贵族。 “岁聿!”见到他们,那个站在原地等候了许久的英国绅士立刻展开双臂露出上排白牙朝这边走来,“好久不见啊!” 带着点儿英腔。 岁聿礼貌地和他拥抱了下,面上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笑意,回:“好久不见,杰克斯。” 原来是认识的人。 注意到身后的她,杰克斯怔了下,饶有兴趣开口:“这位是?” “带来玩的。”他随口回道,身体挡了下,把她的身影护在身后,跳过她这个话题,“我们今天怎么玩?” 细微的小动作尽入眼底,杰克斯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身后露出的白袖子,收回目光,笑道:“之前在Hudson National Golf Club输了你,我可记了好多年,今天我们得好好比划一番。” 岁聿倒无所谓,转身放轻声音:“这里的马很温顺,你要去玩吗?” 景昭本来以为他带她来蹭蹭饭或者陪他们一直到处跑,没想到还能有属于她的安排,而且还是骑马。 她之前确实擅长骑马,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长大后忙于好多事,都忘的差不多。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看出她隐隐约约的期待,岁聿在杰克斯转身之际主动提道:“这里的马术可以随便骑吧。” 杰克斯顿了一下,很快勾起唇角,胳膊搭在他肩上:“哎呀岁聿,别和我这么客气,身为Hurlingham的会员,没什么不能招待的。” “啊。”触及到肩上的胳膊,眼中不动声色地闪过一抹嫌弃,“麻烦带人照顾好她。” 听到这句才反应过来这人不是自己想骑,微微瞪大眼睛想转头看,但想到刚刚岁聿的行为又努力忍住,只不过心里对身后那个东方女人更加感兴趣,激动雀跃的心思几乎压抑不住,打了个响指,一旁的英国助理立刻会意。 走到景昭面前,用几近标准的中文说:“小姐,这边请。” 得到岁聿眼神的应允后,她懵懵点头,跟着年轻的男助理去后面换衣服挑选马匹。 宽广的草坪上没有其他人,手指从桶里划过,最后停在一柄单独放置的球杆上,笑着递给他:“知道你一直用Honma球杆,特地给你备了一杆。” 球杆没有一丝划痕,似乎刚刚拆开一般,除了附近的球童,这里就他们两个还有后面一个一直跟着的女助,没了景昭,他身上的闲散也敛了不少。 撩了撩眼皮,精明的眼中有着一眼将人看透的魔力,唇角跟着勾了勾,接过球杆:“费心了。 杰克斯笑意更深,拿起自己的球杆,在原地做起准备运动,一边做一边呵哧呵哧地说:“想当年在美国,我蹭着你俱乐部身份也玩了很多年,这次你来,我身为…中国那句话怎么说?庄家?也肯定要招待好你嘛。” 震了两下臂膀,一枚球放在他面前,他说:“岁聿,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挺身,昂头,挥臂,棒子与球发出闷响,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在半空中划过,很完美地和洞偏开。 手遮在额头上不免惋惜:“技术退步了啊。” 岁聿带着浅笑同样随便打出一个球,也是很完美跑偏,点头:“手生了。” 杰克斯偏头看了他一眼,又一个球放在他眼底下,高鼻梁异国长相的黑发男人身上流淌着所谓英国“贵族”的血统,挥动球杆,球童立刻满场飞奔。 他的眼神却不在球场了,而是盯着某个方向弯了弯眼:“好漂亮的东方美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换好了骑马专业服装的女人坐在马匹上,踩着白色长靴,头戴黑色头盔,鹅蛋脸完美的露出,圆眼翘鼻,过于白皙的皮肤在棕马映衬下显得更加像个陶瓷娃娃,坐在马上让人挪不开眼,忍不住被她吸引。 所以不怪杰克斯以一种微微震惊的神色盯着她。 他问:“这位东方佳人会骑马?” 岁聿打出一个球,淡声:“会。” 而且骑的很好。 她在日记里提到过很多次,想必肯定是喜欢的。 杰克斯来了兴致,忙说:“既然如此岁聿,你可要为她买单,佳人骑马的画面不多见,她走一步就要这个数。” 举了个“一”。 岁聿眯着眼拿过旁边倒的白兰地,放缓语调:“杰克斯老板要价很高啊。” “玩玩嘛。”他大笑又挥出去一个球,后面的红裙美女离开上前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手,“要是不行,也可以让我的女孩上场陪她玩玩,这样我们就公平了。” 平静地对视中,一场博弈悄然开始,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压抑难忍。 轻笑从他胸腔震出,眉眼微微上扬,岁聿放下酒杯,照量着球:“杰克斯,让你的人数清楚,别少了你的钱。” 球杆用力一挥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一条抛物线扬起,惊动了不远处的景昭,她回首,离得很远,不知道那边的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在看向她这边。 杰克斯赞叹地看向球最后停下的位置,距离洞就差一米不到。 “看来是岁聿很重要的人啊。” 能让这样的狐狸松口,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至少在今天遇见她之前是这样想的。 把这么明显的弱点展示出来,杰克斯实在想不明白岁聿在想什么。 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人?情人?女友?” 没等他说话,杰克斯的手搭在旁边的女人身上,点上香烟:“宝贝儿,你先猜。” 很明显中国长相的女人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抬眼撩眉间尽是媚态,看向远处的女人诚实道:“小姐看起来细皮嫩肉,应该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和我这种肯定不是一种人。” 一边说一边观察对面男人的反应,见他没有太大情绪波动,才小心说:“和岁总也很般配,想来是女友吧。” 杰克斯捏着她的脸颊都要捏变形,女人吃痛轻轻叫了声,刺耳的调笑充斥着整个球场:“Sui,are you kidding me?” 啊。 真的很碍眼。 他也只有这种时候会想念金秘书一秒,可以帮他应付这种无聊的傻.逼。 “No.” 他在一声高过一声的笑声中垂眼盯着面前的球,调整位置,露出的小臂肌肉紧绷,优雅地挥动球杆。 “She is my soul.” 下一秒,球从空中飞出去。 惹人厌烦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直跑来跑去的球童也愣住,几乎所有见证了的人都呆在原地没了动静。 岁聿扔下球杆,掌心随意地撸了一把有些松散的额前碎发,那张天生冷漠自私的面容依旧那么令人恨得牙痒痒,歪了下头云淡风轻道:“看来今天又要我包场了。”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他总会是胜利的那个。 只是第一次是一杆进洞。 今天是哄他玩了三次。 他说:“杰克斯,你可以去骑马,步数也算在我账上。” 狂妄自大的让人说不出一句话,偏偏还找不到办法把他拉入泥潭。 踩着球杆离场,完全把走之前金秘书嘱咐了不下十遍的话抛于脑后。 当然,也把香烟掐断黑着脸的合作伙伴抛在脑后。 景昭还在熟悉马匹时就看见他从不远处进来。 停下脚步:“你谈完了?” 刚刚她看了几眼那边,好像蛮顺利的。 “昂。”看见她的那一刻本来不舒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牵着她的马,“差不多。” 不想和她讨论其他人,他问:“这个能行吗,要不要换一匹?” 景昭摇摇头:“可能是太久没骑了有些不敢。” 她是真的心动,或许是因为陌生的环境导致她没法儿完全放开。 溜达着马走了两圈,她也有些累了,想下来。 骑马之前这里的人已经很细致地教给她怎么下马,一边认真地回忆一边小心下来。 没注意到身后靠近试图护着她的男人,所以当腰身被抱起时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猫一下炸了毛,脚尖落在地上转头肢体不受控制挥动出去:“别碰我!” 响亮的巴掌声把身后的马吓到,跺着脚跑了一截。 卷起的尘埃里。 是他沉默的垂眸。 第49章 法则 那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完全不在景昭的预想以内,所以当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悬停在空中的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呼吸加快, 她的紧张与不安交织在伦敦潮湿的空气里。 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想退缩,却被抓的更紧。 岁聿只是轻轻揉着她的掌心, 一下又一下, 试图舒缓她的情绪,在掌心偏下的位置能够碰到血管, 那里跳的很快, 所以他动作也更加小心。 他说:“没关系,你只是病了。” 轻哄孩子的语气,可景昭分不出这句话, 他是对她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像是十八岁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睡在平海市的景家, 夏天的平海好潮湿,明明开了空调仍然难受地睡不好,她做了个有悖伦理的梦。 那个属于姐姐的男朋友, 和她在大雨瓢泼的院子里交吻缠绵, 闪电照亮他的眼眸,轻屑傲慢中带着点点笑意, 明明什么都没做, 漫不经心地勾勾手指就将她带进万劫不复的泥潭。 她把这一篇写进日记, 那是她见到岁聿的第三次, 在运动会之后的第二天,做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梦。 后来太害怕了, 平生唯一一次撕了页日记,揉碎扔进垃圾桶,担心被人看见又跑到后院用打火机点燃烧了干净,直到亲眼看到黄色牛皮纸一寸一寸变成黑色灰烬才放心。 一如她阴暗潮湿永不能见天日的暗恋。 她喜欢的这个人,本该是她永远不能喜欢的人。 是十六岁那年来平海市吃到的第一个青梅,酸的倒牙,咽不下吐不出,在反复咀嚼中私藏眼泪,直到身心麻木才消失在嘴中,连她都不知道这口青梅去往何处。 只是偶尔回忆起来胃会隐隐作痛,上涌的酸水告诉她—— 景昭,不要偷吃没熟透的青梅。 于是一连十年她再没吃过青梅,却难以忘记它的滋味。 她奇怪的是,现在再想起青梅竟然恍惚模糊了它的味道。 就像看着他的脸,她会觉得,好像和印象里不太一样了。 带她挑选了明信片,景昭坐在椅子上拿着笔一笔一划写给乌鲁市的人,最后还会附上一张小图案。 比如安吉,她画了一支玫瑰。 比如小福宝和小苹果,分别画了一个元宝和苹果。 比如巴特,画了一只小狗和一个爱心。 比如冯媞媞,画了一只很漂亮的小猫。 他指着小猫:“是岁日日。” 她说:“不是。” “……”有些不满地别过脸,“你心里有别的猫了。” 皱眉:“这是露娜,你没看过《美少女战士》吗?” 写完递给他,发现岁聿看着另一个地方出神,顺着看去,好像是一个邮箱。 拉着她过去,邮箱很普通,没什么华丽的装饰,上面只写了一句「Ten Years Later」。 “干什么?”她其实有些困了,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但他不一样,看起来兴致勃勃,拿过上面准备的信封和纸笔对她说:“写一点儿,十年后会寄出去,也算是个回忆。” 她拒绝了。 耐不住他一直劝劝劝,再加上她真的很想回去睡觉,接过纸笔和他坐在椅子上很快写了几句话。 不知道岁聿写了什么,鬼迷心窍地抬头想去看,偷窥的目光被那人抓到,笑意盈盈地盯着她:“要看吗?” 狐狸精又开始想办法诱惑人。 “不要。”她收回目光,极力遮掩被发现的尴尬,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又添了一句,“没兴趣。” 信封粘好,他把两份信放在一起,神情意外严肃,郑重地将两份信塞到邮箱中,摸着邮箱低头轻语:“没关系,十年后你就能看到了。” 撑着头,闻言,她愣了一下,欲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咽下去。 岁聿,我们之间还会有十年吗? 转头,窗外伦敦又下雨了,人来人往的大都市不少人跑进店里躲雨,和平海不一样,伦敦也是多雨城市,可很少有人带伞。 她小时候单纯猜测是不是伦敦的伞太贵。 后来才明白,要是雨伞撑得住,再贵也有人买,只是在伦敦,再好的雨伞都撑不住伦敦的风雨。 而她就像是站在中心,躲一场不需要伞的伦敦风雨。 — 吃完饭回到阁楼已经晚上九点了。 刚进屋就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劲儿,弥漫在屋内不属于两个人的香水味过于浓郁。 岁聿几乎是一瞬间眯起眼睛,伸手把她挡在身后,沉声:“你先别动。” 景昭不是傻瓜,异国他乡,安全本就不受保障,这种时候就算让她随意也不敢贸然动作。 只可惜两个人各有心思猜测时,浴室的门悄然打开,两个人都下意识退后一步。 金发碧眼身姿绰约的美女只裹了一件浴巾走出来,刚刚洗完澡浑身透着粉气,光着脚,浴巾堪堪盖住屁股,眉眼如丝……这股丝定格到面前两人时断了。 景昭嘴巴大的几乎能吞下一颗鸡蛋,眼睛圆溜溜地盯在她身上挪不开眼,糊掉的大脑无法控制沸腾的心情,脱口而出:“好美……” 可惜香艳的景色只停留了一秒就被身前身影结结实实挡住,对比她的激动,面前的人脸色将至冰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谁叫你来的?” 女人不知所措地撩动大眼睛,刚想上前,不知道看到他手中拿出来什么那张脸瞬间崩裂,惊恐地退后了好几步。 岁聿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告诉你的上司,不管是谁,再有下次,就一起——” 手腕轻轻扬了下,把异国美女吓得顿时脸色苍白,连连点头,伸手拿过沙发上的外套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匆匆逃了出去。 景昭看着忙不择路的女人,眨眨眼。 他转头蹙了蹙眉:“有没有吓到?” 摇摇头,反而淡定地反问他:“仙人跳吗?” 轻挑眉,没想到她会这么冷静,这种情况下还能分析出来,忍不住夸赞:“我的景昭好聪明。” 忽略他不适的称谓,诚实道:“我猜的。” 电视上是这么演的。 岁聿换下衣服,听她这么说敛了敛眼底的笑意,呼吸慢慢放缓,“之前倒是偶尔会发生,我还记得有次刚进酒店,里面塞了两个女人,连块布料遮盖都没有,金秘书立刻报警,就算这样她们还是趁警察来的空隙想办法追着我们。” 看似漫不经心地讲出,实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反应。 景昭点点头,能大概想象出画面,回了个“哦”。 脚步顿住,他站定在原地,试图在她那张脸上找到破绽,可惜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想问的吗?” 景昭皱皱眉:“什么?” 从刚刚开始她就冷静得过分,出了这种事,他不指望她能争风吃醋,但好歹……好歹问两句。 他攥着手心,磕了下后槽牙,开口:“你不想知道那些人靠近我是什么目的吗?” 景昭想打哈欠,但又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这种场合似乎不太尊重人,在要上楼梯的转角停下,配合地问他:“什么目的?” 无非是想勾引他。 对上她有些不耐烦的眼神,本来满腹的话顿时烟消云散,喉间好像塞了一坨硬邦邦的棉花,往下咽,是带着血丝的津.液,一寸一寸侵蚀血肉。 “他们…有想杀了我的……” 那么委屈的话此刻变得无力,一切的妄想如同泡影破灭,想要宣泄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好像一个小丑在舞台对着一个并不喜欢喜剧的观众卖力表演。 可笑又愚蠢。 落寞地垂下眼,甚至不想对上她的目光。 他明白,他是承受不住她冷漠的目光的胆小鬼。 景昭噎了一下,她是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毕竟她对这三个字的认知只来自于电视剧,而且岁聿身边一直有人保护,暂不提岁家雇的保镖团,就连金秘书据传也是拳击手出身。 他连吃饭都精心搭配好的人,平时住行也很难出现纰漏。 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见他好像也没有继续和她说话的心思,重新合上张开的嘴,转头慢慢上楼。 没有看见在客厅站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的男人。 — 杰克斯无聊地转笔,平板上放着女人男人粗鄙的叫声,会议厅每个人假装听不见一般,低头干着自己的事。 直到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他才面无表情地按了暂停,转头变戏法般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岁聿,你总算来了!” 两个人假惺惺地拥抱了一番。 杰克斯笑道:“昨晚如何?” 岁聿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歪了歪头语气亲切和蔼:“杰克斯,你应该明白,我最讨厌陌生人。” “哎呀呀。”杰克斯惊讶地瞪大眼睛,“我以为这么多年你的习惯已经变了,特地给你选了个最好最干净的。” 想当初在北美圈,谁不知道岁聿是最难搞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就算有人弄到当时最火的女明星送到床上,还不是被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少爷连人带被一起扔出房门。 美人计这个方法在他身上几乎是永远无法生效。 “我这个人比较有底线嘛。”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面相看起来更加让人讨厌。 这话别人或许会信。 杰克斯是绝对不信的。 不翼而飞的一亿两千万美金他到现在都记得,桌子底下的大腿忍不住绷紧。 杰克斯吐了口气,跟着点头:“看来是为了那位东方美人守身如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提到那个女人,岁聿眼神即刻变得锐利,戾气纵生,好像抵了一把刀在脖子上,搞得他有点儿害怕呀。 下意识抬手搓了搓脖子,识相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高尔夫打的这么好,快赶上职业选手了,有没有什么诀窍给我讲讲?” 岁聿伸手拿起面前的钢笔,懒洋洋回应:“运气好。” “运气?”这真把杰克斯整笑了,忍不住站起来学着他昨天的动作,“就这么,砰,一挥,然后你跟我说是运气?Truth be told, Im a little bit miffed,Sui.” 岁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尽可能保持委婉:“杰克斯,我们之间的训练方式不同,自然不可能一样。” 杰克斯眼睛亮了亮,期待地看向他:“什么训练方式?” 钢笔落在桌面上,讥讽出浮在嘴角,撑着笔站起身,脸上是一种“好吧我本来不想说的”的勉强,跟着转了转脖筋脚筋,慢悠悠说:“杰克斯,你知道吧,有很多麻烦的人总是在纠缠我,我呢,又是一个很忙的有钱人,为了能够节约时间成本,那往往需要做到,嘣——” 随着他最后一个拟声词轻飘飘落地,手中的钢笔被扔出去,什么东西破碎。 “一击毙命呢。” 整个会议室寂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岁聿实在憋不住刺耳的笑声,走过去拍了拍杰克斯的肩膀,斜了斜目光,慵懒的声调里透着浓烈警告的意味:“下次好好找个地方谈合作,别让我绕来绕去的。” 脚步刚要抬起,又想到一件事,笑意完全消失,低声:“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她,能做到吧杰克斯?” 冷着脸走出去,看似高级的会议室外是一家吵闹的烟酒歌舞场所。 踩过地上散落的英镑,不耐烦地推开一直想要往这边靠的醉醺醺的女人,大步往前走。 这混蛋给的定位一点儿也不准,害他差点儿失去耐心把这里砸了。 在他走后,杰克斯看着桌面上砸碎他平板的深蓝色钢笔,走过去忍不住摇头:“狐狸啊狐狸啊。” 昨天那个中国美女走上前,把钢笔收起来,垂眼低声:“狐狸咬人没那么疼的,老板,这是一只凶狠的狼。” 杰克斯转头笑盈盈地看向她,面前的女人和平板上那个裸体女人一模一样,他爱惜地摸了摸她的下巴:“爱莉,你说对了,岁聿确实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可惜啊,恶狼已经有驯兽师了,你派不上用场了。” 碧蓝色的眼睛里是精明的计算,就算语气再诚恳,可眼中毫无情感,耸耸肩:“算了,知道我们的老朋友还是这么惹人厌烦我就放心了。” 还怕太多年不见,这家伙会变得多少收敛一些,现在看,非但没收敛,做事还愈发乖张放肆了。 感受到一阵冷风,在车里开着暖气睡过去的人动了动身体,揉着眼睛哑声:“开完会了?” “嗯。”他坐进来,能闻见身上沾染了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好快。” 真的很快,才十几分钟就出来了,谈生意都这么快吗? “嗯。没什么需要商量的。” 听不出结果好坏,她很有分寸地没去打听,而是坐起来,揉着麻麻的左胳膊:“其实不用带我来,我在屋里不会跑的。” 在平海她都不跑,来伦敦人生地不熟,就算为了自己着想,她也不会跑的。 车子慢慢启动,他眼也没眨:“我昨天不是说过,这边也不算安全,会有人进去。” 好像才想起来昨天的乌龙,她慢半拍地点头:“哦。” 那还是跟着好了,要是像昨天一样,她碰见那么香艳的场景,还不知道会多尴尬呢。 “你总是在家也没意思。”车停在一条路边,他趴在方向盘上,转头看着她,“我们一起逛街好不好?” “?” 景昭疑惑地回看过去,他有这么闲吗? 那边还在耍赖一般轻声:“去吧,去吧。” 皱皱眉,她这样和助理有什么区别,不还是要陪他干很多没意义的事。 然后景助理“被逼无奈”地和岁大少下车逛街了。 下完雨的伦敦空气分外清新,尤其是这个季节月份,阳光没那么刺目炽热,照在身上很舒服。 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多人一起,手勾着手,肩并着肩,脸上带着张扬幸福的笑。 倒显得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胳膊,景昭无情抱臂,声调清冷:“挨得太近了。” 她刻意多走了两步,两人又回到一下车就间隔五步的距离,落在后面的人不甘心道:“也没必要这么远吧?” 下车比坐车上的距离还远,早知道就开车逛街了。 她没回他,而是时不时看向商场的玻璃确认他没靠过来。 他很听话,心里不满,嘴上不甘,却真的不敢靠近。 她买了什么呢? 买了路口一个老奶奶的三明治。 买了街边一个首饰店里的珍珠耳环。 买了便利店的猫条给流浪猫吃。 她没钱,他有钱。 她买的很便宜。 他给了很多钱。 他想,千金难买景昭开心,多给一点儿,希望她的开心也能多一点儿。 他是一个好庸俗的人,在付钱的那一刻才深刻体会到。 因为他在想,为什么景昭的开心没有价格呢? 要是有价格,他一定要倾家荡产全都买下来,他有很多钱,应该可以买下来不少的开心。 还好他现在有很多钱。 从街道到花园再绕到一个新的街道,黄昏绕过郁金香落到她披在身上的黑发上,湖边游着黑黑白白的天鹅吸引了她的注意,歪头看向那些天鹅,盯了一会儿。 公园里很多人,都是在看天鹅。 他跟着看去,眼睛落在另一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包糖,和爸爸妈妈互相打趣,挥舞着手中的糖果像个绝对胜利者。 她看了一会儿,笑了笑,转头继续往前走。 这么久和平和,好像把他完全忘了。 不过岁聿不这么想。 他觉得,是因为景昭足够信任他,知道他不会走。 伦敦很大,有时候又觉得很小,比如这条街和那条街有什么区别,景昭没分出来。 说的通俗一点儿,她累了。 坐在长椅上,冰凉的木椅有些不舒服,还好路灯足够明亮,她是一个很会自娱自乐的人,就算是坐在这把手伸出来玩影子都会逗自己开心的那种。 “要回家吗?” 突兀的声音把他吓一跳,转头像是才反应过来还有他一般,愣了几秒,才慢慢说:“等一会儿。” 她重新收回目光,把手缩回袖子里,分外安静地坐着,不知道在等什么。 直到阴影从头顶投下,她随即开口:“也可以现在就走。” 不是她站起来,而是他蹲下。 与国内的灯光不同,景昭只是待了几天就发现了,这里的灯光是偏冷调的冷黄色,不知道是不是对异国他乡的偏见,会觉得这种灯照在身上都是冷的。 但是照在岁聿脸上刚刚好。 灰色的毛呢大衣本身看起来就冷冷的,偏白的黄光照着他的发丝,顺着一路倾泻下来,勾勒出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到下巴,再到喉结和整理的一丝不苟的领口,像是艺术品摆在大堂,怎么看都赏心悦目,不是刻意找的角度反而让人更为惊叹。 他抬头,没敢站的太近,再往后退一步就要到柏油路面上了。 拿出所有的耐心,用尽力气轻轻说:“景昭,可以和我说实话哦。” 可以敷衍,可以表达不满,可以耍赖。 可以说实话。 那么小的声音,她也能听得很清楚。 是因为灯光太亮了吗? 可惜胸口跳的有些快,她怕思考太多会露出她其实没那么聪明的破绽,所以随便想了个借口:“我渴。” 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因为她看见他听到这个回答后怔了一下,很快四处看了看,跟她说:“你在这等我,别动。” 她其实很少看见过岁聿跑,连小跑都没有,也只有高中偶尔他们几个逃课,她从五楼走神,能看见一闪而过的肆意身影。 是她连眼神都跟不上的身影。 可现在他只是因为谎言去帮她买瓶水,就跑起来了,在她面前、在她所有清晰可见的视线里朝着一家小便利店一直跑。 很急很急地跑过去。 然后又很急很急地跑回来。 急匆匆的,都不像他了。 大老板的时间很宝贵,可大老板的体面也很珍贵。 大老板是不会在大街上举着一瓶水跑来跑去的。 那不符合岁聿的价值观念。 他把水递给她。 接过,是温热的矿泉水,盖子已经拧开,她用心品尝,和国内的水一个味道,原来国外的矿泉水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啊。 只是贵了很多。 她现在很想开个玩笑,问他,岁聿,这瓶水的价值是多少?值得你跑来跑去。 但是她的话还没开口,就被他截了。 “对不起。” 手里的矿泉水捏的越来越紧,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背后车来车往,星光点点,他的眼中只有她。 “忘记给你准备水了。” 价值是岁聿的愧疚。 一瓶0.5镑矿泉水的计量单位是岁聿二十八年人生中几乎不存在的愧疚。 他说,下次一起逛街他会准备好一切。 其实她只是累了想坐一会儿,不好意思说而已。 但他不会怀疑她的借口。 他伸出手:“我们回家吗?” 那样小心翼翼,明明期待但不敢露出太多情绪,连贪婪都怕被她察觉。 景昭的犹豫在车鸣响起的那一刻被打破。 红色法拉利摇下车窗,那张透着美艳面容的男人看向她。 “娜仁,我送你。” 只一刻,面前男人眼中所有的神情都一点点碎掉,站起身,冷风把大衣吹得四处摇晃,毫无情感地开口:“你跟踪我们。” 他在想,仅凭借这条可以把他送进去多长时间。 安九山张张嘴。 “我说的。” 声音不来源于男人,而是身后。 如果不是指尖传来的刺痛,他都快忘了呼吸。 转身平和地看着她,只盯了几秒,走向前,声音透着哑意:“我们回家。” 她退了一步,闪动的弯睫下是同样的平静:“我有话和他说,坐他车回家。” 头顶的柳枝晃动,荡在长椅之上,扫去空寂,这场无声的对峙中,他率先败阵。 指甲嵌入手心的软肉,风把眼睛吹得生疼,连眼眶都在泛着不自然的红,咽下涩意,艰难开口:“不选我吗?” 风很不给面子地把四个字吹得到处都是。 她把矿泉水放在长椅上,什么话都没说,错开他身边,走到红车前,坐进去。 背对着启动的车,一直到这辆车开走,再到指示灯又一次变成绿灯,车流不息的来往把所有停在这里的痕迹全都碾压干净,那个一动不动的孤寂身影才有了动作。 他走到长椅面前,拿过被遗弃的矿泉水瓶,搂在怀里,像是怕掉了又像是怕凉了。 寒夜没有尽头,也没人停下来听到他小声地哽咽。 “为什么不选我呢景昭。” 第50章 法则 她突然不告而别, 不管是谁都不会不担心。 巴特两次订票说要来找她,还好冯媞媞苦口婆心劝导:“娜仁已经二十八岁了,你这样寸步不离只会让她感觉困扰, 稍微给她一点儿成人的空间好不好?就是你是妹控也要有分寸感啊。” 巴特哭着给她打电话, 说,要是外地太冷记得回家拿衣服, 把她逗的在电话这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安吉不一样, 那天他们是吵完架才分别的。 就算她反复强调她没关系,不是因为生他的气才离开的, 他还是不相信, 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查到她在平海,跑到平海时她又到了伦敦。 昨晚给她打电话时,在她面前一向吊儿郎当的人含着醉意, 坐在平海不知道哪条街道的马路牙子上。 “娜仁,你铁了心要和我绝交是不是。” 她无奈,把书合上, 趴在窗户上感受凉凉的晚风:“安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出来旅游散散心, 没有生你的气呀。” 他抱头痛哭:“你以为你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吗!你以为我很缺朋友吗!你以为你在我这里很不一样吗!我告诉你娜仁!就算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好好好。”她慢声轻哄, “我给你叫车,你把酒店告诉我, 男孩子一个人晚上也是很危险的。” 末了还添上一句:“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那边听她这么说“嘿嘿”了一声, 反应过来立刻收回, 绷着脸:“不要你管!我就算路死街头也和你没关系!” 闻言, 景昭坐直了身子严肃起来:“那可不行,你最后一通电话是和我的, 警察知道会来找我麻烦的,而且——” 安九山刚想大骂她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被她这个转折钓的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你和我的聊天记录也会被警察看个底朝空。” 安九山大惊。 就算是逗他,景昭也被这个想法吓得大惊。 两个人不做声隔着手机屏幕同频率摇头。 那可不行。 闺mi的mi可是“秘密”的“密”。 安九山绝望仰头数星星,最后威胁:“娜仁,求求你让我去见你吧,要是见不到你我就要去跳海了。” 景昭犹豫了一下,犹豫了两下,犹豫了三下,然后捏了捏窗外的蔷薇花,低声:“如果我说,你会看到……嗯,我是说假如的情况,碰见……” 安九山:“岁聿是不是?” 景昭:“……” 安九山:“你放心,我会努力保持冷静不动手杀了他。” 景昭:“……” 一个两个怎么都那么极端。 法治社会的规矩对他们来说都是摆设吗? 扶额,她说:“我把定位发给你,但是你来了不要惹事生非,你们也不要起冲突,很多事我会和你解释。” 然后安九山在对面发了三分钟的誓保证自己绝不是岁聿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 醒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平海坐飞机飞来伦敦。 不过开到这条街纯属意外,他刚提了新车只是想试试手感,伦敦也不算大,恰好碰见他俩。 本来都算准了位置怎么把岁聿一车撞飞,异国他乡随便找个荒野埋了。 要不是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警告,刹车会换成油门。 车刚拐到小路就停下来,那个本来摆着姿势的男人立刻转头吸着鼻子:“娜仁,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哭笑不得,认认真真看着他:“安吉,我真的不生气了,那天没告别就走是因为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又是岁聿这个混蛋对不对?!”一想到那几天被他玩得团团转,头发大把大把掉,眼角都出现细纹,还差点把好朋友嚯嚯没,他就要上呼吸机。 拍着方向盘:“娜仁,我们现在就走,有我在,这次不可能让他得逞!” 她笑眯眯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安九山一噎。 她继续:“岁聿可说,要先杀了你哦。” 安九山二噎。 她接着:“岁聿打人你见过吧,可是没有底线哦。” 安九山三噎。 景昭不忍心这样一直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解释:“安吉,你先放心,他现在没打算把我怎么样,可能就是有点不甘心吧,所以耍小孩子脾气,过一段时间,等他冷静一点儿,我会主动和他谈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要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 安九山四……等等,他怎么觉得现在是景昭反过来安慰他? 咳了一声,他说:“可你在他身边,他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 尤其是。 他知道岁聿杀过她一次。 她靠在车窗上,天完全黑下来,流光溢彩映在她的眸中,声音平静:“安吉,要是实在没办法,我有把握离开。” 只是现在不行,还需要等等。 等什么呢? 她告诉自己,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不会伤害到她身边人的机会。 等一个他能够真正放手的机会。 湖心天鹅抖动优雅的身躯,白色的羽毛顺着湖面从她眼前飘过,沿着长长的湖水略过柳枝的残影,逃过小狗的舔舐,粘黏在岸边吹干变得轻飘飘,和月亮相辉映约定去追一个看起来很聪明的笨蛋。 那个笨蛋蹲在阁楼前,没了中心街道热热闹闹的嘈杂,这里只有他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 羽毛落在脚边,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被无情地踩过去,因为他的心思全在门口的蔷薇花瓣上。 “走,不走,走,不走……走。” 落了一地的花瓣陪他玩这个残忍又幼稚的游戏。 看着指尖又是“走”的花瓣,已经是今晚第五朵了。 他觉得自己不喜欢花花草草是有原因的。 默默挪到下一朵花前,垂眸又开始:“不走,走,不走……” 然后又是“走”。 “……” 有那么一刻他想去后院拿除草机出来,把这些和他作对的该死的花全都剃干净。 蹲在最后一朵完全开放战战兢兢的蔷薇前,这是他给它们最后的机会。 夜风薄凉,月光倾泻,在这片没有强光喧宾夺主的环境里明亮又冷漠,既不是为他专属而亮,却又把他照的那么清楚,看起来更加可笑。 把呼吸放的很轻很轻,因为那束无情的月光,所以他颤抖的指尖无处遁形。 他说:“不走,不走,不走,不走,不走……” 又好像在说。 她会爱我一点的,她会爱我一点的,她会爱我一点的,她会爱我一点的,她会爱我一点的…… 耍赖有用吗? 岁聿不确定。 但被揪了一半的花突然抖动,地上的花瓣纷纷扫过他的皮鞋,他就知道。 还是有点儿用的。 不然,她怎么会提着袋子出现在面前。 景昭看着满地狼籍忍不住蹙眉,她是一个很爱惜植物的人,手里还拎着安九山带她在面包店扫荡的甜品,对上一旁手里还在凌虐花的人,语气不由沉下来:“你在干什么?” 鼻子有点儿酸,准是这些破花害的,开这么香干什么。 侵占脑中的想法和废话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完美消失了,起身,哑着嗓子:“回家吗?” 不然呢? 奇怪地看着他,都站在家门口了,不回家干什么。 绕过他,淡定地猜测:“你没带钥匙吗?” 那也很正常,毕竟这种事之前都是金秘书和她准备,岁聿只需要趾高气昂地走到门前,停几秒,然后走进去。 她打开门,示意他可以进了。 然后指了指门口的地毯:“备用钥匙放在下面了,你下次可以自己开。” 她明明记得之前告诉过他。 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她后面点点头。 想到什么,她顿了一下脚步:“安吉来的事是我说的,但他没其他想法,你别打他主意。” 他还是点点头。 搞得景昭都好奇侧目看了他一眼,还以为回来他会因为这件事和她掰扯一晚上,她又要想办法稳定这人的情绪。 不过也许是因为生意谈的太顺利,所以他心情不错。 因为安吉来的原因,她白天的时间成功被掰成两半,一半时间在岁聿去谈公事时安吉接她去游玩伦敦,一半时间在岁聿谈完公事后必须见到她。 有一次她不小心手机没电关机了,玩商场全息投影玩过了头,摘下头套后就看见气喘息息的男人,不算热的伦敦,他跑得满头大汗。 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她,饿了吗,要不要去吃饭。 后来才知道,那天他联系不到她,直接开车到最后她发的定位附近一个商场一个商场去找,连车门都没关,要是这个商场再没找到,他就要去绑架安九山严刑逼供了。 当时安九山在她旁边的店口买冰淇淋。 最后依依不舍且饱含怨念地把两个抹茶味冰淇淋给她挥手告别,特地很大声和她相约明天还要来玩,而且玩双人全息游戏。 她拿着两个冰淇淋,总觉得有些奇怪,递给岁聿一个。 他接过,然后假装没拿稳,不小心“吧唧”掉地上,遗憾地说:“好惨,白买了。” 安九山气到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了一百次。 景昭:“……” 吃饭时,他问:“你喜欢玩全息吗?” 咬着煎的刚刚好的完美荷包蛋,她点头:“之前没玩过。” 其实是她在商场走的太累,脚边十几袋衣服都是安九山逛街给她买的,她当时实在筋疲力尽,找了个借口说想玩全息。 看着她小口小口吃荷包蛋,他又问:“你喜欢吃荷包蛋吗?” 景昭咽下这一口,慢慢抬头:“我大部分东西都喜欢,不讨厌的都喜欢。” 她不是他,没那么挑剔,从小到大没抵触过什么,喜欢风喜欢雨,喜欢柳树也喜欢梧桐,喜欢光彩夺目的大宝石也喜欢看起来不起眼的街边小石头,连吃饭都不挑食。 看吧,她就是那么无聊无趣的人。 没有尖锐的锋芒,没有闪闪发光的优点。 可他手中的叉子顿了下,声音轻轻:“怎么这么善良。” 她会觉得这句没头没尾的夸赞很虚伪。 虚伪的人却在说真诚的话。 原来她会给那么多东西喜欢。 有一天岁聿没带她,说让她今晚早点儿回来,他晚上有惊喜给她。 惊喜。 景昭一直对这两个字持中立态度。 小时候过生日,哥哥和爸爸妈妈总会给她好的惊喜。 后来到平海,景寻昭总会给她坏的惊喜。 再后来嫁给他,上班总会给她坏的惊喜。 可出差之后,金秘书又会借岁聿的名义给她好的惊喜。 这样看,“惊喜”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 所以她走之前欲言又止,但看到他忙得不可开交的电话,也就没多说什么,出门和安吉玩去了。 毕竟,还能有什么惊喜是她遭受不住的。 可惜所有的事超出了两个人的预料。 她回来吃饱饭,在家等岁聿的这段时间感觉浑身烫的要命,拿体温计一量直接飙到近40℃。 躺在沙发上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马不停蹄回家看到的就是快热成熟螃蟹的景昭,见他来迷迷糊糊睁眼,还不忘问:“什么惊喜?” 看吧,他就说她很善良。 那怕对他这种烂人说的话都记在心上。 摸着她滚烫的额头,眼神触及到桌子上的体温计,说:“我们先去医院。” 大概是烧糊涂了,她开始扭扭捏捏十分抗拒,说什么,前两天电视新闻说伦敦某家医院遭受恐怖袭击,和最近不太平的国际形势有关。 断断续续还和他讲上有关哈.马斯和以色.列的事。 岁聿怕她真的烧傻了,把她抱到楼上,问她吃退烧药了吗。 她点点头,反问:“你支持哪个国家?” “……” 从药箱翻出一个退烧贴给她贴上,声音清清冷冷:“支持岁氏做大做强。” “……”万恶的资本家。 放了一壶水在旁边,他说:“不想去医院就要听我的。” 她点头:“你很有经验吗?” 垂眼,不知道想到什么轻笑了下:“你不知道你很容易发烧吗?” 她知道啊。 但她不知道某人已经照顾一发烧就迷糊的人很多次了。 温开水一杯一杯给她灌,热毛巾一条一条给她换,最后她喊冷。 他趁机诱惑:“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冷了。” 于是他进了被子,坐在床上,把她抱在怀里,裹紧被子,给她揉着因为发烧而头疼的太阳穴。 他身上是让人舒服的木檀香,头靠在结实又不算太硬的胸口,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脸颊。 舒服到她直接睡过去。 等再醒来她已经清醒不少了,感觉自己温度也没那么高,意识到两个人现在亲密的动作,不满拍了拍搂着自己的手臂,示意松手。 那人好像本来就没睡,顺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嗓音微哑:“还有点儿烫。” 她想坐起来,被压在胸口的手臂阻拦,他也没有松开的意思,闷声:“我已经没事儿了,睡一觉就好。” “还差一点,再抱一会儿。” “……”景昭不是小孩子了,是为她好还是占她便宜这两件事已经可以分的特别清楚,身子扭了一下想要挣脱,“岁聿,不要耍无赖。” “喂。”被子里的手腕被紧紧握住,他皱皱眉,喉结动了动,滚烫的气息在她头顶喷出,“先别乱动。” “什……”么。 声音断在她清晰感受到背后的硬挺,两具同时僵住的身体以无声的十秒沉默具象化表达了对彼此的震惊。 还是景昭最先受不了这股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瞪着亮晶晶的双眸回头低声怒斥:“岁聿!你是随地发情的狗吗!” 他完全没有因这句话而生气,反而低头,鼻尖在她垂在肩头的发尾上蹭来蹭去,很克制地保持理智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没有随地,只有看见你才会。” 蹭的她好痒,本来就刚刚睡醒没什么力气推开他,现在还要被这么危险地抱着,直接一个巴掌打过去,咬着水盈盈的下唇:“能不能别这么贱!” “呵呵。” 空旷的屋内传来一阵低笑,景昭简直头皮发麻,而且她很不幸地感受到那个在她转身之后不小心蹭到她大腿边的东西更大了。 拉过她的手放在脸上,迎着她惊恐的眼神,好听的金属磁性嗓音在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穿透进来。 “宝宝要不要再多来两下?” “……”景昭真要疯了,她极度后悔刚刚那一巴掌,现在想收手都收不回来,支支吾吾憋得脸通红,恶狠狠骂,“变.态!” 大腿侧跳了一下。 “……” 不是这玩意儿竟然还会跳?! 她要吓死了。 看她突变的面色,那人眼中笑意更甚,像只色眯眯的漂亮狐狸,慢慢靠近,吐着热气,低声蛊惑:“乖宝宝,我就是变.态啊,而且还有其他本领,你想不想试试?” 呆滞疯狂摇头。 完全不顾她的反应,另一只大手搂在她腰侧,继续哄骗:“只需要你呼吸我就可以做到哦。” 起初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把头搭在她肩膀上,开始不说话,随着她的呼吸一点点加重自己的呼吸,景昭理解后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尖都要滴血,直接止住了呼吸。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他还在耳边诱惑:“宝宝,呼吸,宝宝,呼吸一下……” “不要。”她的声音带着颤意,听起来要哭了。 肩头一轻,他坐起来,眼中的情.欲还未消散,连带声音都透着不自然的色.情:“怎么了?” 眼中蒙了一层水雾,她抖着唇:“不行……我害怕……” 她害怕现在这个样子,害怕他靠的那么近。 叹了口气,他把她身子抱正,坐在他大腿上,然后双手举起来,与她对视:“别哭,不碰你了好不好?” 就那么大眼看小眼看了几秒,她又觉得这样有些尴尬,忙扯开话题:“你今晚本来想让我看什么?” 就算不在意,但还是有好奇心在的。 他愣了一下,唇角勾了勾:“没什么,现在应该没有了。” 同一片月光下,在她昏睡的几个小时里,整个伦敦都在沸腾。 伦敦中心大街上,一场巨大的全息投影从高空投射下来,流星滑落,星体转动,海浪绕着月球卷起放下,整个伦敦的交通和商场被拦下摆停近两个小时,一场极致浪漫奢华的行星在伦敦街头降落。 伦敦媒体在头条写着“一场漫游在星际的盛大告白”“富商巨鳄一掷千金街头高调表白”“史上最震撼的全息投影——星际追妻”…… 甚至同时段国内与其他国家也开始争相报道。 一声盖过一声的惊叫、一下亮过一下的闪光灯中,是暗夜下小房子里不为人知的悸动。 她试图理解他的意思,问:“错过了吗?” 摇摇头,看着眼前完完整整的她,他说:“还好没错过。” 幸好,幸好她就在眼前。 景昭觉得她果然是生病还没好,已经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了。 想从他身上下来,这样的距离未免太暧昧。 “景昭。” 被叫住,以为他又有什么事,抬头。 他眯了眯眼,月光下眼尾的红痣勾着媚气:“想不想看个魔术?” 眨眨眼,这是今晚的惊喜吗? 但也不好说,在岁聿面前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皱了下眉:“什么魔术?” 狐狸精笑起来,看着眼前坐在腿上红润润懵懵脸的乖宝宝,无意识绷紧了腰身,右手抬起在薄唇比了个“ok”手势,微微张嘴,红润的舌尖伸出来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我的舌头会打结,要感受一下吗?” 50-60 第51章 法则 然后又是一个很响亮的巴掌。 景昭咬牙切齿抱着被子把人踹踹踹, 好几脚踢到床下,并警告:“不要随便碰我!” 气不过他的行为,顶着那张红到不自然的小脸对坐在地板上一脸受伤的人恶语相向:“舌头打结算什么, 不如去练一下舌头开锁!” 有本事下次别被关在门外进不来屋啊! 真可恶! 她的身体总是这样, 发烧来的凶去的也快,所以已经习惯了。 第二天打着哈欠起床, 刚下楼就怔了一下。 客厅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也不能这么说, 准确来讲,是那个岁聿好像不怎么喜欢的合作商。 “哇!”杰克斯一看见她眼睛就亮了, 完全无视一旁岁聿的眼神, 直勾勾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东方美人,原来你就住在岁家里啊。” 岁聿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 装什么装, 除了他内裤颜色没打探到,估计什么事都知道了吧。 他转头和站在楼梯上不知所措的女人说:“你先回去睡个回笼觉。” 景昭飞快点头,提起睡裙一口气“噔噔噔”跑上去。 虽然岁聿很少和她说工作上的事, 但偶尔一起坐在客厅里,他和金秘书通话时两个人对杰克斯“打压式”吐槽也能察觉出,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她最应该做的就是识趣地逃离。 更何况杰克斯的眼神总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杰克斯忍不住拍手鼓掌:“岁, 你这是来真的吗?昨天那场全息游戏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小美人砸的吧?” 见他不说话默认, 直接叫出声:“天啊!那可是三亿英镑!” 全息投影不是最贵的,贵的是让伦敦中心大道完全停摆两个小时。 蓝马甲的男人终于肯把手中的报纸放下, 咧开嘴角, 舌尖舔了下侧边露出的尖牙, 整个人又痞又傲, 抬手,腕骨上价值千万的手表强势夺目象征着主人的身份, 食指指尖点在微挑的眉骨上,半撩长睫轻蔑开口: “区区三亿英镑。” 杰克斯嘴角抽动,这副讨厌的模样让他一瞬间回忆起第一次在大学外见岁聿。 当时他穿着黑色豹纹皮衣,拿着棒球棒,一下一下戳在当地很有名气的混混身上,口中血污吐在地上,笑得残忍又狂妄: “喂,去打听打听北美圈现在谁当爹。” 用的是极其标准的普通话。 他百分之百肯定那个小混混没听懂,因为后面他又呲牙咧嘴地被岁聿拿棍子揍了一顿,打到棍子断成三截才停手。 从那之后杰克斯就知道,他和岁聿不可能是一路人。 绅士不屑于暴徒为伍。 当然,这句话在他没和岁聿有利益牵扯前才成立。 像现在嘛,被命运不停玩弄的杰克斯不得不向暴徒寻求合作的条件。 他之前也没想到,像这种看起来注定是下等人的家伙,不仅在学校以极为突出的成绩和学术让人望而却步,就连那年他补传闻中岁父的金融漏洞都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事迹也足够让整个圈子说上一辈子。 要知道他当时没少在背后搞小动作,不止他,岁聿这种四处为敌傲慢到极致的人遇到麻烦,谁都想踩一脚。 可惜啊,有能力的没他刻薄自私自利。 刻薄自私自利的又没他有能力。 就算两者都有的,又缺乏他在金融上的气运。 然后这群自诩“绅士”和“上等人”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年一年壮大,大到从亚洲平海一个城市慢慢回到北美,再从北美把手伸到欧洲。 杰克斯从回忆中回过神,面前这张脸简直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甚至完全更加过分。 安抚自己,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只要假装看不见就好了,毕竟拿到钱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催眠了自己一番,杰克斯才重新把灿烂无比的虚假笑容按回脸上,说:“岁,过几天有个歌舞会,不如带上你的漂亮宝贝一起?” “没兴趣。”他眼也不眨,亳不给面子地回绝了。 杰克斯忍,继续劝:“万一小美人想呢?” “她也没兴趣。”回他的依旧是冷漠的语言。 杰克斯几乎是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你到底想不想做生意?” “想啊。”他又拿起报纸,扯了一下,一边看报纸一边慢悠悠开口,“但是,杰克斯,我对你的报价很不满意。” 和他预料的一样啊,这家伙才不会松口,他理了理衣领,笑道:“哎呀岁,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欧洲这边的行情,我可是拿我们老同学之间的情谊才说出这个价格。” 他歪歪头,依旧看着报纸,不紧不慢说:“我了解欧洲行情做什么?杰克斯,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我就是因为我们是老同学,才不满意这个报价。” 杰克斯笑容僵住:“什么?” 他看见男人唇角勾了个很不起眼的弧度:“你当初所作所为我总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一些才好。” 一股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传上来,原来那些事他都记得啊。 真是个爱记仇又小心眼的男人。 耸耸肩,杰克斯说:“岁,别搞得那么紧张,价钱好商量的。” 两个人在虚情假意的喝茶中结束这场又一次没谈拢的合作。 最后杰克斯坐在墨绿色保时捷911探窗向屋内连身都没起的岁聿挥别,要是不知情的人看非要以为二人是什么好哥们的关系。 景昭在二楼自然也看见了这么大的动静,说句实话,那么显眼的一辆豪车停在马路边,就算不想注意也不太可能。 在她认知里,岁聿与这个人的合作应该是一直挺顺利的。 但她也不太懂岁聿的想法,之前有金秘书在还能给她透露一下情况,现在她全凭岁聿每天的表情猜。 这样说的话,那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国了。 有了这个想法,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开始试探性打听:“你们什么时候签合约?” 他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看她:“想回国了?” “……”有这么明显吗? 吃下最后一口虾仁,放下餐具,她坐在对面点头:“在这里很久了。” 模棱两可的话不免让人多想,他也放下,手在热毛巾上擦了擦,语气放缓:“要回平海。” 没有询问的意思,但又不是单纯的说,更像是公布他的决定。 她看着他餐盘里被挑出来放到一边的胡萝卜丝,没带金秘书和私厨,他应该也不喜欢这里吧。 愣了会儿神,她还是开口:“那我呢?” 话说不清楚的时候,谁都有权利装傻。 但往往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又彼此都明白的话最伤人心。 他看向她,只说:“不回平海吗?” 手指在餐盘边上蹭一下又一下,低语:“我准备在小院种一些蔷薇,再给岁日日买一些新衣服,它最近减了一点儿体重,但我选不好,你来吧,还有,我准备了一个礼物……” “岁聿。岁聿。”她叫了他两声,打断他欲喋喋不休的话语,“我不回平海。” 很平静地交流。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吃着普通的早餐,穿着普通的衣服在普通的时间里说出这句并不普通的话。 这句深思熟虑日夜纠结该如何说出口的话。 做旧的钟表工艺挂在侧面,嘀嗒嘀嗒地转动,风从古木雕琢的窗户外吹进来,有点凉但很舒服,吹动她垂在脚踝的裙摆,和餐桌布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可是景昭。”他抬眼,乌睫下是说不出口的茫然,指节抓着桌下的布角一点点收紧,“这些天你不是在给我机会吗?” 抿了抿唇,轻声:“岁聿,没有什么机会不机会,我们都应该理智一点儿对不对?” 这么多天,都算什么。 算冷静期吗? 他当然觉得可笑,所以不甘心地问:“你觉得我对你不是冷静的吗?” 她说:“是不理智的。” 蹙了蹙眉,他指尖痛得几乎麻木,面前的人明明离得那么近,可确确实实离他那么远,远到他跑了这么久还是抓不住。 “爱……是可以理智的吗?” 密密麻麻的刺痛从心尖一点点传来,难受到胃里翻涌,拧在一起的痛苦让他快要承受不住,他真的不懂。 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会去爱她,可为什么还是做不对。 像个乞丐一样索要她的爱意,那样诚恳,那样小心,他骗自己说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到头来,她却告诉他,他是不理智的。 竹篮打水一场空都没他这么空。 “景昭,什么是理智的爱?” 能不能告诉他,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才能不失去她。 他只是,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 这也算不理智吗? 爱的规矩为什么如此之多。 她不想和他有太多关于这个问题上的讨论,也不愿对上他逼人的目光,低头看着鞋尖:“岁聿,先学会好好去爱你身边的人吧。” 不要拿对她的占有当借口,不要拿自己的行为做理由,最起码,他要先学会爱不是吗? “我在学啊。”他说的好艰难,只要张张嘴,酸水就要涌上来,刺的喉咙和肠道涩意难忍。 “我没有在爱你吗?” 他很认真地问,像是一个偏科的优秀生在努力学了很久劣势科目后依旧没有进步般慌张无措。 他做的所有,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不平等的爱,也能算爱吗?” 偏头看向窗外,她有些累了,只是说:“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之间没有平等,也没有尊重,这些爱的前提都没有,怎么谈爱。” 她不是老师,也不是恋爱圣手,没办法教给他这些。 而且对上这种他爱自己胜过爱所有的人,教了也没用。 爱,有的时候是这样离谱的。 越是用力想要抓住,越是一无所有。 她曾经最爱他的时候,他在滑雪投资四处流浪,风云浪荡自由到不需要任何爱去捆绑。 现在她不爱他了,他会觉得落在身上的雨滴侵蚀皮肤,头顶照下来的阳光灼烧骨骼,就连略过身边的微风也会像刀片一寸一寸刮开他的心肺。 他不渴望其他的了,他开始渴望她的爱。 可是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留给他的只有过往她爱过而残留下的气息供他苟延残喘,心存妄想。 上楼和日日玩了一会儿,看了会儿书,最后一觉睡到黄昏,下楼发现客厅里冷冷清清,他的身影不知所踪。 瞌了瞌眼,顺手拿起外套,他们的生活早晚都要各过各的,上午把话说明白,总比以后牵扯越深说不明白的好。 — 从公司开车出来,拐到安静的街道停下,头疲倦地抵在方向盘上,副驾驶上散落着文件,耳边全是她早上的话语,那些听起来刺耳又无情的句子,很难相信是从她嘴里说出的。 毕竟那么善良的人。 对他一点儿也不善良。 “不平等……”他细细琢磨着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手心,张开痛,合上也痛,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掂量。 走之前,她是不是生气了? 要是生气了,她肯定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想起那天湖边小孩手里拿的糖果。 岁聿是这么想的,他也很生气,但如果两个人都生气没有低头的那个,这件事就要黄了,他是个男人,低一下头什么都不会少。 而且哄他很难,哄她相对容易。 这样看,还是他去哄她好了,性价比高。 他记得是sugar free黄袋子的糖。 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伦敦只有少数便利店开门,很多小地方车是开不进去的,所以把车停在街头,下去一家一家店找。 刚下过雨的伦敦夜气温骤降,三四度伴着冷风在寂寥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牌子其实不算小众,要是白天,大一点儿的商场肯定能买到,只是现在大商场关门,仅存的几家店不好找。 即便是他,在这么大的城市也要开导航,不然会转的没了方向。 从东街口到西街口,再开车到另一个大道,他怕把矛盾留到明天,所以一家一家店跑,一个橱柜一个橱柜问,跑的掉了一只手套,问的忘了围巾。 然后在十一点半一条不知名的街道里一家不知名的小便利店中一个不知名的橱柜上看到仅剩最后一包的sugar free。 那一刻他如释重负,还好找到了。 眼中闪过一丝温存。 结了账,他朝外走,车停在巷子口,这包糖爱惜地擦了擦,不是拿袖子蹭,而是真的很爱惜地轻擦,青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捋平四个角,然后揣在怀里。 他刚刚应该顺便在便利店买一条丝带,绑在上面作为礼物送给她,不过这个时间她也许已经睡了,他该怎么给她好呢? 是放在床头,然后加张便利贴,这样会不会太俗气。 还是明早让日日叼进去,看起来更惊喜一点,可岁日日不是狗是猫,能担当这个大任吗? 便利贴上又该写什么话比较好呢…… 可惜他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动作展示给她,透过自助咖啡店的玻璃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穿着白色西装套装,戴着粉色针织帽的女人手里端着一大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温柔舒适的暖光照亮整个店铺,杰克斯在一边双手摆弄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都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前仰后合。 冷冽的风穿过脊骨,阴暗之下,手里的塑料包装捏的瑟瑟作响。 他每走一步,她眼中的笑意就愈发清晰,映着店内温暖的灯光,她的幸福那么显而易见。 幸福到他看起来过于不幸。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引起的风铃声响打断了二人的谈笑,齐齐转头看向这边。 兴许是没想到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见岁聿,景昭愣了一下。 杰克斯倒没什么意外,而是意味深长地挑挑眉看向他。 说不上多狼狈,头发凌乱,衣服也不再平整,但现在外面的气温可不热,看他额头和鼻尖隐隐的汗珠,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景昭。”掀抬起眼皮,那双动人的眼眸此刻毫无生气,一汪墨水下是正在涌动的风雪,“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杰克斯从后面开口:“别这么严肃啊岁,昭昭和我很聊得来。” “闭嘴。”他仅有的耐心全都破灭,那让人锥骨刺心的称呼更是让他不能理解。 盯着她:“你不是说你最讨厌这个称呼了吗?为什么他们都可以这样叫,为什么这句话只和我,是讨厌这个称呼吗?还是你只是讨厌我。” 他记得她因为这个称呼生气,所以再也没开口叫过。 可这样叫她的人,有景父景母,有董思阳,有每年给她扫墓的王业平,甚至还能有杰克斯。 