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不可能会救赎》
1. 喂毒
夜黑风高,星河寥落。
周遭皆是废墟狼藉,尸横遍野,唯有一道曼妙的身影站立在其间,染血的裙摆随风微微摇曳。她脚踩长明宗的牌匾,稍一用力就裂成几块。
“许兰拂!”
震惊的怒喝只换来少女鸿毛般的轻瞥,傲慢又轻蔑。
哦,原来是这个世界的天运之子,她曾经的师弟,男主角顾弘。
顾弘心性纯良,极富正义感,不可置信地怒斥屠尽宗门的许兰拂:“你怎么能够如此狠心?这也是曾经养育过你的宗门啊!”
啧,废话真多。
生出自我意识的反派许兰拂抬手就是一剑。
长剑在刺入顾弘的一刹那,许兰拂的大脑深处传来警报声,阵阵剧痛直接令她耳边嗡鸣,意识瞬间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许兰拂发觉身处在一间陌生雅致的房间,清淡的檀香萦绕在她的鼻尖,莫名安抚她警惕的情绪。
她感受一□□内的灵气,发现经脉阻塞,丹田破损,虽有资质但不多,顶多可以自保,跟她之前的身体是天壤之别。
“你一个悲情女反派应该成为男主成仙的踏脚石啊,你怎么能杀了男主!”姗姗来迟的系统上来就是一顿控诉,“我监管的世界都崩溃了!”
许兰拂警惕这个脑海里出声嚷嚷的系统,笑意微敛。
“我不管,”系统严肃道,“你毁了我一个世界,那你就要做任务偿还债务!”
许兰拂歪头:“任务?”
“任务为救赎悲情反派陆无期,防止反派毁天灭地。”
许兰拂沉吟片刻,毁掉一个世界,用拯救一个世界来还,公平得很。
不过,要反派去救赎反派……有意思。
想到之前的世界崩溃,现在又有这么大的乐子,许兰拂的心情不错。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反正这个任务对她没什么害处。
通过系统的介绍,许兰拂对原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原主和她同名,是仙灵城修仙世家许家的嫡小姐,在年幼时就与本世界的天之骄子陆子昀订了婚,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着实煞羡旁人。
陆无期是陆子昀的弟弟,严格意义上,许兰拂算是反派的未来嫂嫂。
这个身份去救赎反派……
许兰拂:刺激。
系统在介绍完就不再出声了。
许兰拂对着梳妆镜绾发,日上中天,穿过窗棂投落在铜镜之上。
镜中人的发间斜插一支白玉簪,流苏垂落。妆容清淡,肌肤细腻如瓷,眉眼微弯更显温婉,一颦一笑清丽动人,仿佛是烟雨蒙蒙中走出的江南女子。
与她之前的脸有六分相似。
她刚刚涂完口脂,门外就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一道清越的嗓音传了来:“兰拂,陆府的马车在候着了。”
许兰拂想了想,原来是她的未婚夫陆子昀,是许家授意过,要让她去陆家与未婚夫增进感情的。
真是巧了。
“好。”许兰拂一弯唇角,收拾好妆匣,发现手边有几瓶陌生的瓷瓶,她拿起端详,瓶底用极小的楷体写着断肠散。
……女子闺房里为什么有毒药?
许兰拂没细想,随手拿了一瓶放进芥子袋里,拉开门,入帘便是陆子昀清俊的脸。
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让人第一眼看去就是绝对正派的脸,举手投足间是贵公子的文雅,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听闻前几日你落水感染了风寒,如今好些了吗?”陆子昀关切地询问。
“无碍了。”暗暗打量几眼,许兰拂向陆子昀微微颔首,柔柔道,“子昀,我们走吧。”
“好,脚下慢些。”陆子昀护着许兰拂上了马车,动作细致周到,得体有礼。
碍于二人还未成婚,陆子昀没有和许兰拂坐同一辆云车,倒是方便许兰拂在车里补觉了。待她醒后,也恰好到了风羽城陆府的门口。
此时已近暮色。
许兰拂由陆子昀扶下车,就见陆家主带着家眷在门前相迎。
家主陆尧章儒雅随和,主母方婧温婉贤淑,子女们也都活泼可爱,瞧着都是好相与的人。
许兰拂笑着问好,悄悄扫视一圈,听着互相介绍的名字,里面没有陆无期的存在。
“娘,阿弟呢?”陆子昀也察觉端倪,蹙眉问道。
许兰拂本想暗自探查一番,听到陆子昀主动询问挑了挑眉,心道男主和反派的感情竟然还不错。
此话一出,陆尧章的表情微沉,方婧仍是笑吟吟的:“你说无期啊,他身体有恙,才无法出门迎接你们的。”
陆子昀担忧道:“可请医师瞧过了?无期身子本就不好,我一会儿去瞧瞧。”
“瞧你,娘做事你放心。”方婧笑言安慰几句,转头拉过许兰拂的手,温言细语,“房间都安置好了,有什么缺的就同我讲。”
许兰拂垂眸,扯出一个羞涩的浅笑:“嗯,我知晓了,多谢伯母。”
方婧拍了拍许兰拂的手,“不过伯母得借你的子昀用一下,兰拂随意走走,陆府的路还记得吧?”
许兰拂乖巧道:“记得,伯母放心。”
目送众人离开,许兰拂指了个侍女跟随,让侍女提着灯,凭着原身记忆随意走走,四处观望。
修仙世家存立千年,陆家底蕴深厚,仙府外观朴素却构造精致,周遭缭绕深厚的灵气,是个极好的风水宝地。
沿路矮墙边点缀盏盏星灯,长夜不灭。
但经过一条岔路,星灯越来越少,偏远破败的小院子逐渐显露出来,阴风阵阵,与精致的陆府格格不入。
许兰拂停止脚步,感受到这处院子的灵气以阵法隔绝,很是稀薄,轻嗅着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草药味,不浓,但非常苦涩。
“许小姐,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侍女瞧清此处,面色为难,赶忙催促许兰拂,“这里禁止靠近,我们去别处吧。”
许兰拂顿时生起了好奇心。
好久没出声的系统忽然道:“反派陆无期在此地。”
许兰拂的好奇心没了,并不想管,脚尖微转想要离开,系统的声音气急败坏:“你不许跑!这个任务必须要做!”
她的眉微压,心头升腾起些许烦躁,“必须?”
系统坚持:必须。”
她的唇边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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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泄出一丝极轻的浅笑,靠近破败的小院,面前的景象如水波纹颤动一瞬,忽然一阵阴风而过,小径旁稀少的星灯骤然熄灭,陷入黑暗。
侍女脸色惨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尖叫:“鬼……鬼啊!”
许兰拂按住侍女的肩膀,“不是鬼。”
是察觉到有生人靠近,门口的阵法警告了。
侍女哆嗦着,马上要哭了:“许小姐,我们快走吧……”
话音未落,残破的木门发出极轻的叩叩声。
侍女寒毛倒竖,想跑,但许兰拂从侍女手中接过提灯,大步向那扇门走去。
门外有一道简易阵法,对如今废材一样的陆无期来说无法破开,但对许兰拂来说很简单。她一抬手轻松解开,步伐不停。
她猛的一推门,木板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然后被一道闷哼声止住。许兰拂及时刹住脚,差点踩到门边躺着的少年。
提灯凑近,昏黄的灯光也能让许兰拂瞧清陆无期此时的状态。
他发丝凌乱,棱角分明的脸瘦削,病态肤色并不影响他的俊朗,一双眼半阖,瞳子暗沉无光,并不合身的衣袍松松垮垮,沾染着枯草尘泥,狼狈不堪。
陆无期睫毛微颤,好半天才聚焦目光,干裂的唇瓣气若游丝道:“水……”
侍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惊讶:“二少爷?”
许兰拂垂眸,吩咐:“去厨房拿些粥和糕点来。”
侍女立刻应声,迅速去了。
陆无期本能循着一丝光亮,竭尽全力地动了动指尖,牵住许兰拂的裙摆,艰难吐字:“好、好饿……”
许兰拂没动,也没出声,唇瓣挂着兴味的笑。
看来陆家并不待见这个儿子啊。
被关在这种被人遗忘的地方,饥寒交加,等死的滋味可太不好受了,所以有一点希望都要努力敲门引起她们的注意么?
许兰拂的眸光莫测。
侍女匆匆忙忙拎着食盒回来,似乎有些怕这个地方,放下就出门等候着了。
许兰拂打开食盒,将一碗软烂的肉丝粥拿起,吹凉了,拿勺子撬开陆无期的唇齿,一点点灌进去。
陆无期在迷蒙间下意识张口吞咽,有些急切。
很快一碗粥见了底,陆无期苍白的唇色有了些许回温。
许兰拂把碗放回,捻起一块桃花糕,她拿出从许家随手顺的毒药,就这么当着还未清醒的陆无期的面,药粉大半都倒在桃花糕上。
系统的声音在许兰拂的颅腔内骤然发出尖锐惊叫:“你要干什么?!”
“显而易见,不是吗?”
许兰拂微笑,轻柔托起陆无期的头,将掺了毒的桃花糕喂进他的嘴里,全然无视系统越来越惊恐的高分贝劝阻。
可惜,溺水的人以为有人拉他一把,但这个人只为了补刀。
反派是不可能会救赎的。
与其被农夫与蛇,还不如斩草除根,许兰拂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到不利的境地。
许兰拂的嗓音轻柔,此时如同淬了毒,阴恻恻的:“乖,安心去吧。”
大不了每年清明给陆家二少爷多烧点纸钱。
2. 不死
系统的声音越发尖锐,震得许兰拂的颅腔刺痛,但她面色不显,看着陆无期一点点把糕点咽下,甚至好心拿帕子擦净他唇边的碎屑。
许兰拂压下眉眼的笑意,隐隐期待。
陆无期死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也会崩溃吗?她不做这个任务会受到什么惩罚呢?
系统气得不轻:“你、你怎么……怎么能杀反派!你的任务是救赎他!救赎他懂吗?!”
“我没有救他吗?”许兰拂收起帕子,慢条斯理地叠好收回,“他濒死之际我送他一碗热粥,难道不算救命之恩吗?”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更崩溃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喂他毒药!”
许兰拂弯眼,看着陆无期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的眉头因毒药发作而痛得拧起,续上话:“我救他,和我想杀他,不冲突。”
“你……”系统滋滋啦啦,似有什么东西阻隔,在许兰拂的颅腔发不出半分声音,最后消失不见,归于平静。
侍女在门外小声催促:“许小姐,我们该走了。”
许兰拂起身,收拾好食盒交给侍女,关上院门,遮住陆无期疼痛蜷缩起来的身影,提灯离开。
她遣退侍女,循着记忆往自己的院落走,经过正厅之时里面的争吵声传来,修士耳力极好,许兰拂听清个大概。
从来都是温润尔雅的陆子昀高声道:“您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无期?他也是您的儿子啊!您饿了他五日,他会死的!”
对比下来,方婧的反应很平淡:“修士的口舌之欲甚少,五日断水断粮也是为了他的修行。”
“无期还没有正式成为修士,而且您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
陆子昀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方婧打断。
“陆子昀,你是不清楚你父亲的态度么?”
陆子昀沉默很久,直接冲出来,却没成想迎面撞到许兰拂。
他勉强调整好表情,“兰拂?”
许兰拂做出惊讶的表情,“子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子昀还没来得及出声,方婧缓步走至门口,微笑道:“别管他,兰拂进来吃些茶点。”
许兰拂看到陆子昀朝她颔首示意,丢下一句失陪就慌乱离开,她收回目光,同方婧走进正厅。
刚一落座,陆子昀的传讯纸鹤跌撞飞过正厅,直奔医馆而去。方婧猛然站起,都顾不上许兰拂还在此地,匆匆离去。
许兰拂端起茶杯,掩盖唇角上扬的弧度。
算算时间,陆无期应该快死了。
她在识海中叫了叫系统,发现没有回应,也没多在意,便施施然往破败的小院子走。
真期待啊。
她亲手弄死反派后,会有什么结果呢?
破败的小院落里挤满了人,好几位医师在旁为陆无期急救,好多灵丹喂进陆无期的嘴里,却全都混着紫黑的血呕了出来。
陆子昀的脸上尽是惊慌失措,他看到方婧到来,连忙道:“阿娘,救救无期……”
方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沉默片刻,“子昀,去把我房内的续命丹拿过来。”
陆子昀赶紧应声,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以最快的速度捧着一颗续命丹回来,正欲给陆无期喂下,医师颤抖地说:“可能要准备后事了……”
“准备什么后事?无期不可能死!”陆子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续命丹喂下,颤抖着握住陆无期逐渐冷却下来的手。
许兰拂站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漠然旁观。
她能看到陆无期惨白的脸色,下半张脸全是紫黑的血迹,虚软的手臂垂落在地,呼吸艰难,浓重的死气笼罩着他。
许兰拂勾起唇角,转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外候着位年轻秀丽的小侍女,名叫绿绮,是方婧派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的。
许兰拂推门,环顾周遭。云光纱做帘,锦丝做被,檀木桌上燃着彻夜不熄的明烛,周遭设施无一不好,处处彰显着陆家对这位未婚妻的重视。
她掌心稍拢,遮住烛火的光,在脸上倒映一片阴影,神情莫辨。
忽而一道惊雷乍响,在前厅隐隐有哭声传来。
许兰拂看向门外,绿绮低声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
“绿绮,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许兰拂收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向绿绮的背影,垂眸。
这个时候陆无期已经死了,那个吵人的系统竟然没有出声,她没有受到惩罚,这个世界也没有崩溃毁灭。
不应该。
是哪里出了问题?
许兰拂尚在沉思,绿绮在此时回来,叙述道:“是有人要害陆二少爷,医师催吐过后发现陆二少爷的吃食里有毒,陆家主在排查下毒之人。”
许兰拂喝茶的动作一顿,“二少爷如何?”
绿绮答:“医师在清余毒,尚在昏迷。”
没死?
许兰拂微微皱眉,面上是一副担忧的情状,“怎会如此?这太吓人了,府内竟能有人害二少爷,还好他吉人自有天相。”
她稍顿,继续担忧说:“子昀如此心系兄弟,作为他未来的长嫂,我要去祠堂诵经,为小叔子祈福。”
绿绮并不多言,立刻去寻方婧,经过她的首肯后带许兰拂去往府中的祠堂。
祠堂的烛火不熄,桌面上放有数百座牌位。
许兰拂盘腿坐在蒲团,双手合十,状似念念有词,听到门外绿绮的脚步逐渐远去,这才睁眼,逐一扫过牌位。
她的眸光忽然定格在最顶端一层的牌位上,豁然站起。
——长明宗掌刑堂堂主陆轶。
“陆轶?”许兰拂不可置信道。
自她杀了长明宗的天运之子顾弘之后,整个世界应该崩坏,不复存在,为何此处还有上个世界的遗存?
