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讨厌》 1、翘楚 大雪刚过,霂城已然进入深冬。 寒风凛冽刺骨,原本晴朗无云的天色忽然变得阴沉,没多久,豆大颗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陆衔月站在办公楼门口的屋檐下,缓缓撑开一把黑色木质长柄雨伞,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一旁的女同事见状,收起了自己多余的担心,把将要递出手的备用雨伞放回了手提包里。 陆衔月下了台阶便朝右边走。 邹菁撑着伞紧跟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不由得扬声问道,“陆老师,今晚聚餐你不去了吗?” 陆衔月撑着伞回头,连绵的雨水沿着伞面滑落,灰色羊绒围巾衬得他皮肤又冷又白,沉静的眸光透着股冷冰冰的味道。 “不了,你们去吧。” 陆衔月不喜欢任何人多的地方,也不理解聚餐这种事情存在的必要,一群人围在同一张桌上吃饭聊天和一个人安静地进食,他更愿意选择后者。 “那好吧。”邹菁和他算不上熟识,加上陆衔月平时沉默寡言,她也就没再劝说。 雨越下越大,风里弥漫着潮湿的寒气,陆衔月抬手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挡住半截瘦削的下巴。 办公楼位于临杨路的中心地段,周围商铺餐馆应有尽有,还算繁华,他居住的小区就在附近,步行回家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路边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陆衔月经常光顾,店员小姐都快认识他了,毕竟很少有人一天三顿都在便利店解决,还长得这样惹眼。 自动感应门打开,陆衔月走到摆满三明治和面包的货架前,习惯性地选择了常吃的口味,又转身拿了一盒纯牛奶,最后略显犹豫地挑了一个饭团。 “一共十二块。” 结账后,陆衔月拎着便利袋回了家,刚打开客厅顶灯,就接到了柳含章的视频通话。 陆衔月将三明治、饭团和牛奶放到了餐桌上,抬指按下接听键,“姐。” 手机屏幕上的漂亮女人是他的亲生姐姐,只不过姐姐随父姓,他随母姓。 柳含章年长他四岁有余,今年刚满三十二,留着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姿容姣好,现在在一家出版社担任策划主编。 对方柔和地问,“昭昭,吃饭了没?” “没有。”陆衔月打开牛奶包装盒,将牛奶倒进玻璃杯里,连同三明治和饭团一同放进了微波炉。 柳含章听到声响,透过镜头打量着陆衔月的脸,语气严肃道,“怎么瘦了?你该不会又打算吃速食品应付晚饭吧?” 陆衔月被拆穿心思也没有其余的表情,他不觉得速食品有什么不好。 吃饭对于他来说,就是维持生命体征而已,只要活着,吃什么并不重要。 柳含章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出差之前就让你增重,现在怎么一点成果都没有?” “重了两斤。”陆衔月回想了一下体重秤上的数字,全然忽略他上称时身上加的两件厚外套。 柳含章被气笑了,“两个月重了两斤?我多吃两顿宵夜都不止重这么点儿。” 陆衔月:“……” 他原本以为吃重而已,没什么难度,只需要将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增加一点分量,再减少一点每周运动,长重应该轻而易举。 没想到他每天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个饭团,去健身房的次数也从一周四次减成一周三次,体重还是稳如泰山,甚至还低了一点。 柳含章看着两月没见就越发清瘦的弟弟,有些发愁,“不行,我得找个人监督你好好吃饭,年前必须长十斤,不然就别认我这个姐姐,省得那些大姑二姨说我苛待你。” 父母意外去世以后,陆衔月就跟着柳含章生活,在各方面还算听姐姐的话,他的体重确实低于健康水平,也就没吭声。 柳含章了解陆衔月的脾性,不否认就是答应,她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从茵国回来,给你找个陪吃小哥。” 她以前也给陆衔月找过做饭阿姨,但是没人看着他就只吃小半碗饭,一顿饭下来,饭菜只受了点皮外伤,只有她在的时候,陆衔月会多吃几口。 “嗯。” 微波炉发出加热完毕的“叮”声,陆衔月挂断通话,撕开三明治的透明包装,每次只咬一小口,咀嚼八下,然后吞咽,喝一口牛奶,如此机械重复,直到进食完毕。 此时,数千公里之外的茵国正值中午,难得的阳光洒落在河面上,风一吹,便泛起粼粼波光。 柳含章坐在河岸边的咖啡馆里,将签订好的合同收入文件袋中。 她对桌前的男生说道,“小翌,回国后我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含章姐,只要我帮得上,你尽管说。” 男生样貌出众,气质干净,笑起来很好看,嗓音也清润悦耳,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柳含章也知道陆衔月不太好相处,寡言少语,性子淡漠,没什么亲近的朋友,所以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这个忙可能不会太轻松。” “不碍事,要是没有含章姐,我估计早就退学回国了,也没办法顺利毕业。” 柳含章笑了笑,“主要还是你自己能力出众,没有我的那一点助力,凭借你的才华,功成名就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男生眉眼带笑,喝了一口咖啡,“含章姐,你对我的评价也太高了。” 柳含章捏着勺子搅动咖啡,说道,“行了,你也别谦虚,我想请你帮的忙确实不太容易,你听完再答应也不迟。” “行,含章姐你说。” “是这样的,我有个弟弟……” —— 十二月的霂城多雾多雨,办公楼下的雪里花落了一地,花香也被雨水冲淡了许多。 开完项目需求会后,陆衔月回到工位上,开始搜索《宇宙之外》小说原著。 这部风靡全球的科幻小说被游戏商看中,买下版权后没多久就进入了正式开发阶段,陆衔月身为原画师,了解原著剧情也必不可少,它需要根据原著描述和甲方需求作图。 作者是三年前横空出世的新锐作家,笔名言羽立,《宇宙之外》是他的第六本书,他发表首部作品时才十九岁,连载期间无人问津,直到完结后被纸媒看中出版成册,才一举成名,这两三年言羽立一直在外留学,最近似乎有了要回国的迹象。 陆衔月轻轻滑动鼠标,忽略关于“言羽立”的各种新闻,搜索到小说线上平台后,点进了原著。 《宇宙之外》的主角是一位优秀的时空执行者,负责追捕一名穷凶极恶的时空越狱犯,却在追踪途中发现罪犯并非罪犯,而他所在的时空管理局也和他认知中迥然不同,更大的秘密在宇宙之外徐徐展开。 陆衔月看完简介后,将小说正文页面悬浮在画布之上,对照着原文结合甲方需求绘制草图。 作者笔力深厚,想象力也颇为丰富,好在文字生动,对绘制工作很有帮助,详细而形象的语言描述比抽象的甲方要求要好理解得多。 楼外雨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滚滚闷雷,一道道闪电掠过天际。 邹菁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起身去关窗,嘴里嘟囔了一句,“这雨下得没完没了了。” 一旁的男同事也叹了口气,跟着抱怨,“是啊,我每次一洗鞋,就碰上下雨天。” 陆衔月的工位背对着窗户,邹菁经过时无意间瞥见他的电脑屏幕,主角的样貌和造型在他笔下已经初具雏形。 邹菁刚入职,虽然早就对这位才华出众的原画师有所耳闻,但还是震惊于陆衔月的工作效率,“陆老师,这才刚开完会,你就快出图了?好厉害啊。” 陆衔月平静道,“草稿。” 邹菁看了看他的草稿,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的图,顿时羞愧不已。 果然,她和大佬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 听到两人对话,坐在盆栽旁边的徐蒙也缓缓转过了头,他和陆衔月共事的时间比邹菁长不少,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陆衔月毕业后就进了虹越公司担任原画师,不仅工作效率高,画作质量也是一等一的好,入行两年就成为业界翘楚,声名显赫,作画水平说是顶尖也不为过。 因为他的表现太过完美无缺,情绪又格外平静内敛,徐蒙常常觉得他像是个毫无情感的原画机器人。 他的目光落在分屏的小说页面上,问道,“陆老师,你觉得这书怎么样?我听说故事情节特别精彩,也不知道是不是营销过头。” 笔尖在数位板上沙沙作响,陆衔月淡淡评价道,“能看。” 徐蒙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听他这么说,点点头,“那应该还不错。” 邹菁折返工位,“我也搜来看看。” 下班时,天色渐暗,雨下得更大了。 陆衔月撑着黑色长柄雨伞走出办公楼,拿起手机才看到柳含章的消息。 【柳含章:我下飞机了】 【柳含章:还没吃晚饭吧?给你点了景宣阁的饭菜,大概半小时后送达,你下班回去时间应该差不多】 【柳含章:对了,我一会儿还得回一趟出版社,就先让小翌去找你】 【陆衔月:谁?】 【柳含章:一款很下饭的归国留学生】 “?” 陆衔月反应了两秒,冷静回复。 【陆衔月:我不吃人】 【柳含章:……】 2、清冷 冬日傍晚的暴雨倾盆而下,像是要把脏污的地面通通冲洗干净似的。 手机传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柳含章:什么吃人不吃人的,我是想让你好好吃饭,特意给你找了个饭搭子】 陆衔月撑着黑伞走在雨中,神情淡淡,他不习惯和别人一同进食,不过既然柳含章已经找了人,只要当对方不存在就行了。 【柳含章:对了,我把你的地址发给小翌了,记得给他开门,等下我再把他的照片发你,小翌辨识度很高,超好认的】 陆衔月平常很少关注别人的样貌,在他眼里的人分为两种,分别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他对于“辨识度高”这一形容没有太大的感触。 柳含章发完那条消息后就没了动静,估计是翻找“小翌”的照片去了。 陆衔月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刷了门禁卡,走进临杨小区。 临杨小区环境清幽,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种满了笔直高大的白杨树,只不过现在是冬季,树叶都掉完了,光秃秃一片,有种冷寂的肃穆感。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八号楼怎么走啊?” 一道清润的男声传入耳中,有人在陆衔月的身侧站定,拿着手机似乎在研究导航,空气中似有若无地弥散着一点消毒水味。 这人个子比他高不少,陆衔月撑着伞,伞面挡住了对方的脸,冰冷的雨水在两人之间隔出一层雨幕,他也懒得探究一个问路人的长相。 陆衔月回答,“绕过前面的湖,右转。” “好,谢谢啊。”对方笑了笑,干净悦耳的嗓音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陆衔月给人指了一条路,自己却转身走了另外一条更为僻静的小路。 等他走到八号楼楼下的时候,一名穿雨衣的小学生裹着满身泥水飞奔而过,肩上沉重的书包随着动作左颠右晃,“哐”一下撞上他的腿,陆衔月被惯性带着往后退了半步,不慎踩空了台阶。 “小心!” 身后传来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 随即,陆衔月被人揽着肩膀稳稳扶住,他正想向人道谢,就被浇了一头的雨水。 陆衔月:“……” 高个子男生只顾着伸手去扶陆衔月,手中的雨伞和陆衔月的雨伞磕在一起,冰凉的雨水顿时沿着伞尖泼洒而下,从头到肩淋了陆衔月一身。 他今天没有戴围巾,雨水沿着脖颈淌进衣领,激起一阵颤栗,陆衔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谈翌低下头看向陆衔月,入目便是一截白皙修长的后颈,嘴里道歉的话忽然变得结结巴巴。 “对、对对……对不起。” 陆衔月站直身子,侧身抬眸一看,扶他的人是个很扎眼的粉毛。 这人个子将近一米九,五官英气,眉深目邃,染了一头张扬的粉毛,造型奇特的彩虹耳环又闪又亮,配上柿色外套,青春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衔月瞧了一眼,这人的装扮好吵。 他的衣服一向只有黑白灰,这粉毛和他相比,简直称得上光彩夺目。 谈翌看向陆衔月被淋湿的头发,想也没想就扯着自己围巾替他擦拭。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扶你一把,没想到还把你给淋湿了,抱歉抱歉,我帮你擦一下。” 羊绒围巾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上,带了点淡淡的鲜割青草的味道,陆衔月不太适应,往后躲了躲。 “不用了。” 谈翌没听他的,坚持道,“这么冷的天,雨水流进后背肯定特别难受,我再帮你擦擦。” “我说了不用。” 陆衔月神色冷漠,挡开他的手。 见状,谈翌只得作罢,他摩挲着被沾湿的围巾,问道,“你也住在八号楼吗?” 陆衔月不想搭理他,现在只想回家换身干净衣服,他收好雨伞,一言不发地往大厅里走。 谈翌以为他肯定生气了,满心愧疚地跟上去,“实在是对不起啊,要不我赔你点钱吧。” 陆衔月:“……” 他这人是听不懂话吗? 陆衔月沉默着摁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下降,当数字跳到“3”的时候,只听一道热闹的电话铃声响起,粉毛摸出手机,瞧了眼来电人之后,走到了旁边的楼梯口去接听。 “叮——” 电梯抵达一楼,陆衔月朝谈翌的方向淡淡一瞥,见他没有要赶电梯的迹象,就自顾自上了楼,最后走进了1309号房间。 客厅的灯被摁亮,陆衔月将手机放到了沙发上,随后找来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 门铃声传来的时候,陆衔月刚吹干头发。 房门外站着三名身穿工作服的餐厅员工,他们拎着满满当当的餐盒,木质餐盒上印着“景宣阁”的字样,只听为首那人说,“陆先生您好,您订购的菜品到了,需要我们为您布菜吗?” 陆衔月侧过身,为他们让出一条道,餐厅员工会意,进入客厅后直奔餐桌,有条不紊地将菜品从餐盒里取出,颇有讲究地摆放在桌面上,最后才礼貌地退出了他家。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桌上全是景宣阁的招牌菜品,这家餐厅无论味道还是服务都是业内顶级,口碑更是一等一的好。 陆衔月只在景宣阁吃过两次饭,还都是柳含章非要带他去的,他对于吃食着实不太讲究,一天三顿吃面包和三明治也是常事,他实在不明白花大价钱去填饱肚子有什么必要。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钟方向,用餐的其余两人迟迟未到,陆衔月坐回沙发上,看到微信图标上显示着未读消息的红点。 陆衔月刚点开,就听见门铃再次响起,他还没来得及看新消息,便起身走向玄关。 房门打开,陆衔月淡淡抬眸,入目便看到了一团熟悉又高大的粉毛,对方脖子上的羊绒围巾半小时前还擦过他的脸。 陆衔月:“……” 应该不会有人问路问到别人家里,这人是谁不言而喻,原来他姐说的“辨识度高”,是指这家伙的衣着色彩明亮到令人过目不忘。 相比于陆衔月的面无表情,谈翌的情绪显得丰富很多,“你就是含章姐的弟弟?” 他惊讶了一瞬,盯着陆衔月瞧了片刻,又露出恍然的神情,“仔细一看,你和含章姐确实有几分像,看得出家族基因确实很强大。” 姐弟俩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陆衔月洗了澡,换了身灰色家居服,头发上还染着点点潮湿的水汽,衬得他肤白如瓷,眉目如画,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却透着一股子清清冷冷的味道,让谈翌无端想起结满雾凇的冷杉。 陆衔月没有兴趣和他讨论同胞姐弟的相似度,冷声问道,“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 谈翌看向他家一尘不染、洁净如新的地板,问道,“需要换鞋吗?” “不用。” 陆衔月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也没有准备鞋套,毕竟他家一年到头都不会来一个客人。 “那我进来了。” 谈翌跟着陆衔月进了房间,陆衔月则转身坐到了餐桌对面,他现在只想早点完成吃饭任务,然后把这人送走。 他不喜欢别人留在他家里。 陆衔月手里还握着手机,他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未读消息,遂点开了微信。 【柳含章:小翌他不喜欢拍照,我翻了好久才找到这一张/图片】 【柳含章:这个点他应该到了】 陆衔月还没点开图片,就率先看到了那一团扎眼的粉毛,很难不引人注目。 【陆衔月:人到了】 谈翌也不客气,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眉眼带笑,“你好,我叫谈翌。” 【柳含章:对了,他全名谈翌】 陆衔月看完后收了手机,把筷子递给谈翌,并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陆衔月。” 交换姓名后,谈翌从他手里接过筷子,也没深究陆衔月的反应,他看着满桌的菜肴肉眼可见地开心,“好丰盛的饭菜,我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陆衔月吃饭时安静而沉默,饶是对面桌上多了一个人,他也不给对方半记眼神。 谈翌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他来。 陆衔月的动作慢条斯理,吃相也斯斯文文,称得上“优雅”二字,只不过太机械了,显得有点呆板,连每口菜咀嚼的次数都一样,吃个饭就跟完成任务似的毫无波澜。 景宣阁的菜品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谈翌却看不出他对美食有一丝半毫的兴趣。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陆衔月有些不太自在,刚好他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当他打算放筷离桌时,却听谈翌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没有。” 对陆衔月来说,食物是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不管是五星级饭店的酒菜还是便利店的三明治,都没有合不合胃口一说。 闻言,谈翌疑惑问道,“那你怎么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还只吃了一点点。” 天知道这些菜肴对于吃了三年茵国饭的谈翌来说是何等的美味,而陆衔月从头到尾就只吃了一小碗海鲜粥和几枚虾饺。 陆衔月木然道,“我吃完了。” 只要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他就不会多吃一口,稍微吃多一点反而会不舒服,他也知道这样不健康,但是没办法。 谈翌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家正常成年男子的饭量小成这样,跟个猫儿似的。 难怪柳含章要特意让他帮忙照看。 谈翌拿起公筷,给陆衔月夹了几块排骨和鱼肉,自顾自地说,“你多吃点,补充补充营养,这家餐厅的味道很不错,随便一道都比奶酪拌香蕉和火龙果虾仁好吃多了。” 陆衔月没理会他的话,看着碗很轻地拧了眉,明显是不想吃的意思。 “不用你管。” 谈翌还在继续给他夹菜,“那可不行,含章姐说了,要我监督你好好吃饭,不仅包吃包住还给工资,待遇这么好,我当然要尽职尽责认真监督了。” 陆衔月淡然问,“你住哪儿?” 谈翌指了指玄关的方向,扬唇一笑,“不远,就在你家对面,上班通勤距离不超过五米。” 他在楼下的时候,就是接到了房主的电话,让他去物业拿钥匙和门禁卡,顺便把面部信息录入了人脸识别系统。 陆衔月:“……” 说话间,谈翌又给他夹了虾仁和牛肉,眼看着对面的瓷碗都要堆成小山了,陆衔月还是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 他问,“真不吃了?” 陆衔月态度明确,“不吃。” 谈翌脾气很好地“噢”了声,好似没有要继续逼迫他进食的意思。 陆衔月起身欲走,还没离开餐桌,却见谈翌忽然有了动作。 这家伙拿出手机便作势要拨打电话,拖着慢悠悠的调子十分欠揍地说,“那我告诉含章姐,你今天胃口不好,什么都吃不下。” 陆衔月:“…………” 3、不妙 果然,“告状”这一招不管在幼儿园还是成年以后,都非常管用,谈翌还没拨通电话,就见陆衔月坐回了餐桌对面,重新拿起筷子,面上依旧冷冰冰的。 他并非一点也吃不下,只是觉得进食量足以维持生命体征就够了,没必要多吃。 坐下后,谈翌明显感觉到陆衔月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冷了,他收起手机微微一笑,继续给陆衔月夹菜,“我就说你没吃饱吧,来,再吃一点。” “……” 陆衔月垂眸看向碗里的食物,喉间再次翻涌上难以压制的恶心,他每次看到食物都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但是为了避免让柳含章担心,他谁也没告诉。 他忍耐着那股劲儿,把一小块鱼肉送进口中,每口固定咀嚼八下,形成肌肉记忆才能顺利吞咽,否则他根本吃不进去任何东西。 这也是谈翌看他吃饭一点不香的原因,纯粹是在逼自己进食。 和他相比,谈翌则是另一个极端。 同样的食物到他口中仿佛会变得格外美味,每吃一口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享受,让人看着也食欲倍增,不怪柳含章说他是“一款很下饭的归国留学生”。 可惜他对面坐的是陆衔月,陆衔月不仅不会多看他一眼,还巴不得他把饭菜全都吃完。 饭厅里安静极了,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谈翌偶尔会同陆衔月搭话,抛出一些稀松平常不会太冒昧的话题,换言之就是没话找话说,显而易见,陆衔月完全不理他,还回他一句,“食不言。” 谈翌听话地闭上嘴,认真吃饭,期间还试图继续给陆衔月夹菜,结果被陆衔月冷漠的眼神轻飘飘地刀了一记,这才作罢。 陆衔月艰难吃完碗里的食物后,不肯多吃一口,谈翌也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会弄巧成拙,适可而止才是明智之举,也就没说什么。 最后,三人食的菜品陆衔月吃了半个人的量,剩余的几乎都被谈翌吃入腹中,他的饭量确实对得起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 见对面的粉毛终于放下了筷子,陆衔月冷淡地问,“吃完了?” 谈翌点了点头,显然对饭菜非常满意,“嗯,吃完了,这家餐厅的味道很不错。” 陆衔月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谈翌倒是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行啊,我帮你收拾一下桌子,明天再来。” 陆衔月:“……”最好以后都不要来。 谈翌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桌上的残局,看起来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他拎着垃圾袋出门的时候,还笑盈盈地冲陆衔月挥手。 “明天见啊,陆衔月。”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关上的房门。 把麻烦送走后,陆衔月坐到了沙发上,在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在公司吃饭。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陆衔月打开手机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没多久,熟悉的反胃感又涌了上来。 他喝下小半杯温水,试图压下那股恶心,然而越是压制越是难以缓解。 下一秒,水杯被人“啪”地放到茶几上,陆衔月快速走到垃圾桶旁蹲下,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腹中食物被吐得一干二净,刺耳的呕吐声才停了下来。 陆衔月抽出纸巾反复擦拭,嘴唇被擦得发白,他弓着单薄的身子,漂亮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随后,他走进卫生间洗了洗脸,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厌恶不已。 陆衔月看向挂历上画着三角形标注的日期。 他的药吃完了,复诊的时间也快到了。 ——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暖融融地洒进居室,室内冷色调的装潢都多了几分暖意。 陆衔月整装完毕后,刚打开房门,视野里就闯进一团亮眼的姜黄色,还是粉毛。 “早啊,陆衔月。” 跟人打完招呼,谈翌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惊叹道,“哇,正好六点三十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含章姐说得也太准了。” 柳含章曾说,她弟弟对时间的把控极其恐怖,不管是上班出门还是下班回家的时间都固定不变,误差不会超过一分钟。 陆衔月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过道都被眼前的傻大个挡完了,他耐着性子问,“有事?” 谈翌从纸袋里拿出两个散发着香味的大肉包子,往前一递,“新鲜出炉的牛肉包,还热乎,给你带的,营养又美味。” 陆衔月皱起眉,“留着你自己吃。” “不喜欢?” 好在谈翌早有准备,他扒拉着纸袋,跟报菜名似的说,“那我这里还有馒头、蒸饺、奶黄包、煎饼、卷饼、煎包和烧麦,你想吃哪个?” “……” 陆衔月一个都不想选,但是谈翌摆明了一副他不选就不让他走的模样,他只好选了个听起来分量不那么多的,“蒸饺。” “好啊。” 谈翌笑着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打包盒,陆衔月看也没看就接过。 “我去公司吃。” 这样一来,他吃多吃少,吃或不吃,谈翌都管不着。 “行。” 谈翌终于给他让了路,临了还问,“陆衔月,我们中午吃什么?” 陆衔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成了“我们”,他走进电梯,冷声回答,“我在公司吃,你自便。” 谈翌出乎意料地没多追问。 电梯门合上,粉毛从他眼前消失,陆衔月后知后觉地打开盒子,发现蒸饺个头不小,整整齐齐摆满,一共十二个。 “……” 陆衔月到达公司的时候,正好七点整。 徐蒙顶着黑眼圈在他后面姗姗来迟,邹菁颇为好奇地问,“你昨晚失眠了?” “不是,”徐蒙摇摇头,脸上带着疲惫,眼里却迸发着兴奋的光,“《宇宙之外》实在太好看了!” 徐蒙是办公室出了名的养生达人,邹菁有点难以置信,“你?熬夜看小说?” “嗯嗯”,他双手激动地比划着,想让人相信他说的话,“真的,这书有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看下去,你说是吧陆老师?我记得你也在看。” “还行。” 陆衔月只觉得《宇宙之外》的设定和故事还算有趣,能看下去,但不至于沉迷其中。 徐蒙没有得到认可,也不恼,转头继续和邹菁讲这部小说的过人之处。 “叮——” 陆衔月收到了一条陌生的验证消息。 他点开一看:【你好!我是谈翌^v^,ps:你的联系方式是含章姐给我的】 “……” 陆衔月犹豫片刻,还是点了接受。 于是,他的列表里多了一个太阳涂鸦头像,看起来像是幼儿园的作画水平。 【谈翌:蒸饺味道怎么样?】 差点忘了这茬。 陆衔月打开蒸饺盒子,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办公室,徐蒙说着说着也忍不住回头看,难得见陆衔月吃三明治和吐司面包之外的东西,还这么香。 察觉到好几双眼睛都盯着还在冒热气的蒸饺,陆衔月道,“你们要吃吗?买多了。” 陆衔月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寡言,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分享食物,同事们都觉得很新鲜,而且这蒸饺的味道太香,他们也就顾不上其他的,一拥而上。 “好啊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今天起太迟了,正好没吃早饭。” “闻起来好香啊,陆老师你在哪里买的?” “哇哇哇,我超爱蒸饺,给我尝一个。” 很快,十二只蒸饺被人分食完毕,陆衔月顺手拍了张照给谈翌发过去。 【陆衔月:一般/图片】 【谈翌:哦?今天胃口不错啊】 陆衔月扔掉了空空如也的打包盒,没再回复,打开电脑继续绘图。 他这一画就是一上午。 中午的阳光更盛了些,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里几分钟就没人了,陆衔月从工位上起身,走到茶水间去接热水,无意听见路过的几个同事正在聊天。 “我听说公司来了个帅哥。” “真的吗?有多帅?照片有没有?” “没有,前台的方妮说他个子很高,还染了粉色头发,帅得很客观。” “那我们赶紧过去偶遇一下!也不知道他和美术部门那位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 陆衔月端着玻璃杯喝了口热水,听到“粉色头发”时顿了顿,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回工位放好了杯子,打算去公司园区的便利店买午餐,陆衔月经过玻璃走廊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姜黄色再次闯入他的眼中。 谈翌拎着保温食盒,毫无预兆地出现,他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微微上扬,琉璃棕色的瞳孔在阳光下仿佛盛满了细碎的光。 “中午好啊,陆衔月。” 陆衔月见到他就感觉事情不妙。 “你来做什么?” “送午餐,顺便监督。” 陆衔月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赶人,谈翌就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含章姐吩咐的。” 他发现了,也不知道出于血脉压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冷冰冰的青年很听姐姐的话。 陆衔月:“……” 谈翌环顾四周,问道,“我们去食堂吃?” “跟我来。” 虹越公司每层楼都有一间休息室和用餐室,陆衔月带着谈翌走进去的时候,徐蒙也在。 徐蒙捧着他的每日养生食补粥,推了推黑框眼镜,看向同事和陌生的帅哥,忍不住问,“陆老师,这你弟弟?” 陆衔月在靠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下,冷漠地纠正道,“不是弟弟。” 他没有这样烦人的弟弟。 谈翌和他比起来就平易近人得多,他笑盈盈地解释说,“我和他是邻居,住对门的那种,他姐姐托我给他送饭,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原来是这样。”徐蒙看着谈翌帅气逼人的脸,只觉得这粉毛帅哥笑起来好有感染力,有种干净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 谈翌一格一格打开保温食盒,将餐碟整整齐齐摆在桌上,一共六个菜。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问,“你好像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 谈翌依旧挂着笑,像是不会生气似的,他给陆衔月盛了小半碗米饭,说道,“没事,吃不完的留给我就行,但你不能吃太少了。” 这人今天忽然变得善解人意,好像昨晚那个热衷于给他夹菜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衔月看着碗里约摸一百克米饭的分量,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也就没说什么。 吃着吃着,谈翌随口问道,“对了,今天早上的蒸饺是什么馅儿的来着?看你挺喜欢的,都吃完了,我明天接着买。” “……” 一个蒸饺没吃的陆衔月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馅儿。 4、入怀 公司的用餐室空间并不大,陆衔月和谈翌的谈话声也不算小,旁边的徐蒙听见谈翌的问题后猛地举起手,像抢答竞赛题目那样迅速而激动。 “玉米牛肉馅儿!贼香。” 闻言,谈翌似笑非笑地望着陆衔月,“真心实意”地夸奖道,“你同事好厉害,这都知道。” 陆衔月:“……” 想不到这么快就被拆穿。 不过陆衔月也没打算解释,低下头,心不在焉地进食,在大脑里随便抓了一件事情就开始想。 《宇宙之外》这部小说确实还不错,陆衔月很少会对一本书有这么深的印象,他回想着小说上卷的剧情,让它占据心神,为了避免再发生昨晚的事,他得让自己的心思不在吃饭上面,这样能稍微多吃一点。 谈翌早有预料,陆衔月离开他的视线就不会认真吃饭,也就没有追问到底。 他姿态优雅地切着牛排,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有意无意地观察陆衔月。 陆衔月看起来并不挑食,每样菜都动了一筷子,看不出个人偏好,好像吃什么都可以。 但是谈翌隐隐有种感觉,如果可以不吃,这人连一口都不愿意吃。 谈翌饶有兴致地数了一下,不管吃什么,陆衔月的咀嚼次数总是固定的,无一例外。 与此同时,从昨天开始就萦绕心头的怪异感觉再次蔓延上来。 他这样吃饭真的没问题吗? 谈翌原以为昨晚他给陆衔月夹的菜太多,才让对方不想吃,虽然他觉得那分量喂猫都很难填饱肚子,但是今天饭量减少,他也没有“逼迫”陆衔月吃更多食物,让他根据自己的习惯和喜好来。 然而,陆衔月还是那副模样,表情上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每个举动都是不想吃的意思。 不止不想吃,似乎还很抗拒。 心中的猜测隐隐成形,但这只是他的一个疑问,还不能完全验证。 进食完毕,陆衔月脑子里的剧情也过了一大半,他淡淡道,“我吃完了。” “行,剩下的我来解决。” 谈翌的饭量令人安心,一旁的徐蒙已经看呆了,心想这帅哥长这么高不是没有道理。 陆衔月这顿还是没吃多少,六个菜有五个半都进了谈翌的肚子。 “我回去了。”陆衔月起身欲走。 谈翌只问了一句,“晚上回家吃吗?” 陆衔月淡淡地点了点头,刚离开座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主动说道,“晚饭我买回去,你不用管。” 与其让谈翌准备一堆他不常吃的菜品,不如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谈翌对此倒是没有意见,望着陆衔月眉开眼笑道,“好啊,等你回家。” “……”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用餐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徐蒙喝完了养生粥,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谈翌吃完饭后,兴致勃勃地和他聊起了天。 “你们公司的人,饭量都这么少?”谈翌指了指徐蒙装粥的餐盒,看起来分量并不多。 徐蒙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刚刚还吃了不少药膳糕,很顶饱。” 谈翌了然,看来就陆衔月一个人不爱吃饭。 徐蒙再次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帅哥,你和陆老师看起来关系好像还不错。” 有吗? 谈翌自己没觉得,“可是他都不理我。” 徐蒙神秘莫测地摆了摆手,“陆老师从进公司那天开始,就没参加过任何的聚餐和派对,基本上没人和他一起吃过饭。” 所以在他看来,能和陆衔月一起吃饭,那应该关系还算不错。 闻言,谈翌只是笑了笑。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大抵是因为他是柳含章叫来的,陆衔月不好拂了亲姐姐的面子,所以勉为其难地忍受一下。 谈翌忽然问,“他在工作上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徐蒙不禁露出钦佩的神色,语气里满是欣赏,“陆老师拥有绝对的才华和无与伦比的实力,工作上也一丝不苟、从不出错,堪称完美。” “就是性子太冷了点,别的同事想和他取经,都不太敢和他搭话。” “我都是和他共事了几年,才勉强能说上几句话,平时在办公室里工作也是各画各的,很少聊天,就算聊天,陆老师也不会参与。” 谈翌倒是觉得陆衔月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要不然昨天就该把他扫地出门了。 徐蒙又说了一些陆衔月在工作上的显著事迹,对于他的火爆作品更是如数家珍。 谈翌从他口中得知了陆衔月冷静沉稳、才华横溢又完美无缺的一面。 他听着听着,莫名笑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陆衔月跌进他怀里的样子。 谈翌撑着伞走在雨中,到达八号楼门口,抬眸就看见了刚刚被他问路的那人,那人身姿清瘦却挺拔,气质如松如竹。 对方冷不丁被撞到,不小心踩空了台阶。 谈翌匆匆走上前扶住他的时候,好像嗅到了干净好闻的冷杉香。 陆衔月抬眸看向他。 彼此对视的瞬间,谈翌的心脏重重一跳,仿佛群鸟受惊穿林,振翅而飞,扑落簌簌白雪。 因为刹那的分神,两人手中雨伞不慎相撞,伞面倾斜歪倒,雨水淋湿了对方。 谈翌抱歉地扯着围巾替他擦拭,眼神却不自觉地注视着眼前人。 他长得真好看。 不管是五官还是轮廓,都长在了他的心坎上,还刚好摔进了他的怀里。 这种心情在他敲开门见到陆衔月那一刻,达到了另一个高度。 谈翌回过神,只听徐蒙说道,“先不和你聊了,我图还没画完呢。” 徐蒙走后,谈翌收拾完餐具也离开了。 —— 美术部门的每周例会在周五午休结束后开始,例会开始之前,陆衔月早已把草图交了上去做评估。 美术总监黎欢对他的实力一向非常认可,陆衔月的草图几乎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夸赞完陆衔月,又神神秘秘地说,“对了,人物造型这一块,老板找了个十分特殊的专家给我们当美术顾问。” 听到这句话后,邹菁猜了一位最近名气很大的原画师的名字。 黎欢神秘莫测地摇了摇食指,这才揭晓了谜底,只听她放慢语速道,“言羽立本人,够专业吧。” 此话一出,顿时惊起“哇”声一片。 徐蒙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什么?!” 他刚追完《宇宙之外》第二卷,对作者的脑洞和故事架构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作者本人了? 黎欢缓缓道,“其实,我们老板一直都是言羽立的忠实粉丝,会购入版权也有这个原因,他这次斥巨资请言羽立本人来做造型设计顾问,所以这个项目必须精益求精。” 会议室众人议论纷纷,“那他会来公司吗?” 黎欢耸了耸肩,“很可惜,他本人不太愿意露面,并且表示只加负责人的微信。” 说完,黎欢转头朝陆衔月抬了抬下巴,“待会儿我把他的微信推你。” 陆衔月倒是没意见,心想只要把这位言羽立先生当半个甲方对待就行了。 黎欢提醒了一句,“不过最终成果还是以美术呈现效果为主,大体方向由你把控。” 陆衔月轻点了下头,“嗯。” 例会结束后,黎欢就将言羽立的微信名片推给了他,陆衔月随意看了一眼才将验证消息发过去。 对方的昵称尤为直白,就只有“言羽立”三个字,头像是字迹龙飞凤舞的签名,简单粗暴又透着点张扬,让他无端想起某个衣着鲜丽的粉毛。 忽略心中奇怪的想法后,陆衔月回到工位上,继续点开没读完的《宇宙之外》小说。 草图还需要做更精细的修改润色,对原著了解越是透彻,对他的工作越是有利。 下班时间是下午六点整,陆衔月习惯步行回家,路过便利店的时候,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明明他两天前还常常在这里解决一日三餐。 他走进店内,自动感应门响起“欢迎光临”的播报声,绕过一排零食,陆衔月站在了三明治货架前。 因为不知道谈翌的口味,所以他就随便选择了几款三明治、面包以及饭团,只选一个的话,饭量惊人的那家伙多半不够吃。 陆衔月回到八号楼已经是六点半,他乘电梯抵达十三层,在自家门前站定解锁,只听身后的大门“咔哒”一声响,一道身影便笼罩了下来。 “你回来了。” 听声音,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谈翌像是某种大型犬,围着陆衔月左看右看,满脸期待地问,“今晚吃什么?” 陆衔月手中除了一个便利袋,什么也没有。 他猜测道,“还是说你点了餐,就是那家味道很不错的餐厅,只不过送餐上门需要一些时间?” 陆衔月一言不发地从便利袋里拿出自己的三明治和牛奶,然后把剩下的都给了他。 “你的。” 谈翌接过袋子,面上有几分讶然,“你还给我带了零食?别这么客气……” 他打开袋子一看,笑容瞬间凝固。 吃了三年茵国饭的谈翌和一袋子三明治“面面相觑”,不太美好的回忆再次攻击了他。 谈翌见陆衔月神色如常,猜到某种可能,难以置信道,“你别告诉我这是晚饭?” 陆衔月冷酷回答,“答对了。” 说完,他就转身开门进了房间,只留谈翌在门外独自石化,反正晚饭已经买了,吃不吃随他。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果然还是更习惯独处,也更习惯吃三明治搭配纯牛奶。 陆衔月的作息犹如教科书一般规律。 饭后休息半小时,紧接着就是阅读时间。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会接着看书架上没看完的书籍,但是近来因为工作需要,他的阅读篇目变成了《宇宙之外》。 这部小说写得确实还不错,陆衔月看完第三卷后洗了个热水澡,脑子里也仍不由自主地回想剧情。 陆衔月每日十点半准时睡觉,他刚准备关掉客厅的灯,门铃却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谁会半夜来敲他门? 陆衔月想不出第二个粉毛。 开门一看,果然是谈翌。 只见他手里拎着一袋速冻饺子,说道,“晚饭不顶饱,我想煮点宵夜,但是对面的家具还没备齐全,所以想找你借一下厨房。” 他说完,还斟酌了一句,“我应该……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 陆衔月不想和他多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算是无声的许可。 “谢谢啊。” 谈翌拎着速冻饺子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空空如也,他思考了一下,想来厨具可能被陆衔月放进了橱柜。 他转而打开橱柜,橱柜依旧空空如也。 “?” 谈翌不信邪,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 片刻后,他跑到陆衔月跟前问,“锅呢?” 陆衔月面色平静,“没有。” “…………” 5、拒绝 次日是周末,陆衔月双休在家不上班,这也是他一直待在虹越的原因之一,这个公司从不加班,稳定双休,节假日照常放,也不调休。 昨天夜里十点半,谈翌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就是离开时脸色不怎么好看,估计是饿的。 早起洗漱后,陆衔月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出门晨跑,这是他每周六的固定锻炼。 他习惯规律的作息和一切可控的事物,即便每天重复着既定程序一般的生活,他也不觉得无趣。 晨跑结束后,他照常在楼下买了瓶牛奶当做早餐,这才回了八号楼。 电梯抵达十三层,“叮”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陆衔月踏出轿厢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某个将近一米九的粉毛站在他家门口,身穿橙色外套,晃眼得让人不注意都难。 谈翌拎着一堆锅碗瓢盆,试图按响门铃但是腾不出手,他转头看到陆衔月的时候,琉璃棕色的眼眸里迸发出一丝光亮。 “陆衔月,你回来得正好,快开开门。” 陆衔月刚结束晨跑,脸上气色红润,衬得他唇红齿白,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许多。 他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谈翌的手上,“你拿这些东西来我家,想做什么?” 谈翌回答,“这都是给你置备的厨具。” 从没下过厨的陆衔月毫不犹豫地拒绝,“我不需要,拿走。” “那不行,用的是含章姐的钱。”谈翌接下“监督陆衔月吃饭”这个活儿之后,柳含章给他转了一大笔钱,只要花在陆衔月身上,多少都由他支配。 陆衔月忍了忍,“拿到对面去。” 谈翌直接把锅碗瓢盆放在了地上,挡住陆衔月回家的路,他说,“我不常住,兴许年后就会搬走,还是放你这里比较好。” 陆衔月登时想连人带东西把他扔出八号楼,但是他拎不动这个傻大个粉毛。 他最后说一遍,“我不需要。” 谈翌姿态慵懒地往他家门框边上一靠,笑得眼尾上挑,他试探道,“含章姐应该不知道你家一次火都没开过吧。” 陆衔月:“……” 可恶,又是这招。 两人在过道僵持了几分钟,直到有住户从电梯出来,要从他们门前经过,陆衔月才冷着脸开了门。 谈翌哼着小曲儿,拎着锅碗瓢盆把空空如也的灶台和橱柜填满,可算是舒服了。 陆衔月坐在沙发上回复工作消息,谈翌走出厨房,环顾四周,打量起他家的装潢。 冷色极简风确实很符合陆衔月的气质。 片刻后,谈翌颇为自来熟地在陆衔月身侧坐下,评价道,“你家也太冷清了。” 其实谈翌离他并不近,中间还能坐下一个人,但谈翌的存在感太强,让陆衔月生出一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不自在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谈翌身上似乎带着股很淡的消毒水味。 陆衔月冷着脸站起身,脚步一转,坐到了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我一个人,要多热闹?” 谈翌被嫌弃了也不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这屋里的陈设,看起来随时要搬走一样。” 房间里的私人用品和装饰物特别少,室内陈设看不出任何偏好,可以说连生活的痕迹都很淡,这个家的主人并没有把房间当成自己家来布置。 简而言之就是一点活人气都没有,最基本的厨具都是他刚添置的。 “不用你管。” 陆衔月垂眸翻看微信,发现言羽立还没有同意他的好友申请,可能人气作家的业务繁忙,不足为道的验证消息被淹没其中,他索性又发了一遍。 一旁的谈翌被茶几上的书籍吸引了视线,他指着书封上的四个大字,问道,“你也在看这本书?” 闻言,陆衔月抬眸看向他刚购入的《宇宙之外》实体书,淡淡回答道,“工作需要。” 谈翌眉眼带笑,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这部小说写得怎么样?” 陆衔月一言不发,没有和这位不速之客分享读后感的想法。 只听谈翌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这书写得不好,最后的反转效果不佳,核心剧情逻辑也圆不上,宇宙之外的东西也太无聊了,作者估计是个没文笔没脑子还逻辑废的中二病。” 陆衔月听他把《宇宙之外》贬得一文不值,眉心也忍不住跳了跳。 说实话他并没有察觉到上述缺点,并且还觉得这本书的设定和剧情挺吸引人的,不算差。 陆衔月对自己的审美持有一定程度的自信。 他说,“我们看的好像不是一本书。” 谈翌状似无意地瞧着陆衔月漂亮的侧颜,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语气里透着点愉悦,“看来你不认同我的想法,这么说,你觉得这本书好看。” 陆衔月纠正道,“能看。” 谈翌了然地点点头,脑子里自动把“能看”两个字当做是陆衔月对书籍的最高评价。 陆衔月忍他到现在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在谈翌再次开口之前,他果断下了逐客令。 谈翌这次倒是很好说话,从沙发上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中午再来找你吃饭。” “……” 他走时似乎比来时更高兴。 陆衔月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劲,难不成每天过来打扰他,就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谈翌临走前,问道,“对了,还有两天就是元辰节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陆衔月没有过节的习惯,为了防止这家伙又来他跟前晃,他回了两个字,“工作。” 听到回答后,谈翌很可惜地“噢”了一声,走时还替陆衔月带上了门。 若不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新书好几天没更新了,他定然要多留一阵。 谈翌回到1308后,从行李箱里找出了被他遗忘的工作机,充了好一会儿电才慢悠悠地开机了。 工作号好几天没登,堆积了不少消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不工作的时候压根不看工作号。 随手回复了几条消息后,谈翌看到了一则请求添加好友的验证信息。 这人的头像和昵称非常眼熟,他本人甚至就住在他家对面。 意识到这点后,谈翌点开详情。 【言羽立先生你好,我是虹越公司美术部门的原画师,名字:陆衔月】 原来买下《宇宙之外》游戏制作版权的公司是虹越啊,难怪他一直觉得这公司的logo很眼熟。 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谈翌当即点了同意,颇为友好地主动发了条打招呼的消息。 【陆老师你好,我是言羽立^v^】 1309号房间里,正打算继续看书的陆衔月听到手机提示音响起,那位忙碌的言羽立大作家终于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看到句末的颜文字表情时,陆衔月又不由得想起某个粉毛。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用这样的颜文字?他记得言羽立的年纪不大,可能和谈翌也差不多。 陆衔月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把草图发过去后,简单解释了两句,等待对方的回复。 【言羽立:这张特别好,很符合人物设定,造型方面没话说,简直是完美复刻】 【言羽立:不过眉眼还可以再微调一下】 对方详细地解释了调整方向和修改原因,他对自己笔下的主角非常了解,像是在叙述一位熟悉又亲近的朋友。 这位人气作家意外地好沟通,在某些点上和陆衔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陆衔月对他的本人以及作品的印象都还不错,和某个粉毛全然不一样。 谈翌一边和陆衔月聊天,一边划拉着平板搜索陆衔月的原画作品。 陆衔月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原画师,光看作品,谈翌还以为他会是一个死板的完美主义者,戴着厚眼镜、一天到晚只知道画图的那种。 他给对方发完自己的修改建议后,陆衔月久久没有回复,谈翌猜想他应该是改图去了。 陆衔月对照着言羽立的反馈,打开了书房电脑,他其实很少会在休息时间工作,反正眼下也无事可做,顺道改改图好了,况且对方的建议还算中肯。 十一点时,他家的门铃又响了。 谈翌这次拎了一袋子时蔬和鲜肉,他理由充分道,“厨具都买了,不开开火多浪费啊。” “……”若不是看在柳含章的份上,陆衔月真的很想把人赶出去。 谈翌以为他在担忧饭菜的安全性,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我做饭很不错的,吃不死人,而且味道非常好,吃过的都说棒。” 三年留洋,谈翌还是吃不惯茵国饭,为了不被饿死,他练就了一身好厨艺,成为合租室友的“衣食父母”,钱是那群富二代给的,他就负责下厨,毕竟华人超市的商品真的很贵。 陆衔月听他口若悬河地自卖自夸,几分钟后,他觉得吵,直接进入书房关上了门。 谈翌花一小时做了三菜一汤。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香气飘散开来,陆衔月被人喊出书房,他瞥了眼谈翌身上的围裙,橙色配红色,灿烂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谈翌这次只给陆衔月盛了半勺米饭,随后给他夹了两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很香的,你尝尝。” 陆衔月脑子里还在想绘图的事,这会儿对饭菜的接受度尚可。 谈翌见他没有拒绝,又陆陆续续给他夹了两朵清炒西兰花、两只椒盐虾仁,最后给他盛了小半碗莲藕排骨汤。 陆衔月吃得差不多后,放下筷子,谈翌见状,微笑着问道,“吃饱了?” 这话虽是问句,但语气里透着笃定。 陆衔月讨厌这种心思被猜中的感觉。 饭后,谈翌自觉地收拾了餐桌和厨房,陆衔月把这位“大厨”请出门后,又继续回书房画图去了。 约摸下午三点左右,陆衔月修改好了草图,刚发给言羽立,他家的门铃又响了。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看着眼前的粉毛,冷声道,“有事?” 谈翌捧着扣上盖子的餐碟,欢快地说,“现在是下午茶时间。” 陆衔月一时语塞,他看了眼腕表,“我才刚吃过午饭三小时不到。” 谈翌揭开盖子,露出精致小巧的慕斯蛋糕,他说,“就只有两口的分量而已,不占肚子。” 陆衔月作势便要关门,“不吃。” 谈翌长腿一屈,抵着门,语气诚恳道,“尝试一下吧,入口即化,不是很甜。” 陆衔月关不上门,犹豫好半晌,只好慢吞吞地把甜品吃进肚子。 慕斯清爽细腻,分量和两颗车厘子差不多,比陆衔月想象中更容易接受。 谈翌眉眼含笑,“好吃吧?” “不好吃。” 陆衔月“砰”地关上了门。 6、情绪 柳含章回国第三天,才终于有了空闲,和陆衔月在餐桌上见了面。 她特意约了家中餐厅,想叫上谈翌一起,他原本都答应了,但是临时有事得去一趟医院,柳含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就没强求。 陆衔月吃饭时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不管对面的人是柳含章还是谈翌。 柳含章给他倒了杯果汁,“这几天出版社实在太忙了,都没来得及和你吃顿饭。” “对了昭昭,你应该见着小翌了吧,他这人是不是还不错?” 陆衔月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柳含章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自顾自地给陆衔月分享了这几个月的经历,“出了这趟差回来,只能说加重了我对茵国菜的刻板印象……” 提起食物,她看向陆衔月碗里的米饭,颇为担忧地问道,“吃这么少,胃口不好吗?” “不是。” 陆衔月回答完,耐着性子夹了一片水煮牛肉,缓慢咀嚼,机械吞咽,随后没头没尾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现在都还记得谈翌预备告状时的欠揍模样。 柳含章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秒,她又恍然大悟,“噢,你是说小翌?他没和我说什么啊。” 陆衔月淡淡地“哦”了一声。 