他怀疑路边的狗要是能开口说话都可以这样叫她。 唯独他不行。 他不可以喊。 景昭皱皱眉,能感觉到他现在情绪不太对:“我们先回去。” “回去?回哪?” 他把怀里捂热的那包糖摔在桌子上,指着它,眼尾勾上殷红,鼻尖发酸像是质问又像是宣泄:“你和他在这风花雪月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在给你找这个翻遍伦敦也看不到的糖!我在给你买这个该死的糖!” 然后他在这里看到白天对他那么绝情的女人和他的死对头说说笑笑。 甚至还能亲密的叫着禁止他喊出来的称呼。 “可以了岁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深吸了一口气,“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那么冷静,就好像在看路边耍赖的小孩。 “需要吗?” 他反问,手控制不住轻颤,“你说,我们不平等,我们确实不平等,你从来没想平等地看我,不管是什么都比我重要,是不是就算是今天路边的蚂蚁说让你打我,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打我?景昭,我这辈子从来没拿出那么多耐心去找一包糖,那么大的伦敦,我一家一家去问去找,连哪个角该怎么拐哪个角是死角我都摸清楚了,我给你找了两个小时,你说算什么?” 眼神落在他扔下的那包糖上,神色微动,她说:“我已经不吃糖了。” “你冲它笑过。”他亲眼看到,在湖边她对那家人笑了,他没办法把那一家人绑过来在她面前多表演几次,但他记住了那个可以找到的糖果。 沉默了几秒,她指着袋子上黑色的印字:“可是岁聿,它是过期的。” 看吧,运气不好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错的。 “它过期了……” 垂眸看着那包糖,泪珠悄无声息一串串砸落地面,沙哑着嗓子问: “那我也过期了吗?” 第52章 法则 她对他的爱也过期了吗? 是这样吗? 是的吧。 不然她为什么不出声, 不反驳他呢? 那么可怕又心照不宣的事实最后竟然是被他先说出来的。 景昭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像两个成熟大人一样,找个没人的角落把事情说清楚。 可一个在流泪,一个在发呆似的数他掉的泪珠有几颗。 在荒谬的爱中, 两个人兵荒马乱地谁也没准备好武器与盾牌, 你戳我一刀,我回你一剑, 于是风过沙止, 回首发现是两败俱伤。 像两个大人一样。 可是没有成熟的爱的两个人,怎么做到装成成熟的大人呢。 明明心里清楚, 这包糖过期和他没关系, 却因为想要逃避他的逼问故意指出这个漏洞。 能让她从他扑面而来情绪下逃走的漏洞。 对他,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有多残忍。 在这片暖光灯下都有目共睹。 脚步挪动,都说虚伪的人流不出澄澈的眼泪, 她之前是相信的。 很少看见他流泪,岁聿是个不需要眼泪的人。 那么脆弱无力的东西,只有弱者需要。 他绝对不算弱者。 但现在他是在做什么。 她看的很清楚, 那个嘴里没一句实话,内心又那么刻薄的男人,流了一滴、两滴、三滴——数不清干净又透明的眼泪。 若是虚伪者落泪, 手持圣剑的勇者是否愿意给予机会? 他说:“景昭, 你是真的讨厌我。” 她说不能提恨,因为恨是被爱者才拥有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在那么多复杂的情绪里挑选出最幼稚的词语。 落寞转身离开, 独留她在原地盯着那包过期糖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味道重新被店内煮的咖啡覆盖, 杰克斯才从背后默默出声:“我实在没想到你对岁这么重要。” 刚刚吵架的大场面快把他吓死了, 他爸爸妈妈吵架都不能把他唬得一句话不敢说。 其实他们之间没有岁聿想的那么复杂,他就是在路边看见拿着手机导航左走走右走走找不到地方的东方小美人停下来, 跟着人一起进到店里。 伦敦这个地方是不好,连导航软件都定位不准某些小地方的路口有多少个。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拉拢这位小美人,让她去说说好话,尽快让岁聿把合同定下来,所以讲了很多有关岁聿大学时期辉煌又抓马的趣事。 小美人说话温温柔柔,对他警惕又礼貌,完全不能把她和岁聿那家伙联系在一起。 他正琢磨怎么开口让景昭去吹枕边风时,某人就怒气腾腾闯进来,开口闭口什么风什么月的,虽然搞不太懂,但看眼神就知道不是好词。 杰克斯自认为是个道貌岸然的奸商,但身上流的贵族血统不容别人抹黑,也不会把自己随便插进一段复杂的感情里做恶人。 看着那包糖,他缓缓开口:“这个牌子的糖很难吃。” 虽然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先踩一脚落难的对家。 景昭:“……” 轻咳一声,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但是这个时间买这样一包糖,除非他疯了,不然没有理由这样做。漂亮的小姐,他可是连花三亿英镑都不眨眼的人,刚刚可是因为一包糖哭了很久。” 言尽于此,再说下去杰克斯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情那家伙了。 他肯定是希望两个人能和好,如果俩人分手,以岁聿阴晴不定的性格,生意多半是要黄。 等咖啡凉透,她才伸手拿过那包糖,撕开,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黏糊糊的彩色软糖很酸,但又不是让人抵触的酸,酸味过去只剩下糖精的甜味,甜到好像在嚼麦芽糖,最让人不满的是,那真的是一颗很黏牙的糖,要一直嚼很久才能让它松开牙,在这之中不停撕扯扭曲,扯不断理不清。 就像杰克斯说的,这不是一个好吃的糖。 但确实是她那时候想要吃到的东西。 在那个湖边,她假借看万人瞩目天鹅湖的机会偷窥别人的幸福,不切实际地代入,想着,要是她是那个小女孩该怎么在妈妈手底下缠眷,怎么在爸爸腿边嬉笑,怎么撕开那包糖得意洋洋地在她这样的窥视下吃掉。 落日划过眼底的波澜,很快清醒过来,她只笑了一下作为对这一家人幸福的回报,没人知道她偷藏于心底的遗憾。 岁聿也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让她成为那个小女孩。 可他给她带来了这包糖。 在她所有幻想里最不起眼的主角之一。 可能是对他太了解了,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她总是在想,这对他来说能有多难? 只是在咽下这颗糖后,她捏着这包装袋,一下又一下,这对他来说又能有多容易。 — 从戒酒之后他再没试过超过三杯,只是今天不一样,他需要这个东西让他短暂地逃避一晚。 买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伏特加,叫了个代驾,车钥匙扔给他,没有任何目的地,告诉他只要不是困到闭眼就一直开,随便开到哪。 车窗打开,酒味浓烈得呛鼻,他趴在窗边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灌。 前面开车的小哥是法国人,时不时用一两句法语打听他醉了没。 岁聿没搭话,半醉不醉地哼着法国民谣。 小哥乐了,酒窝很深,忍不住问候他是因为什么买醉,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 岁聿问他怎么知道。 小哥挑挑眉,说自己是专业代驾,经常接到像他这样半夜和老婆吵架被轰出门的大老板,顺便竖了个大拇指,感叹他们有钱人都很宠老婆,被老婆扫地出门也不生气。 岁聿摇头,肯定地说,他是很生气的。 小哥惊讶,问他动手了吗? 他再次摇头,喝的两颊微醺,抿抿唇用法语严肃道:“打老婆的男人很屑。” 小哥补充,骂老婆的男人也很low。 二人达成一致,隔着后视镜相视一笑。 沉寂了一会儿,法国小哥很有眼力劲儿的给话:“老板,接下来该回家了。” 岁聿默了默,摸着手里冰凉的酒瓶子,掀了下眼:“什么说头?” 法国小哥:“其他老板都是这样的。” 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说:“我没接过同一个老板两次。” 夜风习习,再晚湖中心的大鹅都要醒了。 半托着下巴,月光盈盈在眼眸,他开口:“她无情。” 小哥:“女人嘛。” 他:“她有错。” 小哥:“女人嘛。” 他:“她生气。” 小哥:“女人嘛。” 他:“也不能因为是女人什么都可以翻篇。” 小哥:“老板不想见她了吗?” 好长时间的沉默。 长到他们开到霓虹灯下,路灯清晰照亮了他看向窗外的侧颜,不知在想什么,滚了滚喉咙,沙哑的法语被略过的风拧碎,却精准地传到法国小哥的耳中。 “好想好想。” 小哥诙谐一笑,不再多说,而是慢慢把车速放慢,随时准备改变路线。 他肯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被她那么玩弄了一场,现在还是一点点都气不起来。 当时是很生气,气她那么晚出来,气她白天对他恶语相向晚上却能对别人温言软语,气她不管他在说什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可是气着气着,他总是忍不住想—— 这么晚到这么偏的地方,她会不会是迷路了? 这么冷她穿的不多,会不会冷? 这么晚她该怎么回家,一个人打车会不会不安全? 这么晚喝咖啡晚上会失眠吗? …… 穿插着太多他的不安,于是那股沸腾的怒火不知何时成了心急如焚,他传了一个地址到导航上,小哥挑眉会意,立刻掉头朝目标开去。 没想好怎么说,但就是想见到她。 车停在阁楼前,抬头望,她的房间黑漆漆。 睡了吗? 轻手轻脚走上去,这几步路他做了个决定,要是她侧睡,他就选择原谅她,要是她两腿交叉手摸着脚头埋进胸口睡,他就选择明天睡醒继续和她吵。 这么想着,手已经迫不及待推开房门。 窗子开了一条小缝隙,被微风吹动的纱帘飘来飘去,笼罩住朦胧的月色,顺着微光看去,本来紧张的面色一僵。 干净整洁的床上。 没有人。 心脏顿时骤停。 所有的醉意消失殆尽。 差点儿没站稳,他立刻拿出手机给她打过去。 关机。 给杰克斯打过去,那边睡的正香,含含糊糊回了句:“在便利店分开了。” 他大脑乱成一锅粥,第一次失了冷静地思考,开车飙到那个便利店门口,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没有那包糖,也没有她。 不应该走的。 不应该把她一个人放在这的。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尖颤抖地拨通安九山的电话。 响了几秒,那边接通电话。 他问,景昭呢? 安九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从床上翻下来大声责问:“娜仁怎么了?!岁聿!你别跟我说她出事了!我问你你这通电话什么意思……?!” 后面的声音他已经听不清了,短暂性呼吸障碍使他眼前蒙上一片灰色浓雾。 扶着墙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脑海中所有的线索整理了一遍。 她没拿行李,没有钱,所以不可能回国。 除了安九山,她没有朋友,不可能借宿。 店里的监控显示她没和杰克斯走,也没打车走。 这才过去两个小时,她走不远的。 打开导航,才发现这一片似乎沿海,极其危险的预测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沿着这条柏油路疯狂跑,他在心中很快计算着以她的速度大概走到哪了,不知道是脑中运作太快还是太慌,心脏跳的快控制不住。 凌晨三点,路上没有人没有车,没有鸟没有动物,只有远处呼啸的海风和卷起拍在礁石上的浪花。 凌晨四点,他终于看到了那片海,白天是景点的纽斯湾,现在沉寂得可怕,蓝到发黑的海如同深渊巨口像他扑来。 只是靠近的一瞬间本来苍白的脸直接全无血色,冷汗从额间滴落,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喉咙,每走一步眼前的重影就狠狠晃一下。 急性创伤后应激反应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哆嗦着捡起地上的礁石握在掌心,锋利的尖锐扎进肉中,砂石与血污滚在一起,揉进皮肉中,清晰的刺痛让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凭借着这口气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刻都不敢耽误,跌跌撞撞往更里面跑。 他想喊她的名字,声音比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扑灭。 从外面跑到海边并不远,可越是靠近他眼中的光亮越少,绝望的茫然浮现,脚底被海水倾盖,那样广阔的海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那么冷的水,时隔三年他再一次触碰到。 耳边发鸣,除了脚下不断翻涌的海水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要是这次再进去,能够抓住你吗? “岁聿!” 冷不丁打了个颤,恶意捉弄的海风终于再一次放手让他重新能够呼吸,僵硬转身,好像梦一样,那个身影没在海里,而是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 完好无损地站在沙滩上望着他。 是梦吗? 一步一步向她走,每一步他都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浸透的裤脚,那样艰难。 “你在干什么?”她问。 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他耳中,蹙蹙眉,声音哑到几乎很难发出声音:“你去哪了?” 看他这副样子,景昭也愣了一下,指着后面的路诚实回答:“那边没有车,也不好打车,我想往宽一点儿的地方走走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这个地方太偏僻,早知道就不相信网上的探店了,咖啡也没有很好喝。 “为什么不接电话?” 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展示给他看:“没电关机了。” 她记得安吉说,在伦敦不要经常把手机拿出来,会被抢,她一个人连充电宝都不敢租。 大概猜到他是在找她,想到刚刚两人的不愉快,她有些别扭,想先找个话题缓和一下,咳了咳嗓子拿出攥了一路的糖:“岁聿,这个糖好难吃……” 下次不要找了。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呼吸一滞,完全僵在原地。 那个一步一步充满戾气靠过来的男人跪在沙滩上,仅仅几步路他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 “岁聿……” 景昭被他这样吓到了,眼中闪过慌张无措,下意识想退缩。 但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秒,他突然低下头,双手握住她的脚踝,整个人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那么喧闹的海边没了动静,连风都静止,让他的声音畅通无阻传到她耳中。 “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景昭,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再也不吵架了……别走,别自己走……别把我抛下自己走……” 他的脊梁随着他的话低一截,又低一截,再低一截,低到最后头磕在她的脚背,喊着她的名字,一遍遍求她别走。 他跪的最低。 遥在潮汐之上自诩的神,在望清月亮的那一刻也甘愿屈膝下跪,祈求随月亮周旋。 很敏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景昭从发懵中回过神,蹲下握着他的肩膀:“岁聿?岁聿!” 他的呼吸频率很不对劲儿,全身都在不正常地紧绷,一开始以为他是哭得发颤,现在却觉得更像是一种痉挛。 “岁聿!你先起来!” 用力把人的头抬起来,双手半捂在他鼻喉间,从眼眶滑下的泪珠渗到指缝中,大声:“呼吸!岁聿!用力呼吸!” 他跟着她的声音开始呼吸,眼前白茫茫的雾气总算消散,失焦的瞳孔开始收缩。 感受到手中的热气慢慢稳定下来,景昭恍然察觉一身冷汗。 忍不住抬手把他脸上粘的沙子擦下来,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我们先去医院……” 手腕被紧紧握住。 抬眼,对上他猩红的眼睛。 风吹过他的发梢,扬起粘了沙土的发丝,他用很轻的声音说: “对不起…买了不好吃的糖……” 第53章 法则 那么小声的话语, 在她心里砸了那么大的一个坑。 她很慢很慢地又重复了一遍:“岁聿,我现在不吃糖了。” 可他也很慢很慢地回她:“景昭,可以吃糖的。” 可以吃的, 也可以要的。 不要再害怕被拒绝, 不要再害怕因为一颗好吃的糖被抛下。 他有很多耐心继续给她找好吃的糖。 看着她参差不齐的头发飘到脸颊上,忍不住轻轻去碰。 “也可以留长发。” 不管是在乌鲁伦敦还是平海, 都可以留长头发。 没有人因为她梳不好头发而指责她, 也没有人再能把口香糖粘在她的头发上。 点点头,她好像同意了他说的话, 又像是在敷衍, 只是眼中与浪潮辉映的闪动清晰可见。 她说:“伦敦比平海还要潮湿。” “岁聿,别在潮湿的季节哭泣,会过敏的。” 他死死不放的手, 一直到医院都没松开。 临回平海前一天,安九山来找她,客观冷静地分析了一番有关自己从这里把她劫持回乌鲁的概率有多少。 “我把你偷带回乌鲁。” 景昭弯了弯眼睫:“他会疯的。”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安九山冷嗤, 趁人病要人命虽然看起来很不仁义,但是……好吧也很不道德。 可这种关键时刻谁会和一个疯子谈仁义道德。 那人把景昭从十几个监控底下光明正大绑架走的时候也没考虑这些。 凉丝丝的风拂过手心,她还记得在海边眼泪滑过指缝的感觉。 原来他的眼泪也是热的。 还以为会和他的手一样凉。 景昭垂眸:“我还没说清楚。” 安九山拍额:“那就和他说清楚啊!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可以帮你, 到时候我就说……” 她转头看向窗外, 静静听完他伟大而严谨的计划,才淡声:“还没和自己说清楚。” 安九山一噎, 看她那样乖巧安稳地坐在眼前, 漂亮的琥珀眸中充斥着一层拨不开迷雾, 叹了口气:“你心软了?” 她没说话。 安九山帮她收拾行李, 抿了抿唇,语气跟着沉稳下来:“可是娜仁, 同情不代表喜欢,更不代表爱,你确定你们两个不是相互可怜相互同情吗?” 他不喜欢岁聿是因为讨厌他的虚伪,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后追悔莫及,假情假意演多了有可能自己都出不了戏。 再后来觉得他只是不能接受景昭脱离掌控,一个极度可怕自私的占有欲狂魔,脑子有病的黑心商人。 直到昨天,他同样开车到海边,隔着马路铁链,看见他跪在她脚边。 如果这是演戏,未免太真,代价只有老天爷承担的起。 如果这是真的,未免太假,命运使然的玩笑也只有老天爷承担的起。 所以他想不明白,说是爱,但在这两人中间提到这份感情未免显得架空。 说是可怜同情愧疚,岁聿又做的太过了些。 那夹在这两份感情中间的是什么?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他很不希望景昭跟他走。 不能确定这份感情是好是坏,会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呼了一口气,她耸了下肩,偏头看他:“不全是,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 安九山皱皱眉,想起来了:“你说你要和他好好谈谈?” 瞌了下眼,不禁担心:“你谈过了?” “谈了。”她笑,在他不断瞪大的眼下,十分淡定地说出结果,“谈崩了。” “多,多崩?” 景昭斟酌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口:“山崩地裂。” 安九山两眼一黑。 怎么不算山崩地裂呢?后面发生的所有都因为早上那次没谈拢的交谈。 他扶着墙,摇摇头:“更不能把你放在他身边了,实在太危险了。” 开哪门子国际玩笑,连情绪都控制不好的男人和脱轨的列车有什么区别,就算拼命求生的也得被他活活撞死。 她蹲下来把落在外面的安九山给她买的小布偶装进行李箱,像是安抚他语气轻松:“放心,他目前真的不会伤害我。” “你有把握?” “我有把握。”她顿了一下,很郑重地和他说,“但你要是把你的计划实施了我就没把握了。” “哇塞娜仁你真是。”安九山一肚子的话挑挑拣拣愣是选不出一个准确的,最后拍着她的肩膀,“就算钢丝绳走的再稳也会有脚滑的概率,底下护着你的,也会吃了你,连骨头都不剩。” 他也并非是个空有美貌脑袋空空的富二代,景昭说的话虽然嘴上不甚同意,但大部分道理他都明白,不仅明白,还比她更加认同。 奈何他不是袖手旁观的局外人,就算什么都清楚,担心一分不少,现在知道她在他身旁,就好像目送大姑娘远嫁给一个除了钱一无所有的狗男人一样,心里憋屈又难受。 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比他更厉害,人脉更广,硬抢抢不过,智取取不走。 只能祈祷姑娘能够聪明一点,伶俐一点,比坏人更刻薄更自私。 但是,当在机场看到景昭拿出他送的小布偶去哄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小女孩,把自己哄得手忙脚乱时,他一时不知道是哭是笑。 还是算了。 风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的姑娘永远善良。 景昭回平海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病。 不过不同于伦敦那场来势汹汹,而是温和的低烧—感冒—低烧—感冒,夹带着平海近几日连绵的雨季,这两三天都有种醉生梦死的梦幻感。 好在每天按时吃药锻炼,身体很快恢复起来。 每天在家里闷着也很无聊,偶尔会抱着日日去花园里玩,但是最近总是下雨,日日也只能困在屋里。 好不容易赶上身体好后的第一个晴天,她抱着日日去预约好的宠物店洗澡,顺便按照自己前几天收藏的一家网红烤肉店吃烤肉。 戴上口罩,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开往目的地,把日日放下,又前往烤肉店,期间岁聿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干什么。 当时已经坐在店里准备用餐了,她简短回复:「在外吃饭。」 烤肉上来,另外点了一份芝士焗玉米,噼里啪啦的肉汁和奶香四溢的甜玉米混合在一起,让人食欲大增。 就这么专心致志吃了十多分钟,再低头看手机,二十多条微信未读,最近一条是他语音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再有五分钟不回他就要回家找她了。 被这条吓的差点儿被粉丝呛到。 立刻语音回复。 “岁聿,我在吃饭。” 鸦雀无声地汇报室,这条软糯温顺的语音条如同掉入平静池水的惊雷,顿时唰唰引起一片抬头。 下意识点开的行为也把自己惊到,刚刚还黑着脸指指点点的男人略显慌张地将手机收起来,咳了咳声:“今天就到这里吧。” 下面挨了两个小时批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继续挨批两个小时的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在欲言又止中争先恐后抢着出了汇报室。 几个人围在一起啧啧称奇,如果不是他们几个的耳朵共同出问题,刚刚小岁总点开的肯定是一个女人的语音条。 而且是个温柔漂亮年轻的女人。 呀,这可真是怪了。 那个“怪了”的人在所有人走出去后不紧不慢地把手机重新拿出来,靠在办公椅上一转,面对着墙面,盯着她的聊天界面看了一会儿,才重新点开她的语音条。 “岁聿,我在吃饭。” 一点点嗔怒,一点点埋怨,一点点温顺,还有一点点撒娇。 她应该是在吃东西,而且有点辣,所以说话时有些舌头大大的,六个字中间还带着微小的喘息。 唇角压抑不住上扬。 好可爱。 可爱到他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收藏到收藏夹,方便以后收听。 她吃的快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服务员抱着海报走过来:“小姐您好,我们店里新推出了饮品‘日暮之海’,今日由我们总店老板亲手做了一百杯送给前一百位到店顾客,不知道您是否能赏脸品尝一下?” 吃完饭还有免费的饮品,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要? 她眨眨眼,小虎牙露出,点点头:“可以呀,谢谢你。” 服务员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来,把一杯蓝橙渐变色的饮品呈上来,邀请她慢慢品尝。 低头尝了一口,入口是很浓的橙香,与海盐味神奇地融合在一起,这之中竟然还能尝出一些甜滋滋的鸡尾酒,酒味已经被冲的很淡了,只有香气,咽下之后在喉间弥漫,几朵小桂花在表面浮着。 浓烈又不乏清新的口感。 惊叹于免费饮品的高级,同时也忍不住猜测设计出这杯饮品的老板一定是个很有生活情趣且感性的人,说不定他们很有话聊。 拿出手机给饮品拍了一张照片,眼看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收拾包包准备去接日日回家。 “老板,这边。” 从后厨出来,年轻的助理帮忙引路,老板第一次来新开的分店自然要尽可能亲力亲为留下一个好印象。 被五六个前拥后簇在中间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派头。 穿着灰色卫衣深牛仔裤,腰上还围着白色围裙,头发微分,戴着黑框眼睛,身上是很普通的舒肤佳薄荷柠檬味儿,一边认真听他们说话,一边观察店里的情况,时不时指出需要改进调整的地方。 明明紧皱着眉,说话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句一字平缓温和,总要加一句“懂了吗”“这个目前能做到吗”“咱们加快进度可以吗”来询问他们,团队的人纷纷点头,对新任老板到来的紧张感不由减轻了许多。 早就听说这位新老板人好架子小,与人为善,没想到传言和现实如此相符。 “王老板,那我们这边的主推饮品还是‘日暮之海’吗?” 他点点头,站在前台,点了点人工收钱的柜台,说:“这里再加个‘禁止室内吸烟’的牌子。” 其中一个店员默默举手:“其他家都没加,而且不让吸烟会不会对我们餐饮行业的竞争力有所削弱?” 闻言,男人难得露出不满,但还是耐心解释:“其他家怎么安排我们不管,可你们要知道,来吃饭的不止有会抽烟的男人,大部分都是不会抽烟的各个群体,至少保证他们已经吸入油烟情况下不再吸入伤害身体的其他油烟。” “好的。” 新店开业,因为前期投入了不少网红营销,所以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基本一桌刚走一桌又来,店内应接不暇。 他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待一会儿就走了。” 几个店员应声,立刻各忙各的去。 助理走过来,把刚做好的身份牌递给他,问:“老板,明天回上京吗?” 深棕底白字的身份牌扣在身上,黑体字写的十分清晰—— 福莱餐饮企业董事长:王业平 低头扣好:“嗯,明天下午两点。” “好的。” 好不容易来一趟平海,他还有件事没做。 这么想着,抬手拿起给自己做的那杯“日暮之海”,站在店内角落,慢慢喝着。 密密麻麻的人群流动,他走着神。 直到那边因为孩子哭闹而产生争执的两桌赫然起身,才回神,站直身体,看着劝架的店员,刚要抬脚上前去帮忙,余光突然扫到某个身影。 在他完全对角被墙体遮挡的那一桌,一个披肩中长发的女人举起手机对着桌子上的饮品拍了个照,然后起身,背对着他收拾包包。 明明只露出三分之一都不到的背影,他却完全石化在原地,周围所有的视线与听觉接近于无,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那抹身影上,急促的呼吸与颤抖的指尖代表着他内心的慌乱无措。 几乎是没有犹豫,他跟着那个身影冲了出去。 中间因为来回看热闹或是端盘子的人而拦了几步,猛地推开大门,他往前跑了几步,偌大的道路上只有来来往往的赶路人与不曾停留的车辆。 刺目的阳光照在头顶,他在原地不停打转,冷汗顺着额角落下,看到正在准备过斑马线的淡蓝色衣角。 “小景!” 绿灯,他把要走的人拉过来。 脸上的笑在看清她脸的那一刻慢慢消失。 “你认错人了吧?” 同样温柔软语的平海女人,却不是她。 他就那么重重喘了两口气,青筋鼓起的手还是松开,干涩开口:“不好意思。” 红灯,站在交通灯下。 高大的青年颓废地靠着街牌,在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后,终于愿意仰起眼眶通红的脸,紧握双拳,无力地一下一下蹭着擦不干的眼睛,喃喃自语。 “小景,好想你啊。” 第54章 法则 没有雨, 他还是撑了一把伞遮在她头顶,太热的天她应该也不喜欢。 蹲下来把旁边吹来的树叶杂草耐心拨开,拿出手帕一寸寸擦着石碑。 黑漆漆硬邦邦的石头上, 她睁着漂亮的水眸杏眼, 生前连张笑颜的照片都没有,明明是笑起来那么动人的女孩。 包好的小雏菊放到旁边, 他坐下来又放下一份蟹黄酥, 一共四份。 “小景,这是我们店里的新品, 你可以尝尝好不好吃。” 风过花动, 似是她的回应。 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像是老朋友般继续道:“前两天在店里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以为是你回来了, 追出去才发现认错了人。” 说到这,他眼神暗下来,酥皮掉下来的残渣落在裤脚。 “我应该知道, 你是不会回来了。” 她在的地方并非公墓,这里原来是一片很美的庄园,拆了之后被岁景两家一同购入, 打造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安息之地, 小雏菊盛大开放闪动着太阳的波光粼粼,他坐在中间, 一时愣怔。 力气好像一瞬间被抽光, 靠在石碑上, 说:“小景, 家里人又给我安排相亲了。” 望天,试图给她描述清楚:“对方是上京人, 独生女,和我一个学校毕业的,家里也是干餐饮行业的,长得怎么说,那可真是相当漂亮,眼睛有葡萄那么大,卷着大波浪,一开始和我见面时,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你知道她戴的项链是什么牌子的吗,宝石大的我都不敢抬头直视诶。” 说着说着他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乌睫下垂,摸着石碑:“他们都说这是和我最合适的一个姑娘,其实我觉得我有点儿配不上人家,姑娘是好姑娘,媒婆也是好媒婆,但就只有,我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很轻,唇角不曾抚平,可笑意却实实在在不见了,在青天白日毫无遮掩的墓地,他捏着不停掉皮的蟹黄酥一颤一颤:“可是小景……我还是最想选你。” 如果知道那天机场是最后一次相见,什么名声什么清誉他都可以不要,他会毫不犹豫抱住她,哪怕她墓碑上冠着旁人之妻。 他该紧紧拉住她,而不是让她独自在泥潭中挣扎,明明卑劣的是他和他们,最后牺牲的却是在这之中最无辜的她。 “……我明年不来看你了。” 那么久那么静,他最后把石碑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假装释怀:“再来可能带着我的孩子来,到时候你可要赏脸让花开的好些。” 就像今年,就像现在,开得盛大些,开得自由些,催促他离开的步伐。 王业平走的很仓促,她的墓地没有开出供人行走的小路,所以他没注意到离开时不小心踩断的小雏菊,那些他来时同样视为眼中宝的花。 景昭抱着岁日日回家,钥匙刚准备插进去,莫名觉得有一束视线在她背后盯着,回头,什么都看不到。 她住的地方不是传统居民区,这边相对偏远,人也少,按理来说不该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或许是这几天没睡好觉产生错觉了。 安慰自己,还是开门进去,没看到在她合门的下一秒,闪光灯从对面照进来。 洗完澡的大猫毛发蓬松,灰色英短因为现在体积有些大,隔远了看像是一个煤气罐,拿着毛线球一人一猫从二楼跑到一楼大厅,又从地板玩到沙发上,最后玩累了她窝在沙发上准备休息,日日趴在她怀里也堪堪入睡。 她有个睡之前的不良习惯,必须刷会儿手机才能安心入睡。 看了会儿短视频,收藏了三个做饭视频,点赞了五个吃播,又关注了一个电影解说一个插花主播才涌上来很深的困意。 凭借着最后一点儿精力打开热搜,各种明星与社会新闻交杂在一起,正欲闭眼,一闪而过的同城热搜滑过眼底。 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手心没拿稳,机子“吧唧”掉在脸上,砸的掷脸有声,鼻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腾”一下坐起来,把怀里的猫猫吓得飞速逃离,重新翻到刚刚看到的那页热搜,一个正在不断加热快速上升的同城热搜从第九一路爬到第五,标题清晰无比—— “岁氏总裁丧妻三年,娇藏情人” 点开,里面赫然po着一张她刚刚在外开门的照片,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才戴了口罩和帽子,结果这个行为在一众媒体和吃瓜群众眼中倒成了别有用意。 尤其是这组照片还特意放大了她难得露出的手腕与转头寻找身影时露出的一双眼睛,虽然很模糊,但这么一点点线索都足够让人想入非非。 她正想着这篇报道的用意,下一秒,本来还在指尖浏览的词条瞬间化作一空。 词条被炸了。 不难猜测是岁氏公关做的。 如果公司的人出手,那么必定是商业之间的博弈。 果不其然,一个词条被炸,另一个词条快速顶上来,继续被炸。 一晚上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几次,本来无感的吃瓜群众被这么一来一回搞得兴趣大起,全自动围观吃瓜。 所以岁聿回来后,针对这件事她坐下来心平气和且严肃地出主意:“首先,应该发律师函警告并澄清谣言,其次,对于偷拍者提起诉讼,起到警示作用,最后,把我送走。” 对于她一天平均三次明里暗里要回乌鲁的请求直接忽略,看着平板上还在暗戳戳搞小动作的商业对家,其实岁聿是不太在意的,不过还是很配合她的认真,指出漏洞。 “怎么写你的身份?总不能把你整个人写没了。” 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她淡定回答:“就写我是宠物店帮猫咪洗澡的工作人员,负责送猫回家无意被抓拍。” 也不算完全撒谎,她的正规职业确实是宠物店工作人员。 看着图片里“娇藏”二字,他突然开口:“其实承认也不错。” “岁聿?” “毕竟。”勾了勾唇,相对于除他以外所有人的沸腾,这人镇静的不像话,“我本来也不打算把你交出去。” 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他岁聿的名声早就烂的人尽皆知,多一点少一点对他而言无所谓,更不在乎仅是因为网民沸腾几天而下滑却对集团造不成半点儿威胁的股市。 所以在金秘书紧急公关时,他更想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捏着尾戒,像是开玩笑般说:“要是我承认了会不会更有趣?” 她愣了一下,不苟同地皱了皱眉头,别过头声线低压:“不行。” 他手中的动作停下,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岁聿,我不想和你牵扯上其他关系。” 嗯,不错,他在心里鼓掌,她的话果然不出所料,让他一个字都不爱听。 可他还是笑着点点头:“那我想办法澄清。” 没关系。 岁聿会因为她的话难受,但打击不算大。 就算永远不见天日也没关系,就算她永远不想和他有公开的关系也没事,他都不在意。 一辈子下水道的老鼠又如何,一辈子被人唾弃又如何。 他只要她永远在他身边就好。 外界怎么传怎么看无所谓。 她是恨也好,怨也好。 活着,一根头发不少地在他身边,就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好的事情了。 得到这句话她才松了口气,至少他们两个的名字不会挨在一起。 他们的名字本也不应再挨在一起。 但有的时候越是平静,越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兆,景昭是文科生,她会比别人更懂这个道理,却也无法预料暴风雨下何去何从。 所以在早上被吵闹声打扰醒时,她揉着睡懵的眼睛开了一条门缝。 岁聿是不会把合作伙伴带回家来的,金秘书也很近没进门了,她好奇是谁。 或许她不该好奇的。 因为从二楼转角处,她还没探头,仅是声音的传递就足够她彻底停下脚步,不敢向前一步。 “岁聿!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穿着中式旗袍端庄典雅的女人没了来时的风度,尖声把包里的照片扔到桌子上,自从她昨天收到这些照片连眼都没合过,气到今早非要来问个清楚。 坐在沙发上眼都没抬一下的人换了个姿势,声音透着冷意:“我没什么必要和你说吧景夫人。” 他连记者发布会都不打算开,怎么可能单独给她一个人腾出时间回答这种弱智问题。 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认不出来的蠢女人。 “你!你!” 眼看景母被气的发抖,景寻昭立刻上前扶住她,触及到照片眼中划过一丝痛意,咬牙道,“岁聿,景昭刚死三年你就装不下去了,这个女人你终究也只是玩玩,与其把事情弄大,倒不如换个方向。” 他歪歪头,看着面前各有心思的两个女人,透过她们二人中间的缝隙,能清晰捕捉到偷藏起来不小心露出白色雪纺睡裙的小人儿。 怎么能这么马虎,连偷听都这么光明正大,但凡这两个人回头一定能发现她。 想笑,但还是压抑下去,漫不经心回应着她:“什么方向?” “娶我。” 她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话,完全不顾及一旁景母的震惊与难以言说的神情。 岁聿像是才注意到她在说什么,看她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刺耳无情的笑声顿时充斥在整个客厅,笑到忍不住咳了两声,他赞扬地扫了她一眼,简洁评价: “景寻昭,你今天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开了个能让我以后说十年的烂笑话。” 不顾他的讥讽,她因为自尊心已经错过一次机会,这次真的不想再错过,尤其是手中越捏越紧的景母,心中更觉得委屈,上前一步直视他:“岁聿,她上不得台面的,娶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他没说话,而是隔岸观火般将目光移向景母,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在面前表演。 果然,景母颤了颤唇,不知所措地看着身旁这个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女儿:“昭昭,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你妹妹的丈夫…” “我知道!”甩开她的手,她也是第一次低头第一次这么不要脸,眼眶通红地盯着她,“可是妈妈,你不是说了吗,这个机会是我让给她的,你说你会补偿我,现在她已经去世三年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这也有错吗?” 岁聿精准在她一堆废话中捕捉到难得可贵的信息,他怎么在他们中间成为让来让去的东西了? 刚想开口打断,景母先他一步说话:“昭昭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难道对妹妹没有半点儿念想和心痛吗?” 景寻昭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把仅存的眼泪尽数咽下,陪她演这场母慈子孝的戏码。 “心痛啊妈妈,她死了我比谁都心痛,我比谁都想念,但是妈妈,你忍心看到妹妹的东西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吗?与其让外面那群女人把她的东西抢走,不如给我,我替妹妹守着。” 她站在原地冷漠地说出这些话,然后看着对面的女人由悲痛到平缓再到动摇,冷笑浮于嘴角。 景寻昭太懂景母了,从小和他们在一起长大,那份温柔如水的母爱藏着的是怎样一份割人血肉的冰刃,她比谁都清楚。 岁聿也差不多。 所以当景母转身以乞求的眼神看向他,柔柔恳切开口:“昭昭说的有道理,就算你心里已经没有景昭了,也不该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别的女人,这样岂不是坐实了外界对景昭的流言蜚语,对她的名声不好,倒不如娶了昭昭,至少保全两家名声。” 听听,念了一首多好听的曲儿,打了一手多精妙的算盘。 就算人死了,还要被拉出来当她满足私心私欲的工具。 若说刚刚他还念及在景昭的份上对她们客客气气,现在已经被这两幅让人倒进胃口的脸没了耐心,话自然也没法儿好听。 “景寻昭,这两年你的苦头要是还没吃够,我不介意再加点儿料。”瞥了眼僵在原地的人,他轻笑,“还有景家,不是真念在景昭的份上,早在前年就该倒了。” 她的身份,他不想剥夺。 虽然是个不怎么样的身份。 “我就不喊保安了,二位自己请便。” 景母手忍不住发抖,走之前还在说:“你这样对不住景昭,岁聿,你太薄情寡义了……” 一直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往对面专属的小兔杯子里倒了一整杯温水,缓缓出声:“过来坐会儿。” 有时觉得好笑,他桌子上摆着她的东西,这两个和她生活了十年的人却完全没猜出来。 楼梯转角的身影先是消失了一段时间,过了几秒又走下来,垂着眼眸,倒是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 也不完全是,至少她端水的时候差一点儿没拿稳。 岁聿眼神暗了暗,说:“下次不会让她们进来了。” 她没说话,一口一口喝着水,最后喝完一杯水才放下,干巴巴拧出:“你可以娶她。” “轰”地一声,岁聿感觉在她这句话说完后脑袋炸开了。 直到开水重新做好的闪烁红键把他神志拉回,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重新问她:“你说什么?” “你要是想,可以娶她。”看着手中的水杯,她完全没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心同槁木,胀胀的品不出半点儿情绪,只是说,“你不是早就想娶她了吗?” 从那么早以前。 甚至是在逝去的祖父面前,提到联姻,二人也是略过她互相对视。 她从小到大没主动做过坏事,因果相报,别人打她一拳她还一掌,旁人抢她一寸她要回一尺,就算鸡蛋碰石头也不曾后悔,自诩没亏欠过任何人。 可也在那天被私欲操控,在祖父耳边哀切地索要一段本就不属于她的姻缘,那时她羞愧地掉下眼泪,二十出头的女孩脸皮薄,面子贵,身世可怜,任谁听了都不忍心拒绝。 因此她做错了事。 抢了别人的幸福。 她没有傲气吗?她也有。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堪,也没有低头,硬着头皮嫁进来,硬着头皮待下去,再硬着头皮在背后爱他。 直到她这颗不肯低下的头被硬生生按到海底,看着满船的人叫着那个是她又不是她的名字。 她如同一滴谁也不想要的水珠激荡到海中。 说恨。 她不知道该恨谁。 谈怨。 她不知道源头在何处。 在医院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在想,要是当初没因为头脑一热去求祖父,是不是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她从没主动做过什么坏事,就做了一次,差点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凭什么这么说?”没注意到自己手中玩的珠子崩断,落在地毯上,滚到脚边,烫手到不知道该怎么松开。 “岁聿,别同情我也别可怜我。”她坐在那里,明明低着头,可比谁都高傲,高傲到他根本碰不到她分毫。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与可怜,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工作,没有你,没有平海,我也很开心,没什么不好的,所以。” 她顿了一下,不经意侧了侧头:“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像我一样。” 那个被她生拉硬拽别扭拧在一起的绳结,是时候该断开了。 可他却笑了,笑得很悲凉:“景昭,你的狠是只用在我身上吗?” 他真的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学会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刀子甩在他身上的本领。 深吸了一口气,问:“我的事是什么?” 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用她好听悦耳的声音说:“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什么和什么。 “高三宣讲你是这样说的。” 在全校师生面前,那个风光卓越的天才桀骜少年难得好好穿了一次校服,染回黑发,握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作为优秀学生进行高考前演讲。 在一字不落地背完前面如同“八股文”的演讲稿后,主持人刚要上台,少年突然拍了下话筒,不少走神的学生瞬间把目光重新聚到他身上。 那个永远夺目,永远肆意的人张扬不羁地开口: “我始终觉得人生大部分事都是无趣的,但并非没有意义,人有信仰方可前进,于我而言,我未来人生需要挑战的大概只有三件事——” “追风,破云,娶到昭昭。” 大概永远忘不了这个场面,她当时作为高二学生,被安排在会场靠边的位置,又因为没什么朋友,所以在离他最远的角落,眼前人头攒动,其实是看不清舞台上演讲的他的。 可她还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 少年热烈的偏爱永远留在那个时候。 留在他根本不认识她的时候。 经过她的提醒,他好像才想起来这件事,当时他刚和景寻昭在一起没几天。 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时候开口:“不是这样的,我当时……” “不需要和我说。”她没心情听他和她那段过往,他们的青春并不黯淡,也不小心,灿烂到人尽皆知,不需要重提她也知道发生过什么。 “所以说。”咽下郁在心中的那股气,他问,“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想听我解释吗?” “都过去了。” 人要向前看,如果总是回头,就永远走不动了。 “只有你过去了景昭。” 他没有,谁都能过去,唯独他不行,释怀的那艘船并没有把他带走,反而让他永远停留在原地。 “我这一生总共做错两件事,认错了人,做错了选择,我是该死,但我不服。”手中握着的珠子一颗一颗松在地上,眼中薄凉,偏执如同不肯放弃腐肉的鹰隼在脑中越发放肆,“你不该把我推给别人。” 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偏偏饱含被欺凌的委屈。 这叫他如何不委屈。 — 景寻昭是在去她墓地路上看到王业平的。 她认识这个男人,当初景昭去世,他从上京赶来,这个生面孔愣是哭坟七天七夜,比景母还要夸张,搞得她都在怀疑是不是景昭生前某个出轨对象。 本来想装作不认识从旁边走过去,从岁聿那里出来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也无暇顾及景昭的旧情人…… 顿了一下,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在与他错开第三步时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 哎呀,谁说死人无用的? “王业平?” 被叫住,正打算去往机场赶飞机的男人回首,是个并不认识的人。 “真的是你啊。”景寻昭佯装惊讶,露出一个标准的亲和笑容走过来,“之前听妹妹提到过你。” 听到这个称呼,王业平很快反应过来,礼貌点头:“你好。” 他知道景家还有个比她大几个月的养女。 一提到景昭,她眼睛瞬间红了,蒙上一层薄薄雾气,看起来分外可怜,低低说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来看她,能这样真诚待她的人恐怕只有你了,连她丈夫都不曾……看过她几次。” 说着,忍不住抬腕锴了锴眼角的泪水。 提到另一个男人,他也忍不住握拳,那个连她葬礼都不曾出面的薄情者。 纸巾递给她,沉声:“小景毕竟是我的……好朋友,总要经常来看她。” 景寻昭在心中唾弃这恶心的“朋友”名义,但面上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接机诉苦:“也就你还真心对她,不像岁聿,这几天找了个和妹妹很像的女人带回家,让她死后都饱受委屈……” “你说什么?” “哎?你不知道吗?”睁着无辜的眼睛望向他,“恐怕这事整个平海都知道了,可惜我命苦的妹妹,人都死了还要被他们议论来议论去,说话说的那么难听……什么不是颜值问题,而是秉性不讨喜……”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的人慌乱离开,伪装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转身悠哉悠哉踩在花丛中,一直到她墓前,垂眸看着他留下来的碍眼的东西,一脚踢飞,蟹黄酥滚落在泥土里。 “妹妹啊。”摸着石碑,尖指在石头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张黑白照片,“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活着的时候争不过我,死了连个外面的野女人也不敢报复,但凡你真的有灵,就该保佑我嫁进岁家,替你好好活着啊。” 说到这,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指尖在石碑上攥得发青,她咬牙一字一字地说:“既然已经替你过了前面的人生,后面的人生也该我来代替你才对!” 她从有意识起就是她的代替品了。 景父景母把她当成景昭的影子打造,如果不是她中途回来,她会永远是景家高高在上的掌上明珠。 都是因为她,让她原本辉煌的人生变成一团笑话。 让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全都被抢走。 可是凭什么。 “这不公平,景昭。” 她从小所做的努力根本没人看到,弹古筝弹到十指流血,跳芭蕾跳到每根指甲长一寸断一寸,明明喜欢播音专业,却因为景父景母希望她走金融而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喜欢的道路,她把所有事都做了。 可景昭一回来直接坐吃空山。 那些她需要走一百步一千步才能拿到的东西,她只需要一步就轻而易举得到。 只因为她是景家亲生女儿所以事事都要以她为先吗? 那她算什么! 她不是景家的女儿吗! 她比她更优秀,更完美,更符合景家对女儿的期盼。 那些东西该是她的。 景昭,你都死了,就别和我抢了。 — 自从她那天说完这段话,这几天岁聿看她看的更严了,以前顶多是在手机里按定位系统,现在举目间都能看到他的人,甚至还在家门口光明正大派了保镖监视她。 景昭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在看一个试图挣扎的岸上鱼。 叫她一起逛商场,她是拒绝的,热搜那事刚过去多久,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完全不在意岁氏的名声。 带她来,两人都因为前几天不愉快的谈话在车上没主动开口。 金秘书坐在副驾驶脑中疯狂组织着话题,结果后视镜看看他冷脸,开不了口,看看她冷脸,还是开不了口。 最后在商场里指着一件普通的白卫衣笑着说:“这件很适合太太!” 然后又指了件勉强能搭上边的同系列黑卫衣:“这件很适合岁总!” 二人沉默地接过去。 金秘书疯狂落汗。 最后还是景昭先松口,不想他在中间太为难,转身进了更衣室,岁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喝茶。 落锁声响起,他的茶影中多了另一个身影。 一个让人倒尽胃口的影子。 把刚倒好的一杯茶直接翻过来连茶杯一起扣在垃圾桶里。 啊,好晦气。 宁愿是在做噩梦。 当然不是梦,因为王业平插着兜大刺刺坐在了对面,脸上的表情不比他好多少。 “岁总,见你一面真是难。” 今天他难得换了套西装,对上面前的男人气势不逊分毫,连头发也精心打理了一番。 短短三天他去公司预约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愣是没成功一次,仔细调查了一番才发现岁氏把他拉黑了。 还不止,把所有叫“业平”的人全在系统拉黑了。 呵,这个小心眼的男人。 怎么不敢把姓“王”的都拉黑。 还好他派人蹲守,终于在这让他撞到了。 岁聿纠正他:“你的档次太低,还不足以到和我见面的地位。” 刻薄又自大。 符合王业平对他维持了三年的刻板印象。 王业平冷笑:“我找你没别的事,主要是为了小景而来。” 小三且不要脸。 符合岁聿对他保持了三年的一贯厌恶。 三句话,足以在二人之间点燃起战火。 金秘书冷汗频频,他怀疑要不是因为在商场,这两个人绝对已经动手了。 要不要倒点儿水呢? 他的想法再次被二人打断。 王业平把茶杯扣在桌上,直接表明了今天不是想和他好好谈话交流。 他说:“岁聿,你想和谁搞我不想管,但是别伤害到小景。” 瞥了他一眼,岁聿抱臂睥睨不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王业平:“你打着那个女人像她的名义上热搜,知道对她的名声造成什么伤害吗?!” 岁聿:“说完赶紧滚。” 他没必要和他解释,下次他已经准备好用他家那个餐饮店失火作为工具压乱七八糟的热搜了。 当然,要是可以,以年轻福莱集团新任老板救火逝世的消息更好了。 早知道他不爱景昭,但没想到他会绝情至此,想到长眠于地底的善良女孩,心脏一阵阵抽痛,几乎是狠狠喘了好几口气才有力气再度开口。 王业平:“当初我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把她抢走。” 商场明明调节好了最舒适的温度和灯光,但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宛若冰窖。 金秘书差点儿跪下来,已经开始偷瞄着猜测岁聿会从哪个角度下手他好及时拦下来。 他是了解岁聿的。 因为他确实已经想好怎么把眼前这人的嘴一寸一寸撕烂了。 只可惜旁边更衣室锁开的声音把他唤回来,眯了下眼,以在场人谁也没意料到的动作拿着那件黑卫衣从沙发上手一撑翻过去,门开的瞬间人跟着挤了进去,抓住即将大敞的门。 被一下怼回到沙发上的景昭:“……” 想扶但伸出的手没有一下预判对的金秘书:“……” 防御但白防御的王业平:“……” 不是,这是在干什么?! 淡定且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黑色卫衣,像是一种无声的炫耀,歪歪头,高大的身躯把身后挡的严严实实,像一只奸笑的狐狸: “不好意思,换个衣服再聊。” 第55章 法则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空间。 王业平嘴角抽了一下, 试探性问:“里面是不是还有人呢?” 他应该没看错吧,这扇门是里面先开的,然后岁聿才走进去的。 纵然经历过各种各样大场面的金秘书此刻也忍不住沉默, 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并没有就此失去表情管理, 依旧保持万年不变的微笑睁眼说瞎话道:“大概率没有。” 看看他多严谨,概率事件而已, 有没有不在他, 在概率。 王业平膛目结舌:“……?” 狭小的试衣间内。 景昭看着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岁聿,毫不客气骂了句:“变态。” 哦吼。 他挑挑眉丝毫不在意, 拿着卫衣:“我换衣服。” “那我出去。” 她起身要走, 他却没有闪开,还是挡在试衣间门前。 “……” 两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最后景昭实在受不了, 板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可能让她现在就出去,外面王业平还不确定有没有走,金秘书也没给他发信息, 要是把她放出去和那个贱人相见是会出大麻烦的。 脱下外套,他慢悠悠靠近,重复了一遍:“换衣服啊。” 景昭慢半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后退了一步, 还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岁聿,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她是发自肺腑地真心询问, 不是在骂他。 可能她的表情太认真, 他忍不住笑了下, 语调轻轻:“还在生气吗?” “什么?” “前几天你说话也挺过分的, 你知不知道,然后还耍了那么多天脾气, 不和我说话,真有你的。” 撩了下乌睫,她咽咽嗓子淡定开口:“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解扣子?” “要换衣服啊……这几天为什么故意躲着我,是觉得我还在生气吗,其实我没生你的气,只是那些话我确实不爱听,以后少说行不行。” “……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她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试衣间总共就一丁点儿大,他那么大块头站在里面占了近一半的空间,左左右右看总有余光能看到不该看的地方,要是闭眼或者回身又太过刻意,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对岁聿完全不放心。 虽说也不是第一次看,但之前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摆在她眼前过。 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尽管刻意隐藏,可始终不敢直视的眼眸还是背叛了她。 本来打算换卫衣的指尖一顿,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景昭。” 心虚的人就像是高中数学上课老师要随机提问,明明把头低的最低,最后还是被冷不丁地喊到名字。 一个激灵,她就像是炸毛的猫猛然抬头,赫然对上最不想面对的一幕,不想标榜清纯人设,但映入眼前的画面还是让她一瞬间双颊滚烫。 奸邪商人心是黑是烂,偏偏上天给这样一颗心塑了一具几近完美的躯壳。 因为常年健身控食,男人身上的肌肉如同雕刻家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力量感与美感两股冲突的观感被很好地消化在这具身体上,身上是他独有的淡雅木檀香,勾着人的鼻息不愿放手。 “还满意吗?”带着上扬尾音的磁性嗓音从他口中缓缓吐出。 景昭有些呆滞抬眼与他相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感觉这个时候只要张嘴出声,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狐狸精很满意她的反应,眯了眯漂亮的瑞凤眼,坐在门口的小沙发上,双臂后撑,头微微仰起,笑盈盈看向她,低哑蛊惑:“可以亲自来检验一下哦。” “……”景昭倒吸一口冷气,对他莫名其妙突然发情的行为很不理解,想退后,但再往后一步就是墙面。 “岁聿,不是所有人都是色中饿鬼。” 装作听不懂她话里意思的模样眨眨眼,还是笑着开口:“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嘛。” “……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像个男.妓?” 堂堂岁氏总裁,身价千亿的贵少爷此刻如花孔雀开屏挡在她面前,被她无情地羞辱后舔了舔下唇,喉结滚动,只是说:“那我卖给你好不好?” 