许兰拂的目光幽深。
看来有时间她得去藏书阁瞧瞧。
雷声轰鸣,大雨瓢泼而下,极为轻微的脚步声掩盖在雨幕中。
烛光摇曳颤动一瞬,许兰拂感到身后泛起冷意,下一瞬一道含笑的嗓音传来,雨夜轻语,无端令人觉着阴冷,尾音低缓拖长。
“嫂嫂。”
许兰拂心头一跳,倏然回头。
少年撑伞的手骨节苍白,烛火映着他身穿的银丝镶边长袍,身后的雨幕如珠帘,鞋尖踩着寒湿冷雨,迈进祠堂。
伞面收拢,露出病态削瘦的面庞,黑曜石般的瞳孔漾着细碎的笑意,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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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
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许兰拂没出声。
陆无期歪头,披散的黑发垂落,含糊缱绻道:“嫂嫂深夜来陆家祠堂为我祈福,无期甚是感念。”
许兰拂莞尔,故作松了口气,“二少爷没事可是太好了。”
陆无期走近些许,夜雨寒凉扑面而来。
“嫂嫂唤我如此生分,不如随长兄叫我无期就好。”
许兰拂不动声色,轻笑应下:“无期。”
她开口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去休息?”
陆无期收敛攻击性后显得温顺,乖乖回答:“嫂嫂初来陆府,我未能迎接,自然要特意来见嫂嫂一面的。”
许兰拂长睫轻颤,转移话题:“子昀最是担心你,你出事可急坏他了。”
陆无期面无表情,半晌轻叹,意味不明:“这样么……”
“兄长自然是极好的。”
他话锋一转:“那嫂嫂呢?”
许兰拂微愣:“什么?”
陆无期含笑道:“嫂嫂见我,可有半分心软?”
“这是自然。”许兰拂回答很快,表情恳切,“我是你兄长的未婚妻,日后是你的长嫂,自然是心疼你的。”
陆无期轻笑不语。
许兰拂嘴上说心疼,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探究。
她拿的是断肠散,服用后肠胃尽断,血管破裂,陆无期一个还没正式步入修士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死不了?
许兰拂沉吟片刻,状似担忧问:“竟有人这么胆大毒害陆家二少爷,可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陆无期抬眼,似笑非笑。
许兰拂无辜与他对视,接着听他缓缓道:“一个心怀鬼胎的厨子而已,家主已经处理了。”
这话模棱两可,避重就轻,许兰拂没有细问,抚着胸口,仿佛真的为他担心,“处理了就好。若无期日后有何事,可以来寻我,我会帮你的。”
“好。”陆无期颔首,“那麻烦嫂嫂了。”
他尾音很轻,湮灭在暴雨里。
许兰拂微笑:“不麻烦,你的身体无碍吧?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陆无期轻轻摇头,“并无,医师很厉害,余毒已经清理干净了,多谢嫂嫂关心。”
许兰拂上下打量他,他的脸色除了惨白一点,的确没有死气,是活人。
真是……太有趣了。
应该死掉的人却没死,还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许兰拂委婉下达了逐客令:“时间不早,你经此一劫损耗心力,不如回去好生歇息吧。”
陆无期扯了下唇角,乖顺道:“好的。”
他撑开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洇湿了地面。缓步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许兰拂凝视着黏稠的夜色,身后数百个乌木牌位层叠排列在神龛之上,烛光摇曳,在地面投落一片阴影。
她忽而笑出声。
陆无期竟然是不死之身吗?
许兰拂的眼眸弯起,袖口下的指尖因激动而忍不住轻颤,对陆无期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真的死不了吗?如果多死几次呢?
许兰拂觉得她在陆府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3. 试探
骤雨初晴,庭院之中积水如镜,草木的清新气息笼罩弥漫,鸟雀在枝头轻啼,啄羽时震荡下凝留在枝头的一串串如珠玉的水滴。
许兰拂用过早饭后前往正厅,只有方婧在那,不见其他人,便询问:“伯母,子昀呢?”
经过昨夜一事,方婧的面容很是憔悴,看见许兰拂勉强笑脸相迎,“子昀……他口出无状,顶撞父亲,关进柴房思过了。”
“你初来陆府就叫你瞧见这么不好的事。”方婧歉意道,给许兰拂塞了一大袋灵石,“子昀实在不能陪你了,若是无聊,就出府去主街瞧瞧,喜欢什么就去买。”
许兰拂没扭捏,欣然收下,“多谢伯母。”
方婧实在疲累,回房歇息去了。
跟在许兰拂身后的绿绮问:“小姐,想去哪里?”
许兰拂沉思良久,“去柴房吧。”
二人平日相处虽相敬如宾,但如今陆子昀落难了,她也得去瞧瞧,最好是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
柴房平日除了厨子不会有旁人来,昨夜又下雨,周遭又冷又湿,透过落锁却关不紧的门缝里看到了陆子昀。
他的白袍被污泥染脏,仍然盘膝而坐,脊背挺得很直,闭目养神,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许兰拂使了道净尘诀,背过陆子昀坐在门前。
两个人很久都没说话,半晌陆子昀无奈开口,似是叹息:“兰拂,抱歉,今日无法陪你出去了。”
许兰拂指尖轻敲膝盖,“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陆子昀:“惹恼了父亲。”
“你常年在陵光院修行,无人不赞你一句朗月君子,从不与人动气,昨日才归家就进柴房闭门思过……”许兰拂轻笑了声,“因为无期?”
陆子昀沉默。
“你也瞧见了,家里……”陆子昀不知如何讲,只道,“兰拂,在我关禁闭的这段时日,劳烦你多关照些无期。”
许兰拂嘴上答应下来,“自然,应该的。”
顿了顿,许兰拂续言,半开玩笑:“需要我偷偷给你拿些吃食吗?”
陆子昀无奈:“不必,多谢。”
许兰拂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便站起身,抬步往外走,关合柴房的院门时,听到陆子昀的低声道谢,弥散在风里。
绿绮见许兰拂出来,立刻跟上。
许兰拂没打算出府,直接往陆府的藏书阁走,绿绮在书阁外候着,刚一推门,琳琅满目的书册整整齐齐的罗列在书架上,明确分类,倒是方便了找书。
她目标明确,走向修仙史类的书架,抽出一本翻看起来。
许兰拂一目十行,翻阅的速度很快。
千百年前,众宗门各立一方进行管辖,与肆虐的妖兽对抗,共同守护普通百姓。
直到宗门之首长明宗出了一个叛徒。
姓许的妖女勾结妖族,屠尽长明宗,其余宗门抵御兽潮,死伤大半,元气大伤,修士人数锐减。
各大宗门分崩离析,幸存之人重新分划管辖地,划出七城,经过多年的变化,七城已经固定下来。
北洲云阙城沈氏,悬剑城萧氏。
中洲天衍城钟离氏。
南洲仙灵城许氏,风羽城陆氏。
东洲千机城白氏。
西洲浮生城卫氏。
七城的力量逐渐增强后,在两百年前合力剿杀妖族,妖族几近覆灭,维持了多年和平。
许兰拂合上书册。
她初步判定修仙史书上半真半假。
第一,妖族不是她勾结的,这很泼脏水了。
第二,经过千百年的演化,没有宗门,只有冠上姓氏的独裁统治,把资源牢牢掌控在城内,其余散修若想提升能力就要择主投诚,从而壮大城池的势力。
没有妖族的侵袭,七城表面平和,互相制衡,互相争锋。
许兰拂换了一本有关于陆氏的发家史书,里面洋洋洒洒写陆轶如何艰难承担重责,保下长明宗的资源,最后发扬光大。
通篇下来让她翻译就是:
千百年前,在与妖族大战后,长明宗元气大伤,宗主逝,三尊失踪,长老们重伤昏迷,不久后死去,掌刑堂堂主陆轶带着长明宗所剩资源来到风羽城,就此发家。
许兰拂咂舌。
真是个强盗做派。
她合上书放回原位,刚出藏书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绿绮一拦,小厮直接跪下磕头道:“许小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二少爷……”
他膝行向前,被绿绮拦下,“阿满,许小姐是贵客,不要放肆。”
“对、对不起,我是二少爷的贴身小厮,叫阿满。”他连忙开口,面上焦急,“许小姐,大少爷来人吩咐过,他在禁闭期间……大小事务都可交由许小姐决断。”
许兰拂眉尾稍挑。
陆子昀竟然这么信任她啊……
“莫慌,带我去瞧瞧。”许兰拂温言让阿满起身,吩咐他带路。
阿满的心稍稍安定几分,带许兰拂去往陆无期的院子。
许兰拂在路上简单了解情况,经过阿满的叙述,她才知道陆府上下的表面和谐居然是装给陆尧章看的,私底下捧高踩低。
而作为陆尧章明面不喜的儿子,不论是主支还是旁支,其他人也都可以踩一脚。若这些行为被陆尧章注意到,修行资源也许能够得的更多。
许兰拂明白了。
陆尧章不一定不知道,但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些行为。
阿满愤愤:“大少爷在的时候他们还不敢如此放肆,大少爷刚被家主关了禁闭,他们就这么嚣张。”
在其他人眼中,陆子昀相当于下一个家主候选人,他想要护着陆无期,不会不给他面子,但他不在就是另一说了。
许兰拂问道:“那昨夜下毒一事,家主如何处理?”
一说起这个,阿满顿时泄了气,支支吾吾:“家主……把厨师赶出府了,不再录用。”
好一个轻拿轻放。
许兰拂在心里对陆无期在陆府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陆无期的院子极为偏僻,在偌大陆府里地段最差的地方。矮墙开裂,攀爬着枯黄的藤叶,在墙角有一棵老槐树,树枝歪扭,还压着一只沉甸甸的乌鸦。
周遭灵气稀薄,采光也不好,显得此处阴气森森,凄凉孤寂。
许兰拂打量着,觉得下人房都比这里的构造好。
他们刚走到院子外,里面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一道极为嚣张的男音:“陆无期,好好跪着,陆家的一条狗而已,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吗?”
另一道慢吞吞的男音道:“陆罡,我们是来看着他受罚的,不是来羞辱他的。”
陆罡啧了一声,“陆蔚,你少搁这里假惺惺的,暗地里捅人刀子的事你也没少做。”
陆蔚不说话了。
“陆罡少爷,家主只让二少爷罚跪……呃!”阿满最先冲进院子里,跪在陆无期身前恳求,却被陆罡一拳砸在脸上,瞬间唇角开裂流出血来。
“哪来的奴隶?真碍眼。”陆罡一脚踹翻阿满,踩着他的肩膀一点点施力,痛得阿满脸色惨白,连痛呼都发不出。
陆无期死死抓住陆罡的裤脚,面色沉了下来:“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
话音未落,陆罡一掌劈在陆无期的手腕上,筋骨错位,下一瞬他的脚踩在陆无期的手指上,狠狠碾了碾。
陆无期咬牙忍耐,一声没吭。
陆罡咧开嘴笑了:“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隶。”
“风刃。”
陆罡马上就要施力踩断陆无期的手指时,凌厉的攻击比他的动作更快,灵气化刃,瞬间刺破他的脚踝,鲜血迸溅。
“谁啊?多管闲事。”他吃痛,松了力道,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骂骂咧咧地看向门口。
灵气收回之时荡起一阵微风,吹起许兰拂额间的碎发,没等陆罡反应过来,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痛,让他眼冒金星。
陆蔚慢吞吞问好:“许小姐,绿绮管事。”
陆罡被许兰拂隔空的一巴掌打的心头火起,陆蔚这一声问好让他看到来人是谁,顿时吃了哑巴亏,咬牙切齿问好道:“许小姐,绿绮管事。”
许兰拂没出声,绿绮微笑道:“陆罡少爷竟然学会阳奉阴违了。”
陆罡的冷汗瞬间流下,磕磕巴巴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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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敢。”
绿绮道:“家主只说罚陆无期跪满四个时辰,没有说其他刑罚,若有私人恩怨,去擂台场生死决斗,这点规矩不懂么?”
陆罡咬牙回:“懂。”
陆蔚察觉到绿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也赶紧回答:“懂了。”
绿绮仍然笑眯眯的:“那就请两位少爷回去歇着吧。”
陆罡愤愤不平,但无可奈何。
陆尧章平日在外,不常回府,陆府内的财政权和处置权都在方婧一个人手中,绿绮是她亲手提拔出来的管事,绿绮的态度就相当于方婧的态度。
陆罡勉强行礼离开。陆蔚扫了眼许兰拂,也跟着离开了。
许兰拂缓步走向被阿满扶起的陆无期,弯起一个似是无奈的弧度:“先回房间吧。”
陆无期不语,惩罚时间还没结束,他重新跪好,蜷了蜷血肉模糊的手指。
陆罡是体修,他方才的力道有灵气加持,再加大一点力气就指骨碎裂,皮开肉绽了。
阿满闷闷呛咳,嘴角开裂受伤,只能含糊不清的道谢:“谢谢许小姐,谢谢绿绮管事……”
绿绮拿出一块传音牌,叫来医师,就识相地退到院外等候了。
许兰拂一早就知道她在陆府会受到方婧的监视,亦或是说考察,考察她是否听话安分。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仙灵城和风羽城有合作,以联姻为系,许兰拂是仙灵城主支一脉的大小姐,该有的体面一定会有。
但许兰拂绝对不会拥有风羽城的管家权。
许兰拂知道自己只需要伪装一个温柔和善的花瓶,不需要能带给陆子昀什么助力,只要本分就好。
她当然也这么做,按照陆子昀的要求行事,做个对弟弟温柔的长嫂,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许兰拂蹲下身,握住陆无期脱臼的手腕,丝丝缕缕的温热灵力传出,细密修补好他部分被踩碎的经脉。
她一边进行简单治疗一边说:“疼就说出来,我会轻些。”
陆无期抿唇,“不疼,谢谢嫂嫂。”
许兰拂闲聊问道:“跟你无关,家主为何要罚你?”