精明又漂亮的短发女人盯着陆衔月看了一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得出结论道,“昭昭,你不喜欢他?” 陆衔月喝了一小口果汁就再也吃不下了,他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这话在柳含章听来完全就是不喜欢的意思,明明陆衔月的语气很平淡,她硬生生听出了几分厌烦。 柳含章对谈翌的评价倒是很高,“小翌这款在国外很受欢迎的,而且我认识他两三年了,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 “你看,这么一个长得帅、性格好、情绪稳定、还很下饭的男生,多难得!所以我才会请他监督你吃饭,他应该不是招人厌的类型吧?” 陆衔月:“……” 他只能说柳含章真的很会找人。 那粉毛整天穿得花里胡哨不说,跟个花孔雀似的惹人注目,让他想视而不见都难,当然他没有贬低孔雀的意思。 不仅如此,谈翌虽然看上去笑盈盈的很好说话,但对付人很有一套,陆衔月也不知道怎么被哄骗得吃下了他以前不会吃的东西。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把水果叉插进了粉嫩的水蜜桃中,鲜嫩的果肉汁水四溢。 柳含章越想越觉得好奇,“你和小翌不是才刚认识吗?难不成他做了什么令你反感的事?” “没有。” 监督他吃饭倒谈不上令人反感,陆衔月知道自己的毛病,也想过纠正,但是一直没付诸实践,觉得没必要,反正能活着就行。 他知道谈翌是好心,也并不是因为被逼进食才心生厌烦。 听到陆衔月的回答后,柳含章就更疑惑了,“那怎么一提他,你就这副表情?” “……” 陆衔月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认识三天的人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这很不像他。 柳含章问完,就见陆衔月的脸色更黑了。 她这弟弟向来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生人勿近的扑克脸带着股浓浓的人机感,柳含章竟觉得看他这样还稍微生动了点。 看来她找来的“利器”很管用。 晚饭结束后,柳含章把陆衔月送回了临杨小区,走之前特意叮嘱道,“昭昭,你还是太瘦了,从明天开始,每周日给我报一次体重,不许作假。” 陆衔月有些无奈,但还是答应了。 夜色浓郁,小区里的白杨树染上了一层霜,在月色下折射出点点银光。 陆衔月挑了一条小道走,他将围巾往上拉了拉,把脖子盖得严严实实,下巴也被盖住半截。 可能是因为体重太轻,他越来越怕冷,柳含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他暗自计算着复诊的时间,走到八号楼楼下时,旁边的绿化带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很明显。 陆衔月脚步未停,一点风吹草动而已,没有值得他关注的地方,他刚走到台阶下,就有一团看不出颜色的东西扑到了他的鞋面上。 那东西有点软,似乎是个活物。 他停下脚步,只见鞋边那团脏兮兮的毛球仰起圆圆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冲他叫了两声。 那是只一个月大的小猫。 陆衔月不喜欢小动物,也没有收留流浪猫的想法,最多是联系物业把它送去流浪动物救助站,他在业主群里看见过组织人发布的信息。 他站在原地给物业发完消息后,准备上楼。 陆衔月走,小猫就竖起尾巴颠颠地跟着他走。 陆衔月踏上台阶,小猫就费劲吧啦地抬起短腿试图爬上去,像是赖上他了一样。 见状,陆衔月冷冷道,“我没有吃的。” 小猫蹭蹭他的鞋,“喵……” 陆衔月犹豫片刻,看了一下时间,把小猫拎回绿化带,他刚从小区外面进来,这会儿又原路返回,来到了街边的便利店。 回到八号楼下的时候,物业和救助站的人还没来,脏兮兮的小猫还在,大概是外面太冷了,它自己从绿化带跑进了大厅。 他把随便买来的猫罐头打开,放在地上,小猫一个箭步冲过来,埋头苦吃,发出“呜嗷呜嗷”的声音,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陆衔月大概等了五分钟,就有人来了。 救助站的负责人是个年轻的女孩,约摸二十五六,陆衔月看着她熟练地把小猫抓进了航空箱,还留了张名片给他。 “这是救助站的账号,可以关注小猫动态及后续领养情况,感兴趣的话帮忙点点关注。” 陆衔月不太感兴趣,女孩走后,他就把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转过大厅拐角,陆衔月迎面撞见个粉毛。 谈翌今天穿了件澄黄色上衣,显眼至极,他安静地靠在过道的墙上,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从这个角度可以将大厅的门口的视野尽收眼底,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看了多久。 陆衔月竟然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谈翌也不隐瞒自己的所见所闻,夸赞道,“看不出来,你还很有爱心。” “我没有那种东西。” 陆衔月淡然地绕过他,走到电梯前面,谈翌也跟着他走,好像在过道待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他。 电梯正巧抵达,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谈翌站在他身侧,继续道,“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密闭空间内,陆衔月发现谈翌身上的消毒水味儿浓了很多,像是在医院待久了,浸染上的气味。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有,不过很淡。 陆衔月曾以为他是医生,但转念一想,医生定然没有他这么闲,他看上去也不像护士之类的,陆衔月只当他的工作会常去医院。 谈翌比划了两下,“我看见你特意出去给小猫买罐头,还把它拎回了绿化带,但是你一走,那小猫就跟着走,我就只好把它抓到大厅里了,门口黑漆漆的,万一被人踩到怎么办?” 他就说凭那小猫的短腿是怎么爬上台阶的,原来是有人出手相助。 讨论完小猫,谈翌又东拉西扯说了堆有的没的,单方面和陆衔月聊了一路的天,直到陆衔月把他关在门外,他依旧意犹未尽。 “好吧,明天见。” 谈翌对着关上的房门,如是说。 —— 陆衔月回家后没多久,手机提示音接连响起。 【言羽立:陆老师,返图我看啦/酷】 【言羽立:眉眼比例和瞳色改得恰到好处!我觉得已经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了/星星眼】 【陆衔月:好】 言羽立在他接触过的甲方里算是最年轻的一个,陆衔月看了他的资料,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出版了六本热门作品,还有一本新作在线上平台连载,其中《宇宙之外》是最受欢迎的一部。 许多媒体想采访他的生平事迹,都被一一拒绝,有人说他年少有为,不图虚名,有人说他营销过头,名不副实。 陆衔月简单看了看相关资讯,看到一篇分析言羽立是个糟老头的帖子,还有很多人附和,仅仅是因为言羽立多年未爆出一张照片,就有人猜测他的真实年龄与资料不符,估计还是个奇丑无比的大汉。 “……” 工作几年,陆衔月接触过不少年过五十的甲方,年龄这种东西在沟通中很难隐藏,不同年龄段的人用词习惯和思维认知全然不同。 就单单从他和言羽立的交流过程来看,对方的谈吐清晰,语句简练,和他说话毫不费劲,看得出言羽立的确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至于样貌是不是“奇丑无比”就无法判断了。 生活中,他也很少会关注其他人的长相,除了比较突出的情况,比如某个花里胡哨的粉毛,在他视野里横冲直撞,不注意都难。 不过无可否认,谈翌在客观上长得还不错。 “叮咚——” 陆衔月从奇怪的思绪里回过神,只见手机屏幕上方跳出来一则行程提醒。 日历上被标记的日期是今年12月31日。 这是他去医院复诊的时间,就在明天。 7、复诊 霡霂如丝,细雨如织。 霂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连绵多雨,临近中午的天色依旧雾蒙蒙一片,仿佛给城市笼上了层灰纱。 陆衔月预约的复诊时间在下午三点,完成上午的工作后,他便回了家。 若是他留在公司吃,饭点的时候某个粉毛就会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没收他的三明治和牛奶,再给他换上据说营养搭配十分合理的餐食。 谈翌的行为和他的发色一样张扬,陆衔月不喜欢这种引人注目的感觉,又没想过违抗柳含章的安排,只好忍耐着回家。 陆衔月的生活轨迹太过规律,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几乎都是固定的,以至于他刚进小区就碰见了谈翌。 这家伙算好了时间。 粉毛穿着一身明黄色外套,遥遥向他招手,在雾蒙蒙的天色下十分显眼。 陆衔月视若不见,目不斜视地往八号楼走。 谈翌个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陆衔月,一个劲儿地往他跟前凑,“陆衔月,你怎么不理我?” 陆衔月一言不发,脚尖一转,他往左走,谈翌也往左走。 霂城深冬时节天寒地冻,谈翌说话间呼出团团白气,他抬手在陆衔月眼前晃了晃。 “陆衔月——” 陆衔月充耳不闻,转身往右走,谈翌也往右走,如此反复两三次,他禁不住停下脚步,握了握拳,冷声道,“让开。” 谈翌识趣地让开后,掂着手里的购物袋,笑了笑,“我今天在附近逛了逛,街对面的那个超市的蔬果新鲜又便宜,想着订餐不如自己做,就随便买了点菜,今天中午吃香煎牛排和三鲜菌菇汤,怎么样?” 陆衔月走进电梯,已经木然,“随便你。” 电梯抵达十三层时,谈翌就这样理所应当地跟着陆衔月进了房门。 他把需要用的食材放进了厨房,再将剩余的东西分类放进了陆衔月家的冰箱,简直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半分不客气。 陆衔月坐到沙发上,翻看着手机消息,没理会厨房的动静。 这几天他看完了《宇宙之外》原著,又对主角人设图做了细微的修改和调整,将第一版本的人设图发给黎欢后,就差不多敲定了。 【徐蒙:陆老师,这是言羽立连载新书的线上平台,点进链接就可以看到他的主页了】 徐蒙最近恶补了言羽立的其他书,对他本人的崇敬程度直线上升,一直把陆衔月当成同好,热衷于给他分享言羽立的其他作品。 其实陆衔月不是那么感兴趣,小说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才不会花时间去看。 厨房里传来做菜的声响,陆衔月无聊之下,点进了徐蒙发来的链接,看到了言羽立的创作主页。 陆衔月随手翻了翻,言羽立的作品类型不一,从赛博朋克到未来星际都有,主要还是偏向于科幻类,属于脑洞型天赋选手。 谈翌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陆衔月也没有帮他的想法,索性点开了言羽立的新作《星空之下》,简单看看。 饭菜端上桌的时候,陆衔月看到了第一卷末尾,返回主界面的时候,弹出了“是否追更”的窗口,陆衔月犹豫片刻,点了“是”。 小说剧情不错,留着打发打发时间也还行。 谈翌摘下围裙挂在一旁,笑盈盈地招呼陆衔月坐下,就好像他才是主人家,而陆衔月是个客气疏离的贵宾。 “……” 谈翌给他盛了一小碗菌菇汤,“对了,晚上我有事没法过来,你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做好,到时你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行。” “不用,我自己买。” 陆衔月慢条斯理地拿起银色刀具和餐叉,细细地将牛排切成等量的若干小份,像是某种固执的仪式。 谈翌将他的行为尽收眼底,“自己买?买什么?营养单一的饭团还是添加剂能写一页纸的三明治?” 陆衔月淡淡回了一句,“反正吃不死人。” 谈翌冷不丁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又问,“你吃饭该不会就只是为了活着吧?” “还有别的理由吗?” 进食不就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 陆衔月想起了《宇宙之外》里提到的外星文明,它们不用进食就可以存活,想来人类真是太过低等的物种,生命都建立在无尽的掠夺之上,饭桌上的荤菜不过都是动物尸体罢了。 思及此,陆衔月咀嚼的动作又慢了两分。 谈翌露出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陆衔月的想法和进食行为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眼见对面的人吃饭积极性肉眼可见地降低,他只好用陆衔月的思维说道,“摄入人体所需的营养也是维持生命体征的重要条件之一。” 陆衔月不吃这套,“没必要。” 谈翌听后,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说,“上次去你公司的时候,我听见你同事说你们好像有年度体检是吧?也不知道含章姐发现弟弟营养不良得有多心疼。” 陆衔月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人:“……” 能不能换点新鲜的招数? 谈翌趁机给他夹了两只鲜嫩饱满的虾仁,“你太瘦了,多吃一点。” 他好烦。 陆衔月动筷,将虾仁放入口中,缓慢咀嚼,他面上神色平静,动作却带着抗拒。 “再吃一点。” 谈翌又给他夹了豆腐和香菇。 “……” 陆衔月撩起眼皮瞧了谈翌一眼,他要是再敢给他夹,他就走人了。 谈翌也看向他,上挑的桃花眼里含着笑,若是换做旁人,估计要被他笑得五迷三道,但是陆衔月只想一拳给他揍上去。 对面的人像是没读懂他眼神的意思,又不怕死地给他夹了一块香菇,至此才终于停了手。 陆衔月隐隐有种感觉。 这粉毛就是故意的。 谈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清了他的饮食习惯,还对他的胃口一清二楚,制定的进食量略微超出他的接受范围,但又在他的承受底线之内,让他想发作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陆衔月更烦他了。 饭后,谈翌自行发挥给陆衔月做好了晚饭,分量和搭配都是他费心研究过的,临走前还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吃。 陆衔月敷衍地应了一声。 —— 下午,霂城中心医院。 陆衔月到达医院门口时,才得知一部分科室在上个月中旬搬到了新院区,精神心理科就是其中之一。 他又转而打车前往城南的新院区。 所幸两个院区相隔不远,只有十分钟车程。 新院区环境极好,设施也是顶配,大概是因为搬过来的科室并不多,院区显得格外安静。 走廊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风吹树叶的动静,陆衔月路过一间很惹眼的病房。 若非这里是医院,这间病房的布置着实不像是一间“病房”。 病房房门虚掩着,可以看到窗外挂满了彩色的风车,风一吹便沙沙地转,跟有段时间很流行的五彩棒棒糖似的,很亮眼。 陆衔月方才听到的动静就是风车的声音。 室内堆满了各色的花,什么品种都有,不是常见的探望花束,而是色彩斑斓、五光十色的鲜花,这些花最大的特点就是颜色颇为丰富。 陆衔月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谈翌,这里的布置很像他的穿衣风格,明亮又惹眼。 念头刚起,陆衔月也不禁一怔。 他没事想谈翌做什么? 大概是被他烦出病了,觉得什么都像谈翌。 陆衔月抬步往前走,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病房里响起,“谈小瑶,你这画的是什么?” 透过病房房门上的玻璃,陆衔月窥见了一簇熟悉的粉毛,他刚刚还在想的那人凭空出现在了花团锦簇的病房里。 还真的是他。 病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她手里抱着画板,笑起来两颊漾出浅浅的酒窝,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她指着画板上的水彩人像说道,“我画得这么好,你看不出来吗?这当然是大哥你啦。” 谈翌笑了声,坚决不认,“我没有这么丑。” 女孩嘟囔了一句,“哪有,很帅的好不好?大哥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帅最帅的!” 谈翌挑了挑眉,“比老爸还帅?” 女孩听后,当即摇了摇头,改口道,“那还是老爸更帅一点,虽然我已经记不太清他的样子了。” 快到约定好的复诊时间了,陆衔月离开前,匆匆瞥了一眼病房外的患者信息栏。 【姓名:谈瑶】 【年龄:12周岁】 【床位号:vip06】 病房门外掠过一道单薄的人影,谈翌晃眼一看,稍纵即逝的熟悉感划过心头,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再难捕捉。 谈瑶伸手在谈翌眼前晃了晃,“大哥,明天就是元辰节了,你不是说要教我剪窗花吗?” 谈翌回过神,“嗯,我去准备材料。” 谈瑶兴致勃勃,显得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她高高兴兴地说,“还有还有,除了剪窗花,你还答应过要教我做花灯,红彤彤、黄澄澄的花灯,挂满房间肯定很好看。” 谈翌从柜子里拿出彩纸,忽然想到陆衔月家里冷冷清清的客厅,挂上花灯应该会热闹很多…… 也不知道陆衔月会不会喜欢? 谈翌猜测他多半会凶巴巴地让他“拿走!” 谈瑶盯着谈翌左看右看,忍不住问,“大哥,你笑什么?” 对上妹妹好奇的眼神,谈翌笑意更深,回答说,“想到了有趣的人。” 8、识破 精神心理科诊室的布置和其他科室略有不同,暖色调的装潢显得更有温度,能让焦虑或者抑郁的患者感到放松。 陆衔月不知道第多少次坐到这张杏色沙发上,一板一眼地填写着许医生发给他的自评量表。 反正近一年不管填多少次,即便题目也有了些许调整,他的分数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许医生对这个特别的患者也印象深刻。 陆衔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定期复诊,按时拿药,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上最守时、最听医嘱的患者。 连续三年的治疗下来,这位患者的情况从“毫无生存欲望”变成了“能活就行”,但他对生活的要求也仅限于活着,其他的情绪和需求几乎没有,最近更是没有一点好转,当然,也没有恶化的迹象。 十分钟后,许医生看着量表结果,露出不同以往的神情,他推了推眼镜,询问了陆衔月一些相关问题,测试他的回答是否与量表结果一致。 只听他缓缓说道,“虽然sds不能当做是治疗的结果,但是可以作为辅助诊断手段,结论显示,你的抑郁指数有所降低。” 陆衔月的量表分析一开始负面得可怕,经过两年的治疗后有所缓解,现在依旧处于轻度抑郁的状态。 这种状态稳定了将近一年,终于有了变化,尽管这种程度在别的患者身上可以忽略不计,放在陆衔月身上却令人惊喜。 陆衔月方才的回答和从前并无二致,许医生不由得问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哪种特别?” 许医生将圆珠笔别到白大褂的口袋上,解释说,“比如会令你感到开心或者放松的人和事。” 陆衔月不假思索道,“没有。” 开心的事一件没有,特别厌烦的倒是有。 许医生觉得治疗或许有了转机,温和地同陆衔月谈了一个多小时的话,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患者冷静得比他更像是医生。 不少抑郁症患者会出现心情低落、暴躁不安、懒惰易怒的症状,陆衔月则属于另一个极端,对所有事情漠不关心,情绪平静到毫无波澜,却又在工作上一丝不苟,几近完美。 他对于“活着”之外的事情毫无兴趣,没有任何爱好,没有任何社交,也没有任何追求,吃饭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若不是抑郁症状会影响他的食欲,他也不会因为心理问题来看医生,反正只要活着就行。 陆衔月就像是一个只会执行既定程序的机器人,抑郁只是人类给他的情绪缺陷取的名字而已,除此之外他是个非常完美的工作者。 最后,许医生照例给他开了常规的药物,下次复诊时间暂定在了三个月后。 陆衔月离开时又路过了彩色的病房,某个显眼的粉毛已经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女孩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慢悠悠地剪着窗花。 靠近阳台的玻璃窗上已经贴上了喜庆的福字和牡丹窗花,室内挂着形状各异的花灯,显得很热闹。 目光扫过门口的患者信息栏,陆衔月注意到所属科室那一行写着“心外科”三个字,他略一停顿,随后便离开了医院。 霂城冬季的天空总是暗得很早,暮色四合,陆衔月回到临杨小区已经接近六点。 他走出电梯,看见1309号房门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物,这些显然不是陆衔月会买的东西,他也没有走错楼层和房间。 陆衔月很快就锁定了嫌疑人,冷静地把那堆“红红火火”的东西放到了他家对面的1308号房门前。 他在路上习惯性地买了三明治和纯牛奶,回到客厅才想起来厨房的保温盒里有谈翌给他准备的晚餐,分别是糖醋排骨和山药萝卜汤。 陆衔月没胃口,还是选择三明治。 他将三明治和纯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视频通话来电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除了柳含章以外,没有其他人会给他打视频,陆衔月下意识想点击接通,却在看到来电人名字的时候倏地一顿。 谈翌? 陆衔月毫不留情地点了挂断。 他一直都不喜欢视频通话功能,能发信息绝对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绝对不视频,总之,可以用文字传达的信息没有语言交流的必要。 新消息很快就蹦了出来。 【谈翌:还在忙吗?】 陆衔月取出加热好的三明治,撕开包装,咬下一小口,回复道:【有事?】 【谈翌:这是你送我的?】 【谈翌:/图片】 对面发来的图片上是他归还的东西,这家伙乱放东西不说,竟然还倒打一耙? 【陆衔月:物归原主而已】 物归原主? 谈翌觉得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谈翌:开下门】 消息蹦出来的同时,门铃也随之响了起来。 【陆衔月:不在家】 【谈翌:你家灯亮着】 两分钟后,陆衔月站在自家门口,谈翌看着他便露出一抹笑,说道,“其实你家门缝不透光,我随口说说,想不到你还真在家。” “……” 陆衔月被讨厌的家伙哄出了门,脸色不太好看,他颇为直白地说道,“不想见你,有问题?”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谈翌倚靠在对面墙上,他眉眼一弯,“没问题,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做说谎骗人这种幼稚多余的事情,有点意外而已。” 陆衔月原本也想直接回复“不开”,但架不住某个家伙实在惹人厌烦,他不想多做纠缠,只好假装自己不在家,没想到还被识破了。 谈翌指了指那堆种类丰富的装饰品,心里有了猜测,“你该不会以为这是我送的吧?” “不然呢?” 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会在他家门口放这种东西。 “那你可就误会我了。” 谈翌摊开手,模样有点无辜,他家的房门开着,只见他从玄关处拿出什么东西,悠悠说道,“我想送你的是这个。” 陆衔月抬眸,谈翌手里拎着几个做工精致的手工花灯和一张张传统窗花。 病房里的那一幕浮现眼前,他好像又听见了彩色风车转动的声响。 陆衔月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电梯方向传来“叮”的一声,随即耳熟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过来。 “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 漂亮的短发女人从电梯里走出,略显讶异地望向隔着过道站立的两人。 电光石火间,陆衔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柳含章踩着高跟鞋走到跟前,好奇地问,“昭昭,我送你的元辰礼物,怎么放小翌家门口去了?” 很好,真相大白。 会给他送东西的应该只有出差归来的姐姐才对,他究竟为什么会觉得是谈翌的手笔? 柳含章暗自嘀咕,“难不成是闪送快递员不小心送错门牌号了?” 陆衔月不慎判了个冤假错案,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兴许吧。” 谈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方才的事一字未提,也跟着附和,“我想也是。” 柳含章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奇怪氛围,兀自将装饰物通通拎了起来,“都别站门口了,进去吧。” 陆衔月没有让谈翌进门的意思,但柳含章已经开了口,“小翌也进来,帮忙装饰下屋子。” 谈翌愉悦一笑,答应下来,“好啊。” 他冲陆衔月扬了扬手里的花灯,像是询问对方是否要收下,陆衔月没说要,也没有拒绝。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谈翌看出一点端倪,没再询问,非常自觉地把花灯和窗花拎进了他的家门,就当陆衔月默许了。 “陆衔月——” 听到柳含章见他全名的时候,陆衔月才想起了被他遗忘的晚餐。 两秒钟后,陆衔月站在餐桌边,柳含章颇为生气地指着咬了两口的三明治,“你怎么又吃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都说了速食品吃多了不好……” 柳含章给他举例说明了整天吃速食品的坏处,陆衔月没有辩解,她直接把三明治扔进了垃圾桶,没好气地问,“你家没有别的食物吗?” 谈翌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陆衔月一眼,随后走到厨房搜寻片刻,只见他中午就准备好的饭菜果然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人赃并获,陆衔月无从辩白,已经做好了被某人当面告状的准备。 谈翌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中午离开前,我替你做好了晚饭。” 果然是要告他的状吧? 陆衔月脸色越来越冷。 却听谈翌略显迟疑地说道,“当时走得有点急,我是不是忘记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 事情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疑惑从心底升腾而起,陆衔月抬眼看向谈翌,不懂他为什么要替自己圆场,但为了避免被柳含章责骂,他淡然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听他这么一说,柳含章的气顿时消了不少,她转而看向陆衔月,叮嘱道,“以后都别吃你那个三明治了。” “嗯。”陆衔月心不在焉地应声。 五分钟后。 谈翌从微波炉里端出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和山药萝卜汤,陆衔月坐在餐桌上,被一左一右两个人盯着进食。 柳含章语气严肃,“乖乖吃完,不许浪费。” 谈翌也笑盈盈地说道,“分量不多,尝尝味道,最好能提点意见,我好改进改进。” 陆衔月:“……”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即便是在休息时间,柳含章的工作电话也颇为频繁,她看了眼来电人,起身拍拍谈翌的肩,“我去接个电话,小翌你帮我盯着他好好吃饭。” “好啊,含章姐你忙。” 柳含章接起电话走向阳台,陆衔月在她背过身的瞬间,缓缓放下了筷子。 谈翌将陆衔月的举动看得分明,他眸里含笑,面上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这只是看上去而已。 他饶有兴味地瞧着陆衔月,手指轻扣桌面,指了指餐碟里剩下的排骨。 谈翌嗓音温润,说出来的话对陆衔月而言却是一种天真的残忍。 “再吃一点。” 9、病症 楼外晚风凛冽,柳含章拢紧大衣领口,一面接听着电话,一面隔着阳台玻璃遥遥看向饭厅里的两人。 也不怪她这个当姐姐的过分操心,陆衔月的吃饭状态属实令人担忧。 “排骨只剩两块了。” 谈翌抬指碰了碰餐碟的边缘,如是说。 陆衔月捏着筷子,低下眼眸,纤长乌黑的睫羽跟着垂落,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吃不下了。”他说。 谈翌手下动作微顿,目光落在陆衔月漂亮却没什么波澜的脸上,好端端的,心里像是被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轻蹭了一下。 他视线未移,循循善诱道,“最后一块。” 餐桌对面的人纹丝不动,低垂着眉眼,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迟迟不肯动筷。 陆衔月的“病症”到这一步已经很明显了。 谈翌也明白“堵不如疏,疏不如引”的道理,过度逼迫和放之任之都不是良策。 他侧身望去,阳台上的短发女人倚靠在栏杆上,背身看着楼外的方向,无暇注意室内的情况。 陆衔月还在思考如何强迫自己吃完剩下的食物,尚未想到合适的办法,手中的筷子忽然间被人毫无预兆地拿走。 他听见谈翌低声说道,“下不为例。” 三分钟后。 柳含章接完电话回来,谈翌正在收拾碗筷,桌上的骨碟里只剩下了几枚干干净净的骨头。 她问,“吃完了?” 谈翌替陆衔月答,“吃完了。” 柳含章没发现什么异常,满意地点点头,她刚解决好工作上的事情,又见陆衔月乖乖吃完了饭菜,心情不错,便从谈翌手里接过了碗筷,“我去洗。” 收拾好厨房以后,柳含章又招呼着陆衔月和谈翌一起坐到了沙发上,“快过来看看我买的新年装饰,咱们分分工,应该很快就能布置好。” 陆衔月实在不想在家里放置多余的东西,忍不住轻轻皱眉,“一定要放在我这里吗?” 柳含章剪开包装袋,拿出红红火火的中国结放在掌心里欣赏,理所应当地说道,“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气氛,你这家里冷冷清清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不得买点东西装点一下?” 说完,不等陆衔月拒绝,柳含章就径直往他手里塞了一叠灯笼。 “把这些都拆开弄好,一会儿挂在盆栽上,到时候看着喜气洋洋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陆衔月看向摆满茶几的对联、挂画、冰箱贴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第一次知道过节的装饰品竟然有这么多花样。 一旁的谈翌席地而坐,长腿屈在茶几下显得有点委屈,他摆弄着一个挂满柿子的树枝,插花似的把树枝错落有致地放进花瓶里,树枝上还系了写满祝福语的卡片和条幅。 这摆件和他的衣服一样喜庆。 不一会儿,谈翌将插好的“柿柿如意”花瓶放到了茶几上,手肘不小心碰落一张卡片。 “这是什么……” 那张“卡片”的形状颜色都和其他的不太一样,谈翌捡起来一看。 “陆衔月?” 陆衔月低头试着组装灯笼,以为他在叫自己,下意识回答,“做什么?” 谈翌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来。 柳含章也凑过去一看,想了起来,“噢,我碰上了买相框送相片的活动,就顺便让店家打印了一张你的照片,相框就在小翌手边的袋子里。” 陆衔月:“……” 柳含章拿起相片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颇为感慨地说道,“还是以前更可爱。” 相片上的陆衔月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精致又好看,眉眼间有几分难掩的青涩,风吹起他乌黑的额发,他望向镜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完全看不出几年后会变成现在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谈翌从袋子里拿出相框,将相片小心放了进去,心想原来他并不是从小就这样。 陆衔月对自己十年前的照片不感兴趣,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让人看来看去的。 谈翌随手将相框立在茶几上,和那只喜气洋洋的花瓶放在一起,反复欣赏。 陆衔月见状,冷漠地将相框倒扣在了桌面上。 谈翌不由得挑了挑眉,对上陆衔月的视线,觉得对方的举动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不给看?” 陆衔月还在摆弄灯笼的内芯,始终找不到开关的卡扣,他被一个灯笼给难住了,头也不抬,冷声道,“照片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下一秒,一只匀称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灵巧地拨弄了几下灯罩,调整好灯笼的形状,随后轻轻一碰灯笼骨架后的卡扣,红彤彤的灯笼瞬间就亮了起来。 灯光映亮谈翌总是含笑的眼眸,琉璃棕一般的瞳色看起来温暖又明亮。 “像这样,是不是很简单?” 谈翌在示范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陆衔月不喜欢任何肢体接触,被他指尖的温度烫了一下,直接把东西全扔给他。 “那你来。” 柳含章挂好中国结后,转头就看到这一幕,她双手抱臂,教训道,“昭昭,不许欺负小翌。” 陆衔月:“……”他没有。 谈翌好脾气地接过灯笼,一盏盏地整理好,最后把自己带来的花灯也挂上了窗檐,上面还写着“平安健康”“万事顺遂”的祝愿。 陆衔月没阻止他夹带私货的行为,想起了病房里那名女孩。 花灯和窗花大抵是他们两人一起做的,成品倒是比想象中更精致一些,和买来的应当也没太大区别,玻璃上的牡丹纹窗花更是栩栩如生。 陆衔月勉强同意这东西在他家存活到年后。 所有东西都布置好以后,柳含章拍了拍手,十分满意眼前的成果。 “这样就好看多了,喜庆!” 陆衔月环顾四周,只觉得碍眼。 柳含章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年味儿十足照片,镜头对准灯笼,又转向窗花。 谈翌手里还剩下两只莲花形状的花灯没挂上去,他将花灯递给了柳含章,“含章姐,这是小瑶让我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哇,好好看。”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谈翌带来的花灯,柳含章拨弄了两下流苏穗子,看出了一点手工的痕迹,惊讶地问道,“这该不会是小瑶亲手做的吧?” 谈翌点头笑了笑,“她最近状态不错,我就教她做了点手工。” 柳含章很喜欢这份礼物,拎在手里左看右看,拍了好几张照片,简直爱不释手。 陆衔月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听着两人的谈话,再联系自己在病房外看到的患者信息,多多少少也能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不多时,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柳含章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她拎着莲花灯离开前,回过头对二人说道,“还有,明天元辰节,姐姐请吃饭,餐厅已经订好了,就在城南的温泉山庄,到时候我来接你们过去。” 安静已久的陆衔月抬起眼眸,正欲开口,柳含章就率先预判了他的想法,“不许拒绝。” 陆衔月不依她的,固执道,“我不去。” 他向来不需要多余的娱乐休闲活动,独自在家里待着就很好,最主要的是他也不想和某个粉毛一起泡温泉。 柳含章说道,“这个天气泡温泉最舒服了,而且我已经订好了位置,这家餐厅超难约的,不去也太浪费了。” “不去就是不去。” 柳含章将头发撩到耳后,逐渐拿出姐姐的气势,强硬道,“不行,你老是待在家里,要是霂城再潮湿一点,你就得变成蘑菇了。” 陆衔月一本正经地和柳含章讲道理,“人不会变成蘑菇。” 谈翌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一声。 陆衔月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说错了?” 谈翌摇摇头,“没有。” 但很可爱。 陆衔月没再细究谈翌这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他捡起掉落在地毯上的红色纸屑,说道,“总之,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闻言,柳含章换了个计谋,放柔声音,有几分失落地说道,“昭昭,姐姐出差几个月回来,已经好久没见你了,新年第一天你都不想和姐姐过吗?” 陆衔月:“……” “昭昭,姐姐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听到这里,陆衔月神情微变,把手底下的纸屑捏出了皱褶,指腹都沾上了一点红色涂料。 片刻后,他问,“明天几点?” 柳含章眨了眨眼,顿时明媚一笑,“十点,我来接你和小翌,就这么说定了。” 谈翌觉得应该给柳含章的变脸速度颁个奖。 柳含章达成目的,收获两只漂亮的莲花灯,踩着高跟鞋施施然离开了。 陆衔月将纸屑扔进垃圾桶,无意识摩挲着指腹,神色有些恹恹的。 他转眼一看,某个粉毛还坐在茶几旁边摆弄着相框,丝毫没有要离开他家的意思。 陆衔月抬手抽走相框,冷声问,“你还不走,是打算在我家过夜?” 谈翌面露惊喜之色,“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陆衔月觉得他在说梦话。 半晌,他委婉地问,“你没有工作?” 怎么会有人闲成这样? 谈翌想了下,“监督你吃饭不算吗?含章姐给发工资的,除了整月无休,待遇特别好。” 还整月无休?陆衔月看他每天都在休假,有事没事就来烦他。 谈翌坐在地毯上,懒洋洋地往后一撑,全然不把自己当成客人,他瞧了陆衔月片刻,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今天好像不太欢迎我?” 才看出来?不止今天,每一天都不欢迎。 陆衔月抿唇不语。 谈翌拍拍手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乐观道,“既然你今天不欢迎我,那我明天再来给你送早餐。” “……” 说完,这尊大神可算是挪了庙,走之前冲他露出一抹笑,“明天见。” 谈翌走后,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有窗檐下的花灯和灯笼在热闹地亮着光。 陆衔月有些头疼地看着“面目全非”的客厅,打算年后就把这些东西通通拆了扔掉。 如果可以,他想连谈翌一并赶走。 10、警告 次日。 陆衔月刚醒不久,门铃就响了起来。 看来作息太规律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被人踩点蹲守,一蹲一个准,况且他又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改变自己多年的生活习惯。 陆衔月故意磨蹭了片刻才走到玄关,打开门就看到身穿正红色外套的谈翌。 这家伙的着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鲜艳夺目,和他客厅里的那些装饰品同样碍眼。 某人并不觉得自己碍眼,谈翌看到陆衔月就扬起一抹笑容,“早上好,元辰快乐。” 陆衔月不想搭理他,转身往客厅走去。 谈翌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今天过节,我做了几个元宵,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陆衔月听到“元宵”两个字时却脸色骤变,嗓音也变得无比森冷。 “我不吃,拿走。” 对方抗拒食物的行为不是一次两次了,谈翌没当一回事,低头摆开食盒,也没注意陆衔月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的脸色,还将盛着元宵的碗端到了他眼前。 “你尝尝,手工制作,保证绿色健康。” 青瓷碗里白胖胖又圆滚滚的元宵冒着热气,上面还撒了些许桂花碎,香气四溢。 碗里的东西猝不及防地闯入视野,陆衔月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别开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硬。 “我让你拿走!” 谈翌终于意识到了陆衔月的不对劲,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怎么了?” 他手里还端着那碗元宵,甜腻的香气直直往人鼻腔里钻,陆衔月避无可避,脸上难掩厌恶之色。 “我让你把那东西拿走!” 未等谈翌反应,陆衔月抬手一挥,青瓷碗落地而碎,白胖的元宵顿时洒落一地。 谈翌因为眼前的状况愣了一瞬。 元宵落了一地,那甜腻的气味反而更浓烈了,陆衔月眉头紧皱,抓在餐桌边沿的手指不断收紧,由于太过用力,指尖也渐渐失去血色,隐隐发白。 他第一次见陆衔月反应这么大。 “你……” 关心的话尚未说出口,只见陆衔月像是不堪忍受般快步走进了卫生间。 下一秒,恐怖刺耳的呕吐声随之响起。 满地狼藉,谈翌略显无措地站在门外,意识到大抵是那碗元宵惹的祸。 陆衔月不能吃汤圆一类的食物吗? 或者说连看见、闻见也不行…… 半晌,卫生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又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至此,里面都没有其他动静。 谈翌担心陆衔月的状况,屈指敲了敲门。 “陆衔月。” “砰——” 有东西被用力砸在门上,兴许是洗手液之类的,谈翌听见陆衔月冷声喝道,“走开!” 谈翌只好放下手,等他自己出来。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卫生间的门才打开。 陆衔月面色恢复如初,只有眼眶染了点红,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惹眼。 地上洒落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气味散尽,地面洁净如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谈翌还没走,陆衔月连一个眼神也不想分给他,只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送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谈翌顺从地走到门口,但没有立即离开,他用手抵住门板,直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陆衔月轻皱了下眉,“什么?” “进食障碍。” 隐藏许久的事情就这样被人轻飘飘地揭穿,对方还是认识一周不到的讨厌鬼,陆衔月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引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陆衔月沉默不语。 谈翌又问,“你姐知道吗?” 像是被捏住把柄,陆衔月终于忍无可忍,往前一步,自下而上攥紧了谈翌胸前的衣襟,两人的距离猛然拉近,气氛却不那么友好。 他冷声警告道,“不许告诉她。” 这是陆衔月第一次明显表露出除了“平静”以外的其它情绪,凶巴巴的样子活像只炸毛的猫。 谈翌垂眸看向陆衔月,目光在他染着红意的眼眶上淡淡扫过。 片刻后,他说,“保密可以。” 他说话时神色认真,不像是随口许诺,陆衔月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这家伙会有这么好心? 谈翌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被陆衔月抓皱的衣襟,补充说道,“但有条件。” 果然,他就知道。 陆衔月眉心跳了跳,忍住挥拳的冲动。 “说。” —— 上午十点,柳含章准时抵达临杨小区,她刚想给陆衔月打个电话让他下楼,就见陆衔月和谈翌一前一后地出了大门。 两人明明是一路,却隔了八丈远,光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还以为他们不认识。 副驾驶座椅上放了东西,是柳含章新买的包,她这人爱包如命,陆衔月没动她的,打开车门又关上,犹豫片刻,坐进了汽车后座。 谈翌和柳含章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就不再多言,他打开另一侧车门,坐在陆衔月旁边,见对方不是很想靠近自己,就自觉地靠窗而坐。 他昨晚更了最新一章,不知道反馈如何,便摸出手机看了看作者后台收到的书评。 柳含章觉得车上太过安静,随意捡了个日常话题聊聊,“昭昭,你们今天早上吃的什么?” 陆衔月:“……” 他回答不上,因为什么也没吃。 谈翌面不改色地随口胡扯,“海鲜粥,还有一些点心,蒸粉果、芋头糕、莲花酥之类的,虾饺吃起来还不错,就是粥的味道太淡了点。” 说得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陆衔月觉得他编谎话的能力倒是格外出众。 谈翌划拉着手机,翻了翻书评,选择性回复了几条探讨剧情的评论,刚想退出后台,却误触了“打赏记录”的按钮。 页面跳转,他晃眼一看,在列表网感十足的众多读者昵称中,有三个字格外显眼:【陆衔月】 ? 眼花了? 谈翌细细辨认了一番,确认自己没看错。 “陆衔月”给他打赏了两百块,每日打赏榜单只显示前二十,“陆衔月”排十八,谈翌手指悬空在屏幕上,对方的名字刚好在他手边。 谈翌思索片刻,觉得这也挺正常,或许是读者的昵称刚好是“陆衔月”三个字? 秉持着严谨的态度,谈翌点进读者主页,发现对方在简介栏里将个人信息写得清清楚楚:虹越公司-美术部-原画师-陆衔月。 “……” 还真有人在简介里贴真实信息啊? 看样子是陆衔月本人无疑了。 谈翌有理由猜测陆衔月所有社交平台大概都用的实名,半分不遮掩,坦坦荡荡,有点正经得过了头。 这也确实很像陆衔月的风格。 不过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谈翌注意到陆衔月的书单里全是“言羽立”的作品,也就是他本人。 陆衔月不仅看完了《宇宙之外》,随手点了个五星评价,还在他的新作下打赏,这应该不是工作需要的范畴了吧? 他这么喜欢我的书吗? 谈翌心中涌起一丝丝名为雀跃的情绪,像是打开了一罐过度摇晃的汽水罐,拉环一启,橘子味儿的汽水就“滋滋”往外冒个不停。 一直到柳含章将车停在了温泉山庄的草坪上,他的心情都是轻飘飘的,如同浸了糖的云。 下车后,陆衔月依旧对他爱答不理,但这不影响谈翌因为那两百块钱高兴。 柳含章看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脸上就挂着笑容的谈翌,说道,“小翌,你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 谈翌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这个季节泡温泉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还是含章姐请客,我当然高兴。” “那我们先泡泡温泉再吃饭。” 温泉山庄位于霂城城南的极目山上,接待处设在山脚下,只需要走几步路就能到达大厅。 柳含章从前台取了两张房卡,把其中一张拍进了陆衔月手中,“你们的,房号2101,私汤。” 陆衔月默然片刻,谈翌看出他的疑惑,比划了两下,问道,“含章姐,我们三个人,住两间房?” “你们都是男孩子,有必要开两间吗?” 两人沉默,柳含章又问,“还是说你俩有仇,不想泡一个池子?” 陆衔月:“……没有。” 出门前,他差点揍了谈翌一顿,算不上有仇,但他们的关系也没有表面上这么和谐。 谈翌对“和陆衔月同住一间房”倒是没意见,毕竟是陆衔月单方面讨厌他,他对陆衔月还……挺有探究欲的。 柳含章只当他们刚认识还不太熟,想着让两人多接触接触,肯定能亲近一些,她这弟弟没什么朋友,她看谈翌就很不错。 “行了,你们玩儿去吧,我去找我的小姐妹,记得十二点半的时候下来吃饭。” 柳含章离开后,陆衔月也回了房。 他到达房门口才发现粉毛没跟上,陆衔月没有心情等人,就先进了房间,留下一条门缝,省得一会儿还要给人开。 陆衔月去卧室换了套深灰色浴袍,刚系上腰带,就见谈翌推门而入。 他手里端着木质托盘,上面放了一份精致小巧的梨花酥和一盏清茶。 “你今天早上什么都没吃,得先垫垫肚子再下汤池,不然容易头晕。” 陆衔月没有在非饭点进食的习惯。 “不用。” 他说着便往汤池的方向走。 谈翌径直挡住陆衔月的去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11、温泉 陆衔月停下脚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进食障碍的事情暴露在谈翌眼前后,他答应替他保守秘密,条件只有四个字:好好吃饭。 前提是他将一日三餐交给谈翌负责,保证不会拒绝对方的正经投喂,谈翌也会确保进食量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不会逼迫他吃完全吃不下的东西。 陆衔月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向来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陆衔月从谈翌手中接过糕点碟子,坐到了落地窗前的小餐桌上。 这里依山而建,窗外景色宜人,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还能隐约看见浓淡相宜的远山。 谈翌饶有兴致地看着陆衔月慢吞吞地咬下一小口梨花酥,慢吞吞地咀嚼八下,再慢吞吞地吞咽,一副压根不想吃但是不能不吃的模样。 他将清茶放到陆衔月手边,视线微微往下,落在了其他地方。 陆衔月的浴袍领口微敞着,半遮半掩地盖住细窄深陷的锁骨,浴袍下摆长度只到膝盖下方三寸的位置,露在外面的小腿像凝了霜雪似的白,在深灰色布料下格外扎眼。 糕点的分量并不多,几分钟后,陆衔月进食完毕,抿了一小口清茶,他发觉一道温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已久。 陆衔月掀眸望去,眼尾微微上扬,像是用工笔描过似的,他对上谈翌投来的目光。 “你看我做什么?” 谈翌冷不防撞见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眸,他没料到陆衔月问得如此直白,不是“你在看什么”而是“你看我做什么”。 他知道他在看他。 谈翌别开眼,却说,“我在看风景。” 他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还特意走到窗前指了指陆衔月背后的果树,树枝上停了几只羽色十分漂亮的山雀,正在啄食剩余的柿子。 “你看,像画一样。” 如果陆衔月刚刚没看岔,这家伙走过去的时候,好像有点同手同脚。 谈翌欣赏风景的样子不像假的,陆衔月只当自己刚刚感觉错了。 酒店自带温泉,阳台的单向玻璃外景色如画,陆衔月垫完肚子休息了一阵才下了池。 他当着谈翌的面脱去了浴袍,身上只穿了一条深灰色四角短裤,在同性面前裸露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们的生理构造全然相同,无非就是无聊的□□对着□□,不需要害羞。 陆衔月坦荡得让谈翌有点意外,他却被对方细腻莹润的皮肤白得晃眼。 谈翌喉结攒动,欲盖弥彰似的再次移开眼。 天然温泉有股特别的味道,热气氤氲蒸腾,陆衔月的脸颊也逐渐漫上红润的气色,连带着脖颈和锁骨的位置也飘着红。 谈翌穿着浴袍走出浴室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他在距离陆衔月不远不近的位置入池,室内随之响起水波荡漾的声音。 陆衔月缓缓睁开眼,乌黑的睫羽也染上了潮湿气,他整个人浸了水,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皮肤透出的红云冲淡了他平日里的冷漠疏离,甚至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惑人意味。 谈翌有片刻的失神。 室内安静,只有缓缓的水流声,陆衔月听见谈翌问他,“除了今天的早餐,你还有别的忌口吗?” 他谨慎地没提“元宵”两个字,生怕陆衔月连听也听不得。 陆衔月注视着窗外的飞鸟,回答说,“没有。” 谈翌望着他优越的侧颜,又问,“你这情况……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问题今天早上谈翌就问过,他当时并没有得到答案,还差点挨了一拳。 陆衔月从不和别人谈心,也没打算平白无故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 谈翌心想或许这个问题有些许过界,对方久久不语,他只好换了个屡试不爽的招数。 “你也不想让含章姐知道吧?” 搬出柳含章后,陆衔月果然有了反应,只听他轻哼了一声,语气冷然道,“你威胁我?” “我这是在帮你,否则不会替你隐瞒。” 谈话间,谈翌不用声色地往他的方向挪动了细微的距离,陆衔月恍然不觉。 “你不需要知道。” 陆衔月也不愿意回忆。 他半分不愿提及,谈翌也没办法,只好换了别的话题,“你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 天然温泉泡得人很慵懒又舒服,陆衔月的耐心也比往常也多了一点,他和谈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是谈翌一个人在讲话,但相比之前,陆衔月的回复频率提升不少。 温泉虽好,也不能泡太久,陆衔月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谈翌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 温泉水位只及胸口,谈翌裸露在外的肩颈和臂膀结实有力,肌肉线条尤其完美,流畅却不夸张,这身材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类型。 陆衔月收回视线,转身出了池子。 温泉池边沿用不规则的石头堆砌而成,模拟出天然水池的外观,池子外还设有台阶,便于进出。 陆衔月没注意阶面上淌了水,脚踩上去时鞋底骤然打滑,好在他反应迅速,并没有因此摔倒,但是却不慎踩空了台阶。 “小心!”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场面再次出现,陆衔月觉得他今年可能跟台阶有仇,不然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翻车两次? 脚掌以极度扭曲的姿势落地,崴脚的疼痛瞬间传遍神经末梢,痛得他眼前一花,额角也随之冒出了冷汗,陆衔月差点摔进池子里,所幸他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栏杆。 温泉水花涌动,谈翌当即站起身,浴水而出,快步走到了陆衔月跟前,蹲下身小心地查看他的伤势。 “扭伤了,看样子有点严重。” 陆衔月刚从疼痛中缓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脚腕被人握在了掌中,谈翌问,“疼不疼?” 他避开谈翌的手,逞强道,“能走。” “哦?” 