震惊于他入戏的速度,瞪大双眼鬼迷心窍跟了句:“……你卖多少钱?” “落难”贵少爷歪歪头,真有几分矫揉造作的破碎感,抬手,棱骨分明纤长的手指放在唇上,“要宝贝儿一个吻。” 景昭用冷漠的眼神拒绝了他,并最后发出警告:“岁聿,我要闷死了。” 这么小的空间里两个人争抢氧气,她已经怀疑刚刚脸颊发烫喘不上气是因为缺氧了,尤其是他进来后越来越燥热的空间更不断印证她的猜测。 他坐好轻笑出声,一边套卫衣一边还是忍不住挑逗:“别怕,喘不上气我可以给你渡气,我人工呼吸学的也很好……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衣服中被狠狠锤了一下。 那一下力气可不轻,他都怀疑她是不是轮圆了胳膊跳起来揍了他一下。 事实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到哪去,景昭实在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多没用的骚话,一个天天六点起九点回的大老板难道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吗? 忍无可忍的一拳。 收到金秘书信息时他也刚好穿完衣服,打开门,那个身影果真不见了。 大老板心情好到极致,把这家店所有衣服全都买下来,打包捐给岁氏下的慈善机构。 从商场出来,金秘书去地下车库开车,他亲自给她戴好帽子和墨镜,男款墨镜戴在她脸上大了不少,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景昭一开始是拒绝的,她已经戴了口罩,根本没必要再戴墨镜,可他固执地非要给她戴好。 见她不开心,指着太阳底下马路对面一辆冰淇淋车:“想吃什么味的?” “……薄荷巧克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他点头,再三嘱咐她站在这里不要动。 景昭躲开他又要乱摸的手,皱皱眉:“知道了。” 给了他承诺。 他这才大步过去,时不时转身确认她是不是还在原地。 墨镜挂在脸上松松垮垮,她实在戴不习惯,只能拿手扶着,站在商场门口的小角落摆弄来摆弄去。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下,还在研究墨镜的人吓了一跳,没扶稳,指骨撞到眼镜上,不合适的东西掉在地上,清脆声如同掉入瓷碗里的冰块,在只有些许闷热的平海激荡出一阵寒颤。 王业平一猜岁聿就没安好心,所以俺人耳目地先离开,在隔壁KFC里蹲守,等的就是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蹲到落单的女人。 这样更好,能救一个是一个,女人背影看起来小小一团,像是那种什么也不知道被坑蒙拐骗来的,景昭已经落入黑手,他不能眼睁睁再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受蒙骗。 “那个,不好意思。” 没想过会把她吓到,看着掉在地上的墨镜,他赶紧走到侧边弯腰捡起来,摔得角度刁钻,他一拿才发现一根腿已经掉下来了,皱眉:“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吓……” 四目相对,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说见到她之前,他坚信最近有关岁聿的热搜是营销,那现在,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像她像到起死回生的人。 只是一双眼睛,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太想还是太像。 明明是在刺目难忍的阳光下,他还是觉得太暗了,要是再清晰一些,再清晰一些…… 手根本控制不住,颤抖地想要摘下她的口罩。 景昭才回过神,惊慌地退了一步,张张嘴,明明是在极力掩饰,但瞳孔不经意地骤缩并没有逃离他的目光。 如果是第一次见,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可怎么会是她呢?青天白日见鬼了吗,会呼吸,会躲藏,有影子有呼吸的鬼吗? 景昭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会在这里这种时候碰到王业平,那个本该在上京的人。 前进一步是错,后退,脚又不受控制,根本动不了。 就那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在他抬手之间反应过来,立刻避开。 她在干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小景。” 在她转身刚迈出一步时,他颤着声开口。 袖中,紧紧握着手心,继续走。 他不甘心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低头,看着手中断掉的墨镜。 忽然反应过来,一阵心悸让他手脚发软,人来人往的商场门口,他的情绪终于崩溃,朝着那个背对他的身影跑了过去。 “景昭!” 抓住她的卫衣衣角,把她强行留在原地。 僵着身子,近在咫尺的身影在地上与她的影子重合,喧闹的人群中,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柠檬薄荷香,也能听到他哽咽的哭意。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拿走墨镜?” 如果不是,为什么看到他露出悲伤的表情。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伸手要回她的墨镜。 如果不是,为什么转身离开的那么慌乱。 如果不是,为什么现在不敢回头看他。 她不是景昭的替身,她就是景昭。 明明只背对着对峙了几秒,却好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长,长到她要开口时嗓子干涩得发疼。 “松手吧。” 他们不该在这种时候见面,或者说,他们不该见面的。 冰淇淋车前,老板打好一个原味冰淇淋递给他,顺便热情地介绍着他的活动:“‘幸运大转盘,不服你就来’!一等奖可是一百次免费来我这吃冰淇淋的大奖!” 他笑了笑,对此并不感兴趣,一个冰淇淋三块,一百次也才三百块,而且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吃到一百次,对身体没好处。 “试一下嘛老板,我看你就很有中奖运啊!”老板还在不停劝说。 岁聿是真的没兴趣,接过冰淇淋就要走。 目光触到上一个小朋友想要转转盘,但是个子不够怎么也转不动,费劲儿地踮着脚。 要是以前,他肯定视而不见直接转身离开。 或许是手握冰淇淋的原因,让久违的人情味儿回到他身上,走到转盘旁。 老板顿时笑眯眯:“就是啊,赌一下嘛,说不定就赌赢了。” 他其实想说,赌赢赌输他都不需要。 但还是用力转了一下转盘。 转板在惯力下哗啦啦转起来,看着眼花缭乱的转板,他下意识回首寻找那个需要不断确认才能心安的身影。 商场的门口总共就那么大。 这个角没有,慢慢移向那个角,那个角没有,再移向另一个角。 隔着马路,她又能有多难找呢? 其实在转身的第一瞬,他就看见她了,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 手里的冰淇淋突然变得难以承受,冷得人发痛,还不能扔下。 “小朋友,赌一赌这位哥哥能不能赢奖?”老板在身后逗着孩子。 他该怎么办。 冲过去把人抢回来还是把另外一个人揍一顿? 都不行的。 那是一种把他完全排斥在外不得插入之法的无力感,他想尽办法或闹或赖的行为在此时就像一个阻碍主角相见的障碍关卡。 于是在他这个障碍关卡走神后,那边顺利通关了。 “小景,我有话和你说。”王业平想控制,但根本控制不了,眼泪啪嗒啪嗒从眼眶中落下,哭腔明显,“我真的,只是有话和你说,真的,只要十分钟,阿不,五分钟好不好?求你了。” 她转身。 只看见了落泪的人,和马路对面拿着冰淇淋面无表情的男人。 乞求,是两种无声地乞求。 跟他走。 别走。 没有撕心裂肺地喊叫与争吵,却足以把这个空间撕碎。 她垂下眼睫,说:“我们进去说。” 明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可心里还是对她的决定一目了然。 “老板!停了!”小孩子稚气的叫声从一旁响起。 老板探头,万分惊讶:“呀!老板你这是赌——” 输了。 “赢了!” 输的彻彻底底。 冰淇淋化掉的奶油黏哒哒糊在指缝间,是他讲不出说不清的心乱如麻。 商场安全通道里是难得安静的地方。 从包里拿出手帕纸递给他,轻声:“别哭了。” 哭了一路,整个商城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别人还以为她欺负他了。 “我,我努力。”抽抽搭搭擦着眼泪,他当然不想这样,怕吓到她,但泪腺突然不受控制,根本控制不住。 尽管这样,还记得进来之前的承诺,五分钟的重逢时间,对他来说每一秒都分外珍贵。 站在她面前,与她相视,开口:“小景,你现在还痛不痛?” 一路思来想去,数不尽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可一张嘴,最想问的还是这句。 她跟着鼻子酸了一下,摇摇头。 “那个时候有没有受伤?” 想了一下,指了下头。 受伤肯定还是受伤了的,从海里捞上来侥幸捡回一条命,医生说她的五脏六腑受到冲击,不过更可怕的是,她精神出了问题。 哎呦,看她那样一指,他的眼泪掉的更凶了,呜咽先道歉:“对不起小景…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我先背叛了你……” “王业平。”她小声喊了他的名字,他还是在哭,所以又喊了声,“王业平呀。” 对面止住声。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她没失忆,也没失智,分得清是对是错,慢慢说,“我们的事在机场扯平了。” 因为她害他没了工作,连累了他的名声。 而他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先退缩,来了场不辞而别。 他说:“不是的。” 歪歪头,不明白地看着他。 再次遇见,他总要比之前更勇敢,那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可是小景,我喜欢你,这也能扯平吗?” 她怔住了。 那个人的眼神里没有开玩笑或者糊涂的意味。 很久很久,久到五分钟应该结束的时候。 咽下喉中酸涩,她把绵延的爱意与委屈艰难消化,含着如云烟浮过的过往记忆,点头:“能。” 那些说不清的话与心跳好像雀过湖溪,惊得波澜四起,也带走迷雾,再窥去才猛然发现,原来溪水一直如此清晰,只不过曾经无人肯低下头好好审判。 可那也是曾经了。 她把相同的话送给他:“王业平,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回头。” 回头就走不动了。 他舍不得她走,但也不想不遵守和她的约定,咬的舌头发痛,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赶紧解释:“我就是,就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我轻轻抱一下,绝对不干别的。” 扯出一个笑,主动上前,在他错愕复杂的眼神下伸开双臂抱住他。 抱一下,就真的扯平了。 清晰的触感,熟悉的味道,还有连续不断的心跳,都是她活着的证明。 抱一下,就真的扯不平了。 她把眼泪留到转身后才落下。 毕竟两个人对着流泪还是太惨了些,又不是生离死别,干什么搞面对面流泪那一套,总得有一个人表现的冷酷一点儿,才能把话说清楚。 但留在原地流泪的人学不会冷静的思考,也不想做一个很酷的人。 取消了回上京的行程。 知道她活着,还知道她在岁聿那里,他不能坐视不管。 景昭是擦干净眼泪才出来的,门外那辆显眼的深灰宾利安静的停靠在马路边。 打开车门坐进去,岁聿闭着眼坐在里面,腿上叩着平板。 一路无言,她也有自知之明的没有问冰淇淋的事。 因为那时候她看见冰淇淋化在他手上。 到了家门口,后排车落锁,金秘书和司机默不作声下车,她抿了抿唇,收回手等他开口。 “……你看见他了吗。”他还是先明知故问了一句,所以没等她回答,接着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顿了一下,搭在平板上的手慢慢紧握,刚刚屏幕里她那句“能”和最后的拥抱如同一根锋利的刀刃切开他本就恶劣的秉性,让他直视自己嫉妒的面容是有多么丑陋。 如果翻过来,景昭就会看见,那是一个屏幕被摔的粉碎的机子。 撩开眼眸,转头直直看向她,吞下灼心的刀子话,平静道:“我以为你要跟他走。” 景昭侧头对上他的眼神,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指着自己:“你会放过我吗?” 他没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所以她不会和他走,不然王业平也不会好过。 这应该就是她的意思。 “景昭。”他眯着眼靠近她,想要好好隐藏的阴暗情绪此刻再也藏不下去,“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告诉我好不好?” 蹙眉,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握上她的手腕,感受她血管里奔腾不止的血液。 “你要是喜欢他的脸,我可以整成他的样子,你要是喜欢他的身份,我可以开一百所一千所餐饮店,你要是喜欢他的声音,我也能做手术,还是他的性格,我可以学的,名字呢,明天我就去改户口,也叫业平好不好……” “岁聿,你发什么疯?”对他不断地靠近很抗拒,尽量保持冷静和他沟通,“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他对“朋友”这两个字的关系已经恨到极点,眼尾猩红,“你是不是对朋友都能宽宏大量,那我们也是‘朋友’好了,你也原谅我,也对我笑啊!” “你弄疼我了!” 手腕都要被掐断,她抬脚狠狠踩了他一下,“痛啊!” 被她惊叫声唤回理智,猛地松手,低头,她手腕被捏红一圈。 看着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感觉血气上涌,无措地想去触碰,看到的却是她厌弃的眼神。 足以把他打进地狱的眼神。 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要疯了。 “景昭,我就是不懂,巴特抛下你,你能原谅他,王业平背叛你,你也能原谅他,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 “岁聿,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们比?” 他幼稚到把感情作为攀比的戏码,自以为做了很多她就应该原谅他,总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问到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明明商场上杀伐果断心机深沉的人,在她面前无措得像个自卑者。 “你什么时候可以站到我的位置想想问题。” 把这句话说出来都是累的,因为她知道,他不可能真的做到设身处地。 可他却委屈地红了眼眶,低头声音闷闷:“要是我和你一样,我就有资格了。” 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该死的身份,在她眼里高人一等的破身份,他就可以冲进去把她抢出来,想办法和王业平正大光明地竞争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做了什么,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在用身份压迫她,用特权欺负王业平。 甚至连她都这样认为,所以最后才选择没和他走,是怕他伤害他。 这里面没有一个人问他有没有被伤害到。 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 难道他们落泪就是真心,他的眼泪就是虚伪吗? 偏偏这个世界的公平在他身上失效了。 既是翅膀又是镣铐。 将他的爱拖到永不见天日的泥潭,谁路过都可以踩一脚唾弃一口,再真的真心也无人相信,哪怕他亲手剖开胸膛,双手捧到所有人面前,也会有人嘲讽是黑的是脏的。 讨不到半分可怜的是他。 最可怜的也是他。 但不能卖弄可怜的依旧是他。 他可以全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却无法忽略她的看法与眼神。 “……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他。” 嫉妒到想要把那人抽筋剥皮,想套上他的皮,装上他的骨,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她面前。 嫉妒到看见他在她面前哭时想要把他的眼睛挖下来,声带割断,让她永远不要心软。 嫉妒到看见最后那个主动拥抱时,他喉间都是铁锈味的甜腥。 “啪嗒——” 掉落的血滴打破她的沉默。 滴在她裙子上慢慢晕开的鲜红分外刺眼。 第56章 法则 “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你才会看到我……” “鼻血……” “你怎么只对我不好,明明对他们都很善良的,景昭, 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等一下, 鼻血……” “这不公平,那我算什么, 连爱你的资格都失去了吗?” “鼻血岁聿!你先别说话!” 场面血腥的头皮发麻, 她满车找纸,最后绝望发现没有纸, 手推着他的下巴:“仰起来, 把头仰起来。” “不要。”扒开她的手,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掉,他就那么直视着她, 任由血顺着她的裙角沾的哪都是,面如死灰地盯着她。 “要是我死了,你也全然不在乎吗?” 揭力冷静下来, 她指着前面正对着他们的行车记录仪:“岁聿,你的死跟我不会有任何关系。” 更重要的是。 “只是流鼻血,不会死人的。” 拉了下车门, 命令开口:“把车打开。” 他偏头不理, 喃喃:“我会失血过多死的。” “……” 无奈叹了口气,她说:“我渴了, 让我下去喝口水。” 鼻血还在咕咕往外冒决心就这么淡定“死”去的男人眼神冷冷落在她脸上, 从怀里掏出备用车钥匙, 随着手指按下, 车门锁应声而响。 她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气, 才把差点儿被他带偏的理智寻回,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回头弯身看向车内,皱眉:“快出来。” 他红着眼,不情不愿地挪动,嘴里还满腹委屈:“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仰头。” 听话仰头,出来后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哼着:“啊,好疼啊!” 与其说是她扶着他,不如说这人整个把她揽在怀里,明明仰头的人是他,结果越走越看不清前路的人变成她。 尤其是他那个蹭了不少血的手结结实实搂在她白衣服上,余光看见新衣服上有为晃眼的大血手印两眼一黑。 而且,流鼻血到底哪里痛了? 短短几步路他怎么做到哼唧了十遍的? 金秘书在小院等候,看见二位时吓得差点坐地上,脑海中瞬间浮现各种法治新闻报道的有关“夫妻大打出手”“二十八刀,刀刀不致命”“妻子谋杀案”等一系列案件,以及自己这个目击者到底是原地晕倒好一些还是稍作挣扎再晕倒好一些。 直到景昭喘着粗气朝他招手求助:“金秘书,流鼻血了!” 他才在无端的恐慌猜测中清醒过来,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人。 景昭感激地看了一眼,指向屋子:“我去找药箱,你带他去洗脸。” 走之前还特别嘱咐:“拿凉水拍拍额头。” 以刚刚岁聿的行为,还真不一定知道这些。 金秘书如负重担般点点头,在她转身跑进去后眼神坚定地准备扛着身边这位“病弱”的少爷进去。 然后被无情推开。 岁聿抬腕擦了擦已经有渐停趋势的鼻血,另一只手颇为嫌弃地朝他摆摆手:“别这么恶心。” 金秘书:“……” 不是,这怎么和刚才的人哪里不太一样。 既然得到明确的指令,他当然不敢造次,跟着大摇大摆的人一块儿进去,在门口时谨慎停下,等候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岁聿斜了他一眼,金尊玉口:“进来。” 不进来岂不是显得太假。 金秘书笑着进来。 对岁聿那些成年人眼中一眼就看透的心思表示不理解但支持。 洗的干干净净,塞了两团纸巾,觉得有点儿丑,还是选择只塞一边,降低对颜值的伤害。 出来看见同样血腥兮兮的女人正拿着两盒药看背后说明书来回比较,见他出来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把绿色盒子递给他:“可能是上火了,吃这个吧。” 他接过来,因为没及时制止而流太多血造成生理性苍白的脸又沾了可怜兮兮的红晕,低头摸着药盒,嚅嗫道:“……景昭,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流鼻血。” 金秘书很有职业素养地在一旁点头。 毕竟平时动不动都是断胳膊断腿,确实没上过火。 “上火,是因为我看到你和他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所以才生气着急的……” 说着说着带了哭腔。 金秘书依旧很有职业素养地在一旁点头。 小岁总脾气大人尽皆知,当时确实着急地安排了三十几个人堵在商场各个门前,一旦在监控中发现两人出现“私奔”的意图,立刻打断男方的腿——这辈子都站不起为止。 眼泪落在盒子上,倒是清脆。 “你还是第一个给我这种药这么关心我的人,我真的离不开你景昭。” 恕金秘书这一点不敢苟同。 平时岁聿别说大伤,就连写字他都特地准备不磨手的笔,感个冒心情不好,他就差去研究所抢权威医师来看了,论关心谁能比他尽职尽责? 至于这盒药。 这种药店三十块钱一盒的去火药要是平时他递给岁聿会被以“你难道想用劣质制药商做出来的劣质药残害我的胃并且伤害我的精神吗”刻薄尖酸的话堵回去。 甚至上升到质疑是他想早点儿退休而谋害他的地步。 所以说人不能和人相比,不然容易心梗。 还好他已经超过三十五岁,过了自己和自己拧巴的年纪,只在他说完的时候背后神伤了一秒钟,继而又回到心如止水的境地。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果然把景昭说的一愣一愣又一愣,她其实有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流鼻血流的脑缺血了,所以才说出这么夸张的话。 忽略他的话,低头看着自己被弄得一片惨状的衣裙,有些苦恼:“估计很难清理。” “我来洗。” 两道目光同时聚集到主动请柬的男人身上,岁聿如同变戏法般眼泪收放自如,自信且期待地看着她:“我帮你洗。” 是金秘书的错觉吗,他好像看到某人背后长出了尾巴疯狂摇动。 直接跳过他过于炙热的目光,与身后还在闭眼睁眼反复确认的金秘书对视上。 “金秘书,麻烦你了。” 那边心领神会:“我会尽力的夫人。” 冷漠回首,他就说不该让金秘书进门的。 晚上他偷偷溜进景昭的屋子,被发现。 她抱着抱枕强撑着精神看向蹲在自己床旁边的人,声音哑哑糯糯:“岁聿,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但是凭借高悬于上空的明月可以判断出是在半夜。 他六点要起床去公司上班。 到底为什么能这么有精气神?她每天九点起都不够睡。 他说:“我做了一个梦。” 她制止:“古话说‘早不说梦’。” 不然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凌晨也算早晨。 “梦见你被王业平带走了。” 一噎,她说:“现在我在这,你去睡吧。” 他指了指半开的窗户:“他从那里闯进来把你带走的。” 她顺着他继续:“那你把窗户关好,去睡吧。” 摇摇头:“景昭,我今天要在这看着你。” “……”吸了口气,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认真地开口,“我看见你的脸睡不着。” 不止他,不管是谁在床边这么盯着她,她都睡不着啊。 可话落在他耳朵里变了个味儿,薄凉的月色下他垂眸僵了僵,然后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她坐下,只露出肩膀以上,轻声:“这样呢?” 她躺下,怀里是软软的抱枕,鼻尖是他似有若无的味道,闷闷:“还是能看见。” 然后他往下挪了一截。 “睡不着啊。” 又往下一截。 “看着好可怕。” 再往下一截。 看着还剩一点点头发露在床边的男人,她其实已经快睡着了,下意识嗯了声,眼前的人应声不见。 这下又清醒过来,好奇地抬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儿。 四月底湿湿闷闷的平海,连倾泻的月光都那么凉那么潮,像一层薄薄的海汽盖在他身上。 他穿着黑色真丝家居服蜷缩着侧躺在地毯上。 看起来好可怜哦。 头落下,往床边靠了一下,又靠了一下,再靠一下,最后躺在床边闭眼,翻个身,宽大的被子“无意”踹下去一半。 落在他身上。 床上的人心咚咚跳,偷偷入睡。 床下的人心砰砰跳,偷偷落泪。 即便不提起,景昭也发现一直在附近的王业平。 她得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 不过这个说清楚还没来,另一个说不清的事就撞上来。 她正在看书时,客厅传来动静,这个时间必然不可能是岁聿,下楼发现是两位熟人。 杜明君拉着白元祁闯进来,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收拾收拾。”? 她迟钝地判断着这句话。 白元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她是被绑架来的,怎么可能有行李。” 杜明君恍然大悟,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那太好了,轻装上阵。” “等,等一下!”推推拉拉之间被塞到车里,完全懵掉,惊愕于二人的行为,看着两人淡定地坐在前面叩安全带,忍不住出声,“这是干什么?” 白元祁刚想开口就被杜明君打断:“法律的条例说了你也没兴趣,简而言之,为了防止岁聿酿成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们决定把你送回乌鲁。” 前两天的热搜弄得平海风起云涌,圈内好多人都在揣测她的身份,看起来平静的平海市实则私下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岁聿不提不代表没有。 尤其是这么久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怎么看都是强迫和被强迫的关系,在二人还都没被伤害之前,必须让这件事有个句号。 如果不是她确信自己戴着助听器,会以为刚刚听到的话是幻想,这两个人不是岁聿那边的吗? 好心提醒:“门口有保安。” 杜明君歪歪头:“来的时候解决掉了。” “……”怪不得没收到通知,合着两个人是硬闯进来的。 一辆耀眼的银色迈巴赫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从别墅闯出来。 打探了许久正打算趁岁聿不在,会会被藏起来的野女人的景寻昭还没靠近大门就差点被这辆不长眼的车撞到。 瞪大眼睛看着这辆银车,骂街的话在脑中荡一圈立刻消失,看了看四敞的大门,身为女人的直觉让她立刻返身坐回到自己“红宝石”科尔维特追了上去。 忽略了几乎是和她同时起步发车的黑色科尼塞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顺利景昭也不安,她硬着头皮说,“岁聿那边怎么办?” “哈?”杜明君开着车,油门几乎踩到最大,“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会说服他的。” 大不了打一架,最后他再用精神类药物控制一下。 反正不能这样继续下去,要是被背后那群人按上绑架囚禁的罪名,他这辈子才是真毁了。 再说了,他只是把她送回去,又不是把他们拆散,等她离开后岁聿爱怎么追就怎么追,反正不用这么极端的手法就好。 “哎,景昭。”这边离机场不远,他开得飞快,不一会儿估计就到了,趁短短的时间他还是有必要说一些好话,“我不是卖惨,但你对岁聿真的很重要,他为你做了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情,这些天相信你或多或少也感受到了,不是说非他不可,但你有没有想过……试试他?” 他其实说这句话很心虚,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岁聿单方面强迫,和人家姑娘没半点关系。 闻言,景昭目光触动,转头看向窗外,平整的大道和绿树从眼前略过,她说:“是因为我太像了吗?” “什么?”杜明君好奇地打探。 垂眸:“高中时期的景寻昭,我很像那时候的她吗?” “开什么玩笑。”这次不等杜明君说话,白元祁蹙眉,这句无厘头的话怎么也想不出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特地指出,“你们不是亲姐妹。” 长得完全不像,气质完全不像,连说话品味和爱好都不沾边好不好。 “背影。”心口麻麻的,她又重复一遍,“背影。” “背影也不一样啊……” 杜明君本来还是笑着说,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上,记忆深处那段早已遗忘的历史重新浮现出来,整个人狠狠一抖,看向后视镜那个白白嫩嫩的女人,难以置信开口:“那个时候你在外面听到了?!” 他就说听到有人在外面,董思阳非说他耳背听错了。 他一个天天戴听诊器听过不下一千个器官搏动的专业医生怎么可能会耳背听错?! 经他提醒,白元祁也很快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一股无名火冒上来,忍无可忍给旁边开车家伙的后脑勺狠狠一巴掌。 “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别胡说?” 玩笑归玩笑。 被当事人听到的玩笑就叫误会了。 还是天大的误会。 “这不能怨我啊,还不是董思阳一天天非要吵着看那张照片!” 白元祁用力叹了口气,暂时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更大一些。 他把座椅向后调到最大,靠近她,声音沉沉:“景昭,你为什么会以为像岁聿那样的人肯找替身?” 他的话无比清晰地传到她耳中,愣了一下,抠手的动作停下。 他继续:“岁聿连别人摸过的碗都要扔进垃圾桶,不够完美的苹果哪怕切开都不会尝一口,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找替身,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娶你,但绝不可能是你猜的那个理由,我承认他和景寻昭是有过一段恋情,当时大家都是高中生,那场运动会射击比赛开始前,岁聿一度迷茫,觉得人生无趣,不愿前行,多亏了运动会上景寻昭射击比赛打破校赛记录——前任记录保持者就是他,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一下找到了前行的动力。” 所以对岁聿来说,当时的景寻昭真的是很重要的存在。 “只不过后来俩人也算和平分手,他继续干他的事业,后来回国,因为景家爷爷的嘱托娶了你,所有的事就是这样。” 她沉默不言,白元祁以为是她还在犹豫。 但景昭是被他说的话冲击到思考不过来,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内容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运动会射击比赛。 张张嘴,刚要出声,驾驶座拔高音量:“怎么回事?后面这两辆车是不是在跟着我们?!” 顺着他说的话向后看,果然,一辆红跑和一辆黑跑紧追在他们身后。 杜明君呼吸乱了几分:“岁聿?” 白元祁眼神暗下来:“不是。” 岁聿可不会开的这么稳。 看起来只是跟着他们,没有要劫持的目的,眼见就要到机场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下了车两个人直接拉着她往机场里面赶,杜明君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到了那边先给你哥报平安,然后给我发条信息,给你定的头等,饿了记得吃饭……” “快走吧。”白元祁受不了了,直接把她推到安检处。 她回头,两个人站在原地齐齐向她挥手。 再往前一步,只要一步,她就能脱离这里了。 可是…… 左脚迈出。 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些话没说清楚? 下一秒。 机场所有大屏熄灭,喇叭失灵。 “滴——”耳边的扫描仪发出巨大震鸣,灯光暗下来。 “这是怎么……” 后面安检员的话并没有消失,而是湮灭于外面巨大的螺旋桨声中。 跟了一路的两辆跑车几乎同时到达。 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突然降临在半空中的三架私人直升飞机。 杜明君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因为他清晰看到为首的那辆直升飞机落地后,一身白色西装革履的金秘书脸上挂着最为温和的笑容,跳过在场所有人直直看向目标。 “夫人,请回家。” “小景!”黑色科尼塞克里跑出来另一个男人,直升机下他的头被发吹得尤其凌乱,试图向她跑来,“和我走!” 景寻昭也下车,站在他旁边一脸懵,扯住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呢?她只是长得像那个女人罢了!你疯了吗?!” 来不及了,杜明君大脑粘成一团,催促着:“景昭!你先走!这边我来应付!” 走。 她落脚,得回乌鲁。 抬眼,触及到不知何时向她这边不紧不慢走来的身影后,全身的血液一点点凝住。 他扯了扯勒的发紧的领带,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除了皮鞋上有几处轻微的划痕外,连衣袖都没有褶皱一下,一个小时前抢投目标成功的得意与知道她被带走的怒气藏在漆黑幽深的眸中,抬手,外面螺旋桨应声而停。 她的听力也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重新恢复,以至能清晰听到他尤其、特别、非常不爽的语气—— “我的宝贝儿,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第57章 法则 平海市机场断电, 航班迫停,数十架私人直升机包围。 全国群众一线围观吃瓜,纷纷猜测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这么有实力。 而这位“大人物”此刻扬着薄凉的笑意站定在被迅速疏散的人群中, 半掀着眼皮看向她—— 企图就这么把他甩掉逃跑的女人。 她大概想象不到在得知她被带走的时候, 他是怎么把办公室的玻璃门一脚踹碎,打开保险柜一颗一颗子弹上满, 如何把喉咙中的腥甜强行咽下, 再走到这里的。 “为什么不说话?” 他可不想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万一吓到她就不好了。 即便现在面前的人已经被那么大的阵仗吓得脸色泛白。 嗤笑出声:“啊, 你不说话看来是想让我猜, 那我来猜猜吧…我们无情的小宝贝是不是想在我这个看起来又瞎又蠢的人眼皮子底下登上飞机,然后坐在距离我几千米的高空下得意洋洋逃走,最后在乌鲁落地向我炫耀,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徒劳,因为你,压根就, 完全、完全、完全——不打算跟我这个蠢货在一起。”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左手覆盖在鼻骨上撑着脸,笑到浑身发颤, 在空旷下来的机场让人不寒而栗, 留下的所有人没一个敢大声喘气,神经几乎绷到了极点。 只有景昭, 站在他面前不足五步的地方, 朝他伸了伸手。 “我猜对了吗?” 慢慢安静下来, 他歪头看向她, 眸中没有半分情感,犹如一座永不会消融的冰山, 偏偏冰山中还藏着正在试图爆发的火山,一旦点燃,所有的一切都会同归于尽。 看着她缓缓抬起的手腕,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虚伪的乞怜背后只会是背叛与抛弃。 “景昭,告诉我是谁蛊惑你做这件事的?” 绷出青筋的手伸向口袋,触及到冰凉的器物,疯狂的爱意与扭曲的恨意撕开他最后一层面具,扭了扭名字,如同报菜名一般,嘶哑且缓慢地念着:“王业平,巴特,安九山,景寻昭,杜明君,白元祁,或者还有金秘书吗,你说我能不能今天一次……” 他的话还没说完,熟悉的桂花香扑入鼻尖,暖意撞了个满腔。 “你……” 腰身被轻轻揽住,软软小小的一团很温暖,暖到他本来浑身又冷又疼的五脏六腑瞬间重新充血,被狠狠拧在一起的肺部灌入氧气,混进她的呼吸,激烈的心跳碰撞让他分不清来自于谁。 他应该推开她,问这个背叛者如今又要搞什么名堂,是不是以为他真的还会相信她第二次。 他到底有多蠢,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相信她。 可手腕酸酸的,小臂酸酸的。 鼻子酸酸的,心口酸酸的。 他推不开。 “岁聿,我没走。”她小声地开口,抱着他,手在背后哄孩子般一下一下拍着,用那么轻的声音划开黑暗中的一道裂缝,月光倾撒荒芜,她埋下的小小豆苗开始发芽。 “你别生气好不好?” 别人看不见,她却看的一清二楚,西服口袋里隐隐鼓出的形状,这个疯子如果拿出来,一定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当然怕,也不确定这样软绵无力的劝说能起到多大作用,说不定她会是第一个死在他手中的人…… 脑中思绪混乱,连说出来的话也干巴巴没有一点儿威胁作用。 直到凉意插入发丝中,她的手停下,乌睫轻颤,僵在他怀里不敢动作。 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缠眷地在她后脑揉来揉去,好像要把她这么揉进身体里,弯了弯身子,头搭在她的肩窝,呼吸炽热无比。 “我不生气。”亲了亲她的发丝,那层难以发觉的雾气在眼中若隐若现,喉结滚了滚,沾着哽意,“我很担心。” 他要吓死了。 知道她被带走,知道她可能永远离开他,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在乎了,就算死也没关系,就算背弃整个世界也没关系,他只想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直到像现在这样抓住她为止。 他真的要吓死。 “嗯。”她还是慢慢哄,“别担心别担心。” 你看,这个世界上万物总有解决之法。 冰山会消融,烈火会熄灭,连他这般金城汤池的人也有专属法则可破解。 如此大的场面被几句话拨散。 当然,本来已经坐好小板凳的学生党,跑到厕所蹲坑摸鱼的工作党刚打开不知名好心网友的现场直播连线,还没来得及看清环境是什么样子,直播间就“啪”地一下掐断黑屏了。 连相关词条也被公关部门绝情无影手加班加点炸的连个灰都不剩。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都心知肚明,能完成这一系列事情的除了平海那位无法无天的大佬,不应该再有第二个人。 更值得回味的是,两次极限公关的女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实在太让人好奇了。 这份好奇仅存于没看到她这张脸的人。 景寻昭可不是这么想。 她就算再瞎也从一众人的反应和她那种清晰露在外面的脸认出来她的身份。 怪不得岁聿会把她藏的那么深。 怪不得王业平迟迟没有动作。 怪不得连杜明君白元祁都靠近她。 原来你竟然没死。 这可是个大消息啊,我的好妹妹,藏了三年,怎么可以让家里人一直这么担心呢? 死死盯着她,拨通了电话。 其实杜明君在看见岁聿后是做好了以死谢罪的打算,但当他看见那人被景昭平静地拉着进了车内,车尾气消失在眼前后,还是难以置信:“他这是准备半夜暗杀我吗?” 白元祁看着逐渐恢复运转的机场,神情复杂:“或许。” 耳边呼机的喇叭重新响起,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白元祁发觉,有些感情还是被他们想的简单化了。 在车上,他拉着她的手,盯着她掌心的纹路,问她如果他不来,她会走吗? 景昭苦笑了下,看着他垂下的长睫:“会。” 她没打算骗他。 然后看他红了眼,她又补充:“但我没走。” 没走成,被他拦了下来。 用一种她不敢再向前一步的极端手段。 “你恨我吗?” 他想留下她,所以禁锢、监视、掌控她,她的衣食住行全在他的眼皮底下,她的社交爱好他必须全都知晓,就连她的朋友他也要剥夺。 这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最为无力的办法。 如果连这个办法都没有,他就真的留不下她了。 景昭歪了下头,发现他在问,但不敢抬头看她,索性她没打算再说一些奉劝他的话。 只是略过他看向窗外,看着那个不知道是谁家小孩没拿住无忧无虑飞在天边的气球,轻声:“岁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之间,不谈恨。” 把感情说的那么悲痛,他们可该怎么走出来啊。 “那谈什么?”眼泪砸在她的掌心,又烫又凉,一下一下一下……没完没了,她不说话的话,那个水龙头好像不打算拧上般,砸的心里痒痒的。 低吟了几秒,她伸手拍了拍他的侧脸,语调上扬:“岁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娶我好不好?” 这个问题她之前问过一遍。 在她跳海之前。 当时他的回答她很不满意,所以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缓缓抬头,眼前的女人难得对他露出笑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小虎牙一晃一晃,一如多年前他不曾得到过的笑颜。 他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娶谁都一样。 哦,娶谁都一样。 哦,真他妈混蛋的回答。 唇角咬破,为什么不肯好好说呢? 因为那时他尚未明白对一个人无端的在意究竟是什么感情,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想要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窥视她,没意识到一次次无原则的放纵和突破底线的率先低头。 更忘了。 那天经过景家小院,她因为没听见保姆的嘱咐,下台阶时在没拖干的石阶上摔下来,白裙子刚刚及膝,根本护不了她分毫,细嫩的膝盖被石头磕破,保姆惊慌失措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事。 那么瘦小看起来那么脆弱的一个姑娘,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从地上自顾自爬起来,看着膝盖眨了眨眼,把地上的水壶捡起来,跟保姆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拿着小壶走到景家前一阵刚刚种好的黄玫瑰面前浇水。 黑发披肩,裙角泥泞,满身狼狈。 可他就是没移开眼。 他那天本来想做什么来着? 是想来景家毁约退婚的。 他这种卑鄙无耻满嘴没个实话的生意人,最不在意的就是情谊,自然更不可能娶一个给他带不来半分利益的女人。 她好像察觉了灼热的目光,转身。 春风激荡,满园不属于她的玫瑰翩然摇动,将她包围在中央,与裙摆交缠不止。 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她想多了。 自然没看见在她转身前一秒消失在拐角尽头的衣摆—— 稍显落荒而逃意味,春风撩动下永不落幕快了一拍的心跳。 他忘了那时的心跳。 明明运动会上看见她的背影,他记得那么清楚。 清楚到午夜梦回还会记得当时跳了几下,跳了几秒。 可它再次出现时,却被他忽视了。 不对,不是忽视,是他不敢承认。 不承认他会对一个连路都走不好,只知道摆弄浇花的小聋子产生一种说不出口的情愫。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说了,面对她好好地问,他可以好好地说。 “是因为。” 可为什么,她笑着,他却感受不到半分轻松,那个他日盼夜盼,盼了许久许久的笑容,此刻显得如此刺眼与滑稽。 “我好爱你。” 断了线的泪珠从眼眶中飞出。 她沉默无声地笑,眼中没有丝毫触动,只是轻轻舒了口气,有种释然的轻松。 她说:“那就好。” 挪开眼,重新看向窗外,气球不见了。 只有一棵棵整齐划一种在大路两旁未来几十年可能都不会挪动的绿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永远远。 那就很好,岁聿。 这个回答,就很好。 那就这四个字吧,用这四个字放过彼此,用这四个字给他一个靠过来的机会,也给她一个走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和她真的都精疲力尽,走不动了啊。 回到熟悉的地方,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依旧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和他搭话,买了很多画板与颜料,最近又爱上了绘画,躲在家里让岁日日当她的专属模特。 当然,偶尔也会看着窗台养起来的小雏菊走神,一走就是一上午。 她会忽略站在别墅门口的金秘书,假装没看见不远处一直等她回首的王业平,时不时试图进来找麻烦的景寻昭。 前几天巴特催她为什么还不回家。 她愣了很久,久到巴特在电话那边大声喊了她的名字好几声才回过神,哑声:“快了,快了。” 然后又把岁聿送给她的一堆不知道哪个国家的礼物打包寄回乌鲁,特地选择先中转到平海市以外的一个地方,再发到乌鲁,不厌其烦地用着自欺欺人的小把戏。 这份平静直到这天中午被打破。 她正躺在客厅前两天金秘书出差买来的摇椅上睡午觉,毛毯搭在身上,岁日日趴在她的怀里,把她压的梦中被水鬼缠住挣扎不开。 还是一声尖叫将她吓醒。 以及被突然惊醒跳下去的大猫。 猛地坐起来,小院混着男男女女争吵的声音。 揉揉惺忪的睡眼,住的是独栋别墅,与邻居相邻也很远,岁聿合作伙伴也不太可能,还能是谁呢? 开了一条门缝,没看见背后开了静音的手机来电提醒。 “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女人的尖叫声响起,门口两个保安只敢展开双臂拦着,完全不敢回手,任打任骂。 “我最后和你们说一遍!再不让我进,我就报警!”还有男人的声音。 推推搡搡间,景昭呼吸发沉,熟悉的音调哪怕很久没见也能认出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在这么混乱的场景中发现她的。 景寻昭指着门大喊:“景昭!别藏了!” 连保安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忽略了身边两个战斗力惊人的中年夫妻,二人一人一脚把保安撕扯开朝大门冲了过去。 说没被吓到是不可能的,她退了一步,想要把门拉上。 一双手在她之前先撑住电子门,探出头,在看清她的脸的那一刻,本来怒气腾腾的面容一下狠狠愣住了,瞳仁颤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她,长相周周正正的中年男人三年没见,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头发多了几根白发,却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身严肃刻板的穿着与打扮。 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中年男子,那边稍微用力就把她甩开。 电子门大敞,进来的不止他,还有另外两个许久不见的面容。 “昭昭……” 听到这个称呼,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未曾察觉的冷汗已浸透后背,不断后退,退了三步险些因为腿软坐到地上。 景母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眼睛红透,红唇发颤,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落下:“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啊……!” 她刚前进一步,就听见对面的人惊慌出声:“别过来!” 带着轻微的破音。 那是恐惧到极点放不出声音但又不得不出声的慌乱。 僵住,连同身后的景父。 “昭昭,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景父小心翼翼挪着脚步,放轻声音,朝她的方向伸手,“我们是爸爸妈妈啊。” “别过来,别过来……”眼前一片模糊,她怕到失去知觉,控制不了四肢,只能无力地看着不断靠近的二人,连呼吸都愈加困难,“求,求你们了,先别过来……” “哈——!!” 一大团灰影冲到中间发出小野兽原始的警告叫声,成功喝止住想要走过来的两个人。 大猫眼神凶狠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短毛炸起,锋利的爪子勾在地毯上,身子微微弓起,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 景母哭哭啼啼地看向她:“昭昭啊,为什么不来找爸爸妈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失去了女儿两次,没人能体会到她心里有多痛。 同样向她伸出双手:“和妈妈回家吧,我的昭昭,和妈妈回家吧,妈妈真的好想好想你……” “我说你们。” “咚”地一声,门从外被踹开。 喘着粗气,因为奔跑头发凌乱的男人手掌撑在门框上,扭了扭脖子,狠戾抬头看着满屋子的人。 “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都说了让他们别来,回头他会解释,这帮人是怎么做到一句中国话都听不懂的。 透过面色各异的三人,一眼就看到被逼到沙发旁无助落泪的人,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脸色彻底黑下来。 景母自然不甘示弱,她现在也是一肚子火,瞪着面前的男人厉声:“岁聿!你凭什么把我女儿藏起来!你这叫绑架知不知道!” 景寻昭眯了眯眼,扶着景母在一旁帮衬:“就是啊岁聿,你怎么能把妹妹关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在意她吗?” 三言两语把他说成一个绑架犯。 虽然他的行为也差不多吧。 但不该是他们来审判他。 所以他才说,每次见到景家这帮人都让他很不爽啊。 “然后呢?”他混不吝地往前一迈,把对面三个人吓得一起后退。 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们,语调漫不经心:“你们要做什么呢?” 敢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呢?打算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攻击他人生所剩不多的良心和道德吗? 别太可笑了。 “你,你别太嚣张!这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必须带走!”景父把母女护在身后,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岁聿笑:“别这么有自信,就算我不拦,她也不愿意和你们走的。” 揉了揉眉心,他轻飘飘开口字字戳心:“连自家女儿都认不出来的人到底凭什么做父母?” 她就算没露过脸,之前也被拍到过背影和眼睛,如果是他,隔着一百米打眼一看就能认出来照片里是她,肯定不会像这群虚情假意的人一般在此处苦苦做戏。 “你懂什么!”景母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拔高音量,“那是我女儿!我们血浓于水!!你怎么敢分开我们!” “好啊!”他脱下外套,丝毫不客气,“今天最好是想办法把我弄死,不然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把她带出这个门!” “岁聿!你难道要对爸爸妈妈动手吗!”景寻昭倒打一耙率先把罪名推到他身上。 岁日日因为一声赛过一声的高音也激动起来,“嘶哈嘶哈”叫着。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等,等一下……” 细弱的声线打断紧张的气氛。 抚着胸口,混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只有不受控制的眼泪还脱离她能掌控的范围,艰难看向那边,忍住胃里翻涌的呕吐感,咬牙强撑:“别打架。” 她并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到来,选择留在平海的那一天,她已经开始给自己做心里准备,只不过来的突然,即便不是她主观意愿,她的身体也条件反射般接受不了这几张面孔,记忆如窒息的潮水扑面而来,险些将她吞噬。 “昭昭……” “妈妈。”她主动向前一步,颤了颤眼睫,流泪的眼睛如此平静。 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只有看不见,她才有勇气说出这些话,如同梦呓:“我没有独特的性格,出彩的技能,耀眼的外表,我普普通通,乏善可陈,这是你想要的人吗?” 景母愣了一下,摇摇头,和蔼地看向她:“不是的,你是妈妈的好孩子,你只是小时候走丢了所以错过了这些,没关系的,妈妈可以帮你弥补上这一切,你会是景家的骄傲,会是景家最亮眼的孩子。” 没注意到她说这些话时,身边僵住的身影。 她睁眼,还是平静:“可我变不成这样的。” 景母还是摇头:“不会的,妈妈会帮你的。” 她的女儿,一定会是最完美、最善良、最骄傲的宝物,她会像天鹅般优雅,像宝石般闪烁。 失去那些时光没关系的,她们还有好长时间,可以慢慢补上来。 那样寂静的对峙下,景昭抬了抬手腕。 在看清她的动作后,所有人的呼吸止住了。 助听器摘下来,扔在地上。 在那些震惊的目光下,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举起手,在头点了一下,然后拿下来,小拇指竖在耳边,最后指向胸口。 一段谁也看不懂的手语。 现在呢,现在还能接受她吗? 如果她注定长不出她想要的翅膀,注定永远都是个普通女孩,成不了她心中的模样,她还能接受吗? 她口中的“昭昭”到底是在喊谁,既不是景寻昭也不是她。 只是她心目中那个浇灌着欲望与私念长大的影子。 那她是什么? 她究竟又是谁的替代品。 开始解扣子。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真的爱我,是否愿意真正直视我一次呢? 外套脱下。 “不…不是这样的,我的昭昭……”明明看着她,眼里却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景母身影一晃,险些倒地。 不!那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本该是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是景家所有人期盼出生的,她那时明明在她怀里还是好好的一小团,不可能!不可能是现在这样! 嘶叫着,但她听不见。 看啊,她听不见。 这才是她。 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如何折磨、打碎、重塑她,可她还是这样的她。 指尖落在最后一口扣子时,整个人被紧紧裹住。 宽大的西装外套套在身上,面前所有视线被挡住。 妈的。 妈的妈的。 妈的妈的妈的。 那群贱人不崩盘。 他已经受不了了。 他的心要痛死了。 恨不得是他聋了,恨不得是在脱他的衣服,恨不得那些日记上的烂事都发生在他身上,恨不得那些掉在本子上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眼泪都让他来流,恨不得。恨不得。 他用了那么久一点点收起来的眼泪,今天全都让她流光了。 一滴一滴像是硫酸把他侵蚀,灼心穿骨。 “我不杀你们。” 他搂着她,分不清是谁在抖。 “趁我没改主意前,滚。” 第58章 法则 眼前黑黑的, 想说话,但听不见声音,她连开口都变得局促, 站在原地, 被他搂在怀里。 岁聿身上的香味究竟是什么,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只知道闻到会让人感到心安。 但也不能说什么都听不见吧。 耳边他的胸口在跳动。 脑海中能想象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后,她会觉得舒服很多, 是那种即便不吃药也可以很快恢复到正常人精神状态的那种舒服。 直到。直到。 眼前重新恢复光明。 压住她头的手抬起来。 他怕不这样紧紧护住, 这么轻的人会被一阵无情的风带走。 没人了。 她不知道岁聿是怎么让他们走的,也不知道他们走之前还说了什么话,更没有看到他们是否接受了自己的结果。 总之。 他们走了。 谈不上情绪, 那好像是本来就猜到的事情,只是在得到印证时还是小小怔了一下。 再怎么样,也是他们抛弃她的第三次吧。 那一点点一闪而过的失落被他捕捉, 很微妙的情绪却比撕心裂肺地诉苦更刺痛。 捡起助听器,他想帮她戴上,可伸到她耳边时滞停住。 他不会戴。 像是才注意到他要做什么, 景昭很自然地把助听器接过来, 自顾自戴上,动作有条不紊, 撩开头发, 放进去, 叩好, 然后再开始另一边。 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套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动作,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落在他眼里不一样。 她并不是先天失聪, 是被拐走后,人贩子没好好照顾她,半路高烧不退烧坏了听觉系统。 她本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出生时七斤六两,所有体征检测都显示正常,她有爱她的父母,祖父祖母,有显赫的身家,有吃不完的糖果,有这辈子怎么享受也享受不完的爱。 那枚小小的助听器好像是一种提示,不断告诉所有人,那些“本该”,只是对她的一种幻想。 他们觉得她可惜、可怜、难以接受。 可他一遍一遍庆幸—— 还好只是耳朵,还好其他地方还好好的,还好他能遇见她,还好她能这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 还好老天爷肯派她来救他。 救他这个世人都觉得无可救药的混蛋。 她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垂眸,他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坐好,跪在她膝间,握着她的手,好冰的手。 他印象里他的手总是比她的凉,景昭平时很注意养生,虽然做饭一塌糊涂,但还是爱研究各种养生食补,把自己补的气血足足的,手暖暖的,脚暖暖的,所以之前他每次下班总是爱让她过来握一会儿,把她当成一个天然的暖宝宝。 暖宝宝手软软的,小是小了点儿,但很漂亮,漂亮到他曾经每一根都认真观察过,甚至记得她哪根手指指纹有“元宝”。 那现在为什么比他的手凉呢?为什么不哭呢? 很有耐心地搓着她的手,一点点搓,想要让它快点儿热起来。 落在景昭眼里却不是很能理解,抬眼,又愣住。 “你哭什么?” 他低着头,没有藏住太惹眼的泪珠。 小声:“你怎么有这样的爸爸妈妈。” 她哭笑不得,反问:“又不是你爸妈,你干什么哭?” 唇角抖动,他根本说不出来话,只要一张嘴,就要忍不住哭出声。 咬咬舌尖,缓了好几下,才哭腔明显:“景昭,我把我爸妈给你好不好?”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要你爸妈干什么?” 他哭得发抖,攥着她的手:“我希望你能比我更幸福一点。” 他希望她比他更幸福,哪怕与他交换,把他的幸福通通都给她,他可以承受那些苦难,只要她幸福就好。 景昭张张嘴,想要出声,却不知道说什么,迟钝地抬头,看着墙上左摇右摇的摆钟。 她已经忘记上次感受到幸福是什么滋味了。 所以呢。 “没关系的岁聿。” 忘记味道的东西,有没有,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现在就很好啊。” “不是的,不是的……”他摇头,抬头认真盯着她,哑声,“你笑一下。” 