陆无期沉默许久,低声回复:“若不是我,昨夜府内不会一片混乱,扰了家主清净。”
许兰拂动作一顿,趁此时将他的手腕正骨,陆无期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
“好了。”许兰拂欲要收回手,却反被陆无期扣住,她抽不回来,抬起对上陆无期的眼睛。
他的眼型很好看,眼尾因方才的疼痛而泛起一丝浅红,可怜极了。
许兰拂不偏不倚,与他坦坦荡荡对视,甚至有些好笑问道:“是我弄疼你了么?”
陆无期摇摇头,还是没有收回手,抬首轻轻说:“昨夜我半昏迷期间,看到一盏灯,昏黄的,印有雪梅的提灯。”
许兰拂不动声色,状似不解,像哄小孩般柔声:“喜欢灯吗?今夜我遣人送你一盏可好?”
陆无期盯着她半晌,倏然浅笑:“好,多谢嫂嫂。”
他话锋一转,“那嫂嫂可知,那厨子在糕点里掺的毒是什么?”
许兰拂站起身,陆无期的力道放轻,她很轻松地抽出,没有正面回答,仍然是温柔嫂嫂的模样:“是吓到了吗?日后不会再有此事了。”
陆无期眸色微暗,莞尔道:“好。”
医师姗姗来迟,此时陆无期的惩罚时间到了,被阿满扶着站起身,踉跄一下,发丝凌乱散落,他的衣袍并不合身,显得宽大。
许兰拂温言:“让医师好好给你检查一下,不要讳疾忌医,安心休息吧。”
陆无期扬起一个乖巧的笑意:“好的嫂嫂。”
许兰拂站在原地,待他入屋后,脸上挂着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内。
当夜,许兰拂遵循诺言,将那夜的提灯遣人送到陆无期手上,如他记忆那样,雪梅点缀在暖黄的灯面,映亮了黑暗的房间一角。
陆无期托着下颌,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轻笑一声,熄灭提灯的烛火,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
陆无期的嗓音意味不明,字尾缱绻。
“嫂嫂。”
4. 修士
清晨一早,绿绮轻叩门,许兰拂接到许家送来的信。
她上下端详信纸,是那个便宜爹写的,嘘寒问暖,内容看样子没有问题。信纸也是非常普通的纸张,没有灵气波动,只有淡淡的酒味。
许兰拂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烤,没有被烧毁,上面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
——取山河社稷图。
这个东西许兰拂并不陌生。
山河社稷图是属于长明宗的秘宝,里面包含多种上古阵法传承。山河社稷图之中也别有洞天,相当于一个小型秘境,时空流速相比外界减缓许多。
作为曾经的长明宗首徒,许兰拂甚至见过山河社稷图。一张被羊皮卷包裹着的地图,展开后星光流动,山川江水都活了起来,云雾流动,瀑布倾泻,虚影悬在半空,气势磅礴。
许兰拂垂眸,用灵火烧掉信纸。
许家的野心很大。
不过她并不急着去找山河社稷图,反而让绿绮带上备好的新衣服,往陆无期的院子走去。
许兰拂要知道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和规则,就要多去找陆无期试探。
“许小姐小心!”
她刚迈进院子,伴随着阿满的惊呼,一支云箭直直冲着许兰拂射来,擦过她的耳边,钉进门柱里,箭尾震颤。
陆无期和阿满连忙过来。
“嫂嫂,你没事吧?抱歉,刚刚是我射歪了。”陆无期担忧道,自知做错了事情,站在原地似乎等着挨罚。
“无事。”许兰拂余光扫过那支云箭,转而落在陆无期手里的弓箭,眸子闪烁,“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如果没看错,陆无期是故意往她这边射的。
因为昨晚她送了那夜毒害他用的提灯么?面对挑衅这么沉不住气,上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陆无期面色无辜,微抿唇角,轻声道:“我想多练练箭术,虽然没有正式成为修士,但好歹锻炼体能,遇到危险还可以自保。”
许兰拂弯唇,“这个想法很好呢。”
她接过陆无期的弓箭,上前一步,“来,嫂嫂再教你一些。”
陆无期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张口就要拒绝,还没说出一个字,许兰拂单臂圈过他的腰往后拖。
“嫂、嫂嫂——”
陆无期难得慌乱,许兰拂身上淡雅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钻进他的鼻腔,莫名令他晕眩。
许兰拂放开他,走至陆无期身后,把着他的手握住弓箭,轻点腕骨,擦过的肌肤似有火灼,陆无期抿唇,手臂紧绷。
“握好。”她一抬陆无期的手臂,教他端正姿势,“五指不可过紧,亦不可过松。”
许兰拂指尖一落,轻点陆无期紧绷的背,“放松。”
女子吐息如兰,扑在耳畔,陆无期的心跳纷乱,掌心都沁出汗来,唇瓣抿了又松,嗓音微哑:“嫂嫂……”
“怎么?”许兰拂似笑非笑,伸手抬起陆无期的下颌,“看前面,专心。”
陆无期闭了嘴,竭力把注意力放在弓箭上。
许兰拂心底好笑,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心思好懂的很,自己加上辈子的年岁都跟他祖宗一样大了。
陆无期的力道绷的紧,时间一长很快就力不从心,胳膊颤抖起来,险些拉不出箭,甚至差点脱手。
许兰拂在他身后托住他握弓的腕子,弯起眼眸,但并无笑意,压低声线道:“别紧张,刚刚不是射的很好么?”
话音未落,陆无期一惊,下意识脱手,云箭射出,在半空划出一条曲线弧度,脱靶。
许兰拂顺势接过弓箭,拉弓搭箭,一箭破空正中靶心,甚至贯穿几分,嗡嗡震颤不止。
陆无期的脸色苍白几分。
许兰拂蹲下身,将弓箭还回,抬手摸了摸陆无期的头,依旧温柔:“看来箭术还是不太行呢,要好好练习啊。”
陆无期定定看她,不说话了。
许兰拂站起身,从含笑旁观的绿绮手里接过新衣物,递到陆无期面前,“试试?”
陆无期的闷气卡在一半,不上不下,难受得很,低声:“给我的?”
“当然。”许兰拂轻笑,将陆无期扶起,把衣服放在他怀中,“去试试合不合身,哪里不好再让裁缝改进。”
陆无期抿唇。
阿满的眼睛亮晶晶的:“许小姐真好,二少爷,快进屋试试吧。”
陆无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步履匆匆进入房间。阿满搬来两个石墩子,擦擦额头的汗,笑道:“许小姐,绿绮管事,你们坐。”
绿绮跟着许兰拂坐下,问:“二少爷的腿好些了么?”
阿满点头,腼腆笑笑:“多亏了许小姐和绿绮管事,医师治疗的很认真,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灵药,痊愈的很快。”
绿绮颔首:“那便好。”
许兰拂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此地很是破败,背阳之地,墙角潮湿生苔,住的屋子也小,狭窄阴暗。
直到她在房檐处看到了熟悉的灯面,是与此处格格不入的一盏幽光,高悬在门口,橙黄的色调投落一圈柔和的光晕。
许兰拂眸光微动。
她忽然有点搞不懂陆无期的心思了。
房门开了,许兰拂的目光悠转,入帘的是陆无期颀长的身形。靛蓝衣袍的边摆绣上暗银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流动,衣带束腰,长身玉立。
阿满最先惊叹:“好合身!”
绿绮笑道:“的确不错。”
陆无期向来都穿着不合适的宽大衣物,此时指腹摩挲着暗色云纹,心绪复杂。
许兰拂托着下颌,上下打量,不得不说陆无期的脸的确优越,“这色泽衬你,身量合适,还有哪里不好吗?”
陆无期摇头,半晌扬起笑意:“并无,多谢嫂嫂。”
他一笑,从在祠堂见过的眼底暗沉一下子消失,仿佛星光点缀其间,一下子鲜活起来。
许兰拂微怔,也笑了:“喜欢就好。你尚在长身体,这春日也快过了,过几日再唤裁缝量一下,重新做几套。”
陆无期颔首,“好的,嫂嫂。”
“时候差不多了,二少爷,今日的试炼要开始了。”绿绮微笑。
闻言,陆无期和阿满的表情都很差。
许兰拂敏锐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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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绿绮,“试炼?”
“是的,陆家的试炼离不开二少爷。”绿绮歉意道,“等到许小姐嫁入陆家之后,就会知晓了。”
这是委婉赶人呢。
许兰拂面上应和:“好的。”
绿绮带着陆无期离开,许兰拂目送他们的背影,沉吟片刻,掐诀使了个简易术法,篡改沿路护卫的记忆,让他们“亲眼”看到她回房不出,然后隐匿身形跟了过去。
陆家的确非常大,以正厅为中心四散分布,如棋盘网格,越边缘化的人住的越靠外围。
陆无期的院子就是其一。
绕过正厅,穿过一条廊道,圆拱门外是巨大的圆形试炼场。人潮汹涌,陆家主支和旁支的人几乎都来了。
许兰拂纵身跃起,翻到墙上,躲过巡查护卫,跳到视野最宽广的器械阁上,借房檐坡度的死角隐匿。
器械室有人,他们边整理器械边低声交谈。
“没想到家主都愿意把陆无期弄出来给各位少爷小姐试炼了。”
“嗐,三年一开的四方会今年冬日就办,这刚开春,时间不多了,家主也急吧。”
“你说这陆无期是主支的二少爷,怎么活得比狗还差?”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几人的交谈声止住,拿出所需要的器械就走了。
许兰拂的目光转向试炼台,看到陆无期跟绿绮谈了什么,神情很是焦急,随后沉默下来,就又是阴郁寡言的样子了。
阿满面露担忧,跪着恳求绿绮什么,但无济于事。
陆无期还是被侍卫推搡着上台。
许兰拂也知道试炼场的规矩,试炼场上,断筋断骨不管,只留一条命。
而现在的情况,是陆无期对打所有人,更贴切来说,是当所有陆家子弟的沙包。
为什么呢?
许兰拂在想,其他人知道陆无期的不死之身么?
陆无期那身崭新的衣服在对手的攻击下被鲜血染红,摔倒时沾染泥土。许兰拂能够看到陆无期的指尖伸展又蜷起,做出了一个她非常熟悉的手势。
起阵手势?
许兰拂一惊,接着就见他又把手指缩回,忍耐着单方面的捶打。
陆无期是修士。
许兰拂皱眉,那个起阵手势非常标准,并且能够看到他指尖的一抹浅淡的墨色气流,又很快化解消失。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许兰拂按捺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却弯起眼睛,觉得太有意思了。
明明会,资质可能比其他人好很多,为什么藏拙?
他忍耐这些是想得到什么?
许兰拂很想知道,但很可惜,这里无人会解答她的疑惑,就算是她去问陆子昀,对方也不可能告诉她。
某种程度上,陆家一体一致对外。
许兰拂略微沉思,她还在被监督的时候,要自己查的话还得费一番工夫,甚至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忽然想起陆罡和陆蔚,缓缓勾起唇角。
不如,就他们来做出头鸟吧。
来替她试试陆无期的真正实力。
5. 合作
许兰拂能想到陆罡和陆蔚倒是突如其来。
她尚有原主在许家的记忆,管事嬷嬷早就已经给她科普了陆家的运行模式。主家陆尧章一脉,陆氏其余亲缘为分支,其他的孩子大多是旁支收养来的。
占个名头,但无血亲,是为陆家效命的奴仆。
她不免想起那日陆罡和陆蔚面对绿绮的恭敬,那他们自然不是陆家血亲。
许家为了保证收入府邸仆人的忠心,都会下一道咒术,那么陆家自然也会有法子保证家门内不出内鬼。
但也因此,许兰拂可以利用这一点。
许兰拂扫了眼试炼台上的陆无期,又收回目光,悄然绕开守卫,回到自己的房间。
沉思片刻时,绿绮回来了。
绿绮依旧规规矩矩地向许兰拂行礼,尊称道:“许小姐。”
许兰拂心里倒是不见得绿绮心里多尊敬她,毕竟绿绮还是陆家的人,自然是向着主母方婧的。
她笑了笑,提了来这里的第一个要求:“我想认人。”
绿绮一怔,回道:“许小姐想认谁?”
许兰拂说:“陆家有没有什么人名册子,人这么多,以后我嫁进陆家,认不出长辈和晚辈岂不是太丢脸?”
这个理由倒是合适,绿绮没有怀疑什么,颔首:“那许小姐稍等,我去寻一下。”
说完,绿绮就离开了。
她肯定要去汇报给方婧,得了方婧首肯才给。
这样想着,香炉里的燃香都短了一截,绿绮才归,带回来一本名册。
许兰拂随手翻了一下,里面有图有字,还记了他们如何因何进入陆家,生平写的极为细致,唯独抹去了各个陆家子弟的主脉修习。
她的眸光闪烁了下。
不过这些……倒也足够了。
许兰拂看得很快,须臾就将目光定格在陆罡和陆蔚的名字上,细细地看下去。
半晌,她捏了个法诀,一只虚幻的灵雀从窗棂穿过,给他们带去个假消息。
静待夜归。
……
夜色暗沉,星光暗淡。
阿满扶着满身伤痕的陆无期回到院子,走几步就要歇歇,似乎踝骨挫扭,走路很是艰难。
“二少爷,我们……”阿满欲言又止,“不如找许小姐,让她帮帮忙……”
陆无期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啊,许小姐人很好啊……”阿满一噎,低声,“就是可惜了许小姐送的新衣服了……”
陆无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眸光复杂,没再说话了。
二人刚走到院子外,陆无期敏锐感觉到里面有人,刚想停脚,院内传来陆罡不耐烦的声音:“快进来,真慢。”
陆无期一顿,让阿满去小厨房带回来些吃的。
阿满面色焦急,奈何陆无期坚持,明知他在支开,也只能回身跑远了。
陆无期扶着墙走进去,看见陆罡和陆蔚,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裹得很严实。
现在是宵禁时间,按理来说陆家子弟是不允许出来的,陆无期皱眉,问:“你们有什么事?”
陆蔚率先开口,依旧是慢吞吞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合作么?”