谈翌站起身,还当真让出一条道,好整以暇地看向陆衔月,“走一个我看看?” “……” 陆衔月站直身体,尝试着患肢触地,但是受力的一瞬间,刺骨的疼便席卷而来,让人难以承受,谁料这疼痛持续了不到半秒,他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 “?” “承认脚痛也不丢人。” 谈翌揽住陆衔月的大腿,仅凭单手就将他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走路也稳稳当当。 陆衔月在失重的瞬间下意识抓住了谈翌的肩膀,因为这个酷似抱小孩的动作,面上露出几分恼怒之色,“你做什么?!” 谈翌坦然道,“抱你啊。” 陆衔月试图挣扎,“用不着,你放开我。” 谈翌怕他摔,反而将陆衔月抱得更紧了,“你脚腕扭伤严重,短时间内不能受力,也不能落地,我看你刚刚都快疼哭了。” 闻言,陆衔月嗤笑一声,这粉毛简直是在胡扯,鬼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 他面色愈发冷沉,“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谈翌问,“你是打算单脚蹦回卧室?” “……” 陆衔月在脑海中冷静地思考这种方法的可行性,还没得出结论,就听谈翌说,“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别不好意思。” 无论有没有其他人在场,陆衔月都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特别是单手抱这样的亲密动作,让他浑身都十分不自在。 温泉池离卧室的距离很近,谈翌个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床边。 陆衔月被人轻轻放在床沿,谈翌动作十分小心,生怕他再次受伤,紧接着,谈翌打电话给前台,让人送来了冰袋和应急医疗箱。 “我自己来。” 陆衔月想自己处理,但谈翌像是没听见一样,径直忽视他伸出的手,不容抗拒地将冰袋贴在他高高肿起的脚踝处。 “我帮你。” 谈翌刚从温泉出来,掌心很热,冰袋却很凉,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官交杂在一起,陆衔月被捏住了脚踝,抿唇不语,悄然抓皱了床上的软被。 冰敷过后,谈翌从应急医疗箱里取出弹性绷带给他进行包扎,绷带给患处施加的适度压力不仅能提供一定的支撑力,还有助于消肿,只不过不能缠绕得太紧绷,会影响血液循环。 绷带一圈圈缠绕在脚踝上,谈翌动作温柔,他在某一刻耳尖地听见陆衔月很轻地“嘶”了声。 谈翌下意识松了松绷带,抬头看向从一开始就别开脸的陆衔月,安抚道,“我轻点,你忍忍。” 随后,他从旁拉来一张软椅,轻轻地将陆衔月的脚放了上去,“腿抬高会没那么痛。” 陆衔月语气硬邦邦地说,“不用你教。” 谈翌只是笑了笑,没作声,手法轻柔地给他缠上最后一圈绷带,还系了个好看的结。 经过这一番处理,陆衔月的脚已经不怎么痛了,只是依旧无法落地。 客厅里忽然响起系统默认手机铃声,一听就是来自陆衔月的手机。 铃声逐渐变大,陆衔月在“自己单脚去拿”和“请谈翌帮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片刻,选择了前者。 陆衔月撑着床刚想起身,就被谈翌双手按住肩膀摁了回去,“乖乖坐着,我去拿。” 12、逼近 柳含章听说附近的雪里花开得正盛,想打电话问问陆衔月和谈翌要不要一起去赏花,刚好还可以顺道去餐厅吃个饭。 电话接通后,柳含章说明来意,只听陆衔月语气平静地说道,“去不了。” “什么叫去不了?”柳含章显然有些疑惑。 陆衔月如实相告,“我不小心扭伤了脚。” 对面一听,着急问道,“怎么回事?严重吗?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柳含章总是这么夸张,陆衔月停顿片刻,言简意赅地回答,“……不用,不严重,踩滑而已。” 说完,他不由得看向自己脚腕上的蝴蝶结绷带,补充了一句,“已经包扎好了。” 柳含章反复确认陆衔月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昭昭,那你好好休息,回去以后请假在家休养几天,一会儿我让服务生把饭菜送到你房间,明天我们再一起回家。” “嗯。” 陆衔月正打算挂断,柳含章却问,“昭昭,小翌在你旁边吗?你把电话给他。” “怎么了?” 陆衔月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还在整理应急医疗箱的某人,对方正按照原本的摆放顺序将绷带和小剪子之类的器材归位,最后才穿上了被他遗忘的浴袍。 “你脚受伤了,饮食起居上很多事不方便,我想拜托他帮忙照顾你两天。” “用不着,”陆衔月随口敷衍,“他不在。” 话音刚落,谈翌恰逢其时地咳了一声,还用力地扣上了医疗箱的盖子,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陆衔月:“……” 他确定自己没开免提,这家伙却猜中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故意制造声响。 柳含章果然听到了,“这不是在吗?昭昭,你把电话给他。” 陆衔月只好把手机递过去,“找你的。” 谈翌似乎并不意外,看了一眼来电人之后,接过手机问了一句,“含章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他刚刚扭伤了脚,肿得挺厉害的,脚踝都被包成粽子了,看着都吓人。” 陆衔月听他这番夸大其词的言论,忍不住想伸手拿回手机,但他坐在床沿,没办法起身,谈翌一躲,陆衔月就抓了个空。 可恶。 陆衔月收回手,捏紧了拳。 谈翌还在继续说,“是啊,他还逞强说不疼,都肿成那样了,肯定痛得不得了。” 听到这里,陆衔月终归还是没忍住,抬起完好无损的左脚,在谈翌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这动作警告意味十足,很明显是在告诉谈翌“你给我好好说话”。 陆衔月踢人的力度不轻不重,谈翌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却禁不住想了点其他的。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谈翌附和道,“是啊,我也发现了,不管大事小事,他总喜欢一个人硬扛着不出声。” 陆衔月抬脚,准备再“警告”他一次,却被谈翌抓住了脚腕。 对方的掌心有些烫人,圈住他脚腕的力道不小,陆衔月下意识挣了挣,没挣脱。 谈翌一面看着他,一面应下了差事,“没问题,含章姐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一周后,保管让他恢复如初。” 电话挂断,谈翌将手机扔在了枕头上。 陆衔月冷声命令他,“松手。” 谈翌不仅没松,反而握得更紧了,陆衔月不禁拧起了眉,往回缩了缩脚,却被人拉了回去。 陆衔月双手撑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保持平衡,谈翌忽然俯身逼近,单膝跪在他腿间,小心地避开陆衔月受伤的地方,低声问,“还踢吗?” 卧室顶灯明亮晃眼,谈翌身形高大,陆衔月半个身子都被笼罩在谈翌的影子里,出乎意料地从这个小他六岁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压迫感。 “我让你松手。” 谈翌的手劲比他想象中更大,陆衔月的脚腕像是被禁锢在了纹丝不动的铁锁中,他用力挣扎好几次无果,气急之下,脚一抬,狠狠踢向谈翌的腰腹。 “嘶……” 谈翌佯装吃痛,“你好凶。” 陆衔月知道他是演的。 这家伙的腹部肌肉在绷紧状态下又硬又结实,陆衔月那一脚虽然用力,但根本没伤到他分毫。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互不相让。 片刻后,陆衔月先动了手。 他用力攥紧谈翌胸前的衣襟,即使身处下位,气势上也半分不落下风。 “我再说最后一次,松手!” 动作间,陆衔月的浴袍已然敞开大半,露出瓷白的肌肤和腹部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他也无暇去管。 谈翌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又克制地移开。 他松手的同时,门铃也响了起来,谈翌当即往后一撤,退至安全范围,端端正正地站在床边,面露微笑道,“应该是午饭到了,我去开门。” 谈翌瞬间恢复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仿佛刚刚抓着陆衔月不放的人不是他。 陆衔月坐直身子,被抓过的脚腕还留着对方掌心的触感,温热灼烫,挥之不去,惹人厌烦。 隔着卧室房门,他听见了谈翌和服务生交谈的声音,陆衔月尝试着前脚掌着地,患处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受力,不过这疼痛并不严重,可以忍受。 陆衔月扶墙走出去的时候,服务生已经在餐桌上布好了菜,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谈翌看见他,立马放下手里的餐具,走到陆衔月跟前,“你怎么出来了?” 他伸手扶住陆衔月,却被人推开,陆衔月看也不看他一眼,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餐桌前。 谈翌查看过他的伤势,虽然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作不得轻微,还是得好好静养。 他将盛好的一小碗米饭端到陆衔月面前,语带关心地说道,“你这几天最好不要走动太多,防止二次受伤,不然含章姐会担心的。” 陆衔月冷漠道,“只要你管住你的嘴,别在她面前乱说话,她就不会知道,自然也不会担心。” 谈翌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继续问,“你总是这样吗?” “哪样?” “拒绝别人的关心和好意。” 陆衔月语气冷冰冰道,“我不需要。” 谈翌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也没再多说,默默往他的餐碟里夹菜,严格按照膳食搭配原则进行。 陆衔月因着自己亲口答应过的那个“条件”,表面顺从地进食,内心依旧无比抵触,只能凭借着这两年养成的肌肉记忆机械地吞咽食物。 他原本就不喜欢吃东西,今天的胃口还格外差,吃了两口米饭就想放筷子不吃了。 偏偏还有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还握着他最不想被柳含章知道的“把柄”。 陆衔月心中隐隐有几分后悔,他就不应该答应这趟不必要的出行。 温泉泡不成了倒没什么,他也不热衷于此道,弄伤脚腕也不说,怪他自己不够小心谨慎,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柳含章订的酒店是一室双床,这意味着他今晚要和谈翌共处一室。 谈翌不知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还是也碰巧想到了卧室的事情,问道,“对了,卧室有两张床,你睡里侧靠窗的位置还是外侧近门的位置?” 陆衔月默然半晌,说道,“没区别。” 反正都要和他睡一间房,里外都一样难受。 听他这么说,谈翌兀自给他做了决定,“你脚受伤了,还是睡外侧比较方便。” 半小时后,陆衔月终于艰难地吃完了午饭。 由于脚腕受伤不能泡温泉,再加上他也没有午睡的心思,便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看起了书。 可那书实在太过寡淡无聊,饶是陆衔月,看着看着竟然也看睡着了。 书册从他手中滑落到地毯上,发出轻而闷的一声低响,谈翌见状忍俊不禁,给陆衔月找来一张厚度适中的披毯,又将室内暖气调到了合适的温度。 睡着的陆衔月看着平易近人许多,身上那股冷飕飕的冻人气场减弱不少,乌黑的睫毛纤长浓密,眉眼跟工笔画似的精致。 谈翌捡起掉落的书册,是一本非常小众的散文诗集,他接着陆衔月看过的书页往后看,可没看两眼他的目光就忍不住飘向陆衔月。 窗外景色美不胜收,有人比景色更胜一筹。 —— 暮色四合,和小姐妹喜滋滋玩了一整天的柳含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受伤的弟弟,回到楼上敲响了2101号房门。 柳含章进门时,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药油的味道,谈翌正在给陆衔月上药,就是她弟弟看起来不太乐意,冷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药油在谈翌的按揉下渐渐起了作用,火辣辣地刺激着皮肤,说不上痛,也谈不上好受,与之相比,令陆衔月更难以忽视的却是谈翌掌心的触感。 他的体温似乎比自己的高一点,上药力道算不上温柔,仿佛把略高的体温也一并揉进了他的身体,顺着脚踝经络一路往上,让陆衔月的耳根也跟着变烫。 这太奇怪了。 他就说他讨厌任何肢体接触。 柳含章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随口问了问陆衔月的伤势由来,关切地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最后发现这里似乎没有她留下的必要,就准备离开了。 “昭昭,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柳含章走到玄关处,听见陆衔月问道,“姐,还有别的房间吗?” “没有,”柳含章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家温泉山庄太热门了,再加上今天过节,酒店提前一周就订完了,根本没有空房。” “……” 柳含章走后,陆衔月耳根的烫意未减,他拒绝谈翌的搀扶,自己扶墙回了房间。 夜里,他躺在床上,横竖也睡不着。 陆衔月总觉得谈翌还握着他的脚腕。 这感觉太糟了。 13、痕迹 半夜下起了雨,玻璃窗布满水痕。 雨声淅沥,陆衔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谈翌进房间时脚步放得轻,没弄出什么太大的声响,但他睡眠太浅,还有点神经衰弱的症状,尽管闭上了眼,对房间里一丝半毫的动静仍旧一清二楚。 旁边传来一点衣料摩擦的声音,不多时,他听见有人掀开被子躺进被窝,发出的细微声响。 陆衔月甚至能听见谈翌并不明显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卧室里,莫名其妙占据了他的感官。 他很不喜欢这种领地被入侵的感觉。 可越是强迫自己忽视一切,就越是忍不住去放大自己的知觉。 室内暖气太足,陆衔月觉得热。 三更时分,汗水沾湿了他的睡衣,额角也冒出了一层细汗,陆衔月起身在床头的温控板上按了两下,调低了卧室暖气的温度,才重新睡下。 半小时后,陆衔月没睡着,他掀开被子下床,想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点透透气,脚掌沾地的一瞬间,脚踝登时刺痛不已,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了伤。 陆衔月坐在床沿缓了缓那股痛劲儿,借着窗外的微光,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了一条窗缝。 满带寒意的新鲜空气潮湿冰冷,涌进呼吸之间反倒让人神清气爽,陆衔月顿时舒服了许多。 他就这样站在窗前吹了十几分钟冷风,直到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鸟儿的鸣叫,像是在催促人早些入睡,他才转身向床位走去。 室内光线不清,陆衔月刚往回走了两步,扭伤的脚便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身形不受控制地歪斜,直直往旁边栽去。 黑暗中,一双手准确无误地捞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稳稳抱在怀中。 谈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站在室内的阴影处,在陆衔月即将摔倒之际及时接住了他。 他问,“怎么不叫我?” 谈翌的床位靠近里侧,开窗不过是抬手的事,只要跟他说一句就好,不必瘸着伤脚逞强。 他今夜本来就没睡着,陆衔月的一举一动谈翌都知晓,本没想干预,却见那道清瘦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吹冷风。 陆衔月推着谈翌的胸膛,从他怀里站直身体,淡淡说道,“我自己可以。” 谈翌:“……” 如果不是他,就刚刚那种状况,陆衔月脚腕扭伤的地方二次受创是必然的事情。 这也叫“可以”? 谈翌有时候真想去三甲医院挂个号咨询一下嘴硬怎么治? 陆衔月离自己的床只有三五步的距离,他刚想走过去,谈翌却一手揽住他的脊背,一手托住他的膝弯,眨眼间便把他再次抱起。 “你——” 亲昵而糟糕的姿势让陆衔月眉心一跳,剩余的话还没说出口,谈翌已经快步走上前,将他放回了自己床上。 他的动作又轻又小心,陆衔月无从发作,只冷声说了句,“别随便抱我。” 卧室的小夜灯被打开,尽管光线十分柔和,陆衔月还是忍不住眯起了眼,他听见谈翌低笑了声。 “那我以后每次抱你之前,先打个报告?” 还想有以后? 陆衔月坚决不会让他再有这样的机会,他冷冰冰地换了说辞,“不准抱我。” 谈翌“噢”了一声,似有点惋惜,他想起陆衔月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分量,说道,“你还是太瘦了,再这样下去,除夕之前,可达不到含章姐的要求。” 陆衔月沉默不言,盖上被子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像个一碰上外界攻击就缩成一团竖起尖刺的刺猬。 窗外夜色浓郁,就在谈翌以为某只刺猬不会再搭理人的时候,却听陆衔月闷声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陆衔月是在说谈翌替他包扎的事情。 虽说这家伙有点讨人嫌,硬要给他包扎,但不管怎么说,确实帮了他。 谈翌扬起唇角,逗弄刺猬的心思从心底升起,他胆大包天地伸手揉了一把陆衔月的脑袋,然后在对方反应之前迅速撤开,还顺手关掉了小夜灯。 陆衔月:“……” 得寸进尺的臭小子。 陆衔月的头发又细又软,手感比谈翌想象中更好,卧室重归黑暗,他没忍住又伸手揉了一把。 “……” 陆衔月压下想揍人的冲动,警告道,“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谈翌达成目的,适可而止地收手,嗓音也透着愉悦,“早点休息,有需要叫我一声就行,明天见!” —— 从温泉山庄回去以后,陆衔月向公司请了三天假,刚好碰上周末,一共休息五天,谈翌就在他家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五天。 从一日三餐到作息起居,无一不亲自监管,无一不体贴入微。 陆衔月病假第二天明明已经可以正常走路,谈翌还是生怕他不小心磕了碰了,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甚至每天都换着花样给他熬食补汤。 周日晚上。 谈翌给他做了一条清蒸鲈鱼,陆衔月刚喝完莲藕排骨汤不到三小时,眼下毫无饿意,他坐在餐桌上一动也不动。 半晌后,他看着谈翌陆续端上来的香煎鳕鱼和酸橙派,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我姐究竟给你开了多少工资?” 让他不仅揽下了护工的职责,还顺带成了他的住家保姆兼做饭阿姨? 谈翌系着围裙,俨然一副宜室宜家的模样,他颇为欣喜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觉得我太过真诚负责,所以要给我开双倍薪水吗?” 陆衔月面无表情,问得很认真,“我能开双倍薪资,你能离职吗?” 谈翌歉意一笑但毫无歉意,“很抱歉,我和含章姐的合约还没到期,暂时不能离职,况且既然答应了要照顾你,就得尽职尽责,说到做到。” 他微笑着看向陆衔月,“这位答应我要好好吃饭的陆先生,你说对不对?” 谈翌一边说,一边将鳕鱼推到陆衔月面前。 陆衔月:“……” 他就不该脑子一抽答应那个看似简单的要求。 谁能预料到谈翌会一天五顿地投喂他? 早点、午饭、下午茶、晚饭、夜宵顿顿不落,每顿不多不少不超量,让陆衔月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因为自己先前已经答应过了要听他的安排,当时提了“进食量不可超出承受范围”的要求,可没想到谈翌心机深重,烦人至此,虽然给他减少了分量,但额外增加了进食次数。 少食多餐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这意味着陆衔月每天至少得见谈翌五次。 他现在看见粉毛就觉得饱。 陆衔月拿起刀叉,细细地切分着香煎鳕鱼,刀尖在餐具上磕碰出轻微的声响,那隐含不爽的下刀力度似乎把鳕鱼当作了谈翌。 谈翌本人倒是毫无自觉,还给陆衔月添了一杯刚刚温好的热牛奶,“今晚我有点急事,没办法给你做夜宵,晚饭多喝一杯牛奶不过分吧。” 照顾了陆衔月几天,他的存稿告急,读者催促得紧,他也得梳理梳理第三卷的新剧情。 “那真是太遗憾了。”陆衔月故作惋惜,切分鳕鱼的动作都放轻了些许。 他嘴上说着“遗憾”,语气写作“庆幸”,谈翌假装没听懂陆衔月的言外之意,只把这话当做夸奖。 一开始,陆衔月并不爱搭理他,后来会暗戳戳和他呛嘴,有时甚至阴阳怪气,比如现在。 看着某人被他影响,谈翌还挺乐在其中的。 “没必要遗憾,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那怎么好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 “……” 晚饭过后,谈翌妥帖地收拾好厨房,检查完陆衔月的伤势,确保他恢复了七七八八,才回了对面房间,谈翌少见地没多逗留,陆衔月顿觉清净无比,身心舒畅。 陆衔月心情不错,开始打扫房间。 片刻后,他却发现家里冒出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沙发上有,墙上有,茶几上也有,厨房更是重灾区,而他竟也清楚地记得每一种物件的由来。 “你家里没有烤箱吗?正好我前几天刚下单了一款,先拿过来用用。” “我昨天去看了一个画展,买了一幅油画,感觉很适合你家的风格,送你了。” “路边玩游戏抽奖抽到的抱枕,给你。” “套圈套中两只杯子,分你一只。” “这个破壁机很好用,我搬过来了。” “……” 他家是什么废品回收站吗? 陆衔月把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清理出来,本想扔进垃圾桶,但是垃圾桶不够大,他就把东西堆进了储藏室,眼不见为净。 清理地面的时候,陆衔月才发现某些家具的尖锐棱角上都被包覆了防撞软贴,因为颜色和家具相近,又在视野靠下的位置,不太引人注意。 在照顾人这方面,谈翌确实算得上贴心。 不过擅自在别人家里添置东西的臭小子,还是很惹人厌烦。 陆衔月蹲下身,想将防撞软贴全部撕掉,手指已经扯住了软贴的边缘,用力一扯就能撕下。 不知怎的,他停顿片刻,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放任那些东西在他家具上粘连。 也不是毫无用处,姑且留着。 没过多久,陆衔月又在冰箱上发现了写满谈翌碎碎念的彩虹色便贴,在浴室门口看到了小狗造型的毛绒防滑垫…… 陆衔月每次以为自己肯定已经清理完毕,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谈翌的痕迹。 臭小子,把他家里搞得一团糟。 14、故意 一连请了三天假的陆衔月,刚回到办公室就被同事的视线紧紧跟随。 徐蒙和陆衔月单方面讨论过《宇宙之外》的剧情之后,还给他推荐了言羽立的其他作品,已经把他当成了同好,特意给陆衔月献上了熬煮整整两个小时的食补汤。 “陆老师,我听说你受伤了,好些没有?要不要喝点养生食补汤?补补气血。” 保温罐里的食补汤还冒着热气,药膳的味道扑鼻而来,刚在谈翌的监督下吃完早点的陆衔月礼貌婉拒了他的好意。 “谢谢,不用,好些了。” 邹菁看着陆衔月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细腻的白瓷,眼里写满了羡慕,“看来陆老师的伤势恢复得很不错啊,气色这么红润。” 五天涨了两斤多,能不红润吗? 陆衔月不由得想起了今早。 最近这些天,谈翌除了日常照顾他饮食起居之外,每天早上还要监督他上称测量空腹体重,今早自然也不例外。 谈翌不准他在身上藏任何可以增加重量的东西,就连手表也要给他摘掉。 陆衔月万分无语,一脸冷漠,“需要我把裤子也一并脱掉吗?” 谈翌视线下移,在他单薄的睡裤上扫了一眼,欣然点头,“如果可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 陆衔月确信,这家伙就是听不懂人话。 于是,在谈翌的努力投喂和陆衔月的极力忍耐之下,陆衔月的体重在五天内涨了一公斤有余。 “可喜可贺。”谈翌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将体重秤上的数字拍照发给柳含章,并夸奖了陆衔月最近积极配合的端正态度。 陆衔月沉默不语,只觉得自己快把这辈子要吃的东西都吃完了。 “陆老师,《星空之下》最新一章你看了没,作者太会写了,看得我抓心挠肝的,恨不得马上就能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徐蒙忍不住和他聊起了最近追更言羽立新作的心得,陆衔月回过神,回答道,“还没。” 自从上次打赏了作者过后,他攒了好些章没看,前些日子又扭伤了脚,谈翌对他寸步不离,可以说是填满他的生活,以至于他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陆老师,新卷真的太精彩了,我建议你立刻追更,不能我一个体会连载的痛苦……”徐蒙试图把陆衔月也一并拉入追更的队伍。 “图画完了吗?” 陆衔月一句话打碎他所有幻想。 “在画了在画了……”徐蒙双手抱头,欲哭无泪,蔫蔫儿地回到工位上,任命地拿起画笔。 他没画几笔,就忍不住转头看向陆衔月,再次强调说,“陆老师,我求你去看看《星空之下》的最新章,真的真的很精彩!” 陆衔月一时语塞,回了句,“下班再说。” 说完,徐蒙终于没再提及此事,陆衔月也认真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请了三天假,堆积的工作并不会因此消失,还会同时向他发起攻击。 他花了约摸三个小时解决完留存的工作,终于有了片刻歇息的机会。 陆衔月端着杯子起身去了茶水间,在徐蒙眼巴巴的目光中喝了两口茶,又在徐蒙殷切的眼神中回到了工位上。 “……” 两秒后,陆衔月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对徐蒙说道,“链接发我。” “收到!” 徐蒙曾在工作群里答过无数次“收到”,只有这声是史无前例的欣喜若狂。 陆衔月打开网页链接,进入一个名为“星语”的小说连载平台,他之前登陆过,阅读记录都还在,他并非找不到入口,只是为了让徐蒙收了神通,别再一个劲儿地追着他看文。 正好眼下有一小段空闲时间,陆衔月便点开了书架第一本,也就是言羽立的新作《星空之下》,继续往下读。 他还注意到言羽立的最近更新时间是今天凌晨,徐蒙已经追到了最新章,代表这剧情富有让养生人也熬夜追更的魔力。 真有这么吸引人? 陆衔月之前并不是没看过,看下来只觉得文笔和剧情都还行,不至于令人着迷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半小时后,陆衔月看完一个跌宕起伏、吊人胃口的剧情点,轻滑鼠标往下一翻,却见页面上蹦出一则提示:未完待续…… 没了? 写得确实还行,但是卡在这里就不太礼貌了。 之前公司业务繁忙的时候,老板会给员工涨薪资以加快工作进度,同理可得,打赏作者应该也会有加速更新的效果。 陆衔月划拉着鼠标,手一点就打赏了六百块,由于今天是星期一,打赏榜单十点更新,他的名字迅速登上榜单前三。 他看了看评论,得知点点“催更键”或许会有奇效,于是顺手点了个催更,然后他就看见屏幕上就爆出一条五彩斑斓的文字框。 什么东西? 陆衔月没在意这碍眼的文字框,他返回主页翻看目录,观察了一下作者最近的更新时间,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毫无规律。 “……” 不看也罢。 陆衔月关闭小说页面没多久,徐蒙就乐呵呵地跑了过来,“陆老师,果然你也觉得《星空之下》这本书很不错吧?” “一般。” 陆衔月原本觉得还不错,现在觉得只会吊人胃口的文章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文笔好一点,剧情精彩一点,人物性格鲜明一点,仅此而已。 徐蒙直接道,“我看见你催更打赏了。” “?” 徐蒙摸出手机,把屏幕现给陆衔月看,每周打赏榜单前三名读者的评论或催更都会有独特的框架和字体,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很显眼。 读者都有各自的昵称,陆衔月向来是实名上网,徐蒙认出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 原来那夸张的文字边框和花花绿绿的字体不是只有自己才能看见。 “你看,打赏记录和历史评论都能看见,只不过你一条评论也没有留过,所以这边是空白。” 徐蒙点进了陆衔月的主页,仅有的两条打赏记录一览无余,换算成人民币一共是八百块,他虽然追更,但是没舍得打赏,这数额对他来说挺多的。 他没想到看起来冷冷淡淡的陆衔月也会给喜欢的作者打赏礼物,还挺让他意外的。 陆衔月瞥了一眼徐蒙的手机屏幕,打赏的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没法抵赖,他只好勉勉强强说了一句,“剧情确实还行。” 徐蒙手扶大腿,立马激动起来,“是吧是吧,我就说没人能拒绝言羽立老师的新作……” 陆衔月没有要听他长篇大论的打算,正巧手机铃声响起,示意对方后,他就走到了空中花园去接听。 屏幕上现出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霂城,偶尔会有同事或甲方直接联系他,陆衔月挂断过好几次,错失过一两个重要电话,他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电话刚接通,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陆衔月,你中午要不要回家吃饭?” “我给你发消息你好像没看到,所以我找含章姐要来了你的电话。” “……” 不是没看到,而是不想回复。 陆衔月就是故意的。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谈翌确认自己没输错号码,又问了一遍,“回吗?” “不回。” 反正不管回去还是不回去,谈翌都会跑过来和他一起吃饭,还不如就在公司解决,省得花时间往返。 “那我去你公司,你今天想吃什么?”谈翌似乎正在逛超市,电话里传出了特价水果甩卖的声音。 “不想吃。” 对面笑了声,“那我就随便买了。” “这种事用不着和我说,”陆衔月顿了顿,“还有,没事别打电话。” 谈翌理由充分,“我这不是有事吗?” “有事也别打。”陆衔月语气冷漠。 “那我找你怎么办?你又不回消息。” 花园里的兰花开得正好,陆衔月抚了抚细长的叶片,随口敷衍,“看到会回。” 谈翌颇有几分无奈,“你要是假装没看到,我岂不是永远都找不到你?毕竟微信现在还没出已读功能,我哪儿知道你究竟看没看到?” “不会看不到。” 谈翌了然,“这么说,你承认你看到了我的消息,但是不回复?” “……”他果然不该接这通电话。 “为什么不理人?” 谈翌问完这句话,陆衔月就直接挂了电话,只听手机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他不禁摇头失笑,喃喃自语,“我有这么烦人吗?” —— 《宇宙之外》游戏主角的人设图初步敲定以后,完美主义者陆衔月仍在找素材比对原文,对初设进行细化,反复检查光源是否统一,色彩搭配和阴影布置是否足够合理,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确保衣服褶皱、布料花纹、配饰造型、兵器款式等毫无差错,陆衔月才将初设图交给了建模师。 徐蒙很佩服陆衔月的才华和执行力,看到成图时不禁啧啧称奇。 他想起这两天办公室的八卦,小声地问道,“陆老师,我听说隔壁公司开出丰厚条件请你过去就职,薪资是现在的五倍呢,你怎么没答应?” 陆衔月三天前确实收到过一则聘约,对面的老板还颇具诚意地邀他见面聊,但陆衔月毫无更换公司的计划,就这样也挺好。 对上徐蒙写满好奇的眼神,陆衔月如实说道,“没怎么,不想去而已。” 徐蒙默默在心里夸了一句“牛逼”,那可是五倍薪资,如果是他,他立马就收拾东西准备跳槽了。 “我宣布,除了言羽立老师之外,陆老师你就是我的第二偶像。” “……” 陆衔月并不想要这么一个称号。 谈翌照例过来给陆衔月送午饭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几句话。 他将餐盒放在桌上,试图加入他们的话题,熟稔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谈翌上次来过,由于相貌出众,让人见之难忘,徐蒙立刻就认出他是陆衔月的邻居,问道,“帅哥,你看过言羽立的书吗?” 谈翌略作思索,“他的书很好看?” “那当然,陆老师都给他打赏两次了,这还不能证明作者的实力吗?” “哦?” 谈翌饶有兴致地看向陆衔月,“这个什么言羽立,你很欣赏他吗? 15、重复 谈翌最近除了监督陆衔月好好吃饭,其他时间都在书房工作,也没注意新作的数据,不知道陆衔月又给他打赏了礼物。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下班时间一到,陆衔月将软件里的画布信息保存好便关闭了电脑,他转身往用餐室走,不太想理会谈翌莫名其妙的提问。 谈翌跟上陆衔月的脚步,念叨着,“就是好奇而已,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表达认可的方式是打赏礼物。” 陆衔月嫌他吵,不想同他说话。 谈翌自顾自说着,“那我上次在你面前说言羽立的书写得一般,你岂不是很生气?” “你的看法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衔月在用餐室靠窗的位置坐下,公司附近的餐厅和饭店很多,在用餐室里吃饭的同事寥寥无几,除去他和谈翌,就只有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徐蒙。 谈翌想听他夸奖自己未果,止住了话头,默默把饭菜从餐盒里端出来,整整齐齐摆在了小餐桌上。 徐蒙方才隐隐约约听到了“言羽立”的名字,心想这个粉毛帅哥也是一位同好,他顿时心情激荡,椅子一拉就想凑过去和他们拼桌。 谈翌接了个电话,他似乎还点了别的东西,让陆衔月先吃着午饭,自己下楼去取。 徐蒙征得两人同意后坐在餐桌边上,陆衔月好心提醒道,“最好别和他聊言羽立。” 徐蒙疑惑不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粉毛只会从各方面贬低你的偶像作者,说他是个没文笔没脑子还逻辑废的中二病。 陆衔月想起了谈翌上次对言羽立的评价,将这话原封不动告诉徐蒙显然不太合适,于是他斟酌用词,说得十分委婉,“他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徐蒙捏着眼镜腿往上一推,“没关系,看法不一这多正常啊,只要他看言羽立老师的书,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陆衔月:“……” 谈翌没多久就回到了用餐室,手上多了一瓶瓶装纯牛奶,他直接将玻璃瓶放在了陆衔月手边。 “这是含章姐给你订的鲜牛奶,她不小心把联系方式填成了我的电话,反正我们住得近,以后每天我都帮你取。” 每天? 陆衔月问道,“她订了多久?” 谈翌在他对面坐下,“没多久,大概是三个月,她说等你喝腻了再换一个牌子。” 陆衔月对纯牛奶一类的饮品并不是很抗拒,可喝可不喝,也就没多说什么。 这段时间,谈翌摸清了陆衔月的胃口,饭菜的口味和分量都是根据他的偏好安排的,最近几天基本上次次都能光盘。 谈翌看他缓慢却认真进食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种特别的满足感。 今天中午的菜品口味偏辣,陆衔月吃完以后唇色透出不自然的红,像是涂了唇脂。 谈翌将牛奶瓶打开,往他手边推了推,“会不会有点太辣了?我下次少放一点辣椒。” 陆衔月放下筷子,抿了下被辣麻的唇,面不改色地说道,“这也叫辣?” “不辣吗?” 谈翌抬眸盯着陆衔月,像是要从他的神情里找到说谎的破绽,但是这张漂亮的脸上除了唇色更艳丽了一点之外,其余都和平常无异。 他悠悠道,“那我下次再多放点。” 陆衔月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端起了牛奶。 他以前就听过“牛奶能解辣”的说法,今天算是验证过了,确有其事。 谈翌瞧着陆衔月喝完了小半瓶牛奶,没忍住弯起了琉璃棕色的眸子,开始笑。 “真的不辣吗?” 陆衔月喝完剩下小半瓶牛奶。 “不辣。” 若不是陆衔月放完狠话就开始喝牛奶,他兴许就被他镇定自若的模样给唬住了。 约摸二十分钟后,谈翌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他过会儿还得去一趟医院,就没在陆衔月公司多待。 “那我就先走了,晚上见。” 徐蒙在一旁围观着,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和同好交流心得,等到谈翌收拾了餐盒离开,他才冲陆衔月说道,“陆老师,你这邻居帅哥对你真不错啊。” “是吗?” “是啊是啊,他……” 手机提示音响起,陆衔月看了一眼后,打断他的话,“你还是看一下群消息吧。” 徐蒙一听,立刻摸出手机,发现黎欢在群里艾特他,“我去!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糟了糟了快来不及了,我得马上赶工去了陆老师……” 一时间,用餐室里只剩下他一人。 陆衔月看着窗外横斜逸出的青绿枝丫,枝条的叶子已经放肆地伸进了室内,像是一种无声的侵占。 —— 接下来一段时间,陆衔月的工作任务有些重,虽然不加班,但比平常更忙碌。 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生活像既定程序一样不断重复,尽管单调又枯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现在他的既定程序里凭空多出来一个名叫谈翌的不速之客。 谈翌不允许他敷衍任何一顿饭,陆衔月的饮食习惯变得如同教科书一般标准,体重也缓慢趋近健康的范围区间。 他的生活从一种规律变成另外一种规律,陆衔月竟有一瞬间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也行。 脑子里倏地蹦出的思绪过于荒诞,陆衔月画图的手猛然顿住,他皱紧眉心,似乎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谈翌每次出现只会让他厌烦,让他生气,让他变得不够冷静。 陆衔月想把这个崩坏的程序一键清除。 思绪不自觉地越飘越远,陆衔月在徐蒙的喊声中回过神,画布还保持着一片空白。 陆衔月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徐蒙再次扬声喊他,“陆老师——” 陆衔月关掉画布,问,“怎么了?” 徐蒙从工位上探出头,冲他说道,“陆老师,世染来的蒲总指名要你负责他们的新项目,黎总监正找你呢。” “我知道了。” 邹菁悄声提醒道,“陆老师,那个蒲总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别和他单独相处。” 入职虹越前,她和蒲信曾有过两次接触,陆衔月当时也在场,这位年轻有为的蒲总看着很有礼貌,眼神却一直粘在他身上,阴湿又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陆衔月本人对此无知无觉,那时候邹菁和他还不认识,也就没出声提醒。 邹菁担忧他的神色不像是假的,她也没有平白无故污蔑公司合作方的道理,陆衔月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会客厅里办公室不远,陆衔月拿着黎欢需要的文件过去,蒲信正在和黎欢讨论项目事宜。 陆衔月敲了下门,“总监。” “进来吧。” 黎欢简单给两人做了介绍,互通姓名。 陆衔月一进会客厅,他便向陆衔月友好地伸出右手,“陆老师,久闻大名,幸会。” 蒲信个子不高,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模样并不出众,属于扔进人堆里也毫不起眼那种,甚至会让人忽略他价格高昂又搭配讲究的衣着。 陆衔月看向蒲信伸出的手,把这当成是要帮他拿文件夹的意思,便自然而然地把几个文件夹都放在了他手里。 蒲信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出,沉重的文件夹冷不丁落在手上,他差点没拿稳,比字典还厚的文件夹险些掉落在地。 黎欢见状,及时走上前,从蒲信手里拿过了文件夹,笑道,“蒲总,这都是是您要的素材文件,用不着您亲自拿,我来就好。” 文件夹脱手,蒲信再次看向陆衔月,黏着的目光在他脸上久久停留,“陆老师,我们上次在峰渡国际见过一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没有。” 陆衔月压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 蒲信礼貌一笑,“没关系,你现在可以重新认识认识我,这有利于我们今后的合作。” 黎欢将文件夹一一摊开,说道,“蒲总,素材齐全,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陆衔月在会议桌前坐下,蒲信看他的眼神比刚才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意味。 这位清清冷冷的漂亮画师,不光有夺人心魄的脸蛋,还有股拒人千里的气质,比他想象中更带劲,瞬间激起了他心里的征服欲。 蒲信找陆衔月负责的项目内容主要是游戏角色的服饰设计,世染游戏这两年出品的游戏热度锐减,刚上市的一款国风换装游戏出人意料地火了一把,他们急需在这关头推出更精细漂亮的服饰,才能留住当前玩家,吸引新玩家。 业内顶尖的原画师都在虹越,所以世染游戏提出要和虹越合作,开出了非常可观的条件。 “我们想请陆老师担任主美,把控角色服饰的美术风格和设定,这对你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陆衔月最负盛名的一组作品就是以古代神话服饰为主题的画作,自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紧接着,蒲信一直在同他讲解游戏理念,黎欢中途有事先行离开了,陆衔月敲击着键盘,从蒲信的叙述中提取关键词记下,直到过了下班时间,对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陆衔月当着他的面关闭了电脑,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下班了。” 蒲信这才看了眼手表,后知后觉道,“抱歉,聊得太过入神,我都忘了时间,不如我们找个餐厅边吃边聊,你看怎么样?” “不了。” 听到对方拒绝,蒲信并无气馁之意。 这种表面清冷的美人他见多了,总归有个驯服的过程,他有耐心慢慢来,反正项目没结束,他就永远有接触对方的机会。 蒲信继续说道,“我听说虹越附近有一家日料很不错,陆老师,不如我们就去那里聊,我请客。” 陆衔月皱了下眉,他不是没答应? 蒲信以为他这是犹豫的表现,颇有自信地乘胜追击道,“吃个饭而已,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还能顺便收尾今天的交接工作,何乐而不为呢?” 陆衔月仍然那一句,“不了。” 或许是为了彻底拒绝不必要的邀请,他鬼使神差地补充道,“家里有人在等。” 陆衔月第一次觉得谈翌的存在还有那么一点不算太坏的作用。 16、莫名 自那以后,蒲信经常以讨论公务为由,约陆衔月出去喝咖啡或者吃饭,他以为“家里有人在等”只是陆衔月随便编造的借口。 陆衔月向来非常有原则,按时按点上下班,从不迟到早退,不在办公楼之外的地方工作,也就一次没答应过。 咖啡馆和餐厅显然不是适合讨论工作的地方,陆衔月不明白蒲信为何如此锲而不舍,发邮件或是打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不需要见面。 不管对方说什么,陆衔月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做不必要的事情。 蒲信不是没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陆衔月越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他反倒越发不肯轻言放弃,有点越挫越勇的意思。 况且,陆衔月这个级别的美人确实有清高自傲的资本,如果对方轻易就答应邀约,他反而不会对他有这么浓厚的兴趣。 陆衔月这几日在翻阅各朝各代的传统服饰参考素材,并不知晓蒲信的目的,对他的邀约毫无反应,甚至压根没往工作以外的方面想。 谈翌还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投喂陆衔月,连带着他办公室的同事也得了下午茶和零食,徐蒙和邹菁恨不得谈翌每天都来给陆衔月送餐。 每周五的例会结束以后,陆衔月抱着一堆古籍回到工位核对书单,却发现有本重要的唐代古籍从一开始就不见踪影。 古籍都是世染那边派人送来作为绘画参考的素材,如果他没有记错,那本书确实没在他的视野里出现过,否则不会没有任何印象。 陆衔月托徐蒙把情况告知了世染负责人,久久没等到回复,就先着手翻阅其他古籍。 约摸半小时后,手机提示音响起,他以为古籍的事有了回音,却没想是谈翌发来的消息。 【谈翌:我还在医院,欠你一顿下午茶】 谈翌时常会去医院陪谈瑶,频率大概是一周两三次,他有时也会向陆衔月提起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因为总是生病感冒,所以离不开医院。 【陆衔月:没让你还】 一天五顿,他本就不乐意吃,少一顿而已,陆衔月求之不得。 对面还在自顾自发着消息,像是没看见他前一句话似的。 【谈翌:晚上回去给你带点心】 【谈翌:想吃什么?】 陆衔月没回他。 但谈翌很擅长自问自答。 【谈翌:枣泥糕怎么样?】 【谈翌:噢我想起来上次你说这个太甜了】 【谈翌:那就景山路那家芒果椰汁糕,你好像还挺喜欢的,吃了整整两块呢!/小狗摇尾.jpg】 【谈翌:从医院回去正好顺路】 【陆衔月:……】 所以究竟有什么问他的必要?陆衔月已经习惯了他的自作主张,这一个月以来,他都是这样独断。 还有,霂城中心医院新院区在城南,景山路在城北,顺哪门子的路?铁路吗? 陆衔月没再理会谈翌的自言自语,还有一个周就是除夕,年前往往是最忙碌的,他没工夫陪谈翌闲聊, 手机又响了几声,陆衔月没理,进入工作状态的他尤为认真,偶尔会忘记吃饭,今日却有些不同,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有几分饿了。 这工作量对他而言并不大,多半是这些日子一直被谈翌追着按时按点吃饭的缘故,导致身体已经适应了新的进食规律。 他这才意识到“习惯”两个字的可怕之处。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 换言之,他的进食障碍有了缓解。 从确诊的那天起,他对于自己的病一直都是同样的态度,可以治,也可以不治,只要不会死掉就行,他不会像其他患者一样困扰于此,也不会积极治疗。 但谈翌是个出乎意料的插曲,不管对于他的生活而言,还是对于他而言。 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陆衔月结束一天的工作,拿出手机想查阅一下谈翌的胡言乱语,刚点开微信就看到十几条未读信息。 【谈翌:今天人好多啊,我还在排队】 【谈翌:下雨了,你带伞了没?】 【谈翌:买到了最后一份芒果椰汁糕!】 【谈翌:……】 没人和他聊也能发这么多,要是回了他还得了?他是真能自娱自乐啊。 陆衔月仍旧一个字没回,他的谈翌的对话框向来如此,白色对话气泡占满屏幕,绿色气泡隔几页才零星出现几条。 雨势越来越大,陆衔月撑着黑伞走出办公楼,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叮咚叮咚”的提示音。 他原以为是谈翌又在自说自话,解锁手机一看,才发现是蒲信。 【蒲信:陆老师,你要找的古籍是这本吧?助理不小心把这书落在我办公室,被我揣包里带走了】 【蒲信:我现在在临杨路的咖啡厅,能麻烦你过来取一趟吗?今晚会议结束后我就要出差,没办法给你送过去】 【蒲信: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改天我再派人送到虹越/定位】 临杨路是陆衔月回家的必经之路,顺路能取自然最好,他没多想,便回复了对方。 【陆衔月:稍等】 【蒲信:那好,我等你】 临杨路上有好几家咖啡厅,蒲信选的是装潢最奢华、花费最高昂的一家。 门口坠了风铃,陆衔月推门进去的时候便“叮铃铃”作响,蒲信的眼神立马粘在了他身上。 这家咖啡厅的客人多半都身着西装,半数以上都是男性,陆衔月环顾四周,没看到蒲信的身影。 确认定位在这里没错,陆衔月又找了一遍,这些穿西装的职场男性在他眼里都长一个样子,衣着又太过相似,真的很难找。 蒲信眼看着陆衔月的目光第三次从自己身上掠过,并且毫无停留之意,他终于忍不住冲陆衔月挥了挥手。 “陆老师。” 陆衔月闻声转头,这才看见了坐在窗边的蒲信,他走过去时,心里颇为疑惑,蒲信刚刚就坐在这里吗?他找过这个方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蒲信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看着陆衔月越来越近的身影,心想这也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之一?他人近在眼前却假装看不见他,确实很能激起他的表现欲。 “坐下喝一杯?” “不了,东西拿了就走。” 陆衔月今天肚子空空,有点想吃晚饭了,这对于进食障碍患者而言简直太难得了。 蒲信也没多劝说,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那本古籍递给他,“麻烦你跑一趟了。” 陆衔月将古籍收下,“没事,顺路。” “顺路?难不成陆老师的家在这附近?”蒲信面露惊讶之色,好像他没看过陆衔月的住址信息似的。 陆衔月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身离开。 “走了。” “我送你。”蒲信放下咖啡杯跟着走了出去。 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伞面上,蒲信站在咖啡店门口的屋檐下,说道,“陆老师,我没带雨伞,介意蹭个伞吗?” 陆衔月正在想该怎么拒绝,蒲信便径直走到了他的伞下,还试图从他手里接过雨伞。 “我来撑伞吧。” 他说着撑伞,手却不拿伞柄,直直朝陆衔月的手背贴过去,陆衔月浑身不适地皱起眉头,执伞的手往左一偏,堪堪躲过了蒲信的接触,他顺势往后一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用。” “我来吧,我……” 蒲信一招不成还想继续,他刚准备走上前,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名高个子男生,只见这人蛮不讲理地挤到了陆衔月的身边,占据了他的位置,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语气轻快道,“带我一个。” 蒲信面露嫌恶之色,立马往后躲开,生怕弄脏了自己昂贵的西装。 高个子男生染了一头粉毛,笑起来满面阳光,让人发不起脾气,他把蒲信的躲避当成礼让,满怀感激地说道,“这位先生,你真是好心,特意把伞下的位置让给我,太不好意思了,谢谢啊。” 蒲信:“……” 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想让脏水溅上自己的衣服而已,然而这人的语气实在太过真诚,他想反驳也无从开口。 蒲信站回屋檐下,陆衔月周身的不适感消失,他看了眼旁边的粉毛落汤鸡,随口问道,“没带伞?” 下午谈翌还在微信上问他有没有带伞,结果没带伞的是他自己。 “没,本来打算在医院过夜的,但是瑶瑶的情况好转了很多,我妈就把她接回家住了。” 谈翌去买芒果椰汁糕的路上就下起了雨,他没带伞,尽管交通都靠车和地铁,也免不了需要走路,淋湿以后他想买杯咖啡暖暖身子,却看见有名矮个子西装男试图对陆衔月动手动脚。 谈翌走过去的时候,西装男躲得太快,都省得他动手了。 今天的雨不小,他浑身湿透,很小心地没碰到陆衔月的身体,怕把他的衣服也一并沾湿。 “陆衔月,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回家吧,今晚喝鸽子汤,去去寒。” 听到这里,蒲信瞬间想起了陆衔月之前的托词,看来“家里有人在等”不是借口。 蒲信神色轻蔑地打量着谈翌,心中忿忿,这粉毛穿着一身艳俗的枣红色外套,没品味极了,也就长得帅点,个子高点,除此之外毫无特点,看样子就是个穷酸大学生。 可偏偏陆衔月更愿意搭理他。 蒲信掩下心里的不爽,冲谈翌微微一笑,视线却紧跟陆衔月,他问,“陆老师,这位是?” 谈翌脸上挂着笑,替陆衔月回答说,“我们是邻居,住对门的那种,每天都一起吃饭。” 什么邻居会每天一起吃饭? 这邻里关系和谐得太过了头吧。 蒲信还想说什么,助理的车就在此时到达了咖啡厅门口,他只好收下心思,不甘心地离开了。 雨还在下,谈翌和陆衔月同撑一把伞,往小区的方向走。 伞下,谈翌忽然问道,“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 谈翌意有所指,“他对你有意思。” “那又怎样?” 陆衔月一开始并没有想太多,蒲信今天的举动和意图过于明显,他又不蠢,当然知道蒲信的意思。 从他上学到工作,这种人数不清有多少,陆衔月已经见怪不怪了。 听他这么说,谈翌面色有些许古怪,“所以你就任由他去摸你的手?” “没碰到。” 谈翌从没被淋湿的口袋里拿出干净纸巾,放进陆衔月手中,“擦擦。” “擦什么?” 他都说了没碰到。 谈翌直接拿过纸巾,把他的手背和掌心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就连伞柄也没逃过。 陆衔月:“……” 他又犯什么病?莫名其妙的。 17、潮湿 他们回到小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陆衔月难得好脾气地听谈翌讲了一路的闲话,直到电梯抵达十三层,谈翌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陆衔月解锁了自家房门,刚进去就听谈翌忽然开口说道,“噢,对了,还有这个没给你。” 他从上衣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小盒包装精致的糕点,献宝似的呈给陆衔月,带点开心又带点骄傲地说,“芒果椰汁糕,最后一份。” 他考虑到陆衔月的食量,特意买的最小份,盒子也就巴掌大小,糕点只有四块。 陆衔月抬眸对上谈翌的视线,只见对方眼底含笑,琉璃棕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敛了细碎的光,配上他这湿发湿身的造型,活像只落水小狗。 “不吃吗?” 谈翌见陆衔月一言不发,也没有动作,当即上前一步,将糕点盒子往前递了递。 楼道的灯很亮,自谈翌背后打下,他身前的影子能将陆衔月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陆衔月被阴影笼罩,没由来地想,他这体型,应该是大型犬。 谈翌生怕陆衔月不吃他费尽心思买来的糕点,当即拆开盒子包装,露出一块块方方正正奶黄相间的芒果椰汁糕,“这糕点奶香浓郁,甜而不腻,你上次吃过的,再尝尝?” 陆衔月犹豫片刻,目光在谈翌布满水渍的外套上短暂停留,随后便伸手拿了块糕点。 他对食物的评价只有“能吃”和“不能吃”两种,总归都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好不好吃都一样,只要吃不死,没什么区别。 