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还是很配合笑了一下。 “好丑。” “……” 左脸被轻轻打了一巴掌。 他说:“景昭,这不是你的笑。” 他期盼了太久的那种笑,越来越少出现在她身上,明明她比以前看的更开,做事更稳妥,可她好像一个被绳子紧紧束缚住的小兽,一行一动不得自由,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后面总是泪流。 眨眨眼,没懂他在说什么。 “宝宝。”他把脸放在她掌心,一下一下小幅度蹭着,“我真的很想很想让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因为我总觉得我可以补偿你,可以让你开心,也可以给你幸福……” 她歪头迷茫地看着他。 “我总是做错事,越是抱紧你,越是抓不住你,景昭,有时候我害怕你消失害怕到彻夜难眠,必须一直站在你床边到天亮才能放心。” 一个逃不掉,一个抓不到。 明明就在身边的两个人,心却永远碰不见。 “我是想要景昭,可我是想要幸福的景昭啊。” 吻了吻她的掌心,抬眼,她第一次看见这人眼中也能露出那么脆弱温柔的目光,忍不住多看两眼,试图记住这一幕下他倒映在黑眸中的眼睫有多少根。 “岁聿……” 她想说,幸福不重要了。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开口:“我们先去治好病。” 那么大个人,跪在她脚边,不停地握着她的手摩挲,如同摸一件易碎的宝物,连看她脸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发颤:“景昭,不要生病,不要痛苦,不要流泪。” 她在想,这是他新想出来的招数吗? 以退为进,让她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可他说:“我送你回乌鲁,我们不呆在平海了。” 要是在演戏,怎么会说这种话?她要是同意了,他可怎么演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岁聿,明明是你把她抢过来,圈禁在平海,圈禁在这个让她从来没喘上气的地方,就像那个时候,是你选择把她推下海,为什么要用三年来折磨自己,为什么看见她之后眼中总是带着后悔与痛苦。 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看不懂他。 他说爱她,景昭以为爱总是甜蜜的,将人泡在蜜罐里沉迷的。 可为何他们之间的爱,总是满身伤痕,两头利刃,若是相拥,必须承受刺骨的痛。 他没解释原因,很多话说出来是不能承受的,只要藏在心里让他一个人执拗就好了。 “但是景昭,你好了之后不可以找王业平。” “嗯。” “也不可以找安九山。” “嗯。” “其他男人也不能找。” “嗯。” 她乖的不像话。 好像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般,他问:“我刚刚说什么,重复一遍。” 她安静地坐在面前,真的一句话一句话清晰重复了一遍:“病好之后,不可以找王业平,不可以找安九山,也不能找其他男人。” “不对。”他摇头。 景昭微微瞪大眼睛,讶异地看着他。 岁聿板了板脸,一字一字教:“是‘来找岁聿’。” 她愣住,没开口。 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是‘来找岁聿’”。 盯着他,没开口。 “‘来找岁聿’好不好?” 她刚想张嘴,他轻笑:“我就当你同意了。” 他要把她还回去。 心如刀绞。 索性还有力气自虐一下,问了句不该问的:“回乌鲁后想干什么?” 景昭想了想,脑海中忽然冒出前几天看到的气球,几乎是脱口而出:“想自由。” 绞了又绞。 背后偷偷掉两滴眼泪。 她还在他没有任何预兆冒出来的想法中缓神,不明白这个一直想尽办法把她留下的人怎么突然愿意放过她了。 只是为了治好她的病吗。 那他呢? 她不在他身边,岁聿的病也可以好吗? 没容得她太多思考,一通电话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 是安九山。 电话来的好及时。 “喂?” 她以为他又是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吃饭,跑了还是瘦了,平海最近流行什么发型,日日减肥成功了吗……诸如此类问题。 “巴,巴特哥受伤,小福宝被绑走了……” “什么?!” “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惊动了还蹲在一边调整情绪的男人,跟着她一同站起来,蹙眉:“怎么了?” 电话那边明显也慌慌张张,思绪乱得不行:“本来被关进去的徐平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了,前天巴特哥去接小福宝放学,结果徐平那王八蛋把人打了,还把小福宝抢走……”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探讨这些的时候,忙问,“现在情况是什么样?” “我们报警了,但是警察还没找到孩子,徐平在门口放了一封信,说……说,要是岁聿不出来,他就撕票……” 手机被抢过去,男人声线冷得不行:“等着,三个小时内到乌鲁。” 挂断之前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如果看见徐平告诉他一声,不动孩子老子拿命跟他玩,动了孩子——” “老子玩他的命。” 手机塞他口袋里,看着身边欲言又止的人,搂住她笑了声:“刚好,本来也是要送你回去的。” 只不过比想象中的快。 她已经完全不想和他讨论这件事了,不自觉抓紧他的衣角,在半推半就中开口:“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报一次警,或者提前和警察对接……” “好了,你暂时不要担心这些。”指尖从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语调轻松,“一个小混混而已,等我抓到他非把他削成花生豆。” “岁聿!” “嗯?”斜目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景昭,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吗?和警察打配合的话,我可怎么大显身手?当然,警察找他们的,我找我的,双重保障。” “你真是。”她磕了下牙,在她认知里徐平和其他小混混还是不太一样的,但看他一脸自信且毫不在意的模样,又觉得这件事好像没那么大。 岁聿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心里的想法,徐平确实不一样,当地警察前十年没管住的人,靠这几天怎么可能抓住这个混蛋。 徐平要找他,那他就得声势浩大地告诉他,他来乌鲁了。 私人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岁氏临时举办的全新服装支线业务在乌鲁市开幕,全市大屏临时更换宣传项目,所有地铁口、高铁站、飞机场广告宣传页也跟着更换,岁氏总裁来乌鲁亲自宣讲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在一个老小区不到六十平米的屋子里,紧紧凑凑围了七个人。 景昭确认了下巴特的伤不是很重,才和他们一起看监控分析小福宝被带走的过程。 徐平做事又猖狂又谨慎,幼儿园拐角最后几米能被监控看到的地方,他强行把小福宝掳走,手里拿着棍子,下手狠戾,纵然是巴特也比不上疯子,最后一棍子落在后颈之后,彻底没力气抓住孩子,手里只剩下蓝色的书包。 之后他们两个就跟人间蒸发了般,所有有可能经过的路口监控下都找不到身影。 现在已经过去整整56个小时,警察那边和他们掌握的信息并没有任何不同。 冯媞媞完全崩溃,为了她好,他们把她关在房间,安慰警察已经有线索了,现在还在寻找,小福宝没有生命危险。 但有没有生命危险…… “岁总,顾龙说他在这一片,跑不了人。”金秘书端着电脑走到坐在沙发的男人旁边,屏幕上显示着传来的地理位置绘图。 相对于景昭这边的慌乱担忧,那边两个人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与平时在办公室里办公没什么两样,只是多了几分严肃。 察觉到她的目光,金秘书抬眼解释道:“夫人也认识的,之前在酒吧有过照面,人脉广路子野,在乌鲁这边也有点儿门道,之前查徐平也多亏了他,所以可以放心。” 虽然这么说,但景昭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说的是谁,这不影响她因为这些话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有眉目了。 果然,岁聿的手在电脑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转头问:“还没来电话吗?” “没有。” “不应该啊。” 所有宣传大屏都备注了联系热线,徐平这么想找到他,肯定会联系他才对啊。 电脑重新放到金秘书手中:“交给警察,让他们去查。” 安九山忍不住举手:“我们先去查不行吗?” 岁聿斜了他一眼,懒得开口。 金秘书依旧礼貌解释:“我们没有搜查证,是不可以私闯民宅去调查的,安先生,我们是守法的良好市民,而且这种事,还是警察做起来比较顺手。” 他们可没有挨家挨户调查的精力,还是找到目标处理目标更顺手。 岁聿怀疑安九山是不是太久不接触外界,在家看电视剧把脑子看坏了。 “那我们做什么?”安九山对于这套虚伪的说辞心里报以深深的鄙视,但面上还是伏低做小,毕竟现在最大的依靠就是沙发上这位爷。 爷点着桌子,淡定开口:“等电话。” 话音刚落,金秘书手里的电话立刻响起,全员戒备,呼吸静止。 连他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和金秘书对视一眼,才接通电话,点开录音和扬声器。 “喂?” “……” “岁氏现在招商吗……” 金秘书赶紧抱着电话到一旁应付。 这样的电话维持了四个小时五十多个,没有一个和徐平有关。 等的安九山犯困,把金秘书敷衍人那一套话术完全拿捏了,扬言:“下一个电话我来。” 金秘书没什么抗拒的,没有助理帮忙,他已经快说的嗓子哑了。 下一个电话响起时,安九山主动拿过来,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拨通。 “喂。” “喂,这里是岁氏集团热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让岁聿接。” “您的意向投资……等一下,你说什么?” “岁聿,你们的老总,让他接电话,不接别怪我不客气。” 景昭深吸了一口气,她对声音很敏感,几乎是一瞬间听出来他是徐平。 手中的手机被夺过去,那个同样已经等的快不耐烦的男人勾了勾唇,眉眼低压,戾气纵生,沉声:“徐平,和我就别客气了,有什么要求直接提。”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专门等他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岁聿!你为了我竟然花费这么多心思!” “别狗叫了,说要求。” 徐平大喘气了几下,才带着笑声试探性问:“一千万。” “放孩子。”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答应,立刻跟了句:“美元。” “我说话你听不懂吗?放孩子。” “天啊。”徐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小豆丁,“这玩意儿这么值钱?你私生子啊。” “徐平,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他冷冷打断他的臆想,话语中警告的意味越来越浓,“你现在有时间和我做交易,是因为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找到你,清楚了吗?” 要不是必须确保孩子的安全,他有的是时间和这种残渣玩。 徐平啧啧嘴,稍显不满:“岁聿,别这么说,虽然咱俩之前的梁子结的不浅,但说到底我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你是要命不缺钱的,我们还是可以聊一聊。” 喘了口气,他拍了拍面前小豆丁的脸,把胶带撕开:“私生子,和你爹打个招呼。” “放开我!放开……唔!!” “徐平!”安九山拍着桌子站起来,情绪忍到极点,对着手机大喊,“你他妈不是东西!不准动孩子!” “这么激动干什么?”残忍的声音慢慢传来,把胶带重新封好,他传达最后的条件,“岁聿,你儿子的命我并不在乎,所以,今晚十点四十带着一千万美金的支票来西白杨,带上孩子母亲一起来,别耍花招,晚一分钟我就把你儿子推下去。” 电话挂断。 房间内重新陷入寂静。 西白杨,乌鲁最大的悬崖瀑布。 “准备一下。”岁聿开口。 金秘书难得蹙了下眉,“岁总,这件事要不要再等等看?” “没什么等的。”他把手机翻过来叩住,眼底淡漠,“他还能有什么花招。” 最多是想要他的命。 想要他命的人多了,哪个他都没让等,脖子伸到这帮人手底下,他们都不能威胁到他一根头发。 倒是。 “孩子的妈妈怎么带走?” 据他所知,那个叫冯媞媞的女人现在精神状态不像能带着去做交易的。 “不能带她去。”景昭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主动开口,“我去。” “不行。” “不行!” “不行!!” 三个男人同时开口,屋子里躺着的巴特就差腾空了。 安九山刚想说话就被岁聿扒拉开,他站起来很严肃地盯着她:“你在家。” 略过几道骇人的目光,她皱眉:“你们没听见吗?他说了,需要孩子妈妈去。” “你是孩子妈妈吗?”他依旧坚持,“一个女人而已,随便安排一个就行。” 景昭客观分析:“这不一样,徐平的人之前见过冯媞媞和我,他绑走小福宝肯定是有备而来,这种情况下看见我不一定能分清我和冯媞媞到底谁是小福宝的妈妈,冯媞媞现在肯定不能去,但我可以。” “你不可以。” “岁聿!”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我可以,你相信我。” 安九山头皮发麻:“你去我也去。” 巴特坐起来:“我也去。” 金秘书十分不放心:“得带上我。” “够了。” 岁聿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你们以为是什么旧友聚会吗?” “金秘书。”脑海中浮现西白杨大概的地貌,命令,“你派人在后面蹲着,不要超过五十米。” 然后与她相视,不得不说,这件事上她比他冷静,也比他大胆。 “景昭。” 慢慢走到她面前,论固执,两人分明不分上下,今天他要是不带去,他都要怀疑她会不会就这么偷偷跟着去。 “你跟好我。” 学会相信她。 抿着唇的人神情微动,而后承诺般点点头。 “我不会让你受伤,但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把你的命放在第一位。” 他肯定会护着她,但不能只是他,还需要她自己保护好自己。 学会自私,学会自我。 抬头看向剩下两位跃跃欲试张嘴的人,吩咐:“你们去警察局,跟警察说清楚,别让徐平跑了。” 徐平。 最好是让警察带走,要是落到他手里,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 夜晚的西白杨已经禁止入内,越往上走风越大,徐平发了个定位,标的清清楚楚,是在山崖旁。 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啊。 牵着她的手难得两人靠的那么近那么静。 后面隐约能听见金秘书带人悉悉索索地跟着。 “怕吗?”他突然开口。 景昭摇头:“不怕。” 岁聿:“手心出汗了。” “……”她有些难堪地垂了垂眼,狡辩,“是你的。” 旁边的人逗得咯咯做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脸:“又不丢人,说出来呗。” 抬头瞪了他一眼:“岁聿,你见过谁家士兵打仗前问‘怕不怕’这种挫锐气的问题吗?” 她就算害怕,也不应该现在让她承认。 没了城市的灯光与噪音,才发现今夜漫天繁星,圆月如此明亮悬于头顶,似乎比平时看着还要大一些。 可他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黑眸中没有沾染半分今夜的星辰,好像把自己和她笼罩起来。 “景昭,害怕一点儿吧。” 一噎。 他轻声,眼中是只有她的倒影:“千万别太勇敢。” 那时的她尚未回味过来他话里的深意。 此后很多年,她想起今天这一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 手心里的汗确实不是她的。 山崖上风起,正值五月,漫山遍野的树枝抖动,野花摇曳,惊起一片鸟声。 “人呢?”明明到了标的位置,为什么连徐平的人影都看不到。 岁聿只是向四周扫了扫,当看到山崖下的瀑布时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掩去那一刻的慌乱。 “哎呀,果然是私生子。” 她的话音堪堪落下,身后就传来鼓掌声。 剃着光头的徐平从树林中走出来,手里还提着胡乱扑腾但发不了声音的小福宝。 目光落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徐平忍不住摇头:“都说岁总您薄情寡义,前妻死时连面都没出,看来传言不准啊,岁总只是对前妻薄情寡义罢了,分明对孩子和亲妈很在意啊。” 景昭可没心情听他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大声:“徐平!放了孩子!” 闻言,徐平把孩子放下,无辜摆手:“你放心,我要个孩子没任何用,我要的,你们带来了吧?” 月光下,岁聿从口袋里扬了扬十张支票,各大银行都有,按照他的要求全都办妥了,漠声:“怎么换?” “好换。”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眼睛瞬间亮了,拍了拍手里的孩子,指向景昭,“把支票给她,她过来,我放孩子。” 岁聿眼神暗了暗。 徐平赶紧笑道:“岁总,这也不能怪我啊,毕竟你来换的话,我不放心。” 二人对峙下,她点头:“我来。” 手中一紧,她偏头,丝毫没有半分慌张:“我可以。” 岁聿滚了滚喉咙,手中的支票被硬生生抢过去,松手前一刻,哑声:“……景昭。” 风太大,她几乎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我在的。” 徐平拎着小豆丁往前走一步,她跟着走一步。 也许是天太黑,也许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她是真的不害怕,并不是强出头。 对这种事情缺乏见识和判断的情况下,唯一的目标就在眼前,反而纯粹安心。 直到三人仅剩三步之遥,默契地停下,先观察孩子的情况,确定完好无损后默默松了口气。 把支票送过去:“孩子给我。” 凭着微弱的光线,对支票有着老道经验的徐平很快就验出是真是假,笑容收不住:“这次干了票大的。” 挑挑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景昭低头,手伸向孩子,同时,感觉到手中的支票被握住。 用力一拉。 惊愕从她眼中露出。 “你又值多少!”徐平猖狂地叫声从耳边划过,感觉到自己连同孩子一起被拽了过去。 可恶! 她紧紧拽住小福宝,用力扬手,支票撕成两半散落空中。 那人打定主意要她不要支票,跟着松手向她扑来。 “松开!”既然抓住了,不论如何她都不会松手。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顺着他的脸狠狠一抓,三条鲜明的血痕冒出。 徐平没想到她能打到他,还打的那么准,眼角的刺痛让他分神,孩子不留神被拽走,同时看到某个身影向这边冲过来。 他胡乱一抓,抓到一把头发用力一扯。 忍着痛意,她用最后的力气把小福宝推向朝这边冲过来的男人:“带他走……啊!” 身后就是山崖,利刃抵在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她这辈子第二次感受到。 徐平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但理智还在,威胁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两千万美金,不然……你别过来!” 男人像一只盯住猎物的野狼,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眸却让人不寒而栗,根本听不见他的话,越靠越近,长睫半眯,语调降至冰点:“放开她。” “你疯了!你再过来,我就,我就杀了她!” “唔!”她感觉下巴有些刺痛,皮肤好像被划开了。 半睁着眼,见岁聿脚步果真犹豫下来,发现身边这个人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大脑飞速旋转,开始判断位置。 “岁聿,两千万美金,这次真的只要两千万美金,给了就放人。” 徐平手也在发颤,他可是把性命跟着压上了。 脖子上鼓起的青筋若隐若现,他昂了昂头,那抹鲜红实在刺眼,拒绝了他的请求:“我现在就要人。” 徐平摇头:“给不了!我要钱!” 景昭轻轻喘了口气,看向他。 月色下,她这个最危险的人却是这里面最冷静的,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 死死咬了咬牙,他突然笑出声:“徐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以为,一个女人的死活对我很重要吗?她要是很重要,为什么还没嫁进来,而是在外和我儿子生活?” 果不其然,他说完这段话,景昭感觉他手握的更不稳了。 岁聿抬脚,徐平瞬间紧绷,他一边小心靠近一边轻飘飘地说:“你太低估我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钱对我最重要,想用她威胁我?未免可笑,徐平,不如我们换个生意,你来给我打工,虽然没有两千万美金,但不会缺你吃喝,如何?” 他抛出一枚金橄榄枝。 不会有人不心动。 体面又有钱的生活,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会停下来看两眼。 “当真?” “当真。”他眯了眯眼,漂亮的脸蛋上很难看出破绽,“生意人,讲的是信誉。” 景昭垂眼,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好像离开了,连拽着她头发的手都没那么紧了。 重新获得自由,她深呼吸了几口,握紧手心,只要他把刀完全放下,她就冲出去。 可惜所有的变化仅在一瞬。 亡命之徒根本没打算过安逸的生活。 抬起刀的瞬间,他也冲了过来,头发被拽着向后仰去,刀刃破空,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失重感让她眼前一黑,紧接着是胳膊一痛,她被用力拉住。 睁眼,山崖边,不断涌血的手背拉住她的手。 “景昭!” 一声呼唤彻底清醒过来。 她另一只手立刻抬起抓住他的手腕。 “岁总!夫人!” 金秘书趴在崖边着急地向他们伸手。 通过这段可视化距离才让她意识到他们已经掉下来一截,两个人全靠岁聿左手攀着的那块石头。 感受到她的力气,他咬着后槽牙:“抓紧!” 使劲一拉把人拉到怀里,景昭见机搂住他的脖子,靠的那么近,只要转头就能蹭到他。 伸手,离金秘书还差一个掌心那么远。 “景昭。” 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心里一颤。 她不敢低头看他,只是用力往上够:“快了,岁聿,我马上够到……” “好宝宝,还记得来之前我说什么吗?” 抬了她一些,还是差一点儿。 “记得我怎么教你的吗?” “岁聿!别废话!”她心里慌的不行,眼泪跟着掉,“我什么都不记得!” “你要说。”抬头,他的唇碰上她的下巴,很轻很冰的一下,稍纵即逝,在她心口灼热地烙了一道最深的疤痕。 “来找岁聿。” 这次。 他真的抓住她了。 “轰——”一声,她脑子炸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被用力一举,金秘书成功抓住她。 而腰间的手,随着那句“算了,还是想自由吧景昭”,一同消失了。 消失在深夜看不见尽头的崖底。 第59章 法则 大脑短暂的空白后, 是瞬间的清醒。 “岁聿!!” 金秘书拉住她,也失了平时的温润,转头向后大吼:“救人!” 警察赶到的时候只剩崖边二人, 巴特带她离开, 其他人立刻下去寻找。 西白杨是瀑布山崖,从这里掉下去并非绝对死亡结果, 但因为地势陡峭, 水流湍急,活着的概率也不大。 不过好在那天上游放水, 凌晨水流变小, 乌压压一堆人很快就把掉下去的两个人捞上来,万幸,都还剩一口气没死。 做了两场手术, 第一场做到一半时人差点儿没了。 折腾了五六天,最后转到ICU进行观察,不完全渡过危险期。 杜明君和白元祁得知消息连夜赶过来, 事关重大,甚至惊动了远在美国的岁家人。 隔着玻璃,他鼻腔内插着错综复杂的管子, 闭着眼, 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仿佛是是陶瓷捏出来的般,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七零八落。 白元祁带给她了一份牛皮袋包好的文件, 在她拆开之前, 一向秉持谨言慎行, 绝不多言的人还是没忍住:“其实他拟完挺久的, 就是把你从机场接走后,他来找我, 我还以为要报复我,结果是赖在我那写了这么个东西。景昭,他是挺惹人厌的,但也挺可怜的。” 这是什么呢? 是一份离婚协议。 他那天坐在白元祁律所一天,律所关门一天,两人对着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白元祁从上午九点给他讲离婚的定义一直讲到下午四点,把这辈子对离婚案所有的热情全耗光了。 他就开口问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离婚了不代表不能在一起对吗?” 白元祁:“……可以复婚的。” 二个是:“离婚代表自由吗?” 这个问题白元祁根据他的脸色仔细斟酌了下才开口:“对想离婚的人来说是。” 然后他待到晚上十点,从他电脑上随便打了一句话起身离开了。 「自由协议书」。 他不离婚,但他给她自由。 你看,多可笑,他放手放的不彻底,挽留又挽留的那么幼稚。 这份像开玩笑一般的协议,白元祁熬了三个大夜才整理出来,等到白天从打印机拿出来重新审视后,还是觉得拿不出手,本来想着这辈子也不让这份“可笑”的协议重见天日,以免影响他的清誉。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小的事。 她和岁聿的婚姻说到底只有一年半不到,两个人见面不过寥寥数月。 他的生日是五月五日,立夏这天。 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金秘书那里也不好意思问,总觉得问了有种盼着他回来的羞耻。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准备了生日礼物。 一个亲手做的小蛋糕。 她是第一次做蛋糕,手很生,失败了好几个版本后才勉强做出来一个看起来可以吃的蛋糕,在上面涂上白奶油,觉得寡淡,又手绘画了一只小狗,猛地意识到岁聿是属兔的,硬生生在狗头上画了两个兔耳朵,眼前一黑又一黑。 面条她没有亲自煮,点了外卖,两份,她最喜欢吃的一家鸡蛋面。 她还是悄悄问了嘴金秘书:「您好,请问岁总最近忙吗?」 她想用这种方式暗示加打探。 捂手机捂了两个小时,那边回她:「不好意思夫人,才看到您的信息,岁总最近没那么忙了,多谢关心。」 呀。 她当时看着这条短信笑起来,屏幕映的小虎牙亮晃晃,她想,这个意思是不是说,今天他会回来呢? 于是景昭从下午七点收到短信等到晚上十点,平海开始阴天,她说,没事没事,飞机会误点。 十点等到十一点,忍不住尝了一口自己做的蛋糕,好酸,为什么奶油是酸的? 她说,没事没事,不给岁聿吃酸奶油,只给他吃甜面包。 十一点等到十二点,她把奶油都吃光了,甜面包不甜,鸡蛋面不热,外面开始下雨。 她说,没事没事,平海每年都是这般潮湿。 岁聿不会每年不回来。 她有的时候会庆幸岁聿没有吃到她那天做的很失败的蛋糕,就像一周年纪念日那天她打碎在医院的梨汤。 都一样难吃。 有心者被困囚牢,无心者不被拘束。 所以若非是真的这一天到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有心者放任自由,无心者穷途末路。 —— 谁说乌鲁不会下雨? 乌鲁要是下雨,从不下平海那种绵延不绝淅淅沥沥惹人厌烦的小雨,它猛地落下,砸在地上铿锵有力,像是敲锣打鼓般非要让所有人知道—— 外面正在下一场痛快的、彻底的雨。 景昭不是被雨声吵醒的,而是被轰鸣的雷声惊醒的,翻了个身,雷声接连不断,有种不把人吵到清醒誓不罢休的气势。 才发现因为太累睡前忘记摘助听器了。 坐起来,嗓子好干。 揉着眼慢悠悠下床,慢悠悠走到厨房,慢悠悠倒了一杯水。 等溢出来的水落在指尖,才正式睁眼。 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舒服了。 也不算太舒服。 因为她迷迷糊糊看到一道车灯正对着她的窗户。 她这个老小区一楼独居女性的窗户。 唉?这可是个很危险的事。 本来还带着困意的眼睛一下清明了不少,咽了咽喉咙,又仔细辨别了一下这辆车。 黑色帕加尼如何用一种合理的理由出现在这个小区并且盯上她这位独居女性呢? 温开水在手中变得有些烫手。 她觉得得给这个目无章法以及轻狂到过分的家伙一点儿警告。 他已经每晚十点开到这一个月了。 于是伸手想要打开厨房的灯。 “砰——!” 灯泡只亮了一秒就在头顶炸了,给她吓一跳,装的也太不专业了。 车内的人跟着被吓了一跳,怔愣了一秒。 大雨中,她看见车门慌里慌张地打开,一个慌里慌张的男人跑出来,下一瞬,她的门被敲响。 凌晨三点,她不应该开这扇门。 门一直敲。 她走到门口:“谁啊?” 那边突然静止了,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然后门又被敲了两声。 她又问:“谁啊?” 他还是没说话。 景昭在门口听,听到他好像转身走了。 门打开,冷气翻涌,带着浓烈的雨味。 从来没想到她会开门的人僵直在原地,不敢动作。 那么大的雨声,把他错乱的呼吸全都盖住了。 “谁啊?” 带着盈盈笑意。 他转身,浑身上下淋透的人站在面前,胸腔微微起伏,哑声:“我啊。” 又没失忆,还要他自我介绍一下吗? “你前夫。” 那就提醒一下。 “没死掉的混蛋。” 再提醒一下。 “跟踪纠缠你一辈子的变态。” 最后提醒一下。 “哦。”她点点头,对这三段简短精炼的评价看起来很满意,弯了弯眉眼,问,“请问混蛋变态前夫先生,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这位前缀很长很烂的先生盯着她:“好想我的前妻。” “「自由协议书」里不是这样写的,如果男方在非协商规定期间见女方,见一面赔偿一个亿,你清楚吗?” 抬腕擦了擦下巴滴落的雨水,缓缓开口:“我能不能预支?” 这下轮到景昭懵了,下意识反问:“什么预支?” 狐狸精眯眯眼:“预支见女方6700次。” “……”万恶的资本家。 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套。 她刚要开口,就看见他突然伸手制止了她的发言:“等我一下。” 然后匆匆跑回雨里,去车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匆匆跑回来。 这次没站她对面,而是蓦地离她很近,又怕雨水和冷气沾到她,只敢站在门口。 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花盆,红色小苹果花盆,除了街边五元摊,应该不会有哪家店出售了。 花盆上是一株小雏菊,淡黄色的小雏菊在风下微微摇摆,哪怕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也能察觉它蓬勃的生命力。 他小心说:“我养活了。” 特地强调:“第一次。” 与他天生八字不合的叶绿体化合物终于肯和他和解一次。 她张张嘴。 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两个亿就两个亿。” 垂眸看着小雏菊,他酸了酸鼻子,不知道向谁诉说:“真是好不容易,把它好好养活了。” 养只花真难。 再难养还好也养活了。 把门掩了掩:“别感冒了,你快去睡觉。” 她很容易生病,这么大的雨不要沾染潮气。 “岁聿。”她拉住要离开的人的衣角。 景昭总是在想,为什么他的爱来的这么迟,要把她的爱消耗光后才猛烈地向她扑来,仿佛要把她吞掉一般。 她十六岁之前,过的都是好日子,爱是相互的,就连她爱的小羊也会很爱她,她给予一颗蜜枣换的就是糖果,所以不知道“迟到”的意思。 她十六岁之后,好像是为了报复她前面的好日子,老天爷一下子剥夺了她的所有,让她寄人篱下,拥有了爱人能力之后的她,学不会承接爱而不得的结果,所以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岁聿是不一样的。 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会有不讨人厌的时候。 他会说让她别认错,别低头,别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告诉她,“没什么是我兜不住的,你做就行。” 会在骂她的后一秒,又小心翼翼照顾她发烧。 会在嫌弃她工作的后一秒,亲自教她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爱逗她,爱欺负她,爱抛弃她。 也爱教她,爱包容她,爱捡起她。 他笨拙又难以察觉发觉的爱,是在她渐渐面对他时愈来愈高的势气中表现出来的,只可惜两个没有被好好教育“如何爱”的笨小孩都没发现。 一个没学明白怎么爱,一个没学明白怎么被爱。 因此他们转啊转,绕啊绕,在想不明白爱与不爱中,你折磨我我折磨你了很久很久,谁也没先回头看看来时走过的脚印有多深。 那人回头,措不及防,唇上很轻略过一瞬温情。 这是他出院的第三个月,是他挨不住思念停留在她家门口的第一整个月。 她指着他怀里的小雏菊:“岁聿,只种一株会很孤独到死掉的。” 嗯,只种一株的小雏菊会孤独的死掉。 嗯,只留一个的岁聿也会孤独的死掉。 他又忍不住掉眼泪,问她:“眼泪掉多了会廉价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爱说多了会成假话吗?” 他摇头,说:“我好爱你。” “假不假?” “很真。” “多真?” “很真很真。” 一遍遍试探,一遍遍回应。 像是两个泡泡碰一下,又碰一下,不敢太用力,但又不能太轻,就那么一碰一碰互相搀扶谁也不落地,不化作泡影。 偏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点儿,她开口:“明天去看海。” 愣了一下,似乎在反应她很突兀的提议。 还是回答:“好。” 看他回答的那么严肃,景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不是殉情。” 他说:“我知道。我没准备好。” “……”她二度提醒,“也不是求婚。” 他说:“我知道。这个我也没准备好。” 她:“。” — 第二天一早,他就换上了一身很正式的行头,然后又在一身休闲装之间犹豫,她会不会更喜欢这种风格?选来选去还是换上休闲装,灰色卫衣蓝色牛仔裤。 开车来楼下接她,她没有随便穿,很漂亮的一身碎花裙,漂亮到他盯了很久。 阵仗搞得跟殉情或求婚没什么两样。 特地选了近黄昏去看海,她选了个空旷人少的地方坐下,他跟着坐下,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看着橘日西行消失在海平面,再见冷月攀悬,映在海中。 风把二人落在沙滩上的影子抖散,溃不成体。 “好大声。”他突然开口。 景昭:“什么?” 他:“心跳。”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疑惑:“我的?” 不可能吧。 轻笑:“海洋的。” “海洋也会有心跳?” 她转头看向他,迎着月色,他伸手对准月亮,手掌像海浪一般动了两下。 我的心脏,也如同海浪般朝向月亮跳动无数次。 岁聿轻声,与潮汐同频共振: “咚——咚咚——咚——” ——正文完—— 第60章 阴暗潮湿小狗 对岁聿, 巴特不能说是百分之百不同意。 而是百分之一千不同意。 即便这件事发生后,他也只是对他有所改观,原来他不止对别人狠, 对自己也挺狠。 基于此, 景昭暂时不允许他大张旗鼓地出现。 某人听后趴在方向盘上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那我现在算什么?” 景昭也觉得这个决定欠妥,她深吸了一口气颇为严肃道:“岁聿, 我只是觉得, 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必要搞得那么僵硬,你救了我, 也救了小福宝, 我很感激你,我们之前的那些事一笔勾销。” 哦,一笔勾销。 他警觉地品味这四个字, 然后慢慢直起腰,眯了眯眼:“景昭,不能一笔勾销, 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算这辈子都缠着你,你要是敢找男人, 我就废了这个男人, 要是敢有孩子,我就绑了这个孩子, 就算你和那个废物躺在床上, 我都要趴你家窗户上打开手电筒盯着你……” “停!岁聿!”越说越离谱, 后面的画面感过于清晰, 她实在受不了了,“你这又算什么?” “算我没骨气。” 他开口, 风撩动额前发丝,眼中映着廖廖昏暗灯光,静了几秒,情绪还未完全平复,激动到眼角泛红,哑声:“把我藏起来也是可以的,但不能不要我,藏在床底,藏在柜子里,藏在地下室,我很能忍的。” 他会很听话地等她回家,等她和他说话,等她冲他笑。 一直等到。 他能藏在她心里为止。 他真的很能忍的。 她说她不是变态,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但为了防止他变成这种变态,所以各退一步。 他偷偷出现,她酌情偷偷见面。 偷偷。 偷偷啊。 他那晚做了个梦,梦见以后他和她有了个孩子,小名就叫偷偷。 巴特发现她最近似乎有心事。 问她,她又拒不承认。 十分可疑。 就跟她被岁聿绑走后每次通电话扭扭捏捏的样子一模一样。 一想到那两个月巴特面无表情把手中的蝴蝶酥捏成蝴蝶渣。 景昭下班就看见岁聿戴着口罩蹲在门口。 即便穿着普通的半截袖牛仔裤松松垮垮往那一蹲也十分显眼。 吓得她前后左右观察了半天,确定来往的人没注意到,才把他拎到楼道里的角落。 “不是说好没经过同意不见面吗!”她因为太过心虚,眼神止不住乱瞟。 搞成这样,活像在偷情。 她刚下班,宠物店里巴特在,她的任务量不是很大,最后接了个给长毛白猫洗澡的单子就回家了,没注意到头发上缠了一小团白毛,配合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实在可爱。 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 “岁聿?”拍下他的手,这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身为无所事事富二代的安九山很有可能会随机从某个方向出现,然后发现二人见面的诡事,震惊尖叫之余顺便打个电话告诉巴特。 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口罩鸭舌帽下,仅露出的那双眼睛瞌了瞌,长睫下垂,闷声:“我们很久没见了。” 很久吗? 她悄悄掰手指:“也就两…嗯…三天?” “85小时42分钟。” “……” 指了指自己,她问:“你有事找我吗?” “有。” 景昭洗耳恭听。 “想抱抱你。” 景昭两眼一闭。 她在胸前比了个叉,声音沉下来,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岁聿,没有要紧事的话,你要遵守规则。” 他头垂的更低,把自己拢于阴影下:“这就是很要紧的事。” 顿了顿,他向前伸了伸手,拽住她一小角衣服:“我要喘不上气了。” 他每天在车里看她上班下班,剩下时间只能数着时间等她。 明明之前工作一天还嫌时间不够,想着要是一天能有一百个小时就好了,这样可以干成许多事。 但等她的时候会想,要是一天就一个小时多好,十分钟看她上班,十分钟看她下班,剩下四十分钟用来期待见她。 他都不敢说,每次看到她从楼道出来进去的那一刻,恨不得打开车门直接把人抢走,按在车里搂在怀里,永远待在一起。 不过这个想法也仅存了一瞬,清醒过来后他克制克制又克制,终于忍不住了,要是再不闻闻她的味道,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眼睛,他就克制疯了。 在成为一个彻头彻尾完全失控的疯子前,他得主动找他的药。 正想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手机突然响起,看着备注名心跳差点儿静止,冲他比了个“嘘”,深呼吸后接通电话。 “喂,哥哥。” “我这边忙完了,买了点儿青笋,给你做青笋炒肉。” “哦……啊?你要过来吗?” “对啊,马上到了。” “不是,等一下……”拉着他往外走,还没拉出楼道又慌慌张张退回来,蹲在不远处逗小区流浪狗的男人正是巴特,“我,我不在家。” “没事儿,我有钥匙。”巴特从口袋拿出特地买的火腿肠包开,扔给小黄狗。 前几天小区那只流浪狗刚生的几只小狗,其他的都抱到宠物店养着了,怕狗妈妈孤单,留下这只看起来最大体格的陪伴狗妈妈,小狗摇着尾巴吐舌头,来回蹭他的手。 惨了惨了! 她的脸都要吓白了。 指着楼梯:“你先去上面躲躲,等……” 她的话戛然而止。 终于懂得什么叫蝴蝶效应,一件坏事来临时,紧接着是数不尽的坏事。 从她这个方向,刚好看到藏蓝色鎏金马面裙的裙边,耳边还若隐若现传来《小苹果》的哼曲儿。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头皮发麻之际,一双漂亮的手指给她指了条明路,发号施令:“进去。” 于是在楼道相遇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到一道身影伴随着巨大的关门声消失在门边。 安九山:“……你们在玩猫捉老鼠?” 巴特:“……你以为我是你吗?”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安九山的眼睛落在他手中提的青笋上,十分自然地开口商量:“今晚吃青笋炒肉?” 巴特:“叫小苹果下来吃。” 安九山:“哦,她今天和小福宝还有冯媞媞去吃必胜客。” 他现在说的风平浪静,实则刚刚把擅自带走小苹果去吃这种有数不尽风险垃圾食品的冯媞媞隔着电话怒斥一番。 只不过那个女人嗯嗯啊啊丝毫不在意,最后还来了句:“小苹果,和爸爸说晚上见。” 气的他头顶冒青烟。 “哦。”巴特拿出钥匙开门,“那你也不用来了。” 门打开,他刚要进门就被一屁股撅飞,差点儿没站稳一头磕在衣架角破相。 回头怒视那个贼兮兮跟着硬闯进来且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愧疚的人:“安吉你不要得寸进尺!” 安吉耸耸肩,熟稔地把袖子撸起来,掰了一根门口放的香蕉开吃:“哥,别天天工作,多注意锻炼,我这还有健身房的SVIP年卡你要不要?” “滚滚滚。” 要不是看在小苹果的面子上,他怎么可能和这种人有接触,触霉头啊触霉头。 不过说回来,他们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看见她人? 卧室。 “你在这儿不许出声!” 不算宽敞的衣柜硬是塞了他这么大个人,岁聿抱膝坐在里面,头顶是她的各种裙子,桂花洗衣露与她身上的味道很像,乖乖点头。 刚要走,手腕被抓住。 冰凉指尖突然的触碰,心脏不由快了一拍。 “怎么了?” 被她乱七八糟按来按去的头发乱成一片,他慢慢朝她那边坐了一点儿,眼中湿湿润润盯着她,小声:“我呼吸不上来。” 从刚刚她就没懂这句话的意思,思索了一下,以为他是想表达这里太小,空气不流通。 安慰道:“就一会儿。” 摇摇头,他靠的更近:“你抱我一下。” “你……” “娜仁?” “扑通”一声,柜子震动。 巴特站在门口,看着半个身子钻到柜子里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漆黑狭窄不得伸展的柜子里,她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紧紧把他按在柜壁上。 她身上是好闻的桂花沐浴露味道,与衣服上浓烈的味道还不一样,是那种很香但不刺鼻,勾着人忍不住靠近,如同桂花花蕊悄悄露出尖端,在微风中摇曳,不经意地勾引捕猎者前来舔舐。 昏暗中,她紧张到呼吸都乱了几分,碎发散下落在他鼻尖,扫来扫去,好痒。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刚刚进屋开始,这个人好像就有点儿不对劲。 “我,我收拾衣服。”隔着衣柜慌张开口。 怎么办啊。 手忍不住攀上她的腰肢,明显感觉到手下的人身子僵住,按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警告,于他,更像是挑衅。 他真的要疯了。 “宝宝,你好香。” 在她耳边轻喃,热气洒在肩窝,像只发情的狗深嗅,察觉到她因为这个行为轻颤而更加兴奋。 景昭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被威胁的人,伸手盖在他一直不老实的鼻息上。 “我帮你吧。” “不用!”一紧张没控制好力度,一声闷响打在他鼻梁上。 他蹙了下眉,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疼。 巴特也隐约听见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怎么了?” “没,没事,手磕了一下。” 被打到的人闻言,抬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知道她现在不能把他如何。 低头对视上,在她放缓呼吸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眼神下。 轻舔,在指尖画了个圈,酥酥麻麻瞬间遍布全身,她跪着的腿一阵发软轻轻颤抖,呼之欲出的哼声咽下。 嘘声:“疼吗?” 那么近的距离,岁聿现在无比佩服自己的自控力和理智,盈润润的粉唇只要稍微抬头就能衔住,他都不敢想这里面的味道,一定比她身上的味道更香甜致命。 眼见他的眼神越来越危险,电光火石间她直接强行挣脱腰间的束缚,在巴特前行的脚步下撤出来,起身,抬手,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除了微微凌乱的呼吸与头发,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拍拍手强装淡定向外走:“收拾完了。” 巴特上上下下看着她,似乎有问题,但又说不上问题在哪,回头又看了看柜子,安静如斯,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继续去琢磨青笋炒肉。 外面谈笑风生欢声笑语,里面黑漆漆一片。 抬头,裙摆随着呼吸在眼前轻晃,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她的衣服,她的喜好。 伸手触及到薄纱的那刻,如同电击穿过脊骨,整个人克制不住地抖动一下,就跟刚刚触碰她时一般。 沉迷于她慌乱的眼神,错乱的呼吸,紧张下紧绷的身体,唇间柔软,鼻间甜腻。 想看她失序,看她因为他胡言乱语,挣扎不休的四肢,白到透明的身体是如何沾上薄粉,想将她弄得乱七八糟,如同一汪春水瘫在怀中,深嗅她的味道,用力而紧密地交合。 欲望吞噬着理智,口中渴的发涩,舔了舔唇角,直到胀得发疼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眼神尚不清晰地靠在柜壁上,胸口起伏不断,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莫非真的是变态? 这个问题的确认在门再度被打开时得到了回答。 屋内也是黑的,只有一小道光线顺着门缝照进来。 她挽起头发,打开柜门,手里好像拿着什么,软声细语:“你饿不饿?” 善良的乖孩子还在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有悖道德,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尚未看清,依靠在柜壁上看起来可怜的人,此刻眼底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 喉结无意识滚动,如狼盯着猎物般,哑声: “饿。” 60-70 第61章 迷迷糊糊小猫 她就知道, 好在她盛了满满一碗饭。 递给他,贴心嘱咐:“你先吃,他们马上走, 忍一会儿。” 借着微弱的光, 能大概看清碗里的状况,一半辣椒炒鸡蛋, 一半青笋炒肉, 下面盖着软乎乎香喷喷的米饭,看着食欲大增。 可他接过后放在地上,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 难免有些血液流通不畅,往前爬了爬,凑到她面前, 微磁的嗓音传来:“没有饭前奖励吗?” “什么饭前奖……” 乌云消散,今晚的圆月才得以完整露面,冷调的蓝光如同霜雪铺撒, 暗处的汹涌此刻照亮,她倏地察觉面前这人眼中危险的精光。 因为错愕没蹲稳,一晃身直接坐在地上, 结结巴巴确认:“你, 你要脸吗?” 所以岁聿才觉得景昭是真的很可爱。 他有时都分不清她这么说究竟是在骂他还是在反向鼓励他。 不管他再怎么令她生气,她总是拎着这种没有任何攻击力的词汇说他。 以前有段时间觉得, 怎么能有这么装的人, 连骂人都不会骂?该生气的时候还慢半拍, 鼓个脸声音稍微高一格能唬住谁, 说是在变相撒娇他也是信的。 他知道她脸皮薄。玩笑不能闹的太狠。 但他现在真的没有开玩笑。 而是真诚地很想很想—— “亲一口。” 轻轻说出这三个字,咬在她心尖, 颤了又颤。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每个字眼又踩的那么狠,侵略意味扑面而来,耳边是她没了节拍的心跳。 “不行。” 不可以,这怎么可以。 刚刚还只要抱一下,现在竟然得寸进尺。 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被击退,她坐在面前好乖,换了种说法:“那你不动,我亲你好不好?” 这是什么逻辑? “那,那也不行!” “嘘——小点声。”手掌盖在她唇上,他忽然靠的很近,近到她分不清交错的呼吸究竟来自谁多一些,只能从他眼中看到那抹薄凉的月光,“会被听到的。” 会被听到的。 在她急促的心跳下,未曾反应过来唇上的手掌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混着大马士革玫瑰清甜与金桔苦涩的凉意,下意识想要后退,指尖触到她的后.颈,大拇指慢慢打转,像是安抚又像是不容抗拒的请求,一点点加深避开了所有光线、那个不为人知偷交。 小点儿声,他欲望交缠下可耻而无法见人的爱意是会被听到的,景昭。 慢慢感受她僵硬的躯体转而绵软,看到她眼中清晰的情感变得模糊,再到他悄悄后退她会不自觉向前靠近,眼中沾染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普普通通地触碰,她好像上瘾了。 “舒服吗?”扶着她有些东倒西歪的头,在耳边呢喃。 突然的抽离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歪头,那人唇角波动着粼粼水光,是谁的杰作她比谁都清楚,声音中还未完全冷静下来的情哑更是让她有些分不出现在的情况,迷茫地眨眨眼,盯着他。 “好甜。” 含含糊糊粘粘腻腻的声音。 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声音出现在这种情形下有多不合适。 “什么啊。”他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折磨他,捏着她的肩无力弯腰,偏头勾着唇,“什么甜不甜的?” 景昭慢慢思考着他的问题,缺氧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颇为肯定地开口:“像是吃棒棒糖。” 像是在吃一种很高级的甜糖,让人忍不住舔一下,再舔一下,食髓知味。 “扑通”一声。 她躺在地上,面前幽深的黑眸此刻已经忍到极致,嘶哑的嗓音低声诱惑:“那我们再尝一次好不好?” 卷着潮湿燥热的风吹动发梢时,她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早夏了,早夏没有嘶叫不休的蝉鸣,没有乱爬到窗前的壁虎,也没有一下子开了满院的茉莉。 只有幽静而不算太沉闷的晚风,提醒她,马上要入夏了。 好香。 不是茉莉,不是栀子,也不是屋里插的百合。 是他身上,沉沉的木檀香。 她不觉得木檀似酒,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意向,此时却一般灼烈。 在这个早夏的夜晚,月光倾洒的角落,让她好醉。 “娜仁啊!” “啪”一声,她猛地瞪大眼,推开身前的人从地上慌慌张张爬起来。 看着那人被打懵的脸,她又深感愧疚地重新走回来,摸了两下因为情急脑子不清醒挥下的指印:“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会儿给你道歉。” “娜仁?” 外面一声比一声高,来不及照顾他的情绪,衣角从他手中抽离,提上拖鞋跑出去。 舌尖顶了一下右腮,被打的地方酥酥麻麻,要不是还有点儿理智,他就算把门焊死也不可能让她出去。 一想到她刚刚躺在身下像个讨糖吃的乖孩子,中间因为紧张糊里糊涂抓住他的手腕,在未曾反应过来的某些时刻发出轻微到差点儿让人抓不住的颤音,迷离的眼睛布上水雾,耳尖红的仿佛要滴血。 烂熟的樱桃发出浓郁的酸果香,不断催促邀请人来颉摘。 他就忍不住想要吞下她。 巴特正要进卧室就看见她冲出来,迷糊的样子跟刚睡醒一样。 不才进去不到十分钟吗…… “你……” “哥哥要走了吗?我送你!”她主动帮忙拎起公文包,左脚拌右脚最后强装镇静地把包递给他,笑得格外不自然,“哥哥慢走。” “……”诡异,实在诡异。 安九山在门口已经站很久了,不耐烦地惦着脚尖催促:“哥,你到底走不走,小苹果都要回家了。” 被催得不耐烦的巴特转头瞪了他一眼:“催催催!下次你别自己来!” 要走就走,他俩又不顺路,一个上楼,一个开车,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 安九山撇撇嘴,歪头看向景昭半开玩笑道:“我说娜仁,你哥是不是年纪到了该找老婆了?怎么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景昭愣了下,下意识观察巴特的表情,斟酌开口:“前几天妈妈是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唉!” 头顶被狠狠揉了两把,打断她继续说下去的话语,拿过她手里的包,高大的男人眼中意味不明,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喜欢这个话题。 “什么对象不对象的。”往外走,到门口顿了一下,回首又忍不住叹气,“娜仁,好好睡觉,晚安。” 比起那些没意义的事情,他更在乎这个。 她被带回家那年才三岁,白嫩嫩的像块豆腐,村里开会讨论该怎么处理她,警报了,登报也登了,几个好心的母亲轮流照顾她,整整三个月还是没找到她的亲人。 身为村支书的父亲无奈只好把她带回家。 小团子耳朵不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手脚也笨,走直线也不会走,长得倒是漂亮,大眼睛黑头发,见到谁都咯咯笑,特别讨喜。 他一开始是不喜欢这个家里的小累赘,没血缘关系也就算了,爸爸妈妈还把最好的都给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孩子,叫她做点儿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比她大八岁,轻轻一下就能把人欺负哭。 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小团子察觉不到。 三岁的孩子只知道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哥哥会给她扎头发,喂软糯糯香喷喷的米粥,替她摘最高树枝上的那朵山荆花羡慕别的小朋友,背着她在草笼里驱赶小羊,带她骑马,教她挽弓,把她惹哭后黑着脸在小院里一圈圈当大马给她骑,惹得叔叔阿姨笑得前仰后合。 有其他坏哥哥逗她说,巴特才不喜欢她,最讨厌她这种碰不得说不得的娇气包。 景昭不信。 她坚信一个人就算装,也不能装十年。 他对她严格。 考不好要挨手心,打架要挨屁股,做错事要罚站,就连晚回家都不准吃晚饭。 他也对她很好。 考不好熬夜给她分析试卷,亲自给她补习;打架了让她说清前因后果,第二天对着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小屁孩一顿狂打,打到家长来闹事他都怒气冲冲揽过所有事;做错事他罚她,爸妈罚他,大事小事他全给她兜着,兜不住硬兜;晚上不让她吃饭,却在床头偷偷塞花生糕,匿名了十年,偏偏她每次都知道是他放的。 巴特从没对她说过什么亲密的话语。 却在他指尖缠绕的一根根头发,喂她的一口口饭里,发烧时一声声哼的小调里把纠缠不清模糊而缠绵的情愫浸到骨血。 笑盈盈点头挥别二人。 安九山挑眉,看着她穿反的拖鞋笑而不语。 终于送走了。 亲眼看着外面的车开离才彻底松了口气,转身差点被吓一跳。 不知道何时从屋里自顾自冒出来的男人站在客厅,漂亮的瑞凤眼眯了眯,歪头看着她。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刚刚的片段,她轻咳了声,散下的头发盖住红到不自然的耳廓,错开眼神:“你现在可以走了。” 灵光一现,突然想到失手的一下,跟了句:“那个,对不起,下次补偿你。” “补偿?”精准地在她嘀嘀咕咕极其心虚小声的话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交易,慢悠悠挪着脚步靠近,“补偿我什么呀?” 多么温和的语气,听起来毫无坏心思,以至她轻轻松松被蒙骗,认真想了想:“樱桃派?” 等她再抬眼,那人已经走到她跟前,听她这样说眼中笑意更深,伸手自然地放在她腰间,弯了弯腰:“可我现在就想吃。” “我还没买。”诚恳地看向他,犹豫了下,“冰箱里还有苹果,要不换成苹果派?” “谁说没有?”眼神暗了暗,长睫下漂亮的人仿佛一只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咬到猎物的狐狸,决不会松开他的爪牙。 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抬到柜台上,冰凉的大理石激的她无端打颤,刚要张口说话,方才未尝尽兴的禁果再度入口,也有所不同,迷乱的呼吸中,直到舌尖微麻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舌头好像漂浮在巨浪间的小艇,任由风吹雨打把她带到这边再带到那边,又酥又痒,偏偏还没有办法解决,晕头转向只能软在一只手中,凭靠他仅存的理智判断,适时放过让她得以喘息。 透明滟涟的青丝挂在月光下,抽离后还未缓过来,微微张口露着红樱樱的舌尖,琥珀色的眼眸露出前所未有的荡漾神情,仿佛刚刚她真的很舒服,看着像是喝醉般的女人,狐狸精尽可能压着可能会吓到她的情绪,轻笑:“樱桃,好甜。” 转头看向他,因为憋气止不住不停喘息,胸口起伏不断,她也很甜吗? 轻轻咂了下舌,是甜津津的,但是两股气息,让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功劳。 殊不知这个不经意的行为多具勾引性。 至少对岁聿来说是这样的。 轻哄慢骗:“还想尝一点儿。” “什么?” “樱桃汁。” 第62章 讨要名分小狗 樱桃汁? “……什么?” 就算让她想破头也猜不出这个是什么。 身体突然腾空, 她被抱起,小声惊呼反应过来后人已经到了床上。 危险的地方! 她可不是小孩子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孤男寡女, 明眼人暗眼人都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岁聿,不可以了!” 完全进不了身的人索性也退了一步, 手撑在床边亮晶晶地盯着她:“没有要那个的意思, 只是想让宝宝舒服一下。”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她忍不住错开他太过期待的眼睛, 闷闷:“我, 我困了。” “先别睡,我们来聊聊樱桃。” 看他的神情景昭就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可以不聊吗?” “可以啊。”漂亮男人语气微微上扬,逗趣道, “我还有其他话题可以谈。” 后背发毛,她赶紧摇头,正襟危坐:“我觉得樱桃很好, 我们聊聊。” 为了避免他开启不良话题,她先开口:“我觉得这个季节的樱桃最好吃,做成樱桃派酸酸甜甜很好吃。” 他点头, 却不似肯定她的话:“我更喜欢樱桃汁。” 樱桃, 古名莺桃,据说这是因为黄莺喜欢啄食的缘故, 又称含桃。樱桃果形颇似桃, 而圆又如璎珠, 所以通常就叫它“樱桃”了。 这是景昭从百度百科认识到的。 