陆无期一顿,别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回。”
“磨磨唧唧的,直接把他揍趴下捆过去!”陆罡不满,脚下一踏,右手做拳直接冲向陆无期,灵气汹涌,冲拳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道。
陆蔚叹气,倒也没拦。
陆无期蹙眉,忍着脚踝的痛感,向一侧竭力避开,就听轰隆一声,矮墙被刹不住的陆罡砸出个洞,灰尘四起。
“你们这是违背家规。”陆无期眼角微抽。
“被发现也就多打几鞭子的事儿,老子扛得住。”陆罡甩手,继续砸向陆无期,用了几乎六成力气,势必要把他打残不可。
陆无期避无可避,眼见拳风袭来,只能暗掐阵术,一道荧光法阵从陆罡脚下浮现,从法阵中涌出无数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动弹不得。
拳头正停在陆无期的鼻尖,只差毫厘。
陆蔚啊了一声,忽然轻笑:“二少爷竟然会阵术啊……”
陆罡挣脱不开,怒气冲冲:“陆蔚,愣着干什么!”
陆无期暗道不好,立刻闪身后退,原先站的地方土地颜色变紫,凹陷成毒潭,味道刺鼻腥臭。
“一个体术,一个毒术……”陆无期咬牙,边说边往院门退,“你们进入陆家有什么目的?”
陆蔚歪头,那张阴柔的脸笑起来格外明媚,却无端令人觉得阴冷,“二少爷,这话我也听不懂了,陆家海纳百川,不至于非得逼迫我们修主脉阵术吧?”
陆无期刚想后退,早在角落蛰伏的毒虫拦住了他的后路。
“乖一点,二少爷。”陆蔚笑意吟吟,“聪明人就不要吃苦头,你想要洛云凝的东西,我们知道在哪儿,你也配合我们一下,各取所需,不好吗?”
陆罡一脚踩碎法阵,本来这个困阵维持时间不长,但也像身上爬了只虫子一样烦人,“还以为多厉害,你最好是识相点。”
陆无期垂眸,遮掩了眼底的神色,缓缓扯出一丝弧度,“你们想要什么?”
陆蔚上前,拦下焦躁的陆罡,笑眯眯的:“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陆无期瞥了一眼肩头上的毒虫,抬脚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走。
穿过七扭八歪的小路,绕开守卫,来到陆尧章的书房后院,三人蹲在墙角。
院落并无守卫,但各种杀阵堆叠,一看书房就是重中之重,平日就连主母方婧都不会轻易来的地方。
陆无期开口:“你们不要命了?”
陆蔚询问:“二少爷啊,你的阵法是跟谁学的呢?”
陆无期没答,陆蔚轻飘飘补上一句:“你是聪明人,跟我们透个话,我们才好合作,若失败了你也是从犯,陆尧章不会饶了你的,那你怎么再有机会拿到洛云凝的东西呢?”
“陆子昀。”陆无期答。
陆罡冷嗤一声:“陆子昀这善心肠真跟陆尧章那个老东西不一样。”
谁说不是呢。
陆蔚煞有介事地点头,很快说起正事:“许兰拂到陆家的时候,陆尧章露面过,第二日一早就离开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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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开阳峰忙四方会的事了。”
陆无期:“哦。那怎么进去?”
陆蔚看向陆无期,似笑非笑:“当然是检验一下二少爷的学习成果了。”
陆无期冷笑:“想让我死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摸向阵法边缘,开始运行灵气,在阵纹里找寻解开阵法的办法。
他甚至边解边学,一点点摸索阵法的运行模式,只听嗡嗡几声,一处杀阵忽明忽暗,最后彻底暗了下去。
陆无期的脸色因为消耗灵力太过而惨白,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眼底却是难掩的激动。
他做到了。
陆蔚的嗓音带着愉悦:“二少爷果然聪颖,继续吧。”
陆无期咬牙,摸向下一个阵法。
为了他娘的遗物,他必须要做到。
他一个一个解,解到第三个阵法时,灵气一时不稳,稍稍偏移,红光骤然显现,另一道灵气悄无声息而至,拨回正轨。
红光消弭殆尽。
陆无期一愣。
还有其他人在监视这里……还帮了他么?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周遭,树影婆娑,看不清是否有人。
陆无期勉强解开三个法阵,已经彻底透支身体的灵气,无法再破阵了,但也开了个豁口,能够从侧门进入书房。
三人潜入进去,在各个地方翻看。
“洛云凝的东西在这里吗?”陆无期难得焦躁。
陆蔚也急切找什么东西,淡淡回了句:“当然,不在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放着,还能贴身日日佩戴么?”
陆无期被陆蔚这个设想恶心到了,别过脸去。
他四处在格子里翻看,根本不管那两个人在干什么,他找东西的速度越来越急切凌乱。
没有,没有,全都没有……
突然,陆无期身形一顿,忽而扣住咽喉,艰难喘着气。
那条毒虫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注入了毒素。
陆无期脸色泛青紫,双目睁大,捂住嘴防止血吐出来,可仍然从指缝溢出,沾湿了袖口。
他的后领猛的被陆罡提起,拖着往侧门出去,扔在墙边。
陆罡怒气冲天,额角青筋暴起:“什么都没有!那个消息是假的,把我们当猴耍?!”
陆蔚的面色也极为难看,但很快他就笑起来,蹲在喘不上气的陆无期身侧,将灵雀传递来的消息展给他瞧,柔声问:“二少爷,你认不认识这个给我们消息的人呢?”
陆无期艰难睁眼辨认,灵雀的消息字字句句都是冲着他来的。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他根本就不知道。
陆蔚看见他这样的神色就明白大半了,叹口气:“好吧,二少爷真是树敌良多,太可惜了。”
他冷下脸站起身,跟陆罡一起悄声离开,全然不管陆无期的死活。
毒虫的毒素极为暴烈,陆无期的喘气声逐渐微弱,任由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凌乱不堪。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身体的温度渐渐冷却。
陆无期坠入黑暗前,看到的是一抹昏黄的灯火。
6. 交锋
裹得严实的许兰拂放下提灯,蹲在濒死的陆无期面前,伸手试探他的侧颈脉搏,一下一下,鼓动的微弱。
没有系统出声,没有遭受惩罚。
难道她想的都是错的?
许兰拂蹙眉,感受到陆无期的呼吸彻底消失,沉默几息,然后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猜想。
像一场毫无根据的愚弄。
许兰拂搜刮着自己的灵海,没有系统的存在,好像从始至终被这一场虚构的谎言推着走,耍的团团转。
她低低冷笑一声。
救赎什么?别救赎了。
陆无期自生自灭也好,毁天灭地也好,都不关她许兰拂的事。
没必要再试探了。
这个世界按照自然而然的发展趋势,优胜劣汰,她没有理由再去随意制裁陆无期的生命。
但这种被不知名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戏耍让许兰拂很是窝火。
越是生气,许兰拂越是冷静。
既然系统不在,没有任务,她得想想下一步做什么。
许兰拂正在沉思着,一只苍白的手骤然伸出,似乎要扼住她的咽喉。许兰拂一惊,立刻闪身躲避。
陆无期醒了。
他神色狠厉,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不顾身体的疼痛,两指并拢,瞬间起阵。
许兰拂狠狠一怔,脚下浮现猩红的法阵,立刻剥夺周遭的空气,令她感到窒息。
陆无期的嘴角溢出血,覆盖黑紫干涸的血印,拧眉加大阵法能量,疯狂蚕食许兰拂身上的生机,一点点绞杀她的喉咙。
他竟是把方才解的杀阵学会了。
甚至还三杀阵叠加。
“哈。”许兰拂的瞳孔中被挤压出血丝,但眼神明显愉悦起来,喉口泄出一丝浅淡的笑音。
真是个天才啊,可惜……比她差远了。
许兰拂连起阵手势都不需做,灵气如星点逸散,循着阵法轨迹而行,直接破开。
破开法阵的反噬让陆无期骤然喷出一口血来,弯腰伏在地上咳嗽。
血液一点点摊开,渗透进泥土里。
许兰拂缓步走到他面前,扯下面巾,舌尖舔下唇瓣溢出的几缕血丝,轻嗤:“小兔崽子逼急了真会咬人啊?”
陆无期闷咳几声,死气逐渐散去,疲惫倦怠的眼抬起,映入许兰拂的脸。
“果然是……嫂嫂。”
陆无期被血堵住的嗓音很含糊沙哑,扯出一个笑意,眼底是冷的。
许兰拂轻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是我了么?”
陆无期没回答,哑声问:“为什么呢?”
许兰拂平静地看着陆无期,看他发丝凌乱,一缕缕垂落,唇边是紫黑的血迹,像一只被抛弃的、湿漉漉的流浪狗。
“为什么不回答我?”陆无期咬牙,眼尾泛红,“为什么要杀了我?”
为什么在他濒死时喂他一碗热粥,又毫不犹豫地抛弃杀死他?
为什么救下他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其他人可以一直怀着恶意杀死他,为什么许兰拂要先给他甜头再杀了他?
许兰拂沉默地睨着他。
她沉默太久,陆无期忽而泄出一丝自嘲的笑:“好,我换个问题……”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太多人想杀他,也太多人想要从他身上捞到好处。比如他的血脉,他的秘密,还有他娘亲的遗物。
许兰拂还真的很认真想了一下,非常真挚地询问:“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我觊觎的?”
陆无期一噎,接着他听到许兰拂说:“我是仙灵城许家的嫡小姐,身份地位不缺,灵宝器物不缺,日后嫁入陆家就是主母,安稳顺遂一生,你觉得我需要得到你身上的什么?”
“……”
陆无期闭眼,从未想到许兰拂这么会气人。
许兰拂眨眨眼,“但是我确实有些想知道的。”
陆无期褪去在外人面前的逆来顺受,此时面对许兰拂装也不装了,恼羞成怒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许兰拂微笑:“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陆无期冷嗤,别开脸不去看许兰拂,没说话。
“这么不配合?”许兰拂蹙眉沉思,轻叹,“那我可能需要采取一点强硬手段了。”
陆无期横她一眼,那种眼神裹着愤恨、委屈、难过等多种情绪,饶是许兰拂这种没心的人都有些心虚。
许兰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貌似确实有点强盗了。
陆无期哼笑一声,索性闭上眼。在他死而复生还没有完全恢复行动力之前,不想再跟许兰拂说话了。
她要是想杀就杀,懒得理。
“哎呀好啦,既然这样我们各退一步。”许兰拂提议,“你替我解答问题,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怎么样?”
陆无期缓了缓胸腔的烦闷感,哑声开口:“什么条件都可以?”
许兰拂托着下巴笑眯眯:“让我去死不可以。”
“……”被精准预判心思的陆无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陆无期的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的:“不让你死。”
“啊,无期真好。”许兰拂不走心地哄着,“那你想提什么要求呢?”
陆无期哑然片刻,别扭道:“先欠着。”
他忽然想起什么了,连忙问:“你要是后来不认了怎么办?”
呦,还挺机灵。
许兰拂摊开手,一张字条凭空出现掌心,递给他,“喏。”
字条上写着:欠陆无期一个条件的心愿条。
陆无期怔然,缓慢攥着字条,郑重收进口袋里,仿佛是什么珍宝。
许兰拂默默看着他的动作,问:“怎么样?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陆无期:“你觉得这里是谈话的好地方吗?”
许兰拂挥手起阵,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我觉得挺好的。”
没有守卫巡查,安静。
陆无期忍了忍,“你问吧。”
许兰拂道:“你的不死之身,陆家谁知晓?”
陆无期沉默片刻,回答:“陆尧章。”
许兰拂倒是有点讶异了,“只有他没别人了?”
陆无期点头。
怪不得陆尧章放心把陆无期拎出来做沙包,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许兰拂垂眸沉思,接着问:“洛云凝是你什么人?”
陆无期:“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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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兰拂豁然抬眼,对上陆无期坦荡的眼神时才发觉他说的不是假话。
方婧不是陆无期的娘亲?可那夜陆无期快要死的时候,方婧确实表现得很担心,相比之下方婧对待陆子昀的态度就很冷淡了。
许兰拂沉吟:“陆夫人知道吗?”
他答:“知道。”
许兰拂的指尖敲着下巴,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想要解答,但直觉告诉她陆无期不会再说了,便起身撤销结界。
陆无期歪头:“不问了?”
“还有最后一个。”许兰拂想了想,“陆尧章拿了你娘亲的什么东西,还记得长什么样子么?”
陆无期一愣,垂下眼睫,“记得。”
许兰拂点点头,“那回去画一份给我。”
陆无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颔首答应了:“好。”
许兰拂转身,把陆无期解开的杀阵又重设了回去,再三确认没有问题的时候,扭头看陆无期,“能走吗?”
陆无期扶着墙站起来,“可以。”
许兰拂沉吟片刻,回头冲陆无期张扬一笑,清丽温婉的面容一瞬间鲜活起来,眉眼漾着不羁恣意:“看好了,我教你一个新的阵术。”
话落,她双指并立在胸前,周身灵力暴涨,形成阵阵旋风,吹起许兰拂额角的发丝。
灵气流转,在面前浮现几道阵印结合,凝聚一道虚幻的门。
许兰拂偏头:“看清了吗?”
陆无期愣了好半晌,忽然回过神似的,“看、看清了……”
许兰拂点点头,也没细问:“那行,走吧。”
陆无期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准备走进那道门里,却被许兰拂叫住了:“等一下。”
他不解回头,怀里被丢过来一个小瓷瓶,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这……”
“伤药,饮水内服。”许兰拂抬抬下颌,“走吧。”
陆无期哦了声,转身走进门里,待白光散去后,他赫然站在小院子的外门前。
他一时哑然。
许兰拂这是……在照顾他不方便走吗?
陆无期回头,发现这道传送阵在他出去的时候就消失了,许兰拂没有跟过来,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些胀塞感,说不清道不明。
他在原地等了半刻,之后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二少爷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阿满在院子里蹲了很久,看见陆无期立刻眼泪汪汪地扑过去。
待他看清陆无期嘴角的血一瞬间愣住了,“二少爷,你这……”
“无事。”陆无期摆手,“阿满,我饿了。”
阿满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了,把石桌上的饭菜推到他面前,“二少爷快吃。”
他欲言又止,还是低声开口询问:“那个……我去小厨房拿饭食的时候碰见绿绮管事派来的医师了,我找理由给打发了,一会儿……我再去找他?”