陆衔月在谈翌的视线中轻咬了一小口糕点,软糯绵密的芒果椰汁糕在口腔中化开,可能是他今天有点饿的缘故,这味道确实……还不赖。 谈翌颇为期待地问,“好吃吗?” 陆衔月淡淡回答,“还行。” 谈翌在脑中自动把“还行”翻译成“好吃”,满意地点点头,直接将糕点盒子塞进了陆衔月手中。 “剩下的你拿回去吃,我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来找你吃饭。” 陆衔月触碰到盒子上残留的体温,不自觉摩挲着盒面,这家伙淋了一身雨,外套沾满水渍,糕点盒子却干干净净地没沾到一滴雨水。 几步之外,谈翌打开对面房门进了玄关,关门时还隔着走廊过道冲陆衔月展颜一笑,显得那双眼睛尤为明亮。 “一会儿见。” “……” 这傻狗不急着换衣服,笑什么?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 半小时后,谈翌洗完热水澡换了身居家服,他提前订了一家私房菜,吹完头发正好送达。 他从外卖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餐盒,随即便摁响了对门的门铃。 陆衔月好半晌都没有给他开门,等了约摸十分钟以后,谈翌开始敲门。 “陆衔月陆衔月——” 喊到第五声的时候,房门“咔哒”一声打开,陆衔月出现在玄关,他手里抓着毛巾擦拭还在淌水的头发,脸上写满了冷漠。 “好吵。” 他在浴室就听见门铃响个没完,没多久敲门声又跟着急切起来,有人一遍遍喊他的名字,有种他不开门就不停的架势,陆衔月离开浴室时连头发也来不及擦干。 谈翌挤身进门,拎着餐盒眉眼一弯,说道,“我给你点了鸽子汤,天气冷凉得快,所以着急了一点,见谅见谅。” 陆衔月听完解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指插入发间撩动着湿漉漉的发根,发梢上的水珠随之四落,“不小心”洒了谈翌一脸。 谈翌也不恼,甚至觉得他这举动有股说不出的可爱劲,像是洗完澡炸着毛甩水的小猫。 他将餐盒放到饭厅,视线却落在了陆衔月乌黑潮湿的发梢上,谈翌心念一动,非常热心肠地笑着说道,“我帮你擦。” “不用,你……” 陆衔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谈翌热情极了,“别客气别客气。” 陆衔月拒绝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了,一双手隔着毛巾抚在了他的头上,动作有些不容抗拒的意味,谈翌一点点替陆衔月擦拭头发,手法像撸猫。 “……” 谈翌很是喜欢这种手感,挼着陆衔月的头发爱不释手,也不知道是帮忙居多还是私心居多。 浅灰色毛巾在他毫无章法的动作间往下滑,遮住陆衔月的眉眼,露出下半张脸。 视线被遮挡,陆衔月嘴唇微抿,唇色比平时略红润一些,应该是刚洗完澡的原因。 谈翌垂眸,只见陆衔月耳垂处的皮肤薄而白皙,透着显眼的血色。 这里原本就这么红吗? 还是从他给陆衔月擦头发开始变红的? 谈翌失神地想着,手上动作未停,不小心把毛巾糊到了陆衔月脸上。 陆衔月:“……” 下一秒,谈翌被人毫不留情地踩了一脚,陆衔月扯下毛巾,语气又冷又硬,“都说了不用你帮。” 谈翌手里一空,略显惋惜,他低眸觑着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沾染着潮湿微凉的水汽。 他摩挲着指尖,再次看向陆衔月,“那我帮你吹头发,天冷了别着凉。” “不需要。” 陆衔月捏了捏莫名发烫的耳垂,转身将毛巾挂回了浴室墙上。 客厅只剩谈翌一人,他听着吹风机的声响,趁这功夫将餐盒里的食物尽数摆在桌上。 没多久,陆衔月回到饭厅,乌黑的头发已经吹干了,柔顺地垂落着,冷若冰霜的气质减弱了几分。 谈翌给他盛了一小碗香浓的鸽子汤,他问,“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陆衔月不太过节,对节日的印象只有“休假”两个字,同事聚餐他不去,朋友邀约他也不去,以至于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就只剩柳含章。 谈翌好奇关于陆衔月的每一件事,“那往年的除夕夜你都是怎么过的?” 暖乎乎的鸽子汤还冒着热气,陆衔月用勺子翻搅着冷却,听到这个问题,动作顿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他回答说,“睡觉。” 其实最近几年的除夕,陆衔月都是和柳含章一起过,回到外公家吃一顿年夜饭,被亲戚追问工作和恋爱状况,然后在热闹的鞭炮声中平静地跨年。 再往前的除夕,会更热闹一点,那时候爸妈还在世,过年的氛围似乎也要浓些,只不过陆衔月已经记不太清有他们在时是什么样子了,也不想去回忆。 “睡觉?” 谈翌对这个答案感到不可置信,“一点别的活动都没有吗?比如和朋友聚会,出门游玩,在家门口放烟花之类的。” 陆衔月慢慢喝了口汤,暖意一路淌进胃里,他的语气仍旧冷淡又平静,“没有。” 谈翌默了一瞬,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今年我带你去放烟花、看灯景,怎么样?” 陆衔月拒绝得毫不犹豫,“不去,没意思。” 记得前年,柳含章将他骗出了门,大街上人潮拥挤,又吵又闹又混乱,他被人群挤得站不住脚,还被人趁乱偷走了钱包,以至于去年柳含章叫他一起去看打铁花,陆衔月说什么也不肯出门。 谈翌反问,“你不去怎么知道没意思?” 陆衔月无动于衷,“不去。” “大过年的,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有节日氛围,一个人在家睡觉多没劲。” 谈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尝试劝说陆衔月,但陆衔月只觉得他吵闹。 “要不我们去看春节档新片,那个什么言羽立的小说改编成了科幻电影,预告片看着不错,我记得你好像还挺喜欢的。” 谁说他喜欢了? 陆衔月说道,“我不喜欢。” 谈翌充耳不闻,有理有据地反驳,“你同事说你给人打赏了不少钱呢,这要算不上喜欢,那你打赏礼物是为了做慈善吗?” 手中的汤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陆衔月的耐心有限,即将告罄,他冷声警告道,“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出去。” “……” 谈翌默然,安分了没几分钟,又忍不住试探性问道,“真的不去吗?我订了好多烟花,都是……” “刺啦——” 椅子腿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陆衔月从桌前站起身,拽着谈翌的衣服把人“请”出了门。 谈翌试图挽回,“我……” “砰——” 陆衔月家的房门猛地在他面前关上,险些撞到他高挺的鼻梁。 谈翌站在走廊,摸着鼻子面门思过了两分钟。 他想不明白,邀请朋友在除夕夜一起放烟花究竟有什么不对? 两秒后,只听“咔哒”一声,房门倏地打开,谈翌以为陆衔月回心转意,想要答应他的邀约,顿时心花怒放,眼睛一弯,笑道,“你还是决定要答应我的邀约对不对?” 他笑得像只傻狗,就差尾巴没摇成螺旋桨了,陆衔月只是一脸漠然地把餐盒塞到他手里。 “别误会,你的晚饭,拿走。” 谈翌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秒,随即又恢复如常,只听他不怕死地说,“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砰——” 陆衔月家的房门再次毫不留情地关上。 谈翌:“……” 他真的有这么讨人嫌吗? 18、除夕 接下来的几天,陆衔月忙于工作,对谈翌的各种邀约视而不见,直到除夕前夜,虹越公司全体员工才终于放了假,正式迎来春节假期。 忙碌了大半个月的柳含章在年前结束了工作,她平日里很忙,元辰之后有好一阵子没见陆衔月,柳含章看到弟弟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找谈翌帮忙是个明智之举。 她盯着陆衔月上称测量体重,果然,秤上数字显示他的体重涨了四公斤有余,虽然陆衔月整体还是偏瘦,但他的脸颊肉比从前圆润了稍稍,整个人看着气血也好了不少。 尽管最终没有达成柳含章的要求,她也已经非常满意了,毕竟这对陆衔月来说算得上是史诗级进步。 “这下外婆应该不会说我没给你饭吃了。”柳含章心情很好,决定给谈翌封一个大红包。 陆衔月看到秤上数字时也略略一惊,上次测量已经是半个月前,没想到又重了一点。 之前他为了增重,努力增加进食量,减少运动次数,结果毫无成效,谁知认识谈翌一个月,就被人抓住“把柄”要挟,他不情不愿地配合,不知不觉中就被喂重了八斤多。 除夕这天,柳含章带着陆衔月回了陵城老家,至此,谈翌的邀约彻底落空。 霂城离陵城很近,也就半小时车程。 陆衔月和柳含章拎着一大堆年货回家的时候,外公外婆已经准备好了年夜饭。 屋内灯火通明,家人围桌而坐,陆衔月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谈翌。 柳含章勒令他增重的时限是除夕,过完年,应该就不会有人每天追着他吃饭了。 总算能摆脱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来,章章,昭昭,多吃点香肠,这是我和你外公在家自己做的手工香肠,又香又好吃,还有这个青菜,都是自家种的,绿色又健康。”张雯君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停往他碗里夹菜。 陆仲秋也给两个外孙分别盛了一碗热乎乎的老鸭汤,“天冷了,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谢谢。”陆衔月面上接受,心里却为眼前过多的食物发愁。 张雯君端详着一年没见的外孙,和蔼可亲的脸上满是笑容,“昭昭,你今年的气色看着比往年好多了,前两年太瘦,看着就不怎么健康,还是长点肉更好看,我们昭昭生得多俊啊。” 柳含章闻言,高兴又自得,“外婆,昭昭今年涨了八九斤呢,多亏我给他找了个陪吃陪喝的帅哥。” “还有这种事?”张雯君是个时髦又八卦的老太太,她兴致勃勃地问,“那这个帅哥和我们昭昭谁更好看一点呢?追他的人多不多?” 柳含章笑起来,“外婆,我给你看看他的照片你就知道了,追他的人特别多,只是他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 “我倒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张雯君眯着眼睛看向柳含章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老花眼也不影响她看清谈翌的样貌。 “哎哟,这小伙子也生得俊,人高马大的,看着就结实,一口气能扛两捆柴吧?” 陆衔月眼前不禁浮现出谈翌扛两捆柴的模样,唇角几不可见地牵了牵。 柳含章也被外婆这形容给逗笑了,“两捆柴那肯定不止,他力气可大了,还特别勤快,简直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 张雯君做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当即夸赞道,“那感情好,当初我看你外公就是个年轻能干的帅小伙,所以才和他发展的。” 陆仲秋平时就不苟言笑,是个严厉又古板的小老头,“吃饭就吃饭,说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张雯君笑眯眯地和柳含章悄声说,“章章你看,夸他他还不好意思呢,我跟你说啊,你外公以前可是村里最好的木匠……” 两人就这么聊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陆仲秋偶尔插一句嘴,多数时候都是张雯君在同柳含章讲他们年轻时候的趣事。 陆衔月为了不让家人看出他的异常,强迫自己吃完了碗里超出承受范围的饭菜,才下了桌。 离开饭厅,陆衔月镇定自若地回了房间,锁上门以后才奔进了卫生间,熟悉的反胃感瞬间翻涌而上,房间里响起刺耳又可怖的呕吐声。 他这病症已经一个月没发作了,卷土重来时往往比从前更为严重。 良久,哗啦啦的水声充斥卫生间,掩盖了其余的声响,陆衔月漱了好几遍口,掬水洗了一把脸,胃里难受极了,刀绞似的痛。 额前的碎发被冷水打湿,陆衔月略显烦躁地往后一撩,眼眶也微微发红,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禁不住拧起了眉。 他的忍受力比以前更差了。 如果他的进食障碍一直不曾缓解过,这等程度的疼痛完全可以忍受,胃绞痛在以前是常有的事,身体安适了一个月,反而不那么耐受了。 陆衔月从柜子里翻出了止痛药,这药起效慢,喝下去半小时也没能缓解胃痛,陆衔月坐在床沿,死死攥紧腰腹的衣物,身子也弓了下去。 好痛。 陆衔月冷汗直流,后背也被打湿,约摸一小时后才终于直起身,走到窗边吹了吹风。 屋外鞭炮连天,一派喜庆,院子里挂了灯笼,让陆衔月想起家里那两只花灯,也是像这样黄澄澄地发着光,强硬地霸占着人的视线。 院里有棵高大的桂花树,陆衔月透过枝丫,看见孩子们在空旷的草坪上放烟花,拍着手掌欢欣鼓舞,笑得红通通的脸颊像年画娃娃。 树影分隔了热闹与冷清,陆衔月站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烟花冲上云霄绽放出绚丽的流光。 “昭昭,你睡了吗?” 柳含章“哐哐哐”敲响他的房门,扬声问。 陆衔月走过去开了门,突发的胃绞痛已经被药效止住,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恢复如初。 柳含章没看出异常,问他,“要不要下楼玩扑克?去年那几个小毛孩儿输给你以后,发誓今年一定要报仇雪恨,特意让我来约你玩牌呢,去不去?” “走吧。” 陵城人有守岁的习惯,玩扑克最能消磨时间,陆衔月之前被逮去牌桌上凑过人头,现在想推脱自己不会玩都推脱不了。 去年陆衔月和堂弟堂妹一起玩牌,刚开始他还不太熟悉规则,被杀得片甲不留,后来他逐渐上手,那几个小毛孩儿输得嗷嗷叫。 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陆衔月总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儿,可偏偏小孩儿不服输,非要赢他一局不可。 今晚陆衔月的运气出奇地好,不管别人出什么样的牌,他都能接一手,牌好牌坏都不影响他赢钱。 几个小孩儿连跪几把心态就炸了,张雯君给他们端来水果点心和零食,悄悄喊陆衔月让着他们。 可陆衔月从不放水,每一局都打得很认真,于是几个堂弟堂妹输得更惨了。 他们玩到接近凌晨,堂弟堂妹输得心服口服,终于肯把陆衔月放下桌。 “陆哥,你今天的手气太好了。” “是啊陆哥,你好厉害,我们三个人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根本算不到你的牌。” “我还记得是我教会你玩扑克的,你现在青出于蓝胜于蓝,都可以出师了……” 陆衔月赢了小孩儿的钱,又添了一些给他们发了红包,堂弟堂妹顿时高兴起来,争先恐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吉利话,祝陆衔月天天开心,万事顺意,早点带个嫂嫂回家过年什么的。 柳含章也给家中小辈发了压岁钱,最后将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放到了陆衔月手中,“一个给你,一个帮我转交给小翌,这段时间多谢他对你的照顾。” 陆衔月盯着红包上面的大红“囍”字,面无表情地问,“什么压岁钱用这种红包装?” “哎呀,别太在意细节,买红包的时候买错了一叠,将就用了,反正都是红包,一样的一样的。” “那你转账不就行了?” 反正目的都是一样的,用红包封装和微信转账本质上都是给人送钱。 柳含章摆摆手,“不不不,还是给红包更有仪式感,多喜庆啊,寓意也很好。” “……” 算了,看在谈翌之前照顾他脚伤的份上,勉为其难转交一下,反正又不是他给的,不关他的事。 屋外的鞭炮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距离新年到来只剩几分钟,张雯君在院子里挂了一封鞭炮,掐着时间点燃了引线。 火红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夜空烟火不断,陆衔月就在此时接到了一通电话。 对方好脾气地等着此起彼伏鞭炮声响完,才在安静的空隙里喊了他一声。 “陆衔月。” “有事?” 陆衔月语气平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接这通电话,他平静地站在院里的桂花树下,听见谈翌对他说,“陆衔月,新年快乐。” 谈翌嗓音带笑,清润的声音透过手机,就像是贴在他耳畔说话,让陆衔月觉得有点不自在。 说完,对方又问,“你睡了吗?” 陆衔月:“……” 这不是显而易见? 他没吭声,谈翌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不是有人说除夕夜的安排是睡觉吗?” 所以才百般拒绝他的邀约。 “……” 陆衔月都快把这茬忘了。 谈翌兀自继续说,“还有,我看见含章姐发朋友圈了,你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差点把人家小孩儿的压岁钱都赢走了,看样子应该不是梦游的症状。” 随口扯的谎话被轻飘飘地揭穿,陆衔月根本无从抵赖,一脸冷漠地挂断了电话。 谈翌转而给他发消息。 【谈翌:生气啦?/小狗探头.jpg】 【陆衔月:睡了】 【谈翌:那就是没生气/小狗摇尾巴.jpg】 【陆衔月:……滚】 柳含章在一旁看陆衔月很久了,他看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柳含章从桂花树后走出来,颇为好奇地问道,“昭昭,你在和谁聊天呢?”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收了手机,“没有。” 柳含章狐疑地盯着他。 “那你刚刚在笑什么?” “你看错了。” 柳含章将手机相册亮在他眼前。 “我拍照了。” “……” 19、迟钝 翌日,晨光熹微。 柳含章提前买好了香烛纸钱和贡品,带着陆衔月去给过世的父母扫墓,陆仲秋和张雯君虽然年迈,腿脚略有不便,却也跟着一道去了。 女儿和女婿死在同一场车祸里,车上三人只有外孙一人活了下来,这消息对二老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这辈子只有陆堇宜一个宝贝女儿,柳澄书也是万中挑一的好女婿。 可惜天不遂人愿,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衔月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面料轻薄又保暖,但柳含章还是怕他冷,把手套、围巾、帽子通通给他戴上才肯放他出门。 “陵城比霂城冷一些,小心别着凉了。” “嗯。”陆衔月手持一束洁白的小雏菊,神色比平时更冷淡。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位于市中心的公墓。 前几日下了雨,墓碑上的照片被冲洗得很干净,照片上的两人音容宛在。 陆堇宜留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笑起来唇角还有两枚浅浅的梨涡,是温婉又漂亮的陵城女子。 柳澄书样貌端正,气质温文尔雅,生前在陵城大学任教,特别受学生们的欢迎。 他们就像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样登对。 陆衔月将洁白的雏菊花束放在他们墓前,垂眸站在一旁,不敢去看他们的照片,不敢上前一步。 他沉默地看着火舌吞噬元宝,纸钱在盆里燃烧,散发出焦炭焚化的气味,轻飘飘的纸灰随风飘落,沾到了他的裤脚上。 从公墓离开后,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再次被乌云笼罩,没多久便又下起了雨。 夜里,陆衔月忽然发起了高烧。 柳含章看着温度计上的刻度线指向三十九度八,心急如焚,连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就把人送进了医院。 病房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吊瓶滴水的声响,柳含章守在陆衔月床前,满脸忧心地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弟弟。 手机提示音响起,柳含章收到了新消息。 【谈翌:含章姐,新年快乐!】 【谈翌:祝你早日发大财/烟花】 【谈翌:含章姐,陆衔月怎么不回我消息?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小狗丧气.jpg】 【柳含章:在医院】 消息发出去不足半分钟,柳含章就接到了谈翌打来的电话。 “含章姐,怎么回事?你们谁在医院?” 柳含章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陆衔月,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到长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处接听电话。 她叹了口气,说道,“昭昭生病了。” 谈翌一听,急切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他人现在还好吗?” 柳含章想说“人没事”,可陆衔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或许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最后,话到嘴边,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一句,“这件事……说来话长。” 每年正月初一和父母祭日这天,陆衔月都会生一场大病,柳含章百般叮嘱他注意保暖,千防万防也没防住,毕竟心理上的问题很难根治。 三年前,陆衔月亲眼目睹爸妈意外过世,留下了难以抹除的心理阴影,车上三人,只有他伤势轻微被救了下来,陆堇宜和柳澄书抢救无效死亡。 得知父母死讯后,陆衔月失声半年。 柳含章去最好的医院学习过“幸存者综合征”的治疗方式,可收效甚微。 陆衔月什么也不愿意说,“车祸”二字也成为了禁忌,她根本无从得知陆衔月的想法。 最难捱的是陆堇宜和柳澄书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柳含章担起料理后事的责任,陆衔月出现严重的心理障碍,常常陷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状态,正常人的身体根本扛不住。 眼看着陆衔月日渐消瘦,不管柳含章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 双重压力下,柳含章终于情绪崩溃,扯着陆衔月的衣领,哭着喊了一句,“爸妈拼命把你救下来,就是为了看你往死里糟践自己的身体是吗?” 她看见陆衔月瞬间红了眼眶。 好半晌,陆衔月才低着头对她说了句,“姐,对不起。” 自那以后,陆衔月才开始积极配合治疗,逐渐好了起来,躯体化症状也只有碰到和“爸妈去世”这件事密切相关的情况才会发作。 “相比之下,昭昭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愿意说话,愿意吃饭,愿意治疗,也不会再拿着刀往自己手腕上划了。”柳含章说起从前,尽管已经过去两三年,仍觉得鼻酸。 他还有过自残行为? 谈翌听完,心头仿佛被卷集着利刃尖刀的层层海浪淹没,扎得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原来他的进食障碍是这样来的。 而且柳含章还不知道这件事,陆衔月大概把所有人都瞒住了,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 陆衔月这一病就是一个周,第二天退烧后又染上了流感,病情反反复复,整个春节假期基本都在医院度过。 柳含章的上班时间比陆衔月早几天,陆仲秋和张雯君本来想留陆衔月多待一段时间,但柳含章工作一忙根本没时间来接人,老家搭车不便,她就索性把陆衔月一并带回去了。 小区里的白杨树依旧光秃秃一片,因为被挂上了一串串红色小灯笼而显得不那么萧索冷清。 电梯门缓缓打开,只见过道里站了几个人,正在他家对面的房门前翻找工具,看上去应该是房东带着工人在修什么东西。 陆衔月转身回到家,先照例打扫了一遍房间,他原本想将那些过年用的装饰物拆掉,但是这段时间看着看着,竟然将其看顺了眼。 算了,懒得拆,免得拆了又被他姐念叨。 陆衔月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时间刚过十二点,他下楼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准备将生活轨迹调回原来的频道,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了。 三明治和牛奶还是原来的口味,就连包装都不曾变过,可陆衔月觉得这味道似乎和以前不同了,他没吃两口就把东西先搁在一旁,捡起了许久没看的小说继续往下读。 大半个月没看,《星空之下》第三卷的剧情已经接近尾声,作者的发挥一如既往的稳定,文笔剧情皆在线,陆衔月看完后心情不错,随手打赏了几百块,就当是发新年红包了。 傍晚时分,霂城下起了瓢泼大雨,玻璃窗户被雨点砸得啪嗒作响,挂在屋檐下的花灯在冷风中颠簸,起起伏伏。 雨势实在太大,陆衔月走到阳台关上落地窗,他的感冒还没好全,最近很容易犯困,没多久就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儿。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陆衔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谈翌。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打消,除夕已经过了这么久,谈翌没道理还遵守和柳含章的“合约”,应当不会是他,况且他已经不住这里了。 陆衔月从沙发上起身,感觉自己又发起了烧,门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这种迫不及待的按铃手法跟催命符似的,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房门打开,夺目的柿红色外套映入眼帘,熟悉的粉毛笑盈盈地闯进他的视线。 不是谈翌还能是谁? 陆衔月:“……” 他怎么还在这里? 谈翌见到陆衔月的第一句话是,“陆衔月,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第二句就变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好不容易把人养重了一点,哪成想过个年回来就让他前功尽弃。 医院伙食向来清淡,陆衔月生病时的胃口比平时更差,就算在柳含章的紧盯下多吃了两口饭,也免不了掉几斤肉。 陆衔月的目光掠过谈翌的肩膀,看向他背后微微敞开的房门,不答反问,“你还没走?” 谈翌奇怪道,“我为什么要走?” “除夕已经过了。” 所谓的“合约”也过了期。 谈翌“噢”了一声,恍然大悟,拎起手里的餐盒冲陆衔月粲然一笑,“你说这个啊,含章姐夸我认真又负责,这段时间陪吃陪喝的效果很不错,立马打钱续了费。” 陆衔月轻拧眉心,“续了多久?” 谈翌伸出三根手指,扬唇一笑,“三个月。” 陆衔月:“……”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谈翌见陆衔月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问道,“过完年回来,连门也不让进了吗?” 如果可以,他是真不想让。 但谈翌知道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保不准他不会在柳含章面前乱说话,陆衔月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给人让了道。 这人熟门熟路地踏进他家饭厅,将热腾腾的饭菜都摆放在了餐桌上,简直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 陆衔月在桌前坐下,谈翌给他盛了一小碗米饭,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发热让神经变得迟钝,陆衔月本就不爱搭理人,这下更是惜字如金般一言不发。 谈翌凑近他,只见陆衔月的脸色透出不自然的红,看起来不对劲极了。 “是不舒服吗?” 他伸手探了探陆衔月额头的温度,才发觉他的体温烫得惊人。 “陆衔月,你发烧了。” 陆衔月从沙发上起身时就有所察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偏头避开了谈翌的触碰。 谈翌没在意这无关紧要的小事,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从柳含章那里得知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次发烧是车祸后遗症还是受凉感冒,但不管哪一种,都不容忽视。 他连忙问陆衔月,“家里还有没有退烧药?如果没有的话我下楼去买,或者我叫个救护车?” 哪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陆衔月想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可能是因为中午没怎么吃东西,胃也开始疼痛起来。 谈翌想起上次照顾陆衔月脚伤的时候用过药箱,立马去找,但是药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药箱呢?你放到哪里去了?” 陆衔月抬手指了指客厅电视柜的方向,谈翌赶忙走过去找来药箱,从里面翻出了好几种退烧药,选了副作用最小的一种。 “你还没吃饭,退烧药只有等会儿再吃了。”谈翌一边查看用药说明书,一边说。 大概是因为感冒发烧导致体虚无力,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想从食物中汲取养分,陆衔月今日显得十分配合。 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小碗热汤,胃里舒服了些许,才开始缓慢进食。 谈翌从沙发上找来一块毛绒披毯,搭在陆衔月身上,“这么冷的天,你就只穿一件毛衣?难怪会发烧。”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陆衔月的脚上,“袜子也不穿,你不发烧谁发烧?” “你把暖气当摆设是吧?” 陆衔月无言以对,被一顿数落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冰冰地说了句,“你好吵。” 谈翌找来空调遥控器,将室温调节到最舒适保暖的区间,又找来一双干净的袜子,在陆衔月跟前蹲下身,看样子是打算亲手帮他穿上。 陆衔月没想让他帮忙,“我自己来。” “别动。” 谈翌不容抗拒地握住了他的脚腕。 陆衔月感觉自己烧得更厉害了。 20、更衣 大抵是发烧的缘故,陆衔月的体温异常的高,显得谈翌的掌心微微有些凉,他的力道不重,却让人难以挣脱,陆衔月只好任由谈翌给他穿上了袜子。 发热的时候会忍不住靠近凉快的东西,谈翌的掌心就是这样的存在,袜子穿好后,脚腕被松开,陆衔月竟然还想再多贴一会儿。 陆衔月怀疑自己的脑子被烧坏了。 晚饭后,约摸过了半小时,谈翌才给陆衔月喂了退烧药和温水。 陆衔月皱着眉咽下退烧药,就着谈翌的手喝了半杯水,还是没能压下苦涩的药味。 谈翌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撕开包装后,送到了陆衔月唇边。 “张嘴。” 糖? 陆衔月嗅到了一丝甜甜的樱桃味,他看也不看一眼就偏开了头。 “别把我当小孩儿。” 闻言,谈翌含混不清地笑了声,径直捏住陆衔月的下巴,略显强硬地把糖喂给了他。 陆衔月:“……” “这样就不苦了。”谈翌笑着说,这糖还是从谈瑶的零食罐里随手摸来的,想不到还有这种用处。 糖果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水果香气瞬间弥漫口腔,驱散了苦兮兮的药味,陆衔月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谈翌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然很烫,退烧药没这么快起效,他有点担忧陆衔月的状况。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陆衔月听见“医院”二字,就再次蹙起了眉,硬声硬气地说,“不去。” 谈翌见他如此抗拒,便说,“不去可以,但你现在得回卧室休息。” 陆衔月从椅子上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卧室的方向走,由于头脑昏沉加上浑身乏力,他的脚步虚浮,身形也有些不稳。 谈翌担心他摔倒,直接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 “你!” 身体骤然失重,陆衔月下意识抓紧了谈翌的肩,有些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半分没挣脱。 谈翌收紧了力道,“我怎么?” “放开。” 他在谈翌的肩上狠狠锤了两拳。 这力道连猫挠都比不上,谈翌轻声一笑,很欠揍地说,“不放。” 谈翌将陆衔月抱回卧室,把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出去一趟找来毛巾湿敷在他的额头上,每隔三到五分钟更换一次。 陆衔月止住了想骂人的心。 吃了药本就容易犯困,这粉毛还在他眼前进进出出、晃来晃去的,陆衔月没撑多久就睡着了。 谈翌守在他床边,监测着陆衔月的体温,时不时替他更换毛巾,见他睡着以后,脚步放得更轻了。 夜雨已经停了,寒风仍旧不止,窗帘被风吹动,撩起一角,淡淡的光线照进室内,落在陆衔月的床头,衬得床上的人面如冠玉,俊俏精致。 谈翌将毛巾取下,又伸出手替陆衔月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不知他梦见了什么,连睡着时眉头也拧在一起。 他轻轻替陆衔月抚平了眉心。 卧室安静不已,陆衔月的呼吸声很浅,却占据了谈翌所有神思。 不知过了多久,谈翌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很轻地蹭了蹭陆衔月的侧脸,贪恋般停留了一瞬,便又十分克制地收回了手。 窗外的风忽然变得很轻。 —— 次日。 阳光透过窗纱,暖融融地洒进屋内,陆衔月醒来就看见了一头粉毛。 谈翌靠在他床边睡着了。 这家伙该不会就这样守了他一夜吧? 陆衔月的视线不禁落在谈翌脸上,他还没醒,陆衔月看向他时,不由自主地屏息。 这人不吵的时候还挺安静的。 他睫毛也挺长的。 不得不说,谈翌的样貌确实万中无一,如果不是这张脸,陆衔月很难讲自己能不能忍受这个讨人嫌的粉毛天天出现在他眼前。 陆衔月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不想惊动他,刚坐起身,就有人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将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自然得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样。 确认陆衔月恢复正常体温后,谈翌放下手,松了口气,“还好,烧已经退了。” 陆衔月含糊地“嗯”了声,双腿搭至床边,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昨晚那套。 ? 他扯了扯身上宽松的睡衣,目光飘向谈翌,“你给我换衣服了?” 谈翌坦然点点头,说道,“昨天后半夜,你又突然发起烧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就用酒精帮你擦了一下身体,顺便把你的衣服也给换了。” 陆衔月神色一凝,穿鞋的动作当即顿住。 “你说什么?” 谈翌颇有耐心地回答,还添加了不少细节,“我说我帮你擦了身体,从颈部、手背再到腹股沟,都用浸过酒精的温毛巾擦了一遍。” “你别说,物理降温就是好使,散热很快,退烧效果非常好。” 陆衔月:“…………” 说完,谈翌眼看着陆衔月耳根处漫上一层薄薄的红云,他生怕陆衔月病情反复,没往别处想,当即伸手探向他的侧颊。 “你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我看看……” “你才发烧。” 陆衔月木然地挡开他的手,往外走。 谈翌看他还有精力骂人,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满心担忧一扫而空,他笑盈盈地跟上去,“陆衔月,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昨天没吃什么东西,退烧后确实有点饿了,陆衔月想了下,漫不经心地说,“什么都给做?” 他的语气里难得没有夹枪带棒,谈翌被他的温声细语给砸蒙了,豪气干云道,“你随便点。” 陆衔月就随便点了个馄饨。 一分钟后,准备大显身手的谈大厨对着陆衔月家空空如也的冰箱陷入沉默。 这冰箱干净得像是刚买回家的一样。 陆衔月端着牛奶从他身后路过,悠悠道,“我半小时后要去上班,在这之前能吃上早餐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谈翌解下围裙,叹了口气,没有了先前的豪迈,“我还是下楼去买吧。” 他就知道陆衔月不会平白无故给他好脸色,原来是早早挖好了坑,就等他自个儿往里跳呢。 陆衔月喝下一小口牛奶,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是说什么都给做?” 谈翌觉得好气又好笑,“看看,你这冰箱里能找到半根葱吗?” 陆衔月眨了下眼,无所谓地说道,“没事,我也可以不吃。” “……”谈翌被这话一噎,心头反而涌起一股想证明自己的劲儿。 “等着。” 说完他就匆匆下楼买食材去了,陆衔月捧着牛奶杯站在原地,很轻地勾了勾唇。 最终,谈翌赶在陆衔月上班前做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皮薄馅鲜,纯手工制作,美味无比。 陆衔月还挺满意这味道,吃完早饭后想起了柳含章让他转交的红包。 他回了一趟卧室,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走到谈翌跟前,不动声色地把正面朝下递过去,“给你的。” 谈翌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惊喜不已,高高兴兴地接过红包,翻来覆去地看。 “我也有压岁钱吗?” 当他看到红包上的大红“囍”字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无数猜测在心中涌现,他猛然看向陆衔月,眼神里透着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 “你要结婚了???” “……” 陆衔月顿觉头疼,捏了捏眉心,说道,“我姐给你的。” 谈翌又是一惊,“含章姐要结婚了?” “……” 这人脑子里就只有“结婚”两个字? 陆衔月忍着无语,再次解释,“买错红包而已,没别的意思。” 谈翌顿时放下心来,“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你英年早婚,要邀请我去喝喜酒。” 陆衔月冷笑一声,“不可能。” 谈翌听后,大为受伤,“我连参加你婚礼的资格都没有吗?” 陆衔月一时语塞,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话有歧义,又木着脸说道,“我不结婚。” 参加他的葬礼都比婚礼的可能性大。 谈翌收下红包暗自思索,不结婚也行,谈一辈子恋爱也是一样的,到时候…… 什么到时候?谈翌止住脑子里异想天开的念头,八字还没一撇,他想得未免也太远了。 谈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陆衔月身上,大脑自动补全了陆衔月穿婚服的样子。 但是……想想又不犯法。 他样貌生得好,不管红色、白色,还是其他什么颜色,肯定都很适合他。 谈翌想着想着,心脏跳得有点快。 陆衔月不知道怎么送个红包还能给人送脸红,这粉毛还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十分钟后,陆衔月准点去上班,到达工位的时候收到一则莫名其妙的消息。 【谈翌:你喜欢什么颜色?】 ? 他这是犯什么病? 【陆衔月:反正不喜欢粉色】 【谈翌:那红色怎么样?】 【陆衔月:不怎么样】 【谈翌:我觉得你很适合红色】 【陆衔月:……】 陆衔月没再回复,但谈翌可没这么快消停,自己一个人都能发十几条的消息。 徐蒙抱着保温杯路过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了陆衔月手机上的消息提示,颇为好奇地问,“陆老师,你不回复吗?” 陆衔月懒得理,直接开了静音。 徐蒙就默默不说话了。 傍晚,陆衔月下班回去,刚出电梯就看到一个傻大个儿杵在他家门口,浑身湿淋淋的。 今天明明没有下雨,这粉毛怎么又成了落汤狗? “你怎么回事?” 谈翌头发都湿透了还冲他笑,“前几天楼上的水管破了,我不在家,那水就从阳台一路淌进了客厅,房东找人来修,结果没修好,我今天晾衣服的时候,被淋了一身。” 上次是水管破裂,这次直接爆开了,现在不仅客厅遭了殃,整个房间都发了水灾。 简而言之,这房子暂时没办法住了。 谈翌将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撩,露出光洁的额头,衬得他眉目更为俊朗,没有头发的遮挡,极富冲击力的外貌展露无遗。 “要不你行行好,收留我一下?” 陆衔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 谈翌可怜巴巴地望向陆衔月,“看在我照顾了你一夜的份上。” “……” 他要是拒绝就显得太没有良心了。 陆衔月想了想,问道,“多久能修好?” “三天。”其实只需要一下午。 这么久? 陆衔月只当楼上的水管是真的破得很厉害。 谈翌满含期待地问他,“可以吗?” 陆衔月抬眸,对上落汤狗亮晶晶的眼神,犹豫了好半晌,最后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就三天。” 一天也不许多。 21、收留 陆衔月答应收留谈翌的当天就开始后悔。 谈翌洗完澡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试探性地征求陆衔月的意见,“我可以拿点日用品过来吗?” 这要求还算合理,陆衔月勉强同意。 “随你。” 几分钟后,谈翌拎着行李箱走进他家,兴高采烈地问,“我睡哪儿?沙发吗?” 陆衔月的视线停留在谈翌手上,看着他那二十寸的行李箱陷入沉默。 你管这叫一点? 谈翌环顾四周,认真打量着房间,“这个沙发对我来说有点短,但挤挤也能睡,或者打地铺也可以,我不挑。” 陆衔月忍着想把人扔出去的冲动,指了指客厅右侧的方向,“客房,自己铺。” 谈翌没想到自己还有住客房的待遇,目光再次落在地板上,“要不还是打地铺吧,你家地板宽敞又干净,当镜子照都没问题。” 陆衔月:“……” 他是什么尖锐刻薄不给床睡的人吗?这粉毛怎么如此执着于睡地上? “爱睡不睡。” 陆衔月扔下这句话就回房间了,谈翌最后看了一眼锃光瓦亮的地板,还是拎着行李箱去了客房。 虽然他觉得睡地板也挺好的,但既然陆衔月肯让他睡客房,不睡白不睡。 没多久,陆衔月的卧室房门被人敲响。 谈翌隔着门板问,“陆衔月,我可以搬点厨具过来吗?我们今晚喝瓦罐排骨汤,但你家好像没有瓦罐炖盅之类的东西,我菜都买好了。” 突如其来的“水灾”让好些电器都失了灵,电箱直接跳闸,做饭也只能来陆衔月家。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卧室里并无回应,陆衔月没有拒绝,谈翌就当他默认了。 谈翌思索片刻,又问,“还有啊,我新买了一台面包机,你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卧室房门在他眼前打开,陆衔月一脸冷漠地问,“你是借住还是搬家?” 谈翌老实道,“借住。” “那就别往我家放奇怪的东西。” “瓦罐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至少在陆衔月眼里很奇怪。 最后,谈翌还是鬼鬼祟祟地把瓦罐炖盅搬进了陆衔月家的厨房,并且向房主本人保证,“瓦罐用完我就带走,不会碍你的眼,而且瓦罐汤真的很好喝,又香又浓又鲜,尝一尝也不亏。” “……” 如果不是他八百年不进一次厨房,陆衔月真的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扔掉。 上次谈翌忘在这里的厨具已经够多了,这次又多了两个瓦罐、两套餐具和一套刀具,问就是自己家的厨具更趁手。 陆衔月懒得和他争辩,转身离开厨房,谈翌独自在灶台前忙活,看起来还挺兴奋。 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些什么。 陆衔月没再理会厨房的动静,刚坐到沙发上就收到了两则快递消息。 他最近并没有在线上买东西,那就只能是柳含章买的了,柳含章一向很喜欢送他礼物,礼物涵盖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果然,没两分钟他就接到了柳含章的电话。 “昭昭,我给你买的礼物到了,你去签收一下,看看喜不喜欢。” “收到信息了。” “那你记得去取,”柳含章说完,又问,“昭昭,你吃饭了吗?” “还没,在做。”陆衔月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谈翌系着围裙站在流理台前,认真切菜的样子看起来还挺专业,倒是比平时的模样更靠谱一些。 柳含章略显迟疑,语气听起来还有点紧张,“该不会是你下厨吧?” 陆衔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是。” 听后,柳含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还记得你高中下厨的事吗?雲香豆没炒熟,全家都因为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 当然记得,自那以后厨房就成了陆衔月的禁地,全家都不准他随意踏足。 “还有你大二那年,学了一道霂城菜,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滋味,一口下去苦得人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我至今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陆衔月不想听这种事,直接结束了通话,“快递我会取,挂了。” “诶诶诶,怎么一说厨艺你就挂电话……” 电话挂断后,手机屏幕上方跳出几条未读消息,陆衔月打开看了看,分别来自徐蒙和蒲信。 徐蒙依旧热衷于单方面和他探讨《星空之下》的剧情发展,即使不被附和也乐此不疲。 蒲信则是明里暗里约他出去吃饭看电影,但是除了工作相关的消息,陆衔月一律不回。 关掉手机后,陆衔月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继续看,徐蒙非常热心肠地把他购买的言羽立作品全集借给了他,也不管陆衔月是不是真的想看。 不过,这种书用来打发时间也还不错。 约摸一小时后,谈翌将热腾腾的瓦罐排骨汤端上餐桌,浓郁的汤汁香气弥漫开来,冒出团团热气,在冬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温暖。 他走到沙发前去喊陆衔月,看到了他手中有些眼熟的书,浅笑着问道,“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陆衔月将书签放进内页,合上书册,再把书的正面朝下放回茶几上,像是故意不想让他知道书名一样。 即便如此,谈翌还是看到了书封上熟悉的几个大字,字体风格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今年才出的作品合集刚上市一个周,他竟然这么快就买下了,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我的书。 谈翌不由得弯了弯唇,眸中笑意更甚。 “饭菜已经做好了,我们趁热吃。” —— 此后一连三天,谈翌都在陆衔月家借住,陆衔月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也可以用“热闹”来形容,甚至“热闹”得有些喧嚣了。 “陆衔月,阳台上的花草我已经浇过水了,那盆景葙玉长势喜人,看样子春天就能开花了。” “你去上班吧,家务活就交给我,当做是借住三天的房租了。” “今天太阳不错,我帮你把沙发套洗了,就是你家的晾衣架藏得实在太隐蔽了,我找了好久。” “……” 他真是吵死了,不管做什么都要和陆衔月汇报,连下楼扔个垃圾也要和他说一声。 陆衔月只有上班时间才算得了“清净”,但这“清净”也并不完全等同于安宁。 毕竟谈翌不只会说话,还会打字发消息。 【谈翌:你下班回来的时候,路过便利店记得买包盐,家里没有食用盐了/小狗摇尾.jpg】 【陆衔月:你没长腿?】 下楼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他当时就不该心软答应收留这烦人精。 下班时间刚过,邹菁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她拎着包路过陆衔月的工位,却发现这位准时准点下班的同事竟然还在回复手机消息。 “陆老师,下班了,你还不回家吗?” 陆衔月放下手机,回了句,“不急。” 话音刚落,就只听“叮咚”一声响起,手机屏幕上方再次蹦出一则新消息。 陆衔月轻轻皱起了眉。 一旁的邹菁注意到他的表情,关切地问,“陆老师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陆衔月很少会在同事面前提及工作以外的事情,他顿了顿,似在犹豫,片刻后听他淡声说道,“家里来了个客人,很吵。” 闻言,邹菁稍显意外,“陆老师也会嫌别人吵吗?上次那个甲方聒噪得跟知了似的,整个会议室只有你在认真听他讲话。” 陆衔月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对邹菁口中那位甲方也有一点印象,对方的长篇大论不值得他浪费心神,他只听取有用的信息,多余的话直接屏蔽不听,所以并不觉得对方聒噪。 可是谈翌存在感太强,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邹菁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客人,那他应该很快就离开了吧。” 陆衔月“嗯”了声,心想还好只是答应收留谈翌三天,要是三周、三月、三年,陆衔月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 下班后,陆衔月路过便利店,在门口驻足两秒,还是踏上了台阶。 这里的店员还是以前那位,店员好久没见陆衔月光顾,还和新来的同事打赌他肯定会买和以前一样的三明治和牛奶,谁知道他进去买了包食用盐。 “他以前真的只买三明治和牛奶,一天三顿,连口味都不带变的。” “人家可能是想换换口味。” “……” 忽略店员的窃窃私语,陆衔月从便利店离开,又顺道去取了快递。 陆衔月到家的时候,室内意外的安静,没有听到熟悉的嗓音响起,他竟然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往常谈翌都会笑盈盈地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拖着上扬的调子说,“晚饭还有五分钟就好,今晚吃糖醋排骨和椒盐小龙虾。” 陆衔月将一大一小两个快递盒放在客厅,只见厨房空无一人,保温餐盒里放着做好的晚饭,谈翌本人却不见踪影。 不在正好,乐得清静。 大概是楼上的水管终于修好了。 陆衔月一面想着,一面找来美工刀划开了快递盒的胶带,拆出一身西服三件套和一个帽子。 银白色西服看上去冷淡又低调,相比之下,那顶帽子就显得尤其突出,甚至和西服的风格迥然不同。 这帽子不太像是柳含章给他买的礼物。 陆衔月翻看起了快递单,不管是收件人的姓名、电话还是地址,一个字都没错。 他拿起那顶软乎乎毛茸茸的红色醒狮帽,醒狮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他面面相觑,让陆衔月倏地想起了谈翌说过的某句话。 【我觉得你很适合红色】 这倒是很像他的手笔,但谈翌无缘无故给他买帽子做什么?也有可能不是给他买的,兴许是这人最近住在他家,所以就不小心把快递地址也填成了他的?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柳含章。 【柳含章:昭昭,我看见快递签收了,新衣服合适不合适?】 【陆衔月:能穿】 【陆衔月:这帽子也是你买的?】 【陆衔月:/图片】 【柳含章:好可爱的帽子!不过我没买这个,我本来有打算给你买帽子,但没看到合适的】 那估计就是谈翌买的。 客房门虚掩着没锁,陆衔月把醒狮帽挂到了衣帽架上,关门前,他打量了一下看不出原貌的客房,这里本来空无一物,现在全被谈翌的东西填满。 难以言说的侵占感袭上心头,陆衔月决定等谈翌回来就让他立马搬走。 可是一直到晚上十点,他也没听见门铃响,陆衔月试探性地敲了敲对面的房门,也没有人应。 这人一句招呼也不打,上哪儿去了? 陆衔月调出谈翌的微信对话框,询问的字句打了又删,最后还是发了最开始的那句。 【陆衔月:你人呢?】 消息刚发完,他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关心人家行踪的意思,又补了一句。 【陆衔月:东西什么时候搬走?】 往常谈翌回复他的消息不会超过一分钟,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可是两分钟过去,谈翌没回。 半小时过去,谈翌还是没回。 陆衔月干脆把手机扔在一边不再去看,不就是没回消息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难不成他这么大个人还会走丢? …… 凌晨一点。 陆衔月横竖睡不着,没忍住摸出手机看了看,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几小时前的那两句询问上,对方连半个标点符号也没回。 这人真走丢了? 22-30 第22章 朋友 “是挺喜欢的。” 谈翌不在, 陆衔月的生活俨然清净了许多。 不会有人按门铃按得像催命似的烦人,不会有人大清早给他买刚出炉的小笼包,并且试图让他一个人吃下一整笼, 也不会有人费劲吧啦去排队买乱七八糟的甜品,让没有喝下午茶习惯的他多吃一顿…… 总之没有烦人精的日子显得平静又安宁, 要是他家里没有这么多谈翌的东西就更好了。 陆衔月漱口, 低头就能看见谈翌的太阳花牙杯,摆在冷色调的洗漱台上,尤为碍眼。 陆衔月打开冰箱找水喝,裹满寒霜的饮料罐上贴了一张写着“少喝冷饮”的便利贴,龙飞凤舞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恣肆。 陆衔月去阳台打理花草,却发现枯枝败叶都被收拾得妥妥帖帖, 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 这家伙明明不在家都如此烦人。 陆衔月冷着一张俊脸出门上班去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谈翌把他的东西通通搬走,等他离开,他清理掉他留下的所有痕迹,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留。 直到次日傍晚, 失踪整整一天一夜的某人才终于有了消息。 陆衔月下班没多久,刚到家,谈翌毫无预兆地打来了微信视频, 他犹豫了半分钟才接通。 谈翌的嗓音从扬声器中传出,不知什么缘故,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更沉一点。 “抱歉, 我现在还在医院, 暂时走不开,这几天多谢你收留我,客房里的东西我会搬走, 但是可能得过些时候了。” 他一次性回答完了陆衔月昨天的两个问题。 