却不是岁聿口中说的。 “你能不能先起来一下……” 怀疑他是不是铁做的, 怎么能这么沉,只是一半重量压在她身上, 已经没法动弹了。 “别害怕。”感觉她异常紧张的身体,轻轻含住她的耳尖,毫无说服力地保证,“我只是让你睡个好觉,保证不碰你。” 没有灯光也能看到她看向他时惊慌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只随时准备好反扑的小兽。 眯了眯眼,果然不能把她当成兔子看。 他是真的很想认真地想和她讨论樱桃的事。 “岁聿!”她要疯了,这些话的含金量甚至不如她跑到沙滩上捡块石头来的多,羞着脸别过头,差点儿把舌头咬断,“你,你先把膝盖弄弄。” 本来竖在中间的时候就很不对劲了,刚刚挣扎的时候身体不由往下滑了几分,两个人贴的更紧了。 没看见她说完这句话时男人扬起的唇角,淡淡开口:“怎么弄,这样吗?” 他很慢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缓缓往下撤,她正要松口气,那人突然抬膝。 打断模糊不清的话,他说:“知道樱桃汁怎么做吗?” 景昭:“我们到底为什么五句离不开这个话题?” 岁聿:“也可以说……” “不可以!”她深吸一口气,愤愤盯着他,“难道七出七进小黑屋还没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吗!” 岁聿:“……” 景昭:“都怪你!” 要不是他满嘴没一个正经的,不至于被删减八百字,七出七进小黑屋! 如何获得这样美味的樱桃汁呢? 首先,需要榨汁人有耐心且有毅力地慢慢索取,先得熬过前面生涩樱桃的等候期,把皮完整地剥开露出最鲜嫩的果肉,用唇齿轻磕,将城口慢慢磕软。 接着,趁防备松懈之际立刻辅以软肉,带着细软的果皮滑下,这个时候切忌不可贪心,就算果汁再美味也不要贪婪,一定要有耐心地将所有果皮剥下来,这样才能榨出最好的果汁。 说起景昭最喜欢的水果,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说个准话。 她从来不挑食,不仅限于水果,蔬菜或者零食只要塞到她嘴里,她都会认真咽下去,要是想听评价,小姑娘也会盘腿坐在沙发上和你认真分析东西味道的好坏。 不过她的不挑食也是来到平海后被衬托出来的。 景寻昭是她见过第一个很挑食的人。 她不吃西瓜,不吃甜瓜,不吃橘子,不吃菠萝蜜椰子山楂榴莲,不吃膨化食品,不吃苦瓜韭菜菠菜,连豆浆都喝那几个固定的牌子。 她不吃,所以家里也很少见到这些东西。 岁聿是她见过第二个很挑食的人。 而且他的挑食和景寻昭的水准还不一样。 以至于和他相处之后,才明白景母为什么可以包容景寻昭这么久。 因为她可能真的没那么过分。 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连喝水都有固定的牌子和水温,黄瓜只能切片,且黄瓜片之间大小差距半径不能超过2mm,端上来的盘子或碗边不能脏,汤水一类的吃食表面不能飘着材料,每顿摄入的各种食品含量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甚至每周用餐配餐要结合这一周的体检报告。 当初她听着金秘书报告给她过于夸张的注意事项后,差点儿以为自己被卖到金三角当牛做马而不是当助理了。 哪怕这样,她也是忍下来了。 而且做的很好。 虽然没有最喜欢的食物,但有她最讨厌的水果。 她不喜欢吃香蕉。 这源于她小时候换牙期,怕她咯到牙,阿妈特地买了很多香蕉给她吃。 小景昭哼哧哼哧抱着香蕉在门口啃,软乎乎的香蕉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却在她未曾注意的下一口染成红色。 牙齿镶在里面,活像是香蕉做的坏事。 把她吓得好几天睡不着,任家里人怎么哄,说是换牙期掉牙很正常,她都不敢再吃香蕉了。 两个世界完全不相交的人,在这个方面达成一致。 岁聿也不喜欢吃香蕉。 景昭给他尝樱桃。 初尝樱桃汁入口是略微酸涩,温热的口感并不符合他平时的口味,但汁水顺着喉咙咽下,舌尖抵在果肉上方才发觉搭配的奇妙味道,回甘与甜津勾着味蕾,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将其吞入腹。 “宝宝好像榨汁机。” 她捂脸羞耻得想原地去世。 “好甜。”偏偏还要加上评价,冲她的方向举起五根手指,“樱桃汁,五星好评。” “……”她死了。 第二天她坐在床上看着时钟指向十点半陷入深度自我怀疑。 貌似……是睡的挺好? 而且有关后续剧情脑海中一点儿片段也没有了,好像迷迷糊糊被他抱着去浴室亲来亲去,亲到最后缺氧再加上太困倦直接昏过去了。 天啊。 好荒唐。 自从这件事之后,她做事更加谨慎了。 有时他出现,会拉着他立刻去提前标记好的绝对隐蔽的地方。 “什么事?”做贼心虚一边说一边瞟来瞟去。 “想亲一下。” “……” 一开始景昭不理解也不尊重,坚守原则底线且态度十分不配合甚至称得上恶劣地拒绝他,耐不住他就像个磨人的小狗,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哭诉自己几个小时没见面哪里哪里不舒服,再加上她是真的很害怕被发现。 随便亲了一口应付一下。 但她还是低估了某人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 在她被按到墙上亲了最起码有二十分钟四肢抬没有一点儿力气之后,还是没想明白他是怎么一步步做到现在的。 而舔了舔嘴角的人得意洋洋挑了挑眼尾,有种大获全胜的满足感。 果然是黑心肠的奸商! 早就算计好了! 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默不作声攥紧另一侧的手心,不紧不慢开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景昭还沉浸在复盘这半个月自己是怎么被哄骗到这种境地,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出声:“嗯?” 他的指尖一颤。 她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很快镇定下来,把她的头发挽到耳后,还是平静道:“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总归不太好,你有想过吗?” 她记得她想过的。 但他不是没同意吗? 于是她的想法烟消云散,被迫发展到现在。 不过岁聿说的也有道理,她这几天过的是有些迷糊,冷静下来才回过味来,还有点儿可怕。 盯着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把最近二人所作所为在脑海中整理,突然眨了下眼。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试探性开口:“炮……友?” 说出来自己都惊了。 对她来说这个词好新奇且太超前。 “……” 对他来说也差不多。 气笑,咬了咬后槽牙,他问:“宝宝,你知道炮.友是什么吗?” 几天不见,她倒是越玩越花了,地下情人这种词他都想过,万万没想到最后给他来句“炮.友”。 这让他一下回忆起之前在街边吃麻辣烫,那一对高中生指着他们说是包养与被包养关系,而他,是被包养的那个。 怎么,他长的就那么不值钱吗? 她有些后悔这个词了:“知道,但我……” 他说:“如果你想,不介意落实一下。” 她彻底后悔这个关系了,立刻解释:“我只是还没想好,你给我一点儿时间。” “我一直在给我们时间。” 他拿出大把的耐心陪她接受,每天活得像见不得人的老鼠,只要露头就被她扯到阴影下,说话不能大声,呼吸不能太重,甚至还要要求他不能在人群里太惹眼,一米九几的个子怎么可能不惹眼,以至于他每次都找个地方蹲着等她。 今天,现在,他确实有点儿急了。 不是着急那个无所谓的名分,而是她的态度。 模糊不清的态度像一把钝刀子,杀不死,切不开。 他问:“你要去相亲?” 景昭震惊:“你从哪听说的?” 脸上的表情完全藏不住事儿。 前两天她和安九山一起买菜回家,二人聊天聊得尽兴,没看见在墙角跟了一路的他。 他可是听见安九山那家伙说给她网罗天南地北各个年龄段的优质男青年。 他又有点儿想抽烟,但身上没有,叹了口气:“你打算瞒着我吗?” “也不是……”这也没法瞒吧,连随口一提的事他都知道,真要去的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景昭。”他又逼进一步,古井般的黑瞳神情莫测,“你现在是要脚踏两只船吗?” 心头一震,立刻摇头。 道德底线比较高的人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眼中浮现的笑意很快掩过去,他继续用他的逻辑牵引她:“我之前说过,如果你去找别的男人,我会如何?” 不等她开口,他自顾自回答:“打烂他。” 倒吸一口冷气。 他却几近平静地继续:“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和你在一起成为他人生最后悔的决定,当然,我也不是要阻拦或者干涉你的决定,不过我猜给你安排的那几个废鸡拼死都挨不住我一拳,就算掏光家产也买不起我一个车轮子,论掏心掏肺我敢真掏,他们最多动动嘴皮子,对你好,能有多好?是能甘愿给你做见不得光但什么都没做的‘炮.友’还是能像我一样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 她被这么多内容说懵,大脑卡机,一句话一句话地转动,险些没跟上。 “其实……” “其实你也没想跟那几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过一辈子。”他替她说,手指忍不住在她脸上蹭来蹭去,眼神柔和下来,“我知道。你只是迫于你哥的威压不敢给我一个名分,可是宝宝,我很辛苦,每天看你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样子,我也很心疼,如果这样你快乐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说的言辞恳切句句在理,让她前一步不是退一步不是。 “那,你觉得什么身份合适?”她再度小心开口。 如果这么问,他眼角笑意更深,但没有露出笑颜,反而眼眶一红,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面前滚落,低声:“我不敢奢望,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那刚刚说了那么多话的意义是什么?! 虽然她是被逼迫的。 虽然她是长得矮且被压墙角的。 虽然她看起来柔弱不可欺。 但这边一流泪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欺负他! 歪歪头如同鸽子探头:“岁聿,你能不能先别哭?” 声音轻轻,好像在哄人。 “我们还没离婚。”抽抽搭搭中他抛出一个橄榄枝静候上钩。 “我知道。我知道。”她叹气,指出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但是我得想办法和大家解释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只有我想明白是不管用的。” “景昭,你想明白是最重要的。” 她抿了抿唇,不可否置他这句话是对的,倘若她真的想明白,也不会和他在这东扯西扯。 “我会好好考虑的。” 对面的人不知何时收了眼泪,握住她的手,声音沉了下来:“好像没机会了。” “?” 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身后,透过他眼中的影像,她浑身一僵。 没敢回头,就听见后面传来鼓掌声:“行啊岁聿,没想到你从这蹲我妹妹掉坑呢。” 话落,巴特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板砖走过来。 第63章 心心软软小猫 “哥哥, 你听我……” “先到一边去。” 她根本没有发言权,刚要张口就被带到身后,手腕松开, 紧接着感受到一股冲劲儿扫过脸前, 反应过来后两个人已经纠缠在一起。 巴特抵着脖子把人压在墙上,手里惦着随便拿起的板砖, 因为激动能看到额头暴起的青筋。 “你怎么敢出现?” 与他强烈的情绪相反, 鸭舌帽在纠缠过程中被甩掉,男人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几日不得安睡导致眼下轻微发乌, 反倒增添了几分病态的美,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反抗, 那双如同黑玻璃珠子般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 慢悠悠举起两只手放在头边投降状,慵懒着腔调:“哥,别这样, 好吓人。” 要是他想,只怕巴特这条胳膊会被他生生卸下来拽断。 不过—— 他可不想吓到她。 更何况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哥哥对她来说很重要,她看重的, 他不会毁了。 这副表情配合这个语气在巴特这里不亚于挑衅, 眼皮跳了跳:“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瞥了眼他手中扬起的板砖,对面的男人闷笑了声, 轻微的胸腔震动只有二人能够察觉。 撩了撩半抬的眼皮, 轻声:“要是哥能解气, 我都可以。” 轻松的语气不像是在讨论生死大事, 那个嘴脸巴特怎么看怎么想打一拳。 但每个人往往有自己的预警系统,哪怕是风和丽日躺在家的下午, 倘若感到心慌气短不舒服,定是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现在巴特就是这种心情。 打了便打了,他一个成年人倒不至于理智全失,不会搞出人命。 可惜岁聿不是一般人。 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揣测。 他越是主动要求他动手,巴特越是心里发毛,抬起的手逐渐发酸,琢磨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不打你。”他是不会上当的,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心里想什么。”看着他慢慢落下的手,歪歪头,眼神突然暗下去,紧盯着他,“巴特哥你真的知道吗?” “什么?” 他的声音和碎石声同时响起。 瞳孔在血色中慢慢放大,强行扬起的手无措地停留在空中。 巴特张着嘴没了话,他刚刚真的放下去了,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结果那人放在头边的双手不知何时下滑落在他的胳膊肘,用力一抬一扯,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等他缓过神手里的板砖都碎成好几块摔在地上。 “岁聿!” 另一条胳膊被拉住,转头,同样被这一下吓到脸色发白的女人眼睛都瞪圆了,迫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紧张兮兮地看向受伤的人,也想和左边说,也想和右边说,头转来转去,话含在嘴里恨不得一口气全吐出去。 “你小子!”巴特心梗到无语,赶紧拿开手。 得到释放的人像是再也坚持不住,靠着墙单膝跪在地上,用力地咳了两声,头顶砸破的血窟窿跟着加快速度淌下血,看着更可怜了。 最终她还是蹲下来率先询问“弱势群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抬腕轻拭快要流进眼睛中的血条,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她,手不知不觉握住她的手腕,轻声:“没什么,是我的错。” 巴特吸气吐气再吸气:“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自己非要撞上来的!” “哥哥。”景昭无奈地喊了声,从她那个角度看是巴特扬手砸上去的,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把人送去医院好不好?” “不用。”他继续抬手擦着伤口,语气轻寡,“我不疼。”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那里容易感染。”又转头冲这边劝。 “他不疼就让他自己去!我们回家!”反正是自作自受,送去医院还不乐意,不乐意拉倒! “哥,他这个状态还是我们送去比较好。”景昭感觉头好胀,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做事。 “景昭,我觉得。” 手腕忽然被握紧,下意识看向开口的人。 可能是因为伤口唇角轻微颤抖,他滚了滚喉结,缓缓说:“既然已经被撞破了,不如先说清楚。”? 她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太对。 果然,闻言,巴特的声音在耳边惊起:“什么撞破?说清楚什么?!” “唉?不是这样的,我和他……” “是的哥,是你想的那样。”他站起来,一句一句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字字铿锵有力,“我对景昭无法放手,有关她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能遗忘,于她,我之死靡它。” 之死靡它?他还芝士蜜塔呢! 拉起她的手,黑着脸:“走,回家给你做芝士蜜塔。” 刚走两步,那边也被扯住。 “巴特哥,你知道的,我不会放手。” 即便是死,他那天也没放手。 他这辈子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对他而言,有些东西舍弃便舍弃了,有或是没有,都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半毛钱影响。 像他这种人最是容易牵扯上麻烦,不过像他这样的人也最容易处理麻烦。 所以没试图抓住过什么。 只要岁聿想要,世上绝大部分东西只要勾勾手指便可得到,有时甚至不用勾手指,睡醒睁眼就在眼前。 那时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对抗上命运时会用力到什么地步—— 连命都是最不重要的地步。 对那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又刻薄的男人来说,一旦放筹码,便是所有。 两个人在夏日阴影下静谧地对峙。 扯在中间左右无法动弹的景昭忍不住了,主动开口:“我们…进屋谈谈。” 于是三个人坐到屋内,如同三国鼎立的局面,各有心思。 为了防止一会儿因为头脑一热导致不可收场的局面,她提前打开空调调到18℃,再准备了一份水果拼盘和三瓶冰箱里拿出的汽水,最后找出家里的医药箱,迎着身后巴特可怕的眼神硬头皮替他处理伤口。 巴特尽量忽视他们靠的这么近的距离,别开头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岁聿坐直了身子,慢慢说明自己的诉求:“我要和她在一起。” 处理伤口的手一抖,紊乱的呼吸偏开,假装不在意。 巴特冷哼:“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以为你救了她,我就要把妹妹卖给你了吗?做梦。” 他不紧不慢回应:“我想是哥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想过因为我救她所以才来要她,从头到尾,我想要的人只有她,救她是我心甘情愿,但在一起,我希望是她心甘情愿。” 从山崖上掉下去落地的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这个人是他自己。 疼得感觉每一根骨头都断了,鼻腔内全是腥咸,被激流冲到一块块大石上。 他应该是要死了,他当时想。 还好是他要死了。 所以他偷偷发誓,要是有下辈子,一定要找到她。 没发过誓言的人,在死前最后一次发誓时被神听到了。 “所以呢?我妹妹怎么想你知道吗!你之前把她绑走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么道貌岸然的话,医院躺一圈把脑子躺开窍了不成?!”巴特真的要忍不住拍桌子了。 怎么说呢。 岁聿这个人太危险,早就不是他所作所为的那种危险,而是这人办事时的“狠”,不管是当初把景昭害的落海,还是后来为了救景昭选择自己坠崖,都让他从心底里产生深深的不安。 今天他能做这些,难保日后他不会再做出对景昭不利的事情。 “哥哥。”一直沉默却实打实处在暴风眼的人终于在僵持中出声。 放下手中已经包扎好的医用品,她朝着他的方向坐好,认真道:“这件事是我没考虑清楚,隐瞒你们这么长时间,我先道歉。” 巴特摇头:“你没什么道歉的。” “岁聿,我也向你道歉,这半个月因为我耽误你。” 岁聿紧了紧手心,这个态度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多事早该有个结论,确实是她一直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她一直在找折中的办法,现在想,其实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听说平海市那家糖果工坊要倒闭了?”她看着桌上前两天小苹果拿来忘记带走的糖,轻轻出声,“小苹果说很好吃的糖,不该倒闭的。” 烈阳绿枝,夏蝉鸣叫,一阵风吹过,摇动满树茉莉芳香,造就遗梦。 如果说什么都要有个最好的结尾,最好的征兆就在开头。 十六岁那年被景家人找到,她半哄半骗和巴特去了平海。 那是她第一次到平海,惊奇于潮湿的空气,惊奇于林丽的高楼大厦,惊奇于连绵不绝的雨季,惊奇于满地黄金屋,十人便成局的平海。 但最喜欢的还是那家糖果工坊。 少女时期的梦化作现实,她趴在来时的车上,明明发着低烧还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周围商业化的街道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家店,拉住巴特的手笑眯眯:“哥哥,可以给我买那个吗?” 巴特:“新家的爸爸妈妈会给娜仁买。” 景昭:“可我就想要哥哥买的。” 他答应她会给她买。 他实现了承诺。 那天她坐在小店的椅子上,抱着他买的大礼包,安静等了一个下午。 来接她的人不是他,而是景家人。 被抛弃的小姑娘没哭没闹,抱着怀里的糖一步步朝外走。 明明说好只是他和她来这里住一阵……算了,景昭早知道是骗她的。 从他付钱时偷偷落在收款机上的眼泪,她就知道了。 她一颗都没吃。 后来到景家,她再没吃到这个工坊的糖,因为景母会给她塞全世界数不尽的巧克力。 无聊时会拿出来一颗放在窗台,看着它融化凝固再融化,最后招致飞虫。 最后到了岁家,她只无心提过一次。 被无心拒绝了一次。 原来得不到的东西是这么难以忘却。 拿过桌子上的糖,撕开,慢吞吞塞到嘴里。 她问:“岁聿,它会倒闭吗?” 怔愣住的人双唇颤抖,冒了两个字:“不会。” 她偏头想了想又笑道:“那家麻辣烫好吃吗?” 他先流泪:“加香菜不好吃,不加很好吃。” 小苹果说的有道理。 原来自己晚了十二年的时间品味它。 糖果在齿尖融化,伴着记忆咽下去:“平海很不好。” 他说:“平海很好,那里有景昭。” 有十六岁的景昭,有咬牙不肯放弃的女孩,就算受尽委屈也不流泪低头的骄傲少女,吃了好多苦头还是最想吃糖、偷偷暗恋不得回应、默默耕耘小花园、躺在摇椅上享受阳光、冲他哭哭笑笑吵吵闹闹…… 那里有好多景昭。 那不是讨厌的平海。 是连他都忘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舍得离开,从机场就期待回来的地方。 是最好的平海。 第64章 想有个家小狗 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个决定绝对会遭遇前所未有的批评和指责。 但没有。 她轻轻说出来。 巴特喝光了她拿来的一瓶饮料, 一滴不剩,然后轻轻点头。 他不想做把她绑住的绳子,也不想做困住她的锁。 不想失去, 也不想强迫。 所以他不会拦住她想要选择前行的道路。 同样, 他也永远给她铺好后退的路。 离开那天安九山蹲在小山坡上,他们两个静静待了一会儿, 谁也没有先开口, 没有人问原因,也没有人给解释, 像是心照不宣, 一句话不说就已经全然知晓。 他摘了一只小菊花放在她手里。 “你要是像我一样想的开就好了。” 她摸着那朵小花,鼻息间是他的味道,她说:“安吉, 你教会我了很多事。” 在她几乎要死去时,是这个看起来张扬奇怪的男人闯入她的生活,抱着小奶娃问她:“喂, 十三号楼二单元在哪?” 她恍惚抬头,才发现今天的太阳那么大,他穿着中式长褂, 耳坠青萝玉响, 刚想开口就被尖叫打断。 “卧槽!血!!” 耳边是男人的尖叫和孩子哭闹声,吵得她头疼不已, 本来就脆弱的神经当场崩溃, 晕倒在地上。 安九山一直以为她那天是在自.杀。 其实不是的, 景昭只是刚刚吃完药, 下楼的时候没站稳摔倒磕破了手腕。 当然,由这声尖叫戳破的缝隙, 成功给她带来了可以呼吸的空气和阳光。 安九山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向后扬了扬脖子:“嘁,谁要教你了。” “嗯。”她起身慢慢走。 他躺下慢慢说:“如果你真学会很多的话。” 天上的云一朵朵飘,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动。 “请先让我看看你能幸福的本事吧。” 他讨厌太多人了。 因此为了避免和各种人打交道,放弃了家族企业,从孤儿院选了个最健康最合眼缘的小孩跑到这里,想着一辈子不用和旁人接触,冷冷清清过完一生。 怎么也没想到,来这里开口说过第一句话的人,成为后半生最大牵绊之一。 那个看起来又弱又残,充斥着死寡和有病的女人,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他的生命中。 离别不哭。 是他们彼此的约定。 回平海,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景家。 岁聿点了点桌子:“不行按我户口上。” 反正早晚都是要在一个户口本上生活的人。 白元祁冷笑:“你有病是不是,放你户口当什么?你女儿还是你妹妹?这样结婚证都办不了。” 他无所谓耸肩:“一个证没什么要紧的,女儿妹妹什么的就是一页纸,我不在乎。” “以后有孩子怎么办?” 岁聿斜了眼坐在一边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人,握住她的手心,笑了声:“要什么孩子,她身体不好生不了那种东西,我也不稀罕。” 白元祁一噎,从没见过行事说话如此看得开的人,点点头:“你们两个商量好就行,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帮忙打电话问问。” 他拉着她回家。 车上她没说话,他主动凑过来,揽着她:“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摇摇头,有些迟疑地抬头对他相视,“你说你不想要孩子……” 好像早知道她要说这件事,他勾了勾唇,点头:“嗯。” 手顺着摸到她的腹部:“应该会很疼。” “你不想有我们两个的孩子吗?”她紧张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盯出个窟窿,看光所有心思。 “不是。” 不想她一直抬头看他,蹲下来,在她腿前捂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回答:“我当然想要我们的孩子,但前提是不伤害你,景昭,我们没必要非要生出来一个,也可以领养,说实话,我是个挺烦孩子的人,不行就岁日日也行。” 她觉得他说话很幼稚,忍不住又问:“你不想养育吗?” 都说人总会有那么一个阶段,特别特别想要孩子,体验养育的快乐。 这个问题他没法否认,坦然点头:“想。” 她又紧张了。 他说:“我就想养你一个。” 他拿得出手的爱太少了,如果有称量“爱”的秤砣,恨不得算上自己的筋肉骨头一起上秤,多一点儿。 给她的爱再多一点儿。 所以不想分去一点儿爱给别人。 有时岁聿也觉得很神奇。 过去那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义冷漠无情的人,什么情情爱爱还不如他一双鞋值钱,更别提看别人因为情爱沉沦失去自我时狂妄的心情。 他最不屑一顾的,到头来他陷的最深。 无法自拔。 头蹭在她的小腹,语调像是撒娇:“我就养我家宝宝一个,努力工作,给宝宝买大房子,买漂亮的岛屿,把景昭小宝养的漂漂亮亮白白胖胖,养成最幸福的老太太。” “啊!岁聿!这是在车上!”抬眼就能通过后视镜看到偷偷憋笑不敢出声只能看向窗外的司机和金秘书,耳尖红红,更小声,“快坐起来。” 感受到她的手放在头顶,怀里的温度和气息如此熟悉,不真实的想要落珍珠:“要是可以,不仅想养你,还想把你生一遍。” 景昭觉得自己刚刚肯定忽略了什么,所以才让岁聿偷偷醉了,说起胡话。 可他却说:“如果是我,你一定会从小幸福的,景昭。” 她的手指僵了僵。 金秘书抬腕擦了擦眼角。 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弄丢她,会一步不离地看她长大,看她怎么从小小一个学会翻身,学会喊爸爸妈妈,学会吃水果吐核,会给她扎最漂亮的头发,认认真真照顾她,每年去庙里祈福,让她健健康康,不要总是生病。 有花不完的钱,享不完的福。 再也不会为了一颗糖小心翼翼。 拍了拍他的手,她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说:“我没那么脆弱。” 她不需要重来一次。 景家真千金时隔三年再报没死的消息轰动全市,那场轰轰烈烈的葬礼似乎还在眼前,轻飘飘一句当初检方判断失误掩盖过去。 而岁聿金屋“藏娇”的对象也被爆出正是这位“死”去的先夫人,更是让人感觉迷雾重重,不少媒体发起邀请,想要独家采访,都被岁氏拦下。 当然,同样陷入舆论漩涡的景家也没好到哪去,一边是想见景昭被岁聿拦住,一边是各种媒体采访不断又被岁家威胁,几乎整个景家短时间内都无法抛头露面。 外界纷纷扰扰,对他们来说不构成半分困扰。 信息放出是景昭做的决定。 她想了想,就算岁聿确实有能力让外界闭嘴一辈子,但又有什么必要呢,像他这种时刻被外界关注的人,发现她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明白他是怕这个身份会给她带来伤害。 可她不能一直逃避,永远活在自欺欺人下。 公开,是个挑战,熬过铺天盖地的质疑和回忆后,她才重新喘过气。 就像是第一次来平海的那天。 空气很好闻。 — “喂喂喂。” 混乱的野郊区,蹲在一边实在等不及的男人终于起身,米白色的裤脚划过蒲公英,白色小伞满天飞舞,踩着一地狼藉走过来,伸手扒拉开挡住视线的光头,扬扬两指,面前气喘吁吁的打手立刻识相让开。 他捡起地上的棍子对着又一次冲上来的大块头用力一抡,把头打飞出去。 斜了眼身后的黑衣:“你们效率慢的让我以为我是按天付费。” 扯松领带,嘴角的笑格外骇人,他几乎是毫不留情地解决了还打算反抗的几个人。 “这几个人头扣你们工资里。”话语中还带着暴力见血后兴奋的颤意。 凡是经常干这种事的人都会懂,能眼也不眨把人头打破的男人,要是在这种时候惹了他,少不了一个下场。 后面的人也是见多不怪了,很老实地点头:“是,岁总!” 以他的经验,岁聿只是这么说,每个月基本都会翻倍给工资。 其他几个人都被后面的人压制住,唯有一个,他亲自过去,鞋子踢了踢装死的人:“胡涛我的耐心很有限,把钱还了,不然你的头会像保龄球一样玩个全垒打。” 没想到有一天他要亲自下场要钱。 岁聿撩了一把头发,世事无常啊。 狗东西连金秘书都框了,卷着十五亿跑路。 要不是金秘书企图以死谢罪,说什么他都不会来这种荒郊野岭处理一只流浪犬。 “岁总…我…真的没钱……” 这是他今天第八次说,也是他第八次听。 眼神狠戾:“你他妈还有点儿新鲜台词吗?” 每一个要账的都是这么回他的。 每一个都是打到半死拿出钱的。 何必呢? 举起铁棍,舌尖润了润下唇,飙到眼角的血珠子和红痣难以分清,瞄准他的下巴,眼中闪着异常兴奋的光芒:“胡涛,我有的时间和你玩。” “啊!!” 铁棍停在他的胡子处,震天响的《好男人》手机铃声响起,成功打断岁少爷玩“人头保龄球”的兴致。 胡涛不敢抬头看,但明显感觉到头顶的压迫感没那么强了。 接通电话。 “喂,宝宝,有事吗?”温柔似水的声音,刻意压低磁性的嗓音和最后夹住上扬的语调,除非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然不可能如此自然。 “……”保镖自觉转头装聋作哑。 “……”胡涛沉默。 “岁聿,你在忙吗?”她似乎听到那边有悉悉索索的人声,还不少。 男人眼皮轻抬,原本躺在地上打滚痛嚎的人们瞬间止住声。 “没有啊,就忙着等你电话呢。” 得到他不正经的回答,她才继续说:“我没事儿,不是说今晚邀请金秘书和他家小孩来家里吃火锅吗,到家才发现土豆没买,你回来的路上顺路买了吧,火锅没有土豆怎么行呢?” “对的。”他在这头认真点点头,配合她愉悦的语气,“土豆教万岁。” 把她逗的在那边咯咯笑。 捂着电话,她小声:“那你早点儿回来,挂了,拜拜。” “拜拜。”仿佛是怕人听见,像是在说悄悄话,把他说的心脏砰砰跳。 挂了电话眼中的笑意也没消失,手机举到胡涛眼前,皮鞋狠狠踩着那人的脸,笑眯眯开口:“你这个狗崽子听清楚了吧?我老婆叫我早点儿回家,趁我还不想弄死你之前,赶紧给我个解决方案。” 胡涛拽着他的裤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岁总,我…我还!我分期还!钱都在海外,一次拿不出这么多!” 要是平时岁聿非得盯着他一笔一笔还清,可惜今天确实没时间了。 “啊!给老子松手!”一脚把人踢开,看着腿脚上血淋淋的手印,他气得青筋都要浮出来,“狗东西,我就给你两周,看不见钱先剁了你的爪子。” 真晦气,还得浪费时间换条裤子才能回家。 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从这两天电话内容也大概摸清是怎么回事。 看着书法里金秘书因愧疚引咎辞职的报告,和岁聿这两天的总是心不在焉,她觉得还是让她搭个桥比较好。 放好新买的火锅专用锅,又把买来的蔬菜和肉类摆好。 还在挑选岁聿红酒收藏橱柜里今晚开哪瓶酒比较好,门就被打开。 拎着大兜小兜换了身灰西服的男人笑盈盈进门。 “老婆,我还买了一些水果和酸奶回来。” 好像看见他背后有尾巴摇来摇去。 第65章 趁醉亲亲小猫 她是第一次见金秘书家的小姑娘, 之前只知道他有孩子,一碰面还有点儿不知所措。 像金秘书这样一丝不苟,刻于严谨, 有条不紊的男人, 怎么说手底下的小姑娘都该是刻板印象中挂在墙上宣传的初中生。 小姑娘扎着脏辫,无袖朋克紫皮衣, 背着吉他进门, 要是她没看错,她应该还涂了口紫。 “呃…啊……”张张嘴, 本来准备好的糖果和买的粉色小包突然拿不出手, 早知道提前问清楚金秘书了! 金秘书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只是比平时工作多了几分闲散,换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 抱着路上买的百合放到门口:“夫人,岁总。” 她立刻接上线,把看起来不太合适的礼物藏了藏, 笑着走过去:“金秘书人来了就好,没必要带这些。” 顺着低头看向打扮极有个性的小丫头:“你就是小金豆?” 小姑娘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抬头瞪她:“我叫葛梦钰。” “呦呵。”背后起酒瓶盖的声音响起, 岁聿从旁边探出头, 启子对着小姑娘晃了两下,面上笑眯眯, “语气不小。” “不好意思。”金秘书把小孩往怀里拉了几分, 苦恼道, “孩子叛逆期。” 葛梦钰明显不满意这个说法, 刚想反驳就被对面憋不住的轻笑打断,那个一进门就把她吸引住的漂亮姐姐眼睛弯成漂亮的小月牙, 向她伸手,语气温柔:“什么叛逆期,小姑娘有自己的个性很好啊。” 她问:“葛梦钰,请问可以把你的星星项链链接推给我吗,真的好漂亮哦。” 戴着星星项链的小孩眼睛慢慢瞪大,而后耳尖攀上红晕,默不作声点点头,别开眼睛把手放在她的手中。 姐姐的手也好软。 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岁聿咬了一口黄瓜,看着二人相牵的手好像在看鸠占鹊巢般,心里莫名不痛快。 饭桌上,他特地把涮好的羊肉放在她碗里,然后景昭眼也不眨地把肉夹给身旁的小女孩,葛梦钰还抬头颇为得意地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嘿?! 话说到底为什么他们三个坐一排? 她占了他的位置到底有没有关心一下啊! “老婆,你知不知道新开发的中心花园?”他这次夹了一口鱼肉,没放碗里,而是直接送到她嘴边。 导致景昭下意识传送了个空,还好对面的金秘书眼疾手快夹了快肉放小丫头碗里,她才放下筷子点头:“听说了,据说下个月就可以正式启用。” 岁聿刚要开口,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他:“听说里面还有大型游乐场,整个花园以小雏菊和向日葵为主题,冬季开展冰雕节,夏季开展鲜花节,引进鲜花饼、鲜花雪糕、鲜花火锅等众多商家,在花园外开出一条主题餐饮街,不过最引人注日的还属“花园+AI”这个设定,听说会有很不一样的体验,甚至在专属区域可以AI模拟考古。” 小姑娘侃侃而谈,对整个花园的布局了如指掌。 景昭很给面子地夸赞:“你懂的好多,从哪里知道的呢?” 葛梦钰诚实地指了指对面战术性喝水的男人:“我爸跟我说的。” 不止跟她说了,还把整个规划图一点一点指着给她讲了个彻彻底底。 她爸爸说了,这个是绝对机密,世界上只能有他们两个知道。 为此,她可是连妈妈都没告诉。 能感觉到对面眼神更凌厉了,金秘书开始喝第二杯水。 对上她自豪的眼神,岁聿举着叉子保持笑颜:“好厉害呢。葛梦钰同学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花园?” 葛梦钰还真不清楚,老金很少和她说工作上的事,不过这个问题可难不住她,老师早就教过通用话术回答:“党和国家的!” 景昭觉得祖国的未来有救了。 “不是哦。”身后的声音不合时宜想起,带着几分畅快的笑意,指了指自己,“是我的。” 万恶的资本家是这样的。 “岁聿!”不要在红色正能量小朋友面前这样说话! 果然葛同学闻言嘴巴张成“o”型,懵了一会儿才如同梦喃般:“你你你就是传闻中的发狂永动机周扒皮……” “噗——” 要不是呛水声都不敢想她会童言无忌到哪种程度。 金秘书绝望望天,他是不是不用主动离职了,可以直接收拾收拾等着被辞退就好了。 “喂,小不点儿,个子不大口气不小,知道什么叫周扒皮吗,我要是真有那个心,你以为老金今天还能坐在这吃火锅吗?”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葛同学也放下筷子,抱着胸看向他:“什么小不点儿,你以为你个子大了不起吗?敢不敢和我比比!” “哎呦?”从没被这么小的东西挑衅过,弹了下舌,撸起袖子,“来。” “岁聿,岁聿!”景昭咬着牙喊,笑脸就要绷不住,桌子底下的布料都要攥烂了,还是拦不住这个幼稚的家伙。 头顶被还七八糟揉了一把,直接把她揉懵,抬头,那人还很不服气地夹着嗓子学说话:“‘敢不敢和我比比~’等我胜利归来。” “……” 沉默地看着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地跑到沙发上不知道要比拼什么。 金秘书替她捞了一些羊肉片上来,同款苦笑:“不碍紧,小金豆很玩得来的。” 盯着她,景昭还是忍不住感叹:“很难看出是您的孩子。” 金秘书:“……” 景昭慌乱:“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您这样的人不像是能带出这样的孩子。” 金秘书:“。” 景昭心中狂奔,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手指搅啊搅,还在措辞好好解释一次,对面温声:“没事的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平时我工作太忙,小金豆大部分时间在妈妈那里,所以性格也像妈妈一些。” 景昭更震惊了:“妈妈…也是这个性格?” 天啊,完全想象不到金秘书曾经的爱人竟然是这个性格,或者说,金秘书的理想型竟然是这样的诶。 如同打开新大陆一般神奇。 金秘书坦荡点头:“妈妈是很优秀的音乐人,注重孩子自由发展。” 开口之前,她倒了一点儿红酒自己喝完,酝酿一下:“金秘书,最近的事我大概听说了一些,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不至于到辞职这个地步。” 他倒是想喝酒,但今天开车,还是忍住了,只喝了一口水,垂着眼:“是我思虑不周才造成这种麻烦。” “怎么可能是你思虑不周呢?”她吸了一口气,手指比划企图吸引他的注意力,“明明是那个人太阴险狡诈!” 金秘书是她对这个世界有大概雏形以来见过最不像地球人的人,要是没有这次的失误,她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岁家制造出来的ai仿生机器人来协助岁聿工作。 小到岁聿工作时间安排,大到千亿项目,全由这个男人一手掌握,甚至在有关岁聿各类情感维系中也有参与的身影。 不过说起来,前缅甸三金拳击手是国内顶级清北大学的心理学博士这个设定放在金秘书身上已经很离谱了。 真不知道岁聿的父亲是怎么挖来这种人才的。 “可我……” “你真的很重要!”景昭热切诚恳地盯着他,发自肺腑道,“金秘书,有你在的地方我才觉得安心,岁聿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们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情谊早就不是同事这么肤浅了,我们是朋友,家人……唔!” 嘴巴被捂住,阴影笼罩,头顶传来阴恻恻的声调:“你们父女俩轮番上阵声东击西是不是?” 他真是防住这边护不住那边。 摸着热气腾腾的小脸,这才喝了多少,怎么这么快就大了,说话也开始胡言乱语。 忍不住捏了捏,手感真好。 懒洋洋抬眸看向还在别别扭扭的金秘书,畅言:“行了,总共多大点儿事,饭也请了,人也找到了,你的辞呈我不批,明天到点准时去公司报到。” 手心被咬了一口,低头,强行闭麦的人鼓着两颊气恼地看着他。 哎呦,上来脾气了。 金秘书欲言又止,看了眼隐隐要耍酒气的人,很默契地把掏心掏肺感人肺腑的话咽下去,朝大富翁输得一塌糊涂的小女孩挥挥手:“走了,回家。” 葛同学呲着小牙,走之前发誓下次一定要连本带利把输掉的底盘拿回来。 一手撑着漂亮姐姐下巴,一手还送了她一个标准的美式军礼,承诺下次还是不会让着她。 金秘书哭笑不得地把作势要重新扑过去一较高下的小丫头扛在肩上带走。 “唉…等等!小金豆,我的礼物……”她睁了睁眼,反应迟缓地冲着关上的门喊出声。 刚起身走两步感觉自己在太空漫步,歪歪斜斜倒进某人怀里。 “礼物,礼物……”喃喃念着。 摸着她的杯子,最多就一杯啊,早知道偷偷换成葡萄汁了。 “礼物而已,明天我带给金秘书。”顺着她的头发耐心劝,刚刚他可是看见她把准备好的礼物藏起来了,大概是觉得不合适。 景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晕的厉害,还有一道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最喜欢听好听的东西了,抬头,甜中掺着玫瑰苦涩的红酒在口中环绕,嘿嘿乐了一声。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怕晕到她,就这这个姿势把她抱起来,照量了一下,这样坐在胳膊上应该没那么难受。 她确实不难受,而且这个角度看他看的更清楚了,眨眨眼,男人宛若艺术品的面容就在眼前,真漂亮…… 漂亮到她忍不住咽口水。 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一开始岁聿到无所谓,偏偏上楼梯时她总是用手指戳戳他的眼球,好几次都得停下来怕摔倒。 她却玩上瘾,毫无惧意。 最后忍无可忍把再一次伸过来的手指咬住,微微用力,她果然有感觉,瑟缩了下,想收回手。 眯着眼,知道不给她点儿教训,接下来十几层楼梯她是不会老实的。 叼着不松口。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女人怂了怂鼻子,奶声奶气地开口教训:“坏狗狗!” “……?” 把他当狗了? 松牙,他气笑,抱着她颠了两下:“谁家狗颜值这么高,给抱给亲还能伺候你?” 她伸手朝着他摸来摸去,就是够不到脸,不满地哼了声。 板着脸的人主动凑过去,碰到她的手。 凑近一些,她记得这张喜欢的脸。 好香。 这张会包容她的脾气,纵容她的性子,忍受她的拧巴,顺应她的习惯,还能在见过她最糟糕一面后更爱她的脸。 很轻很轻嘬了一口,倒在他的肩上,轻哼: “乖狗狗。” 第66章 患得患失小狗 总共没几步路, 她迷迷糊糊抱着他的脸亲了不知道多少下,没头没脑地说什么他好香。 最后实在忍不了了把她抵在门上亲到没力气开口说些勾引他的话。 “对今天那孩子那么热情?”他轻喘,把她放在床上, 站不起身, 脖子被勾住,她像个布袋熊一样挂在身上不肯躺下。 水盈盈的眸子眯了眯, 在很努力思考他的问题, 冒着酒气慢慢说:“小孩子嘛,很可爱的……” 她真觉得葛梦钰很可爱, 还是她没见过那种类型的可爱, 像一个不会伤人的小炸药,爆开发现里面是亮晶晶的小星星闪片。 勾着她的碎发,漫不经心问:“喜欢小孩子?” “嗯!喜欢!”她肯定地回应他, 认真数着,“喜欢小苹果,喜欢小福宝, 也喜欢小金豆!”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一下又一下,底下的人很快又被他带的神志不清起来。 “我们要不要有个可爱的小孩?” 话音落, 肩膀被推了下, 即便是醉到神志不清的人此刻也瞪大不清晰的眸子,摇头, 捧着他的脸:“岁聿, 我不想做妈妈。” 很轻的声音, 很痛的话语。 痛到他异常后悔问出刚刚那个问题, 轻哄般抱住她:“我开个玩笑,我们不要孩子, 我答应过你的。” 他早就知道她不想要孩子。 那页掉了很多眼泪的日记上很清楚地写着:如果有以后,不想成为母亲。 所以那天才那样说。 今天看到她的态度又拿不准,问了个不该问的。 好在他也不喜欢小孩。 如果她想,他可以给她一个。 如果她不想,他也可以这辈子都没有小孩。 “景昭,我只要有你就好了。”他只要她一个就足够了。 她抬头,紧张的情绪还没完全消散:“你也不想做爸爸吗?” 他笑:“我已经做了。” 喝醉的小脸在灯光映衬下仿佛油画般,吐着热气,睫毛轻颤,唇角荡漾着他方才引诱的杰作。 揽住她的后脑俯身,软腻交织,口中酒味的苦涩与迸发的果香让人欲罢不能,她亲吻时有个习惯,不管是清醒还是喝醉,总不会完全闭上眼,半眯着也眯着,于是连眼中的沉醉也让人看得一干二净。 “岁日日就很好。” 还好养。 而且不会分走她太多注意与爱。 怎么想怎么好。 醉了就是好。 行为都大胆起来。 本来想让她躺下,枕头都垫好了,结果她搂着他说什么也不肯躺下,非要坐在他身上。 岁聿挑眉,这是要解锁新动作的意思。 半推半就下护着她坐下,任由她玩。 要知道,平时哄她骗她来一次要废好大劲儿,他养的身娇体弱,力气稍微大一点儿就要掉泪珠子喊疼,直接打断他。 亏他学习了很久的技巧,一直找不到机会施展。 今晚是个好机会。 喝醉的小猫找不到方向,哼哼唧唧干着急。 他扶住她的腰,一只手就能握住,低声:“急什么,平时不是不着急吗,今天怎么了,告诉老公为什么这么急?” 红着眼眶,她抽抽搭搭很小声说了句。 “什么?”皱眉,明显没听清这句,“大声点儿,不然不给你。” 这下真要把人欺负哭了,这种话她就算意识不清也说不出来,靠到耳边很模糊地嘀咕:“……痒。” 牙根酸了一下,差点儿因为一个字出来。 默不作声把她的位置摆正,忍到极致的嗓音嘶哑得可怕,同样靠到她耳边:“宝宝,你是真的有本事。” 有本事一个动作,一个音节,乃至一个呼吸把他勾起,理智全失,无法自拔。 亲了亲薄面子的女人,恶意道:“先收收眼泪,怕你一会儿没得流。” 她还没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整个人乱掉了,破碎的音节散在击打声中。 中间她喊了多少句停已经数不清了,这次岁聿很谨慎地没让她晕过去,甚至还细致地中间停下给她揉紧绷到抽筋的脚。 这个动作太深入,睡醒后她头一次希望自己能够断片,断的很彻底的那种。 因为清楚记得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摸到她的肚子上,压了下,登时极仙。 “宝宝,能看清楚形状,要摸一下吗?” 每一帧如同幻灯片让她记忆清晰。 — 景昭还是喜欢主播一类的工作,停更了很久的账号一回归就登上M站热榜,好多粉丝的私信她一条条看,熬夜到凌晨两点差点哭肿眼睛。 周末起了个大早开始剪视频,身为回归的第一条视频,她无比认真地对待,即便已经剪好了还是反复观看,检查字幕是否对上,插画是否合适,背景音乐声音是否太大太小。 椅子上坐太久累了,搬着电脑去床上趴着继续修整。 特地休假一天的男人在门口透过留出来的缝隙等了她一上午,好不容易看她从椅子上坐起来,刚打起精神就看见她又抱着电脑换地方工作。 端着水果小拼盘推开房门进屋。 专心工作的人连头也没回,蹙眉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打的啪啪作响。 叉了一口苹果递过去,她张嘴咽下。 叉了一口草莓递过去,她张嘴咽下。 叉了一口菠萝递过去,她张嘴咽下。 叉了一口香蕉递过去,她张…闭嘴躲开。 呵。 原来还是能注意到别的事情的。 这时才察觉到他的怨气,停下手中的动作歪头:“怎么了?” 把水果拼盘放下,他指了指外面:“不是说好今天陪你去提车吗?” 景昭大脑转啊转,低头一看电脑上的日期,6月1日! 上周确实答应他会在今天一起出去提车的。 权衡了下,她说:“提车很快的,我们不着急。” 他跟着趴在床上,一手撑着额头,侧身看向她,如同审视:“只是提车这么简单吗?” 莫名的心虚慢慢涌上来,她眼皮跳了下,试着开口:“不,不然呢?” 她记得行程上只有提车这一项啊。 岁聿垂了垂眼眸,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以为是我们难得的约会。” 她回来之后,为了避免外界媒体和无关人士的打扰,在家里藏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风声小了,她出门也是戴着口罩自己一个人行动,两人除了在家里见面,外面都是分开行动。 他郁闷死了。 乌鲁他憋屈,到了平海他还是憋屈。 说是要召开记者发布会,但金秘书那边的公关和舆论操控还没完全铺垫好,想把对她的伤害和后续打扰降到最低,还需要再疏通几家大媒体。 为了今天的秘密约会,他可是安排了好久。 她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犹豫了一下:“不急于一时,以后也可以约会。” 看她的意思,今天的工作还是比他的约会重要多了。 郁郁寡欢地倒在床上,抢过她的抱枕转身背对着她。 景昭:“……” 盯盯他,又转头盯盯电脑屏幕,手指缓慢地在键盘上敲。 “哒哒哒——” “我们还没有看过电影,没有去过图书馆,没有去过博物馆。” 指尖停顿,再次看了一眼他落寞地背影。 好心虚…… 说起来他应该对这些地方没兴趣吧? “哒、哒、哒——” “没吃过一个冰淇淋,没喝过同一杯奶茶,没尝过同一块小蛋糕。” 二度停顿。 心虚加倍…… 不过再说起来,这些东西金秘书是不允许他吃的吧,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有种难以置信地割裂感。 “哒……哒……哒……” “你都没有主动牵过我的手,也没有想和我拍照,连你的账户都没有提到过我……” 三度……等等? 敏锐地发觉好像哪里不对,她放下键盘,小仓鼠般爬过去,小心翼翼戳了下他的后背,不确定道:“岁聿,你在干嘛?” 然后见他默不作声抬腕在眼睛上揉了揉回答了她的问题。 景昭:“……” 哭笑不得地一直戳他:“你怎么这么敏感,我只是要工作呀。” 抱着她的抱枕翻了个身,果真眼眶红红,滚了滚喉结:“我害怕。” “怕什么?” “怕你会离开。” 他每晚凌晨都会惊醒,慌乱坐起来寻找她,直到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身边的人,感受着她平稳有序的呼吸,再翻来覆去查看医生每周传来有关她病情好转的文件,胸膛中因为心悸不得安宁的跳动才能重新稳定下来。 有时会害怕到一整晚不睡,就那么坐在她身边直到她睁眼睡醒和他说话才能心安。 她明明是主动和他一起回来的,可他就是不安,他们之间的牵绊好像是他一力维持,不管他把中间的绳子捆的多紧,只要她不想要他了,随时可以脱身。 比如,从回来那天她还没买属于自己的拖鞋,于是他等啊等,忍不了主动买了两双情侣拖鞋。 再比如,那天他洗澡,电话一直响,出来她提醒他,他问是谁,她很淡定地回答她没有看,或许不是不看,而是根本不在意,后来一回家他就手机关机,出来工作邮件不处理任何外界信息。 还比如,那天他主动做饭,她一直夸夸夸,每个都说好吃,但他知道有一道菜做咸了,可她还是客客气气吃了,给了好的评价。 回来之后她甚至没骂过他一句,没打过他一下,没吵架没争执,也没关心与担心。 他们好像生活在同一个被窝里的“友好邻居”。 就像现在,她还是睁着无辜的眼睛,想也不想就回他:“我没离开啊。” 他是不是该庆幸,至少她还愿意一问一答地敷衍他。 躺在床上好像躺在漂浮不定的海中,他一直以为抓到她了,现在却觉得是错觉,明明就在眼前的人怎么会看不清彼此的心。 可能他的情绪真的影响到她,看了眼完成的差不多的视频,反正还有两天才发,她露出小虎牙冲他笑:“我们去提车。” “嗯。”是想要的回答,他却没法开心。 坐起来,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到破绽:“你生气吗?” 景昭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生气什么?” “我打扰你了,你没有一点点生气吗?” “没有啊,那个不是很着急,你要是急的话,我们可以先去提车。” 她没有明白他的问题,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调节一下先后顺序罢了。 回答的很真诚,他失败了。 带她去提前安排好的车库选车。 其实景昭没有特别的要求,只要能开就行。 指着背后琳琅满目甚至有些闪眼的车,他问:“喜欢哪辆?” 左看看右看看,本来还能区分车与车之间区别的人此刻彻底迷茫了,揉了下看花的眼睛:“随便提一辆吧。” 实在不行摇骰子。 反正对她来说都一样。 “选一辆。” 跟着他的话随手指了一辆低调的黑色宝马,说:“那就这个。” 眯眼顺着她的手指看到车子,然后对旁边的人开口:“要旁边那辆。” “好的岁总。” “唉?”景昭轻轻出声,她指的不准确吗? 像是回应她的疑惑,岁聿插着口袋,眼睫轻撩:“我换了你要的车。” 原来是故意的。 她了然地点点头,没说话。 “啧。” 被这声不满的单音节吸引抬头,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不说我?” 反应慢半拍:“……说你?” 他:“我换了你的车,不尊重你的决定,你不应该生气吗?” 甚至帮她把该生气的事件和逻辑理清楚了,她张张嘴,大脑极速运转,然后很艰难地询问:“我必须要生气吗?” “……” 她不生气,他倒气得要背过去了。 上前一步,难得严肃地看向她,语气沉沉:“景昭,你为什么不对我生气,不对我提要求,不冲我发脾气,甚至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和我说话,你欠我吗?还是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你先等一下。”让她暂停理理逻辑,试图和他同频,“你的意思是,你想我对你不好一些?” 他咬咬牙,耐着性子问她:“就比如刚刚那个车,你真的没有喜欢的吗?你喜欢的牌子喜欢的颜色都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冲我要?偏偏选了个最便宜的,好,这个放一放,后面我不经过你同意给你换车,你为什么还是不生气?难到没觉得我不尊重你吗?” “因为那是你的钱啊……”她着急和他说清楚,话跑出去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比她解释来的更快的是他瞬红的眼眶。 好像咽下一把刀片,每品味一下她刚刚下意识说的话,越觉得椎骨的刺痛。 他的钱。他的钱。 “到现在。”他无力低头,鼻尖酸的要呼吸不了了,“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第67章 替身千金小猫 她把他和她分的那么清楚。 一直以来悄悄看他脸色, 绕过敏感话题,他讨论公事时主动离开的身影……一桩桩一件件他都看在眼里,不敢问不敢说。 “岁聿, 我,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苍白的解释连她都不敢说出口,明明知道是有问题的。 是她在逃避。 “嗯。我们回去吧。”上前一步抱住她。 心口堵的好像压了一座挪不开的大山。 但他是一个很能忍和消化的人。 看不得她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没关系景昭。 他还很擅长, 自欺欺人。 看着二人相拥走出来的身影, 藏在暗处的女人手握的很紧,差点儿把指甲捏断。 墨镜下眼中的狠毒再也藏不住, 她们过着躲躲藏藏被威胁的日子, 而她,现在获得了她想要的一切,这太不公平了。 松开咬破皮的下唇, 时机也差不多了,这些天的折磨是时候还给她一些了。 — 蹲在小院里摆弄花花草草,穿了一件白色吊带, 长发披在身后,偶有清风拂过,因为不小心用力摘下的花瓣从手中抽离消失在眼前。 泄了口气, 看着眼前的小雏菊走神。 她是不是该和他聊聊。 自从那天回来, 他虽然没有继续和她掰扯那个问题,表现的也算正常, 但总觉得二人之间多了一层隔膜。 摸着小花自言自语:“怎么办啊, 我到底该怎么说?” 稳重地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索, 转头, 保安交涉了几句而后走过来有些迟疑地和她说:“夫人,说是乌鲁来的快递, 需要本人签收。” “乌鲁?” 没听哥哥和安吉说过,难不成是冯媞媞准备的小惊喜? 没有其他多疑的心思,她点点头起身,中间还因为起来的太猛眼前黑了一下,稳住身形继续往外走。 打开门,外面是一个青年,轻声问:“您好,请问是我的快递吗?” 青年似乎没想到这么快,看着她愣了一下,没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嘟囔了一句:“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 她的疑问刚刚脱口,刺眼的闪光灯从他身后照过来,突然地刺激让她不得不抬手挡在眼前,没了防备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打了她胳膊一下。 “你们是什么人!” 保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还夹杂着许多陌生的声音。 “景小姐,请接受我们的采访!” “您好,请问您真的是前任亡妻岁夫人吗?” “对于外界有关您只是前妻替身的传言您怎么看?” “请问景家真的是您的亲生家庭吗?” “再不走就报警了!” “当年跳海的经过方便告知吗?” “不准拍照!不准开闪光灯!” “景小姐消失三年去往何处?” “……” 混乱的场面让她根本无法动弹,整个人被围在中间,后退也是人,左右没有一点儿空隙,甚至在一个个镜头面前她被晃的睁不开眼,这群人来势汹汹且有备而来,后面赶来的保安都被拦住,她身边就两个大叔护着。 这群跑新闻的,一半是热衷于独家消息,一半是来自早就摩拳擦掌等候多时的商场对家。 “景小姐,请问……” “你们在干什么!”女人尖声的话语从身后冲出来,不由吸引了注目。 景父景母像是匆匆赶来的般,几个早就做好调查的记者一眼就认出来二人,默契地让开一条路让两位也进入镜头。 景昭像个提线木偶,刚被挤的摸不着头脑,这会儿又被用力一拉拥进怀里,景母抱着她整个人都在抖,声线带着浓重的哭腔:“我的女儿,妈妈在,不要怕…不要怕…” 这样不行。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现在的场面明显是有预谋的,金秘书准备的记者发布会不日启动,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大乱子,到底是冲岁聿还是冲她来的? 被抱在怀里没法动弹,耳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让她分辨不清其他人在说什么。 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女人:“妈妈,等一会儿……” “我知道是他绑架你!你别怕!我和爸爸都在,现在我带你回家!” 景母语气不容置喙,拉过她的手,一边说一边当真要带她走。 保镖这头拦着记者,那头还要想办法不让她被带走,两个大叔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绑架?” 耳聪目明的人精很快抓住这个关键词,手麦递到景母面前抓紧询问:“景夫人,请问景小姐不是自愿留到岁家的吗?这三年景小姐身在何处?有关‘绑架’又是什么意思?请问您能配合我们说一下吗?” 景母刚要说话眼前的麦就被另一只手打掉。 景昭冷冷看了眼问问题目的性很强的青年:“无可奉告。” “我们会在今天下午开记者会,有关我们女儿的事到时候也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爸爸?!”