陆无期垂眸,还是摇头,“不必。”
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攥紧怀里发温的瓷瓶,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立马压平弧度,垂下眼眸。
……真是的。
他在期待些什么东西。
7. 骚乱
许兰拂悄然回到房间后,很快收到灵雀传讯,拆开信纸,上面是一块绘着栀子的环佩,一看就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她倚靠在床榻边,端详一番,随手翻折放到芥子袋里。
若有机会给他留意一下,毕竟陆无期有用,这个可以作为合作的投名状。
许兰拂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凭着记忆把陆府的构造画出来,在中心书房里打了个粗大的记号。
经过陆蔚和陆罡的身先士卒,许兰拂初步断定书房是个障眼法,里面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么山河社稷图不在此处。
她又在纸上写下陆罡和陆蔚两个人的名字,画了个圈。
二人在名册上记录二人进入陆家的时间在两年前,进入陆家前是孤儿,理由是为了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理由和身份真假存疑。
他们的目的绝不止于此,有机会试探一下。
许兰拂托着下颌,黑墨在宣纸晕染,她索性搁下笔,将宣纸烧了,火光在眼瞳里跳跃,化作灰烬。
简单洗漱后她倒头就睡,这次睡的昏昏沉沉,莫名还梦到前尘往事。
那时的长明宗是众宗之首,海纳百川。宗内三尊坐镇,分别修符、丹、剑,那位最神秘的宗主主修阵,甚少收徒。
神秘的宗主对许兰拂来说不神秘,因为她就是宗主的首徒,加上后来的顾弘,也就两个弟子。
宗主谢秋酩是个银发男人,周身气质如山巅霜雪,凛然不可进犯。
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是个迷糊人,很好相处。
许兰拂那会年纪小,天资高,明媚骄傲,被谢秋酩收作第一个徒弟还兴冲冲问过:“师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收了我?”
谢秋酩低头看着刚到他腰的许兰拂,道:“不能告诉你。”
许兰拂不解:“为什么?”
谢秋酩认真想,却不走心地扯谎敷衍:“因为云芝说我话太多,得闭嘴。”
许兰拂:“……”
她愤而离去,第一次想换个师尊。
丹尊苏云芝是个温婉的女子,性格好,在山巅的宗主殿没有辟出弟子居前,许兰拂都在丹殿住。
许兰拂闷闷不乐回到丹殿时,正碰见苏云芝,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苏云芝无奈一笑,解释道:“收你做徒,自然是与你有缘,不必深究缘由。”
许兰拂就不问了,乖乖跟在谢秋酩身边学阵法。
雪白梨花树下,师徒二人相对,谢秋酩就看许兰拂破他布下的阵,亦或是看她画阵。
虽说运行灵气不稳或出了差错,把困阵布成杀阵是常有的事,但谢秋酩总有种第一印象没打好,徒弟暗戳戳要害他的感觉。
于是在许兰拂研究破阵办法时,谢秋酩主动破冰:“你学阵很快,很好。”
许兰拂抬头看他,以为他被夺舍了。
但她没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提问一个埋藏好久的问题:“师尊,我们为什么要修仙?”
谢秋酩问:“你为什么要修仙?”
许兰拂继续低头破阵,“因为想长命百岁。”
“修仙的确可以延长寿数,也就比凡人多个几千年几百年而已,最后还是要死的。”谢秋酩清透如琉璃的眸子凝视着许兰拂,“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盏容器,灵气就好比杯中之水,充盈于身体之中,你容纳越多,寿数越长。”
“每个人的躯体适合主脉修习的不同,造就了并无境界之分,而是精进之要,越精就越强。”
许兰拂没想到谢秋酩会认真答复,还以为他会批她平庸之思。
谢秋酩好似读出许兰拂心中所想,轻声道:“每个人修仙的想法不同,此路艰难,小爱或大爱都足以支撑每个人走下去。”
他稍顿,“我只问你,踏上这修仙路,悔吗?”
许兰拂抬头,坚定道:“不悔。”
此时话匣子打开,她轻笑:“那师尊为何修仙呢?”
谢秋酩没说话,眸光莫测,遥遥看向山巅整片的梨花林,簌簌飘落,宛如一场带着香气的雪。
*
许兰拂悠悠转醒,鼻尖似乎萦绕着浅淡的檀香。
她从榻上坐起,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会梦到往昔之事,还没等细想,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兰拂微拢外袍,隔着帐纱道:“进。”
绿绮进门颔首:“许小姐,大少爷已经解除禁闭,今日邀你出游。”
“好,劳烦他稍等。”
许兰拂撩开帐纱,下榻梳洗。挑一件陆子昀曾给她选的青色衣裙,裙摆如莲瓣绽开,乌发如云,斜插进一根玉簪绾发,缀下几缕流苏。
收拾好后前去院落中,陆子昀与陆无期相对而坐,听到脚步声二人一齐抬首。
陆子昀轻笑:“这套衣裙衬你。”
许兰拂抬手掩唇,状似羞涩,“是子昀会挑。”
二人融情蜜意,在桌边坐着的陆无期托着下颌,笑意渐淡了些,忽而开口打破了他们的氛围,“嫂嫂。”
“无期也在啊。”许兰拂惊讶道,转眸看向陆子昀,不知道他为什么把陆无期带过来。
陆子昀解释道:“无期久在房间,时常不出屋也不好,就把他带出来晒晒太阳,我甚少归家,顺便给无期多添置些东西。”
许兰拂做足了未婚妻的善解人意,“这是自然。”
陆无期只觉得刺眼。
许兰拂在陆子昀身边和在他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表现。
陆无期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嗓音略柔,却阴阳怪气,仿佛一根软刺,“嫂嫂和长兄真是恩爱。”
“当然呀。”许兰拂笑容依旧,嘴上应承,心里只想让他赶紧闭嘴。
陆无期笑了下,没再说话。
陆子昀只当他们关系不错,三人收拾一番就出门去了。
陆府之外是一条繁华的主街,周遭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许兰拂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目光悠转,注意到陆子昀走到一家玉石店面里,从陈列在外的玉石中挑出一块成色较好的玉。
青绿打底,色泽清润,晶莹剔透。
陆子昀面向许兰拂,郑重拿起这块玉石,轻语询问:“兰拂,喜欢吗?”
许兰拂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想……给你做一支玉簪。”陆子昀认真注视着许兰拂,长身玉立,面对许兰拂总是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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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节,温柔细语,“你喜欢什么样式?我可以做。”
许兰拂讶异抬眸。
陆家家主候选人亲自给她做玉簪?
但许兰拂没拒绝,她现在还是陆子昀的未婚妻,就应了:“好啊,那辛苦你了。”
“不辛苦。”陆子昀绽开一丝清浅的弧度,“希望……你喜欢。”
许兰拂面上期待,“当然,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陆无期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觉得碍眼。
一位家主候选,一位世家贵女,二人相对站在一起,着实般配。
就连店主都在旁边称赞道:“大少爷和许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啊。”
陆无期眉头微皱,扯出一个近乎微嘲的笑意,喃喃自语:“是啊,真般配……”
然后就见陆子昀挑出店家准备好的白玉腰佩,红绳穿孔,过檀珠收束,经手莹润。
陆子昀将腰佩系在陆无期的腰间,轻笑:“此物保平安。”
陆无期略微无所适从,下颌绷紧,半晌才开口:“多谢长兄。”
他今日穿了许兰拂让裁缝新裁的衣袍,朴素低调的墨蓝色调,领口白丝针脚细密,如流动的云,那块白玉腰佩是他身上最亮眼的色彩。
许兰拂挑眉,“这玉佩衬你。”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在告示牌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仿佛在争执什么。
越过人群,就瞧见几个衣衫朴素的中年男女拉扯着陆家侍卫,死抓着不放。
哭泣的女人声嘶力竭:“不许走!你告诉我,我女儿哪里去了!她去了朝阳院三年,怎么还不回家!”
男人满脸愁容:“我家女儿每月都会给我寄信,可是前不久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我女儿写的!”
侍卫被拽着无法离开,劝道:“各位、各位,稍安勿躁,你们说的情况我都记下来了,我这就回去禀报陆夫人,你们别急,再等等好吗?”
可是周遭的哭嚎声更大了。
侍卫焦头烂额,他本来就是个贴告示的,怎么能遇见这种事啊。
目光逡巡间,他看到陆子昀的身影,仿佛见到救命稻草,赶忙道:“大少爷……”
陆子昀挤过人群,站出来问:“发生何事了?”
告示牌一圈围了约莫十几位男女,皆眼眶泛红,外围一圈都是聚集过来看热闹的。
侍卫惆怅道:“今日轮值到我来张贴告示,他们忽然就聚过来说他们孩子不见了,要说法。”
女人擦了擦眼泪,赶忙说:“公子,我们没什么文化,孩子出息,天资高进了朝阳院修习,我们就想见见自家孩子……”
其余人纷纷附和。
陆子昀出示象征陆家的令牌,安抚:“事情我已经了解了,诸位先莫慌,正午太热,你们先回家,我会好好查明的。”
侍卫在旁边帮腔道:“是呀乡亲们,你们要信大少爷啊。”
其他人讷讷点头,渐渐散了。
许兰拂和陆无期上前来,侍卫一一见礼,就听许兰拂问道:“之前到你轮值时,可有过类似的情况?”
侍卫一愣,细想一番后答:“并无,这是第一次。”
许兰拂意味深长道:“第一次啊……”
8. 疑点
陆无期很快明白许兰拂的意思,但没有说话。
陆子昀从小就是按照继承人的身份培养,自然也懂了许兰拂的言外之意。
但此处不是个好的说话地点,他们就一起去了胜春楼。
胜春楼是风羽城最大的酒楼,以一坛神仙醉打响名气,客人络绎不绝。
他们来到三楼雅间,一道屏风后是临窗的方形案桌,竹席垫底,陆无期和陆子昀坐在许兰拂的对面。
陆子昀的阵术不低,在雅间设下隔绝耳目的阵法,防止窃听,这才开口,将重点说出:“失踪者的相同点是父母识字程度不高,没有什么背景的老实人,失踪者大部分为天资较高的女子。”
有人在背后操控,失踪三年不被发觉也就不足为奇了。
陆子昀揉揉眉心,“失踪三年,查起人员不方便,而且不能兴师动众,会引起骚乱……”
许兰拂转眸,忽然与陆无期对上视线。
陆无期道:“有曾经从朝阳院修习、之后进入陆家的人吧?”
陆子昀接话:“有,但名册在母亲手里,我们探查此事……估计要避着母亲,不能直接从母亲那里讨要。”
许兰拂温言:“前些日子我向伯母借过名册,人名记得差不多了,现在倒是有几个人选。”
陆子昀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请说。”
许兰拂的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写下两个名字,又擦去。
陆无期垂首看去,果然是那两个熟悉的人。
——陆罡、陆蔚。
陆子昀面露歉意,“我去仙灵城陵光院修习多年,刚回陆家不久,不太熟悉。”
“我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让我去吧。”许兰拂十分善解人意,一双眼清凌凌的,“子昀,伯母那边需要你多周旋一下了。”
陆子昀没太明白许兰拂后句话的意思,却颔首应下:“自然,你放心做就是。”
随后陆子昀撤回阵法,这才发现一只纸雀正拿鸟喙戳着,在阵法消失后一头栽进去,撞到屏风上,咕噜噜地滚落。
陆子昀抬手拿起,是方婧的传信雀,眼睛扫过内容,又抬眼去看满脸无辜的许兰拂。
他终于知道许兰拂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许兰拂轻笑:“既然伯母催得紧,我们就回府去吧。”
三人即刻动身。
到达陆府外时,陆子昀告别后直奔方婧的房间去,在门口不见绿绮,应当是还在方婧那边。
许兰拂率先抬脚,“走吧,我送你回去。”
陆无期跟上。没了陆子昀,他也就不必和许兰拂演什么好嫂嫂好小叔子的温情戏码,正欲开口,许兰拂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他立刻明白,周围有人监视。
陆无期用灵气感知周围,发现监视者离得远,这才压低声音,暗暗阴阳:“嫂嫂术法如此好,怎么不用密音术?”
许兰拂勾唇:“密音术要联通二人灵海,你敢么?”
陆无期皮笑肉不笑:“不敢。”
笑话,修士躯体最脆弱的地方就是丹田和灵海,他可不敢让杀了他两次的许兰拂进去。
许兰拂一哂,一路无话。
刚至院门外,许兰拂转身要走,就听陆无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嫂嫂,你今晚真要找他们?”
许兰拂偏头,漫不经心:“嗯。”
陆无期上前几步,掌心搭上她的肩,轻如柳絮,呼吸轻吐在她的发间,低喃:“嫂嫂,你曾说想与我合作,那你信我吗?”
许兰拂没躲没避也没回头,莞尔:“不信。”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无期问:“那你怎么跟我合作?”
“不劳费心。”许兰拂转身,伸手扯低陆无期的领口,弯眼与他平视,“我会拿出你不能拒绝的条件,之后你会心服口服地把所有秘密交托于我。”
陆无期一怔,垂下眼睫,唇间泄出笑音,乖巧应答:“好的,嫂嫂。”
他后退笑道:“那我期待一下。”
许兰拂没理他,径直回到房间,待到日上中天,换下衣裙,穿上便于行动的夜行衣,藏匿在夜色里行进。
陆罡和陆蔚住在较为靠边缘的一个院子里,小院不大,但设施材质比陆无期的院子好很多。
许兰拂跳到房檐上,想了想设了道法阵,随即一条不明物体从角落阴影里蹿了出来,目标明确,就往她的脖子上咬。
脚尖微转,许兰拂的身体迅速躲避,那东西擦过她的耳边摔在瓦片上,扭曲成一团,她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条花斑的毒蛇。
那条蛇缓慢爬行,又隐匿回阴影里。
许兰拂低头,看见院子里的陆蔚笑眯眯地挥手,陆罡在旁满脸烦躁。
陆蔚的脸在月光之下像极了阴鬼,他慢吞吞又轻柔含笑:“许小姐,请下来吧,我们等你好久了。”
许兰拂眉尾一挑,从房梁上跳下来,稳稳落地后扯掉面巾,没有客气坐在石桌边,似笑非笑:“费尽心思引起骚乱来让我们注意到你们,找合作上来就是下马威,不太道德吧?”
陆蔚坐在许兰拂面前,叹气道:“许小姐不也放出个假消息,让我们给您身先士卒探路嘛,彼此彼此。”
话锋一转,他不慌不忙:“但是现在,是许小姐有求于我们。”
这人竟然和她谈条件?
许兰拂好笑,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那你们想怎么做呢?”
陆蔚道:“许小姐,我们没有恶意,你想知道的我们会告诉你,但是你也得告知一点底牌,好让我们的合作更加牢固。”
这话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许兰拂笑了:“你觉得我像陆无期一样好骗?”