谈翌离视频镜头很近,面容近在咫尺,他那平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粉色头发略显凌乱,眼神里透露出些许疲惫,像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当他看见陆衔月的时候,还是冲他笑了笑。 笑得真难看。 陆衔月这样想。 谈翌继续说,“昨天瑶瑶在家忽然晕倒,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本来想告诉你一声,也没来得及。” 他有时会向陆衔月提起谈瑶,所以谈瑶的情况陆衔月也略有耳闻。 陆衔月脑海中浮现出那名十二岁女孩的模样,他斟酌用词,缓缓开口道,“你妹妹……还好吗?” 尽管他语气平淡,谈翌仍是听出了陆衔月的关心之意,他笑了笑,“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先天性心脏病导致谈瑶身体虚弱,就算只是感冒发烧也会让她卧床不起,经过一整夜的救治,谈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暂时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其实你的消息我昨晚就看到了,想回复但是怕打扰你休息,所以一直忍到了今天。” “还有你的新年礼物,应该已经到了。” 陆衔月听后,冷笑一声,“那个蠢帽子?” 谈翌并不认同陆衔月的措辞,他说,“我觉得很适合你,所以才买的。” 陆衔月皱了下眉,“你骂我蠢?” 那个看上去呆头呆脑不太聪明的大红色醒狮帽子究竟哪里适合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认为陆衔月戴上醒狮帽一定很好看,仅此而已。 谈翌略显失落,“你不喜欢吗?” 他特意挑选的传统款式,一针一线都是手艺人纯手工制作,好看又保暖,别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帽子我不要,你自己拿回去。” 陆衔月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有,三天内不把你的东西搬走,就到废品回收站找去吧。” 不管是牙杯、便利贴或者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好都别出现在他眼前。 谈翌丝毫没有被撵的自觉,品了品陆衔月的言外之意,还饶有深味地笑了笑,“你这是希望我早点回去的意思吗?” “……你从哪里得来的结论?”陆衔月为他这无比清奇的脑回路感到无言。 总之谈翌认定了陆衔月就是关心他,并且希望早点见到他。 他笑着说,“那你等我回来。” 陆衔月冷漠不已,“谁等你了?爱回不回。” 说完,陆衔月就挂断了通话。 屏幕的光黯淡下去,谈翌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唇角牵着淡淡的笑意。 虽然陆衔月对他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他只要见到陆衔月,心情就会没由来地变好。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光因为脚步声的到来再次亮起,一名举止娴雅的女子捧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过来。 “小翌,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啊。” 林卉将温热的咖啡杯放进了谈翌手里,温声说道,“来,趁热喝。” “谢谢妈。” 林卉也不嫌弃台阶脏,在谈翌身旁坐下,“你刚刚在和谁聊天?” “一个朋友。” 虽然陆衔月不一定把他当朋友。 “回国后才认识的吗?” “嗯,他还……挺可爱的。”谈翌说起陆衔月就会忍不住露出笑意。 林卉原本还担心自家儿子在外留学太久,与家乡脱轨,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新朋友,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林卉也为他感到高兴。 谈翌忽然想到了什么,翻出了陆衔月的照片给林卉看,“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卉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凑过去一看,眼底也露出惊艳之色,称赞道,“很好看的男生。” 听她这么说,谈翌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好似比夸他自己还高兴。 紧接着,林卉又补充了一句,“就是看着有点不太好相处。” 谈翌赶紧道,“没有没有,他这人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是很容易心软。” 林卉见他如此维护自己的朋友,忍俊不禁,“看得出来,你挺喜欢这位朋友的。” 听不得任何人讲他一句不是。 谈翌的耳尖莫名有点红,他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小声嘀咕,“是挺喜欢的。” 但不是她说的这种喜欢。 林卉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谈翌从台阶上起身,“妈,我们回去吧,瑶瑶应该快醒了。” “走吧。” —— 陆衔月下班回家路上,走进了便利店,这次店员猜对了,他又买了三明治和牛奶。 只不过正当他打算付款时,被一个漂亮的短发女人拦住了去路。 “昭昭。” “……” 陆衔月在柳含章责备的眼神中,把三明治和牛奶放回了货架,最后两手空空地走出便利店。 “姐,你怎么来了?” 柳含章“哼”了声,没好气地说,“我不来,你是不是又打算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她这两天工作不忙,听说谈翌去医院陪谈瑶了,就干脆来看看自家弟弟离了人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想到还真被她逮到了。 陆衔月也没有同她争辩,只是跟着柳含章一起去超市买了瓜果蔬菜。 他拎着满满一口袋的食材,觉得自己有必要重申一下,“我不会做饭。” 柳含章点点头,“我知道,我来做。” “……”可是在陆衔月记忆中,柳含章的厨艺貌似也不容乐观。 两小时后。 陆衔月坐在餐桌上吃着没有盐味的麻婆豆腐和甜得齁人的糖醋排骨,他端起玻璃杯喝了半杯温水,有点想念某个粉毛的手艺。 这念头一起,陆衔月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他从来不挑食的,只要吃不死,不管食物合不合胃口都能入腹,要是习惯了谈翌的手艺,以后岂不是离不开人?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陆衔月忍耐着又吃了一块麻婆豆腐。 除了没什么味道之外,也不是那么难吃,至少是熟的,陆衔月这样安慰自己。 其实柳含章也少有自己下厨,这次心血来潮做了两道菜,没一道能入口,她放下筷子,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点外卖吧。” 陆衔月从善如流地放下了筷子。 “听你的。” 半小时后,柳含章美滋滋地吃着外卖,兴致勃勃地和陆衔月聊起了天,“我记得小翌的厨艺也很不错,你觉得呢?合不合胃口?” “能吃。” 柳含章狐疑道,“应该不止是‘能吃’吧?他在茵国的时候兼职过中餐厅主厨,所有人都对他评价很高呢,离职的时候餐厅老板还求他别走。” 陆衔月:“……”他还当过主厨? 柳含章见陆衔月似是不信她说的话,描述得更详细了些,“小翌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父亲意外去世,年仅十岁的妹妹突然查出心脏病,母亲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花店,收入也不高,所以医药费几乎都是由他承担。” 三年前,谈翌刚出国念了一年书,就听说谈瑶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退学也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没课就出去兼职,除此以外的时间就抱着电脑和稿纸写文。 柳含章就是捡到了他写满中文的手稿,才认识了这位才华横溢的留学生。 她在讲述时隐去了谈翌创作方面的事情,这故事在陆衔月听来就全然不同了。 除了知道谈瑶有心脏病以外,其他的事情陆衔月倒是第一次听说。 尽管谈翌有点烦人,但听闻他曾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半工半读给身患重症的妹妹凑医药费,却也让人心情复杂。 心脏病的治疗费用绝不低,兼职的那点收入估计也难以支撑如此庞大的支出。 陆衔月忽然问,“你每月给他开多少工资?”让他如此尽心尽力,想必不低于五位数吧。 柳含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噢,你是说我让他帮忙看着你吃饭的事?每月给多少钱的话……我也没细算,除去房租,约摸是三千多。” “三千?”陆衔月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薪资未免低得太离谱了。 柳含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吃饭而已,三千够了,再加上霂城的物价并不高,就算天天去餐厅也有富余。” 毕竟那位大作家一天的稿费都不止这个数,即便柳含章多给,他也不收,如果不是柳含章态度强硬,这三千多的饭菜钱谈翌也是不要的。 三年前她帮谈翌出版了第一部作品,版权费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心里很是感激,会答应帮忙照看弟弟这个有点无理的要求,也有还人情的成分在。 陆衔月见柳含章把克扣压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自己姐姐。 柳含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若无其事地享用着她的晚饭,没注意到陆衔月有点古怪的表情。 陆衔月默默地想,还好她只是出版社主编,不是集团总裁,否则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给她打黑工。 不过那粉毛也是个傻的,拿这么点钱还每天乐呵呵地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一个月三千块估计还得倒贴,也不知道图什么? 片刻后,陆衔月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吃这么点就饱了?不行不行,再多吃点!”柳含章不准他离桌。 “不了。” 虽然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也没什么表情,但柳含章还是注意到了陆衔月细微的情绪变化。 “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没有。”他只是没什么胃口,这和生不生气有什么关系? “那你坐下吃饭。” “不吃。” “你还说你没有生气?” “……” 第23章 水痕 上当了。 谈翌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 陆衔月送走柳含章没多久, 就有人裹挟着一身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出现在他家门口。 两天没见,谈翌冲陆衔月笑了笑,眼底的疲惫一览无余, “我回来了。” 陆衔月的目光落在他眼底浅浅的青黑色阴影上,也不知道这家伙几天没睡觉了。 对上谈翌满含笑意的双眸, 陆衔月心情复杂, 在医院照顾病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这人明明难掩疲惫,还要强颜欢笑,也不知道装给谁看。 他本想说“既然来了就把东西搬走”,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变成莫名其妙的一句, “你楼上的水管修好了吗?” 虽然这话还是赶人走的意思,但没那么直白。 谈翌笑了笑,“听房东说已经修好了,只不过房间里的水渍没来得及清理。” 说完, 他的目光缓缓飘向陆衔月, 试探性地问道,“能再收留我一晚吗?” 谈翌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口问问,没指望陆衔月会答应, 都已经做好被人赶走的准备了。 陆衔月瞧了他一眼,这粉毛的黑眼圈要是再重一点都可以去动物园当国宝了,还是稀有色大熊猫。 秉持着保护动物的原则, 陆衔月让开了一条道, 算是默许了谈翌的请求。 谈翌却有点看不懂他的举止。 这是答应了? 陆衔月见谈翌愣在门口迟迟不动,作势便要关上房门,“不想进门就让开。” “等等——” 谈翌及时伸手抵住门板, 唇角的笑意全然压不住。 “谁说我不想进了?”他只是没想到陆衔月还真能答应。 谈翌喜滋滋地跟着陆衔月进了客厅。 陆衔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问道,“你这黑眼圈,怎么回事? 谈翌听后略略一惊,像是被戳中心事般摸了摸眼底的青黑色阴影,“你……看出来了?” 他和林卉今天在医院陪谈瑶玩角色扮演游戏,为了角色效果,谈瑶还把他画成了大熊猫,离开时他还特意洗了好几遍,想不到还是没保住自己在陆衔月面前的形象。 谈翌颇有几分懊恼,当时怎么就没多洗洗? 陆衔月随手从冰箱旁边的置物架上拿出一盒牛奶扔给他,漫不经心地说道,“睡前喝,助眠。” 谈翌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微微一怔。 他这是在……关心我? 陆衔月见他对着牛奶露出傻笑,眉头轻皱。 他这是困昏头了? 回过神后,谈翌将细细的吸管插进牛奶盒,心情像是乘着云朵在天上飘来飘去,寡淡的纯牛奶也被品出了甜味儿。 谈翌匆匆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确实不大精神,眼睛下两道青黑色阴影像是熬通宵留下的黑眼圈。 他方才就顶着这个熊猫妆在陆衔月面前乱晃了半天? 实在是太蠢了。 谈翌拿起湿毛巾用力擦洗着脸上残留的颜料,擦到一半时,脑海中倏地灵光一闪。 他停下动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陆衔月该不会是以为他两天没睡觉熬出了黑眼圈,所以才心软答应多收留他一晚吧? 其实这两天都是林卉在照顾谈瑶,小孩儿恢复过来以后精神好了许多,有事没事就喊谈翌陪她玩游戏,让他扮演大熊猫不说,还给他扎了一头的辫子。 谈翌在脑子里回顾陆衔月今晚的言行,时不时就把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的确很像是误会了什么。 看来这“黑眼圈”也并非毫无用处。 …… 谈翌走出浴室时,仍顶着两道黑眼圈,试图延续自己的“特殊待遇”,他下意识在房间里搜寻陆衔月的身影,却见他站在阳台上接电话。 既然陆衔月在忙,他便识趣地没去打扰,转过身在沙发上躺了一小会儿。 陪谈瑶玩游戏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谈翌不懂十二岁小女孩的喜好,但是愿意配合,说实话还挺累人的,比熬夜赶更新还费人。 通话结束后,陆衔月从阳台走进客厅,只见某个粉毛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看来是真困得不轻,连毯子也不知道盖一张。 单人沙发对他而言着实有些短,长腿屈在一侧,显得有几分委屈。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往他身上扔了块披毯。 见谈翌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陆衔月好人做到底,扯过毛茸茸的披毯一角将他整个人盖住,别到时候感冒了怪他不给被子。 陆衔月的视线在谈翌脸上轻轻扫过,发现什么似的倏地顿住。 他略显迟疑,犹豫片刻后俯身凑近,只见谈翌眼下晕开了一点很淡的青黑色水痕。 这是什么? 反正这家伙还没醒,陆衔月伸出手,很轻地抹了抹那道水痕,指腹瞬间被染上颜色,而谈翌眼下那片皮肤白皙干净,一点黑眼圈的痕迹都没有。 “……” 上当了。 陆衔月抿了抿唇,想揍谈翌两拳给他添上真的黑眼圈,却被人倏地抓住了手腕。 谈翌睁开眼,佯装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 陆衔月冷笑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 画黑眼圈扮可怜博同情? 亏他想得出来。 谈翌方才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并未睡着,察觉到陆衔月给他盖上了披毯,还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心中的雀跃掩藏不住,这才顺势醒来。 他后知后觉地看向陆衔月手指上沾染的颜料,和谈瑶往他脸上抹的如出一辙。 “……” 怎么偏偏这时候掉色? 陆衔月挣脱他的掌心,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指尖,冷飕飕地说道,“下次骗人之前,记得买防水的颜料。” 谈翌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我可以解释。” 陆衔月不听,转身走向卧室,“砰”一声关上了房门,留谈翌一个人在客厅吹冷风。 —— 次日清晨,刚吃完早餐,陆衔月就将谈翌连人带行李赶回了对门。 谈翌自知理亏,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我陪瑶瑶玩游戏的时候,她把我画成了熊猫,颜料没擦干净,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误会了,所以……” 所以就将计就计博取同情? 陆衔月听完后脸色更冷了。 谈翌默默闭上嘴,回了家。 发过水灾的房间惨不忍睹,谈翌花了一整个上午才将房间清理干净,刚坐下休息就接到了老同学纪茗的电话。 “翌哥,你这周五有空吗?” 有空是有空,“得看什么事。” 纪茗是谈翌的高中同学,两人念书时关系还不错,毕业后谈翌就出国了,和纪茗本来没什么联络,直到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的笔名。 当纪茗发现自己喜欢的小说作者是高中时期的学神前桌,崇敬之心更是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 他在毕业后就接管了家业,成为虹越公司的小老板,在公司决定推出新游戏时,果断买下了《宇宙之外》的版权,还把作者本人邀来当做美术顾问,立志要将喜欢作品打造成爆款游戏。 “这周五是虹越成立二十周年庆,公司策划了活动和酒会,邀请函已经让人发到你邮箱了。” “翌哥,你来吗?” 谈翌对这种活动不太感兴趣,但想到虹越公司是陆衔月工作的地方,他忽然问,“你们全体员工都会参加吗?” 纪茗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是什么,理所应当地回答,“是啊,周年庆嘛,有奖金,有活动,还放假一天,应该没有人会不参加吧?” 这可说不定,他那邻居就不太乐意参加。 谈翌点开邮箱看了眼邀请函,上面的称呼是“谈先生”而不是“言先生”,看来纪茗想得很周到,没有暴露他的另一个身份。 “我考虑考虑。” “行,希望周五那天能见到你。” —— 陆衔月从不参加公司的任何集体活动,但公司二十周年庆,老板忽然要求所有员工参加,黎欢为此找他谈了好几次话,因为每次部门团建或是聚餐陆衔月都缺席,她担心这次陆衔月也不去。 黎欢替他谋划道,“其实啊,你完全可以不用待到庆典结束,去考勤处露个脸意思一下就行,这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确实不是难事。 但是他一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就不太舒服。 陆衔月皱了皱眉,“一定要去?” 黎欢肯定道,“非去不可。” 周年庆那天人员混杂,除了公司员工,还有合作方的人参加,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开场结束就离开想必不会太难受。 陆衔月想了想那场面,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短暂地忍受一下,便点了点头。 “那好吧。” 见他答应,黎欢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从前公司的活动都是让员工自愿参加,也许是因为周年庆比较重要,所以这次才要求全体参与,好在陆衔月虽然冷漠了点,但不是什么难沟通的主。 陆衔月回到办公室,听到邹菁和徐蒙他们在讨论周年庆穿什么衣服。 他顿下脚步,“周年庆还有着装要求?” 听他这么问,凑在手机前挑选服饰的邹菁和徐蒙齐齐点头,“是啊,陆老师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徐蒙翻出了人手一份的周年庆策划案,指着上面的某一条说,“活动里有一项是化装舞会呢。” 邹菁对此期待不已,“据说扮相最突出的十位角色还有五千块奖金!” “那可是五千块!税后五千!” “……” 管他什么要求,陆衔月选择不予理会,他能到场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指望他能像谈翌那样画两个黑眼圈来演熊猫吗? 陆衔月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期间蒲信还多次发消息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同扮演国王与王后,如果不是合作关系尚存,他早就把蒲信拉黑了。 …… 虹越公司周年庆那日,陆衔月根据定位到达了酒店大厅,他特意选了身不那么显眼的白色西服,这也是他上班常穿的一套,几乎成了他的工服。 结果他刚进会场就引来了无数人关注。 第一次参加化装舞会的陆衔月,站在一群造型浮夸的“妖魔鬼怪”之中,和周遭氛围格格不入。 打扮成白眉道长的徐蒙不禁抚掌长叹,“我靠,我怎么没想到,工服才是最突出的装扮啊!” 邹菁正了正头上的恶魔犄角发箍,朝陆衔月竖起了涂满红色指甲油的大拇指,“太有想法了,陆老师。” “你赢了。” “五千块归你,我不眼红。” 陆衔月:“……” 第24章 焦点 他怎么也在这里? 周遭人声鼎沸, 周年庆会场远比陆衔月想象中更热闹,也更让他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很快, 人群的焦点又多了一个。 在“群魔乱舞”的化装舞会现场,规规矩矩穿西服的不止陆衔月一人, 对方还顶着一头粉色头发, 张扬又亮眼。 “我去,好帅,我们公司还有这种程度的帅哥?都可以原地出道了,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听说他好像是小老板的同学。” “我见过他!上次我看见他和美术部门的陆老师一起吃饭来着。” “可惜没看到,那肯定很养眼了。” “……” 隔着纷扰的人群,陆衔月抬眸对上一双琉璃棕色的双瞳, 谈翌低眉看过来,视线里只有陆衔月一人。 四目相对,谈翌冲他笑了笑。 他怎么也在这里? 陆衔月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乱哄哄的会场。 音乐伴奏响起,仪态大方的主持人拎着礼服裙摆走到会场中央, 人群的注意力便随之转向台上。 趁此机会, 陆衔月不动声色地转身退去,清瘦颀长的身影隐没在珠帘之后。 谈翌越过人流走向他,离陆衔月只有几米距离, 却冷不丁被纪茗叫住了。 “翌哥,好久不见。” 纪茗长相颇为英气,他今日穿了一身帅气的公爵服饰, 俨然是一位中世纪贵族, 看上去尊贵无比。 被他这么一打岔,谈翌再扭头去追寻陆衔月的踪迹,对方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纪茗冲谈翌扬了扬酒杯, 发觉他的注意力都落在别处,问道,“翌哥,你在看什么?” 谈翌回过神,“一个朋友。” 陆衔月逆着人潮出了会场,一直走到了酒店的后花园,才发现身后跟了个人。 “陆先生,喝一杯?”扮做国王模样的蒲信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头上的皇冠金光闪闪,和他平平无奇的脸显得有些不搭。 陆衔月没有要接的意思,“我不喝酒。” “不喝酒?那喝杯茶总行吧。”蒲信招来一旁的服务生,示意他给陆衔月上一杯茶。 服务生端着茶杯走上前来,空气里逸散着淡淡的茶香,茶水透过玻璃杯子,看起来是很浅的绿色。 蒲信看他好像还有什么疑虑,说道,“你也觉得这个周年庆没什么意思对不对?不如我们来聊聊合作项目,上次你交过来的服饰图我还挺满意的,就是有点细节问题需要再商讨一下。” 他原以为提到工作陆衔月就会有所反应,却听陆衔月言简意赅道,“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蒲信见他不想搭理自己,心中更是不甘,他面上不显露,反而冲陆衔月笑了笑,“既然不聊工作,那不如我们聊点其他的?” 陆衔月轻皱了下眉,视线落在那杯茶上,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和甲方有什么好聊的,但这会儿确实有点渴了,正好他也不想折返会场,便抬手接过了茶水,冲服务生说了句,“谢谢。” 看他接过了茶水,蒲信正想同他攀谈几句,只见陆衔月转身离开后花园,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边。 蒲信的视线始终不肯从陆衔月身上移开,直到他看见陆衔月推门进了花园南侧的房间。 他记得那个厅是…… 蒲信发出一声古怪的闷笑,眼底划过异样的情绪,他就不信陆衔月能装一辈子的高贵清冷。 离开花园以后,黏着在身上的目光终于消失,浑身的不适感得到舒缓,陆衔月抿了一口茶水,随手将杯子放到了台面上。 这酒店的每道门都长得一样,陆衔月走进来才发现这里不是周年庆会场的大厅。 大厅明亮宽敞,人却很少,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打桌球,陆衔月一进门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任鲁俯身将蓝色球击进洞中,看见陆衔月时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就是林哥带来的人?” “我去,这模样生得确实标致,难怪林哥对他念念不忘。”辛闵浩眼睛都快看直了。 “林哥怎么还没来?” “我都迫不及待想认识一下这位美人了。” “……” 陆衔月离他们约摸半个厅的距离,没听见这些人的讨论声,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 他方才在手机上叫了车,司机说附近有点堵,大概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正好等一等。 反正他已经在周年庆上露了脸,“出席”这任务就算完成了。 大厅另一侧,那些人的目光仍落在他身上。 “他明明看见我们了,怎么还不过来?”辛闵浩坐在台球桌边缘,慢吞吞地往台球杆上擦巧克粉,心思全然飘到了陆衔月身上。 任鲁耐人寻味地笑了声,“林哥不是说过吗?他这朋友性子冷,就这一点最迷人。” 辛闵浩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当即跳下台球桌,颇为兴奋地说,“不如我们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两人还没走到陆衔月跟前,就有人推门而入。 “林哥!” “你可算来了。” 林庞晖开门的一瞬间就定住了目光。 陆衔月坐在窗边,桌上摊着他从书柜上随手拿来的杂志,日光透过玻璃洒进大厅,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浅光,一旁的鲜花也不及他夺目。 他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全然不放入眼中,就算有人走到了他跟前,也不值得他抬眼一顾。 林庞晖回过神,展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柔和,他坐到陆衔月对面,直白邀请道,“这位先生,有兴趣和我喝一杯吗?” 陆衔月迟迟没收到司机达到的消息,见车辆还在三公里外,随即取消了订单,打算乘地铁回去。 他将杂志放回书柜,仿佛没看到林庞晖似的,没理会对方的搭讪,径直往外走。 辛闵浩已经走到了陆衔月身后,“还敢冲林哥甩脸,这性子够辣啊,不知道这是谁的地儿吗?” 任鲁站在门口,挡住了陆衔月的去路,他倒是看明白了,这人不是林庞晖带来的男伴,只是不知道此处有人包场,误闯了大厅。 陆衔月抬眸瞥了瞥面前这几人,他们模样轻浮,非富即贵,一看便知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林庞晖原本不相信蒲信的言辞,霂城哪里会有他没见过的美人?如今见了陆衔月本人,他才知道蒲信所言非虚。 如果说方才他对陆衔月的兴趣只是九分,现在已然超过了十二分,还没有人敢这么无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把他当成空气,尤其是……他还长得如此漂亮。 “我这两位朋友不太礼貌,你别在意。”他一派斯文温润的模样,还作势训了任鲁和辛闵浩两句。 林庞晖的手指轻磕了一下台面上的茶杯,猜测这应该是陆衔月带来的,毕竟他这里不会出现酒以外的东西,林庞晖顺势将茶杯端起,送到陆衔月面前。 “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了。” “用不着。”陆衔月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接过茶杯就离开了大厅。 他走后,林庞晖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温润,那看待猎物一般的眼神分明是志在必得的意思。 —— 会场内,谈翌被纪茗强行拉着叙旧,这一叙就是半小时,最后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借着上卫生间的时机溜去了花园。 他先前看见陆衔月往这个方向走,一直没回去,给他发过几条消息,也不见他回复。 绕过后花园的假山,谈翌在附近找了一圈,终于在高大的洋槐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在这里。 陆衔月坐在长椅上,谈翌尚未走近,只见有人坐在他身侧,竟还试图将手搭在他的腰上。 察觉到任鲁在他身旁坐下,陆衔月只觉恶心,茶杯从手里滑落,陆衔月用力抓着长椅边沿的木板,抓得指尖都隐隐泛白,竭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清茶洒了一地,林庞晖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不加掩饰的眼神赤裸裸地盯着陆衔月优越的五官,由衷称赞道,“果然很漂亮。” 陆衔月强忍着不适偏过头,躲开对方的触碰,眸中尽是冷色。 辛闵浩更是将手摸向他的大腿,“我就没见过比你腿更长的美人儿,也不知道脱……啊!” 他的手悬在空中,话还没说完,脸上就狠挨了一拳,被惯性带着重重地摔倒在地,辛闵浩懵了一瞬才从地上爬起来,挥拳打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粉毛,怒骂出声,“你他妈——” 谈翌毫不留情地抬手折了他方才伸向陆衔月的右手,语气森寒无比,“你敢动他试试?” “啊啊啊——” 骨折的疼痛让辛闵浩尖叫出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任鲁反应过来后立马起身,拎起地上的花锄便挥向谈翌。 “你找死!” 谈翌迅速一退躲开攻击,劈掌打向任鲁的手腕,花锄“哐当”掉落在地,他将任鲁一脚踹开,面无表情地踩着他的手掌走向林庞晖。 “啊——” 任鲁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裂开了。 林庞晖被坏了好事,又见同伴都被这莫名出现的粉毛打倒在地,更是怒不可遏,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夹在指间,毫不犹豫地朝谈翌刺去。 谈翌面色阴沉至极,满眼戾气,挥拳把林庞晖掀翻在地,皮鞋毫不留情地碾上他的手指,将玻璃渣也踩进他的皮肤。 “我艹——啊!” 林庞晖温和斯文的面具被剧烈的疼痛撕碎,面容狰狞,抖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冲谈翌恨恨道,“你给老子等着!” 任鲁和辛闵浩一人伤了一只手,胆战心惊地将林庞晖从地上架起来后忙不迭跑了。 陆衔月被药效折磨得苦不堪言,额头冒出细汗,眼前也变得模糊一片,他在将要跌倒的时候落进了一个温厚的怀抱。 “陆衔月,你没事吧?” 谈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被陆衔月灼热的肌肤烫了下,着急忙慌地把人给抱起来。 “他们给你喝了什么?” 第25章 降温 “难受的话,可以抓我。”…… 谈翌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红酒味, 陆衔月坐在长椅上,有些无力地埋头抵上谈翌的肩膀,脸色忽的开始发红, 体温也逐渐升高。 饶是谈翌再无知,看他这不正常的反应, 也能猜到药物的作用。 那帮卑鄙无耻的家伙! 要是他来晚片刻, 都不知道…… “陆衔月,你忍一忍,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谈翌伸出手臂揽住陆衔月的脊背,捞过他的膝弯便想把人从长椅上抱起来。 察觉到身体的异常反应,陆衔月猛地抬起手肘抵住谈翌的胸膛,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压抑着喘息道,“别碰我……” “你怎么了?” 陆衔月浑身无力,推拒的力道太轻,没把人推开不说, 谈翌抱着他的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 他讨厌肢体接触, 但是药物催着他靠向谈翌,理智告诉他要远离,可药效控制他的身体, 让他意识模糊不清,忍不住想贴近体温比他低一些的谈翌。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 “离我远点……” 陆衔月呼吸变得急促,发动浑身意志去抵抗药效的侵袭, 指甲陷入掌心, 留下深深的掐痕,险些要把自己抓出血来。 疼痛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然而, 他勉力树立起的防线在谈翌碰到他那刻,不攻自破。 谈翌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腕放进他掌心,“难受的话,可以抓我。” 滚烫的掌心触碰到温温凉凉的皮肤,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缓解了不适,陆衔月意识飘忽,手指不受控制地沿着谈翌衣袖往里伸,迫切地想降降温。 温热的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抚弄游走,还试图往更深处去,谈翌被陆衔月摸红了脸,喉结上下攒动。 陆衔月方才还在说“别碰我”,现在又肆无忌惮地从他的手腕一路往上,一直摸到小臂紧绷的肌肉,也没有丝毫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谈翌知道他眼下的举动都是药效所致,却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下一秒,他径直将人打横抱起。 “我送你去医院。” 陆衔月呼吸沉重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他抬手拉住了谈翌的衣襟。 “杯子……” “什么杯子?你想喝水吗?”谈翌担心陆衔月的身体状况,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茶。” 闻言,谈翌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地上碎掉的玻璃杯和洒落一地的茶水。 药物作用让陆衔月白皙修长的脖颈也染上了不正常的红,他皱着眉,说道,“你打人了。” 谈翌明白陆衔月的意思。 他把人打成这样,那三个富家少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们追究起来,故意伤害的罪名跑不了,但杯子里的东西可以作为证据,也算是一种筹码。 这药物效力霸道,陆衔月的意识逐渐模糊,谈翌目光沉沉地望向他。 他都这样了,还在关心他的处境? 片刻后,谈翌抱着陆衔月上了纪茗的车,他一刻也等不了,那种药物能是什么好东西?天知道送医迟了会有什么样的后遗症,好在酒店离医院不远,等救护车过来不如他们自己前往。 陆衔月眼眸半阖,上车后就已经意识不清了,不由自主地用发热发烫的面颊去蹭谈翌裸露在外的脖颈,竟还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摆底下。 谈翌红着耳尖忍耐,如果这样能让他感到舒服一点也未尝不可。 可陆衔月不满足于此,环住他的腰身不断往上,掌心柔软发烫贴着他的脊背肆意游走,如同星星点点的火,所过之处,烈火燎原。 谈翌忍了片刻,没忍住,当即抓住陆衔月四处作乱的手,呼吸间染上了和陆衔月同样灼烫的温度。 “你……别乱动。” 陆衔月的理智被药效消磨殆尽,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热,眼前有块手感很好的玉,触手生凉,让他觉得体内的灼烧感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想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细软的头发撩过下巴,陆衔月热烫的呼吸尽数洒在谈翌脖颈间,他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冷杉香萦绕鼻腔,存在感极强。 纪茗坐在前排开车,目光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向座位上的两人。 如果他没认错,谈翌怀里那位是他公司的员工,凭借着惊人的美貌和出色的工作能力令人印象深刻。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两人的关系怎么比他这个老同学更好? 谈翌第三次将陆衔月的手从他腰腹上拉下来,呼出一口气,抬头冲纪茗问道,“医院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翌哥,通过路口就到了。” 谈翌制住陆衔月在他身上胡乱游走的手,要是再不到医院,他就要被陆衔月折磨死了。 —— 陆衔月醒来时正值半夜。 谈翌靠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了他好几个小时,见他一睁眼,便立马凑上前去。 “陆衔月,你可算是醒了。” VIP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夜灯,陆衔月抬眸望去,落进谈翌亮晶晶的琉璃瞳中。 “饿了没?我去给你热粥。” 他刚醒,对外界的反应不太灵敏,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谈翌一看,还以为是治疗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衔月——” “……” 谈翌见他没反应,踱步围着病床打转,探了探陆衔月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他又捏了捏陆衔月的脸颊,暗自嘀咕,“怎么跟个漂亮木偶似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陆衔月有时候很怀疑这个人的智商。 在谈翌伸出手打算按铃叫医生时,陆衔月才木着脸拉住了谈翌的袖口。 “我没事。” 熟悉的嗓音响起,谈翌低头看着陆衔月捏住的那一角袖口,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又问,“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脑海里闪过他中招时贴在谈翌身上试图降温的诡异画面,陆衔月松开谈翌的袖口,面色如常,淡淡说道,“后面的事,不记得了。” 谈翌一听,震惊之余略显失落,“你是说你抱着我不撒手的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衔月:“……”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失忆。 谈翌低下头喃喃自语,“医生也没说解除药性还有这种副作用啊?” 陆衔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他起身靠在床头,掩唇轻咳了一声,言归正传,“你今天不该动手的。” 谈翌禁不住皱起了眉,一提起这件事,怒火便蹭蹭往上冲。 “不动手就看着他们用脏手碰你?” 陆衔月理智道,“你可以报警。” 反正人证物证俱在,大不了他吃一点亏,忍着恶心撑到警察过来,那三人再霸道无理也是百口莫辩,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我没工夫考虑这么多。” 一回想今日之事,谈翌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当时看到陆衔月被欺负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谈翌定定地盯着陆衔月,记起当时的心情,又心疼又有几分气。 “你的防备心一向这么低吗?” 陆衔月神色平静如水,似乎没把今天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时不察而已,不会再有下次。” 话音刚落,谈翌倏地俯身逼近,双手撑在陆衔月身侧,将人困在双臂和病床之间,彼此呼吸可闻。 “那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嗓音很轻,但某些说不清的情绪又浓又重,谈翌身上时有时无的压迫感再度袭来,陆衔月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背脊贴上了病床的靠板。 谈翌周身气压骤然变低,他听见谈翌说,“我生气得想把他们的手都给剁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陆衔月避无可避,他抬眸看着谈翌近在咫尺的脸,不禁有些恼。 “你生什么气?” 被下药骚扰的明明是他。 谈翌维持着将他困在身下的动作,再度靠近,语气里似乎带有几分蛊惑的意味,“我生什么气,你真的不知道吗?” 窗外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向夜空,在静谧的夜里发出“扑棱棱”的声响,两人之间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氛围。 陆衔月忽略心底怪异陌生的感觉,偏过头别开了眼,“我为什么要知道?” 谈翌紧紧地盯着陆衔月,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点破绽,他张了张口,又什么也没说,不知道该说陆衔月木讷迟钝,还是该说他单纯无邪。 目光缓缓下落,陆衔月衣领松散,深陷的锁骨若隐若现,谈翌喉结滑动,某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我……” “我饿了。” 陆衔月突然打断他,顶着谈翌炽热的视线,说了这么一句。 涌动的情绪仿佛被这句话抚平,谈翌的目光在陆衔月略略发红的耳尖上顿了顿,又起身退开。 “我去给你热粥。” 脚步声被关在门外,病房里只剩下陆衔月一人,方才的乱掉的心跳声,就像是错觉,如同落入湖中的石子儿沉入水底,圈圈涟漪也渐渐消失不见。 几分钟后,谈翌便端着热粥和小菜进了病房。 “小心烫。” 热乎乎的米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闻起来鲜糯可口,陆衔月那句“我饿了”不过是随口一说,眼下的确有几分食欲了。 调羹搅动着细腻香滑的米粥,磕碰碗壁发出细微的声响,陆衔月却有些心不在焉。 谈翌坐在床沿,见陆衔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试探性地问道,“没胃口吗?” 陆衔月回过神,抬眸瞧了谈翌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放回米粥上,明白了什么。 他尝了一口米粥,口感鲜香细滑,味道还挺好,不像是医院食堂能有的水准。 “你做的?” 谈翌没否认,反问道,“不好吃吗?” 陆衔月没回答,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进食,小半碗米粥下肚,他才评价了一句,“能吃。” 谈翌听后顿时眉开眼笑,“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明天早上再熬一盅,怎么样?” “随你。” 陆衔月放下调羹,表示自己已经吃好了。 谈翌将粥碗收拾好放在一旁,提起自己的厨艺颇有几分自得,“你也觉得我的手艺很不错吧?” 陆衔月没理他,谈翌依依不饶地问,“我熬的粥是不是很好喝?” “你回答我一下。” “陆衔月,你怎么不说话?” “想让你夸我一句就这么难吗?” “陆衔月……” 陆衔月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扯过被子盖住头,闷声道,“你好烦。” 此话一出,谈翌难得沉默了。 约摸过了三五分钟,陆衔月才听见他说,“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陆衔月静静等着他的后文。 片刻后,却听谈翌有几分低落地问,“陆衔月,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第26章 声称 “我又不做别的。” 这问题要是放在不久前, 陆衔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可是当谈翌真的问出口,他却没办法立刻回答。 谈翌总是插足他的生活, 管他吃什么喝什么,甚至还硬生生给他增加了两顿不必要的餐食, 尽管这都是柳含章的意思。 他对此感到厌烦。 陆衔月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 谈翌的出现, 就是他人生的意料之外。 他厌烦所有没必要的“改变”,机器人早已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程序,一切变动都会让保持在固定频道的他感到失控。 陆衔月讨厌失控,而情绪才是最不可控的。 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情绪这种无用的东西,谈翌却总能以各种方式引起他的情绪波动,虽然大部分都是惹他厌烦, 惹他生气,可他以前明明没有这样多余的情绪。 病房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谈翌久久没等到回答,抬手扯下盖在陆衔月头顶的被子, 不让他藏。 陆衔月避无可避, 抬眸对上谈翌暗淡的眼神,莫名想起了自己曾短暂收留过的那只土松犬。 他一年前在小区楼下捡到一只土松,养了一周就送到了救助站, 因为它实在太过粘人。 陆衔月有次出门忘记给他加狗粮,小狗在家饿了一整天,他下班回去一打开门, 小狗就“嘤嘤嘤”地围在他脚边摇尾打转, 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委屈极了。 见陆衔月不理自己,谈翌有些怅惘地垂下眼眸, 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看上去和那只土松更像了,“你该不会真的很讨厌我吧?” 陆衔月避开他的视线,“你说呢?” 谈翌把反问当成了默认,“为什么?我有那么讨人厌吗?你应该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吧?不然今天怎么会抱着我不松手?” “……” 怎么又绕回去了。 谈翌目光殷切,陆衔月转过头不看他,耳尖也透着红,“药效影响而已。” 闻言,谈翌一改方才的委屈之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眼里还隐隐带着笑意。 “所以,你果然还是记得车上的事情,我就说治疗过后没道理会失忆。” 陆衔月:“……” 谈翌摩挲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要是个女孩子,你对我做的事都算得上是非礼了,你最后还差点扒了我的衣服。” 陆衔月刀了他一眼,“你少胡说八道。” 这家伙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谈翌摊开手,“好吧,我承认,最后一句是我杜撰,但你对我的身体爱不释手这是真的。” 陆衔月没忍住骂人,“无中生有,滚。” 谈翌企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我有证人的,纪茗当时也在车上,不信你问他。” “你认识他?” 陆衔月现在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虹越公司的周年庆,怎么会平白无故邀请谈翌这个业外人士? “我和他是同学,认识很多年了,”谈翌简单解释了两句,又将目光转向陆衔月,“不过说实话,要不是因为你在他公司,我也不会来。” “关我什么事?” 谈翌不假思索道,“我想见你啊。” “……” 见他?烦他还差不多。 陆衔月懒得和谈翌多说,转身侧躺面对着窗户,裹好被子下了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谈翌点点头,“正好我也困了。” 陆衔月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掀起一角,谈翌已经坐到了他身侧的病床上。 “劳驾,睡过去一点。” 陆衔月回眸,对他的行为感到不可置信。 “你什么意思?” 谈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地说,“挤挤就睡了,这病床挺宽的。” 陆衔月严词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谈翌不理会他的反对,已经躺到了陆衔月身侧。 “就是不行。” 两个成年男子挤在一张病床上,这像话吗? 谈翌离他很近,嗓音就靠在陆衔月耳畔,只听他悠悠道,“既然你不肯挪一挪,那我就只能贴着你睡了,不然一翻身就会掉下床去。” 耳鬓厮磨般的亲昵感,令陆衔月脸颊发烫,他想避开这奇怪的氛围,下意识往外挪了几公分,挪完听见谈翌轻笑一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仅不该给人挪位置,更不该让谈翌上床。 谈翌躺在陆衔月身后,与他同床共枕,这人身躯温热,极富侵占性,陆衔月感觉被窝里全是谈翌的气息,淡淡的鲜割青草味萦绕周身,让人仿佛置身于阳光晒过的青草地。 谈翌宽慰他道,“抱都抱了,摸也摸了,挨着睡一觉也没什么是吧?我又不做别的。” “……” 片刻后,陆衔月感觉到腰间多了一双手臂,某人声称“不做别的”,却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身。 陆衔月忍着把谈翌踹下床的冲动。 “手拿开。” 掌心的腰身劲瘦细窄,谈翌不怕死地将人往怀里压了压,义正辞严道,“你不觉得病床的被子太单薄了吗?这样暖和些,况且你今天也像这样抱着我,我们扯平了。” 这算哪门子的扯平? 陆衔月的后背靠着谈翌的胸膛,连同有力的心跳声也贴到了他的肌肤之上,他不自在极了,手肘猛地往后一屈,击在谈翌的胸口上。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讨厌的人。” 他的力道并不重,谈翌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像是逗弄人似的,“嗯,我最讨厌了。” 刚才不还竭力辩解吗? 现在倒是主动承认了。 谈翌的体温略有些高,陆衔月感觉自己被一团温火环绕,烧得四肢经脉都要沸腾了,他总疑心是药效没过。 陆衔月皱着眉挣扎,拽开谈翌的手,却碰到了一种手感粗糙的东西。 “嘶……” 谈翌很轻地缩了一下手。 陆衔月发觉不对,把谈翌的手拎出被窝,看到了他被纱布包裹的手背。 “你手怎么了?” 谈翌笑了笑,将手放回被窝,继续揽着陆衔月的腰身,无所谓地说,“没事,不小心被割了一下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陆衔月想起了林庞晖藏在手里的玻璃片。 怀里人忽然安静下来,谈翌意识到陆衔月是为什么妥协以后,不断跳动的心脏蓦地变得柔软。 他心疼我。 谈翌光是这么想着,就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陆衔月闭了闭眼,放下戒心不再挣扎,抱着睡就抱着睡吧,反正他们同为男子,也不存在谁比谁吃亏,看在谈翌救了他的份上,姑且忍一忍。 好在谈翌只是把手放在他腰间,没做别的。 只不过……这家伙的体温还真是烫人,没多久,陆衔月的耳垂也跟着发烫。 夜风拂动窗帘,这一方病床倒是温暖如春。 陆衔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身上沾染了谈翌的体温和气息,这人竟还不声不响地闯进了他的梦里。 梦里的谈翌比现实中更恶劣,用湿漉漉的手掌抓着他的脚腕,逼问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陆衔月身上只挂了一件凌乱的白衬衣,因为被泉水浸湿,若隐若现地透出肤色,他被谈翌结结实实地压在温泉边无法挣脱,听见自己恶狠狠地重复,“我讨厌你……” 谈翌松开了他的脚腕,又抓住了别的地方。 陆衔月的声音被扼在喉间。 …… “你真的这么想?” …… “可是你的身体好像不这么认为。” …… 体温比泉水更烫,陆衔月骤然惊醒,睁眼看见谈翌,便条件反射地把他踹下了床,推门而入的纪茗刚好目睹这一案发现场。 “翌哥,你知不知道……” “嘶——” 谈翌毫无防备地摔下床,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手背的伤口又崩开了,白色纱布隐隐透出血色。 他从地板上起身,有些无奈地将右手往后藏了藏,谈翌看向坐在床上发愣的陆衔月,开玩笑似的说道,“想不到你睡相这么差劲。” 陆衔月脸色还透着红,只要看见谈翌那张脸就会想起这人在梦里对他做的事情。 “……” 都怪那药,肯定是药效没散尽的原因,才会让他梦见如此不堪的事情。 陆衔月屈起一条腿,将手压在了被子上面。 站在门口处的纪茗回过神,怔怔地问道,“翌哥,你们……你们这是什么关系?睡一张床?” VIP病房里本就有休息室和沙发,两位个高腿长的成年男子为什么非要一起挤在窄窄的病床上? 养尊处优的小纪总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窍,除非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谈翌回答道,“邻居。” “邻居???” 你再说一遍? 纪茗不太懂,但大受震撼,反正他不会照顾邻居一整夜,和邻居睡一张床,还让人去四处搜寻欺负邻居的人的罪证。 “你刚刚想说什么?”谈翌坐在床沿,想起了纪茗推开门的第一句话。 纪茗回过神,“我听说林庞晖那小子去医院做了伤情认定,看样子是打算报警告你故意伤人了。” 谈翌听后,不禁皱了皱眉,“他就不怕自己违用禁药的事情曝光?” “举证没有这么简单。” 