惊异于开口的人,她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素来沉默寡言的男人。 挣扎着想要把手撤出:“我不走,你松开我……” “昭昭,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没关系,爸爸妈妈都在,岁聿不敢拿你怎样的。”景母非但不松手,反而握的更紧,面前镜头气愤开口,“我们景家就算只是普通人家也由不得你们姓岁的随便欺负。” “痛…”感觉手腕要被捏断了,人群中她被又拉又推离保安越来越远。 “景夫人,我们想知道……” 推推搡搡间不知道谁的机器没扛住,高了她一头的黑箱子朝这边直接砸过来。 “夫人!” 下意识用力把景母推开,闭紧眼,在惊叫声中金属机器砸在皮肉骨头上的声音依旧清晰传到她耳中。 随之还有急促的呼吸音。 整个人被环在怀抱中,垂眼,坏掉的机器躺在脚边。 一双大手摸到她脑后的发丝揉了揉,轻声:“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下来,连摄像头都下意识回避开。 摇摇头,她没事,意识到刚刚的声音,反问:“砸到你了?” 那一下应该不轻。 很明显岁聿现在的心情不怎么样,他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没存好心思,但很少有这么冷的脸色,商人还是笑脸迎人好做生意。 没回她的话,把她又往怀里拉了两步,挡住所有目光,偏头一张张脸扫过去,薄唇轻启:“不想活了吗?” 那帮人哪敢对上这位太子爷要杀人的眼神,一个个慌乱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时准备拿着手里的资料跑路。 报信的人消息不准确啊,不是说至少有半个小时吗? 这才十几分钟岁聿就回来了。 “岁聿,把景昭还给我。” 沉默中,身后被冲击开的女人再度出声。 “还给你?”嗤笑,琢磨着这三个字只觉得过于不切实际,挑眉,“景夫人,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妻子。” “这是我的女儿!”要不是景父尚且冷静还能抓住她,只怕景母已经冲上去了。 中年男人喘了口气,看着瑟缩在岁聿怀里要乖顺得多的女儿莫名烦躁,眼神沉下去,稳重开口:“岁聿,我们马上就召开记者会,同时也会报警,你绑架勒索我女儿的事,今天在场的记者全都拍下录下了,不要真的以为你在平海能一手遮天,我景南禅就算拼上所有也会把女儿救出来!” “随便。”他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天动地的话来感化景昭跟他们回去,没想到是这么软弱无力地威胁,搞得他白担心一场,勾了勾唇,同样漠然地盯着他,“你最好能拼上所有。” 试试看,拼上所有能不能让银色金属拷他腕上。 两个人互放完狠话,记者虽然不露声色,但已经在心里快速拟好明天争各个板块的头条题目。 就在各怀心思僵持不下时,被忽略的中心人物默默探出:“我也去记者会。” 话音刚落头就被按回去。 “……” 景父立刻反应过来,怒斥他的行为:“岁聿!你听不见她说什么吗!难道你要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威胁她吗!” 没搭理他,而是微微蹙眉低头:“去什么去。” 景昭挣扎了一下,从他怀里出来,淡定地站在所有人中间,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话语:“接下来的记者会,我会到场。” 景母泪眼婆娑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一决定窃喜,只有一人。 站在她面前,在她说完后,不小心掰断自己的指甲,凭借那一份痛意掩盖住眼中复杂的情绪,他说:“岁氏记者会也会同步开。” 四目相对,都将未说出口的话咽在心底。 这一重磅消息几乎是不胫而走,据说还有直播,关心豪门恩怨的市民也迫不及待蹲守,想看看讨论了这么久的故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者发布会定在同一个场地,属于两家人一起回应有关她的事。 乍一看倒像是两家人抢孩子抚养权。 可惜她已经是28岁成年人,争争抢抢看起来反倒滑稽。 她在后台安静地坐着,门口是岁聿带的保镖,景母似乎来过一次,景昭没见。 就像他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进来见她一样。 “妹妹,我们也算是好久没见了。” 望着镜子出神时,门口艳丽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透过镜子,景寻昭今天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也是,她只要出现在外人面前总要光鲜亮丽,更别提今晚要面对镜头。 她笑了笑:“请我进去坐坐吧,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不想问我点儿问题吗?” 转身,她点点头,两个保镖默契地转身。 景寻昭眼中笑意更深:“好大的派头啊。” 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稍稍不满:“好歹一会儿要和我们坐在一起,你就不能换一身吗?” 普通的白色吊带裙,不施粉黛的素净小脸,她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有任何吸引力。 景昭不想和她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只问:“你来有什么事?” 你看看,谁说她没有傲气。 分明和她说话时,带着一股子让人厌烦的傲意。 这个从一开始就察觉到的事实,到现在依旧令她不舒服。 盯着那张和她完全不同却让人嫉妒的脸,她叹了口气:“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 景昭皱眉没说话。 她自顾自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长得真的很像他们?说起来爸爸妈妈在人群中颜值都属于人上人的级别了,怎么你生的这么普通,不管是颜值气质还是性格,景昭你哪点比得上我?我有的时候真希望…你能比我优秀。” 比她漂亮,比她聪明,比她有气质,事事比她好,这样至少她心里还能平衡点儿。 可惜,可惜。 “你明明一无是处,让你说清楚话都这么费劲,连头发都自己扎不好,更别提管理家里的企业。”费解地摇摇头,“可为什么就是你这样的人,能那么轻易地抢走我的一切?” “景寻昭,我没抢过你的东西。” “你有。”她站起来,红裙荡在白瓷砖地面如同盛开的芍药花。 “你抢走了我的父母,抢走了我的家,抢走了我的光环,抢走了我人生本该顺利获得的一切,甚至,还有我的名字。” 寻昭,寻找,寻觅昭昭。 好讽刺。 牙齿咬的发酸,过往种种浮现在眼前:“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是你让我成为一个可笑的替身,你就不该活着!” 她不该活在世上,当初被绑走,她就该死在那辆车上。 后来坠海,更应该永远泡在海中。 她恨,她怎么会不恨! 怎么能忘记景母一次次拿出幼时景昭的照片与衣服在她身上比划,怎么能忘记他们教她有关她的习惯动作,怎么能忘记更改她的年龄,更改她的志愿,永远按他们对“她”的规划书写人生。 又怎么能忘记她喊爸爸妈妈,他们眼中望向她时浮现出另一身影。 对上她激动的情绪,她也只是偏头淡声:“景寻昭,你恨错人了,你不是我的替身。” “现在这样开脱,你觉得我会信吗?”忍住眼眶中的泪意,她笑,“景昭,在中间做个选择吧,是回景家还是回岁家,别那么贪心,总该留一个给我对不对?” “原来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景昭莫名觉得她悲哀,想劝,但看到她偏执的眼神忽然轻笑出声。 “景寻昭,你怎么始终长不大?” “你什么意思?” 看向门口,那里还在不断往中心会场涌入人群,开口:“想要的应该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施舍。” “你胡说什么呢?谁要你的施舍,景昭,你别以为……” “景小姐,可以入场了。” 门口恰到好处来人叫她。 她起身,没有回头。 景寻昭剩下的话就那么被堵在嗓子里一个音也发不出,就像那次她把她的助听器拿走,关在车库,透过小窗—— 和现在镜子中的人一样。 无助地看向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台上坐着景家人,前半场是属于他们的时间。 她上来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仿佛想把她穿透,数不清的镜头对准她的脸,仿佛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台下那么多人,一眼就看到站在最后面的他。 岁聿是不是很久没抽过烟了? 还以为他忌了。 记者:“请问景小姐消失的这三年都在什么地方?” 景母嘴角维持着最优雅的弧度:“在家里,一直被我和她爸爸保护在家中。” 记者:“请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我所知,当初你们也参加了葬礼。” 景父接话:“你的记忆没有出错,当初那样做是因为有难言之隐,但事到如今为了景昭的安全,我们也不打算继续忍耐。当初岁家娶我女儿,却对她十分不好,景昭也有和平离婚的意思,可惜岁家不仅不同意,甚至以性命威胁她,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说到这,他播放了一段录音。 「“我想离婚,和平离婚,关于财产我只拿走我的东西,其他的都不要,这样的要求……难吗?”」 她死之后,白元祁将她生前的录音送给景家,当时他以为她口中的“想家”是指这个家。 底下引起一片小小的哗然。 这段录音可谓是最有力的证据。 阴影下,并不明显的火星忽明忽暗,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者:“请问有关最近景小姐和岁先生的传闻,景家是否会做出回应?” 景母收了笑容,严肃道:“这是绑架。” 无视底下一张张惊恐的面容,她继续:“我从未将女儿送出去,岁聿私自绑走我的女儿,并且利用不合法手段囚禁、威胁她,这件事我们已经报警,相信法律会给我们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记者:“听说景小姐并非二位第一个女儿,还有传闻失聪的景小姐并非二位亲生女儿,传闻是否为真呢?” 不少人转头疑惑地看向这位年轻人,来之前都不做功课吗? 景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干嘛浪费一个提问时间? 只有景昭知道,这个人是谁找来的。 景母刚想开口,就被她拿起话筒的动作打断。 这一动作不亚于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巨浪。 所有人的视线定格在她身上。 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女人嘴角扬着浅笑,轻声:“总觉得大家的提问似乎我来回答更好一些。” 温柔的,但不容抗拒的声音。 遇上本人,本来就迫不及待的媒体人肯定不会放过,问题也是找最尖锐地去问。 记者:“景小姐,外界一直传闻早年您和岁先生关系不和,请问您怎么解释?” 她:“是真的,早年岁总与我是交情联姻,并无感情基础。” 烟草火苗与烫焦的皮肉粘在一起,分不出哪部分是是属于他的,就像分不出他现在到底哪里更难受。 记者:“景小姐,听说当年岁先生与您的姐姐曾在一起过,您知道这件事吗?” 她:“我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很好。” 指尖拨弄,把食指和中指间的灰拨走,却把本就受伤的皮肤弄得血肉模糊。 记者:“岁先生当初在船上没救下您而是选择救您的姐姐,请问您难道不恨他吗?” 她:“我不找借口,我差点儿死了,不能不恨。” 没燃尽的烟掉在地上,滚在脚边。 抬头,打断他们还欲提问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想听什么,我和岁聿,好像不是常人眼中的那般‘般配’,和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后悔过,后悔为什么要嫁进来。” 景母掩面哭泣,底下的记者也都很满意她的回应。 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景父正想接过话题,她再次开口:“我好像没说完,你们也没问完。” 记者面面相觑。 她说:“但要是有人愿意为你去死,他有什么理由要杀了你吗?为什么不问问我知不知道岁总在我落水后跟着跳下去的事?” 底下无人回应。 不出意外,她明白他们想引导她回答出什么样的话,再借题发挥写出什么样的文章。 利用她打垮岁家,看向阴影下又点了一支烟的男人,不禁歪歪头,事前一点儿不叮嘱她,如果她没意识到这些,他是不是就那么任由这群记者写,任由她说。 岁聿,你今天好像烟瘾大了。 笑了笑,她继续:“既然我已经开始问了,不如由我来提问。” 这下大家更震惊了,摸不清她要做什么。 转身,看向微微发愣的景父景母,以及站在不起眼角落的景寻昭,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微哑:“妈妈,这三年我在哪?” “景昭,你怎么回事……” “我在乌鲁。”迎着女人愕然的眸子,她缓缓撩眼,淡定道,“我不在你们身边,也不在岁家,我在养父母家,在哥哥身边,我在那里有了自己的朋友,但我瞒着你们了。” “爸爸,当初为什么愿意让我进岁家?” 这次她回答得更快:“因为我耳朵不好,如果不进岁家,其他好的家庭也进不了,所以你想赌一赌,没想到赌赢了,因此后面不允许我离婚,不允许我带着污点回景家。” 为什么不肯说实话? 是怕她不在家的清白不在,是怕她回忆那些时造成二次伤害? 都不是。 比起她,他们更怕景家名誉毁掉,更怕他们好父母的形象不在。 不过,最怕的是。 她没有按照他们预设的道路发展。 怕她不是他们的“景昭”。 底下很安静,她起身。 她相信景父景母是爱过她的,也相信她是在很多很多爱与期望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的名字,「景昭」,意为「前路风景一片光明璀璨」。 当初二人甚至在“朝”与“昭”之间纠结,两个字都很好,不管是寓意还是字音字形,为此还举行过家庭投票。 最后景母半夜看着月亮睡不着,爬起来摸着马上要临盆的她和景父掉眼泪:“我们选‘昭’吧,不要带月亮,要一直带太阳,让我们的宝宝永远在阳光底下长大,长成小太阳。” 所以她有了个好名字。 景昭不敢质疑他们的爱,只是比起质疑它的重量,她更愿意相信,它停止了。 留在了过去,不肯前进。 被名为“愧疚”的枷锁,永远留在了“过去”的她身上。 浓重的爱在原地一直磨来磨去,最终变成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刃,在看见与“她”相似的身影后便挥刀而上,把她们变成“她”。 景寻昭是替身。 她也是。 敲了敲自己的助听器,那么漠然。 “最后一个问题——” “听说景小姐并非二位第一个女儿,还有传闻失聪的景小姐并非二位亲生女儿,传闻是否为真呢?” 第68章 为期三年小狗 如果她变得尖锐, 变得不再乖顺,他们又怎么看她呢? 不用确切的言语回应,她就明白了所有。 她本来就听不见, 所以也不需要用声音回答她。 她的目光透过各种诧异的眼神与那份紧张不安相撞。 景寻昭, 如果你真的需要这些,那她愿意拱手相让。 “我并非景氏千金, 此后也不具有继承景氏任何财产的身份, 今日之后,我与景氏, 不再有任何关联。” 字字清晰的话语通过话筒传遍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也传到所有电子设备里面。 她平静的脸上还是带着柔和的神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坚定无比。 过往种种,好的坏的, 编织成一条长长的链条逐渐将她捆住,捆住她的手脚,捆住她的身体, 捆住她的脖子,再捆住她的心。 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是景母经常给她带的那个牌子, 放在他们面前。 就好像把捆住她的链条还给他们。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 谢谢你们,那么爱过她。 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交流声, 就连景寻昭也僵在原地, 觉得她肯定是疯了。 居然主动放弃景家千金的身份, 难道就那么急于攀附岁家吗? 只有他。 烟瘾大到奇怪的人,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弹了下手中的烟灰。 “漂亮啊。” 话说的漂亮,事做的漂亮。 够勇敢, 够冷静,够聪明。 他记得之前偶尔也会产生这个念头,景昭是个很厉害的人,会算计,所以连他有时都绕进她的圈套。 只是长了一张温和柔弱的脸庞,内里却是一柄真正锋利坚韧的长剑。 谁会想放过这个好机会呢?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快速调整问题,准备抓住她再抖出更多更大的爆料。 包括在震惊中久久无法回过神的景家人。 可惜转瞬间鸦雀无声。 那边的人轻轻抬了下手,一直在后台等候指令的金秘书立刻关掉全场的话筒,景家人头顶的光线一盏盏灭掉,只开了左侧留出的一个空位。 纵然有再多想问的也无人敢在时为难。 接下来,已经过了他们能够随意放肆的时间。 他们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尽量不要吸引注目地,听候发言。 墨绿色西装浮光流金,脚步声沉稳有力,虽说是个商业家,但知名度不低于大众明星,从小到大的举动一向张扬无度,漂亮的脸下是狠戾的手段,让人又爱又恨。 她与他之间,隔着一米宽的断隔,那是搭建岁家与景家记者会时分开的举动。 灯光下,他抬头。 安静的对视。 这是今天一整天,他们第一次真正地交流。 景昭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之前的安排,本来是澄清她还活着的消息,但全被今天的计划打乱,她刚刚已经尽力把局面扭回了,至于岁聿,也许再说些强硬的话就能稳定现在的事情。 在她眼里,今天的闹剧只是景寻昭无理取闹的报复和商业借机的拉扯。 在她想开口提醒时,他垂下眼,一步步走上台阶,握住话筒。 摄像头齐刷刷地对准他。 一直以来他面对过不少镜头,大部分时候都是记录他荣耀的场面,从他出生的第一分钟就有人拿着镜头拍下注定是天之骄子的男人,十岁之前就完成了环球旅行,十三岁拿下少年组击剑男子组世界杯金牌,十五岁跃进OLYMPIQ Society,十八岁移民美国,四年在北美圈闯出了不起的名堂。 钱,他不缺;权,他看不上。 再加上过于低的道德底线与原则,在外人眼里,他似乎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那他的妻子呢? 曾经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的她,连“死后”葬礼未曾到过,却在此刻被质控绑架的女人——他的妻子,在他眼中,又是什么?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不认同外界所说的,我们不般配。” 他站得笔直,依旧是全场最瞩目的存在。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再困窘的境地,也不沾半点狼狈。 像是陷入回忆般,他慢慢开口:“我与我的妻子相识于很早之前,或者说,我在很早之前被她吸引,运动会上,她只用了一个动作我就认定了她,但我的眼神不好,认错了人,错过了她。她光芒难掩,我太心高气傲。” “好在我与她的缘分未尽,她后来找到了我,并促成了一段佳姻,在这段婚姻中,我的妻子什么都做的很好,会做饭,会养花,会养猫,跑得了行程,受得了脾气不好的上司,不喜欢交流却也尽最大努力和公司三百多号人相处,但我又心胸不开明,悟错了自己的想法,辜负了她。她识人不清,我太心拙口劣。” “我的妻子,‘死’于三年前2月29日一片无名的冰凉的深海中…”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若不是灯光太闪耀,应该是能看清他因为用力而颤抖的手,“死因……” “是我的心高气傲与心拙口劣。” 底下的人难抑惊色,屏幕前的人更是炸开了锅。 景昭僵硬转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么说。 这三年他每一天都在寻找她。 像个神经病不相信她死了,每个人拿出各种各样的证据甩到他身上、脸上,字正腔圆地宣读她的死亡报告,请精神科医生,电击吃药催眠无所不用,甚至剥夺了有关她的一切事物。 他坚持她没死,即便亲手给她立了碑、刻了字,即便一天天一年年种小雏菊,即便日日夜夜梦中想要看见她却无果惊醒。 不是他真的发现她没死。 而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是他自以为是的决定害死了她。 不能接受她跳下去之前他们之间只有伤人的话语。 不能接受在她死后他才清醒,发现自己爱错了人,开晚了口,悟错了心意。 所以他不允许她死了。 “是我害死了她。” 现在,他终于有勇气说出这些,说出差点把他折磨到死的事实。 “岁聿……”她总觉得他今天很不对劲儿。 “我代表岁家启动了为期五年的慈善基金计划,分为两个阶段,前三年铺设全国城市,后两年凭借投入基金正式开始运营,运营年限直到岁氏破产。” 这个计划做的声势浩大,再加上是在她“死”后宣布,无人不晓,引起不少非议,当时可没少人说岁氏总裁是踩着前妻的血包做假好事。 他自顾自继续道:“今年是第三年。” 原来这么快就三年了。 “从今年的2月28日后,基金计划已经正式运转,不需要人铺设,岁氏集团也正式迈入新的阶段,照这个情况,至少能养基金会百年。” 是这样说没错,这三年岁聿几乎是拼了命工作,高强度的排期每个业内人都多少听闻过,要钱不要命的势头光是听说就让人汗颜。 所以现在是为了炫耀他的工作成果? 在所有人质疑的目光下,暴风中央的男人突然伸手,将红玉尾戒摘下。 后台的金秘书被这个行为吓一跳,差点儿跑出去。 那枚代表着身份与荣耀的象征,被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所有镜头下。 “在这份计划中,有一项秘密条例,我已在三年前委托给私人律师,想来现在已经生效,本想过几天在记者会上宣布,但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望着他平静的眼眸,景昭皱了皱眉,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三年后的今天,我名下所有的遗产将无偿转移到基金会的运转中,岁氏基金会也正式变更股权,全部交于我的‘亡妻’景昭手下。” 信息太多,每一个脸上的神情都精彩到可以放一箱烟花来庆祝。 如果他们没听错且没理解错的情况下,“遗产”两字应该用于死后,他怎么知道三年后自己会死呢?除非是…… 自杀。 开什么玩笑?! 堂堂身家千亿的岁氏总裁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杀?! 他们当然无法相信,可接下来他背后公布出来的股份转让与三年前亲立的遗嘱又顿时让人哑口无言。 岁聿竟然把所有在岁氏的股份全部转移到景昭手下。 这事连金秘书也不知道,看着屏幕上的信息陷入沉思。 连她都被这一幕震惊住了。 忽然回忆起她与岁聿重逢的那一天,那天好像是…… 2月26日。 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伟大,只差不到48个小时,这个还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岁聿确实是这么想的。 连死法和墓碑都选好了,他才不要和她一样死的无影无踪,到那天他会吃下很多很多安眠药,挖开她的坟墓,躺在给她准备的棺材里,抱着她的日记本安静睡过去。 甚至想好了假如他们死后相见,他要怎样质问她为什么三年不化作厉鬼来折磨他,为什么不惩罚他,为什么连恨他都不恨他。 只是没等到他躺进去,她出来了。 就像她当初离开一样,再次没有征兆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然后他庆幸了许久。 还好当初棺材做的结实,不漏风不漏雨,她边边角角都完好无损,哪怕变成鬼也是那么漂亮,以至于他看一眼—— 心脏差点儿受不了。 “在今天之后,我想我会认同外界所说的,我们不般配。” 他笑,弯起的弧度难得不带着任何攻击性,偏头看向还未缓过神来的女人。 “我已经确实配不上她了。” 尾戒落地。 前一秒失去千金身份的她。 随着这声轻响。 成为千亿身家真正的拥有者。 第69章 有始有终小猫 “什…什么意思?” 终于有勇敢的人忍不住打破这份出于恐惧与震惊的沉寂。 仿佛石子打进湖中掀起漪涟, 其他人也慢慢缓过来,不顾前途地强行开麦:“岁总,方便问一下具体内容吗?” “岁总!请问您的意思是正式退出岁氏集团吗!” “岁总您的妻子会接替您的位置吗!” “岁总请问这份股权转让书是否能够公之于众, 交由专业人士进行检验……” 嘈杂的内厅很快没了秩序, 保镖出来拦下欲要上前的记者,也拦下想去抓住景昭的景家人。 他放下话筒, 转身。 “岁聿……”她难以置信刚刚的话语, 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喝醉了,还是说, 这只是他所有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他只是展开双臂, 轻声:“早上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我们回家吃饭吧。” 他在不解的喧闹声中平静地诉说俗气的爱意。 所谓金钱、身份与荣耀,此刻就像他迈出腿后踩在脚下的尾戒一般, 烟消云散。 此后,他再也不用隔着令人厌烦的“不平等”去拥抱他的爱人。 就像现在,跨过一米的沟壑, 用了十二年,终于真实地、用力地抓住了她。 景昭突然有些眼睛酸。 没有因为和记者争吵为难而感到害怕。 没有因为和父母对峙哪怕分离而感到难过。 也没有因为他刚刚那些话而感到感动。 却在他主动过来抱住她的这下。 忍不住低头偷偷掉下眼泪。 那些根本不曾察觉到的甘霖终于浸透这片干涸的心田,和绿植八字不合的少爷甚至连种下了什么种子都不清楚, 只是闷头挖、闷头埋、再闷头走, 挖到十指溃烂,埋到四肢全伤, 最后走到头破血流, 终于, 在细细密密小雨的尽头回望, 终于又是绿洲一片。 原来害怕、难过和触动是这种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感受到的情绪,此刻扑面而来。 她说:“岁聿, 想吃糖醋里脊。” 他应:“好,再加一份菠萝盖饭?” 点点头,非常赞同他的意见。 从后门准备出去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站稳。 他及时扶住她,眼中闪过慌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脚底没什么力气,她摇头:“没事,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饭,有点儿低血糖。” 事情发生的突然,早就把早饭抛之脑后了。 金秘书还在处理后续,扶她到外面的椅子上坐好。 “等我一下。” 他记得休息室里面还有些糖果。 今天的天气很好,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五月中旬难得还有凉快的清风,舒服得眯了眯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干练的白色半截袖加浅蓝色牛仔裤,有时候景昭怀疑他是不是混入大学也没人怀疑,一点儿也不像老板。 “王业平。”终于轮到她先开口,抬头,好刺眼的阳光,靠的越近越看不清他的脸,还是勾了勾唇角,“好久不见。” 连同上次没好好开口的打招呼,一起说出。 他应该在这里等了好久,记者会之前就在外面看到了他。 青年也跟着露出弧度,摆了摆手中的手机,声音如清风般和煦:“刚刚看了直播。” 他顿了下,似乎在寻找从哪句开始说,最后还是选了一句最想说的:“景昭,真勇敢。” 她真的很勇敢。 “谢谢。”接受他的赞美,琥珀色的眼眸干净清透,望着他,“生意怎么样?” 王业平耸耸肩:“就那样。” 像两个老朋友熟悉地寒暄,如果能忽略他红了的眼眶。 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胳膊,轻声:“王业平,别哭。” “景昭,我来晚了吗?” 他站在她面前,想笑笑不出,想不哭又憋不住,表情要多难看就多难看,连同说出来的话都变得不体面起来。 她有多勇敢,就衬得他有多懦弱。 是他先动的心。 甚至在离开后常常抱怨她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为什么结婚了,为什么对象是岁聿,为什么不能早点让他知道这一切。 却又在看见花时想到她,看见糖葫芦时会想知道她有没有尝过这个,看见风筝时想她是不是也在玩,看见拍照的人时想起和她的约定,看见雨时会下意识翻到平海的天气看她那边有没有下雨。 想她,想她。 怎么还不来上京找他。 他好像总是晚一步,就差一步,如果当初是他先与她相遇,如果是他先拉住她的手没松开,如果是他先发现她没死,如果是他先把她从乌鲁带回来……太多的如果,太多的一步,然后到如今。 他好像永远追不上那一步了。 他问来晚了吗? 她手下的木椅早就被太阳烘热,不再冰凉,所以察觉不到自己手心微微渗出的汗意。 没有岁聿,或许那时她真的会跟他去上京。 她查了票,看了飞机,写好了一封离别信,认真研究了上京的天气、物价和房租。 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她不知道。 不想埋怨他的不坚定,因为她也没有做的很好。 “没有晚不晚,王业平,向前走吧。” 走过的路口已经走过去了,她承认路过他的世界时她很快乐。 来到平海后第一次见到见到神奇的电子技术,第一次被人无理由的偏向,第一次跳双人舞,第一次可以放肆发泄喝酒,第一次感到自由无拘无束,第一次有勇气做出叛逆的事情。 路过他,是春暖花开万般盛放。 那就够了。 好像早料到她的回答,他缓缓点头,语调轻松:“还没跟你说,我最近相亲,有个女孩很不错,我都有点儿配不上她。” “那挺好的,你要是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 “不会的。”他嘴角咧的更开,拒绝了她,“我是不会邀请你的。” “嗯,看来我吃不到喜糖了。”她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业平用力吸了口气,不让那颗眼泪掉出来:“景昭,上京有很多好吃的糖,不止平海有,想不想和我去上京试试?” 风过撩动裙摆,发丝静止在她的耳畔。 歪歪头,她指向他身后:“还是平海的糖好一点,想吃的时候就能吃到。” 平海的糖,不用等待。 他转头,在阴影下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男人拎着一袋子各色各样的糖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这边,见他回头也毫无避退地直视迎上来。 景昭起身,冷着脸的男人才微微蹙眉,立刻朝这边走过来。 “王业平,是好姑娘的话,不要辜负她,也不要让她等待。” 她的气息从身旁略过,一如当初在公司与她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泪水决堤,这次没选择拦下她,而是捂住脸无声啜泣。 “你……” 他冲过来牵住他的手,好冰。 撕了一块水果糖塞她嘴里,紧紧拉着她走得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累不累?累的话我背你。” 被他奇怪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她扯了一下,没反应,又用力扯了一下,他才慢下来,绷着脸不肯看她。 抬头故意逗他:“岁少爷这么着急是为什么?” 抿了抿唇,他开口:“你不舒服,我们快点回家。” 她了然般点点头,忽然惊呼一声:“呀!我的帽子忘在椅子上了,我们回去拿一下?” “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对,勉强解释,“一个帽子而已,再买。” “不行。”她渐渐慢下脚步,扯住他态度也跟着强硬起来,“就要那个。” 清楚地看见他额头顿起的青筋,松开咬紧的后槽牙,他闭了闭眼同样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誓不罢休的人,一字一顿道:“我看你不是去找帽子。” 她挑挑眉,确实不是,她压根就没戴帽子出来。 “想去找人。”他眯了眯眼无比笃定说出这四个字。 “找谁?”她眨了眨眼装作无辜。 他不说话,手心却越来越凉。 “王业平啊?”她替他念出这个名字。 他还是不说话,一兜子糖被风吹的到处响。 晃了晃他的手,她问:“岁聿,你怎么这么敏感?” 只是见一面,他搞得好像王业平会把她绑架了一样。 垂下眼眸,他站在原地很小声地反问:“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你会嫌我没他年轻吗?” “岁聿,你们就差一岁。” “你会嫌我做饭没他好吃吗?” “岁聿,我没吃过他做的饭。” “你会嫌我不喜欢穿牛仔裤吗?” “岁聿,你不适合牛仔裤,这个不用攀比。” “那你说出我比他好的五个优点。” “……”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哄小朋友,吸了口气,不算太认真地回答,“会哭,会种花,会赚钱,会打架,会养猫。” 岁聿:“我长得不好看吗?” 景昭:“好看好看。” 岁聿:“多好看?” 景昭:“比天上的月亮还好看行不行?” 眼神压迫下景昭再度开口:“……比他好看。” 他总算松了口气,刚要想过去抱她,在她惊讶的目光下,鼻间涌出一股热流。 “鼻,鼻血!”她惊呼。 他立刻仰头,两个人手足无措地寻找附近的水源。 走到一半她又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又流鼻血了?” 他气得直掉眼泪:“谁让那个贱人突袭你!” “唉唉,衣服,衣服蹭上了……” 两个人再次手忙脚乱往附近的商场冲。 一边小跑一边问:“景昭,你会一直抓住我吗?” 她拉着他在前面跑。 暴烈的日光下,影子从这头到那头被拉得很长又很短,到脚下重合在一起。 他替她回答:“我会永远抓住你。” 我会永远爱你。 以暴烈的日光为证。 至死不渝。 第70章 妻脑晚期小狗 岁氏股权这事外面闹得沸沸扬扬, 于景昭而言,云淡风轻说了句:“岁总,公司事务还是您来吧。” 景寻昭说得对, 她不适合处理公司事务。 岁聿得令, 抱着她胳膊蹭来蹭去:“遵命女王,属下会认真工作赚钱养家。” 岁日日被他左脚踹右脚蹬不得近身, 急得嗷嗷叫, 最后气鼓鼓蹲在两人安全距离内盯着。 还是景昭发现主动伸手它才有机会跳到她身上,暖烘烘一大团趴在膝盖上像个大灰毯子。 一边撸猫一边看着岁聿电脑上金秘书发来的公司团建规划, 马上来到三伏天, 年年公司都有为期30天的暑期假日,会单独找出2-3天共同团建。 目光随着鼠标滑动顿了下,察觉到她的眼神停留, 手指不再动作,顺着看去,是备选项目之一, 去附近郊区夏令营。 “想去郊游?” 她眨了下眼:“人多的话是不是没那么方便?” 揽住她的腰用力一带把人放在腿上,低头:“我在问你的意见,你想不想?” 她刚刚洗完澡, 身上似乎还有水汽, 蒸发着桂花香,圆润的鼻头渗着红晕, 被问到意见, 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睫, 小幅度快速点了点头。 以前高中也会有夏令营, 是全班组织一起去的,但去之前需要进行校医院的体检工作。 她讨厌体检。 所以从来没去过。 “想的话要说出来啊。”托起她的下巴, 有些热的软乎乎的手感,很有耐心地引导她,“是不是想去郊游?” 关于她不肯主动表露自己的想法这件事,岁聿早有察觉。 景昭很乖的,不挑食不认床,没有不良习惯,对吸烟喝酒也不排斥,猫猫狗狗都喜欢,衣服裙子款式都可以往身上套,就连去看电影也没什么所谓是哪部影片。 但他不需要这么“乖”的景昭。 他要她叛逆、任性又难伺候才好。 咬了咬唇,抬眼悄悄看了他一眼,很小声:“想去郊游。” 嘴角扬了扬,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真可爱。” 他不着急。 他已经将他的爱人重新浇灌,就有信心等她开出鲜花。 亲了又亲,捏了又捏,爱不释手。 “岁,岁聿!”被他弄得很痒,即便是这种氛围也忍不住笑出声,轻笑两声,突然抬起趴在身上快睡着的“灰毯子”,举到自己脸上隔开他。 猫猫懵圈。 玩得尽兴的男人不满地眯了眯眼,伸手捏了一把胖脸:“一斤一斤地卖能回本吗?” 猫猫惊恐。 岁日日腾空一跃,飞奔了出去。 景昭瞪了他一眼,娇嗔:“不要在日日面前说这些!小猫能听懂的!” “好好好。”他无奈地应着,把她抱起来,恣睢的脸上带着笑意,“主要是小家伙太没眼力劲儿了。” “什么…青天白日你别乱来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嗓子中,呼吸凌乱间听见他在耳畔轻声:“试试新买的沙发。” 那是那天她在网上随手翻到的一个白色猫爪长款沙发,软乎乎十分符合人体躺下的结构,叫岁聿过来看,问他放在书房行不行,刚好他工作累了可以躺一会儿。 她是担心他的身体。 而他却看上了这个沙发另一个好处——够大够软。 缩在他怀里,她睡的很沉。 轻轻抬起她的脑袋,把胳膊垫在底下,薄汗打湿发丝,也唯有在那种时候能感受到她的娇气,轻一点哼的两个人难受,重一点又要掉眼泪,所以他得一边弄一边想尽办法安慰哄骗,有时候没办法了还会在她耳边讲故事。 最成功的一次,是他讲起他爸追他妈,连跑了十三个国家愣是没要到联系方式,两人床也上了,嘴也亲了,商业合同上仗也来来回回打了三五遍,感情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偏偏这时候,在美国妈妈的学长冒出来,与妈妈宣布订婚。 景昭翻过身,拍了拍他的手心,让他先别动,好奇地盯着他:“然后呢?” 某个很会讲故事的岁少爷:“。” “然后……”他笑了笑,红痣在眼下闪了又闪,一个胳膊托起她的屁股,抵在镜子前,字字清晰,“集中注意力听仔细了。” 那一晚他让她数了五次。 当然他的技术进步也体现在可以精准把控她什么时候不能再来一次,甚至有时还可以把时间延长。 这让景昭郁闷不已。 有一次她不服气,半路偷偷装晕,心想他应该会放过她。 结果那人不知道怎么识破了她拙劣的演技,在装晕的十五分钟里差点儿磨的流光眼泪。 — 公司大型团建,租的是岁氏合作方的商业帐篷。 景昭正在整理帐篷里的被褥,岁聿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收来的鲜花:“刚刚摘的,给你。” 低头看了眼放到跟前的朱丽叶和六初花,默了默才开口:“从哪里买的?” “咦?”微微惊叹她的反应力,轻笑出声,“不是买的。” 坐在她身边解释:“刚刚老金带人检查安全,看到科研部一个小伙子追求市场部的老员工,花正要送出去就被老金没收了。” “没收……?”好陌生却令人寒颤的词汇,哪怕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两个字还是很有威慑力。 岁聿耸肩:“公司内部不许谈恋爱,规矩。” 景昭心虚对手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看到她的动作,笑意更深:“我知道。所以没让老金开除他俩,当作没看见。” 松了口气,那就好。 “但是扣除暑假奖金。” “。” 好一个资本家。 勾了勾她的手指:“出去看看,有星星了。” 捂了捂肚子,她问:“有饭吗?” 下午太累了,没胃口吃饭,随便塞了两口面包就回帐篷睡觉休息了,现在缓过劲来又饿了。 他弯腰低头嘬了一下她的脸:“知道你会饿,准备了烧烤。” 点点头,跟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突兀开口:“岁聿,你怎么总是亲我?” 总觉得他太频繁了,“亲”只是一个方面。 因为两个人白天都有自己的工作,他有时白天不见面的十个小时里要给她打十二个电话,发三十多条微信语音,还要两个视频通话。 前两天出差,本来是要她陪着的,但临时来了月经只能让他和金秘书去,两个国家有时差,她休息时他刚好有空,两个人的联系自然就少了些。 有一天安吉来找她玩,两个人看电影过程中没接到他的电话,等出了电影院发现十个未接,打过去解释了原因,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玩得开心。 后来金秘书悄悄给她透露,没回电话之前岁聿已经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了,出房门前她打来电话,他表现的像个成熟的男人,只有金秘书看见在电话挂断后,撑着行李箱的人红着眼眶又把行李一件件拿出来。 活像是被家长狠心扔在外面的孩子。 看得他都于心不……捏了捏千万合同,没什么不能忍的。 一回家就恨不得粘她身上,很喜欢蹭她,抱她,亲她。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因为太喜欢你了。” 在他眼里这都不算什么,太喜欢她了,所以很多行为没有意识,亲也是自然的,抱也是自然的,有时候出神想到她也是自然的,坐在沙发上看她看电视时的神情是自然的,站在屋子里看她晾衣服时摇动的裙摆是自然的,荡在秋千上看她在小院里浇花时吹起的发丝是自然的。 心情再不好或是糟糕,看到她就烟消云散了。 他也觉得很神奇,但也觉得理所应当。 他最爱她,所以理所应当。 外面支着一个很原始的火堆,上面架着烧烤架,与其他员工的位置有段距离,现在冷冷清清,过目,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晚上似乎变得更加寂静,小动物伏在绿植内悉悉索索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坐下来,晚风清凉,今天的天气是很好,在没有光污染的郊区,抬头,满是星光。 “好圆的月亮。” 群星环绕,薄云笼罩,透着清冷蓝光的圆月映在眼中。 鼻尖萦绕香气,一串鱿鱼送到嘴边,她咬了一口,香香酥酥,味道刚刚好。 有些惊讶:“你连这个都会做?” 她本来还以为他只是想搭个花架子,具体的还需要叫金秘书过来。 轻哼,某个少爷很不屑地又甩了一串土豆上去:“区区烧烤。” 不过是在来之前跟着金秘书偷学了五六七八天罢了。 “这么厉害呀?”咬着鱿鱼腿笑盈盈地看向他。 火光照在他眉眼间,暖意盎然:“我多厉害一点儿,你就离不开我了。” 嘴里的鱿鱼突然变得有些韧,嚼啊嚼难咽。 她说:“算计那么多干什么?” 岁聿:“如果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更配不上你了,景昭,我不想你为了别的和我在一起,我没什么优点,没道德,脾气烂,手段黑,心思恶劣……” 景昭歪歪头:“谁和你说的?” 他轻笑:“他们都这样说,说,‘岁家那个,除了脸和钱还有什么’。” 好像不在意。 又好像很在意。 她凑的近了些,咽下鱿鱼,在他耳边小声:“岁聿,下次说这些时小点声,月亮会听见的?” 他撩了下眼,转头:“什么?” 唇上一烫,她少有的主动。 还带着点儿他刚刚撒的椒盐味儿。 “我也爱你啊。” 那么浓烈的爱,不用说的那么大声。 月亮都知道。 错愕的神情在听清五个字后缓缓柔和下来,噼里啪啦的火声在耳边萦绕,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慢慢靠近。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等等?! 好像不是火声?! “谁!”一个火棍抡过去,没落地。 草丛中不知道凭借什么本事精准接住火棍的人从杂乱的树枝里走出来,借着不真实的火光看清人脸。 景昭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几乎是下意识惊叫出声:“董思阳?!” 好久没出现的少年一脸无语地站在原地,擦了把脸上的泥土,吐槽:“你们怎么选了这么个荒郊野岭。” 害他来平海后一顿好找。 比起这个,景昭眼皮直跳:“你怎么在这?” 这个更重要吧! 他默了默。 难道他要说因为某人实在想不出他应该出现的时机与地点,但又因为马上进度条就要拉完他再不出现就永远成为回忆,所以随机将他投放在此刻瓦解所有气氛的时候吗? “嫂嫂。”他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走的越近越能清晰地看清这个想了三年的人,鼻子一红展开双臂就扑过来,“抱一下……” “抱什么嫂子,抱你哥。”岁聿迎面站起来,结结实实把人抱在怀里。 70-76 第71章 好好被爱小猫 几年不见, 董思阳也成功被塞进大学,岁董两家合力影响下断了和国内的联系。 不过这次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他想装聋作哑都瞒不过, 传遍全校的那段视频他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在一个夜黑风高日从校园逃出来,开着直升机落地平海。 看见景昭真的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时, 差点儿跪下来。 隔着中间的男人也要伸过去抓住她的手, 哭得撕心裂肺:“呜呜…我就知道,知道你不会死的……” 后面的话被岁聿无情地勒到喉间, 在耳边笑着威胁:“要是敢说出不知死活的话, 这里就是你的墓地。” 刚好是风景秀丽的郊区,挖个坟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样的威胁只短暂管用了一晚,第二天白天董思阳还是趁着岁聿不注意时偷偷凑到她身边, 问:“嫂嫂,你和我哥现在什么关系?” “你说呢?”她确实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比印象里好像更高了些。 只不过还是爱穿一些她不太懂的装扮, 还打了一个唇钉,他歪歪头嬉皮笑脸道:“反正你现在继承了岁氏股权,养一个也是养, 玩两个也是玩, 你看我怎么样?” 嘴角抽动,她瞪大眼睛:“什么怎么样?” “活好便宜还耐……” “董思阳。”及时打断他不能过审的话, 景昭扶额, 喘了又喘, 最后笑着说, “我认识一个小丫头,你们两个人可能很有话题。” 董思阳来了兴趣, 问:“什么小丫头?和嫂嫂什么关系?” 她比了比手指:“十五岁的初中生。” 董思阳:“……” 不满地努努嘴:“别把我当孩子行不行。” 可你说的话就是一个孩子。 她没多解释,笑而不语。 来都来了,刚好巴特最近也要来看她,选了个好日子,景昭在家里组局,邀请白元祁和杜明君顺便叫上金秘书和葛梦钰。 杜明君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小时候几人的照片给她看。 其中有一张是岁聿在家里床上躺着的一岁生日照,笑得十分开怀可爱,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杜明君锐评:“从小笑得就奸诈。” 岁聿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就你笑得无辜,像个白痴。” 指了指照片左上角露出的一角粉衣,讽刺道:“小时候家里把你当女孩养呢?” 杜明君蹙蹙眉:“放什么屁,这肯定不是我,是老白吧?” 端着水果捞过来的人抬了抬眼:“你俩嘴炮别攻击我行不行。” 众所周知,白家家风相当森严,小男孩身上不可能裹着这么粉嫩的肚兜。 果然还是杜明君比较合理。 又轮到自己身上的杜明君紧急解释:“真不是我!要是我穿了这么有变态的衣服,我妈没拍一百张也要拍八十张存下来嘲笑我了。” 岁聿愣了下,捏了捏下巴沉思:“不可能,我记得我爸说这个就是你,当时你还跟个傻逼一样抱着我啃了好久。” 小岁聿是早产儿,一直到两岁之前身体都不好,不像小杜明君八斤六两条靓盘顺地出生,哭得响亮吃得饱饱,每次看见小岁聿都要欺负两下。 “哟!”别的没听到,可让他逮到话里的漏洞,赶紧犯贱般拉着景昭宣布大消息,“听见没,他的初吻是让照片里这个不知名的女宝宝夺走的……啊!!” 天灵盖好像碎掉了…… 景昭被吓了一跳,跪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拦开下一秒就会撕缠在一起的二人:“好了好了看下一张照片。” 岁聿眼神冷淡地想把那张照片的一角撕下来,被景昭拦下,她举起这张照片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喜欢,向杜明君讨要后塞进自己口袋,美名其曰纪念一下岁少爷初代吃瘪事迹。 他们当然不会记得。 包括他们的父母都不知道的事情。 岁景两家的祖父年轻时有些交情,在岁家还没打算像国外拓展业务时,两家老爷子经常来往,坐在池边垂钓时两家意外算出自家的小儿孙都即将到来。 可惜小岁聿出来的早,小景昭是到年后才落地的。 等春暖花开她能见风的时候,景爷爷抱着她去探望老朋友。 两个小家伙放在床上分外可爱,岁爷爷找来照相机想要拍照,受到惊吓的小景昭嚎啕大哭,翻个身照着身边无力反抗的奶宝宝咬咬嘬嘬,最后两个小孩一起哭,两个老头笑得前仰后合。 景爷爷笑得受不了,撑在床上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孙女不错吧,有我当年几分风范!” 岁爷爷也笑得眼泪都出来,指着自家满脸口水的孙子嘲笑:“完了,我家这个猢狲长大怕是要被你家欺负一辈子。” 景爷爷摆手:“别这么说,我家昭昭是善良的女孩,谁欺负人?我看你家这个长得不像好家伙,我可不让我家孩子和你玩。” 说着就要伸手把小景昭抱起来。 “哎哎哎!”岁爷爷赶紧拦下,趁机玩笑,“你说这话我们的交情岂不是浅了?这样,岁聿身体不好,昭昭身体好,长大了以后两个人有个照应也不错。” 景爷爷:“我给你家送给保姆?老岁,你想的真好啊。” 岁爷爷摇头:“此言差矣,你怎么就听不过来呢,我的意思是,不行你我两家订个娃娃亲,俩孩子一看就特别有缘分。” 景爷爷抓了一把花生吃,笑:“什么年代了还娃娃亲,你爱和谁订和谁订,我们家昭昭才不给别人。” 俩人又闹了几句,给他俩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抱着景昭离开。 岁爷爷摸着自家睡得正香的孙子,感叹:“多好看一个女宝宝,爷爷可是帮你争取了,能不能行看你长大怎么做了。” 时隔多年,当景昭重回景家,跪在他的床前小声啜泣,说着少女心事时,景爷爷忍不住掉眼泪。 所有人都说她是抢来的姻缘。 只有那个老人知道,他只是把属于她的还给她了而已。 小福宝和小苹果很喜欢来姐姐家,也很喜欢这个由“哥哥”身份突然晋升到“姐夫”身份的男人。 只要进门恭恭敬敬且大声洪亮地喊一声“姐夫”,就会有两个砖块那么厚的红包到手,两个小朋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发出惊声悦叫。 尽管回家会被安九山和巴特轮番教育一顿。 几个人吃饱饭后孩子们说要去小院玩“大象抓人”,几个不算太成熟的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坏点子瞬间涌上来,即便各有各的目标也齐刷刷同意参与进来。 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个人蒙眼,其他几个人负责躲藏,被抓住极为淘汰,倒计时一分钟。 先让着孩子玩,大家尽量不去危险的地方,陪三个孩子玩尽兴哄到屋里去吃水果,不怀好意的几个人才开始正式游戏。 杜明君信心满满地上来抓瞎,前面还算顺利,唯独岁聿和董思阳怎么也摸不到,等时间到了才发现一个跑到栏杆上站着,一个跑到大门上坐着,气得他直呼小人。 下一个抽签轮到景昭。 围着眼睛的布条被夺走,某人不情愿:“还是我来吧。” 杜明君吹了个口哨:“干什么,玩个游戏还秀恩爱?是不是玩不起?” 她抢回布条,安慰道:“游戏而已,等我把你们全抓到。” 他张了张嘴,只是冷冷盯了一眼在面前像猴子一样兴奋不已的杜明君,替她围上,轻声:“注意安全。” 手指在发间打结,闭着眼,他身上的味道在鼻尖不断放大,没了视线,其他的感官一下清晰了不少。 游戏开始,她小声说:“你站远点儿,站远点儿。” 低头:“你可以先抓我。” 景昭没那么做,而是主动转身,只留下他在原地无奈叹息。 月光下,她伸出手绕着小院一步步走。 穿着青色的纱裙,像只蝴蝶在风下起雾,绕着花,绕着绿叶,其他人纵容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每一次抓到人她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连同被抓的人心情都会很好。 这样美好的氛围下,景昭突然想起董思阳出现的那晚,岁聿那天做的很认真。 野外她怕被人听到,咬着下唇支支吾吾不肯出声,结果他跟故意的一样,越来越激烈,如同暴雨下被拍打的娇嫩花枝,很快低头投降。 要喘不过气来了,昂着头的时候她是这样想的。 手指伸到口中搅弄,他喘息诱导:“呼吸,好宝宝,呼吸。” 没有呼吸,只有顺着他的动作再也压抑不住的哭腔。 之所以能联想到一起,因为那天她也是被蒙着眼。 事后他将她温柔地抱在怀里,玩着她的手指,却不肯让她摘下眼罩。 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听他自顾自说话。 “景昭,你喜欢哪片海?” 她没力气回答,他不在意,还在继续问:“喜欢哪里看到的月亮?” 他吻了吻她的唇,含着无厘头的问题拥她入睡。 她喜欢什么海,喜欢哪里的月亮。 转身,只剩下被她留在原地的最后一个人。 高中铃响,四楼,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不可一世、桀骜到无人敢触碰的岁聿。 那不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她曾经坚定的认为。 于是。 她上语文课时,少年在打球。 她上英语课时,少年在联合国宣讲。 她上数学课时,少年在太平洋参加冲浪大赛。 她吃饭喝水睡午觉。 他玩股布局搞极限。 那个比她大一级的天之骄子无人不知,虽然她当时的处境在学校也算是半个名人,但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像绝大部分女生一样听着每周有关他的事迹,手起笔落,发现试卷的姓名一栏不小心写成他的名字。 那是她第一次闹脾气,在考场上把卷子撕了,迎着同学和老师诧异的眼神走出教室。 不常在学校里见到他。 岁聿行事总是风风火火,但大部分流传的只有传言,很难亲眼见到。 再加上他已经毕业,更是没可能了。 耍了脾气,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糟糕的事情往往堆到同一天发生,她必经之路的小巷口,景寻昭和她那几个在一起玩得很好的朋友似乎有备而来。 本来心情就不好,她服了那么多次软,唯独今天,她不想退让。 听说他们分手了。 有关这个消息不是别人传给她的,而是她那天回家半夜起床听到厕所有哭声,小心翼翼站在门外听景寻昭自己说的。 本来是没什么太大感触的。 却在第二天上学路上看到了正打算来学校对接出国留学事务的岁聿。 最后一次来学校,不少倾慕者都等在班门口或校门口想要上前要个联系方式。 只不过都不敢。 原因是站在门口冷着脸的景寻昭。 此刻她还是岁聿的“女朋友”。 分手了的消息也只有她知道。 所以当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追随着他离开的身影,却看到她依旧无所顾忌地像原来一样跟着他一起离开时,她莫名和旁边还在抱怨的女生说了句:“他们不是分手了吗?” 说完吓了自己一跳。 不顾女生震惊和欲追问的眼神,跑到厕所听到上课铃整个人吓到脸色全白。 避退到阴暗之中的水滩在遇到阳光的那一刻如同沸腾的开水,无所遁形。 她知道景寻昭为什么要来找她。 全校皆知拜她所赐。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那个本该伏低做小,处处忍让的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剪刀,一刀刀落下,狠厉决绝,最后把刀尖对准他们,落下冰冷的通牒:“别惹我。” 你问她当时怎么想的。 她觉得很爽。 不管是哪件事,她都觉得痛快极了。 那时景昭甚至还有个想法,晚上偷偷去把景寻昭的头发也剪了。 就像是被生生从土里拔出折断最后扔在路边无人在意的烂花一样,她已经无所谓好不好对不对了,呼吸不上来的痛苦快将她折磨疯,所以她笑了。 就在她准备再次放出不计后果的狠话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来一只脚把一直盯着她的男生踢飞。 她愣了一下,下一秒手腕被握住,如同踏风将她带走。 “怎么能这么窝囊。” 这是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后面场面混乱到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在叫。 男人手长腿长还跑的快,她本来就缺乏锻炼,基本不是在跟,而是被生拉硬拽。 跑,一直跑,用力跑。 把她拉出沼泽,把这朵路边枯萎的花毫不留情地重新插回土里。 一步,踏出黑暗。 她喜欢近在眼前的海。 走向他,小院清风摇动,盛夏的花枝吐露芳气,萤火虫缠绕,伴着知了绵叫。 见过阳光,跌过黑暗,剑走偏锋也好,形差将错也好,她就这样沿着独木桥蒙着眼跌跌撞撞走到这里。 从小走丢,生病失聪,后面被亲手父母找到,还偏偏多了个比她更像“她”的姐姐。 再高傲的玫瑰被踩入泥潭也折了骄傲,就算抬头与其他盛放的花格格不入。 她跑啊跑,一直撞到一堵又硬又高的墙,身后是洪水猛兽,面前无路,如同失了神志般,她与这堵墙撞得头破血流,痛的龇牙咧嘴。 没注意到身后消散的血口大牙,也没注意到头顶渐渐破开的乌云。 不被爱的人被爱了,不会爱的人会爱了。 如果只欣赏一朵花高傲的开在枝头,不曾见过满身淤泥,便不能亲手触到软土,不能亲自弯腰浇水,更无法割肉施肥,用眼泪浇灌。 她也喜欢此刻的月亮。 “抓到了。” 她的海,他的月亮。 第72章 男主视角(一) 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从出生那刻已注定。 岁聿一直坚信这条法则。 不过他确实有资格这么说,毕竟从他出生起,众星捧月的人生已经注定。 尽管是个早产儿, 两岁之前身体都不太好, 和从小玩到大的两岁杜明君相比,比他整整小了一圈, 因此幼时没少挨小杜的欺负, 经常抱起小岁聿又啃又咬,把人气到哭得快没气。 作为岁家唯一一个脆弱的幼崽, 岁老爷子可谓拿出所有精心照顾与培养。 于是七岁时, 小岁聿就凭借耳濡目染下对金钱的敏锐把握,利用手里一条项链以小博大,把学校门口的游戏厅赚进自己的口袋。 当时杜明君还坐在游戏厅夹娃娃, 因为想要的海绵宝宝玩偶夹不出来而掉眼泪,结果下一秒穿着小西装的男孩拿着钥匙过来,轻轻一拧, 整个游戏机里的海绵宝宝涌出。 岁聿:“一点儿出息也没有。” 杜明君看了看海绵宝宝又看了看岁聿,果断抱住某人的大腿,就像是抱住了人生的大路, 他肯定, 面前这个盘靓条顺的男孩未来定有大作为。 连岁老爷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从小的人生可谓是在无限的包容与宠爱中长大,不管做什么总会有人对他肯定地点头, 他可以不惜代价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以不计后果地放肆无理, 也可以对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东西抱以轻蔑的态度。 即便他自私自利、冷漠冷情, 高傲到不可一世,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日子自由却没趣。 他高中躺在操场时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他才十七岁, 就已经拥有了所有,别人得不到的,他得到了,别人争争抢抢的,他从出生就带着了。 岁爹说,过了高中他们就去美国。 岁聿倒是对这事没什么异议,但觉得很无聊。 他恹恹地歪歪头,没在饭桌上同意。 要是他拒绝和他们去美国,自己在国内打拼,会不会更有意思? 易拉罐冰装啤酒扔在他耳边,再偏一寸足够将他砸出一个大包。 偏头,杜明君拉开拉环,昂头灌了半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刚刚打完篮球的少年穿着浅绿色背心,还没放松下来的臂肌流畅,一条不知道是哪个姑娘送的发带箍在额头,HelloKitty的图案显得格外滑稽。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连篮球都不打了?”躺在斜坡上跟半个死尸似的,看向篮球场外一个个眼巴巴等着送水的小姑娘,害人家白来一趟。 “烦着呢。”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三个字,坐起来。 与杜明君不同,也不是,他与所有人都不同。 身上没穿着恒阳一中的校服,而是穿着自己的衣服。 岁少金句:穿这种劣质工厂批发出来的衣服是会过敏的。 黑色半截袖垮在身上,鸭舌帽盖住半张脸,坐在角落足够低调,燥热的夏阳下很难有好心情。 