陆蔚连说两声冤枉,“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合作最重要的是信任,双方互帮互助,更好解决问题,你说是吗?”
许兰拂抬手,刚开始陆蔚和呆在一旁的陆罡并不以为意,直到汹涌澎湃的灵气威压逼得他们猛地弯腰,脸重重磕在桌面上,五脏六腑都挤得发疼。
陆蔚艰难发声:“许小姐你……”
“不好意思,你们貌似搞错了一件事。”许兰拂的嗓音依旧很温柔,但运行的灵气威压让二人毫无还手之力,“我这次来不是找你们合作的。”
“我是来逼你们就范的。”
许兰拂的指尖轻敲桌面:“你们服气也好,不服也罢,跟我无关,除了听从我,你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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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蔚的反骨都要被激出来了,强行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味,“那我们偏不听从呢?”
许兰拂的动作一顿,轻轻打了个响指。
灵气仿佛化作实物,如棍棒狠狠敲击着二人的颅腔,神经撕扯震颤,齐齐喷出一口血。
许兰拂云淡风轻:“我的耐心有限,给你们两次机会,下一次我会照着你们的命穴下手。”
陆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心里清楚,许兰拂没有在开玩笑。
二人费劲调动经脉灵气,却无法运转,在许兰拂极致威压下,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在许兰拂耐心即将告罄之时,陆蔚赶忙开口:“我、我们说……!”
许兰拂挥挥手撤了灵气威压,让二人有了一丝喘息,可下一瞬陆罡和陆蔚对视一眼,同时动手。
陆罡大喝一声,一拳冲向许兰拂的面门,许兰拂单手扣住,手腕反转,死死压制在桌面,与此同时感知到身后蛇虫扑来,直接踏过石桌翻越,顺势折断陆罡的胳膊。
伴随陆罡的痛呼声,骨裂之音格外刺耳。
但很快他就发不出声音了。
许兰拂在陆罡身后,一脚让他跪倒在地,掐着他的命脉,含笑晏晏:“不自量力。”
陆罡哆嗦道:“别、别杀我。”
许兰拂看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陆蔚,声线平缓道:“你们以为出其不意就能赢过我?好天真,我的实力比你们强太多,乖乖听话,反抗只会死的更惨,明白吗?”
陆蔚自知实力才是硬道理,蛇虫退回到阴影中,扬起熟悉的笑意:“抱歉,许小姐,我们还是坐下好好说话吧。”
许兰拂松开手,抱着胳膊坐回去,“我问,你们答。”
二人乖得跟鹌鹑似的,连忙点头。
许兰拂道:“名册所写你们二人是三年前从朝阳院来的陆家,恰好救了在外经商的陆家三伯,收作养子,如此处心积虑,原因。”
陆罡擦擦嘴角的血,回答:“为了妹妹。”
许兰拂一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还是我说吧。”陆蔚拍拍陆罡的肩膀,“我和陆罡是孤儿,是葵奶奶收养的我们,葵奶奶有个孙女叫葵秋雨。七年前陆家开始公开测资质,资质高的就会破格录取进朝阳院修习,秋雨被选中了。”
“我们只是普通人,哪里能支付得起去朝阳院的费用,但前来测试资质的陆家人说不收取钱财,美曰其名会给所有普通百姓一个平等修习的机会,日后学成再为陆家做事。”
陆蔚一时沉默下来,陆罡在旁边咬牙道:“若我们早知这里有坑,就算秋雨恨我们,我们也得拦她。”
许兰拂问:“你们怎么察觉到奇怪的?”
陆蔚叹息道:“秋雨进朝阳院半年,从未和家里通过信,葵奶奶担心但腿脚不便,我们就去朝阳院找,守卫说不让我们打扰妹妹修习,我们信了,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发现……”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发现朝阳院里的陆家子弟看向我们的眼神很奇怪。”
高高在上的,嘲弄轻蔑的,戏谑讽刺的。
陆蔚记起那天是个艳阳天,却无端令他脊背泛冷,寒意陡升。
9. 仿信
许兰拂静静听着,待二人情绪缓过来后才道:“所以你们为了查葵秋雨的消息,在五年一次的公开测试里进入朝阳院,发现一无所获,这才设计救了陆家三伯进入陆家?”
陆蔚点头:“是的。”
许兰拂托着下颌,沉吟片刻道:“失踪八年多,你们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陆罡脸色发白,连忙打断:“不会的……”
陆蔚按住陆罡的肩膀,看向许兰拂:“你想让我们怎么做?”
许兰拂眯起眼,开口:“你们放出消息造成这次骚乱只是小部分传播,没有太引人注目,我可以帮忙,但作为交换,你们需要帮我查一样东西。”
陆蔚没有犹豫地答应:“好。”
许兰拂勾勾手指,示意他们凑近,说了几个字后,他们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陆蔚艰难道:“你确定……?”
许兰拂笑吟吟地抬手,一缕灵气如风拂过二人的侧颈,显露出一道火焰纹路的印记,它很快就化作光点飘散,不见踪影。
同时新的水纹印记烙在他们的命脉上,他们感受到渗骨的凉意,随着血管鼓动而蔓延。
法术·生死契。
陆罡摸摸脖子,“这什么?”
陆蔚扫过一眼,不太确定地回答:“许小姐,你把陆家的生死契给解了?”
“生死契只是个小法术而已。”许兰拂颔首,眉眼弯弯:“现在你们是我的人了,只听令于我。”
陆蔚和陆罡一噎。
许兰拂莞尔:“在陆家三年,你们并非一无所知,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办得到的,对吧?”
陆罡又忍不住摸摸脖子,陆蔚扶额,一阵头疼。
感觉被迫上了一条贼船。
面对许兰拂的笑容,陆蔚硬着头皮点头,“好的,主子。”
许兰拂眉尾一挑,倒也没纠正什么,吩咐道:“你们两个相对于我比较自由,去查仿信的来源。”
陆罡和陆蔚正色道:“是。”
没有事要再说,许兰拂重新戴上面巾,穿行在月色之下,悄然回到院落里,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许兰拂沐浴更衣,披散头发坐在梳妆镜前,躺在榻上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她没再做过梦,倒是一夜安眠。
她揉揉凌乱的头发,准备收拾一下去找陆子昀。
陆子昀的院子靠近正厅,离许兰拂的居所也不远,都是中心最精致的。镂空花窗,青松拂檐,穿过园门后就瞧见陆无期的身影。
许兰拂缓慢眨眼,以为看错了。
听到脚步声,陆无期回头,眉目舒展问好:“嫂嫂。”
许兰拂问:“你怎么在这儿?子昀呢?”
陆无期:“被陆夫人关柴房去了。”
许兰拂:?
怎么又关柴房去了?
许是察觉到许兰拂的心中所想,陆无期轻笑道:“应当是昨日之事,就是不知兄长说了什么,惹恼陆夫人了。”
这话好耳熟。
许兰拂眯眼,仔细打量陆无期,半晌道:“你看起来格外高兴?”
陆无期稍稍压抑眉梢的喜悦之色,拉平唇线弧度,“嫂嫂看错了。”
许兰拂微笑。
她又不瞎。
不知道陆无期在高兴什么,许兰拂也没空纠结这件事,准备去柴房套陆子昀的话,却被陆无期叫住。
许兰拂回头,就听陆无期道:“嫂嫂,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我。”
陆无期垂眸。
不必费尽心思从陆子昀那里得到消息。
许兰拂沉吟不语,久到陆无期的心都略微沉下,想找个借口转移话题时,她开口了,果不其然是拒绝:“不必。”
陆无期方才的开心没了,眸子沉郁:“为什么?”
许兰拂:“因为我想知道的,你不知道。”
“陆子昀就都知道吗?”陆无期连兄长都不喊了,显然气到,“就算陆子昀知道,他会如实告诉你吗?”
许兰拂忍不住泄出一丝笑音:“你急什么?”
陆无期闭嘴。
她现在演都不演,一开口就是他不愿听的话!
许兰拂转身走近他,指尖顺着他的衣领下滑,到他的胸口处,点了点,“这儿,恶咒之术。”
陆无期的脸色一瞬间变了,脊背绷紧。
“恶咒之术,高阶术法,若你离开陆家百米外,就会心悸绞痛,若是个倔脾气的,到最后血管迸裂致死。”许兰拂抬眸,“你被囚在陆家,闭门不得出,还能知道什么?”
陆无期忍不住辩驳:“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弱吗?”
许兰拂弯眼。
陆无期心说不妙,接着听到许兰拂的评价,斩钉截铁:“是。”
陆无期觉着自己迟早会被许兰拂气死。
许兰拂不理会他的小情绪,淡淡道:“虽然我不知你的阵术是谁教的,但既然有能力自保,就好好活着,保住你的命。”
陆无期沉默很久,询问:“嫂嫂这是关心我?”
许兰拂没答,心道不是,他这么想自己也没办法,但看到陆无期明显愉悦起来的眼眸,感到莫名其妙。
他到底在开心什么。
许兰拂刚想开口说什么,倏忽一顿。半空中飞来一只纸灵雀,摇摇晃晃落在她手里,拆开后很快看完,用灵火焚烧殆尽。
陆无期疑问:“嫂嫂?”
许兰拂忽然恶趣味地扬起唇角,看向陆无期:“走吧,我带你去玩。”
陆无期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有些人估计要倒霉。
……
陆府外主街西边的尽头是一片贫民区,穿过一条巷口就是宽敞的土路,泥地被马车轮压出印来,两侧都是低矮的居所,此时不远处熙熙攘攘聚了一堆人。
“别急别急,慢慢来。”
清越的女音很是温柔,许兰拂被吸引目光,越过人群看清了被围在中心的妙龄女子。
乌发以玉簪半挽,玉珠点缀其间,一身杏色衣裙,广袖扎束,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清丽温婉的脸漾着清浅的笑意,她正给每个排队的贫苦人家盛粥。
陆无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快认出来了,“陆芊?”
许兰拂问:“你认识?”
陆无期:“不熟,打过几次照面。”
许兰拂在名册看见过她的名字。
陆芊,旁支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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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陆家血亲但并不受家里重视,她上头有两个哥哥,天资不错,她自然而然成了陪衬,日日被父亲耳提面命培养成淑女,要柔顺要乖巧,她也做的很好。
今日一见,的确一副和善可亲的面容。
但……
许兰拂落在陆芊身后不远处角落的阴影里,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
陆无期一直暗暗打量许兰拂,见此问:“你在看什么?”
许兰拂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他们来到最偏僻的一户人家前,许兰拂推了陆无期一把:“去敲门。”
陆无期不懂但照做,几下过后门从里面打开,陆罡发出一声粗犷的喊叫:“诈尸——!!”
“诈什么……”陆蔚没好气地走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张脸差点晕厥过去,“陆无期?!”
许兰拂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陆无期总算知道许兰拂打的什么坏主意。
陆蔚拉着哆嗦的陆罡一个后撤,“你不是死了吗!”
“哪儿死了?瞎说。”许兰拂抱着胳膊笑眯眯,“你亲眼看到了?”
陆蔚不可置信:“可是我的毒明明……”
当目光扫到安然无恙的陆无期,他又闭嘴了,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不行就多练。”许兰拂迈进院子,“废话不多说,查到什么了?”
陆蔚看向陆无期,“他也能知道?”
“能啊。”许兰拂找个地方坐下来,懒散笑道,“不都是一家人?”
陆蔚:“……”
陆罡:“……”
什么玩意一家人?
陆无期也被这句一家人炸的脑子发懵,半晌才看向许兰拂,她的表情很自然,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他微扬唇角。
这可是陆子昀都没有的待遇,他是独一份。
陆蔚和陆罡对视一眼,许兰拂现在是他们的主子,只能听从主子的话。
他们分别从芥子袋里拿出几张信纸,许兰拂接过比对。
陆蔚道:“这是我们搜罗到的仿信,我跟陆罡去专门比对字迹的店铺看了一下,笔锋轻重不一,跟店铺掌柜打听过,他说整个风羽城几乎没有会仿字迹的人,因为会的都被杀了。”
许兰拂抬眼,“杀了?”
陆罡接话:“这个我知道,曾经进入朝阳院之前需要答卷,有基础的人才可批准入院学习,但有人因仿照字迹收钱替代,导致考卷比分不实,是陆尧章亲自带人查封杀掉的,永绝后患。”
许兰拂托着下颌没说话,倒是陆无期先开口:“若是真杀全了,也就不会出现仿信了。”
陆蔚点头:“虽不知哪里出问题让这些人活下来,但我们需要找到这些仿信的人藏在哪里。”
许兰拂捻着信纸,低头轻嗅。
浅淡的脂粉香气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妖气,很快弥散在空气里。
陆无期偏头看她,“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许兰拂挑眉,将信纸搁在桌子上,问:“哪里有卖妖奴?”
陆蔚和陆罡被问得一怔。
陆无期很快跟上许兰拂的思路,回道:“黑市。”
10. 半妖
当夜子时,无月无星,阴沉晦暗。
漆黑的巷口外枯树投落的阴影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狰狞蛰伏,斑驳的矮墙边倚靠着三道身影,皆身穿黑袍,遮的严严实实。
枯叶随风而落,被人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音。
三人抬眼,看到帷帽翩飞的黑纱下露出尖俏的下巴。
陆蔚和陆罡问好:“主子。”
陆无期瞥了他们一眼。
“走吧。”许兰拂道,率先往黑巷口走去,陆无期立刻跟上,与之并肩而行。
黑巷子里十分脏乱,蝇虫飞舞,几个乞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醉醺醺地嘟哝,时不时发出几声垂涎的嘿笑。
陆无期显然对这里很了解,蹲在最里面的老乞丐面前,在破碗里丢进三个铜板,压低声音:“子时鬼门开。”
老乞丐懒懒地掀起眼皮,摸出一张通行令牌给他。
一路上四人畅通无阻,穿过长长的黑巷后,掀开地门,顺着木梯爬下。
砖石砌成的地道里烛火摇曳,在墙上投落阴影。
七拐八拐,尽头的铁门里传出极为高亢的叫喊,仿佛喝彩。
越靠近酒味越大,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气也飘散出来,格外呛人。
黑纱遮面看不真切,许兰拂抬手撩开一角,看清高台下方聚满了人,清一色戴着惨白的面具,为台上跳舞的舞姬喝彩。
那名舞姬身后晃荡一条蓬松的长尾,红裙绽放,脚踝的铃铛叮当作响,尖细的瞳孔颤动,其中是死寂的麻木。
是妖。
许兰拂的目光悠转,发现舞姬薄纱红裙下狰狞的伤痕,整齐均匀。
在舞姬扭动之际,烛火折射下产生的白光闪到许兰拂的眼睛,略微不适地眯起。
陆蔚皱眉,咬牙切齿道:“丧心病狂的东西!”