纪茗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回去让人查了监控,隔壁厅的室内监控都被人提前删除了,花园里有个摄像头能拍到窗户内的画面,就是离得太远,没办法看清是林庞晖那小子动的手脚。” “所以就算小陆指证他,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那药和他有关系,他手上剩余的药物估计都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闻言,陆衔月记起林庞晖将杯子端起来时,他听到了细微的磕碰声响。 他忽然开口道,“戒指。” 纪茗不禁喃喃重复,“戒指?”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他把药藏在了戒指里?” “我靠,这也太阴险了吧。” 听到“戒指”两个字,谈翌也想起来一件事。他踩在林庞晖的手指上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颇为硌脚,原以为是玻璃渣,现在想来应该是手上的戒指。 纪茗摩挲着下巴暗自沉思,“如果能在戒指上检测出和小陆体内成分一致的药物残留,那林庞晖这小子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就是戒指这东西不太方便弄到手,只能暗中找机会了……” 几分钟后,医生推门走了进来,检查完陆衔月的身体后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以后别乱吃东西,还好这次剂量不大,加上送医及时,没什么药物残留,不然会对身体有一定的损伤。” 谈翌点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他暗暗发誓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再度发生。 陆衔月:“……” 是对你说的吗?你就点头。 —— 办理好出院手续后,纪茗将陆衔月和谈翌送回了临杨小区,他虽然接管了公司的部分事宜,公司上下也称他为“小老板”,但他半点没有老板的架子,还自告奋勇做他们的司机。 谈翌将陆衔月护送回家,打开冰箱发现食材所剩无几,问道,“你今天想吃什么?我下楼买。” 提起买菜做饭,陆衔月便想起了柳含章给谈翌发放的薪资,一月三千,可谓是少得可怜。 他对谈翌说,“等下。” 谈翌下意识以为陆衔月要与他同去,十分听话地站在原地等他。 陆衔月转身回了卧室一趟,出来后递给谈翌一张银行卡。 “?” 谈翌眨了下眼,有点不明所以。 “什么意思?” 他接过银行卡翻来覆去地看,并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这就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银行卡。 陆衔月没事给他银行卡做什么? 谈翌不禁想起了林卉前段时间很爱刷的短剧,其中就有男主角给女主角送银行卡的桥段。 他记得这个剧情是…… 谈翌捏紧银行卡,隐隐有些期待。 他该不会是想……包养我吧? 第27章 包扎 “第一次,有点生疏,见谅。”…… 陆衔月抬眸对上谈翌暗藏兴奋的神情, 一看就知道他会错了意,“你在想什么?” 谈翌咳了一声,少见的有点害羞, “你想感谢我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陆衔月不解,“什么方式?” 不就是看他可怜, 给他加点“薪资”吗? “物质上的东西我不缺, 要不你给点别的?”谈翌含糊其辞,但好像意有所指。 “什么?” 谈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虽然我长得还行,身材也不错,但是包养什么的就算了, 我不是那种人,你要是……” 陆衔月听到“包养”二字就皱起了眉,忍不住张口打断他,“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脑海中闪过无数相似的送卡情节, 谈翌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行卡, 疑惑道,“你这不是包……” 陆衔月再次打断,“不是。” “那是什么?” “你不是要下楼买菜?”陆衔月常常觉得自己和傻狗不在一个通话频道。 谈翌颇为遗憾地“噢”了一声, 大失所望,“原来是买菜用的啊。” 他还以为…… 陆衔月冷着一张脸,“不要算了。” “谁说不要了?” 谈翌笑盈盈地把银行卡揣进口袋, 尽管用不上, 但他还是很乐意替陆衔月保管。 “我这就下楼买菜。” 谈翌从视线里离开后,陆衔月转身进了浴室,荒唐的梦境让他起了一身的汗, 他早就想换下身上的脏衣服了。 浴室热气蒸腾,隔断玻璃也蒙上一层雾,这画面和梦境后半部分的场景颇为相似,梦境内容更是不堪入目,陆衔月怀疑药效渗透身体,应验在了梦里。 这澡越洗越热,陆衔月索性把水温调低,试图把脑子里糟糕的画面一并冲洗干净。 谈翌回去的时候,陆衔月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阳台吹冷风。 最近虽然已经开春了,但气温一时半会儿也升不了多少,阳台上的风冷飕飕地刮着窗帘。 谈翌放下食材,从屋里找来一张干净的毛巾,一声不响地走到他身后,直接用毛巾包裹住陆衔月的头发替他擦拭。 “你刚出院,别又受凉了。” 谈翌动作温柔,陆衔月这次没说“不用你管”,他避开谈翌手背上的伤口,从他手里扯下毛巾,说了句,“我自己来。” “行。” 谈翌就这么站在一旁,看陆衔月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又拿着吹风机细细吹干发根。 欣赏完小猫理毛,谈翌又觉得他那乌黑亮泽的头发看上去手感很好。 陆衔月此时毫无防备,谈翌心念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在对方的头顶上揉了揉。 柔软的发梢在指间撩擦而过,像羽毛轻挠心脏,这手感比他想象中更好。 不等陆衔月发作,谈翌就立马开溜。 “我做饭去了。” 陆衔月:“……” 他有病吧。 几分钟后,厨房传来切菜的动静。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不断发出消息提示音,陆衔月从公司周年庆会场消失后,本以为不会被人注意,谁知寻人启事都发到他微信了。 【徐蒙:陆老师,颁奖了,你人呢?】 【邹菁:陆老师你回去了?五千块大奖你不要了吗?这可是五千块啊!/心碎/心碎】 【黎欢:奖金替你领了,周一给你】 【徐蒙:陆老师,你那邻居是不是有什么隐藏身份啊?我看小老板和他相谈甚欢】 【徐蒙:我刚刚还看见小老板去给你邻居开车,你邻居怀里还抱着个子挺高的短发小姑娘,不过我只看到背影,没看清长相,我猜应该挺好看的】 “短发小姑娘”陆衔月本人:…… 只能说还好没看清。 【徐蒙:不是,你邻居究竟是何方神圣啊?能让小老板去给他当司机?】 【陆衔月:同学而已】 …… 厨房里,谈翌正系着围裙煲汤,刚把山药放进炖盅,就接到了纪茗的电话。 “翌哥,戒指的事有线索了。” 纪茗回去翻看了监控录像,把林庞晖的手部图截取了下来,放大后发现戒指是BJS最新款,尽管价格昂贵,对林氏集团的独生子来说也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林庞晖被谈翌踩伤以后,戒指挤压到手指,他气急败坏地扭曲变形的戒指扔进了花园里,刚好被路过的人捡到了。 “那个人是咱们公司的合作方,叫蒲信,和小陆有工作上的交集,应该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这么巧?” 刚好被人捡到,刚好是认识的人。 “对啊,林庞晖他们几个欺负小陆的时候,蒲信就已经在监控画面里了,他准备过去帮忙的时候,翌哥你就出现了。” 谈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说道,“监控录像发给我看看。” “行,我一会儿整理一下发给你。” 谈翌盖上了炖盅的盖子,又慢条斯理地将准备好的油酥捏成桃花的形状,上次做的莲花酥陆衔月似乎还挺满意的,这次换个花样。 纪茗显然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谈翌正在给受害者做爱心餐,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这次下手也太重了,我记得高二那年我俩回家路上遇到抢劫,也没见你下手这么狠啊。” 要是纪茗不提,谈翌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天谈翌下了晚自习就去给谈瑶买夜宵,路上碰到了纪茗,两人刚好顺路就一道回去。 常走的公路正在施工,他们不得不绕路,穿进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只见寒光一闪,有个黑衣大汉正对着一名大学生持刀抢劫,黑衣大汉见他们走过去,收好刚抢来的钱,又把刀对准了谈翌和纪茗。 谈翌那会儿年少气盛,徒手夺刀不说,三两下就制服了歹徒,他本想把歹徒抢来的几百块钱还给刚才的大学生,抬头却只看见对方离去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得单薄又清瘦。 随后,他将歹徒交给警察,在地上捡到了一枚雕刻着“霂城大学”四个字的红白色校徽。 纪茗全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半点没有公司老板的威严和稳重,他颇为八卦地问,“翌哥,你和小陆就是单纯的邻居吗?” “你说呢?”谈翌这回答十分模棱两可。 纪茗直言不讳道,“说实话,我不信,我就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其他人。” 谈翌抬眸看了眼客厅的方向,陆衔月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注意力并不在这边。 他捏好最后一朵桃花后,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他。” 纪茗恍然大悟,“哦。”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对他这么上心,比……” 悟到一半的纪茗倏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骤然顿住,“等等,翌哥你刚刚说什么?” “你喜欢他?!” 相比老同学的大惊小怪,谈翌就显得淡定多了,他卡好油温将桃花酥放进了锅里,花瓣层层绽放,发出“滋滋”的声响。 只听谈翌慢悠悠地反问道,“怎么了?我不可以喜欢他?” “……可以是可以。” 只是学神同学兼偶像作者当场出柜,纪茗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仔细想想,这消息对他来说好像也并不突兀。 谈翌从初中开始就不缺追求者,但也没见他对任何男男女女有过丝毫兴趣,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整天不是被学委约着去图书馆,就是被体委约去打球,因为性子随和,平易近人,颇受同学欢迎。 喜欢男生……倒也合理,毕竟纪茗也想不出谈翌当时拒绝校花表白的理由,人家校花无论成绩、样貌、品性、为人都是一等一的好。 纪茗只花一分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兴致勃勃地给谈翌出谋划策。 “那你和小陆表白了吗?需不需要我把我妈的造型师借你,给你设计个帅气利落的新发型?你那粉毛虽然帅,但显然不够稳重。” 不够稳重吗? 谈翌当真思考起来。 他确实比陆衔月小几岁,不过也不见得对方会更倾向于选择成熟稳重的类型吧。 陆衔月本身就较为沉静,甚至追求极致的完美主义,要是再找一个属性相似的人放在家里日日相对,那岂不是太无趣了? 要他说,性格互补才是最好的搭配,而且陆衔月时不时对他的关心也不是假的。 如果陆衔月真的很讨厌他的话,会看到他的“黑眼圈”就关心他有没有睡好觉吗?会在他出手打人后关心他会不会成为被告吗? 以陆衔月的性子来说,那必然不会。 他连吃饭都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肯定不会浪费时间和口舌去做多余的事情。 所以答案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 挂断电话后,谈翌心情极好,将完美绽放的桃花酥小心翼翼地盛出锅,再摆上盘,最后还点缀了几颗蓝莓,卖相十分不错。 谈翌将饭菜和点心端上桌的时候,陆衔月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手背上的伤口。 “纱布呢?” 没有纱布包裹的伤口裸露在外,暗红色的血痂横亘在手背上,显得狰狞可怖。 谈翌看了眼手背,无所谓地说,“拆了。” 他揉面的时候嫌纱布太碍事,就干脆把纱布都剪掉了,反正伤口已经结了痂,没再流血,况且这区区皮外伤,也不影响活动。 陆衔月瞧着他那伤口都被水沾湿了,再这么放任下去非得感染不可。 想到谈翌是为了他才受的伤,陆衔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一言不发地走到客厅翻出了医药箱。 “手给我。” 闻言,谈翌反应了一瞬。 他这是要给我包扎的意思吗?看来他果然很关心我的伤势。 谈翌开开心心地把右手递了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 陆衔月将浸透酒精的棉签涂到谈翌的伤口上,大概是怕弄疼他,所以动作放得很轻,谈翌没感觉痛,反而觉得酒精冰冰凉凉的,有点痒。 消完毒,陆衔月给他敷上一层外伤药,然后再用纱布将伤口小心地包扎起来,并认认真真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给人包扎完以后,陆衔月皱着眉调整了一下纱布的位置,发现越调越歪,遂放弃。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不太自然道,“第一次,有点生疏,见谅。” 谈翌称赞道,“不错,第一次就包得这么好,特别棒。” 陆衔月:“……” 他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见长。 谈翌确实非常满意陆衔月的包扎手法,不管怎么看都十分顺眼。 毕竟这是陆衔月主动给他包的。 饭吃到一半,他还打开相机对准右手拍了张照。 陆衔月:“……” 谈翌转头将照片发给了纪茗,试图证明陆衔月对他的关心不是假的。 对方几乎是立马就回复了。 【纪茗:哪家医院的护士包扎手法这么差劲?现在护士上岗都不用培训了吗?】 谈翌:“……” 他觉得纪茗的欣赏水平有待提升。 第28章 春水 尺寸比他的大了一圈。 虹越公司周年庆过后就是周末, 谈翌虽然搬回了对门的1308号房间,但还是成天打着给人做饭的名头往陆衔月家跑,还死皮赖脸地在他家借宿。 陆衔月念在谈翌为他受了伤的份上, 没把人赶走,主动替他换药不说, 对他的容忍度也稍微提升了一点点。 周日上午, 谈翌收到了纪茗发来的监控录像,他抱着笔记本电脑敲响陆衔月的卧室房门。 “陆衔月,一起看监控吗?” 陆衔月轻点了下头,淡淡地瞥了谈翌一眼,这家伙看上去有种莫名的雀跃感。 不过是看监控录像而已,说得好像在邀请他看电影似的, 也不知道这家伙在兴奋些什么劲。 谈翌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了茶几上,“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一提起那天, 陆衔月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谈翌的体温, 还有那个荒诞过头的梦境。 他咳了一声,镇定自若地别开眼,显然不太想提及那天的事情, “看监控不就知道了?” 谈翌也没追问,开始调整屏幕播放监控录像。 监控虽然没有声音,但好在清晰度很高。 当监控画面播放到某一幕的时候, 谈翌忽然按下暂停键, 放大了一张发面馒头般的脸。 他问陆衔月,“这个人,你和他熟吗?” 陆衔月看向屏幕上放大的脸, 皱了下眉,又看向谈翌,发觉后者长得还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不熟。” “那你怎么和他聊这么久的天?” 陆衔月拖动进度条以示清白。 从蒲信走过去跟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到他端着茶杯离开,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你管这叫久?” 谈翌觉得挺久的,又问,“他和你聊什么?” “没什么。” 陆衔月都没理他,哪里算得上聊? 其实光看监控录像的画面,谈翌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无非就是蒲信邀请陆衔月喝酒,陆衔月没答应,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得更具体一点,最好是连陆衔月说过什么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上次在路边纠缠你的也是他吧?”谈翌又翻出了之前的事,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大高兴。 陆衔月不想多提,按下了播放键。 “继续看。” 监控中,陆衔月端着茶杯进了隔壁大厅,没多久林庞晖就出现在了画面中,有人站在花园中和他聊天,因为监控视角有限,只能看到半截手臂。 那人掏了掏口袋,递给林庞晖什么东西,随后林庞晖就推门走进了大厅。 谈翌忽道,“等等——” 陆衔月下意识点击左键暂停。 谈翌看着屏幕,抬手覆盖在陆衔月的手背上,滑动鼠标,说道,“往前一点。”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陆衔月都没来得反应,右手就被另一只手全然包裹住了。 谈翌的手指修长而匀称,尺寸比他的大了一圈,陆衔月有一瞬愣神,他的手有这么小吗? “看这里。” 谈翌放大了那人的手部位置,尽管距离有些远,两人又站在画面边缘,但还是能看出不对的地方。 “这里有反光点。” 陆衔月认了出来,“戒指。” 难怪林庞晖毫无顾忌地报了警,不是仗着家世背景雄厚才为所欲为,是因为那药根本就不是他的。 谈翌紧紧盯着那半截手臂,觉得衣服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他再次滑动鼠标将进度条往前调,自言自语道,“这个袖口样式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衔月有些心不在焉,望着视频中缓慢移动的进度条,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谈翌的气息笼罩了。 谈翌的左手撑在他身后,右手包住他的右手,就连呼吸声都靠在他耳边。 他几乎是被谈翌环在了怀里。 谈翌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紧贴,有种说不出的亲昵感,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一些。 陆衔月想抽开手,他一动,手指碰到鼠标,进度条也跟着动,谈翌刚刚找到的画面又跳走了。 他摁紧了陆衔月的手。 “别动。” “……” 谈翌的嗓音落在耳畔,陆衔月觉得耳朵有点烫,猛地往后退了退,却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胸膛被轻轻一撞,谈翌将注意力从监控里挪到了陆衔月的侧脸上,看到了他泛红的耳垂。 心脏重重一跳,谈翌脑子里炸开了烟花。 他真可爱。 陆衔月将手从谈翌掌心下抽出,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别开眼没看他,问道,“还没找到?” “找到了。” 国王的上半身装束其实和西服差不多,就是袖口处的设计更为特别,谈翌将那人的手臂放大,看到了袖口上有一圈窄窄的麦穗纹。 所以,把药给林庞晖的人,就是蒲信。 陆衔月看着屏幕,皱起了眉。 蒲信递给他的酒里估计也放有同样的东西,要不是他直接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了茶杯,蒲信没有下手的时机,估计早就中招了。 谈翌得了定论,神色越发冷厉,“所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不是为了找机会帮你,而是想和林庞晖做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谈翌下手太狠,把他吓跑了。 谈翌将蒲信递戒指给林庞晖的画面和蒲信袖口的花纹截图发给了纪茗。 【谈翌:纪总,这就是你们公司的合作方?】 【谈翌:现在什么人都能和虹越合作了?】 【谈翌:你们公司是真不挑啊?】 纪茗点开消息看到这称呼就心梗,他和谈翌同学多年,对方什么时候客客气气地喊过他“纪总”?再看这阴阳怪气的三连问,可知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可纪茗也没想到蒲信是这种人。 【纪茗:啊?】 【纪茗:戒指是他给的?所以他捡回去岂不是已经毁尸灭迹了?】 【谈翌:你说呢?】 【纪茗:这件事我会继续查】 【纪茗:虹越和世染的合作项目我马上中止!并且虹越以后绝不和这种人合作,我回头把他公司也一并拉黑!】 【纪茗:就是有点对不住小陆】 【纪茗:那家伙的合作项目是由小陆负责,估计小陆平时没少被骚扰】 谈翌看到这里,当即将目光转向陆衔月,“这家伙平时该不会还借着工作之便骚扰你吧?” 闻言,陆衔月将微信消息记录调了出来,面无表情道,“你说这种?” 只见他和蒲信的对话框里几百条都是蒲信的单方面输出骚扰,与工作对接无关的内容,陆衔月一律不读不回,那些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土味情话,让人眼前一黑。 谈翌浅浅看了几页,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感觉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荼毒,也不知道陆衔月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皱眉道,“这种人还留着做什么?” “他是甲方。” “现在不是了。” 谈翌自作主张替陆衔月删掉了蒲信的联系方式。 陆衔月没阻止,也没想阻止。 要是老板问起来,就说是家里小孩儿太捣蛋,偷偷拿手机去玩游戏,结果不小心误删了甲方。 监控录像还暂停在蒲信出现的画面上,放大版截图显得他的脸又肿又扁,再加上他的皮肤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别提多伤眼了。 还好这人只是在手机上给他发消息,要是每天对着这样一张脸,还要听对方讲令人作呕的“情话”,陆衔月铁定第二天就上交辞呈,另谋他就。 陆衔月滑动鼠标将画面还原,关闭了监控录像,似乎是一秒都不愿多看了。 合上电脑后,他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谈翌。 还是这种长相对眼睛比较好。 陆衔月的目光只停留了几秒就转了回去。 谈翌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还以为在陆衔月眼里所有人都长一个样,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某些冲动在心下萌发,谈翌倏地凑近陆衔月,没头没尾地问道,“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 陆衔月有时真的不太懂谈翌的脑回路,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这话题未免扯得太远了。 谈翌执着问道,“谈过吗?” 陆衔月沉默:“……” 谈个鬼,让他去弹棉花都比谈恋爱的可能性大。 谈翌没等到回答,琢磨着陆衔月的表情,兀自下了定论,“看来是没有了。” 陆衔月反问道,“和你有关系?” 谈翌心想,那关系可大了。 他嘴上却说,“我就随便问问。” 谈翌转头看了眼壁钟,时针指向十二点,又到了午餐时间,他收好电脑后起身问,“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陆衔月平静道,“不想吃。” 谈翌点点头,“那今天煎牛排。” “……” 陆衔月已经习惯了,这家伙问他的意见只是走个过场,最后吃什么决定权在他。 谈翌只花了半小时就做好了三菜一汤。 他的伤口在手背,自己又没太在意,做饭时不可避免地会沾到水,陆衔月看见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纱布都被浸湿了。 陆衔月真不知道这粉毛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那手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谈翌将饭菜端上桌,只见陆衔月折返客厅,回来时拎着医药箱,面无表情地问道,“手不要了?” 谈翌在围裙上擦了擦水,自觉将手伸了过去,笑盈盈地说道,“这不是没注意吗?况且就算弄湿了,也还有你替我包扎。” “没有下次了。” 陆衔月神色冷漠,看上去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就算下手重一点也不会感觉到痛,但陆衔月上药的动作还是很小心。 谈翌的目光落在陆衔月低垂而认真的眉眼上,心口仿佛有春水初生。 陆衔月给谈翌换好药后缠上纱布,还在他手背上打了个不松不紧的蝴蝶结。 两天下来,他的包扎手法倒是越发熟练了。 不管包成什么样谈翌都非常高兴。 只是他身体素质太好,伤口愈合太快,这种待遇一周后就没有了。 谈翌对此深感遗憾。 第29章 特殊 飘飘然恍若置身云端。 三天后, 众目睽睽之下,几名警察从世染游戏公司的写字楼里带走了蒲信。 林庞晖把伤情鉴定交到了警局后,谈翌也替陆衔月报了警。 不出所料, 警察顺利在蒲信的家里找到了带有药物残留的戒指和剩余的禁药。 林庞晖和他那两个小跟班都是无法无天的纨绔,暗地里没少干违法犯罪的事儿, 仗着家里人的关系胡作非为了好几年, 谈翌让纪茗帮忙搜罗了一些罪证,没几天就把人整整齐齐送去改造了。 至于蒲信,他违用禁药的事不止一次两次了,前几次都是用钱封了口,这次人证物证俱在,少不得进去踩几年缝纫机。 遵照霂城最新修订的法律条例, 谈翌救人心切,举报有功,只需要赔偿伤者的医药费。 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受伤以后立马被安排进了全城最好的医院,他们的治疗费对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是天价。 “六十万?” 看到法院文书上的那串数字, 陆衔月多少有点担心谈翌的钱包, 毕竟他妹妹的病需要不少钱,而谈翌竟然还兢兢业业地做着月薪三千的工作,也不知道图什么。 谈翌对此倒是一脸坦然, 他反倒还安慰起陆衔月,“没事,我可以去打工。” 陆衔月疑惑, “打什么工?” 当然是重拾断更几天的新作了。 前段时间因为右手受伤, 他干脆向读者请了假,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陆衔月的“特殊待遇”。 尽管这个“特殊待遇”仅仅是陆衔月对他容忍度稍微提升了一点点,给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点, 还主动揽下了替他包扎换药的业务。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飘飘然恍若置身云端了。 只要谈翌接下来一个月保持连载不断更,把赔偿款赚回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是个体力活啊。” 毕竟断更成习惯的鸽子精已经死于安乐了。 “体力活”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要去搬砖,陆衔月几乎都能想象出谈翌光着胳膊露出一身腱子肉在工地搬砖的凄惨模样。 陆衔月递给谈翌一张银行卡,语气平静,“这件事因我而起,应该由我负责。” 虽然谈翌知道陆衔月是关心他,但哪有让受害者赔钱的道理? “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卡,实在用不着。” 谈翌笑盈盈地把银行卡放回他的口袋。 陆衔月见谈翌如此固执,也没再多说,以为他真有什么快速赚钱的法子。 没过多久,陆衔月中午出门上班的时候,连续几次看到有人在他家对门进进出出。 第一天,三个浓妆艳抹的阿姨手挽手,操着一口地地道道的霂城口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笑着走进了对门。 第二天,一个挂满络腮胡的花臂男子边照镜子边补口红,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进了对门。 第三天,两个在倒春寒的天气里光腿穿超短裙的男生捏着兰花指走进了对门,他们脸上刮了厚厚一层腻子,如果不是嗓门太粗,喉结太明显,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雌雄莫辨。 第四天…… 第四天陆衔月终于忍不住了。 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的谈翌看上去宜室又宜家,让人根本无法将对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他联想在一起。 这位个高腿长的大厨只花了不到两小时就做好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陆衔月半点胃口都没有,什么委婉的话都没说,上来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你打的就是那种工?” 谈翌给他盛了一碗鲜浓鱼汤,有点没明白陆衔月的意思,“什么工?” “赔偿款的事我可以解决,你要是过意不去,就当是借的,”陆衔月顿了顿,“没必要做那种工作。” 谈翌不明所以,“什么工作?” 写文不是很正常的营生吗?为什么陆衔月的眼神像是在看待失足少男? 陆衔月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说,“我看见很多人从你家出来。” “我家?” 谈翌意识到陆衔月说的可能是1308号房间。 “对门那个?” 陆衔月皱眉,“不然还有哪个?” 难不成他还在多个地方提供这种服务? 别太离谱了。 谈翌“噢”了一声,说道,“对门租赁到期,我这段时间都是借住在朋友家,怎么了?” “……” 沉默半晌,陆衔月才说,“没怎么,对不起。” 是他错怪人家了。 谈翌满腹狐疑,“没怎么还和我道歉?” 陆衔月没再回答。 饭后。 谈翌替陆衔月签收快件的时候,看见一个走路能将屁股扭上天的胡茬大叔走进了对门,这才反应过来陆衔月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怪陆衔月看他的眼神如此怪异,原来是误以为他为了赔偿款已经沦落到了出卖□□的地步。 他走到客厅将快件交给了陆衔月,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衔月佯装不知,面对谈翌的突然发问,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却不说话。 谈翌认为他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一字一顿地强调道,“我很洁身自好的。” 随后,他的视线落到了陆衔月的脸上,只听他意有所指地说,“实不相瞒,我长这么大连恋爱都没谈过,更别说其他的了。” 陆衔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哦。”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谈翌继续道,“其实我有其他的兼职,收入还不错,赔偿款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六十万,还不算什么? 陆衔月对此半信半疑,既然有其他工作,那他吃饱了撑的来干月薪三千给人煮饭的活儿? 他更倾向于谈翌这番话是逞强,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好点面子,很正常。 陆衔月低头看向谈翌替他签收的快件,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他问,“这是什么?” 其实谈翌看到礼盒的时候就知道内容了,想不到陆衔月会花大价钱入手这些东西,他故作矜持,假装核对了一下名字,说道,“不是你的吗?” “不是。” 陆衔月最近没买东西。 谈翌提议道,“拆开看看。” 陆衔月从善如流地拆开了快件,最后拆出一套三十张的星空明信片、四张星球贴纸、两个夜莺徽章和一幅手绘宇宙行星的半米挂画。 快件袋里最后还掉落出一个洒金信封,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了几个字,因为字体太过潦草艺术,陆衔月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言”字,后面的那团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三个圈更为贴切。 “这什么?” 谈翌认出自己的亲笔签名,刚想自信认领,却听陆衔月下一句就是,“好丑。” “……” 于是谈翌连忙撤回一个认领,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其实他的字迹没那么难看,“言羽立”微信账号的头像签名就是他自己设计的,见过的人都说好看。 只不过这次用来做赠品的亲签信封是上次出版实体书存余的部分,他当时一口气写了几千个亲签,数量着实有点多,字体实在没法保证,所以有些字体就比较……艺术。 失策了,下次应该把签名写得更帅一点,这样才更符合他的气质。 不过字丑的是言羽立,和他谈翌有什么关系? —— 直到陆衔月在徐蒙的办公桌上看到了同款夜莺徽章和行星挂画,才终于真相大白。 约摸一周以前。 徐蒙因为言羽立请假断更而心碎,“天杀的,究竟是谁把我们言老师伟大的手给弄伤了?让他一连请了七天的病假休养。” “七天!这七天要我怎么过啊——” 陆衔月在他的哀嚎声里点进了言羽立的主页,当他看到请假条上写着“手受伤”三个字时,陆衔月无端想到了谈翌,兴许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在差不多的时间伤到了手。 据作者自己所述,他的手伤已经严重到无法维持更新的程度,想必不是脱臼就是骨折。 陆衔月随手给人打赏了点医药费,谁知在输入打赏金额的时候手滑多摁了两个零,付款时面容也支付格外灵敏,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扣了钱。 于是,陆衔月眼见着他的名字在打赏榜上的排名直线上升,并快速占据了前排位置。 “……”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了。 陆衔月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留意当周打赏榜单前十名还有免费赠送的周边和作者亲签,那天正好是活动最后一天。 徐蒙见陆衔月的目光落在他宝贵的夜莺徽章上,似乎还有点看入神了。 他颇为神气道,“我抢了好久才抢到的限量版周边,黑白夜莺的徽章,好看吧?” 陆衔月把夜莺徽章还给他,这才想起来夜莺是主角的行动代号。 当时拆出一堆星空明信片和行星贴纸,他还以为是哪个天文爱好者买东西写错地址,一时没能把贴纸挂画之类的和《星空之下》这本书联系起来,毕竟他也没接触过周边这种东西。 徐蒙突然想起来,“对了,陆老师,你应该也有这个徽章才对吧。” “活动周最后一天,你一出手就是两万块,排名直接上升到第四,刚好把当时的第十名挤掉了,他现在都还在读者区骂你。” “你不知道,他骂得可脏了,帖子很快就被管理员给封了。” “……” 陆衔月倒是不介意把那堆明信片拱手相让,还有那个丑不拉几的签名,除了是言羽立亲笔写的以外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陆老师,想不到你还是言羽立的忠实书粉啊,我看你的打赏记录零零散散加起来都有五万了。” 徐蒙翻看着记录,不禁睁圆了眼,朝陆衔月竖起了大拇指。 陆衔月解释道,“手滑而已。” 听他这么说,徐蒙眼里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 陆衔月点开自己的头像,把实名昵称修改成了一个单字“陆”,以免什么举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片刻后,徐蒙颇为殷勤地分了一盒新鲜草莓给陆衔月,状若不意地提起,“陆老师,那你的周边里是不是有言羽立的亲笔签名?我能看看吗?” 同事的心思昭然若揭,陆衔月淡淡说道,“你要是感兴趣,送你也可以。” 反正那签名虽然和画符差不多,但并没有镇邪的作用,留着也是碍眼。 徐蒙有些难以置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啊?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把言羽立的亲笔签名送给我?” “嗯。” “真是太感谢你了。” 徐蒙恨不得当场放鞭炮庆祝一下。 陆衔月随口问了句,“你就这么喜欢他?” “嗯……也可以这么说。” 徐蒙推了推眼镜,沉思片刻,补充道,“但其实我对他本人知之甚少,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欣赏他的作品、他笔下的人物和他创造出来的世界。” “这样的作品实在是太有魅力了,导致我会从读者角度去脑补作者本人,会把他想象得和作品一样完美,钦佩他出众的才华和能力,某种意义上,他就成为了我的偶像。” 陆衔月大概能理解。 这种类似慕强的心理,本质上是对某些能力的追求和认可,因为自己没有这些特质,所以会不由自主地对拥有这些特质的人流露出一种天然的欣赏和钦佩。 说完,徐蒙还想问问陆衔月的周边里都有些什么东西,陆衔月表示可以全部送给他,他高兴得将办公椅转得飞起。 陆衔月:“……” 临近下班,一名漂亮的短发女子走进办公室,让身后的外送员给所有人都分了一杯热咖啡,然后在众人真诚的道谢声中递给陆衔月一盒鲜牛奶。 被区别对待的陆衔月也没什么意见,神色平静地接过牛奶。 “姐,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柳含章一连忙了半个月,最近终于得了空闲,连笑容都比之前更明媚了。 到点后,陆衔月准时下班,柳含章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今天的行程安排,“小翌又去医院陪瑶瑶了,一会儿我们吃了饭也过去探望探望,给瑶瑶买点水果零食玩具什么的。” “还有,她喜欢画画,正好是你擅长的领域,等下路过商店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给她挑一盒水彩,她收到礼物肯定会很高兴。” “你还没见过瑶瑶吧?” “没有。” 其实陆衔月曾在病房短暂地看过她一眼,是个很安静很乖巧的女孩子,和她哥一点儿也不一样。 柳含章继续说,“瑶瑶她真的特别可爱,特别乖,就和小翌一样讨人喜欢。” 陆衔月:“……” 后半句他不是那么赞同。 第30章 月白 要叫衔月哥哥。 柳含章订了一家五星级法式餐厅, 犒劳一下提前完成工作计划获得几天假期的自己,顺便招待许久不见的弟弟。 餐厅位于峰渡国际顶层,室内装潢优雅而奢华,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霂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昭昭, 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柳含章支着下巴端详陆衔月, 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 “看来小翌把你喂得不错。” 陆衔月皱了下眉,“什么叫‘喂’?” 他又不是小猫小狗。 柳含章轻笑一声,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小翌把你养得这么好,多少得给他发点奖金。” “……” 显然“养”这个说法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陆衔月懒得争辩, 随她怎么说。 他确实比两个月前重了好几斤,现在的体重已经处于健康范围之内了。 没过多久,服务生陆续上了菜,柳含章今天心情很好, 还点了瓶红葡萄酒, 让陆衔月陪她喝了两杯。 柳含章和他聊了聊工作上的趣事,又吐槽起卷生卷死的卷王同事,“他们自个儿卷也就算了, 还卷到老板跟前表现,让全办公室的人都跟着加班……” 陆衔月一面听着,一面将细嫩的香煎牛排切分成大小均匀的两块, 又将其中一半再次切成两块, 最后将每块牛排都切成了一厘米左右的小块。 柳含章将陆衔月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看上去好像对五星级餐厅的饭菜兴致不高,“昭昭, 你要是不想吃可以换一份,牛排不是拿来切着玩儿的。” 陆衔月回过神,低头看着餐盘里被分成若干细块的牛排,才发觉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种无意识的进食前仪式行为,往往比抗拒吃东西本身更难以纠正。 陆衔月忍住想继续切分牛排的冲动,尝了尝一小块香煎牛排,发觉这味道着实匹配不上价格,还比不上谈翌的手艺。 这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陆衔月自己也有点难以相信。 可能是吃得太少,尝不出味儿。 陆衔月又尝了尝其他菜品,每一种菜的口感和味道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什么时候五星级餐厅的食物也变得如此让人难以下咽了? 谈翌做的饭菜他勉勉强强可以吃几口,但这法餐着实有点不合胃口,可能是习惯了某人手艺的缘故。 柳含章见陆衔月吃了两口香煎牛排就不吃了,不禁皱起眉头道,“昭昭,你吃得太少了,多吃点。” 于是,陆衔月在柳含章的注视中,又勉强吃了半份蔬菜沙拉和一份鹅肝,最后实在有些吃不下了,便放下餐具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玻璃窗映着万家灯火,一盏盏路灯照亮川流不息的街道,光带一直蜿蜒到模糊不清的远方。 他原以为自己的症状在谈翌的各种投喂下已经有所缓解,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之前,陆衔月因为不想被柳含章知道他患有进食障碍,所以强迫自己配合谈翌。 时间一久,就出现了“病症缓解”的假象,可一旦离开特定的条件,他的坏毛病就又钻了出来。 “姐,我去趟卫生间。” 柳含章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担忧地问道,“昭昭,你没事儿吧?” 陆衔月神色平静,看上去并无异样,他指了指空掉的酒杯说,“没事,就是好久没喝酒了。” 柳含章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 卫生间里没有其他人,刺耳可怖的呕吐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重归安静。 陆衔月漱完口,洗了把脸,等到苍白的脸色归于正常,才坐回了窗边的餐桌。 柳含章见他没什么异常,暂且放下了心。 饭后。 柳含章先是载着陆衔月直奔附近的商场,给谈瑶挑了一堆可爱的礼物,又跑去文具店给她选了一盒上好的水彩,顺带在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 他们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病房还是陆衔月记忆中的样子,只不过那些五颜六色的鲜花换成了应季的品种,彩色的风车在夜里沙沙地响动着,像是风吹树叶的声响。 柳含章和陆衔月出现在病房门口时,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病床上的小女孩,她一见柳含章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心地喊道,“含章姐姐!” 他们来之前并没有告知谈翌。 谈翌看见陆衔月的时候,微微一怔,而后才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苹果,走到他们跟前。 “含章姐,你们怎么来了?” “最近休假,来看看瑶瑶,顺便给她带了一点小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柳含章将手里大包小包的礼物都摆在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没有哪个小女孩不喜欢漂亮可爱的礼物,谈瑶这个袋子翻翻,那个盒子看看,高兴极了,“哇,含章姐姐买的我都喜欢,谢谢含章姐姐!” 谈瑶看完所有礼盒,把目光投向了从一开始就安安静静的陆衔月。 “这位是……” 谈翌的视线一直落在陆衔月身上,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不大对劲。 “瑶瑶,这是含章姐的弟弟,要叫衔月哥哥。” 谈瑶乖乖巧巧地喊道,“衔月哥哥!” 陆衔月不擅长应付小孩,特别是小女孩。 他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见小女孩看他的眼神有些怯生生的,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冷漠了,便指着她手边的袋子,不太熟练地说道,“这款水彩颜料颜色很正,也很好用。” 谈瑶一听,知道水彩是眼前这位好看的哥哥给她买的,立马冲陆衔月扬起一张满是笑容的脸,“我最喜欢画画啦,谢谢衔月哥哥!” 谈翌摸了摸谈瑶的头,介绍道,“这位衔月哥哥画画特别好,要不要跟他学学?” “好!”谈瑶重重点头,随后她盯着陆衔月的脸思索起来,“大哥,我觉得衔月哥哥有点眼熟。” 柳含章笑着道,“是不是因为昭昭和我都长得像妈妈?所以瑶瑶会觉得眼熟?” 谈翌挑了挑眉,问陆衔月,“你们见过吗?” “没有。”陆衔月单方面见过谈瑶,但是谈瑶一次也没见过他。 片刻后,谈瑶高声道,“噢——我想起来了!” 只见她指着谈翌,如同发现一个秘密般脆生生地说,“我在大哥的手机里看见过衔月哥哥的照片!” 柳含章:“哦?” 陆衔月:“……” 谈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衔月,“衔月哥哥,你和我大哥是朋友吗? 面对这样纯粹天真的眼神,陆衔月着实说不出否认的话,“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回答完发现这件事也没那么难以承认。 谈翌听后,禁不住牵了牵唇角。 他果然把我当朋友。 既然都当朋友了,那更进一步也不是没可能。 柳含章的目光在陆衔月身上转了转,又在谈翌身上转了转,想起了一开始陆衔月对谈翌还挺抵触,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不是很糟。 “衔月哥哥,你可以教我画画吗?”谈瑶大着胆子拉了拉陆衔月的衣角。 陆衔月淡淡道,“可以。” “那我先给你看看我画的画。”谈瑶打开自己的涂鸦本,一页一页地翻,还兴致勃勃地和陆衔月介绍每一幅画的来由。 陆衔月看到了一幅眼熟的太阳涂鸦,原来谈翌的微信头像是出自妹妹之手。 柳含章也是第一次听谈瑶介绍她的作品,小孩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还挺有趣的。 谈翌就在一旁给他们削苹果,还贴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放进果盘里。 谈瑶指着一个穿着红色外套的涂鸦小人说,“这是大哥,大哥是红色,像太阳一样的红色。” 柳含章对这种形容感到很新奇,“姐姐呢?姐姐是什么颜色?” 谈瑶往后翻了一页,上面有个穿绿色裙子的短发女生,“含章姐姐是绿色,就像春天的柳树。” 柳含章对这个形容还挺满意的,他又指了指陆衔月,“那这位哥哥呢?” 谈瑶想了想,“含章姐姐,你知道月白色吗?是很好看、很温柔的一种颜色。” 柳含章对绘画艺术一窍不通,只能根据颜色名称来猜测,“是一种白色吗?” 谈瑶摇了摇头,认认真真说道,“是淡蓝色,很淡很淡的一种蓝色。” 谈翌根据谈瑶的描述,从旁边的水彩盒里拿出一支颜料,“这种?” 谈瑶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枚浅浅的酒窝,“对,就是这个颜色,是不是和衔月哥哥很像?” 柳含章点点头,“有那么点意思。” 谈翌转头看向陆衔月,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附和道,“确实很贴切,像月亮一样。” 陆衔月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微微有些烫,抬眸望去就撞进一双琉璃棕色的温暖眼眸。 “吃苹果吗?”谈翌笑盈盈地问他。 空气中弥漫着苹果的清香味,空空如也的胃里也莫名泛起一点疼痛感。 陆衔月避开他的视线,“不吃。” 谈瑶继续分享着她的画作,时不时就会提到谈翌,“我最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了,房间里的鲜花和窗外的风车都是大哥给我布置的,大哥的衣服也特别鲜艳,让人看了心情很好。” 暖色调的东西确实有令人心情愉悦的效果。 陆衔月淡淡瞥了一眼谈翌,他今天穿的柿色外套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确实很夺目。 难怪这人有那么多五彩斑斓的衣服,原来是为了让妹妹看了高兴。 没多久,胃里的疼痛再次翻卷而上,陆衔月忍着不适,教谈瑶画了一幅简单的水彩画。 “哇,衔月哥哥,你好厉害,想不到我也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画!” 谈瑶拿着成品图高兴极了。 陆衔月暗暗抬手摁了摁胃的位置,试图缓解那恼人的疼痛感,可效果适得其反。 他握着手机,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出去接个电话。” 谈翌的目光紧紧追着陆衔月。 他本就不放心陆衔月今晚的状态,也随口找了个理由跟了过去。 30-40 第31章 气恼 他刚刚……亲我。 陆衔月关上门的那一刻, 胃部刀绞般的疼痛骤然加剧,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连走路都有些不大稳当了。 他撑在墙边缓了缓, 才找回了点力气。 走廊尽头有一个空中花园,白日里天气好的时候, 会有不少病人或者家属坐在长椅上赏花晒太阳, 眼下月黑风高,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剧烈的疼痛让他皱紧了眉,陆衔月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变得不规律起来。 “陆衔月。”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谈翌不知道怎么也跟了出来。 陆衔月紧紧抓着长椅把手,竭力压制疼痛, 连指尖也泛了白。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但谈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你不舒服吗?” 谈翌在陆衔月身侧坐下,他刚刚在病房的时候看见了他摁揉胃部的动作。 胃里的疼痛稍微安分了些许,陆衔月缓了缓呼吸, 声音听起来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没有。” 谈翌盯着陆衔月的脸, 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破绽,他倾身凑近,却嗅到了一丝葡萄酒的气味。 “你喝酒了?” 清淡的冷杉香里夹杂了一丝很淡的葡萄酒味, 配上他冷若冰霜的气质,有种很迷人的蛊惑感。 谈翌目光不移地瞧着他的眉眼,问道,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陆衔月攥住把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语气依旧平淡如水,“没有。” 可是他脖颈上细细的冷汗出卖了他。 谈翌不由分说便将左手伸进了他的衣摆底下,体温微烫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放到了他的痛处。 “是这里难受吗?” 陆衔月毫无防备, 像是被烫到了,纤长的睫毛一颤,犹如蝴蝶扇翅,他慌忙后退,想推开谈翌。 “你……” 谈翌不顾他的拒绝,右臂一伸,直接从背后将陆衔月揽进怀里,他左手的掌心稍稍用力,陆衔月剩下的话便被扼断在喉间。 “我帮你揉揉,会好很多。” 陆衔月喘了口气,抓住他的手,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说了不用。” 谈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胆大妄为地将下巴靠在了他的肩上,略沉的嗓音就贴在陆衔月耳畔,“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 陆衔月被谈翌箍在怀里,后背紧贴他的胸膛,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感,与他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快些。 这家伙的力气大得反人类,无论陆衔月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胃部的疼痛在谈翌的按揉下显得不那么磨人了,但代替疼痛的是另一种更古怪的感觉,他有点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们距离太近,陆衔月浑身上下都是谈翌身上的气味,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闻起来很舒服。 谈翌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热烫的掌心缓解了胃里的绞痛,那点烫意还隐秘地刺激着他的心神。 这让陆衔月有些心烦意乱。 谈翌像小狗似的嗅了嗅陆衔月脖颈间的气味,他挨得近,那股淡淡的红酒味更明显了。 他问,“胃不好还喝酒?” 陆衔月冷声道,“你管我?” 谈翌轻轻叹了口气,“怎么我一没注意,你就不好好吃饭?” 陆衔月:“……” 多大的脸啊? 谈翌苦恼又幸福地想,他已经离不开我了。 陆衔月靠在谈翌怀里,没再试图挣扎,颇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他爱揉就揉吧,反正他这手法勉勉强强,突发的胃绞痛在他的按揉下缓解了许多,不得不承认,确实还挺舒服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谈翌柔声问道,“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些?” 陆衔月想说让他不用再揉了,他下意识转头,忘了他们现在靠得很近,头一转,嘴唇便轻轻擦过谈翌的侧脸。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陆衔月匆匆推开谈翌,从他怀里站起身。 “已经不痛了。” 谈翌似乎愣住了,陆衔月目光一转,看见谈翌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脸上掠过又轻又柔的温热触感,谈翌脑子里瞬间噼里啪啦炸满了烟花,令人目眩神迷。 他刚刚……亲我。 空中花园的风有些大,陆衔月靠在谈翌怀里时浑然不觉,眼下站在无遮无挡的长椅边,晚风冷飕飕地往衣领里钻。