杜明君八卦心顿起,很少看见岁聿流露出什么烦恼,凑过来好奇道:“什么事?” “滚远点儿。”抬手遮住鼻子,警告道,“下次他妈洗干净再过来。”? 杜明君左右闻闻,气笑:“不是,说的跟你平时打完球不出汗一样。” 这么热的天,他要是连汗都不出,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是你,我是我。”他起身,没忍住踢了一脚还坐在地上的人,“晾干和我去找一趟姓白的。” “……”被莫名起来踹了一脚屁股的人觉得异常憋屈,他怎么那么像电视剧里男主身后任劳任怨的小跟班? “岁聿学长?” 眼前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缓缓抬眼,是一个全无印象的女孩,短短的蘑菇头,正经的校服,一看就是恒阳最喜欢的乖乖学生。 女孩是鼓起所有勇气过来的,真到男生面前刚刚准备好的台词顿时消失,只剩下磕磕巴巴不经大脑的话语。 “上,上次谢谢你……”脸颊比落霞还红,低着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一瓶矿泉水,一张信封。 他拧眉顿了一下,四周偶有起哄声,忽的轻笑,从她手中捏过已有些湿濡的信封,像是故意给所有人看到,放在脑袋边扬了扬:“谢了。” 粉色信封与少女心事获得了同等重视。 女孩一颗心撞的砰砰直响,反应过来后还欲递上水,被身后另一只手巧妙接过。 杜明君拿着那瓶温水伸展了下四肢,不着调开口:“妹妹,这个就算了,那家伙不喝这个牌子。” 连他精心挑选后买的啤酒都不喝,更别提这个小卖铺常见的牌子了。 女孩还在支支吾吾应着,那边两个人已经迎着夕阳堪堪走远,树枝打乱二人的背影,意外邂逅像是梦影,又像是被打乱的影子。 杜明君:“你怎么到处沾花惹草?” 到了没人的地,岁聿顺手把信封塞到他口袋,舌尖轻抵牙尖:“天生带的,没法儿。” “……”这个不要脸的,他只敢在心里吐槽,拿过信封左右看看,嬉皮笑脸道,“不打开看看?人家姑娘看起来挺认真的。” “要看你看。”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想到书柜里时不时塞的信或是联系方式就有些头疼,还好不怎么用,不然每天看到这些就心烦,换了五六把锁都没用,他甚至怀疑恒阳是不是有专门教撬锁的课程。 杜明君撇撇嘴:“不是吧岁sir,前两天英雄救美时我还以为你看上她了?” “什么英雄救美?”顺手跳起来揪了片学校后院的梧桐叶,手中编来编去折了个蝴蝶扔出去。 上下打量了下他,杜明君惊异地走到他面前比划:“就是前两天下课,她来你班检查卫生,你们班那几个不老实的调戏这个小姑娘,然后你直接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把桌子叩过去……” “停一下。”他隐隐记得场面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掀了同桌的桌子而已。 记忆慢慢回溯,和前面还欲继续描述中二场景的人对视上,他点点头回应那人期待的目光:“想起来了。” 杜明君打了个响指:“看吧,我就说,你肯定能起来。” 他认识他这么久,就没见过他主动出手帮过谁,这绝b是爱情…… “当时我以为他们搞对象,下课吵死了。”无聊打了个哈欠,对那事的印象不是很深,至于那个女生更没半点留影,没想到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痞里痞气地笑了声,“当是老天爷给我积德了。” 杜明君:“……” 老天爷咋不劈死你。 “你跟姓白的怎么约的,人怎么还没来?” 等的没劲儿,他就差把学校后面种的一排月季花薅秃了。 杜明君于心不忍伸手挡了挡,好好的月季都被揪成狗尾巴草了,开口:“他应了啊,难不成又去一班找那个什么芋泥了?” “什么什么芋泥?” “卧槽!你有病是不是?”手毛被生生扽下来,疼得他差点儿动手,捂着手没好气解释,“他不是追你们班班长了吗,听说最近还打算从学生会纪律部调到摄影部,就为了你们班那个漂亮班长,你们班这事闹的这么大你会不知道?” 这个什么芋泥他完全没印象,而且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人名,多半是杜明君瞎说的,毕竟这人尤爱起外号。 不过,他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杜明君的肩:“看来我们失去了一个好对手。” 杜明君默了几秒,同款拍了拍肩:“岁哥,请说人话。” 他站起来重新戴回帽子,终于放过剩下的花,拍拍手准备回家,好性子地开口:“一个只知道女人长女人短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杜明君摇摇头不似赞同,指出:“岁叔说过,听老婆话发大财。” 岁聿冷笑,手指轻点:“你信不信,我能做的比他更好?” 杜明君懵:“那是你爹,这有什么可攀比的?” 他没说话,虽然勾着唇角,但眼中是冷的。 对于白元祁这事,他瞧不起。 为了一个女人失去自己的抱负与地位,是最蠢的,本来还挺佩服他的脾气,觉得二人投缘,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岁哥,姓白的。” 抬头,某个三好学生校服穿着整齐,手里抱着恒阳专属文件袋,袖标还未来得及摘下,像是跑过来似的,头发都湿了半截。 缓缓抬眼还没开口,对面先发声:“你们选那么远干什么?” 出了学校,翻过后山,还要步行一千米才走到这里。 嗓音干哑,还带着微怒的指责。 把对面两个人直接说懵,互相对视了一眼,杜明君第一个不爽地向前迈了一步,校服外套往肩上一搭:“你要是追妞没时间直接认输不就好了,怎么,就这么想打赢我们?” 这次就来一个?他身后跟着的那堆学生会狗腿子们呢? 白元祁调整呼吸,直了直身子:“我答应过你们。” “什么玩意儿?”杜明君被他严肃的模样弄得莫名其妙。 他抬起手腕,举给他们看:“晚上七点半,我没迟到。” 杜明君:“……” 这样就有点儿暧昧了老铁。 身后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拍着杜明君的肩走上前,扬了扬眉:“吃个饭去呗?” 杜明君更摸不着头脑了,咬牙:“还没打呢吃什么饭?” 流程不太对吧? 白元祁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去前两天新开的烧烤摊吧,小道消息,那里不管未成年抽烟喝酒!”杜明君立刻提议。 “行啊。”岁聿从他口袋拿出一盒烟,顺了两根,一根叼自己嘴里,一根走到白元祁面前按他怀里,“走呗。” 然后就看见那人盯着那根烟许久,最后收到自己口袋,在带来的“纪律文档”的前两行写上他们二人的名字,备注:「校内抽烟」。 杜明君:“……” 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不是,你这是不是有点儿…太不识好歹了。”杜明君要把牙咬碎了。 白元祁抬眸看了二人一眼,沉默地低下头,动笔,在后面又写道:「没穿校服」。 他服了,他彻底服了。 指着被他收进口袋的烟:“怎么,你小子收进去的不能叫受贿吗?” 白元祁严肃指正:“这叫收集证据,明天我会完整交给教导主任。” “岁哥!你看他!!” 无视疯癫绕着他们打转又喊又叫的杜明君,他自顾自点亮火星,眉眼上挑:“怎么,你一会儿不喝酒?” 白元祁抿了抿唇。 岁聿没再多为难,已经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怎么灌死了。 拖人下水是他最常使得技俩。 于是第二天,三人因为喝酒同时被贴到学校通报墙,他们两个还因为抽烟不穿校服罪加一等。 那天岁聿看着校园墙上白元祁的照片,笑出声,点评:“这是个狠角色。” 连自己都记。 过了很久他们才知道,那天白元祁和一班班长表白,结果被拒。 后来此人“贼”心不死,一追追了十年。 果然是个狠角色。 “最近有个事闹的挺欢,你知不知道?” 运动会赛场中场休息,看出来岁聿心情不怎么样,不然不会五枪只打了四枪就下场,即便这样也稳拿第一。 杜明君知道昨天他又因为去美国的事和岁叔吵起来了,岁叔吐槽的电话往他们家打了好几个。 说实话,岁聿想什么他也不敢说准,大抵是年少轻狂谁也看不上,自认为凭借现在的本事就算留在国内也能有一番作为。 说白了这种大少爷就算停滞不前也是别人奋斗八百辈子都够不上的高度。 他这个想法倒也没什么大错。 特地挑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放松气氛。 岁聿斜斜扫了他一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杜明君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指着对面操场上小他们一级的班级开口:“就那个班,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听说是个聋子,前几个月刚被警察带回家,长得还挺漂亮的。” “聋子?”他歪头,确实是个新鲜事。 “对啊。”杜明君悄声,“听说还是他们班一个胆子挺大的男生发现的,给人家耳朵都弄破了。” 岁聿嗤笑:“哪个班都有那么几个混蛋。” 杜明君赞同点头,又想起来一个事:“对了,还说她是景家的亲手女儿,但你还记得二班叫景寻昭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女生吗,喏…就是那个!” 意外发现女子射击组上场的人中有她,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外套上的名字能分辨出几个女生的不同。 她上场,黑色长发露在头盔外,他们离的远,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女孩站得尤其板正。 “小聋子来了之后,大家才知道她不是景家亲生女儿,是领养的,最近确实不见她和之前一样咋咋呼呼,消停了不少呢。” 杜明君的背景音还在耳边继续响:“小聋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景日啥的……” 随着裁判的口哨声,操场下几人举起学校射击专用比赛手.枪。 他笑,对这组没什么期待,靠在座椅上眯着眼打断他:“谁家女孩叫‘日’。” 耳边是不同频率且混乱的五枪。 大屏幕很快滚动这组选手的成绩。 原本叽叽喳喳的会场短暂地陷入寂静,连准备撕开薯片的杜明君都止住手中的动作,揉揉眼,没忍住推了两下身边的人:“岁聿,我没瞎吧?” 五个十环。 他慢慢起身,看着屏幕上的成绩,再一次看向会场万众瞩目的那个背影,她只是把枪随手一扔,站在原地连晃都没晃一下。 全场鼓掌雀跃。 她好像听不见,站在那里没动。 “太他妈帅了!”杜明君忍不住喊了声,悄悄人家这身姿,这气量,这稳健程度,简直可以当他女神了。 清风略过,台下的女孩眯了眯眼,耳边好吵啊…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好饿,好想回教室偷偷吃蛋卷。 “退场!” 裁判宣布。 少女步伐雀跃地跟着其他人一起退场。 时间紧迫,得快点找到景寻昭把衣服交给她。 景昭绕开所有人在教学楼厕所里换完衣服,抱着衣服鬼鬼祟祟地正准备绕回操场,刚出教学楼差点被从天而降的身影吓到心脏停跳。 还没叫,那个黑影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戴着门口小商贩卖的奥特曼面具,疼得直吸气,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威胁她:“不准叫!” 她快速点点头,本来也没打算叫出声,毕竟她的处境也不能吸引人。 余光看到自己手里的参赛衣还写着景寻昭的名字,忙把衣服团到一起抱在怀里。 男生高出她一个头,没打算和一个陌生学生多做纠缠,直奔主题:“景寻昭呢,你知道她在哪吗?” 她一愣,直觉告诉她男生找景寻昭应该是没什么好事,而且看他的穿搭…皮夹克加铆钉鞋,怎么看都是不好惹的小混混。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下来!” 被吼的往后退了一步,她赶紧闭眼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男生上下打量她一眼,暗骂怂包,然后急匆匆奔过去。 没有声音了她才松了口气,好在她没把衣服露出来,不然就完蛋了。 把他交给教导主任,应该是对的吧? 踮脚看了看她刚刚指的方向,那里只有教导主任办公室和保安室,不管他闯入哪间屋子都会被绳之以法。 景昭当然不知道,她这一指,董思阳整整五年不准再回国,成功被董家老爹抓回去接受了严厉的父爱。 杜明君还没从刚刚的热血沸腾中缓过来,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撑着下巴的人,好奇道:“是不是打破你在学校的记录了?” 不仅打破,还高出整整两个点。 好不容易戳他肺管子一次,杜明君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继续刺探:“没想到,一个假千金实力这么惊人,岁哥你怎么看?” 输给女人不丢人,但输给这个时候的这种女人多少有点儿丢人。 他怎么看? 黑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手指搭在椅子上敲了两下,轻声:“她鞋带开了。” 不过是变成假的,怎么连双好鞋都买不起了。 “啊?”杜明君愣住。 他一直以为岁聿当时是开玩笑的,隔的距离这么远,能看清后背贴的名字已经很不容易,鞋带这件事实在太微妙了。 只有岁聿自己清楚,从她开始上场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这个耀眼的女孩。 他后来摸过万余件珍贵的古董玉石,见过成千上万的珍惜宝物,对他来说,抛出物理光线,剩下的大多是人文价值而发光,漂亮是漂亮,但这份漂亮都可以用价钱来衡量。 唯有那天,在盛大的骄阳下,忽至几缕清风,卷动沙石与她的黑发,轻而易举让他发现—— 无价之宝。 那是在他处于迷雾中间成功照进来的唯一一束光线。 他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被她五枪打穿。 大少爷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强词夺理,只是在一晚又一晚的复盘中将这个身影来回雕刻,精琢细磨,日思夜想,最后承认了两个事实。 一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得出国,得再学学。 二是,他喜欢她。 杜明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再三确认他不是输了真心话大冒险,也不是喝醉了发酒疯,最后在三个痛痛拳的敲打下,捂着脑袋提醒:“岁哥,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整个高三部谁不知道景寻昭? 以为就他岁聿出名? 那小丫头跟个太妹似的,仗着家里有点儿权势没少在学校作威作福,上个学期和学生会主席搞对象,被查到反手一推说人家骚扰她,男孩咬牙吞下污蔑,结果景家人还不放过这事,非说男生在学校不放心,搞得男生家里也气恼了很久,最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把男生逼转学了。 更何况他们小时候几家人挨得近,也是和小景寻昭接触过的。 玩游戏向来爱偷偷摸摸出老千的女孩,输不起玩不起,小时候还污蔑过董思阳。 他对她可没好印象。 也就是岁聿不打听这些事不知道,要是想听,他可以说个三天三夜。 见他又要开口,岁聿打断:“没兴趣。” 撩了撩眼皮,视线定格在楼下涌动的人群中,随手指了指树下落单的某个身影:“那是她?” 楼下正在举行高二生给高三生送信鼓励环节。 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影,少女站在无人的角落,并没有参与这项活动,安静地像是她脚边默默盛开的野雏菊。 杜明君用余光就认出,肯定地摇摇头:“怎么可能?那边那个才是。” 站在中心高傲地昂着头颅,时不时和身边的女孩捂嘴笑出声的灿烂少女,仿佛是整个画面的聚焦点。 不知道岁聿怎么偏到那个视角的。 不过…他嘟嘟囔囔:“那个好像是景昭,就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女孩……哎!你干什么去!” 岁聿这个人,要做什么向来就直接做。 要得到什么也必须要得到。 所以那天他慢悠悠走到楼下,在悠哉悠哉地扒开挡在面前几个不长眼的同学。 全校围观的中心,两个同样耀眼的人四目相对。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对你挺有感觉的,要不要试试?” 彼时景昭意外觉得自己助听器很给力,竟然能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精准地听清了他的话。 眼前的人太多,她长得不算高,怎么看都看不到,回头发现小花园的防水台还没人侵占,踩上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颗脑袋,因此也看的更清楚。 景寻昭略有些诧异,但很快恢复了骄傲的姿态,对他说:“别试了,做我男朋友吧。” 第73章 男主视角(二) 看别人搞对象要么轰轰烈烈要么苦大仇深, 到自己这里乏味的不行。 他答应景寻昭的大部分请求,偶尔陪她违反一下校规也没什么难的。 说起来奇怪,他反复想从她身上找到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 半夜有时候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都能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天操场上的背影, 偏偏一看见她就没了感觉。 倒是经常听她抱怨家里找回来的妹妹欺负她。 那天听得有些烦,随口说了句:“她一个聋子有什么能耐欺负你?” 景寻昭愣了下,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驳她, 委委屈屈开口:“她这个人心思很重的,特别会装可怜, 经常卖惨。” 卖惨吗? 他好像见过她一次, 隔着树枝没看清长什么样,只知道少女直直地站在树下,透着一股难以靠近的冷气。 倒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卖惨是什么样子。 后来毕业, 他要准备去美国留学,和景寻昭吵了几句,还是分手了。 谈了场很没意思的恋爱。 他记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盛夏中午。 和杜明君清理完学校最后一批校门口找事的人后, 俩人挂彩准备分别,隐隐听到某个小巷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调笑声。 晃着走的脚步莫名其妙停下,跟中了邪般退回去, 歪了歪头, 刚好看见她拿出剪刀,扬眉, 乌黑发亮的头发就那么一剪刀一剪刀无情地落在地上。 有意思。 她把剪刀抵在面前威胁的人身上, 冷清清开口:“少惹我。” 看起来挺硬气的, 如果能忽略散开的鞋带。 他忍不住笑出声, 怂包子一个装什么硬气。 就当是他出国前行善积德起落平安了。 转了转脚筋手筋,他直接瞄着中间某个企图上去帮忙的男生屁股一脚, 把人踹飞。 余光恰好扫见前两天刚吵完架的“前女友”,就像杜明君说的一样,景寻昭一天天不做的正常事。 拉住头发凌乱的人,直接抡开了腿在狭窄的小巷开跑。 握着纤细的手腕,他能摸到少女蓬勃的生命力,即便没看见她的长相、没听过她的声音,可心里就是攀上一股奇怪的情愫,扫在心尖微微发痒。 经年之后,二人抱着猫玩笑时她才提到这事的当事人是她。 岁聿点点头:“猜到了。” 她诧异:“这怎么猜到的?” 他笑了笑:“你在商店里太像了。” 在她点着其他女人的肩膀时,看到熟悉的动作和语气,他就一下子想到那天下午他拉出小巷的女孩。 那是出国前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却不是他最后一次想她。 他为她打印了许多张不同相机质感的照片,甚至专门找画家去画那个背影,以至于有时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放不下景寻昭。 在无数个迷茫难熬的异国夜晚,他只有把这张照片放在枕头旁才能安心入睡。 一度将这副场景当成精神支柱,甚至觉得可能要这么支撑一辈子。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在回国后看见她的那一刻,照片的事似乎逐渐变成一段回忆,与她有关的所有一切填补了生活大大小小的空隙,他站在由她密布的网格中,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去过。 他在美国那几年玩得风生水起,也是正式迈入金融圈的开端。 艳遇不少,不过他当时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在捏着钞票的时候才能稍微调动起他的情绪。 后来解决了毕业前老爹送来的“坑儿套餐”,接手了自家的商业大厦,岁聿挥动拳脚,总算能放肆好好打一场了。 关于婚姻,在当时他的眼里和黄.赌.毒没什么区别,一旦沾上,就难以脱身了。 更何况他自诩自己冷心冷情,结婚了对双方都不好,为了防止耽误其他清清白白的姑娘,推了所有有可能接近的姻缘。 杜明君开玩笑般:“怎么,打算当全世界最有钱的和尚吗?就算再爱钱,也不能和钱过一辈子吧?” 摇了摇手中的酒盏,抿了一口,他也跟着笑了声:“一辈子跟一个人过,怎么想都不可能。” “什么意思哇?”被这句话炸的靠近,杜明君意味深长地说,“你小子行啊,几个老婆才够?” “滚。” 他发现了,和傻b说话纯属浪费口水。 低头看了看掌心,一张钞票摸久了都会贬值,一个人要是待在身边一辈子。 他光想想就觉得吓人,就算是美若天仙看了三四十年估计都会腻歪,每天回家说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闲着没事吵点儿无聊透顶的架,最后七老八十还要操心谁先死谁后死。 两眼一黑,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酒。 白元祁忍不住在一边嘲笑出声,倒了点儿白兰地,在杜明君“是不是想死”的眼神中碰了碰他的杯子,添了句:“二位离婚可以找我,八折优惠。” “你可拉倒吧。”杜明君唾之以鼻,“你先管好自己那位吧。” 一个女的,从高中追到现在都没到手不说,期间竟然守身如玉,一个女友也没有,听起来比岁聿还逊。 他们这些圈里的富少爷富小姐,除了不碰圈内的人,哪个不是一年换两三个玩,大好的青春,大把的钞票,现在不玩什么时候玩,结婚之后吗? 也就这两个,一个比一个轴。 白元祁没有半点生气,反而笑眯眯旧事重提:“你要是管的好,也不至于被上一个请到里面喝茶七天。” 冰块被咬碎的声音回荡在屋内,提到这事他就来气,吐了口气,吊儿郎当的人靠在摇椅上一晃一晃,虽然笑着,但眼中闪过的恶毒没有逃过白元祁的眼睛。 “给了十万分手费都满足不了她的胃口,真够贪的。” 他当然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竟然在他身上玩仙人跳,更想不到让她得逞了,用“□□”的名义给他送进去。 点了支烟,白雾缭绕中这人笑出声:“算她倒霉,遇见我。” 白元祁好心提醒:“悠着点玩,我不欺负学生,再有下次我是不会保你的。” “放心放心,我是不会让我们大律师为难的!”他又啃了口苹果,好涩的口感,扬手扔进垃圾桶,得跟王妈说说,以后换家果商了。 他倒是想日子像现在一样轻松,但往往越是怕什么来什么。 景家老头子病逝前,按照爷爷生前的嘱咐前去探望。 那天说来奇怪,股票下跌,合作破裂,连下车时还一脚踩进泥地里。 岁聿:“……” 金秘书汗颜:“岁总,意外,都是意外。” 他淡定地打开手机给杜明君发短信:“买张彩票。” 杜明君:“?” “天天还人情,岁家哪来那么多人情要还。”扫了金秘书一眼,自打他回国,别的事没做几件,跟着他天天今天这个叔明天那个爷没少跑,再这样下去,他是时候把金秘书打包丢海里了。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金秘书二度擦汗:“没几家了,岁总,别生气,要微笑。” 在他眼里,小岁总就像一个脾气不好但能力超群的小孩,做生意要“以和为贵”,上面两代家主都是这么说的,偏偏到岁聿这里,不知道怎么长偏了,主打一个“拳头底下见真章”。 简直是开创了有史以来做生意的头一派。 别说他了,连其他老板也头疼不已。 好在小岁总不道德是不道德,但将此种行径贯彻的足够彻底,不仅威信立住了,效果也跟着见涨。 景家啊。 他站在院里眯了眯眼,有老熟人,真是好久不见。 现在提起景寻昭,顶多是让他想起那张不能忘怀的照片,年少的触动早就在回国这几个月被各种各样的烂账磨光。 那天他在复杂的眼神中走到景家老头的床前,面前站得大部分人他都认识,只有一个。 低着头缩在角落的姑娘,齐肩短发,那么多打量他的目光,唯独没有她。 “我拜托你个事。” 回过神,他弯腰拉过老人干瘦的手背,谦逊道:“您说。” 不管是和景家合作,亦或是拱手相让同一个竞品,他都能答应。 “我想把我孙女交给你,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这句话的威力有多大呢? 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时,景家人已经在他背后炸开了锅,质疑声与不满声同时响起,他盯着老人淡定而和蔼的眼神,刚想拒绝,老人在嘈杂的环境中平静说道:“她是个好孩子,请好好待她。” 岁聿心中轻笑,知道他口中的孩子绝不是景寻昭,乱七八糟的环境里,只有站在角落里轻轻皱眉不敢说话的包子了。 听说是个聋子? “你要嫁给我吗?”他问她,几道目光同时聚在她身上。 他清楚地看见她微微发抖,在他进门后头一次敢抬头直视他,紧张到手指快把衣角扯烂。 她说:“我嫁。” 贪婪的小家伙。 眼中的欲望都要溢出来了。 他太清楚她眼中的东西,这么熟悉的情绪,每个和他做大笔交易的人眼中都会或多或少出现,只有她,好不遮掩。 老头子还说她是好孩子,哪门子好孩子。 不过人之将死,他也不至于坏到让人死不瞑目,装模作样地同意。 他不是爷爷,也不是他爹,口头答应的事情没有法律效应,遵不遵守全凭他心情。 杜明君给他打电话,难以置信:“你真要娶她?” “消息够快啊。”他坐在车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你说呢?” 那里一屋子人精,见他点头的瞬间就立刻把消息放出去。 杜明君摸不准,在电话那边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冰冷的声音被骚扰得实在不耐烦,清晰地从电话里传出来:“你见过狼救兔子吗?” 杜明君被白元祁提点后才恍然大悟,啧啧嘴:“岁哥,你这样可不道德啊。” 他看着手中待签字的合同,玩味地重复着他的话:“道德?” 杜明君继续嘻嘻哈哈:“要我说,人要是不错你就收了呗,好歹是你们祖孙都有渊源的人。” 他说完自己忍不住大笑出声,前女友的妹妹成了未婚妻,这太他妈抓马了。 正在整理案件的白元祁嫌弃地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笑到不能自理的人,摇摇头。 “人吗?”他回忆着在景家看到的人脸,明明在自己家,往那一站像是在牢笼中被捕的兔子,如果景寻昭之前说的是真的,那她演技未免太好了,确实看着够可怜。 “长得普通,性格无趣,胆小懦弱。”轻嗤出声,紧接着说,“贪婪、爱装、毫无价值。” 杜明君:“……你真恶毒。” 刚见一面就把人家小姑娘贬的一文不值,还是别结婚的好。 “对了。”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顶多当个插曲,在合同的最后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勾了勾唇,“今天会往你医院送去几个病号,打个照应。” 杜明君脸瞬间垮下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我好不容易等来的休班。” 一想到每天都要上这个b班,他想死的心都有。 要不是他爸皮带实在太硬,说什么他都要辞职,自己另开一家医院。 岁聿:“不多,二三十个人。” 杜明君隔电话吸氧,问他:“你到底要唱什么戏?” 他懒洋洋答:“没什么,人够惨,我的条件才足够诱惑人,啊,又不让你做什么,就是接骨头的时候用点劲儿,该打麻药的地方别打,哪种药疼就撒哪种药而已……” “等等!”杜明君太阳穴突突跳,打断他,“岁大少爷,我们家是正规医院。” 漫不经心点点头:“你要是做不了假的,我也可以让你做点儿真的。” “打住打住!”被这人的手段吓死,忙说,“加班费双倍。” 白元祁敲敲桌子,忍无可忍:“二位,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杜明君耸耸肩。 电话那边又慢悠悠开口:“对了,让白元祁帮我把前两天那群讨债的解决一下,上次老金下手有点儿狠,好像有个人断了一条腿,接不上了。” 白元祁:“……” 挂了电话,白元祁气笑,钢笔往桌上一扔:“岁聿这样的人,谁嫁给他谁倒霉。” 杜明君痛苦地点头:“这位大少爷有家暴倾向。” 白元祁摸下巴:“要是来个有钱有势又能打的就好了。” 杜明君叹息:“就算没有这样的人,最起码得抗揍,不然早晚被嚯嚯完蛋。” 白元祁:“还得接受的了血腥场面。” 杜明君:“且爱加班。” 两个人难得达成一致点点头。 后来二人隔着外墙看到坐在小院晃秋千睡着的小姑娘后,集体陷入沉默。 “你真娶了她?”即便看到红的刺眼的结婚证,杜明君还是不能相信,对准阳光横看竖看,假的吧? 白元祁也克制不住诧异的心思,问:“怎么想的?” 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娶的,而且还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那么死。 手中结婚证一空,杜明君转头,那人把证件收回,插着口袋,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斜了他们一眼,随口:“娶谁都一样。” “……”杜明君抱臂,砸了一下舌头,指了指小院里毫无戒备的姑娘,“她是不一样的。” 前女友的妹妹,景家弄丢十六年的女儿,一个聋子。 你跟他说说,怎么和别的大小姐一样? 皱皱眉,不确定地试探:“你可怜她?” 岁聿冷笑:“我可怜你。” 是啊,岁聿从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可怜之心,就连有怀着孕快临盆妻子的欠债男,他都毫不怜惜地大刺刺闯到人家家里,把产妇吓得直接早产,和孩子父亲在他手术室前把全部债讨回来了。 完完全全是一个没心没肺冷血冷情的资本家。 杜明君脑海一闪,激动地拍着白元祁的胳膊,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她把你睡了!”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这次不等岁聿开口,白元祁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你说你自己也是医生,怎么就年纪轻轻……哎。” 他没和他们说清楚娶她的原因,就像是不许任何人提起她一样,因为他说不清楚。 只记得那天路过她家门口,她摔倒后又爬起来,裙摆沾满泥泞,那么大的宅子,没一个能帮她的,说可怜,她偏偏自己站起来没皱一下眉,说坚强,又一瘸一拐地拎着水壶去浇没用的玫瑰。 说不上来当时在车里看见那副场景的感受。 站在玫瑰丛里,她背对着他,少女笔直的背影和多年前树下的身影慢慢重合。 好奇怪,当时他是奔着景寻昭去的,却完全不记得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的情绪。 单记得那是一棵玉兰树。 记得挡住她的是那根树枝。 记得她穿着白色匡威帆布鞋,鞋带系成蝴蝶机,穿着深蓝色百褶裙,很长的黑发,发丝扫着指尖。 再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甚至震惊到看了看远方的金秘书,不是他的,不是她的。 只是他异于平常的心跳。 怎么会呢,他想笑,对着只见过一面的女人? 但那种感觉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想靠近,想抓住她的手,想看看她琥珀色的眸子,想听一下她的声音,和她的心跳声。 不止现在,那天也是。 于是他逃了。 人生第一次,无所不能,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被一个女人的背影吓跑了。 他觉得自己太荒谬了。 一定是激素失调,紊乱到无法控制的局面,早知道就听金秘书的了,每天不熬夜早睡觉,也不会有刚刚的失态。 金秘书见他面色不好,适时开口:“岁总,今天下午的行程还继续吗?” 他点头:“继续。” 只要重新投入工作就好了,不看见女人就可以了。 端起咖啡,垂眼看着杯中倒影,他说:“金秘书,下午办个事。” 金秘书得令,微笑地坐在面前,时间久了,他的抗压能力已经很强了,不管什么事都能平静接受。 “岁总,您吩咐。” 岁聿:“我要结婚。” “……”金秘书一恍神,差点儿从椅子上倒下了,浑身被这个消息震得发软,扶住车门,双唇颤抖,“您,您刚刚说什么?” 岁聿:“去景家接人。” 抬腕看了眼时间,现在十二点半,下午的会议两点开始,大概进行两个小时就能结束。 “四点半民政局见。” 金秘书张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瘫在座椅上整整缓了一个小时,最后郑重地给远在美国的岁父报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岁父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让他别做白日梦,好好工作。 过了十分钟两口子又打回来,惊叫声和兴奋的询问声差点儿把他震聋,吵着要即刻动身来看儿媳。 金秘书赶紧拦下:“是这样的董事长、董事长夫人,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最好是等少爷主动带人回去,而且少夫人性格比较容易受惊,两个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基础,稍安勿躁。” 安抚了美国那边,他特地请了一下午的假,去商场买了一套崭新的西装,开了辆新车,在车里对着镜子来回练习话语,最后,随着手机定的闹钟响起,深吸一口气,一步比一步郑重地走下去,敲响房门。 景昭刚刚睡醒午觉,正在客厅看海绵宝宝,听见敲门,示意正在切水果的保姆不用动,她去开就好。 拐着磕破的腿走到门口,猜测可能是景寻昭订的生牛乳到了,平时都是这个点来。 开门,正要说谢谢,面前陌生的脸把话堵回去。 她眨眨眼,呆呆道:“呃…您好,请问找谁?” 金秘书忍住要流泪的眼睛,摆出严肃而不失温和的笑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开口:“景昭小姐您好,很抱歉这么冒昧地打扰您,但还是希望您能赏脸,去一趟民政局,和岁总办理结婚证。” 他看见眼前穿着草莓小熊睡裙的人僵住了,张嘴又闭嘴,最后后退了一步,腿都在抖,难以置信:“现在?” 他的腿也在发抖,点点头:“是的。” 她:“你,你不会是诈骗集团的吧?” 金秘书:“这是我的证件,这是我和岁总的合照,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的户口本和银行卡,如果景小姐还要看我的房产证,我可以回车里拿,哦对了,我的驾驶证也在车里。” 她看着他拿出来的证件,伸了下手阻止他要回身去取证件的动作,吸了口冷气,没头没脑来了句:“您等我一下,我去偷身份证。” “……啊?” 刚走两步,又回过来迷茫地问他:“结婚要带户口本吗,学生证呢,父母要不要带?我第一次没经验。” 金秘书有点儿想笑:“户口本,身份证。” 松了口气,不带父母还好,她小声道:“你多等我一下,户口本不太好偷。” 那个在爸爸妈妈屋子里。 他微笑同意,心想小夫人真有意思。 下一秒岁聿的电话响起,以为是要他汇报进度,接通,正要开口,那边好像在翻箱倒柜,不耐烦地问他:“结婚要带什么,除了身份证,户口本带吗,父母不需要到场吧?” “……”金秘书扶额,“岁总,只要带身份证和户口本就行。” 从柜子里翻出来两个本,他捏着:“学生证要带吗,我这还有个团员证。” 嘀嘀咕咕:“好像过期了……” 金秘书眼中的笑意更深,毕恭毕敬:“岁总,不需要的。” 然后看着换好衣服从楼梯上鬼鬼祟祟跑下来的姑娘,抱着怀里的证件奔向他。 好配的两个人。 出门刚好遇到来送生牛乳的叔叔,见到他,叔叔并不意外,把生牛乳熟练地递给她,有些好奇地问:“姑娘,干什么去?”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去结婚。” 叔叔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笑得眼角皱纹都多了好几条,从自己包里翻出早上公司发的生牛乳给她:“恭喜恭喜!这个算是叔叔的贺礼,祝您和先生百年好合!” “谢谢!”她鞠躬,微信扫码多付了两百,美滋滋抱着两瓶生牛乳上了金秘书的车,把两瓶都递给他。 金秘书不敢接:“这不行,我不能受贿。” 景昭摇摇头,笑吟吟解释:“这瓶给您,这瓶麻烦帮我转交岁总。” 她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小月牙,藏起来的小虎牙跃出来,一晃一晃,叫人看的心都化了。 他们到时,岁聿的车已经停在民政局门口。 穿了套正经的黑西服,大红领带,精心打理的大背头,瞧见他们,只是冷眼上下一打量,一句话没说,等她小心翼翼走到他身边,转身进了民政局。 两人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对面工作人员的流程,盖手印,写名字,最后坐到照相机面前。 “二位新人靠的近些。”摄影师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近一些。 她挪了挪屁股,聊胜于无。 然后他抬手用力一拉,塑料椅子在瓷砖上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景昭感觉自己是漂移到他身边的,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右臂的衣料与他的西服碰在一起。 心跳的好快。 他们靠的是不是太近了。 “笑一笑嘛!”摄影师再次无奈地站起来,“二位不要这么紧张。” 就没见过这么生硬的夫妻。 景昭倒是想笑,但紧张地连怎么笑都忘了,直到耳边冷冷地传来一个字: “笑。” 她轻轻一颤,立刻扯出一个笑容。 闪光灯也在此刻亮起,一张不伦不类地结婚照诞生了。 她盯着这个新奇的小本子,爱惜地轻轻摩挲,这算是……结婚成功? 看着面前走得很快的男人,赶紧追上去,在他进车之前攥着小本子鞠躬:“谢谢岁总!” 开了车门的人一愣。 岁聿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说这种话。 为什么突然撒娇。 是不是想让他现在就带她回家。 可惜没有后续,他只能强装淡定地坐进去,别以为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就能哄骗他。 一上车,金秘书比他还要激动,拿着结婚证拍了二三十张照片,各种角度应有尽有,传给远方心急如焚的岁父岁母。 看着那张红底照片,语气轻松:“岁总您也不笑笑。” 毕竟要待一辈子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窗外,绷着脸:“有什么可笑的。” 拍照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在意她的沐浴露味道。 清淡的桂花香,很软很甜的味道,不冲鼻,格外好闻,原来她身上是这种味道。 摄像师说他们都不笑,这让他有点儿不开心,难得和他结婚她不开心吗,不过脑子吐了个字,没想到她很听话,照片上真的在笑。 金秘书递给他一瓶生牛乳,睨了眼莫名其妙的人:“犯什么神经。” 金秘书贴心开口:“夫人给的,我也有。” 某人盯了几秒小学之后就没碰过的饮品,一把拿过来,漫不经心地拧开,偏头看向窗外,尝了一口。 好难喝。 难喝的想吐。 她品味真差。 他要拉黑这个牌子的所有产品。 金秘书同样拧开这瓶生牛乳,正打算细细品尝,还没入口,手里的瓶子就被蛮横抢走。 金秘书:“……” 这是干什么。 岁少爷垂眸,颠了颠手中的两瓶生牛乳,懒散道:“挺甜的。” 金秘书嘴角抽抽:“要不要也为您订这个牌子的生牛乳。” “那倒不必。”他挥挥手阻止了这个愚蠢的提议。 车外春雀鸣叫,偶有柳絮飞快飘过,万物复苏,平海的花都开了。 金秘书在想他该怎么开口提起关于什么时候接小夫人回岁家的事。 他还在纠结。 春风吹动大少爷平静的眼眸,荡起一圈圈涟漪。 “你安排一下,今晚将她接进之前的你定的住所。” 喝光的空瓶子扔到他身上。 “对了,不用她带太多东西,缺什么跟你说,你去买。” 第74章 男主视角(三) 家里多了一个人, 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每次回去后,家里总是多些东西,今天多点儿杯子, 明天多几幅画, 等下个月小院都翻修了一遍。 金秘书说,他们现在踩的这条青砖小路, 是她亲手一块块选的, 又一块块铺的。 还有那个小秋千,也是她亲自去挑选的, 说要找一个能让蔷薇攀上来的材料。 至于一层层的小花园, 估摸着也是她的杰作。 他在外面处理工作焦头烂额,她倒好,在家玩起装扮小游戏了。 那一年恰好忙的不可开交, 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难摆脱,反而乖的不行,除了对这个家感兴趣, 对他只是每个月通过金秘书打听一下。 大概就是问些—— 「岁总最近身体怎么样?」 「岁总回国了吗?」 「平海下雨了,岁总回来记得带伞。」 不打电话,不派密探, 不要求见面。 只有很无聊的问题, 他一开始还听金秘书汇报,后来全打发给他自行处理, 除非特别要紧的事, 不然不需要汇报。 不过据他所知, 她没有要紧的事。 每个人都说, 岁家新来的那位小夫人和岁总不合,俩人几乎没什么来往, 甚至都不住在一起。 岁聿听后没表示,事实差不多,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觉得,当初决定娶她还是冒失了,把人家在千娇万宠的温室挪到自己这冰冷冷的房子里,好像在害她。 这个想法在这所酒吧里被打破。 二楼包厢外,余光精准捕捉到许久不见的身影,太长时间没见面,他还以为自己都要把她长什么样子忘了,结果还是在杂七杂八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微微歪头,金秘书跟着他的目光向下寻找,须臾也看到她。 不知道发生什么,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气势嚣张地将红酒泼出去,对面女人顿时浑身湿透。 挑挑眉,和金秘书对视了一眼,目光中不免带了些许惊艳。 会咬人的猫。 城市里不多见了。 转身,他从服务员手中托的盘子上拿过还未开启的酒瓶,拎了拎,还算称手。 金秘书什么都没说,十分有眼色的先他一步跑下去。 酒瓶碎的时候,她害怕了。 躲在他怀里不敢出来。 帮她,是因为再怎么样,她现在也是岁家的人,连金秘书都没人敢动,嚼舌根子也就算了,没法一个个把舌头拔出来,但当着他面动手,未免有点儿太嚣张。 后来他开了两枪,国外新买的好东西,没想到第一次用到这里。 能感觉到她在抖。 合着外强中干。 她说她没钱,所以来这里。 他问不是有景家吗? 话说出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原来这朵看起来精心培养的小花是野生的。 好像第一次很认真地审视她。 长的水灵灵,像个桃子,他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美女,她这种只能说是普通人里稍微有点儿姿色的,要是扔到大街上,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 因为缺钱所以才做生意。 他觉得好笑,想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笨蛋,跟金融有关的事一窍不通,估摸着也没伺候过人,连倒茶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水烧开了直接往他杯里一倒,无视他和金秘书的眼神,自顾自站在旁边走神。 他查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在景家的处境确实不怎么样,欺没欺负过景寻昭不清楚,但应该没少挨欺负,好歹是名副其实端端正正的景家千金,就没见她有什么大小姐做派。 大小姐秉性倒不少。 高傲又爱逞能。 怎么看都是毫无价值的人。 结果她还不爱听这话,叫嚣着要让他看看能力。 他冷笑点头,当即把她拎到他的“战场”,本想给点儿教训。 出了门,靠在门外,在金秘书担忧地眼神下,听见她一边喊一边骂,看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适合他。 脆弱的菟丝花,牙不尖爪不利,丢进去能把她绞成肉泥。 他不是善良的慈善家,也不是温和的圣父,他向她挥动沾血的拳头,给她看最残忍黑暗的一面,就是为了告诉她让她别打他的主意,他们不合适。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偏偏在他毫无怜悯地威胁之后,她突然圈住他的脖子,像只被人扔掉的猫。 “岁聿,别丢掉我。” 然后这只猫被他这个坏蛋捡到了,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她还是孤注一掷靠近他,抓住最后的希望,问他能不能别丢掉她。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向一个什么都不缺的人祈求。 心软,这个词对他太陌生。 揽着怀里软软的身体,很香的桂花味道,他不觉得自己是心软,也不觉得自己是可怜她,以他的能力,给她一个庇护所轻而易举,这辈子没做过不对等的买卖。 他更觉得,他当时是需要她。 需要当时她圈住他时的温暖。 养吧。 他对自己说,就当养了只猫,放家里放身边,看着挺舒心的。 索性不再管她,结果她倒是会没事找事。 某天弄来一堆花花草草摆桌上,还得意洋洋地冲他邀功,难得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像是碰到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一边摆弄花一边向他介绍,说到激动时还不自觉地垫垫脚,笑眯眯的眼睛弯了又弯。 金秘书问他,要不要把花扔了。 她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慌张起来,一副心虚又心疼的表情。 难得可爱。 所以他金口玉言,阻止了金秘书的动作,允许她在他面前折腾。 花花草草这类东西,他是讨厌的不行,也不明白她到底喜欢它们哪里,反正每天都要摆弄一下,挂上一个丑丑的“晴天娃娃”。 有天脑子一抽,给了她一笔插花经费,然后就看见她眼睛亮亮的,把屋子摆的更满了… 她就像是春天的柳絮,默不作声地来到,降临在他身边,绕着他,被他嫌弃地扫来扫去,却怎么也扫不干净,这里沾一点,那里沾一点,刮风就多沾一点,下雨就沾牢一点,等他低头检查时,才猛然发现浑身上下都被她包围,侵满五脏六腑。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之前,各个国家的出差对他来说如同家常便饭,国家地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标记,来来回回算好航班,闭眼睁眼间除了气温场景不同,没什么值得挂念的。 直到和她待久了。 他忽然觉得国外的气候很不适应。 太冷太热,饭菜不合适,衣服太丑,连路面走起来不舒服也成为他讨厌这个国家的理由。 金秘书也觉得他越来越难伺候,却找不到原因。 然后看到他经常点开的界面。 平海市的天气预报。 金秘书默不作声收回视线,总不能是在担心公司的墙面有没有被淋湿掉皮。 那天,圣约翰大雪盖到膝盖,所有航班迫停。 他站在飞机场,金秘书问他要不要先回酒店,他没做声。 站在机场口,冷风卷着干冷的雪花拍在脸上,他拿出手机,手指冻的发紫,不停刷新消息。 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是不是在着急等他回去。 毕竟出来时和她说只出差一周,明天就是第八天了,没回去,她应该会担心吧。 微妙的感觉让他完全忽略掉身上过低的气温,从没有过这种感受,晦涩缠绵,在心中某个地方不断雀跃,她会想见他。 想见她。 他总觉得他们这样也不错,牵绊不算太多,他不是很需要她,她也不是很在意他,两个人没事儿还能吵吵嘴,无聊了随便戳她两下欣赏一下小猫炸毛也很有趣,也许老了两个人也可以结伴一起去钓鱼,去马尔代夫晒晒太阳,南极洲看看星空。 他这辈子第二次对未来产生愿景。 一次是高中运动会。 一次是圣约翰机场。 然后,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后来岁聿常常反思,要是自己当时没那么极端,没有那么心高气傲,肯和她好好说两句,是不是好多事都不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逼疯他的从来都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她的态度。 尚未察觉到自己心思的人把一切归咎于占有欲和控制欲,看着自己慢慢养娇的猫被别人指染,□□与嫉妒在二人对视的眼神、靠近的步伐和亲密的语言中越来越难自控。 尤其是,在她居然试图脱离他开始。 脑中的某根弦突然崩断。 再一次脱下虚伪的面具,毫不掩饰地施展他肮脏的手段,展露他狭隘的心思,用最让人唾之以鼻的手段,硬生生把她抢回来,抱在怀里,一遍遍宣告,这是他的。 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在乎她怎么看他。 岁聿总觉得,时间会冲刷一切。 但时间会绝对平等公平地对待每个人。 它不给予任何人机会。 甲板上,他凝望着怕到失焦的女人,云淡风轻下心急如焚,五分钟的救援,实在太久,她已经等不了了。 大脑飞速旋转,他在心里把所有学到的知识通通堆到这道选择题面前。 以极快地速度做出判断。 “放了景寻昭。” 假装不在意,也许她能有条活路。 只是身娇体贵从未走到过绝境的人是没办法设身处地摸透亡命人的想法。 手中的杯子碎在铁皮上,透明的玻璃渣在阳光下冉冉生辉,红酒流淌到脚边,落入水中的是四个声响。 所有人都在惊叫时,只有一个身影冲了出去,大脑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用力去抓,明明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在水下,他朝着不断向下的身影游去,双腿被死死缠住,那个混蛋完全不打算放过他,大有一种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夜晚的深海眼前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努力去抓,她的身影却一点点消失在尽头。 咸涩的海水灌入肺腔,深深的无力与恐惧瞬间淹没他的大脑。 那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慢慢回忆,却觉得恍如隔世,很多片段模模糊糊,连不到一起。 那是他经营岁氏最辉煌的三年。 同样是岁氏最辉煌的三年。 可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灰色的记忆,偶尔抬头还能看到令人窒息的蓝色。 只记得一瓶药接一瓶药,一个记不清的噩梦接一个记不清的噩梦,每每醒来浑身被冷汗打透,他抱着枕边的日记,一下一下轻抚,像是在摸着人,蜷缩在一起,唯有这样才不至于被可怕的心悸夺去呼吸。 他们说他病了。 他心里清楚,他不是病了。 是她不在。 他的时间停止了。 就像是和他一起落入海中不再运转的手表,一直停在2月29日凌晨00:39,再也不会旋转了。 她不来他的梦中,除了一只猫一本日记什么也没留下。 就连“死”的那天也选的很残忍,四年才能碰上她一个忌日。 他不愿相信她死了,只有这样,只有抱着这个想法,他才能在第二天有勇气睁开眼。 重新种一盆小雏菊,重新给岁日日换猫粮换猫砂盆。 他等不到第四年。 等不到所有人浩浩荡荡地从他眼前耳边穿过,讨论她死去四年的事宜。 所以他精挑细选了一个好日子,在2月28号,他会安静地挖了她的空坟,安静地抱着她的日记本和他种的小雏菊躺在为她打造的棺椁,安静地去找她。 后来提到他这个想法时,杜明君等人还是不寒而栗,直言:“你当时病的太重了。” 可他却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我没病。” 他不是因为发病做的这个决定。 在海里没抓到她的那一刻,他已经这么做了。 只是侥幸活下来后不能接受罢了。 他的时间在重新碰见她的那刻重新得以运转。 日思夜想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个时候他唯一一次承认自己病了。 暗自庆幸,自己病的这么重真是太好了,能看见她真是太好了。 他反复不断地确认她是活的,只要离开他的视线一眼,他就没由来的心慌,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会怀疑她是不是一个幻影。 她骂他,他不怕,她打他,他不怕。 她恨他甚至想杀了他,他也不怕。 但他得抱一下她。 那时候她不允许他靠近,从遥远的百米马路相隔,到他一点点走到她面前,一点点碰到她,再一点点抱住她,他用了很久。 已经习惯了平海乌鲁来回跑,有时从平海处理完公司的事马不停蹄飞到乌鲁,站在老旧小区盯着已经黑掉的一楼看一晚都不合眼。 点一支烟。 他其实已经不抽烟很久了,很多药是不能抽烟食用的。 但也有不想抽烟的时候。 比如能吻她的时候。 他会点一支烟,任由它燃尽,不入嘴。 等着景昭吻他。 他也会在口袋塞一颗糖,一直带着,没拿出来过,但总是送不出去。 好在没烂在口袋里,接她回家的那天,他偷偷把糖塞到她的口袋。 他确实不是一个有爱人天赋的人。 没有共情力与同情心,使得他的人生顺风顺水太多年,痛苦这个词在之前的人生经历中只会显得虚伪可笑。 于是在遇见她之后,他的人生开始变轨了。 她慢慢展露她天赋异禀的爱人能力,从一株平平无奇的小草,到他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似乎都能得到她平等的善意与关爱,不管是谁,她总能笑意盈盈地盯着看。 偶尔撒撒娇,偶尔讨好讨好他,偶尔拌拌嘴,偶尔用她取取暖。 她和给予他无限包容与溺爱的人很像,但又不一样。 那时他一直觉得是她不一样。 很久之后才恍然大悟,不一样的不是她。 是他。 在学不会爱的他那里,只能用尽恶劣无耻的手段,惯用的强盗逻辑下,他一直坚信谁抢到就是谁的,所以蛮横无礼地把她夺过来,打造了最硬的链条,一圈一圈捆住她。 他在这个怪圈里转啊转,就是抓不住她,像个不要命的赌徒,搭上声誉,搭上尊严,搭上生命,搭上所有的一切。 然后在快死去的时候才小声说“爱”。 换成其他人,或许就唾之以鼻,甚至还要在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躯体上捅两刀。 景昭是不一样的。 回头,看他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 她还是心软了。 蹲下来,问他:“糖果工坊会倒闭吗?” 你看,她善良到连台阶都给他铺好。 他指着用眼泪浇灌出来的小雏菊,坚定开口:“不会。” 他有信心,会慢慢学会爱她,会一点点重新种出一片属于她的绿洲。 好在,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抬头,她正打算在溪边大施拳脚,和一旁的老爷爷比拼钓鱼。 自从从某个不可说途径知道他的愿望是希望和她七老八十一起钓鱼后,她就像是挖掘到了新的爱好,瞒着他偷偷用功学习,被抓包后无辜解释自己的运动天赋不太好,不想七老八十比不过他。 把他可爱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在他主建的中心公园将人工湖扩了三倍,用于平时垂钓,放鱼量根据季节变动。 明媚的阳光下,由于她要专心致志钓鱼,看猫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为了防止岁日日不慎入水,他被迫圈在这棵玉兰树下。 小人儿穿着鹅黄色防晒衣,从门口小商贩那买了顶草帽戴着,搬了个小木板凳往那一坐,鱼竿一甩,颇有几副认真的模样。 就是太过紧张,弓着身子,紧盯湖边一动不动,相比于身边老爷爷靠在摇椅上的松弛,她又有一眼看穿的业余。 周末公园人多,人来人往,他坐在树下眉清目秀的,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偏是这样也没什么,他怀里还时不时蹿过来一只灰猫,戴着公主帽的小猫肆意地在他腿上踩过来踩过去,就算扑蝴蝶扑歪了,不小心撞进男人怀里,他也只是把猫咪抱起来重新放到地上,眼中不见一丝怒色。 新建的公园,真的很适合来一场新建立起的艳遇。 两个人你蹿托我我蹿托你,最后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男人身边欲坐下。 “不好意思,有人了。”他把胖猫放到她们要坐的地方,猫咪很懂事地配合,窝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个姑娘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人连眼都没抬一下,是个傲慢的人。 长发的女孩鼓了鼓勇气,再次大胆出击,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哥哥,加个微信呗?” 嘈杂的公园里,还是能听清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丹凤眼掀了掀,语气很冲:“听不懂吗,我是说,我有人了。” 被凶的女孩一愣,立刻收回手机,骂骂咧咧拽着小姐妹离开:“有女朋友就有女朋友了呗,凶个屁啊,长得帅了不起是不是,姐这个条件他配吗…” 打发走了一个,他还没转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树旁边靠过来一个老太太,坐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伙子,那两个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不要紧,你要不要看看我孙女,我孙女很好的,跟你看起来也很配……” “老太…咳,老奶奶,我老婆过来了。” “……什么?” 他指了指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往这边走来的小脑袋,鹅黄色的女孩像是一朵娇艳而生机勃勃的小花,朝他这边用力挥了挥手。 他撸着要睡着的大猫站起来,眼眸清亮温润,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妻子朝我走过来了。” 老奶奶讶异地瞪大眼,她刚刚让老伴假装去钓鱼介绍他们孙子的姑娘,和他是两口子? 看着小伙子不紧不慢抬起脚,她不自觉眯眼笑了笑:“你和你妻子的感情很好吧。” 骄阳下,春风而至,白色的玉兰花尽数开放,如同白色焰火在晴空燃烬,飞落在他的肩头,又被他快速前进的步伐带到地上—— “嗯,我们在相爱。” ——全文完结—— 第75章 if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尚在熟睡中的景昭翻了个身下意识想去揽住小猫,指尖碰到的不是顺滑的短毛,而是一副软软的躯体。 软软的躯体…… 她惊醒, 坐起来盯着被子里穿着和岁日日同款公主服睡衣的三四岁小女孩, 懵了。 小女孩钻在被子里,依靠在她怀中, 正睡得安稳。 然后在她与岁聿视频通话, 寻找岁日日无果,且喊一嗓子床上的小女孩应一声后, 接受了这个让人震惊的结果。 岁日日人化了。 是小猫形态时, 岁日日就长的属于猫中翘楚。 人化了,这份颜值的突出才更为明显。 眼睛圆圆的,泛着英短的蓝光, 乌睫又长又翘,小巧圆润的鼻子,樱桃嘴吧唧吧唧地嚼着她端来的草莓, 透着粉气的皮肤养的格外好,坐在床边很听话,盯着她小脚丫一摇一晃。 景昭蹲在她面前, 微微张嘴呆滞地盯了她一会儿, 伸手戳了下她的脸蛋。 好软好Q,不像假的。 然后下一秒手指指尖被嘬住, 小女孩尖尖的猫牙剐蹭指腹, 含住她手指时眼睛瞬间瞪的很圆, 像是尝到了什么绝世美味的好东西, 忍不住小幅度左右摇晃,眼睛眯眯, 咧开嘴露出细小的白牙笑起来。 真的太可爱了。 哪怕知道小猫变小人这件事诡异又可怕,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应该第一时间报警并且积极配合国家研究所将她交出去,可现在景昭被她看的心都化成一滩水,很小声地叫了句: “日日?” 被叫到的名字的小猫立刻松开嘴,举起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耳边,奶声奶气地应:“喵呜~” 这就是她的小猫! 