陆罡不明所以,但也看到了舞女身后的细线,“那是……”
“是傀丝。”许兰拂答,“一种邪性术法,将傀丝穿透人的躯干四肢,越挣扎撕扯得越痛,被迫承接施术者的控制,保有自身灵智,清晰地感知痛苦。”
陆罡闻言攥紧拳头就要上前救妖,被陆蔚拉住,“别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啊?”陆罡烦躁。
陆无期抬眼,着重重复:“她是妖。”
那是被厌恶、排斥、驱逐的生物。
“妖怎么了?”陆罡坚定道,“她又没害人,被这么折磨就应该去救啊!”
陆无期一怔,张唇欲言又止,半晌转移话题道:“那怎么救?”
许兰拂抱着胳膊,“简单。”
她打了个响指,戴着面具的管事立刻上前,铂金面具下的声音略微失真,却也能听出热情:“客官,有何吩咐?”
“清场。”
许兰拂拿出几块上品灵石,随意扔在管事手里,后者的声音立刻上扬起来:“明白明白!”
三名穷鬼面面相觑:“……”
许兰拂正大光明靠近看台,以风做刃,极其精准割断舞姬身后的透明傀丝。
一个初级术法,即便许兰拂如今的术法不甚精进,继承原身的基础也能轻松破解开。
没了傀丝的束缚,舞姬坠地,惊慌失措,长尾一甩一甩。
“谁啊?过来砸场子?!”
“这么不识趣过来捣乱,嫌命不够长么?”
“管事的呢?死人吗?!”
这一变故令周遭混乱起来,台下客人大多不满起来,纷纷站起来大声叫嚷。
“安静。”
许兰拂晃晃手里的两大袋上品灵石,叮咚碰撞,众人的目光被一瞬间吸引过去,无人再开口。
他们看着两大袋灵石被抛出,随意丢在地上,灵石从钱袋里滚落出来,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灵石咕噜噜翻滚的声音一停,如沸水骤然腾起,所有人都扑上去疯狂抢夺。
身后的管事趁乱摸了几块灵石揣进兜里,然后开始疏散人群进行清场。
陆罡和陆蔚碍于面子没动,但心痒痒,也想上去抢两块灵石。
呜呜那都是钱啊!
许兰拂轻飘飘越过纷乱的人群,上台扶起舞姬,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轻声询问:“没事吧?”
“没事,多谢恩人。”舞姬红着眼睛,怯生生的,许兰拂这才看清她是一蓝一黄的鸳鸯眼,像璀璨的宝石。
是一只鸳鸯眼白猫妖。
许兰拂托着她的手肘站起,猫妖顺势伏在许兰拂的肩膀上,抱住她的腰:“恩人,我好怕。”
陆无期本想上前解围,就听许兰拂不解风情的说:“你先别怕,我有东西问你。”
“……”
陆无期的脚步生生刹住。
算了,他就知道。
许兰拂后退一步,替她把外袍的带子系好:“有看见过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吗?”
猫妖的尾巴甩了甩,顺着许兰拂的手肘上滑缠绕,毛绒绒的,她感觉许兰拂很令人安心,贴近她的腕骨蹭蹭,摇摇头:“有人知道,我带你们去。”
许兰拂对三人招招手,缓步跟上她,边走边闲聊:“你叫什么名字?”
“白玲。”鸳鸯眼眨啊眨,白玲乖乖回答。
“为什么会被下邪术?”许兰拂拿掉缠在她手腕的猫尾巴,又被白玲灵活绕上,几番下来许兰拂也就任由她了。
闻言,白玲的尾巴不自觉地抖动,轻声回:“在黑市不听话的妖都会被这样惩罚。”
许兰拂明白了。
现在的妖族地位太低,他们的反抗毫无成效,被当做物品对待,被人转送、虐待,或是出售。
妖是普通百姓避之不及的存在,是修士捕杀的对象,是达官显贵喜欢的货品。
妖没有自我。
这种现象持续了千年之久。
白玲回头,对许兰拂笑:“谢谢你愿意出手救我。”
她问:“我可以知道恩人的名字吗?”
“许兰拂。”许兰拂回答,忍不住移开目光,只觉心脏胀塞,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白玲郑重道:“我会好好记住的。”
许兰拂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从台后方打开生锈的铁门,几人进入一条长甬道,潮湿混着血腥气充盈在空气里,在尽头拾阶而上,眼前豁然开朗。
石壁被火光映得赤红,黑铁锁链钉在穹壁之上,半空吊着好些个被布匹遮盖的笼子。血液顺着铁笼滴落,在地砖缝隙里凝聚成血泊溢流。
血腥气浓郁得近乎窒息。
白玲见怪不怪,尾巴一甩,“这边走。”
绕过墙壁,旁边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窄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低矮的洞口。白玲推开,扑面而来的是血肉腐烂的味道。
白玲压低声音:“武叔,有人找。”
许兰拂低头,朝着狭窄的洞口看去,里面是一张半石化的人脸,沧桑灰败,他的身体都嵌在石壁中,只留一颗头在外面呼吸说话。
这也是妖,一只长寿的玄龟。
“好漂亮的女娃。”武森和蔼地笑道,“没被吓到吧?”
许兰拂撩开黑纱,轻笑:“并没有。”
“好久没有人陪老朽说说话了。”武森轻叹,眼睛浑浊但很慈祥,“你们是来问那批养料的下落吧?”
许兰拂听到这个词汇忍不住眉尾一挑,“是。”
武森却道:“先让那边的小子过来,我跟他说。”
“前辈,跟谁说都一样吧?”陆罡越来越急躁,马上就要找到人,临门一脚之时格外焦心。
但武森很是坚持。
许兰拂颔首,抬头看向陆无期,把洞口让开,然后拽着陆蔚陆罡去一旁,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陆蔚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他们能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陆罡踢着石子,不耐烦:“磨磨唧唧。”
陆蔚叹气:“我们已经找了许多年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安心。”
陆罡不说话了。
许兰拂在旁边闭目养神,片刻后倏然睁眼,“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刺耳的警报贯彻整个黑市,各处一瞬间动了起来,某一处响起兵戈相接的叫骂,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往他们的方向来。
白玲在不远处招手,“许姑娘,这边!”
他们飞速过去,一起钻入地门。
白玲在前摸索带路,许兰拂和陆无期缀在最后。
许兰拂目视前方,闲聊问:“他跟你说了葵秋雨的位置么?”
陆无期神游在外,闻言回神,点了头,“嗯,就这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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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具体位置不知。”
许兰拂没说话,前面忽然停住脚步,借着两侧烛火看清三条岔路,带路的白玲踌躇不前。
“兵分两路吧。”许兰拂道。
陆蔚带着陆罡和白玲去右侧一条,许兰拂往左边走,陆无期快步跟上。
地道蜿蜒曲折,不知走了多久,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
女音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男音很是忐忑:“最近出了点小差错……”
许兰拂听着那道女音很耳熟,不由得贴近墙壁。
“凡是阻碍之人,皆杀。”女人淡淡道,“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么?”
男人谄媚道:“不不……我如今有此成就,都是仰仗主家,我晓得如何做,一定让主家满意,可……”
他又迟疑起来:“可那些人……能杀吗?”
女人轻笑:“全部。”
男人赶忙道:“是,属下明白。”
女人道:“还有让你保管的那样东西,我要拿回去。”
男人恭恭敬敬:“您请检查。”
室内半晌沉寂,只听铁锁断开的声音,许兰拂猛地一僵,颅腔神经的剧痛转瞬即逝,感知到汹涌的妖气,在狭小的石道里格外压抑窒息。
这道妖气从密室溢散而出,还有另一道。
许兰拂缓慢回头。
漆黑的妖气笼罩在陆无期身侧,两股妖气相互纠缠,紧密交融,在黏稠的乌黑里,却在里面折射出一丝金色的光。
——那是陆无期的眼睛。
他的眼瞳不是人的深褐,而是妖的金黄,瞳孔尖细颤动,仿佛遭受极大的痛苦。
许兰拂怔然。
突如其来的浓烈妖气冲击催发了陆无期的血脉,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是妖物。
一个没有妖的外部特征,只保留妖物眼睛的半妖。
陆无期向来最会忍痛,此时他却颤抖着退却:“别看我……”
眼球的血管在鼓动,似有烈火灼烧,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他止不住掩面颤栗,靠在墙角维持平衡。
他喘着气,痛到失声。
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黑暗,痛感就格外明显,他想躲、想跑,却找寻不到方向。
陆无期痛恨现在看不到,也庆幸现在看不到。
他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妖。
许兰拂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厌恶排斥?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他痛到思绪乱飞,直到属于许兰拂的气息完全笼罩下来。
——一件外袍盖在陆无期的头上。
一瞬间就将陆无期身上躁动的妖气平息。
许兰拂没说话,握住陆无期的手腕按原路返回,准备往另一条路走,去找白玲他们。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陆无期现在是个不稳定因子,迟早会被发现。
那个女人说阻碍者皆杀,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如果无差别对待的话,他们很快就会成为被追杀的对象。
动作得要快些,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找到葵秋雨后要立刻离开。
许兰拂步伐很大,边走边想,握着陆无期的手腕却没松,陆无期能跟得上,指腹传来的热度令陆无期很安心。
陆无期低声问:“你不杀我吗?”
许兰拂随口:“我杀你做什么?你又死不了。”
陆无期不说话。
许兰拂知道他的意思,但她向来不太会煽情,介于现在的陆无期心思脆弱,便道:“对我来说,人和妖没有差别,半妖也是。”
陆无期适应了这种剧痛,眼球微转,发现眼前的事物看到的更清晰了。
他抬头,偷偷去看许兰拂的侧脸。黑纱浮动,在间隙里晃过白皙的肌肤,大体只能看见她的面部轮廓。
许兰拂的手仍然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过。
陆无期不知怎么,混乱极速的心跳忽然安定下来,哑声:“我明白了。”
他们一路疾行,前方传来几道灵气波动,相互交锋。
许兰拂眉头微压,拿出一块木牌塞在陆无期的掌心,语速极快:“你先待在这里放风,若有追兵捏碎这个令牌。”
没等陆无期应答,许兰拂就往尽头跑去。
许兰拂刚至圆拱形的石门外,凌厉的剑光精准朝着她袭去。
11. 聚灵
剑光不是朝着要她的命去的,许兰拂侧身一避就能轻松躲开。剑身擦过脸颊,气旋割破遮面的黑纱,裂开一道豁口。
许兰拂凝眸,看清偷袭之人是个少年,马尾高束,身形如鬼魅,出剑利落,一往无前。
完全是不顾自身性命的打法,妥妥一个亡命之徒。
但此时他没有跑,剑尖稍转,继续冲向许兰拂。
许兰拂现在的身体主脉修习为法术,她无法确保来人是不是为了试探她,便按捺下使用阵术的想法,用涉猎不多的法术来抵御。
抬手之间,如星点的灵气逸散,在虚空中凝风做刃,与少年挥剑而出的剑气相撞。
气流割裂发出巨大的轰响。
许兰拂在前牵制,陆罡找准机会从侧面动身,出拳带起罡风击向黑衣少年,陆蔚于后方,毒虫从角落急速靠近,密密麻麻铺满少年的脚边。
少年眉峰一压,剑气横扫破开毒虫的包围圈,可衣襟上仍爬上几只,很快爬至他的脖颈。
毒虫口器嘶鸣张开,对着少年裸露的后颈欲咬——
嗡!
成型的阵在少年脚下倏然而起,掀起巨大的气浪,清扫掉他身上所有的毒虫,虫子落在地上瞬间碾成扁泥。
清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少年身后的圆拱门内,烛火颤动,一道纤长的身影走来。
少年立刻收剑,站至来人的后面,俯首听命。
许兰拂看去,宽大的黑袍遮盖住来人的大半张脸,通过身量看出是位女子。
陆罡和陆蔚退至许兰拂身后,在角落里躲着生怕波及的白玲连忙跑来,两方无声对峙。
许兰拂率先点出来人身份:“陆芊。”
陆罡和陆蔚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兰拂,简直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个娇弱淑女陆芊?
陆家上下对陆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是陆二伯的三女儿,十分低调,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是腼腆温柔好说话的姑娘,礼节周全,风评很好。
但现在这个纵着浑身煞气恶犬的……是陆芊?
女子抬手摘下兜帽,露出那张向来柔和的脸,此时勾挑着几分弧度,眼底却并无笑意,“见过许小姐。”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也不需要再遮掩,许兰拂将黑纱撩起固定到一侧,面对面直接开门见山道:“来试探我?”
“这只是个误会。”陆芊柔声,“我也没想到许小姐会在,还以为是黑市追来的人,所以阿蛰出了手。”
许兰拂明白了,那么方才的警报就是陆芊弄出来的,不由心道陆府真是卧虎藏龙,个个心怀鬼胎。
陆芊道:“我想各位应该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而来,暂时同路吧,许小姐。”
许兰拂没反对,但也没答应:“我们哪里是一样的目的?”
陆芊知道,要合作就要拿出诚意,直白说:“我要家主的位置。”
许兰拂心想这姑娘野心真大,但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一路人,就同意点了头,“好。”
“跟我来。”陆芊转身,往对面的入口走去。
许兰拂迈腿,听到身后没有跟过来的声音,回首扬声提醒:“回神了,跟上。”
陆蔚和陆罡这才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跟随,走了几步,陆蔚忽然想到什么,询问:“陆无期呢?”