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谈翌的坐的位置把冷风也一并挡了。 陆衔月脸颊微烫,将外套拉紧,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 谈翌怔怔地碰了碰侧脸的位置,嘴角的弧度全然压不下去,回过神后,他眼看着陆衔月将要走远,立马跟了上去。 “陆衔月,一会儿我给你熬点粥,你喝了垫垫肚子,再找医生拿点药。” 陆衔月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你想喝小米粥还是燕麦粥?我都可以做。” “随便。” 陆衔月这次没说不喝,谈翌还有点意外,自顾自替他做了决定,“那就燕麦粥吧,再往里加点牛奶,很暖胃。” 回到病房的时候,谈瑶还在病床上安安静静地画着画,柳含章关上了病房门,眼神在陆衔月和谈翌身上打转。 “昭昭,你这通电话接得也太久了。” 陆衔月随口胡扯,“那边景色不错。” 谈翌附和道,“确实很好。” 柳含章抬眸看向谈翌,好奇地问道,“小翌,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笑得这么开心。 “有吗?”谈翌想稍微收敛一下笑意,但是一想起方才的事就半分也藏不住飘飘欲飞的心绪。 “我就是没想到你们会特意来探望瑶瑶,还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她今天肯定很高兴。” 柳含章点点头,打从心里喜爱这个可爱纯粹的女孩子,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 “她确实玩儿得挺开心的。” 陆衔月推门回到病房,继续教谈瑶画画,谈翌则是转身走进了另一侧的厨房,给陆衔月熬上了粥。 等谈翌将香浓的牛奶燕麦粥端出来的时候,柳含章立马就意识到了这粥是给谁准备的。 果然,谈翌端着粥直接走向了陆衔月。 “有点烫,晾晾再喝。” 陆衔月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勺子。 柳含章见状,双手抱臂走到陆衔月身旁,颇有几分幽怨地说道,“晚上吃这么少,知道饿了吧?” 亏她还特意订了五星级餐厅。 陆衔月也没法反驳,只好默默不说话。 谈翌心思周全,给柳含章和谈瑶也熬了两盅红枣银耳汤,在春寒料峭夜里喝起来很舒服。 柳含章尝了一口银耳汤,又暖又好喝,她由衷地称赞道,“小翌,你也太贴心了,以后谁要是和你在一起,那不得幸福上天了。” 谈翌笑了笑,眼神止不住往陆衔月身上飘。 要是有人也这么想就好了。 陆衔月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他垂下眼眸的模样看上去很认真,让谈翌想起一些柔软无害的毛绒小动物。 真可爱。 喝完了银耳汤,谈瑶也困了。 柳含章拎上包往外走,“小翌,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路上小心。” 临走前,谈翌将药品袋子塞进陆衔月手里,“记得吃药,开胃的,对食欲有好处。” 陆衔月知道那是治疗胃痛的,碍于柳含章在场,所以谈翌才这么说。 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谢谢。” 谈翌当即冲他展颜一笑,“不客气。” 柳含章站在电梯口催促了两句,陆衔月有点别扭地说道,“走了。” 谈翌顿时笑得更开怀了。 “再见。” 陆衔月瞥了他一眼,这傻狗在笑什么? —— 从医院驾车回去的路上,柳含章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陆衔月,只见他正盯着手里的药品袋子出神。 “昭昭,你生病了?” 陆衔月收回眼神,“没,最近胃口不好。” 柳含章想起谈翌将药递给陆衔月的时候,提了一句“开胃用的”,便就没再追问。 霂城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水打湿玻璃,把城市的街景也变得模糊一片。 柳含章在等红绿灯的间隙,转头问道,“昭昭,你和小翌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还和他一起去花园看夜景。” 陆衔月冷冷淡淡地说,“没有一起。” 柳含章狐疑道,“你该不会还讨厌他吧?” 陆衔月沉默不语。 柳含章看他这反应,还是有点厌烦谈翌的模样,但她实在不太明白,“你到底讨厌他哪里?” 讨厌的地方多了去了。 比如整天就知道追着他吃饭,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在他眼前乱晃,把他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还动不动就想告状,用进食障碍这个秘密来威胁他,常常惹他生气,还特别会得寸进尺,耍赖一样在他家借宿,还非要给他揉肚子…… 陆衔月心里明明想到了这么多回答,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说话。 柳含章喊了他一声,“昭昭?” 陆衔月说,“我就是讨厌他。” 一想到谈翌,那种莫名其妙让人心烦的情绪便再次席卷而上,惹人气恼。 陆衔月讨厌一切累赘的情绪。 尤其是谈翌抱着他给他揉肚子的时候,某种古怪的情绪似乎带有失控的倾向,像涨潮的海水般即将把他淹没,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柳含章看了看陆衔月的脸色,耳尖隐隐透着红,这貌似不应该是讨厌一个人的表情吧? 见柳含章似是不信,陆衔月又重复了一遍。 “我讨厌他。” 他这副较真的模样,不知是为了说服柳含章,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柳含章“哦”了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讨厌就讨厌吧,反正小翌过阵子就要出国了,你和他估计也很难再见面了。” 陆衔月拧了下眉,“出国?” 第32章 肆意 他到底是要看多久? 柳含章见陆衔月毫不知情, 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我没告诉过你吗?” 陆衔月一时语塞, “没有。” 柳含章简单解释了两句,“小翌收到了一个名校的offer, 不出意外, 他应该还要出国念几年书。” “所以你对门那房子租期到了我也没续,小翌这几天就先住在朋友家凑合凑合,等手续办齐了,估计就会去茵国念书了。” 谈翌在外留学的成绩向来非常好,多项全能,符合茵国顶尖名校的硕士申请条件, 本校的老师一直很欣赏他,还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明确表示只要他提交申请就将他收入门下。 “他这次回国估计也没有久留的想法,算得上是给自己放放假。” 说完, 柳含章还特意瞅了瞅自家弟弟的表情。 陆衔月只是垂眸看着手里的药品袋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含章心道,他看起来也没多高兴。 反正如果她听见自己讨厌的人要离开,不会是这副表情。 柳含章只当陆衔月是在嘴硬, 就像她和她的小姐妹一样,平常打打闹闹,也很喜欢互相呛嘴, 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要好。 她猜测陆衔月和谈翌也是这样的关系。 陆衔月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按理来说, 烦人的家伙终于要离开了,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很奇怪,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闷。 陆衔月降下车窗,雨水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洒在他的侧脸上,泛着点点凉意。 柳含章提醒他,“昭昭,小心别感冒了。” 汽车行驶过路口时,冷风灌进车窗,他心口的烦闷依旧没被吹散。 陆衔月无从疏解这惹人气恼的莫名情绪,索性不再去想,他关上车窗,风雨都被隔绝在外。 柳含章心情倒是很不错,已经安排好了休假的行程,“明天我约了朋友去陵城玩,下午就回来,需要给你带礼物吗?” “不用。” 柳含章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陵城的槐花糕,桥边那家铺子现在还开着,我要是路过就给你带两盒。” 槐花糕? 对陆衔月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雪白的槐树花缀在枝叶间,风一吹,便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陆堇宜喜欢在家研究糕点的做法,把院门口的槐树花都薅秃了,才做出了完美的一碟。 陆衔月不太记得槐花糕的味道了,只记得春日午后陆堇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让我看看,明天天气怎么样……” 柳含章一面念叨着,一面唤醒了车载系统,点了下天气播报,只听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今天是三月六日,星期四,霂城天气阵雨,气温六度至十二度,出门请记得带上雨伞哦。” 柳含章将地点切换到了陵城,播报声再次响起,陵城不像霂城这么多雨,明天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还是陵城暖和一些。”柳含章喃喃道。 雨水落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留下道道水痕,又被雨刮器擦成干净的半圆。 柳含章握着方向盘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陆衔月抬眸看着车窗外,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浓重黑沉的乌云有种将要淹没城市的架势。 —— 次日依旧是个暴雨天。 陆衔月准时准点到达公司继续工作。 《宇宙之外》的人设图敲定以后,他还需要负责主角的服装设计,陆衔月前段时间一直在搜集素材绘制草图,成图上周交给黎欢,审核已经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根据作者意见进行调整,这是纪茗在开会时着重强调过的工作要点,陆衔月不难听出他对言羽立的崇敬之情。 陆衔月将成图发给言羽立之后,礼貌询问他的想法和意见,消息发过去,陆衔月先得了对面一阵夸,然后言羽立才稍微提了提他的修改想法。 总体来说,他和言羽立之间的沟通称得上是无比顺畅,两人在某些方面的看法出奇的一致。 最主要的是对方也没有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虽然言羽立是科幻小说作者,但他的思维并没有像他的文章一样天马行空。 离奇的甲方数不胜数,像言羽立这样易于沟通的作者显得十分难能可贵。 陆衔月现在都还记得有位甲方声情并茂地向他描述自己无比抽象的设计理念,让他将LOGO放大的同时缩小一点,在低调不失内涵的情况下将LOGO做成金光闪闪的模样,在他修改了十六个版本以后提出还是第一版更有感觉。 相比之下,言羽立正常极了。 陆衔月也很能领会他的想法,言羽立提出的修改方向和微调细节也非常贴合主角本身的人设,很符合畅销书作家的基本素养,对笔下人物熟悉得像是在谈论一个交情甚笃的老朋友。 只不过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言羽立还会找他聊点其他内容。 【言羽立:陆老师,你觉得我的头像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看啊?】 从两人加上联系方式开始,言羽立的头像就一直没变过,是一款龙飞凤舞的艺术签名。 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问的用意是什么,陆衔月还是回了一句:【字不错】 【言羽立:真的吗?可是有读者说我的签名字迹太难看/可怜巴巴.jpg】 陆衔月想起了自己意外收到的周边,那三个圈确实有点不太好看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对方又发了两张手写签名的图片过来。 【言羽立:陆老师,那你觉得这两款签名哪个更好看一点?】 陆衔月点开看了看,两款签名都挺不错,总体相差不大,只有笔画之间勾连与否的差别,和三个圈比起来简直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陆衔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收到了假的周边。 最后,陆衔月选了字体更飘逸的一款,看上去更有风骨一些。 【言羽立:原来陆老师喜欢这款/太阳】 陆衔月看着文字末尾那个一脸笑容的太阳表情,莫名其妙想起了谈翌。 提起谈翌,这家伙今天烦他的频率直线降低,没给他发一连串的消息,也没给他分享乱七八糟的文章视频,只有在饭点才会突然出现,盯着他吃完饭后又拎着餐盒离开。 陆衔月顿时感觉清净了不少。 霂城的春日格外潮湿,一直到下班的时候,小雨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陆衔月撑着伞走在临杨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的话题。 听说那家伙要出国了? 终于不会再有人继续烦他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或许是下周,或许是明天。 …… 胡乱的想法堆杂在脑子里,陆衔月皱了皱眉。 想这么多做什么? 不管谈翌什么时候走,都不关他的事。 陆衔月回到家,发现挂在屋檐上的花灯不知何时被风吹掉了一只,他索性把另一只也摘了下来。 春节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东西早该拆掉的。 陆衔月花了一个多小时,将节庆气息浓郁的装饰物都拆了个干净,并将房间内外都打扫了一遍。 冷色调的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瞬间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他本想把拆下来的东西扔掉,但是为了避免被柳含章念叨,陆衔月最后把装饰物都收进了储藏室。 几个月前还空荡荡的储藏室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谈翌拿过来的破壁机、谈翌搬来的烤箱、谈翌塞过来的抱枕…… 现在又多了两只花灯。 陆衔月随便整理了一下杂物,将那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纸箱,然后便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他看着空旷了许多的客厅,仍觉得不够舒坦,他总感觉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还霸占着他的房间。 真是糟糕。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谈翌今晚没再给他送饭,而是直接打电话邀请他共进晚餐。 “瑶瑶今天出院,她想请你和含章姐一起去我们家吃饭,感谢你教她画画,含章姐刚从陵城回来,她已经答应了,你有时间吗?” 去他家? 陆衔月只思考了一秒,他连委婉的说辞没找,直白拒绝道,“不去。” 谈翌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掩了掩手机收音麦,对着站在一旁满眼期待的谈瑶说道,“你看吧,我就说你衔月哥哥不会来。” “啊?是不是我惹衔月哥哥生气了,昨天他教我画小鹿,我学了好久才学会,是不是我太笨了?” 对面估计开了免提,小女孩遗憾又自责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进了陆衔月耳中。 谈翌的嗓音再次响起,“你真的不来吗?瑶瑶很想见你。” 陆衔月犹豫片刻,淡淡道,“地点。” 电话那头,谈翌冲谈瑶眨了眨眼,还和她轻轻击了个掌,笑着说道,“我来接你。” 通话结束,陆衔月总感觉自己上当了。 约摸二十分钟后,谈翌开车到达临杨小区楼下,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谈瑶。 “衔月哥哥,我们来接你啦!” 谈瑶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外套,看起来明媚又朝气。 陆衔月应了一声,问她,“刚出院,怎么不在家休息?” 谈瑶坐在副驾驶上摇了摇头,“衔月哥哥,我没事的,只要不让我跑步跳绳,就不会有问题。” 谈翌也简单地向陆衔月解释了一下。 先天性心脏病也分很多种,谈瑶的主要症状是身体虚弱、容易疲倦,其他方面和常人差不多,平时注意避免剧烈运动,防止感冒发烧,不会有大碍。 “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霂城的气温飘忽不定,瑶瑶才会感冒住院,其实在这之前,她在学校上了大半年的学,一直没什么问题。” 谈瑶点了点头,脆生生地说道,“对,再过几个月我就小学毕业了!” 陆衔月“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不太擅长找话题,尤其是和小学生,问成绩也不太礼貌,别的也没什么好聊的,索性就保持沉默。 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热闹,一路上听着这一大一小在车里聊天说笑,陆衔月今天午休的时候没睡着,眼下竟有些困了。 谈翌开车很稳当,车内暖气也很足,前排两人的说话声并不吵,听起来反而有种助眠的功效,陆衔月靠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 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模糊,汽车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一处花团锦簇的小院,陆衔月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谈瑶小声地说,“衔月哥哥睡着了。” 谈翌的目光落在陆衔月身上,他对谈瑶说,“你先上楼,我来喊他。” “那我先去给衔月哥哥洗点水果。”谈瑶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谈翌打开车门,想出声喊人却又有点舍不得把人吵醒,于是就这么靠在车上看了起来。 陆衔月的皮肤细腻透亮,乌黑的睫毛浓墨纤长,五官精致得像画儿似的,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眼。 谈翌险些忘了呼吸,他不由自主地靠近陆衔月,甚至嗅到了对方身上干净好闻的冷杉香。 胸腔中的心脏怦怦不止,谈翌总疑心自己心跳声太大,会把陆衔月吵醒。 其实车门打开那一刻陆衔月就醒了,他感觉到一道微烫的目光落在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谈翌的目光逐渐肆意,无遮无拦,就这么直白而滚烫地看着他。 耳边多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声,陆衔月感觉车内空间变得拥挤不堪,连呼吸也不够顺畅了。 他到底是要看多久? 谈翌俯身凑近,想把那股清淡却惑人的冷杉香闻得更真切一些。 片刻后,陆衔月实在装不下去了。 他缓缓睁开眼,撞进一双暖色的眼眸。 谈翌来不及反应,眼中盛满了浓烈的情绪,半分也不曾掩藏。 陆衔月第一次被目光烫到了。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眼,抬手推开谈翌下了车,像是想要尽快逃离这处暧昧滋长的地方,脚下的步子也比平时略匆忙一些。 “到了怎么不说?” 谈翌跟上去,说道,“我正打算喊你,你就醒了。” 陆衔月:“……” 胡扯。 那他刚刚在做什么? 试图凭借意念无声地把人喊醒?还是说一直盯到他睡醒为止?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正常的人。 谈翌盯着陆衔月耳后那片发红的肌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刚……好像在装睡。 他为什么要装睡? 是想让我喊醒他吗? 唇角不受控制地牵起一抹笑,谈翌喜滋滋地上前两步,和陆衔月肩并肩往小院的方向走。 谈翌低头迈进挂满蔷薇的院门,替陆衔月也撩开挡在他眼前的藤蔓,说道,“我妈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她还在城区开了一家花店,有机会带你过去看看。” 花店的事陆衔月倒是挺柳含章提过一次。 穿过郁郁葱葱的花园,一路都能闻到花草的清香,他们走到小院二楼的时候,陆衔月听到了柳含章的声音。 “卉姨,你的手艺还是那么棒,太好吃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温柔女声随后响起。 “喜欢就多吃一点。” 陆衔月的脚步慢了下来。 谈翌见他似乎有些踟蹰,干脆拉着人的手腕走进了客厅。 “妈,我回来了。” 正在啃鸡翅的柳含章转过头,看见自家弟弟还有点意外,“昭昭也来了?” 林卉给陆衔月倒了杯茶,笑起来十分温柔,“你是小陆对吧?我在小翌的手机里看见过你的照片。” 陆衔月:“……” 这臭小子到底给多少人看过他的照片? 第33章 消气 “好玩儿吗?” “衔月哥哥, 你来了!” 谈瑶把洗干净切好的水果端了出来,又从房间里拿来了她今天上午的画作。 “你看,我用你教我的方法画的画, 怎么样?有没有进步一点?” 谈瑶在造型和色彩上还挺有天赋,一点就通, 可以说是很优秀的学生。 陆衔月拿着画纸端详了片刻, 点头道,“不错,配色很和谐。” 谈翌也凑过去看了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的身体几乎贴在了陆衔月的肩膀上,夸奖道, “进步很大。” 陆衔月不动声色地避开谈翌,又添了一句,“她在美术上挺有天分的。” 谈瑶高兴极了,“真的吗?” “嗯。” 谈翌伸手摸了摸谈瑶的头, “这说明我们衔月哥哥教得好。” 另一边, 林卉和柳含章已经把香喷喷的菜肴摆满了餐桌,“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饭吧。” 谈翌替陆衔月拉开椅子, 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他的身旁,先是给陆衔月盛了一小碗饭,又给他倒了一杯果汁。 林卉看着自家儿子给客人盛饭只盛半碗, 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了? “小翌, 怎么给小陆盛这么点米饭?” 谈翌解释道,“他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陆衔月也“嗯”了声。 林卉总觉得陆衔月的饭量不大令人安心, “那半碗也太少了,跟喂猫似的。” 她用公筷给陆衔月夹了几块红烧鸭肉和回锅肉,生怕孩子饿着,“来,小陆,多吃点肉。” 谈翌盯着每一块放进陆衔月碗里的菜,自然而然地从陆衔月碗里夹走了鸭肉。 “妈,他不爱吃这个。” 陆衔月:“……” 其实也不是一点也不吃。 柳含章在一旁看很久了,她明明记得陆衔月不挑食的,就是吃得少而已,难不成她找的这个饭搭子还把人的口味给养刁了? 谈翌往陆衔月碗里夹了两片水煮牛肉。 据他这两三个月的观察,他发现陆衔月眼里的食物分为三种,十分抗拒吃、一般抗拒吃和不太抗拒吃,不过他虽然平等地抗拒所有食物,但为了维持生命体征,都能吃一点。 陆衔月看着碗里的食物,没多说什么,碍于柳含章在场,他显得十分配合,生怕被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谈翌也没太过分,没让他吃太多。 一顿饭下来,林卉和柳含章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谈翌和陆衔月身上。 林卉看着自家儿子贴心地给朋友剥虾、夹菜、添果汁,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心里很是满意。 不错,很有家风。 陆衔月已经习惯了谈翌的“用餐服务”,并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放在柳含章眼里就不大对劲了。 她有说要把人伺候到这个份上吗? 谈瑶自然也看到了谈翌对陆衔月的关心和照顾,她心想:看来大哥和衔月哥哥果真是很要好的朋友。 饭后,谈翌自觉系上围裙收盘洗碗,陆衔月主动提出,“我帮你。” 谈翌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没有。” 陆衔月瞥了一眼客厅里的林卉和谈瑶,比起应付小孩和长辈,还是应付碗筷更轻松。 最主要的是,林卉很容易让他想起去世的陆堇宜,这两位母亲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的相似,比如,她们都是同样的细心,同样的温柔…… 陆衔月微微出神,就这片刻功夫,谈翌已经环过他的腰身,给他系上了围裙。 淡淡的鲜割青草气味贴近又远离,陆衔月来不及发作,谈翌就已经退回了安全距离。 末了,谈翌还端详着陆衔月的造型,由衷地夸了一句,“不错,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怎么会有人系个围裙也这么好看? 陆衔月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冷漠无情的后脑勺。 “有病就治。” 谈翌被骂了还笑盈盈地贴上去,厨房很宽,他非要肩并肩和陆衔月挤在一起洗碗。 “……” 陆衔月觉得这傻狗有必要去看一下医生,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谈翌还兴冲冲地邀请他,“过会儿我们一起去看新出的电影,怎么样?” 陆衔月拒绝,“不去。” 谈翌继续说道,“动画电影而已,不吓人,瑶瑶看不了太刺激的画面。” 他不去是因为怕电影太吓人吗? 陆衔月面无表情,假装不小心呲了他一身水。 谈翌抖了抖沾湿的围裙和衣服,觉得陆衔月耍性子的模样非常可爱。 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怎么生气了?” “没有。” 陆衔月又不小心呲了他一身水。 谈翌只是笑,抓着陆衔月的手腕,几乎把人圈在了怀里,他问,“好玩儿吗?” 这傻狗动不动就贴着他。 陆衔月从他怀里逃开,冷漠道,“不好玩。” 洗完碗后,谈翌浑身都湿透了,罪魁祸首神色如常地摘掉了围裙。 谈翌拧干衣服下摆,问,“消气了没?” 陆衔月看他浑身湿淋淋的模样,心情甚好。 谁让他没事贴这么近? 谈翌捕捉到陆衔月唇边浅浅的笑意,恍若看到了满山春桃竞相开放。 他晃了晃神,也跟着笑。 “看来是消气了。” 林卉走进厨房就看到了水淋淋的儿子,赶紧找了块毛巾给他擦擦,“洗个碗怎么衣服也弄湿了?赶快去洗个澡,别冻感冒了。” 谈翌从善如流地拿着毛巾去了浴室。 陆衔月坐到了柳含章旁边。 柳含章慢悠悠地吃着饭后水果,瞥了眼陆衔月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问道,“你俩在厨房打水仗?” 陆衔月收敛表情,“没有。” 他是那么幼稚的人吗? 柳含章显然不信,“哦”了一声,揶揄道,“那他衣服上的水是自己浇的。” 陆衔月点头,“对。” 柳含章:“……” 对个鬼,这很不对劲。 谈瑶抱着画板坐到了陆衔月旁边,俨然一副勤恳好学的模样,“衔月哥哥,今天画什么好呢?” 陆衔月想起了满院的鲜花,“蔷薇。” “好,我最喜欢蔷薇花了!” 陆衔月拿着画笔给谈瑶打了个样,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 “哇,真好看。”谈瑶接过画板,自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依样画瓢地琢磨。 茶几上放了一本《花卉养护指南》,应该是林卉的书,陆衔月随手翻看了几眼,当他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书里边掉出一张写满字的纸。 柳含章好奇地捡起来一看,“这是什么?” 谈瑶看见后,乖乖巧巧地回答道,“这个大哥的书法纸,他最近在练字。” “练字啊。”柳含章恍然大悟,身为畅销书作家,拥有一手漂亮的字确实是加分项。 柳含章随意浏览了一下,纸上写的都是诗词歌赋一类的练字素材,她手一转,将书法纸递给陆衔月,说道,“昭昭,你看看,小翌的字写得还不错。” 陆衔月对谈翌的书法不感兴趣,将书法纸原封不动地放回了书页里。 没多久,浴室门打开,谈翌走到陆衔月面前,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陆衔月将视线从书上挪开,看向谈翌。 谈翌撩了撩他超经意地抓出的湿发造型,笑盈盈地问道,“你看见我的腕表了吗?” 陆衔月对他花里胡哨的造型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把放在茶几中央的腕表给他递了过去。 “眼神不好就去看医生。” 谈翌将腕表扣在手腕上,露出精心设计过的笑容,“我暂时没有视力方面的烦恼,多谢关心。” “……” 这傻狗洗个澡把脑子洗坏了是吧? 坐在一旁嗑瓜子的柳含章见状,眉头深锁,疑心蹭蹭上涨。 这太怪了。 “瑶瑶在画什么?”谈翌假装不经意地去看谈瑶的画板,十分刻意地坐到了陆衔月身侧,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气味,清新又好闻。 谈瑶抬头笑着回答,“蔷薇!” 谈翌指了指其中一朵,“这朵特别好看。” “因为是衔月哥哥画的。” 谈翌转头冲陆衔月笑了笑,称赞道,“陆老师很有水准。” 陆衔月无言以对,往旁边挪了挪。 沙发这么宽,他非要坐这里?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林卉看见这一幕,又转身回房间拿了件东西出来。 谈翌还想和陆衔月探讨一下他的画风,谁料在他毫无防备之际,迎面倏地吹来一阵热风。 林卉一面拿着吹风机“呼呼呼”地吹着他的湿发造型,一面语重心长地说,“头发不吹干会头痛。” 谈翌:“……” 有没有可能这是他特意设计的一环? 谈翌有苦难言的表情着实有几分滑稽,陆衔月没忍住,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唇。 谈翌没错过陆衔月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漫山遍野的春桃又一次在他眼前齐齐绽放,谈翌被陆衔月一个浅浅的笑晃得目眩神迷。 心跳声被吹风机的响声掩盖,谈翌在母爱的吹拂下忍痛放弃了湿发造型,回房间换了件平日里不常穿的大衣,又配了条银色项链,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卉觉得自家儿子今天打扮得有点过于花枝招展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在朋友面前打扮得帅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柳含章的疑心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谈翌这样子不像是攀比,倒像是……开屏? 她为自己匮乏的词汇量感到惭愧,但她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现在的谈翌。 陆衔月的目光在谈翌身上稍微停留了一瞬,又继续指导谈瑶给蔷薇花上色。 谈翌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电影还有二十分钟开场,现在出发很合适。” 柳含章摸了摸谈瑶的头,“下次再画吧。” “好,看电影去啦!” 一行五人到达影院后,电影还有五分钟开场,谈翌非常自觉地排队取票,柳含章则是去前台买了爆米花和可乐。 谈翌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票,陆衔月也没在意自己的座位号是多少,反正坐哪儿都差不多。 直到进场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号和柳含章她们的位置不在同一排。 林卉也有些疑惑,“小翌,你没有买同一排的座位吗?” “没,”谈翌解释道,“这部电影还挺热门的,连着五个的空位不好订,但前后两排凑五个座位还是比较简单的。” 林卉点点头,“那也行吧。” 柳含章已经看明白了谈翌的操作,她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自己给弟弟找了个饭搭子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谈翌自然而然地走到陆衔月身边坐下,捏着手里的电影票故作惊讶,“好巧,我们刚好坐同一排。” 陆衔月:“……” 票都是他亲手发的,还好意思说这话? 第34章 软玉 牵住了他的手。 谈翌紧紧挨着陆衔月坐下, 陆衔月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过于近了。 没有扶手作为分隔,陆衔月几乎能感受到谈翌身上传来的体温。 他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陆衔月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很少会到影院看电影, 不过光用眼睛看也能看出端倪,自己这排的座位和其他座位明显不太一样。 前几排都是单个座位分隔排开的设置, 从他这排开始就变成了两个座位连在一起。 “双人座?” 陆衔月谨慎地没使用另外一个说法, 但谈翌偏要说出来,“我买票的时间有点迟,就只剩情侣座了,将就一下。” “……” 他木着脸,看上去下一秒就要起身离场。 谈翌及时按住陆衔月的手腕,安慰道, “这电影不长,两个半小时而已,你忍一下。” 不长? 陆衔月觉得这个电影不看也罢。 他刚想离开,就看见一名男生抱着女朋友坐到了他们旁边, 女生的脚腕打了石膏, 就这么放在陆衔月脚边,男生还念叨着让她小心一点,别磕了碰了。 女生转头看见陆衔月起身欲走, 礼貌问道,“你要出去吗?需不需要我让你?” 陆衔月犹豫片刻。 女生以为他想出去但不好开口,拍了拍男朋友的胳膊, 吩咐道, “抱我起来,让这位帅哥出去。” 男生也点点头,俯下身想把女朋友抱起来。 陆衔月见状, 没什么表情的坐了回去。 “不用了,谢谢。” 电影开场后,周遭的灯光暗了下来,场内的一切光源都来自于电影屏幕。 忽明忽暗的光线落在陆衔月侧脸上,勾勒出他优越好看的面部轮廓,谈翌总是忍不住偏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上、鼻梁上,甚至是唇上,他盯着那片红润的柔软看了片刻,又克制地移开,最后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看向他。 谈翌品出一点灯下看心上人的妙趣。 旁边的灼热视线着实难以忽略,陆衔月没办法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但也不想转头和谈翌有目光接触。 过了一会儿,谈翌往他手腕上套了个东西,低声说道,“买票送的。” 陆衔月皱着眉抬腕一看。 一只小狗造型的儿童款防蚊手环。 至于为什么在昏暗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这玩意儿还是夜光的。 “……”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打人。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摘下手环,扔给谈翌。 谈翌对这结果早有预料,他又把防蚊手环套在了自己手上,不过戴两块手表确实有点不太正常,于是他摘下了腕表,调节好表带长度之后,直接拉过陆衔月的手,给他扣到了手腕上。 “那你戴这个。” 陆衔月:“……” 他是非要戴一个不可是吧? 腕表还带着谈翌的体温,让陆衔月有种手腕被人圈在掌心的怪异错觉,他想摘却没找到摘的方法。 什么破手表,还摘不下来了。 陆衔月将手伸向谈翌,命令道,“摘掉。” 谈翌这会儿倒是假装没看见他了,盯着屏幕一副聚精会神观看电影的模样。 “看电影呢,一会儿再说吧。” “……” 陆衔月狠狠踩了他一脚。 谈翌不怒反笑,陆衔月气闷得想揍人,手伸过去就被人牵住了。 前排的柳含章转头就看见这一幕,视线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又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松手。” 虽然有些不舍,但谈翌还是乖顺地松开了手,正色道,“好好看电影。” 陆衔月:“……” 到底是谁不好好看电影? —— 两个多小时后,电影终于结束。 放映厅的灯亮了起来,观众一面往外走,一面和朋友交流观后感。 下一秒,只听头顶的灯“滋滋”响了两声,灯光忽明忽暗,“啪嗒”一声后,周遭又重归黑暗。 “啊?怎么回事?” “灯坏了吗?” “哎呀我去——差点摔下去了。” “……” 放映厅内闹哄哄一片,工作人员来解释说顶灯烧坏了,有观众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明,陆衔月站起身想往外走,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他讨厌任何拥挤吵闹的地方。 耳边是纷杂的话语声,陆衔月皱着眉,看着四周满满当当的人,有些不大舒服。 正当陆衔月难受之际,有人在昏暗中准确无误地牵住了他的手,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去。 陆衔月看到了谈翌的夜光手环。 “……” 谈翌戴着和他周身气质极其不搭的驱蚊手环,将陆衔月的手牵紧,说道,“别走丢了。” 远离人群后,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 放映厅外的人群密集度降低了很多,陆衔月想甩开谈翌的手,却半分也没挣脱。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呈现出不规则的律动。 这太奇怪了,改天得去医院查查心脏。 身后传来柳含章喊他的声音,陆衔月用力挣脱了谈翌的掌心。 温热的软玉忽然脱手,谈翌屈了屈指节,看上去有些意犹未尽。 林卉和柳含章牵着谈瑶向他们走来。 “你们走得好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灯坏掉之后,林卉就没看到后排的两人了。 柳含章假装没看见谈翌把陆衔月牵出去的场景,不禁在脑袋里思考他俩究竟什么时候的事儿?也不知道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想过两人的关系应该比表面上好一点,但没想过会是这种“好”。 谈翌笑着说道,“人太多,我们就先走了。” 谈瑶举起手,开开心心地宣布道,“那我们现在去逛街吧!” 陆衔月无声地看向谈翌。 还要逛街? 谈翌十分善解人意,“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在场三位女性齐齐看向他。 谈瑶较为天真,歪着头问道,“衔月哥哥,你困了吗?困了可以让大哥送你回去睡觉哦。” 林卉倒是很关心陆衔月,上前问道,“小陆,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红,该不会发烧了吧?我看你今天穿的衣服好像有点薄。” 柳含章眨了眨眼,心说这个脸红可能不是发烧生病那种脸红。 “我没事,也不困。” 陆衔月抿了抿唇,还是跟着去了。 逛街的第一站是日用品商店,林卉拿起一个遮阳帽左右端详,“这个也买回去吧,出国用得上,听说那边的太阳特别毒辣。” 听到“出国”两个字,陆衔月才意识他们此行是为了给谈翌备置出国需要用的东西。 谈瑶指了指粉红色的遮阳帽,对林卉说,“妈妈,我觉得这个好看!” 林卉点点头,把帽子放进购物车,又把目光移到了一排排墨镜上。 她得知陆衔月是学艺术出身后,认为艺术家的审美肯定很好,常常会询问陆衔月的意见。 林卉拿着形状不同的两副墨镜笑着问道,“小陆,你觉得哪副墨镜更好看一点?” 陆衔月指了指她右手的那款。 “这个。” 看起来应该挺适合那粉毛的,张扬又晃眼。 闻言,谈翌也凑了过来,还把墨镜架在鼻梁上试了试,他照着镜子肯定道,“不错,适合我,咱们陆老师很有眼光。” 陆衔月懒得理他,随手拿起手边的杯子看了看,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柳含章暗自打量着陆衔月的神情。 不是吧,谈翌那小子就出国三天也摆出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要是过阵子谈翌真出国念书了,那还得了? 陆衔月今天格外沉默寡言。 好在林卉几人并没有逛太久,因为来之前就已经列好了购物清单,有目的性地购买会方便快捷很多。 逛完街后已经将近凌晨,谈翌负责把姐弟二人安全护送回家。 柳含章的家比较近,半道上就下了车,临走前还看了陆衔月一眼,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车上就只剩下陆衔月和谈翌两人。 林卉在给谈翌和谈瑶买东西的时候,也给陆衔月和柳含章买了礼物,柳含章收到了一支口红,他收到了一支钢笔。 陆衔月看着手里包装精致的礼盒,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谈翌专心开着车,“什么什么时候?” 陆衔月也不知道自己问来做什么。 他顿了顿,说,“算了。” 谈翌一头雾水,直到汽车抵达临杨小区,他才反应过来,陆衔月刚刚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出国吧? 他不想让我走吗? 即便是只去三天也离不开我吗? 谈翌将车停稳,喜滋滋地凑近陆衔月,贴心地替他解开了安全带,“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衔月面无表情道,“没什么。” 谈翌已经把他方才的随口提问当成了不舍,笑盈盈地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衔月冷嗤一声,“关我什么事?” 谈翌定定地望着他,“是你先问的。” “……” 陆衔月打开车门就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谈翌轻笑一声,直到看见十三层的房灯亮起,才驱车离开了小区。 上楼以后,陆衔月才想起来某人硬给他戴上的腕表还没摘,应该说是他不知道怎么摘下来。 陆衔月在网上搜了下这款腕表的摘取方式,终于在表带上找到了一个小卡扣。 卡扣设计得这么隐蔽是打算一辈子不摘吗? 陆衔月把腕表拍照发给了谈翌。 【陆衔月:你忘了东西】 【谈翌:你先替我保管,到时候我过来拿】 到时候? 不是要出国念书吗? 想让他帮忙保管两三年? 想都别想。 【陆衔月:不要?扔了】 【谈翌:扔了也行,下次给你买新的】 谁要了? 【谈翌:对了,我订的航班在三天后】 谈翌直接将机票信息截图发了过来,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之心。 车上的问题得了答案,他却更烦闷了。 【谈翌:我不在也要好好吃饭/太阳】 虽然他只是负责把谈瑶送去澳莱国的舅舅家检查身体,但也要去整整三天呢。 【陆衔月:你以为你是谁?】 【谈翌:等我回来/太阳】 陆衔月没再回复,直接把手机扔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有些奇怪。 陆衔月算了下时间,也是时候去医院复诊了。 或许是他的病又出现了新的症状,比如心率过速,心烦意乱,容易发热什么的…… 第35章 猫腻 “你最好是真的讨厌他。” 第二天, 晨光熹微,陆衔月一早就请了假去霂城医院精神心理科复诊。 许医生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说,“你的状况似乎好转了很多, 体质看着也健康了不少。” 这位患者一直处于体重过轻的状态,虽然他现在的体型还是较为清瘦, 但比以前好多了。 “没有。” 陆衔月一点也不觉得, 甚至更严重了。 “不应该啊……” 许医生暗自嘀咕着,这位患者身上的活人感明显比以前强烈了些许。 十分钟后,许医生拿着自测量表露出笑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 这话他上次也问过,陆衔月正想说某个特别讨厌的家伙,却听许医生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比如恋人、心上人、好朋友之类的,不过心上人的成分应该会多一点。” 陆衔月:“?” 什么人? 庸医。 陆衔月从患病以来就是由许医生负责诊治,这是他第一次对许医生的诊断结果持怀疑态度。 他这辈子都不觉得自己会有心上人这种东西。 许医生观察着陆衔月略显微妙的表情,尽管患者好像不愿承认, 但他对自己的医术颇有信心, 断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如果不是喜欢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了,或者说对你的影响很大。” “……” 陆衔月不知该从哪句开始反驳。 许医生见患者好像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离开,他拍拍陆衔月的肩膀,让他平复一下情绪, “你看, 一提起这个人你就活泼多了。” 陆衔月:“……” “现在是对话时间,”许医生拿着纸笔准备记录患者情况,“可以稍微地讲一讲你这位朋友吗?” 陆衔月冷淡道, “邻居。” 眼看着这长达三年的诊治终于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了,许医生一面聚精会神地听,一面认真总结。 “嗯,你的邻居还帮忙做饭、洗碗、打扫卫生,除了人有点吵、性格有点太活泼、衣着过于鲜艳、偶尔会在你家借宿之外,那很好了。” “你讨厌他?为什么?是因为他厨艺不佳吗?” “能吃的程度,听起来厨艺应该还不错,家务活儿也做得很好,那你为什么讨厌他?” “哦,抗拒进食,连带着抗拒让你进食的人,这个可以理解。” “但你最后还是好好吃饭了不是吗?” “……” 许医生听到最后,不自觉勾起笑容,听着患者和他邻居的相处日常,他恍然又回到了和太太刚恋爱的时期,也是像这样甜甜蜜蜜。 “许医生,你在笑什么?” 陆衔月冷着脸,言简意赅地讲了讲谈翌这段时间的恶劣行径,却看到许医生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许医生推了推眼镜,问道,“你确定你的上述症状是‘讨厌’一个人的表现吗?” 陆衔月皱起眉,“不是吗?” 他看到谈翌就觉得心烦意乱,连心脏都不舒服地乱跳,身体都自发过敏了,不是讨厌还能是什么? 许医生又问,“你觉得你这位‘邻居’对你的看法是怎样的?” 谈翌对他的看法? 陆衔月回答,“不知道。”他又不是谈翌。 “那他看你的眼神呢?” 眼神? 陆衔月想起了一对琉璃棕色的眼瞳。 谈翌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很烫人。 陆衔月现在都还记得那天装睡未果,睁眼时对上的炽热眼神。 饶是他再迟钝,也该明白这眼神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谈翌对他是什么看法,和他讨厌这个人并不冲突。 —— 从医院离开以后,陆衔月联系黎欢续了病假,他原本只请了半天,但现在他没什么上班的心思,索性连下午也不去了。 刚回到小区,他就在家门口碰上了柳含章。 柳含章见面就开始打量陆衔月的脸色,“昭昭,我今天去公司找你,黎总监说你请假了,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进食障碍的事陆衔月一直没让柳含章知道,只好扯了个谎,说道,“没事,一点感冒而已。” “感冒了?” 柳含章下意识抬起手试了试他的衣服厚度,“霂城的天气忽冷忽热,你穿得也太薄了。” 陆衔月开门进屋,意图扯开话题,“姐,你怎么过来了?” 柳含章掂了掂手里的餐盒,“给你送餐。” “小翌最近忙着准备出国的事情,没时间过来,我刚好休假,就干脆自己过来监督你了。” 陆衔月很平淡地“哦”了声。 柳含章察觉到她提起谈翌时,陆衔月的情绪有很微妙的波动,再加上这几天的观察,她已经认定了这两人之间肯定有猫腻。 斟酌片刻,柳含章还是没忍住把心头的疑惑问出了口,“昭昭,你和小翌,是不是……” “是什么?” 陆衔月见柳含章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想起了许医生的话,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柳含章的语气听起来小心又谨慎,“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偷偷谈恋爱吧?”? 为什么他亲姐姐也这样觉得? 陆衔月冷漠道,“没有。” 柳含章听后,更加疑惑了,“没有?那你们在电影院还牵手来着?” 陆衔月抿了抿唇,道,“是他拽着我。” 柳含章点点头,有自己的理解,“这么说是他在追求你。” 陆衔月很难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不管他怎么说,柳含章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毕竟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太明显了。 而且这二十多年来,她这弟弟对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但是提到谈翌就不太一样了,陆衔月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给人的感觉更生动了,情绪也比以前丰满了不少。 陆衔月向来性子冷,柳含章还担心他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她原本把谈翌找来是想让弟弟多交个朋友,但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朋友”。 短短几分钟,柳含章勉勉强强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小翌他这人,是还不错,你们要是真在一起的话……也、也行吧,男生……男生也可以。” 陆衔月:“……” 先不说他姐这么快就接受了这种事,问题在于他和谈翌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说过很多次。” 陆衔月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我讨厌他。” 闻言,柳含章不禁摇了摇头。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弟弟如此油盐不进? 见陆衔月不愿承认,或者说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情,柳含章耸了耸肩,有些无奈地说,“你最好是真的讨厌他。” 陆衔月蹙了蹙眉,“还能有假?” 柳含章和他说不通,只能靠他自己想通。 离开之前,她对陆衔月说道,“对了,明晚来姐姐家吃饭,吃大餐。” 在陆衔月印象中,每次逢年过节柳含章都会喊他过去吃饭,当然,休假也算是过节的一种。 他没多想,答应了下来。 —— 谈翌这两天果真没来烦他。 陆衔月好像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但他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谈翌连着两天没来给他送饭,徐蒙忍不住问道,“陆老师,你邻居怎么不来了?” 陆衔月一边画图,一边回答,“他有事。” 徐蒙似乎有点惋惜,“那他什么时候过来?上次他送了我《宇宙之外》的限量版周边,我这次特意准备了回礼,结果这两天都没见到他人。” 陆衔月也不知道谈翌什么时候和他同事有了互赠礼物的交情。 没多久,邹菁也跑过来问他,“陆老师,你那位帅哥邻居他单身吗?” “不知道。”陆衔月手里的画笔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怎么了?” “上次公司周年庆,我朋友对他一见钟情,不知道能不能劳烦陆老师帮忙要一个联系方式?” 陆衔月没有给人牵红线的打算,随口找了个说辞婉拒同事的请求。 邹菁也没泄气,“那我下次碰见他再问好了,陆老师,你知不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过来?我看他常常给你送饭,就是最近没见着人。” 陆衔月淡淡道,“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听说帅哥打算出国留学两三年以后,邹菁十分后悔且遗憾,“早知道上次就该让我朋友直接冲上去要微信,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 邹菁一边给朋友发消息,一边回了工位。 陆衔月看向屏幕上的画布,撤回了两道不知什么时候画上的黑线。 可能是不小心误触了。 他忽略心底怪异难明的烦闷情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工作上。 ……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的霂城终于放晴,临近傍晚,办公室的窗户里透进来一点橙红色的夕阳。 陆衔月下班后就直接去了柳含章家,自行输入门锁密码进了屋。 房门打开,陆衔月入目便看到一团张扬的红。 谈翌正在帮忙摆放餐具,见到陆衔月便抬眸冲他笑了笑,“你来了。” “我本来想去接你来着,但是刚刚处理事情耽搁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听见客厅的动静,厨房里也接连冒出几个脑袋,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弟弟回来了——” “好久不见,小陆还是那么好看。” “饭菜马上就好了,稍等稍等。” “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姐姐的厨艺!” 这几名女生陆衔月都见过,多少有点印象,全是柳含章的朋友和同学。 他早该想到的,以他姐姐的性子,必然不会只请他一个人吃饭,定然是能多热闹就多热闹。 柳含章从储藏室里走了出来,见到陆衔月便抬手招呼道,“昭昭,要不你和小翌下楼去买点酒,家里没酒了。” 谈翌欣然同意,“好啊。” 第36章 醉酒 “你接过吻吗?” 陆衔月不情不愿地和谈翌一起出了门。 电梯里, 谈翌打量着陆衔月,然后将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不由分说便往陆衔月的脖子上系, 又替他拉紧了大衣的衣襟。 “太阳落山了,外面风很大, 你穿得太少了。” 柔软的羊绒围巾上沾染着谈翌的体温, 盖住了他的半截下巴,熟悉的鲜割青草气味萦绕四周,陆衔月抬手就想摘掉围巾。 电梯门打开,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谈翌压住陆衔月的手腕,将冷风挡得严严实实, 把他牵了出去。 这家伙倒是牵得越来越顺手了。 谈翌的掌心温热,将陆衔月的手指尽数包裹,让他微凉的指尖也染上了同样的温度。 心脏似乎漏掉了半拍,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着, 陆衔月皱了皱眉, 尝试挣脱谈翌的手。 “你给我松开。” 谈翌笑着同他商量,“松手可以,但围巾得戴着, 最近霂城早晚温差有些大,很容易着凉。” 楼外的风“呼呼”地刮着,路旁的树枝被吹得东倒西歪, 哗啦作响, 霂城的天气就是这样瞬息万变,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出了太阳。 围巾倒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挣脱了谈翌的手,往超市的方向走, 谈翌笑盈盈地跟了上去。 