只不过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成小孩子了而已。 指尖亮晶晶的还带着她的口水,景昭拿了张纸擦干净,一棵艳红甜香的草莓竖到嘴边,岁日日是化成人形了,但大脑还维持在猫咪的形态,不能完全掌握人类语言。 小短胳膊用力往前伸了伸,草莓被她半握在手中摇摇晃晃,失去语言系统只能用力吧唧了下嘴,亮晶晶地看着她。 景昭试图理解:“给我吃吗?” 岁日日听得懂,立刻点点头。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咬下草莓尖,酸甜可口的草莓汁瞬间溢满口腔,吃下让人心情会变得很好。 正想咬下第二口,小女孩手撤回,从碗里又挑选了一个更大更红的递给她。 “还没吃完呢。”她指着碗里只咬了一半的草莓,小女孩听闻皱了皱不明显的小眉毛,磕着牙似乎想表达什么,又摇头又踢腿,她试图猜测道,“这个不能吃吗?” 岁日日再次点点头。 她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习惯怎么和某人这么像 岁聿每次再她身边喂草莓也只让她咬一半,剩下的草莓屁.股给岁日日吃。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在她咬完草莓尖之后,小女孩非常自然地把剩下的一半放到嘴边,相比于刚刚第一次吃草莓时小心谨慎,现在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享受来形容,非常餍足地舔了舔嘴角流出的草莓汁,然后又选了个大的递过来。 景昭:“……” 证据确凿,除了岁日日不会有第二个猫能干的出来。 她严肃地把草莓放回碗中,既然现在已经确认了身份,那就应该进一步盘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一直这样相处。 气氛凝重起来,岁日日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发灰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炸起,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你……” “景昭!”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楼的大门被重重破开,伴随着极速的声响,房门踢开,连西服还没来得及脱下的男人闪着残影冲过来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半托半抱与床上的孩子拉开两米远的安全距离—— 这个距离下可以允许他精准地把床上这个小胖球踢飞,男人眯了眯眼,在心中快速估算。 “你是什么东西?” 刚刚在电话中他就觉得不安心,尤其是这双眼睛,实在太熟悉了。 猫变成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万一这不是猫,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他是个疑心重的,不会随随便便编出一个童话自己蒙骗自己,声音渐渐冷下来:“把岁日日交出来,不然剁了你。” 床上的小白团子一阵,很明显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两只大眼圆溜溜地看着他,一时做不出反应。 怀里的人拉了拉他,因为被搂的太紧挣扎不出来,只能闷声提醒:“别这么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我给你三秒钟,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和底线。”直接把她的头按住,利用女人博取同情心,不知道是哪家手段这么黑,别让他找到,否则下场一定不会好。 “三。” “唔……”小猫急得从床上爬下来,想往这边来,被可怕的眼神喝止,急得原地打转。 “二。” “m……a……”眼睛红红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握紧拳头憋得脸通红,十分不清晰地发出来两个音节,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 “妈…妈!” 比他先出手的是景昭在怀里的用力挣脱,愣愣地看着头发被揉乱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挡在女孩面前,展开手臂护住她,眼神中已经沾染了明显的恼怒,忍不住放声:“你没听见她喊什么了吗?” 听见了啊,可是。 “景昭,你先冷静,不要被她骗了。”他站在对面举起双手放在耳边,示意自己不会做出其他行为,看着被她护住身后可怜兮兮的小家伙,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情感,“小孩子也是会撒谎玩弄心机的。” 或许他应该立刻拎起她来交给警察。 正打算这么做,后面的小家伙左摇右晃地走出来,小手抓住景昭的裤子,抬头,糯叽叽地含糊叫了声:“papa?” “……” 时间静止了几秒,他缓缓抬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个小团子,须臾才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团子像是得到了鼓励,完全不在乎他前一秒钟还凶巴巴的行为,眼睛弯弯,甜甜地大声喊了句:“爸爸!” 岁聿:“……” 景昭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冲他无奈解释:“虽然不知道怎么说你才会相信,但我觉得她就是岁日日,很多地方实在太像了。” “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景昭:? 知道什么了。 “她肯定是猫变的。” 态度转变的太快了,景昭险些没跟上。 吸了一口冷气,他指了指小女孩:“尾巴露出来了。” 景昭大脑还在反应这句话,眼睛已经震惊地跟着移了过去。 一条长长的灰色小猫尾巴从小女孩裙底翘出来,因为开心一晃一摆,在阳光下散发着毛茸茸的金色光辉。 “怎么会这样?”赶紧蹲下来检查,小尾巴跟有生命一样拒绝她的触碰,连岁日日都察觉到,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尾巴,露出疑惑的表情。 景昭看着尾巴戳了戳,嘀嘀咕咕:“这还能收回去吗?” 岁聿抱臂上前,蹙了蹙眉:“应该把她交到研究所。” 话是这么说。 景昭颇不赞同地抬头:“她会死吗?” 电影或小说里,那些被交到研究所的新奇物种最后下场都不太好,哪怕是主角也是走“美强惨”的路线,看了看手底下连话都说不清的小丫头,别说主角配角了,估计一脚都能让人踩死。 眼神暗下来,她伸手搂过不明所以地小团子,轻声反抗:“这是我的小猫。” 连吃饭睡觉都要在一起的小猫,就算变异了又怎样,和自己家孩子有什么区别。 他也蹲下来,知道她不忍心,试图劝解:“现在岁日日变成这样,很难保证它有没有危险性。” 景昭松手,认真地看了看流口水的小孩,反问:“这能有什么危险的?” 岁日日懵懵懂懂转头看向日夜在一起陪伴了快四年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对自己的态度这么恶劣,明明昨晚有好好解决在猫砂盆里呀。 光着小脚丫踩到男人面前,嗅嗅鼻子,是敌对的气息。 岁聿不像她,不会对一个变异物种有所心软,更何况很难说它现在是不是装的,倒和人类小孩一般无二,倒是比人类小孩香一点,那必须,它可是他昨晚亲手洗的,外面那群奶臭味的小孩怎么能和他的猫比…… “吧唧”一口。 思绪暂停。 错愕地看着小奶团子直起身,停留在他侧脸的口水透着凉意。 小猫不会说话,只能凭借摇尾巴来表现自己的讨好意图。 景昭也戳了戳他冰冷无情的手背,软声软语地帮忙求情:“我们留下她吧,她现在就像个小孩,说是朋友的孩子就好了,外面不会怀疑的。” 反正她都能“死”而复活,再多一个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相信平海市吃瓜人民群众的心脏可以承受的了。 “嗯……”搓着脸颊的口水沉吟。 “咕噜噜~咕噜噜~”小肚子发出闷响,岁日日两只小爪子交叉叠在肚子上,无辜地看着二人,发出细微的叫声:“喵。” 现在该是她吃饭的时间了。 景昭眨眨眼,下意识问:“她变成人,还用吃猫粮吗?” 他叹了口气,像是妥协:“我叫人送一份儿童餐来。” 刚要趴在地上像往日一样等候饭前猫条,一只坚硬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撸起来,不顾她四肢胡乱扑腾,垮在腰间往下走,一边走还一边跟旁边扶着她的女人抱怨:“真要养她?看起来不太聪明啊。” “岁聿!不要这样说日日,小猫会听懂的!”用力砸了他一拳,然后伸手温柔地抚摸她头顶的灰发,“日日聪明,日日聪明。” 坐在婴儿椅上,岁日日眨着眼好奇地看着面前备好的餐盒,今天的伙食和平时看起来不一样诶。 忍不住用手戳了戳那块绿色的东西,这是什么,可以吃吗,看起来好可怕。 “不许用手抓。”对面发出严厉地警告声,吓得她立刻缩回。 景昭虽然手里抓着筷子,但还是在一旁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无视盘子里不断增加的剥好的虾,咬了下筷子,小声:“她是不是不会用勺子?” 岁聿抬了下眼,放下手中正在挑刺的鱼,用热毛巾擦干净手,拿起一旁的金属勺子在盘边敲了两下,清脆的响声成功吸引了还在观望的小孩,她抬起头歪了歪脑袋。 男人拿着勺子,举在二人之间,向她全方位展示了怎么握,然后伸到她的碗里舀了一勺米饭,再举到自己嘴边送进去,细细嚼完,咽下。 沉声:“会了。” 好笃定的语气。 仿佛她敢不会下一秒就会被丢出去。 不安地看着和他手中长得一样的勺子,颤颤巍巍伸过去摸了一下,好冰。 学他的动作握住,金属勺子柄又细又光滑,对她来说握着并不舒服,不止勺子,还有面前属于她的饭。 低头在饭盒边嗅了嗅,这是鸡肉,这是牛肉,这是紫甘蓝,这是什么? 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随即皱眉撤退,皱巴巴着脸摇摇头,这个不喜欢! “唉!”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景昭指着她碗里煮的软糯的胡萝卜泥开口,“她和你一样不喜欢吃胡萝卜!” “小猫都不喜欢吃胡萝卜。”他及时纠正她话里的误区。 绕开这个,岁日日的勺子成功接触到食物,第一勺就献给了芹丁炒牛肉,晃晃悠悠入嘴过程中还掉了几颗,嗷呜一大口含住像小山一样高的食物。 在舌尖完全触碰到食物的那一刻缓慢瞪大了眼睛,芹丁的脆与鲜巧妙在齿尖迸发,为了照顾宝宝牙口和肠胃,牛肉特地选了最滑嫩的里脊,一口下去鲜香无比,好吃到小猫忍不住眯起眼睛,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边细细回味。 “她好像很喜欢吃这个。”没想到岁日日能这么快适应人类的餐饮,看着她落在脖子手臂上的汤汁,细心地拿过纸巾给她轻轻擦干净,“好乖。” “你别管她了,先吃饭。” 看到她盘子里几乎没动几口已经凉了的菜,默不作声挪开,重新给她换了个盘子,语气不算太好:“她什么都爱吃,不挑食。” 不然不可能被金秘书喂的体重超标。 不过变成了幼儿形态后倒也看不出有多胖,圆溜溜的小脸和胖乎乎的身材反倒让人喜欢。 至少她很喜欢。 听出来他话里的不开心,景昭回过神,同样笑眯眯地从牛腩煲里夹了块土豆放他碗里:“你也乖。” 垂眸盯着米饭上的土豆,不自觉地夹起来送入口中,咽下后才慢条斯理地解释:“我是让你吃。” 没有要和一只猫争的意思。 景昭点点头,开始认真闷头吃饭。 岁日日眨巴眨巴眼,一边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地吃,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 然后,就对上对面似乎已经吃饱了的人。 不过她没有感到害怕,还是眼巴巴盯着他,顺便停了吃东西,两只小手乖巧地趴在宝宝桌上,仿佛在等什么。 不出意外。 他向桌边的水杯假意伸了下手。 小猫果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巴,期待地看着他的手。 呀。 比以前麻烦好多。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这么没耐心,把水杯放在她面前。 小猫看见水立刻低下头,小舌头正准备卷起来,就听见对面有节奏地敲击桌子。 偷偷瞄了一眼,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连表情都没太大变化,但岁日日知道,要是她敢这么喝,估计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歪头想看一眼景昭在干什么,敲击声频率变快了,吓得她哪敢偏头,马上端起沉重不顺手的杯子灌进去。 人类的生活真难熬。 吃完饭景昭惊讶地发现她尾巴又不见了。 二人推测它现在变异得很不稳定,这样的好处是说不定哪天就完全猫咪形态了。 于是更加坚定景昭要留下它的心。 岁日日就算人化也改不了原来的本性,最喜欢的两件事就是吃和睡,刚吃完饭小幼崽忍不住打盹,随便躺在地上就要闭眼,还好景昭把它拉起来,教她睡觉要从床上或沙发上。 岁日日很聪明,一开始只会喵喵叫,做什么都只有这一个音,偶尔发出“妈妈”或者“爸爸”的喊声,但也不准确,景昭也只是尝试,带她看幼儿口语频道,看着看着她反倒因为太无聊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就看见小家伙窝在她怀中,昂着头糯糯开口: “妈妈,早安。” 发音不是很标准,但学习进度足以让人震惊的程度。 很快就掌握了大部分基础词汇,甚至远超人类社会正常同龄儿童。 但要说有什么不太好的习惯,也是有的。 比如那天她带她来小院里玩,正在归置秋千上的软垫,一回头发现小家伙蹲在墙角不知道做什么,靠近了才发现她把前两日才刚刚种好的非洲菊全都揪光光,等她站过来时小家伙嘴里还塞着花瓣,皱着脸吐出来,委委屈屈地拉着她的裤脚: “妈妈,苦。” 这个小模样和某人异常像。 再比如,自从她变成幼崽体后,为了让她更自然的融入,景昭买了许多衣服给她,一般小孩子换新衣服是很费劲的,没几件就不愿意了,岁日日倒好,乐此不疲地任由她套一件再套一件,然后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身为一只猫竟然能精准挑选出哪几件是贵衣服,只留下最贵的几件。 “妈妈,美!” 对金钱的敏锐程度连景昭都自愧不如。 不过就算知道她是一只猫,在工作疲惫的时候低下头,看见不论怎么教硬是搬着猫窝固执地睡在她脚边的小家伙还是会恍惚一下。 没有相近的外貌或血缘。 但过于相似的生活习性和性格总让她时不时在心里模糊成他们的孩子。 因为岁日日刚变成人类幼崽没几天,景昭实在放心不下把这么小的孩子放在隔壁让她一个人睡,安慰了半天才答应岁聿去陪小孩两周,两周后再回房间。 他每天都是掐着日子过,要是晚上也就算了,偏偏白天吃饭上厕所都有小家伙的身影,以前怎么没发现它存在感这么强? 但他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景昭很明显把大多数的精力和带着爱意的目光投到她身上时,他明白现在不是出头的好时机。 等两周后,两周后他要把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回来。 然而,好不容易盼到两周后的日子。 景昭却拎着行李箱十分抱歉地抱着他,温声细语地嘱咐:“平台活动,实在没办法推掉,上次都答应粉丝了,我不在的这一周里,你记得照顾好岁日日。” M站举行十年周年庆典,几乎站子里所有有点儿名声的博主都会被邀请。 岁聿听闻后本来说什么都要跟着去,要是往常景昭就答应了,但现在不行。 岁日日不能一个人放在家里,更不能带出去,需要随时有人照看。 他冷着脸点点头,手心攥得发白。 转身走到门口顿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顿了一下,见她转头,咽喉下意识一紧,等着她出声。 “对了,我才知道四岁的宝宝也需要喝奶粉,给她买的奶粉明天到,你记得每天早晚给她冲,有助于小孩成长。” 岁聿:“……好。” 门关上,看着监控里她潇洒坐车离去的背影,单身男人站在门口面对着大门显得有些落寞。 岁日日从沙发上翻了个身摔在地毯上才醒过来,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又饿了。 “妈妈呢?”小声嘀咕了句,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房间里连气味都在减少。 迷茫地抬头观望。 “她走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小猫汗毛直立,猛地转身。 “爸,爸爸。”心虚叫出声。 岁日日也不明白,之前岁聿虽然谈不上对她千娇百宠,但身为上过杂志和新闻的“豪门小猫”,他对她比对金叔叔都好,连皮都没让她破过一次,怎么她变成人类形态后,感觉他不喜欢她了? 难道她现在不可爱了吗? 侧头审视着玻璃上映照出圆滚滚的小白团子,大眼睛矮鼻梁,小扇子似的乌睫忽闪忽闪,红润润的嘴巴看起来就很健康,怎么看都是人类会喜欢的长相。 然后屁股被踢了轻轻两脚,男人傲慢地抱着臂,与她喜欢的景昭妈妈不同,爸爸的长相过于有攻击性,就连眼角的那颗红痣盯久了都感觉在烧人。 她还记得在她幼年时期,岁聿大冬天抱着她进到一所有为华丽的房间,当时还在耳边念叨今天要带她来看点儿有意思的,等她真的好奇探出头来后,就看见对面一个男人满头都是血,跪在地上向这边爬,宛如恐怖地狱恶鬼。 惊的她爪牙并出,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伤了他。 那时岁聿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还是不轻不重地把它搂在怀里,低头看着手腕不断往外冒的血珠子,安静了很久,在嘈杂声中平静地喃喃了句:“她下口比你重一点儿,是因为有虎牙吗?” 一直在关心的金叔叔不说话了。 一直在求情的“恶鬼”不求情了。 怀里有些愧疚的岁日日知道,他又是在想妈妈了。 岁日日很讨厌雪的,对幼年的它来说实在太冷。 缩在男人宽大温暖的貂皮大衣中,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妈妈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刚从宠物医院被抱出来。 景昭已经“死”了两个月。 它的猫传腹完全好透了,一直在医院不安地叫了很久,等着见她,可他却告诉它,景昭来不了了。 金叔叔说,景昭去了大海。 它不明白,去大海就回不来了吗?为什么岁聿如此伤心? 它围在他脚边转来转去,喵喵问着,景昭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他又做什么事情惹她生气了,所以景昭才一直不回来。 岁聿总是做错事惹她不开心,它是知道的。 他说话很没礼貌,对景昭也谈不上好,还总是和景昭吵架,景昭说不让它进他的屋子,就因为他太小心眼,会欺负她们。 这样说,可岁日日不怕他。 因为在很多没人看到的角落,它看见岁聿出差回家会在桌子上摆上景昭爱吃的糕点,会在景昭发烧时彻夜照顾,也会在吵架之后站在景昭门外徘徊半宿,还在它不小心走错房门后把它扔到床上,和它抱怨景昭在公司里和一个叫“狐狸精”的人走的太近。 所以,它那时也坚信,只是他惹她生气了,所以景昭才不回来。 夜半三更,他霸占着它的猫窝,身上有着让猫作呕的酒气,□□了一把它的脑袋。 “日日,他们都说她死了,你懂什么叫死了吗?” 岁日日乖巧地坐在他对面,“死亡”对小猫来说太过深奥,它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哪只蝴蝶好看哪只蝴蝶不好看,所以歪歪头,不思其解。 然后他难得有耐心地和它解释:“他们说,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永远回不来了……” 小猫发出尖锐地嘶哈,月光下它的愤怒清晰可见,它才不同意这个说法,景昭是不会不要它的,舔了舔他的手指表明它的态度。 他摸着小猫头顶,一人一猫像是心意相通,又像是共同执着。 乌云蔽月,漆黑的房间在它睡着后很久才传来嘶哑难抑的声音: “我也相信。” 思绪慢慢拉回,岁日日看着还是往日那张阴晴不定却又有些不一样的脸,总觉得多了几分亲切,眼神不由亮起来。 岁聿当然感受不到她的变化,懒懒搭了个腔:“你妈走了,接下来得咱俩生活,你应该是知道怎么做。” 景昭走了? 她惶恐地四周观望,果然,现在空气中她的味道更稀少了。 葡萄一样的黑眼珠瞬间蒙上一层雾气,咬着唇哆哆嗦嗦地看向他,声音发颤:“景昭去哪了?” 岁聿一愣。 她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往日都很“乖”的一口一个妈妈叫着。 即便一直知道她是装的,但没戳破这层轻而易举看透的薄膜,毕竟景昭也很受用,蠢猫没什么太多坏心思,他任由她哄着景昭。 但今天好像哪里不太一样,难道这蠢东西一看景昭不在连装都懒得装,直接原形毕露了? 他不着痕迹地向往后退:“你别在我面前装……” 裤脚被抓住,动弹不得。 底下坐着的幼小身躯不断发抖,低着头,珍珠大的眼珠子清晰可见地掉落在地毯上,她死死咬住牙,没了往日甜糯的嗓音,取而代之的是嘶哑低吼: “我在问你,景昭,去哪了!” 以及穿透布料的利爪和倏然立起的猫耳。 第76章 if(二) 锋利的尖爪划开皮肉, 血珠子瞬间冒出来顺着脚腕流下。 瞳孔竖立,幽幽蓝光如同小兽般死死瞪着他,因为愤怒而炸毛的头发在头顶蓬松开。 他低头, 抿了抿唇, 缄默不语。 须臾,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即将到达顶点时, 他才缓缓蹲下来, 漆黑的瞳孔如同深夜中无际的井口,能将人看穿般, 对上一眼让人止不住打个寒颤。 “她出差了, 一周后回来。” 平静到让人生寒的语调。 也让逐渐失控的小兽骤然恢复冷静,怔住,缓慢地垂头看向自己的杰作, 忍不住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不是故意的。” 头发落下, 连猫耳朵也耷拉下去,整个人抽抽搭搭的,小爪子无助地抬起放到耳边:“对不起……” 小孩子皮肤嫩, 倒和她一样, 一哭整个人都红成让人觉得可怜的样子。 手被捏住,岁日日心一凉, 直道完蛋, 可能猫爪不保。 绝望闭眼等待接受判决。 结果没有冰冷无情的“截肢”, 只有冰冷无情的一声叹气。 “这也是个隐患。” 然后她就强制被抓到沙发上, 十根手指头往前一伸,痛苦地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指甲被坐在地上男人一根一根剪断。 他没有提到刚刚她失礼的事, 也没追究她失控后伤害他的事,甚至连她还未收回的猫耳也没有责怪。 眉眼淡漠地为她剪了指甲,中间只不咸不淡地来了句:“还好提前发现,不然伤到她怎么办。” 其实她很想反驳,她是绝不可能伤到景昭的。 但识趣的没开口。 和其他事不同,岁日日知道,有关景昭的任何事,他都慎之又慎。 剪完,泪眼婆娑地和自己的指甲在心中挥别,见他要走,她抓了他袖子一下。 “又做什么?” 小猫试图比划,拇指在自己手指甲上蹭了蹭:“涂,涂!” 之前岁聿每次给景昭剪完指甲都会涂那个小瓶子,它当时趴在景昭腿上当手垫,听他说,涂上这个后指甲会变得很漂亮。 她也要漂亮指甲! 大概知道它要做什么,男人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算个什么。” “……” 为什么景昭不把她一起带走 岁聿平时要上班,留她一个人在家不可能,只能以朋友的孩子名义把她一起带进公司。 这还是岁日日化人以来第一次进公司。 上车的时候,失去了猫咪时期卓越的弹跳能力与腿肌,哼哧哼哧半天爬不上去,回身看了眼抱臂好整以暇的男人,迈着小步子走过去,展开手臂昂起头:“爸爸,抱。” 没反应。 她知道岁聿不是同情心泛滥,也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能打动的人,只能抛出与之相符的价值利益交换条件:“给妈妈打电话,打电话!” 果然,听她这么说,漂亮男人眯了眯眼,发丝撩过长睫,心情颇好地弯下腰,一伸,她就坐在了结实的手臂上,应着她:“算你识相。” 进了车里她给景昭拨通视频电话,那边似乎在布置会场,景昭化了一个淡妆,穿着天蓝色的泡泡袖连衣裙,一颦一笑让车上的一人一猫移不开眼。 她问:“岁日日今天喝奶粉了吗?” 感觉到身后一僵,小猫大脑飞速旋转立刻接话:“喝了喝了!” “乖宝宝。” 小猫飘飘。 不满地拿过手机,屏幕上只出现他一个人的脸,岁聿淡淡开口:“我看天气预警你那边过两天要下雨,记得每天都带伞。” 景昭点点头,顺便向他展示了一眼包里的伞,以同样的口吻提醒他:“平海也在下雨,你们多穿一点儿,不要生病。” 顺毛的手一顿,眼睫不可捕捉地在眸中闪动,他盯着屏幕里的人,轻声:“你在关注平海的天气吗?” 她那边很忙,身后走来走去闪过很多工作人员的身影,还有指挥来指挥去的吆喝声。 大概是又重新关心回工作,所以没听出他语气了微妙的变化,很自然地应:“嗯,你自己多注意,我会很快回去的。” 知道她要挂电话了,他把手机举的更近了些,乌瞳幽深。 科技研发有关项目他也是在做的,许多智能+项目取得重大突破,对普通人的生活来说没什么影响与变化,但在商业领域总是轰轰烈烈。 可他此刻更觉得,面前发明出视频通话的人绝对是个天才。 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让想见面的人瞬间就能见到。 “想我了吗?” 景昭眉眼弯弯,水盈盈的眸子软了几分:“想哦。” “你今天还没说爱我。” “岁聿,很多人啊。”她也把手机凑近了些。 确实很多人,很多声音。 她嘘着声音。 他认认真真听着。 在嘈杂声中,那么清晰。 “很爱你。” 电话挂断,屏幕熄灭,额头抵在手机上,很轻地“嗯”了声。 窗外树影飞快略过,察觉到炽热的视线,他转头,小猫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这边。 “看什么看。” 岁日日好想摇尾巴,偏偏这时候尾巴出不来,抖了抖乱糟糟的头,忍不住挪屁股靠近他,抱着他的胳膊蹭来蹭去。 到了公司,岁聿抱起她往里面走。 “岁总……好!” 踩点到岗位的前台实习生抬头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控制住即将从喉咙里喷发出的尖叫。 岁总她认识。 但他抱在怀里,穿着草莓蓬蓬裙的小女孩是谁? 没听说过岁总有孩子啊。 岁日日自然也察觉到过分关注的目光,从岁聿怀里伸了个懒腰。 这个姐姐没见过,她懒散弯了弯眉眼,冲她歪歪头。 这个哥哥眼熟,经常在公司给它喂小零食,她眨了眨无辜的眸子,冲他摆摆手。 几乎每路过一个,都要频频侧目看向岁总怀里这个无比耀眼的小女孩。 简直太可爱了! “岁日日。” 她还在全心全意营业时,头顶传来生硬的声线,打断她欲抛媚眼的动作。 “你要是再敢挤眉弄眼,下次把你放在麻袋里拎上去。” 小猫不要,小猫马上乖巧无比。 安静地圈着岁聿的脖子靠在他怀里。 “呀!” 从电梯里出来的男人再也受不了了,还好金秘书虽然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接过被拎着领子提溜过来的小孩,细心递上手帕。 岁聿擦着不知何时流到他身上的口水,冷着脸看向默默对手指的小丫头:“故意的是不是?” 岁日日立刻反身紧紧抱住金秘书,如同看见救世主:“老金,老金!” 这真怪不得她!电梯上升的很慢,他又不允许她乱动乱说话,晕乎乎的直想睡觉,人类幼体的不自觉反应根本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不明白是哪来的孩子,可直觉下又对这孩子无比亲切,他无奈地抱着孩子退了一步,劝道:“岁总,她还是个孩子,不要和孩子计较。” 擦干净口津,看了一眼闷在金秘书怀里虚心不敢和他对视的小家伙,淡淡道:“朋友家的孩子,由我们照看几天,在公司你看住她。” “朋友家的孩子”疑惑抬头:“爸爸?” 金秘书缓缓低头:“……” 嗯,凭借他的慧眼,这孩子确实不像岁聿和景昭生的,长得完全不像,可这孩子身上又有两个人的影子,怎会如此? 更何况,岁聿身边别说朋友,就连岁家爷爷辈不联系的旧友他都调查的一干二净,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会是谁家的孩子。 岁聿静了一会儿,实在懒得编瞎话,把手帕扔进垃圾桶,随口:“捡来的,你别看丢了。” 小丫头欲言又止,最后抓着金秘书的衣袖没动手,怯生生靠在他怀里。 怎么能说她是捡来的呢! 景昭说了,她是云朵中降生的,是上帝的宝宝! 金秘书的怀里也很香。 和岁聿身上那股具有震慑性的檀木香不同,金秘书是舒缓的清泉略过沾有青苔卵石的冷香,味道不重,却让人忍不住闻了又闻,无意识间就靠近了。 金秘书抱着孩子靠近,提醒:“今天王董来,已经在会议室了。” 岁聿脚步慢下来,斜了他一眼:“不是说下午来吗?” 金秘书有些为难:“本来是这样说的,情况有变,王总家的孩子今天幼儿园放假,恰好就在公司附近,所以提前来了。” “你的意思是。” 金秘书接:“他带孩子一起来的。” 他停下,眉眼间明显浮现出几分不耐烦,抬腕看了看时间,接着,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早晚都得谈,让他俩在一个屋子,直接安排王总商谈。” “啊?这不太好吧”金秘书同样看了眼怀里津津有味吃手指的奶孩子,皱了皱眉,“王总家是个小男孩,还比她大两三岁,我要不要再派两个员工跟着。” 那怎么行,小孩子是不会当真的,有大人在万一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岁日日。” 被点到名的小团子默默将手拿下来,看来靠装傻是躲不过一劫了。 “和他好好相处,听懂了吗?” 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瞬间黯淡下来,她才不想和智商不达标的人类幼崽玩耍! 视死如归地点点头。 整个公司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岁聿的办公室,把两个孩子放在里面也放心。 她爬到他平时常坐的办公椅上,往常它都是窝在这里睡觉。 景昭不在的那三年,岁聿经常把它带来办公室,有时还带着老杜和老白一起围着它嘀嘀咕咕商量培养计划。 都说二十九层是禁区,岁聿办公室更是没几个员工见过,可它却进出自由,不仅进出自由,甚至随意趴在任何它想要的角落睡觉。 他的桌面一直很干净,那么大的老板桌子上没有一样装饰品,只有一个用劣质木框装裱的照片。 上面是三个人——金秘书,岁聿和景昭。 不止他,连它也是,在没有她的那段时光里,它最喜欢的事就是跳到桌子上,围着这张照片转几圈,再用头蹭两下,最后窝在照片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笑得很局促的女人入睡。 岁聿呢? 他有时坐在这张椅子上,和它一样看一会儿照片,有时它睡着了,他又会去天窗前看挂满的“晴天娃娃”,有时抱着它走在街上,路过卖花的摊位,无缘无故停住脚步。 卖花的姑娘见人穿得光鲜亮丽,犯困的大脑一下清醒了不少:“先生,买一束花吗,我们的鲜花是最新鲜的!” 它总以为他会掏钱。 可他只是冷漠地收回眼神,毫不犹豫地离开此地,嘴里嘟囔着:“我为什么要买花。” 它喵喵叫试图替他回答。 他只是不耐烦地盖住它,下颚紧绷,重复着:“我为什么要买花。” 在所有人哭泣怀念的时候,抱着它的男人好像全世界最冰冷的机器,根本没有心,没有掉眼泪,没有怀念从前。 他日复一日地工作,对她的事很少谈起。 所有人都说,岁聿是根本就不爱景昭的。 岁聿是不可能爱上景昭的。 可它身为一只猫,却不是这么想的。 它于蔽暗的角落,看见某个外人面前从未低头的高傲身影正在一寸寸弯下身,没有人看清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这边忙一下,那边忙一下。 直到有一天这片角落破了一个孔,居于上位的烈阳终于肯照进来—— 顺着这隅小孔,众人方才看见。 在最不熟悉的领域,岁聿笨手笨脚地忙了整整三年,最终将难以宣泄的声音,用他所能尽全力搭成一个“丑作品”,颤颤巍巍地公之于众。 他在说爱她。 他们觉得刺眼,却不是阳光,而是他所谓的爱。 大谬不然。 — 金秘书牵着另一个男生来时,她坐在舒服的办公椅上差点儿睡着。 被开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眼,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穿着干净的蓝色短袖白裤子,微微上扬的眼尾带着傲气,脸颊边的软肉让人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孩子。 “嘉煜,你和妹妹在这里玩一会儿,等王总和岁总商谈好后我们来接你们去吃饭好不好?”金秘书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老好人的模样,偏偏这一招在大人孩子面前都适用。 男孩明明才刚刚到他腿边那么高,却认真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应着:“金叔去忙吧,我会好好照顾妹妹。” 宛若大人般的发言。 金秘书欣慰一笑,朝着对面困到睁不开眼的小丫头说:“和哥哥待一会儿,有事去隔壁找我。” 岁日日含着大拇指点头。 等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才从办公椅上跳下去。 男孩自顾自走到沙发边规规矩矩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安静地喝下。 “你不要喝那个。” 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偏头,发质看起来不太好的白团子站到他旁边一脸严肃地和他说话。 杯子放下,他看向她:“什么?” “这个,不好。”她指着茶杯,然后把腰间的小象奶瓶大方地推到他面前,“这个,好!” 她还是小猫时,有一次渴急了,跳到岁聿茶桌上喝杯子里的水,结果被进门的岁聿逮了个正着,差点把它舌头拽下来。 岁聿说了,宝宝是不能喝这个的! 看着她的奶瓶,男孩陷入沉默,但又看了眼她骄傲自豪的表情,不忍心拒绝,索性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你叫什么?” “岁…”话到嘴边脑子反应过来,立刻变成,“偷偷。” “嗯?”男孩怔了一下,不确定地重复,“豆豆?” “不是,是‘偷偷’!”她还是很骄傲的模样。 岁聿说,在外人面前她要报这个名字,不能引起怀疑。 不等他开口,她伸出粉白的手指指着他:“你,王甲鱼!” 王嘉煜愣愣点头,脑海中把自己认识的‘tou’字都想了一遍,最后绝望发现,她似乎真是“偷窃”的“偷”。 得到肯定,岁日日眼睛又亮了几分,跳到他身边,撑着沙发,努力抬起头靠近他,笑盈盈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喜欢甲鱼!” 软软香香的甲鱼肉,鲜香满溢在唇齿间,每个月岁聿都会熬一锅给她喝。 喜欢到咽口水。 可话到旁人耳中变了味道。 她身上没有孩子那股奶臭,是很好闻的淡雅花香,软乎乎的脸蛋圆圆润润,透着健康的粉红,眼睛好像葡萄一样又黑又圆,言语真诚,连眼神投向他的好意也丝毫不加掩饰。 王嘉煜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朝旁边挪了挪屁股,想用学来的“礼尚往来”夸回去,却怎么也没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只能闷声:“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岁日日垂下头,兴致看起来不太高,小小年纪就先叹气再说话:“我也不喜欢,但爸爸说必须这样。” 她自己有好听的名字,是妈妈亲自起的。 日日。 多美妙的好名字! 黯然神伤的样子看起来过于可怜,他伸了伸手,僵硬又不自然地摸了下她的头顶,没想到刚摸了没两下,小家伙主动靠过来,一下又一下蹭着他的掌心。 “干什么!”发丝在手心中痒痒的,搞得他心也痒了下,惊吓中立刻收回手。 岁日日迷茫地看向他,不是他先来摸她头的吗? 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二度战术性清喉:“咳,那个,也许这个名字有特殊的意思。” 感叹他聪明的大脑,她激动地点头,如实告知来历:“爸爸说,这是妈妈不想要他时想出来的。” 王嘉煜:“……” 这个老师真的没教…… 他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惨。 正襟危坐地看向女孩,皱了皱眉:“不要自怨自艾,你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不要被家庭束缚住。” 岁日日盯了他一会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眨巴眨巴眼,问:“王甲鱼,你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基于刚刚对她的同情和金叔委托的责任,他毫不犹豫点头:“好。” 太好了! 她激动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桌子底下,拖拖拽拽把小箱子拉出来,里面都是岁聿给她买的玩具,拿了一个逗猫棒出来递给他:“玩这个!” 垂眸看向粉色逗猫棒,不解:“这个怎么玩?” “就是,这样这样!”她动手挥了挥,圆圆的眼睛弯成小月亮,又拿了个弹力球给他,“这个也好玩!你扔我去捡!” 震惊地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忍不住咋舌:“你平时玩这些?” “嗯嗯!”小时候岁聿陪她玩这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和她玩,景昭也慢慢忙于工作,她已经好久没玩这些了。 王嘉煜抿了抿唇,把塞进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然后起身,拉着她的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和她说:“偷偷,不要玩这些,对你不好,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岁日日歪歪头。 他拉着她走到桌子面前,拉开自己的书包,拿出水彩笔和一张纸,轻声:“我们可以玩这个。” 下意识低头去闻,那群五颜六色的东西不能吃。 王嘉煜打开笔帽,在纸上涂涂画画,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在一边要睡着了。 她明白了,甲鱼是一个不会玩游戏的笨蛋,只会摆弄花花绿绿的笔。 但当他停下笔,目光重新投过去的时候,她直接惊到眼睛瞪圆。 一朵漂亮的玫瑰花跃然纸上。 看她来了兴趣,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唇,把水彩笔塞到她手中,纸挪过去:“你试试。” 小猫咪紧张地吞吞口水,不确定指向自己。 获得坚定点头。 她攥着笔,一个手不够,干脆两只手全握着,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深呼一口气,暗自鼓劲,然后开始在玫瑰花旁疯狂“创作”,左一笔右一笔,豪迈刚健,挥洒自如,最后一笔完成后“啪”地一声放下笔。 一副看不出任何形状的五彩斑斓的画出现了。 “这是?”王嘉煜想要参透其中奥秘。 岁日日骄傲挺胸,介绍:“爸爸妈妈和我!” 她画的全家福! 王嘉煜:“……” 快速调整心态,缓缓点头:“你很有抽象画的天赋。” 岁日日抬头:“你在夸我吗?” “嗯,我的意思是你画的很好,很适合画画。” 她看了看手中的画,又看了看真诚夸她的男孩,很不客气地靠过去,头在他胸前蹭啊蹭,语气都是欢快的:“好甲鱼,好甲鱼!” “哎你不要……”他手足无措地坐在沙发上,已经是今天第三次耳尖红成一片,推开也不是,不推好像也不太好。 他说:“偷偷,下次不要这样,只说‘谢谢’就可以了。” 她不明白:“不能这样吗,我是喜欢甲鱼才这样的。” 他脸又热了好几分,板着脸纠正:“可以对我这样,但不要对别人这样,不好。” 岁日日似懂非懂点点头,有些遗憾地看着他的水彩笔:“甲鱼走了,就没有了。” 王嘉煜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自己手中软乎乎的小手,如同立誓:“偷偷,想学画画来找我,我可以教你。” “找你?”她猛猛摇头,小声泄密,“爸爸不让我出门。” 王嘉煜狠狠一滞,咬了下牙,对她说:“你别怕,等我上小学,我可以去找你,你住在哪……” “二位玩得怎么样?” 办公室门不合时宜地打开,金秘书依旧保持着走之前的笑容进来,宣布:“我们该去吃饭了。” 一提到这两个字,她瞬间把刚刚的话抛到九霄云外,急得抽出手朝金秘书索抱:“老金!吃!老金!” 金秘书无奈摇摇头,怎么这副样子和某个小灰团子一模一样,走过来抱住她。 偏偏这场温馨的画面落到他眼中变得不一样。 只是吃个饭就那么迫不及待,难道在家连饭都吃不上? “小少爷?” 王嘉煜掀起眉眼,淡声:“来了。” 多了两个孩子,商业会谈一下子美化成“家宴”。 因此选址时避开了过于商业化的饭馆,选了家日式餐馆,点了些孩子爱吃的,五个人坐在一桌。 岁聿把她的奶瓶拿出来,指着一半的指标线:“喝到这才能吃饭。” 岁日日凄惨望天,她不要喝奶,她要吃饭啊! 王总咯咯直笑:“岁总,带孩子不能这么带,小千金不想喝就别强迫她了。” 岁日日知道这个人是甲鱼的爸爸,心中万分感激,父子俩都是大好人! 岁聿皮笑肉不笑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手指缓缓往上抬了一个刻度线,生硬:“喝到这。” “……” 上来一盘,金秘书熟络地给她夹一筷子,慢慢察觉到她很喜欢吃海鲜,于是又另外点了一份海鲜宝宝套餐给她。 王嘉煜坐在她对面,时不时抬眼看她,没她吃的那么投入,只是什么都吃一点,然后结束,等大人下次动筷子时再动,沉默的好像透明人。 或者说,整张桌子上只有她在认认真真吃饭,其他人都是筷子沾食,虚假享受。 王总咽下嘴里的牛肉:“都说这家的牛肉很不错,岁总您尝着怎么样?” 岁聿眼也没抬:“不错。” 要是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根本就没动过牛肉。 王总不在乎他敷衍的态度,继续笑眯眯地说:“说句实话,大江南北的牛肉我吃遍了,什么好牛肉顶级牛肉也都品味了个透,这家打的什么名头?” 王嘉煜自然地接话:“日本神户牛肉。” 王总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对,神户。” 岁聿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漫不经心地给她夹了桌子上唯一一个龙虾肉。 “岁总你说这神户牛肉凭什么这么贵?我尝着甚至不如我们国内很多地方饭馆里的肉。”他笑了声,和金秘书对酒杯,一口饮下,继续道,“前思后想,我觉得不过是因为吹嘘,把一头牛放在最好的地方,用力包装,唬的人觉得它与众不同、高人一等,其实把这头牛丢到牛堆才发现,其实都一样,甚至还不如普通的牛。” 话音落,包厢里静到过于诡异的气氛让一直闷头吃饭的岁日日都察觉到了,她抬头迷茫地眨眨眼,不懂大家为什么这么紧张。 皱皱鼻子嗅了嗅,偏头,疑惑地看着男人。 咦?岁聿现在不开心吗? 因为什么? 金秘书及时打圆场,倒了杯酒喝下:“王总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抬手拒绝了金秘书欲碰他的手,刚刚那副笑颜顿时荡然无存,变脸速度就连岁日日也看得膛目结舌。 王总:“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不弯弯绕绕直说了,岁聿,不说你今日的处境,就算是你像往日一般,和我们合作也亏不了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话说的没有半分客气,甚至还有仗着自己年龄大一些的傲慢。 岁日日慢慢回过神来,勺子里的米饭顿时索然无味。 而他只是冷冷淡淡地掀了下眼,平静回:“肯定是有好处才和你谈。” 对面狠狠一噎,直接气笑,话里带着刀子戳过来:“我说你现在靠女人活着何必还这副姿态,你要是愿意低个头弯个腰,这个圈子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如今你是什么处境无人不晓,她只要离开,你就一无所有!” 他还是说的委婉了,即便她不走,他也是一无所有。 金秘书蹙紧眉头,估算着如果这单生意黄了需要搭进去多少。 “你说什么呢!” 不是意料中反驳的声音,而是清脆的奶音。 岁日日瞪着对面的人,低声吼着:“你说谁会离开……唔!” 嘴巴里塞进一颗虾仁打断了她的话。 在全场各怀心事忐忑不安的人中,只有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刚刚那些羞辱性的话语与他无关。 他笑了声:“王总,我今天还要去接我老婆下飞机,后续有其他问题联系金秘书。” 抱起把虾仁吐出来不打算再吃的小胖团子,微笑点头离席。 他竟然能毫不在乎,这是王总怎么也没想到的。 他们本来以为这个一定会是他最致命的弱点,可他还是猜错了。 这个弱点不该这么用。 有时弱点也会是用于守护自己最锋利的锐剑。 岁日日坐在车上,头一次乖乖巧巧,既不吵闹也不滚来滚去。 她悄悄瞥着男人,他看着窗外,阴影下瞧不清神情。 按照以往岁聿的性格,他应该狠狠教训一顿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才对,今天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难道他性格变了? 机场外闷热躁郁,内里虽然有空调,但也因为人来人往变得拥挤闭塞,他抱着她站在vip专属通道专心等待。 她记得进来时,外面橘黄色像橙子一样的夕阳正要落下,刚刚睡醒趴在他肩上,透过大厅的透明玻璃,她看见像山竹一样的圆月挂在黑夜。 而他抱着她一直站在这里,没变过姿势。 正想伸个懒腰换个姿势继续睡。 人突然被急匆匆放到一旁的位置上,只听见他留下一句:“你不要动,不要丢。” 然后残影从眼前略过。 已经廖无人烟的机场,她转头。 他朝着一个身影跑去,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拖着小行李箱正往这边走,看见他抬起胳膊挥了挥,以为他会慢下来,实则不然。 用力奔跑,双臂展开,紧紧抱住她。 女人惦着脚尖回抱,有些无奈和欣喜,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在说什么。 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这一刻似乎豁然开朗。 他在乎的不是被用于裹挟住他的她。 而是像现在—— 可以双手拥抱住的她。 岁日日眯了眯眼。 王总,你果然罪不至死。 【全文完结】 第77章 if(三) 回家当天半夜, 岁日日直接烧到40.1℃,晕晕乎乎靠在岁聿怀里,耳边还立体环绕着景昭的声音。 毛茸茸的耳朵耷拉在头顶, 高烧下汗珠浸湿发丝, 沾在白净红润的脸颊上,小口微张吐着热气。 热乎乎的, 她刚刚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猫神了。 景昭摸了摸她的头顶, 看着不管怎么折腾都没有下降趋势的体温计,有些慌了, 问:“是送到宠物医院还是儿童医院?” 看她也是担心的失去了理智, 岁聿随手摘了一个鸭舌帽盖住猫耳,安慰道:“只是孩子发烧,去医院打个针就好了。” 景昭点点头, 赶紧换了身衣服,本来说不用她跟着的,但实在放心不下, 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半夜儿童医院没什么人,只有值班的医生,很快就轮到他们。 睡了一路的小孩此刻清醒过来, 蜷缩着身子, 动动小鼻子,闻到消毒剂的味道顿时警铃大作, 猛地瞪大眼睛, 四肢一展作势要跑。 忘了在某人的怀里, 刚起身就被一把拎回来, 岁聿不满低头,看着怀里突然开始扑腾的小团子, 淡声:“老实点儿。” 她揉着眼,声音还有些哑:“这是哪?” “医院。”他不避讳地开口。 “不要医院,不要医院!”她晃晃头还想逃,却没力气挣脱。 对医院的恐惧来自小时候它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肚子痛,头也痛,当时它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就要结束了,景昭和另一个男人把它送到医院,医生说它还能救。 景昭和它说,让它乖乖在医生这里看病,老实听话,很快她就会来接它回家。 当时它才那么小,有她这句话,它真的一个猫坚持在医院听医生话,按时吃药,打针也不闹,连里面的漂亮姐姐都夸它是最听话乖巧的小猫。 它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病好了,可以出院了,来接它的人却不是她。 换成岁聿后,它依旧需要面对医院。 却没了之前的温顺,总是抵触见到医生,闻到医院的味道,甚至讨厌所有穿白大褂的人。 在它简单的思维和认知里,就是因为和这群人接触太久,景昭才消失不见了。 它觉得是有必然联系的。 因为疫苗,岁聿总是在它需要注射那一天抽出时间亲自陪它到宠物医院。 它被抱在怀里,应激下爪子锋利,弓着背不允许那群人靠近,深蓝色的竖瞳立在眼中,瞪着他们,一直“嘶哈嘶哈”低声吼叫,时不时抬抓对着工作人员挥过去。 所以他们总是和岁聿说:“你家这个小猫脾气太差,得好好教育,不然容易逆主。” 而他只是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冷不丁应着:“嗯,知道了。” 岁日日不明白他知道什么了。 因为下次它还是一样逆反不改。 “可以进去了。”景昭从门内探头,朝走廊里的他们招招手。 “走了。” 岁日日完全懵掉,她才不要进去! 但由不得她的反抗,窝在某人的怀里,两个胳膊紧紧束缚住她,等她再对上刺眼的光线时已经坐在白大褂面前了。 小脸煞白。 有些白发的男医生和颜悦色,温柔地摆弄着手中的药剂瓶子:“小朋友多大了?” “四岁了。”景昭在一旁帮忙回答。 “都四岁啦!那是勇敢的小朋友了!” 岁日日紧张地咽下口水,在看见他拿出细长的针管后再也绷不住,伸手抓住景昭,可怜兮兮地乞求:“妈妈,不针针,不针针!” 景昭牵着她的手耐心安慰:“没关系的日日,很轻的一下,真的不疼。” 岁聿颠了一下怀里的烫团子,嗤笑出声:“真是猫胆子。” 被景昭严肃地瞪了一眼,不再吱声。 “不针针,不针针……”她瞥着嘴,大眼睛瞬间蒙上一层雾气,圆圆的脸蛋泛起红晕。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医生还是慈眉善目地靠过来,跟着哄:“小朋友不要怕,叔叔的技术很棒的,一点儿都不疼。” 手还没碰到,小丫头突然转过头,眼神凶狠地瞪着他,“哈”了声。 听起来像某种小兽发出的警告,吓得医生愣在原地,刚想仔细观察一下,面前的小团子被一只大手捂住。 岁聿一把将她的脸按在怀里,镇静解释:“孩子脾气大。” 医生:“……确实。” 他还没见过哪家孩子像她这么会凶人的,轻笑了声,在极其幽怨的气势下,脱下小家伙的裤子,一扎一拔,几秒之间完成流程。 顺便还抓了一把糖塞她口袋里。 “谢谢医生。”景昭帮她裹好衣服,想让岁日日跟着道谢,结果发现她生闷气般趴在岁聿肩上,埋着头不肯抬起。 医生冲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拘于礼数,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做点清淡的饭,小孩子发烧不算大问题,很快就会好。 等到了车上,她还是保持那副样子不动。 景昭见她头发丝湿了,想要帮忙擦干,小脑袋察觉到她的靠近,不着痕迹地移了一寸。 她顿住。 连岁聿也发觉不对劲儿,把她硬生生从肩上扯下来,放到膝盖上坐好,面对面看着鼓着脸的小家伙。 “你干什么?”他皱了下眉。 小家伙耸耸鼻子不说话。 他气笑:“这副样子跟谁学的?” 景昭抿了抿唇,在旁边低声:“你生气了?” 闻言,岁聿眼神暗了下,声音冷了几分:“说话。” 岁日日抽抽鼻子,眼眶里的眼泪就要掉出来,咬着下唇强撑,别过头看向窗外。 哟,上来脾气了。 他阻止了景昭欲开口的行为,直接打开窗户:“把她扔了算了,一点儿良心都没有的家伙。” 一听他这样说,岁日日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单手提溜起来往窗户边靠,窗外树影迅速略过,带着薄凉的夜风顺着吹到脸上,看起来真要把她扔下去。 刚刚还犟的人现在真的害怕了,眼泪不要钱般串在一起往下掉,两个小爪子死死抱住他的手腕,嚎啕大哭:“别扔!别扔!” “好了!”危难中一双熟悉的手把她抢过去,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作势安慰,怨怼地看向没有半分愧疚的人,“你逗她这么狠做什么!” 岁聿不正经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被景昭打下去,他笑:“这玩意儿刚刚多没良心,连你的气都生,留着也没用。” “没,没生气!”她在景昭怀里一抽一抽地出声,抓着她的衣服怕的微微发抖,小脸皱成一团,含含糊糊解释,“不要我,我怕,妈妈,不喜欢我……” 她说的断断续续,还带着鼻音和颤音,但也能让两个成年人听懂理顺她的意思。 景昭拿纸巾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说:“没有不要你呀,也没有不喜欢你,怎么这么想?” 她低着头,委屈的眼泪一直掉:“针针,我疼,我疼,妈妈不管……” 原来是这样。 她刚想解释自己没有不心疼她,结果小家伙突然抬头,闭着眼在她胸前轻轻蹭,吸着气低声:“妈妈,不喜欢日日,没关系,日日,喜欢妈妈,不要分开。” 她日思夜想的味道就在鼻尖,是把她从又冷又湿的破管道里抱出来的温度,是她一睁眼第一个看清的长相,是一口一口喂她给她生命的人。 她缠眷地靠在她怀里,好像那些年躺在她照片面前一样。 她真的好害怕,景昭会像那天一样,突然不见了。 她害怕景昭不喜欢她了,那她就留不住她了。 景昭顺着她的头发,眼角有些发酸,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一只小猫说明她有多喜欢她,喜欢到不管到哪里总会给别人看她的照片,手机里关于她的视频和照片也是最多的,就连粉丝也都知道她,甚至还建了有关她的超话。 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但她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四个字:“不会分开。” 岁聿不合时宜地在一旁开口:“岁日日,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亘古难题,在她这里不需要一秒钟犹豫:“喜欢妈妈。” 似乎还不够,抱着景昭在她脸颊清脆地“吧唧”了一口:“最喜欢妈妈!” “巧了。”他挪开她的脸,在景昭脸上也亲了一口,“我也是。” “哎呀别闹了。”她被逗的咯咯笑。 他没玩够,继续逗小猫:“那我们现在的关系是?” 小猫大脑转啊转,警惕地看着他:“父女?” 某人淡定:“情敌。” 小猫严阵以待,大敌入侵,靠着景昭更紧:“不要和我抢妈妈!” 他抱臂眼眉上扬,宛若气势嚣张的宣战者,向她下战书:“那就看看谁更爱妈妈,能打动她的心。” 小猫举起双手呲牙咧嘴地想要耍赖,被无视。 她迷迷糊糊怎么睡着的都忘了,只记得在尚且清醒时还捏着景昭的手,在想要怎么多多爱妈妈。 好不容易生病好了,见她实在太可怜,景昭选了个岁聿不上班的好日子决定一家三口出门玩。 岁日日欢呼,她成人之后除了公司和自家小院就没出去过,总算能好好在外面耍一耍了。 给她穿了一身小熊连衣裙,配了个小熊双肩包,头发扎成双马尾,皮肤白皙,眼球如同黑玻璃球清透明媚,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型真人娃娃玩偶。 很满意自己的搭配,景昭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 因为她现在还不能很好控制住自己的形态,所以这次没选择人太多的地方,而是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街道。 旧社区没有市中心的车水马龙,青色苔藓沾在台阶上,空气中是潮湿的雨气与叶子的苦涩混杂在一起,斜斜的电线杆贴满小广告,走几步能看见吆喝的小商小贩。 现在这里不是人来的旺季,这种人文情怀比较重的地方往往赶上国家法定节假日才会热闹。 不过这样刚好,三个人也算清净。 岁日日又一次止步,这次岁聿实在忍无可忍,右眼皮直跳:“你已经吃了一份臭豆腐,两块菠萝,三个梅花糕,四个章鱼小丸子,岁日日,你是猪猫吗?” 罪行被公之于众,她仅有一秒钟的羞意,立刻烟消云散,摇了摇他的裤脚:“爸爸,球!” 顺着她的目光看,一个坐在角落吃饭的老头儿身边拴着一捆没卖出的气球。 他气笑:“付钱知道喊我了。” 才不管他的言外之意,拉着景昭往那边跑,老板一看来的是两位穿着得体的女士,立刻放下手中的碗,扬起笑容:“二位看看喜欢哪个?” 景昭低头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岁日日毫不犹豫地向上一指:“那个!” 老板抬头,拉过一个滑稽的青蛙气球:“这个便宜,这个十……” “不是!红哒!” 老板手一顿,犹豫地看了眼景昭,换成旁边那个纯红的气球:“小朋友,要这个吗?” 在一众各型各色可爱的气球中,偏偏选了这个用于凑数和吸引目光的气球,一般情况下,除非有有钱人全包了,不然一年也卖不出这种气球,所以才意外地又问了一遍。 岁日日肯定点头。 不知道她们在这边说什么,岁老板在太阳底下站得不耐烦,直接拿出一张红钞递给老板:“麻烦快点。” 这下老板哪敢犹豫,忙把红气球拿出来给她,数着挎包里的零钱:“先生,可能没有那么多零钱给您……” “不用着了。” 他挥挥手,拉着大人的手朝阴凉处走,时不时对那边跟不上步伐的小孩说几句话,激得小女孩又蹦又跳。 买了水递给她们,看着她手中的气球,岁聿忍不住吐槽:“怎么选了这个?” 红红的气球,算不上不好看,但在那群气球里面显得过于单调无趣了。 岁日日看了眼站在他身后默默朝她“嘘”声的女人,圆眼眯了眯,傲娇地抱着瓶子:“不告诉你!” “爱说不说。”他哼了声,对这种小屁孩的事才没心情关注。 岁日日一边喝水一边偷笑。 他肯定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估计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和景昭昨晚趁他不在准备了一整夜。 景昭叠红色千纸鹤,她叠红色小星星,最后串在一起,从门口开始放,路过鞋柜,这里他会发现一张照片,是景昭偷偷拍的二人合影;路过沙发,这里他会发现一个录音机,里面是景昭和岁日日录的生日歌和祝福语;路过厨房,这里是景昭亲手做的长寿面,以及二人一起做的樱桃蛋糕;路过二楼房间,打开会发现一段投影视频,是景昭在上周录的金秘书、白元祁杜明君还有乌鲁市的亲友一起送他的祝福。 最后,这跟绳子会到四楼,她的房间。 在那里,她和她会等他亲自找来,点燃蜡烛,两个没有音准的人会滑稽地唱着生日歌,送出简单的小礼物。 他会发现很多很多的爱。 天气明媚,像他们一样一家人一起出来玩的人也有,比如说前面那一家人。 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站在父母中间,一家人应该是聊到什么好玩的事,笑得前仰后合,男生激动地跳起来,两位父母也很配合地举起手荡起他。 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己另一侧空荡荡的手,有些莫名失落。 景昭当然发觉了她的情绪,胳膊轻轻戳了一下他。 他握着她的手不愿意离开。 又被戳了下,且带着警告意味。 这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绕到另一边,抓住小家伙的手。 岁日日眼睛重新亮起来,甜甜笑出声,一蹦一跳地向前走。 被她的情绪带动,二人也忍不住露出笑颜,牵着她往前走。 她用力一跳,胳膊被紧紧拉住,像那个孩子一样“荡起秋千”。 “三位,可以拍张照片吗?”穿过两条街的巷子边,二楼的咖啡馆传来询问声。 循着声音抬头,一位举着照相机半长发的“艺术家”男人朝他们礼貌笑了笑,顺便晃了下手中的设备,解释:“放心,拍好后会给二位印出来,不要钱,免费的!” “拍!拍!” 大人没开口,小孩先发话,看起来刁蛮娇纵极了。 岁聿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反驳的意思,轻声:“我们拍一个吧?” 他们似乎真的很少有这种正式的合照。 她点头,站在原地有些局促。 “三位往阳光下站一站!”摄影师举起相机,对准底下这副温暖的场景。 树影婆娑,梧桐树阵阵悉索,偶有几只鸟雀飞来站在树枝上跳两下,再衔着光影飞走。 “别紧张。”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身体慢慢靠过去,小声地疏解她的紧张。 岁日日本来想把气球圈在手腕上,但一松懈没抓住,手里的绳子在眼前飘起来—— “哎!气球!” “咔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