许兰拂脚步一顿。
哦,差点把他忘了。
她低头把令牌捏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悠悠地跟在陆芊的身后。
妖族五感比常人敏锐,陆无期很快就跑回来,黑袍盖得严实,非常自然的与许兰拂并肩而行。
白玲轻轻嗅了嗅,这个味道……是同族,还是好强大的同族。
她凑到许兰拂的身边闻闻,被许兰拂按下脑袋,笑而不语,但白玲就是觉得她被威胁了,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没吭声。
一路安静,顺着当前路途行进,在尽头却是一面石门,其上藤蔓攀爬茂密,不见出口。
木藤明显是有意识的,枝叶抖动,仿佛无声的警告。
许兰拂抱着胳膊不说话。
陆芊转向许兰拂,很有礼貌道:“许小姐,请帮忙。”
许兰拂双指并拢,凝聚一小团灵火,顷刻间烧灼掉一整面墙的藤蔓,簌簌掉落一地的黑尘。
陆芊的掌心覆在墙面,面前浮现出金色法阵图纹,错综复杂,阵线缠绕,这等线路明显是接近高阶的阵术。
各种主脉修习无境界之分,分层阶的只有主脉修习的卷册,分为入门、初阶、中阶、高阶、绝峰,破虚、万象。
层级越高,知识越难,流通的卷册越少。
陆芊略微犯难,她的父亲从不愿意让她接触这些,如今会的阵术都是私下偷学,在琅琊学府报考的评级也就中阶而已。
她回头扫过众人。
暗卫阿蛰主脉修习剑术,陆蔚毒术是个偏门左道,陆罡体术更是与阵术毫无关联,陆无期……废柴一个。
陆芊在心里如此评价,目光转到许兰拂,后者含笑回看,“不会解吗?”
“……”
陆芊默然一瞬,坦诚回答:“我级别不够。”
许兰拂解这道阵倒是轻松,毕竟她有个阵术魁首的师尊,她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绝峰境级,但也不能白解。
许兰拂掸掸衣袖上的灰尘,缓步走到石壁前,边默算阵术灵气的走向,边道:“解也行,不过……”
陆芊立刻加码:“许小姐,我可以与你共享信息,相比陆蔚和陆罡两个外招入府的奴仆,我好歹是陆家子孙,知道的多,权限也比他们更大。”
在旁边无聊发呆的陆蔚和陆罡忽然被点名,齐齐看向陆芊:“?”
陆芊面色如常,盯着许兰拂。
许兰拂非常满意,找到阵术运行的规律后,让陆芊近前,当着她的面步骤很慢地解阵,清晰明了。
陆芊没想到许兰拂会教她,正色去学,默默记下。
随着咔哒一声响动,灵阵消解,石壁骤然扭曲,传送的灵门缓缓浮现出来,他们没有任何犹疑,一个接一个进入。
直到最后一个人进入,灵门消散,仿佛从未有人到来。
几息之后,从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黑衣人站定不动,默默看向石壁,等到黑市总管慌里慌张地来,胖男人满头大汗,对着黑衣人点头哈腰:“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黑衣人扫过他一眼,冷声:“腰带束好。”
黑市总管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赶忙整理衣着,陪笑:“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等等!墙壁上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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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呢?!”
“蠢笨如猪。”黑衣人脸色更加难看,“派人留守黑市各个出口,任何人不得出进,若有不听劝阻,就地格杀。”
另一道声音在黑市总管应答前接道:“是。”
黑市总管偏头看去,男子身着粗布蓝衫,是个臭书生,就这样还敢抢自己的话,不由得恼怒起来:“滚下去,这里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黑衣人道:“现在轮到了。”
黑市总管面色一僵:“您、您说什么?”
“黑市里都快成筛子了,你还在美人榻上纵情声色……”黑衣人呵笑,“我们培养了个没用的废物么?”
黑市总管冷汗连连,寒毛竖立,立刻跪地磕头:“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一定好好……啊!”
惨叫戛然而止,血腥味蔓延开来。
蓝衫男子手握着刀狠狠刺进总管的身体,察觉到黑衣人的目光,端正跪下,压抑着眉眼的喜色:“我会听话,请给我一个机会。”
“当然。”黑衣人转身,掌心放到男子的头上,“祝歧,以后你就是黑市的新总管了。”
说罢,黑衣人缓步离开。
祝歧长睫颤动,沾了血的手捂住脸,发出压抑低哑的笑声,摸到管事腰间的令牌,站起身泄愤地狠踹尸体。
他终于熬出头了。
祝歧随意擦掉脸上的血,狠狠攥住令牌,转身离去。
……
白光散去,几人身在一个巨大的石窟中,借着幽暗的烛火,入帘的就是整齐摆放的一口口原木棺材。
寒气缭绕,原木棺材边附着细碎的冰霜,就连修士都无法完全抵御,这种冷意透过衣物直钻骨骼,冻得发颤。
棺材下的阵纹忽明忽暗。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乱动。
许兰拂蹲下,端详着阵纹走向,半晌道:“被篡改过的聚灵阵。”
原本的聚灵阵是为凝聚一个地方的灵气,加快修士修行的速度。
而此地的聚灵阵是将修士放在法阵的固定方位,起阵后能够汲取修士丹田内的灵气,反哺回阵主的身体里。
陆罡急切道:“那秋雨一定就在这里!”
许兰拂抬手,让他稍安勿躁,询问:“这个方位,地上是哪里?”
陆无期最先回复:“陆府中心的书房。”
“陆小姐,该你践行诺言了。”许兰拂垂眸,看向陆芊莞尔,“陆尧章是怎么在一众陆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做了家主呢?”
陆芊道:“因为陆夫人。”
许兰拂抬眼,“方婧?”
陆芊嗯了一声,继续说:“陆夫人曾经是散修,我们不知她从哪里来,主脉修习是什么,是好些年前家主将她带回陆府,二人结为夫妻,她就一直陪伴在家主身边。”
“家主并不是族内最优秀的那个,当时陆氏亲缘拥有继承权的有五个,他们都莫名其妙的死亡,还有一个是在继任宴上被揭发是他杀了兄弟,被大怒的老家主当场处决,于是换成家主继任。”
“现在家主不常在府,都是陆夫人一人在处理陆家事物,做事井井有条,她提拔上来的绿绮管事也很优秀。”
许兰拂描摹阵法的动作一顿。
她终于想起来在暗室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12. 换生
夜凉如水,黑衣人的身影在夜幕里格外快速,几个飞跃便到了陆府正厅,摘下遮掩面容的兜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正厅烛火仍然很旺,亮如白昼,方婧一身正红华服,端坐于高位之上,闭目缓慢揉着太阳穴,雍容威严。
听到脚步声,方婧睁眼:“如何?”
绿绮行礼道:“入侵者很多,甚至已经深入黑市,进到石窟里了。”
方婧的表情没有变化,摊开掌心,绿绮会意,上前将盒子放在她手中,其上金箔斑驳,不成形状,触手的温度极低。
她露出怀念的神情,轻轻抚摸盒子的边缘。
可那种温情很快褪去,方婧淡淡道:“进入石窟也不算什么,能不能活着把秘密带出来,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
绿绮颔首:“是。”
方婧将盒子搁在桌面上,扫过下面听候吩咐的绿绮,“想问什么就问吧。”
绿绮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口:“夫人,那座石窟不是整个陆家的秘密吗?您为什么不去阻拦那些人进入,反而放任他们?”
方婧扯出嘲讽的弧度,纠正道:”不是陆家,是陆尧章的秘密。”
绿绮恭敬回答:“是我失言。”
方婧抬手:“不必。你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管事,是我的心腹,随意些。”
绿绮放下心来,抬起头仰视方婧,低声:“那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烛火明灭,方婧似乎笑了,又好像没笑,意味不明道:“那是陆尧章的事。”
绿绮重新低头。明白方婧是不打算管了,而家主还在为四方会忙碌,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待他回来估计是一地乱摊子。
方婧按按眉心,绿绮十分有眼色地告退。
正厅就剩方婧一人,烛火摇曳,映衬着她的黑影颤动。方婧遥遥望向渐渐暗下的月夜,蓦地想起一个人。
女人罗裙飞扬,雪白的狐耳柔软,蓬松的狐狸尾巴将自己包裹起来,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孩,看向方婧的目光是悲戚哀恸的。
她轻声轻语,宛如呢喃:“阿婧,帮帮我……”
方婧闭眼,捏捏眉心不再去想,拿起还没处理好的账单,指尖拨动算盘珠,默默心算。
承诺的时限还有一月,整整十七年。
待此事事了,恩怨尽消。
*
“你说什么?!”
几人齐齐大喊,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仿佛一声惊雷当中劈上天灵盖,炸的头皮发麻。
许兰拂无语,盘腿坐在地上研究破阵。
陆无期在旁边淡声重复:“她说,黑市的幕后掌权者是陆尧章,方婧虽作壁上观,但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帮凶。”
陆蔚和陆罡脸上苍白,脑袋发晕。
这还怎么打?
整座风羽城就是陆氏的一言堂,陆尧章身为家主又是城主更是只手遮天,他们为了不暴露还趁着陆尧章不在风羽城才行动。
陆芊沉默很久,半晌道:“也不必如此悲观,单说陆家有亲缘五脉,数十子孙,还有旁支三十五,加之生死契收拢的奴仆,共三万八百二十七人。再说风羽城,散修和平民百姓加起来二十四万多。”
她缓了缓嗓子,继续说:“陆尧章能在位多年,必然是得民心的,若他此行之事不得民心,他这个城主位置也不必做了。”
自古掌权者要得民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陆蔚和陆罡连连点头,想起来陆芊要争下任家主位,陆罡不太好用的脑子终于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总在外施粥,捐钱修缮寺庙呢!”
陆蔚扫他一眼,不由得看向陆无期。
这么大肆谈论掌权易主,这位主支二少爷还在呢!更何况陆子昀是那个默认的家主候选!
陆芊自然能想到其中关窍,笑而未语。
白玲蹲在许兰拂身边,百无聊赖地捏着尾巴尖玩,时不时偷偷去瞧陆无期。
陆罡循着白玲的目光,看到陆无期身上的黑袍遮的严实,一点东西都没漏,挠头:“白玲,你总看陆无期干什么?”
白玲被这声吓得一激灵,尾巴炸成蓬松的毛绒团,磕巴道:“没、没什么!”
陆无期沉默不语。
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正常,得尽量不惹人注目。
陆芊俯身端详阵法,问:“怎么样?”
“很奇怪。”许兰拂用灵气去循着阵纹摸索解阵的路数,但次次碰壁,此时已经换了三种解阵方式,还在调试。
明明按照阵纹而行,但就是无法再进一步。
许兰拂沉吟,换了一种方式,灵气逸散开来,落在重要的几个阵眼上,从外向内同时按照阵纹流转行进。
阵法金光明明灭灭,在许兰拂的眼瞳里灼出火来,她动作未停,指尖的灵气如星点缭绕,随即分散在每一个阵点上。
开到最后一个阵点后,阵法嗡嗡作响。
许兰拂站起身,周围人一瞬间聚拢过来,她正欲说什么,霎时白光乍现,扑面而来,将所有人的身形吞没。
当刺耳的噪音褪去,她想再次睁眼,却睁不完全,只能隐隐约约看清有个白色身影,襦裙样式,胸前布料上绘着清雅的百合图样。
许兰拂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女子掐着许兰拂的肩膀,癫狂道:“凭什么一样的名姓,我们的命运完全不一样!凭什么我的丹田破损,你的完好无缺?你是人人赞扬的天之骄子,而我就是不得修炼的废材!”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勉强平稳下来,忽然抱紧许兰拂,低喃:“我要跟你换……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我不要的东西都换给你……”
许兰拂知道眼前的是谁了,她听着女人似哭似笑的话语:“换一种人生,你就知道我过的有多苦,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
女人还说了什么,明明靠的很近,但声音越来越远,许兰拂的头昏昏涨涨,彻底闭上眼。
“许小姐!”
“许兰拂,你睁眼!”
好几道叫喊此起彼伏,许兰拂被迫醒来,茫然看着围过来的几个人。
他们都松了口气,陆芊扶起许兰拂,解释道:“这是阵法破解后弥留的阵气,也许是你破解的,反噬的最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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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玲握住许兰拂的手,“许姑娘,你刚刚突然就晕过去了,吓死我们了。”
许兰拂揉揉太阳穴,“没事。”
她转头看向陈列的棺木,让陆罡和陆蔚去翻看有没有葵秋雨的身影,自己借力站起,开始打量周围的构造。
陆芊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询问,带着白玲去帮忙了。
许兰拂垂眸思索。
她为什么会看见真正的许家小姐?还有,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边想边走,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最前方的阶梯之上,是张檀木桌子,其上书卷层层摆放,琉璃盏中的明珠散发出清幽的光。
许兰拂走近去瞧,拿起桌面翻了一半的账册,却在里面翻到折起的信纸,动作倏然一顿。
——“陆轶携山河社稷图失踪。”
——“经查,于仙灵城发现陆轶踪迹。”
她忽然看不懂了。
陆轶拿着山河社稷图逃命?山河社稷图现在不是陆家的东西么?他在躲着谁?
许兰拂继续在桌面翻找,一无所获。
她捻了捻信纸边缘的墨迹,时间相隔不长,也就近三五年。
如果陆轶没死的话,仙灵城……许兰拂倒是能找他。
“你在想什么?”陆无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许兰拂偏头看去,对上陆无期金黄粲然的眼眸。
她很快又移开,看着他们把棺材里的人都搬出来,半晌才道:“在想黑市出口把控严密,这么多人怎么带出去。”
陆无期问:“你的传送阵能一次性通过这么多人吗?”
许兰拂想了想,没说大话:“试试吧。”
话落,抬脚欲往陆蔚那边走,陆无期喊住她,轻声道:“许兰拂。”
她脚步一停,回头诧异道:“怎么不喊嫂嫂了?”
陆无期抿了下唇,闷闷的道:“不想喊。”
随便。
这婚约还不一定能不能成,许兰拂不在意一个称谓,“那你喊我有事?”
“我十三岁的时候在陆家见过你。”陆无期点到为止。
许兰拂脸上惯有的笑意消失殆尽,凝眸盯着陆无期的脸,一时间没说话。
陆子昀和许兰拂是从小定下的婚约,她就不可能是第一次来陆家,凭陆子昀对陆无期的在意程度,他们从小就见过,对彼此的秉性自然十分了解。
姓名相同,秉性不同。
许兰拂不知原本的她是什么样的,穿帮是迟早的事。
于是她问:“怎么了吗?”
面对换了芯子的陌生的人。
陆无期不免想起曾经的许兰拂。
自卑、压抑、易怒,像塞进罐子再烧沸的水。
看向他的目光是烦躁的、麻木的,直到在那夜祠堂里,许兰拂的眼睛比身后的烛火还亮,灵动透澈。
陆无期轻笑,那双金灿灿的眼眸彷如流转的星辉,其中倒映着许兰拂的面容,他的语气极为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没有,很好。”
很好。
许兰拂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唇瓣微扬,转身大步下去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