他好奇地问,“你平时喝酒吗?” 陆衔月一脸冷漠,“不喝。” “你酒量怎么样?” “关你什么事?” “你喜欢喝什么酒?红葡萄酒吗?” 陆衔月:“……” 真是吵死了,他果然很讨厌谈翌。 超市顾客并不多,陆衔月走到酒品区,寻找柳含章常喝的品牌,身后的理货员推着两米高的货物往外走,箱子不小心磕碰到尖锐的货架,沉重的货箱歪歪扭扭、摇摇欲坠。 “小心!” 眼看着货箱就要砸伤陆衔月,谈翌及时拉过他的手腕,顺势搂住陆衔月的腰身,把人稳稳揽入怀里护着,脚步一转就带人离开了危险地带。 “砰——” 货箱砸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理货员万分歉意地向顾客道歉,好在没有任何人受伤。 谈翌几乎把人摁在了怀里,陆衔月的鼻尖蹭到了他的脖颈,嗅了满腔清淡好闻的青草香。 “没事了。” 谈翌安抚性地拍了拍陆衔月的后背。 陆衔月觉得他这举动太像哄小孩儿,当即把人推至三步以外,转身继续选酒。 谈翌闷声笑了笑,走上前和他一起选。 两人买好酒回到楼上的时候,柳含章和她的姐妹们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柳含章看着陆衔月脖子上不属于他的围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只听她悠悠道,“我还说你们两个再不回来,我就要打电话找人了。” 孟林君已经把位置给他们留好了,“来来来,两位弟弟坐这里。” “吃饭啦吃饭啦。” 姐姐们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偶尔会逗一逗不爱说话的冷脸弟弟和阳光活泼的粉毛帅哥。 孟林君好奇地问,“小谈有女朋友吗?” “没。”谈翌瞧了眼陆衔月。 “那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介绍?”柳含章的朋友都十分热衷于给人当红娘。 “不用了。” “噢,看来是有心上人了。” 谈翌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他很久了。” 陆衔月握筷子的手顿了顿。 桌上的女生一听,瞬间八卦起来,“哇哇哇,她漂亮吗?是哪里人?你还没有向她表白吗?” 谈翌认认真真回答,“他长得很好看,个子高,皮肤白,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是很容易心软。” 孟林君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那很可爱了。” 谈翌喝了口酒,目光落在陆衔月脸上,也许是灯光的原因,他的耳尖看上去有点红。 “是很可爱。” 柳含章看破不说破,确认陆衔月的“感冒”已经痊愈过后,才给他倒了杯酒。 见状,谈翌偏头凑近陆衔月,低声问道,“你喝酒没关系吗?” 陆衔月本就有进食障碍,酒精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别碰就别碰。 “能有什么关系?” 看不起他? 陆衔月仰头就喝了小半杯酒。 谈翌按住他的手,“哪有你这种喝法?” “你管我?” 陆衔月冷冰冰地抽回手。 孟林君又问起了谈翌出国留学的经历,谈翌随口分享了几则上学时的趣事,逗得姐姐们捧腹大笑。 “那你明天一早岂不是还要赶飞机?” “不多玩几天吗?” “怎么刚回来不久又要出国了?” “你喜欢的人还在国内不是吗?” 谈翌笑着回答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念书两三年,也叫很快? 陆衔月冷嗤一声,给自己添满了酒。 余光瞥到陆衔月的动作,谈翌将酒瓶从他手里拿下,一双暖色眼瞳亮晶晶地望着陆衔月,一本正经地说道,“真的,我没骗人,我很快就回来了。” 陆衔月神色如常,拿回酒瓶继续喝着酒,没理会谈翌的谎话。 柳含章又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 桌上热热闹闹,陆衔月从不会主动搭话,只有被问到的时候才会回两句。 他平时很少喝酒,今日却有些贪杯了。 酒杯见底,陆衔月拿起酒瓶便往杯里添酒,谈翌见状,直接没收了他的酒瓶,拎起酒瓶时才发觉里边已经空了一大半。 “怎么喝了这么多?” 酒瓶被人夺走,陆衔月抬眸看向他,白皙的肤色透着如云似霞的酡红,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漂亮了。 谈翌移不开眼,目光落在他红润的唇上。 “才三杯而已。”哪里算得上多? 谈翌看着眼前开开合合的唇,有些心猿意马,他干脆把陆衔月的酒杯也没收了,将酒瓶和酒杯都放到了陆衔月够不到的地方。 “不许喝了。” 陆衔月很轻地眨了眨眼,抬手抓着谈翌的小臂,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他酒杯里剩余的红葡萄酒。 “你……” 谈翌的心脏怦怦狂跳,喉结滚动。 他喝的是我的杯子。 陆衔月喝完酒就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谈翌的视线却半分挪不开了。 柳含章看着陆衔月和谈翌在桌上眉来眼去,猛喝了一大杯酒,有种自家弟弟快要被她引入来的狼拐走的危机感。 “小翌,来,陪姐姐喝两杯。” 谈翌也不知道柳含章为什么突然找他拼起了酒,还隐隐有种不把他喝趴下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酒过三巡,柳含章染上轻微的醉意,她将短发撩到耳后,眼神里透着几分挑衅,“还能喝吗?” 谈翌酒量还不错,“可以。” “你明早不用赶飞机了?” “不碍事。” 桌上的小姐妹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拿出零食,压谁胜谁负。 “喝酒肯定站章章!我就没见她输过。” “那我给小谈弟弟加加油。” “……” 最后,谁也没被喝趴下,两人的酒量大差不差,难分胜负。 柳含章放下酒杯,把谈翌拽到了阳台。 谈翌早就看出了她有话要讲,“含章姐。” 晚风吹过阳台,柳含章半点没跟谈翌客套,直白地问道,“你对昭昭是不是……” “是。” 谈翌知道她想问什么,回答得毫不犹豫。 尽管早就知道答案,柳含章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种想挥拳的冲动。 “认真的?” “认真的。” 几分钟后,谈翌从阳台回到客厅,只见被没收酒杯的陆衔月坐在他的位置上,端着他的那杯酒慢吞吞地喝着,见到他一来,便仰头全喝了。 谈翌觉得好气又好笑,他走过去,把陆衔月手里的酒杯换成牛奶,“你喝多了,从现在开始,只能喝这个。” “没有,不要这个。” 陆衔月喝了酒,身体有点发热,他抬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两枚衣扣,露出绯红一片的修长脖颈和细窄深陷的锁骨。 谈翌断定他是真的喝醉了。 毕竟清醒状态的陆衔月冷静、严谨、一丝不苟,衬衫永远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 夜色已深,朋友们吃饱喝足,柳含章和小姐妹一起收拾了餐桌和厨房,谈翌把陆衔月挪到了沙发当监工,自己则帮忙打扫了地板。 孟林君她们决定在柳含章家里赖一晚上。 谈翌戳了戳沙发上某位“醉鬼”的胳膊。 “陆衔月,我送你回家。” “……嗯。” 喝醉酒的陆衔月反应略显迟钝,和他平日里的模样不太一样,有种极具反差的可爱劲。 谈翌叫了代驾,他们抵达临杨小区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 “能站稳吗?” 谈翌牵着陆衔月的手,将人扶下车。 陆衔月说,“可以。” 谈翌便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米。 陆衔月看起来和平常无异,但刚走两步被路边的石块绊了脚,踉踉跄跄地扑进谈翌怀里。 谈翌禁不住笑了笑,随后捞着陆衔月的胳膊转身蹲下,再起身时陆衔月已经被他稳稳地背在了背上。 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长。 陆衔月垂眸盯着那一片深灰色阴影,下巴靠在谈翌的肩膀上,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喝醉。” 醉鬼通常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酒,往往还会反复强调自己真的没有喝醉。 当然,最主要的判断依据在于如果陆衔月现在处于清醒状态,是决计不肯乖乖让他背的。 满是红酒味的气息吐露在耳畔,谈翌点点头,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顺从道,“好,你没有喝醉。” 陆衔月:“……” 什么叫“好”?他就是没有喝醉。 陆衔月无从解释,心道:这可不是他故意装醉,而是这家伙非说他喝醉了。 …… 室内灯光柔和,谈翌将陆衔月放到了沙发上。 “要喝水吗?” 陆衔月在顺势装醉和恢复清醒之间抉择了一下,最后缓缓点了下头。 谈翌转身接了杯温水喂给他。 酒精容易让人变得倦惰,陆衔月懒得动,连手也不愿意抬,就着谈翌的手喝了小半杯水,心安理得地当起了醉鬼。 谈翌看他一口口喝完了温水,乖顺得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心脏柔成了一团云。 醉酒的陆衔月同样很可爱,眼神清亮干净,看不出一点喝醉酒的迹象,但是脸颊连同脖颈飘满了绯红,他的反应也没有平时那么灵敏,像是因为处理器过载,导致运行速度变慢的小机器人。 陆衔月屈起指节揉了揉眼睛,眼眸半阖,看上去好像有点困了。 “要睡觉了吗?” 谈翌作势便想把人抱进卧室。 陆衔月不想当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醉鬼,推开谈翌的手,说道,“我能走。” 下车时陆衔月便脚步不稳,谈翌总担心他滑倒,一路把人护送进了卧室。 陆衔月有些热,慢条斯理地脱掉大衣,脱到马甲的时候,却有一枚扣子无论怎么解也解不开。 谈翌见状,走上前帮他。 “我看看。” 细巧的扣子在他指尖灵活地转了两圈,绕出缠紧的线圈,谈翌三两下便帮他解开了衣扣。 陆衔月感觉他们靠得有些近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被地毯绊了一下,小腿磕到床沿,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往后跌。 身体失衡的瞬间,陆衔月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东西。 谈翌的手腕猛地被人牢牢握紧,陆衔月将他拽得踉跄了两步,最后两人齐齐跌倒在床上。 柔软的大床因承受两名成年男子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声响,陆衔月整个人陷进鹅绒被里,被谈翌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 他抬手推了推谈翌。 “你好重。” 谈翌的双手撑在陆衔月两侧,膝盖跪上了床沿,他凭借着高大的身形,轻而易举便将陆衔月笼在身下,看上去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陆衔月的卧室里满是干净好闻的冷杉香,谈翌垂眸望着陆衔月,炽热的目光寸寸下移,从他灼艳发红的眼尾,一路流连至微微张开的双唇。 想亲。 晦暗难明的情绪无声疯长,如同落在原野上的点点星火,长风一吹,燎卷的烈火便吞没了荒原。 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 这几个字鞭笞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谈翌喉头滚动了两下,滚烫的眼神逐渐放肆,琉璃棕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他的心思。 好想亲。 陆衔月被他看得呼吸微乱,他将手撑在谈翌的胸膛上,试图缓解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感。 “你……” 话音未落,谈翌便扣住了陆衔月的手腕,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 热烫的掌心贴着陆衔月的腕骨关节,细细密密的电流顺着经脉,一路蔓延至脊背。 狂乱的心跳声令陆衔月无所适从。 更要命的是,他听见谈翌哑声问道,“陆衔月,你接过吻吗?” 第37章 失衡 真是疯了…… 接吻…… 陆衔月睫毛轻颤, 被这两个字烫红了耳尖。 他不该装醉的。 可他要是没喝醉,今晚的种种怪异行为便全然无法解释。 陆衔月有些骑虎难下,连大脑也变得迟钝, 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就这么抬眸望向谈翌, 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反正他现在是“意识不清”的醉鬼, 不管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荒唐举动,明天一早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断片失忆。 这副神情落在谈翌眼里无异于盛情邀请。 他在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缓缓俯身,两人之间的距离无限拉近,干净好闻的冷杉香充盈呼吸,彼此鼻息相贴,只要他稍微一低头, 那点微如毫厘的距离也将不复存在。 但谈翌却在即将吻上他时停了下来,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询问。 卧室安静,落针可闻, 暧昧窒息的氛围密不透风地包裹彼此, 滚烫的呼吸尽数交叠在一起,说不好谁的更乱一些。 陆衔月总想做点什么,好从这亲昵至极的间距里逃脱, 可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早已失去冷静和理智,毫无应对之策,连推开人也忘了。 怦然不止的心跳犹如煽惑神思的鼓点。 陆衔月失神之际, 鬼使神差般轻抬了点下巴, 在将要贴近谈翌唇角的时候,又猛地顿住,如梦初醒。 他在做什么? 真是疯了…… 陆衔月刚想后撤, 谈翌却把这片刻主动当做是许可,残存的理智瞬间脱逃,他拢住陆衔月的后颈,低头吻上他的唇。 双唇被温热的吻含住,酥酥麻麻的痒意如同细小的火花般打入四肢百骸,惹得人头皮发麻。 陆衔月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他下意识按住了谈翌的手臂,掌心触碰到他紧绷而结实的肌肉线条,只觉脸上越来越烫。 他的吻又轻又柔,呼吸声却越发凌乱粗重。 谈翌并不觉得今晚的酒有多醉人,但陆衔月唇齿间的酒香轻易就让人目眩神迷,他只浅浅尝了一口,便觉得不胜酒力。 手指陷进柔软的发间,谈翌满心喜爱地将陆衔月压向自己,从浅尝辄止的轻吻转变为更为缱绻深入的纠缠。 陆衔月没吻过人,也没被人呷着舌尖吻过,眸中浮上迷蒙的水雾,唇缝间也溢出暧昧的喘息。 克制的低吟极大地刺激了谈翌,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卡住了陆衔月细窄的腰身,跪在床沿的膝盖得寸进尺地抵住了他的大腿内侧。 呼吸被攫取,连后腰也被抚摸了个遍,陆衔月在某一刻偏头喘了口气,颤声喝止,“谈翌——” 大抵是刚接过吻的缘故,他说话时尾音飘浮,气息不稳,在谈翌听来就是十成十的撒娇。 “你很少喊我的名字。” 谈翌的嗓音有些哑,暖色的双眸变得晦暗不清,他抬高陆衔月的下巴,再度吻了下去。 比方才更深更重的吻让陆衔月难以招架。 他在意乱情迷间攥住了谈翌的头发,这举动不但没让他停下,反而让谈翌变本加厉地揉弄他的后腰,呷弄他的舌尖。 “停、停下……” 陆衔月抓住谈翌上下作乱的手,衬衫早已凌乱不堪,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露出细细的锁骨和起伏不定的胸膛。 他原本没想过要装醉,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稀里糊涂地和讨厌的人接了吻,浑身上下都烫得像是发了烧。 陆衔月偏头避开谈翌的亲吻,谈翌便顺势往下,亲吻他的耳垂、脖颈还有锁骨,陆衔月轻轻一颤,控制不住地掐红了谈翌的小臂。 细微的疼痛让谈翌找回一点理智,他埋首在陆衔月的颈窝处,清淡的冷杉香似乎也随着不断攀升的体温变得浓烈醉人。 谈翌喃喃道,“你真的喝醉了吗?” 他说话时的温热呼吸洒在肌肤上,隐秘地刺激着神经末梢,陆衔月险些以为自己被看穿了。 “要是你没有喝醉就好了。” 片晌后,谈翌终于松开了他。 心脏怦怦不止,谈翌垂下眼眸,指腹摩挲着陆衔月透红的耳垂,有些苦恼又失落地想,如果不是他喝醉了,他会同意自己对他做这样的事吗? 他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两句。 趁人之危算什么正人君子? 下一秒,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一室旖旎。 谈翌看了一眼来电人,走到外面去接听。 卧室重归安静,陆衔月头脑懵然地仰躺在床上,喘息仍未平复,微微肿痛的唇舌也在时刻提醒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眼眸半阖,抬起手臂挡在隐隐发烫的脸上,试图遮掩失衡的心跳。 大脑中像是有一团乱码,混乱的数据让程序不断发出报错的提示音,“滴滴滴”响个没完,一时片刻找不到能让它恢复正常运行的方法。 真是糟糕透了。 …… 待谈翌接听完电话回到卧室时,陆衔月已经扯过被子一角蒙在脸上睡着了,似乎是嫌灯光太亮。 谈翌替人关了灯,盖好了被子,坐在床前看了陆衔月好一阵,仿佛不管看多久都看不够。 如果不是明天一早就要赶飞机,他恨不得等陆衔月清醒过来就立马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要更正式、更郑重、更真挚的告白,而不是像这样趁虚而入,骗来一记亲吻。 谈翌甚至无法理解一周前的自己,怎么就偏偏订了明天一早的航班?哪怕只是迟半天也好。 睡着的陆衔月看上去更柔软一些,谈翌轻轻抚上他的侧脸,琉璃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炽烈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谈翌才合上门离开了卧室。 片刻后,陆衔月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清亮的眼眸中睡意全无。 他从一开始就没睡着过。 陆衔月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漱完口才发现唇角内侧破了点皮,沾水之后刺刺的痛。 那小子属狗的吗? 陆衔月后知后觉的生气,而后意识到好像是他先主动的,被咬成这样也是他自找的,于是就更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凑了过去。 大抵是疯了。 陆衔月把今晚的冲动归咎于酒精,但这也并非全无用处,若是哪天谈翌问起来,他可以用一句“喝酒误事”打发过去。 而且那家伙是明天一早的飞机,短时间之内,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把今晚的事情忘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心口有些闷,又有些空,陆衔月试图将那些荒唐的画面从脑海里抹去,他无意中抬眸看向镜子,却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脖颈和锁骨处也有可疑的红痕。 那臭小子…… 陆衔月进浴室洗了个澡,那红痕却越发艳丽地开在皮肤上,越搓越红。 “……” 十分钟后,陆衔月裹着浴袍走出浴室,把暧昧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眼不见为净。 卧室没开灯,陆衔月躺在案发现场,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坦,一直到后半夜也还是没睡着。 他第一次觉得霂城的夜晚如此漫长。 —— 次日,谈翌一早就打来了电话。 陆衔月刚出门上班,不太想听谈翌的声音,干脆假装没听见。 没想到这家伙坚持不懈地打了十几通,从他走出家门到抵达公司大厅,来电就没停过。 为了防止这人在工作时也来打扰他,陆衔月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听了一下。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谈翌略显急切地问道,“陆衔月,你没事吧?” 陆衔月坐到工位上,“我能有什么事?” 谈翌听见他的声音便放下了心,“你昨天晚上喝醉了酒,今早又没接电话,我很担心你。” 面对谈翌直白的关心,陆衔月压下心底类似动容的情绪,淡淡说道,“手机开了静音,没听见。” 谈翌还当真相信了他的说辞,“嗯”了声后,笑着说道,“你没事就好。” 陆衔月坐到了工位上。 “还有其他事吗?” 对面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昨晚……” 果然还是要问。 陆衔月佯装不知,“昨晚什么?” 谈翌也不是没想过陆衔月会断片,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也还是有些失落。 “你……不记得了吗?” 陆衔月刚想顺势说“不记得了”,又倏地反应过来,对方还没说是什么事,他要是直接否认,恰恰说明他还记得。 于是陆衔月故作停顿,像是在迟疑,而后恰到好处地提出疑问,“什么事?” 对面语气低落,“没什么。” 陆衔月暗暗舒了一口气,最好别再提这件事,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而,电话那头的谈翌只花了三秒钟就自己调理好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他可以重新告白,以更郑重的形式。 陆衔月只听谈翌语气轻快地说道,“等我过两天回来,当面和你说!” “……” 那就不必了。 等等,过两天? 陆衔月还没发问,谈翌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和瑶瑶刚到舅舅家,等她休息一天,在周边随便逛逛,明天再带她去做心脏检查。” “这边的太阳确实挺晒的,又刺眼又毒辣,你给我挑的墨镜刚好派上用场。” 先不说墨镜,陆衔月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是去念书?” 这下轮到谈翌疑惑了,“念书?念什么书?” 谈翌疑惑完,又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申请茵硕的事?” 林卉总觉得孩子多读点书不是什么坏事,于是谈翌刚毕业,她就念叨着让他继续留学深造,谈翌对学历没有什么追求,但是为了让林卉安心,他还是提交了硕士申请。 谈翌本人全然没有继续念书的想法,况且就算要去念书,那也是九月份,谁家学校三月份开学?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由于茵国太远,异国恋什么的实在太费人了,虽然陆衔月现在还没答应,但不代表以后不会答应。 陆衔月听明白了。 所以这家伙两天之后还要回来是吗? 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凉飕飕的风正对着他的工位吹,陆衔月突然有点如坐针毡。 第38章 图片 谈恋爱了? “你放心, 我很快就回来了,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明天晚上就能到家。” 谈翌以为陆衔月担心他此行是为了出国留学, 一去三年五载就不回来,立马表明自己迫不及待要飞回祖国的决心。 事实上陆衔月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如果可以, 他还当真希望谈翌别那么快回来。 原本只有陆衔月一人的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几名同事,他走到休息区接听电话,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急,心脏检查要紧。” 谈翌一听, 想不到陆衔月这么关心他的家人,嗓音里的笑意更明显了,“那你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说完,他又强调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 “还有一件事, 等我回国再亲口告诉你。” 路过休息区的徐蒙朝他投来好奇的眼神,陆衔月默然片刻,结束了通话, “挂了。” “再见。” 陆衔月一想到谈翌口中要“亲口告诉他”的事,他就浑身不自在。 谈翌想对他说什么并不难猜,但陆衔月有点不知该如何应付。 …… 完成上午的工作后, 陆衔月又打算去楼下超市买速食品, 反正某个烦人的监工已经没再盯着他了。 结果陆衔月刚从工位上起身,徐蒙就拎着一大个餐盒走到他跟前。 “陆老师,您今日的午餐已送达!” 说完, 徐蒙还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把陆衔月略显不解的神情也一并拍了进去。 陆衔月淡淡道,“我没有点外卖。” “不是,这是翌哥给你订的餐食。” 徐蒙头也不抬地捣鼓着手机,把照片给委托人发了过去。 “谁?” 徐蒙理所当然道,“你那位帅哥邻居啊。” 怎么出国了也不消停? 陆衔月顿了顿,“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连哥也叫上了。 说起这个,徐蒙当即就激动起来。 “好处?那可多了。” 谈翌不知上哪儿弄来了一大堆言羽立作品的限量周边,全部无偿送给徐蒙,而他的要求非常简单,只需要让他帮忙给陆衔月送送饭,没有哪个书粉能拒绝这种诱惑。 徐蒙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出一点烦恼之意,“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陆衔月看都不看那餐盒一眼。 “我不吃,送你。” 徐蒙严词拒绝,警惕道,“那不行,万一翌哥说我没完成任务,要收回周边怎么办?” “……” 这他还真没办法,如果是钱还好办一些,限量版周边有时就算出高价也很难收,他这几天听徐蒙念叨过几次,也大概了解了这方面的东西。 陆衔月略一思索,说道,“他现在不在,是谁吃的他又不知道。” 徐蒙似乎被点醒了,“这么说,也没错。” 陆衔月把餐盒推给他,“所以,你吃。” 徐蒙看着餐盒上“景宣阁”的字样,说不心动是假的,“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陆衔月说着便要下楼,“在我回来之前解决掉这些东西。” 徐蒙觉得这上好的饭菜没人吃也太可惜了,再次试探性地问道,“陆老师,你真不吃吗?” “不吃。”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客气。” 谁料陆衔月还没离开办公室,谈翌就打开了微信视频,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挂断。 消息几乎是下一秒就蹦了出来。 【谈翌:怎么不接?】 【陆衔月:不重要】 【谈翌:你也不想让含章姐知道你患有进食障碍的事情吧?】 【陆衔月:……】 把柄被人捏在手中的感觉当真极其不爽。 陆衔月冷着脸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的谈翌戴着墨镜,搭配上那一头粉色的头发,显得张扬又帅气,看视频背景,他应该是在一片沙滩上,谈翌张口就问,“你吃饭了吗?” 陆衔月正想说“吃了”,结果旁边的徐蒙一听见谈翌的声音,立马把餐碟放回餐盒里,还故意在镜头前晃悠了一下。 “陆老师,午饭我先给你拿去用餐室,你接完电话记得过来吃。”说完他就溜了。 “……” 谈翌笑道,“看来还没吃。” 他将墨镜推到头上,一双暖色眼眸在阳光下像是盛满了光,海风时不时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凌乱的发丝反而将他的样貌衬托得更出众了。 陆衔月在进食的间隙无意看了他两眼,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没事我挂了。” “别急着挂啊,”谈翌笑着凑近,“我看着你吃,就算远在国外也要监督你好好吃饭,我这人很有职业素养的。” 谈翌显然还没忘记他“监督员”的身份,陆衔月有些难以理解,“你有病?” 对方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似乎下一秒就要挂电话了,谈翌故作思索道,“含章姐她应该……” 陆衔月没了耐心,“行了,闭嘴。” 除了告状,还有没有别的招数了? 于是陆衔月就这么开着视频,坐在用餐室窗边的桌子上缓慢进食,对上来自屏幕里的视线时,他常常觉得有病的是自己。 要不是不想让柳含章知道他的病情,鬼才愿意搭理这个粉毛? 为了避免打扰到用餐室的其他人,陆衔月还戴上了耳机,谈翌的嗓音清润地传入耳中,让他莫名有种背着别人偷偷打电话的怪异感。 餐碟里的食物分量不多,主要是种类多,营养搭配十分均衡,陆衔月现在只想快些应付完午餐,早点挂断通话。 尽管视频通讯比不了现场见面,但能看见陆衔月的脸,谈翌就已经很高兴了。 陆衔月进食的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又斯文,谈翌隔着屏幕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抬眸看了看海平面的方向,问道,“要看夕阳吗?” “不看。” 说话间,谈翌已经把镜头翻转,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轮橘红色的落日,晚霞洒在海面上,一半的海水都闪着波光粼粼的夕阳,美不胜收。 “陆衔月,你快看——” 谈翌催促着。 陆衔月勉为其难抬眸看了一眼,恰逢一群海鸥齐齐起飞,如画般的景致更添了几分生机。 还行吧,就那样。 分享完落日,谈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去过霂城的锦都山吗?” “没有。” 谈翌又将镜头翻转对准自己,说道,“锦都山上的视野极佳,很适合看日出,下次一起去怎么样?” “不去。” “那去珊瑚湾,那里的……” 陆衔月对户外运动不太感兴趣,转眼间已经放下筷子,淡淡说道,“吃完了,挂了。” “等……” 谈翌还没说完,对面就已经挂断了。 “……” 陆衔月摘下耳机,才发现坐在对面的邹菁时不时就把目光投向他。 邹菁今天点了外卖,她进用餐室时,就注意到了窗边的陆衔月。 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同事吃饭时还带着耳机打视频,看上去很像是在和什么人报备自己的日常。 陆衔月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走到邹菁跟前的时候,陆衔月随口一问,“你有话要说?” 邹菁嗅觉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大着胆子试探性地问道,“陆老师,你……谈恋爱了?” “……”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看来他得反省一下了。 沉默片刻,陆衔月否认,“没有。” “是吗?” 邹菁心说,这恋爱气息明明很浓郁。 连吃饭也要打视频,会不会太粘人了一点? —— 陆衔月原以为谈翌出国后,他就能清净几天,谁能想到这家伙的分享欲如此旺盛。 【谈翌:一朵很像鲸鱼的云/图片】 【谈翌:看到一只小松鼠,投喂了一把瓜子儿,它啃东西的样子还挺可爱的/视频】 【谈翌:很标准的一颗草莓/图片】 【谈翌:这只猫和你有点像/视频】 【谈翌:瑶瑶在沙滩上给我拍的照片,怎么样?好看吗?/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陆衔月:……】 陆衔月看着满屏的照片,怀疑这粉毛只是想趁机展露一下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和肌肉线条。 【陆衔月:再发拉黑】 【谈翌:那我回去再给你看】 【陆衔月:谁要看?】 【谈翌:这摆件不错,挑一个?/图片】 【陆衔月:……】 真是半句话都聊不下去了。 陆衔月没再回复,结果谈翌还打了通视频过来,镜头在摊位上扫了一圈,问他要不要挑几件合眼的纪念品。 陆衔月耐心告罄,“你烦不烦?” 谈翌笑着说,“我只是想给你带点伴手礼回去,这儿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陆衔月忍了忍,说道,“你是出国旅游?还是陪妹妹做检查?” 闻言,谈翌解释道,“澳斯国的心脏检查仪器是出了名的精细,慕名而来的患者特别多。” “瑶瑶和一个病情紧急的患者换了号,现在的预约已经排到三天后了。” 也就是说他最近应该没办法回国了。 陆衔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感觉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由于心脏检查的时间延后,所以我们这两天就四处逛了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未免也太闲了。 陆衔月淡淡道,“没事别给我发消息。” 谈翌冲他笑了笑,“没办法,我一看到有趣的东西就忍不住想和你分享。” 陆衔月:“……” 谈翌支着脑袋望着镜头里的陆衔月,叹了口气,说道,“晚一点检查倒是没什么,就是还得再等一个周才能见到你。” 这话的意思太过明显,谈翌的目光也足够直白,就差把“想见你”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陆衔月不免有些面热,扔下一句“谁想见你了”,就挂断了通话。 远在几千公里外的谈翌愣了愣,随后对着黑屏的手机露出略显傻气的笑容。 陆衔月刚刚好像……脸红了。 第39章 春分 赶着回去见心上人。 临近春分, 霂城的春日终于有了气温回暖的趋势,暖融融的阳光洒进办公室,窗台的绿植也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生机。 徐蒙正在给同事分发他妈妈从柳城带来的特产, 大多数都是糕点一类的吃食。 陆衔月接完谈翌的烦人电话回到工位,徐蒙立马将甜点端到了他面前, “陆老师, 这是柳城的特色甜点,你尝尝。” 甜腻的香气丝丝钻进鼻腔,陆衔月皱着眉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汤碗里盛着一颗颗白白胖胖的汤圆,上面还撒了枸杞和桂花碎。 陆衔月几乎是立马就别开了眼,手指抓着办公桌的边沿, 连指尖也被攥白了。 徐蒙没发现陆衔月的异常,还端着汤碗往他跟前凑,笑着说,“今天不是春分吗?柳城那边有吃汤圆的习俗, 我妈特意来公司煮的桂花酒酿汤圆, 还热乎着,趁热吃。” “我不吃。” 徐蒙劝说道,“真挺好吃的, 要不你尝尝? 陆衔月眉头紧锁,面色隐隐发白,胃部的不适感几乎是瞬间就涌上了喉头。 “我说了, 不吃。” 徐蒙终于发现了陆衔月脸色不对, 但他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手里端着的汤碗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就这么搁在陆衔月眼前。 “陆老师, 你……” 心理上的厌恶实在是难以遏制,陆衔月推开那碗甜腻冲人的东西,用力捂着嘴,最后还是没能忍下翻腾的反胃感,跑进了卫生间。 徐蒙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圆滚滚的汤圆飘浮在酒酿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是甜点的问题。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同事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陆衔月还有这忌口。 邹菁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徐蒙才回过神来,自己把那碗汤圆给解决了。 陆衔月回到工位上时,窗户敞开着,空气中没了甜腻的气味,他的面色也已经恢复如常。 徐蒙满心歉意,“对不起陆老师,我不知道你不吃那个……” “没事。” 不知者不怪,陆衔月知道他也是好意。 徐蒙总觉得有点对不住陆衔月,又抱着装满特产的箱子试探性问道,“陆老师,那你吃槐花糕吗?” 陆衔月顿了顿,还是点了头,“谢谢。” 徐蒙一听,当即松了口气,麻利地给陆衔月拿了两盒槐花糕。 “给翌哥也拿一盒吧。” 徐蒙回工位后,陆衔月看向办公桌上的台历,原来今天已经是春分了。 —— 结束上午的工作后,徐蒙还是根据谈翌的委托,从外送员那里取来了餐盒,准备给陆衔月拎过去,并确保他真的吃了。 但有了上午那么一出,徐蒙做事格外谨慎,他还特意打电话问了谈翌,“翌哥,你没有点陆老师不吃的东西吧?” 谈翌已经摸清了陆衔月的口味,颇为自信地说道,“他的忌口我都知道,我点的全是他可以接受的食物,怎么了?” 徐蒙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我不知道陆老师他不吃汤圆,我今天还不小心端了一大碗桂花酒酿汤圆给他……” 谈翌默了默,问道,“他什么反应?” “陆老师脸色苍白,看起来特别难受,马上就跑进卫生间去了,回来以后,他整个人也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电话挂断后,谈翌没有第一时间打给陆衔月,转而拨通了柳含章的电话。 柳含章看到来电人时也挺意外的,“小翌,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谈翌斟酌道,“含章姐,关于三年前车祸的事情,我能问问具体的情况吗?” 柳含章几乎是一下就猜出了他的意图,“想了解和昭昭有关的事情?” 谈翌“嗯”了声,“能告诉我吗?” “能啊,”柳含章也没藏着掖着,直说道,“当年的车祸信息和详情其实挺好找的,你在网上搜索‘楹川岛、滨河公路、货车失控’这几个关键词,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谈翌一一记下,“好,谢谢含章姐。” 话音刚落,柳含章又特意强调,“了解可以,但你千万别在昭昭面前提,尤其是最近。” 谈翌又问,“最近怎么了?” 柳含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那起车祸就发生在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五号。” 谈翌看了眼日期,今天已经是二十号了,也就是说,还有五天就是他们姐弟双亲的祭日。 柳含章提醒他道,“昭昭听不得和车祸有关的任何事情,就算你和他在一起了,我也不确定他会有什么反应。” 谈翌略显苦涩地笑了笑,“还没在一起。” 柳含章稍显意外,“你还没把人追到手?” “……还没。” 那怎么像谈上了似的成天问长问短,你侬我侬,喝个酒都眉来眼去。 柳含章又叹了口气,“总之,你别刺激他,那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虽然陆衔月这几年表现得很正常,但越是这样,柳含章就越能感受到他的反常,陆衔月有时候太过追求完美主义了,这是车祸后才出现的症状。 谈翌听后,心疼之余,不免有些担忧,“那他一直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柳含章停顿了好半晌,才说,“昭昭在看心理医生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虽然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但他看起来比三年前好多了,我也就没过问,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还得要他自己想通。” 谈翌方才所说的问题也有试探之意,这样听来,柳含章应该对“进食障碍”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然不会放之任之。 通话结束后,谈翌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3月25日、楹川岛、滨河公路、货车失控”几个关键词,果真跳出来不少新闻报道。 ——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用餐室。 徐蒙将餐盒放到了陆衔月桌前,见对方并无抗拒抵触的表情,才放下了心。 陆衔月习惯性地戴好了耳机,进食动作缓慢而机械,他等了一阵,却迟迟没接到谈翌的电话。 这家伙天天拿监督他吃饭的借口来烦他,今天这是突然转了性? 陆衔月摘下耳机,没人管最好,吃多吃少也不会有人唠叨。 大概是今日又犯了病的缘故,陆衔月只夹了几筷子菜便没了胃口。 将餐盒收拾好后,陆衔月回到工位上,眼见时间还早,他便趴着休息了片刻。 陆衔月又梦见了三年前那个春日。 霂城南侧有一座景色宜人的小岛,岛上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楹川树,楹川树开花的时候,绯红的花朵一大簇一大簇地缀满枝头,如烟似霞,漂亮极了,吸引了众多游客。 陆堇宜向来喜欢这种浪漫又动人的景象,同柳澄书念叨了好久想去看楹川岛看花,柳澄书忙了一个周,终于空出来两天时间。 他们原打算一家四口一同出门踏青,但那时柳含章刚毕业没几年,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赚钱的脚步,说什么也不愿去。 陆衔月对看花这种事并无执着,看也可以,不看也可以,陆堇宜多劝了几句,他也就跟着去了。 出游这天,陆堇宜格外高兴,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了早餐,和柳澄书一起将准备好的露营用具都搬进了车里。 陆衔月前一天晚上不小心着了凉,睁眼的时候脑袋还昏着,没抗住就多睡了一会儿。 陆堇宜和柳澄书也不急着催他,等陆衔月多睡了一个小时才温柔地把人喊醒。 “昭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身体还是不太舒服,你就在家好好里休息,妈妈可以和爸爸一起去楹川岛,我们明天就回来。” “没事,我好多了。”陆衔月掀开被子坐起身,已经没有了头脑昏沉的感觉。 陆堇宜确认他身体无恙后,笑盈盈地问道,“昭昭,早餐想吃什么?” 陆衔月想了想,回答说,“汤圆吧。” 画面一转,他已经坐上了车。 这个季节去楹川岛的人特别多,霂城过去只有一条高架桥和一条滨河公路,两条路线的拥堵程度都差不多。 陆堇宜看着地图叹了口气,“半个小时前明明还没有堵车的。” 前方的车辆拥堵如长龙,柳澄书倒是不着急,他将车停稳,说道,“没关系,今天总能看到的。” 没几分钟,车辆开始缓慢移动。 陆堇宜举着平板给陆衔月看路线图,“昭昭,你来选,我们走哪条路好呢?” “我们昭昭运气好,说不定能选出一条更顺畅的路线哦。”陆堇宜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浮现出两枚浅浅的梨涡。 陆衔月随便选了条滨河公路,要是堵车太严重,好歹还能看看风景。 选定好路线后,陆堇宜饶有兴致地充当起了导航的角色,“那我们就在下个十字路口右转。” 温柔的女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斥河岸的刺耳警笛声。 剧烈的碰撞声过后,陆衔月回过神,整个人已经被压在座椅下,浑身动弹不得,他只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沿着脑门一路往下淌。 陆衔月没感觉到痛,那不是他的血。 一切发生得太快,意识到他们遭遇了什么之后,陆衔月浑身冰凉,连发声都尤为困难。 “……妈?” 一辆失控的货车狠狠撞向左边车门,陆堇宜在那一刻将陆衔月死死护在了怀中。 “爸?” 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 眼前被一片模糊的血色占据,陆衔月握着陆堇宜不断变冷的手,试图找回一点温暖的体温,可是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 那天明明是个温暖的春日,陆衔月却只觉得寒冷刺骨,阳光晒到身上连半分温度也无。 他看见医护人员将陆堇宜和柳澄书抬上担架,蒙上了白布。 救护车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痛,陆衔月听见有人喊他,但他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 窗外鸟鸣阵阵,陆衔月猛地从梦中惊醒,直至看清了办公桌上的绿植,眼前那片模糊的血红色才缓缓褪去。 急剧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频率,陆衔月揉了揉眉心,发现才睡了十分钟左右。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陆衔月是没打算继续睡了。 下楼后,他走到了附近的公园里,在林荫道上漫无目的地逛着。 霂城的天气多阴雨,一出太阳,公园的草坪上就长满了人。 陆衔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莫名其妙的,想给谈翌打个电话。 他这么胡乱想着,也就真这么做了。 电话接通后,谈翌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陆衔月这才发现自己选的是视频。 “……”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对于陆衔月主动给他打视频通话这件事,谈翌显然也有些错愕。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陆衔月收回想挂断视频的手,心想打都打了,就当打发时间得了,反正离上班时间还早。 他神色如常地说道,“没怎么。” 谈翌看完三年前的新闻报道后,差不多了解了那场事故的始末,也大概知晓了陆衔月的心病是什么。 他没多追问,转而冲陆衔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手滑,点错了。” 说实话,他也不太能理解几分钟前的自己,可能是做了噩梦之后,脑子一抽,言行举止也跟着变得不合常理。 谈翌眉头微挑,眼眸含笑地揶揄道,“今天中午我有事,所以没能在线监督你吃饭,你该不会是……想我了吧?” “……要点脸。” 陆衔月挪开眼,懒得理他。 谈翌轻声笑了笑,“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其实不用问他也能知道个大概,徐蒙不小心端了一碗汤圆给他,以陆衔月的症状来看,估计未来两三天都不会有进食的胃口。 陆衔月果然没回答,反而说,“以后别再给我订餐了。” 谈翌当即拒绝道,“那不行,含章姐特意嘱咐过的,要我好好照看你吃饭,一顿都不能少。” “……” 陆衔月说不过他,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手腕,又想起一事。 “你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拿走?” 那块腕表已经在他家放了好一阵了,还有他遗落的围巾。 谈翌听后,眸中笑意不减,“不是说扔了?” “……” 即使他不懂表,也能看出那只腕表价格不菲,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朋友送给他的,扔了也就是嘴上说说。 唇角笑意难止,谈翌慢悠悠地说道,“这样,先帮我放着,寄存费等我回去再付给你,好不好?” 午后的阳光比晨间的更盛一些,透过树缝洒了一地金,陆衔月坐在斑驳的树影里,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人。 谈翌移不开眼,只听陆衔月狮子大开口道,“寄存可以,一天一千。” 面对这明晃晃的敲竹杠行为,谈翌反而笑了笑,说道,“可以,微信还是支付宝?” 陆衔月淡淡吐出两个字,“现金。” 谈翌颇为纵容地勾了勾唇,“行啊,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置换成等价的黄金也行。” 谁要那种东西了? 陆衔月还没说话,就听对面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声线,听起来像是中年男性。 “小翌,和对象打视频呢?” 陆衔月:“……”谁是他对象? 谈翌看着陆衔月一脸噎住的表情,眼里的笑意更甚,他转头冲舅舅林丛模棱两可地解释道,“还不是对象。” 什么叫“还不是”?他就不可能是。 陆衔月冷静地挂断了通话。 “诶——”谈翌还没来得及挽留一下,视频就猝不及防被挂断了。 “说错话了?”林丛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没听见对面说什么,但光看谈翌的表现,也能知道对方肯定是他的心上人。 谈翌暗自嘀咕,他这也没说错啊,现在还不是,说不定以后就是了呢。 林丛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瑶瑶的检查这周五就可以结束,要不要多玩两天?” 谈翌摇了摇头,说道,“不了舅舅,我们周六早上就回国。” 林丛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这么着急做什么?瑶瑶还没玩够呢,你看她那天还在海边交了新朋友。” “回去还有事要办,我们下次再来。”如果不是检查被耽搁了几天,谈翌此时已经回国了。 林丛猜测他八成是急着赶回去见心上人,也就没多劝说,“那好吧,下次把你妈妈也带过来,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好。” 说完,他又试探道,“什么时候,把女朋友也带来见见?” “不是女朋友。” 林丛意识到他还没追求成功,刚想改口说“心上人”,就听谈翌说了句,“他是男生。”? 什么? 林丛险些被咖啡呛到,“男生?” 第40章 拉黑 『谈翌:我错了我错了QAQ』…… “这件事你妈妈知道吗?”林丛放下咖啡杯, 表情变来变去,像是被苦到了似的。 同性伴侣在澳斯国倒是很常见,他的邻居就是一对女性情侣, 两位都是很好的女孩子,还经常给他送新鲜水果过来。 但是这种事一旦落到自己身边, 特别是出现在家人和朋友身上, 就不是一回事了。 林丛暂时没办法立刻接受。 谈翌枕着手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我妈她应该能看出来一点吧。” 这么说来他还没打算瞒着家里,林丛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又喝了一口咖啡压压惊,问道, “卉姐她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 谈翌有点自得地说,“我妈说他人长得好看,虽然不爱说话,看着不好相处, 但是很可爱。” “……后面那句是你说的吧?” 谈翌笑了声, 强调道,“他真的很可爱。” 林丛抿了抿嘴,无话可说, 毕竟恋爱中的人看对方总有八百米厚的滤镜,不管外人说什么,他们也不接受任何反驳。 “真的, 你别不信。” 谈翌见林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当即摸出手机要证明陆衔月的颜值,他翻到某个单独命名的相册,随便挑了张陆衔月照片点开放大。 “你看。” 林丛伸着脖子看了一眼, 不可否认,照片上的男生从客观来说就长得非常标致,他点了点头,称赞道,“确实好看。” 说完,他转头对上谈翌满含期待的神情,勉勉强强加了一句,“他和你,和你挺……挺般配的。” 至此,谈翌终于心满意足地收了手机,“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林丛:“……” —— 莫名其妙的视频挂断以后,陆衔月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回了办公大楼。 走到二层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徐蒙抱着手机坐在台阶上,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态。 过了一阵,只见他手指猛点手机屏幕,停顿了几秒后,徐蒙忽然激动得蹦了起来,在空中不断挥舞的手臂差点打到路过的陆衔月。 看见陆衔月后,徐蒙立马收了动作,挠了挠头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啊陆老师,我太激动了。” “没事。”陆衔月无意瞥见了他的手机屏幕,随口问了一句,“抢票?” 他之前看见柳含章的朋友为了抢某个人气组合的演唱会门票,也是一样的操作。 徐蒙猛点头,肉眼可见地激动,“对!下个月霂城有个签售会,言羽立老师也会来,所以门票特别难抢,我刚刚网卡了,还以为这次抢不到了,结果界面一加载,票已经被锁定了,我当机立断火速付了钱,门票就到手啦!”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陆衔月,“对了,陆老师,听说打赏榜前五十的书粉都可以免费入场,到时候你要是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你去吧。” 陆衔月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 徐蒙试探性问道,“这是言羽立老师第一次参加线下活动,陆老师你真的不去吗?” 陆衔月顿了顿,仍是说,“不去。” 他认为就算喜欢一位作者的作品,也不一定意味着非要见他本人,作品是作品,作者是作者。 “你不好奇他本人长什么样子吗?” “不好奇。” “你就不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写出《宇宙之外》这么伟大的书吗?” “……不想。” “好吧。” 陆衔月简直刀枪不入。 徐蒙摩挲着下巴暗自揣摩道,“话说,签售会现场人很多,陆老师你好像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到时候给你带点周边回来好了。” 陆衔月没理会徐蒙的小声嘀咕,眼看午休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他经过拐角走进了办公室,回到工位上准时开始工作。 没多久,他果然收到了一则来自签售会主办方的入会邀请。 【亲爱的陆先生,您好!霂城莱丽文化诚邀您参与“暖春时节,你我同游”线下签售会……请在四月十八日之前确认是否前往参会哦~】 陆衔月忙着工作,没理会这则邀请。 片刻后,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微信界面不断蹦出新的消息。 陆衔月不用看也知道,某个粉毛又开始散发他无处安放的强烈分享欲了。 他嫌对方太吵,开了消息免打扰。 下班的时候,陆衔月一解锁手机,就被满屏的新消息晃花了眼。 “……” 怎么会有人一个人也能发99+的消息? 【陆衔月:你发什么疯?】 【谈翌:你下班啦/小狗摇尾巴.jpg】 【陆衔月:再发拉黑】 【谈翌:你上次也这么说/小狗探头.jpg】 这粉毛该不会真以为他不会把他拉黑吧? 陆衔月下一秒就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谈翌:我知道你就是说说/太阳】-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谈翌:“?” 真拉黑了? 这下终于清净了,陆衔月收拾好东西后,走出了公司大楼。 不过没清净几秒,谈翌又给他发起了短信。 『谈翌:陆衔月 QAQ』 『谈翌:我错了我错了QAQ』 可以看出,短信没有发表情包的功能显然限制了他的发挥,陆衔月没忍住扬了扬唇。 就让他在黑名单里待上两天吧,谁让他这么吵,还这么烦人? —— 春分过后,霂城又下起了雨。 寒风冷飕飕地往办公室里钻,正坐在风口的徐蒙拢了拢外套,起身走过去关上了窗户。 徐蒙搓了搓冰冷的手掌,嘀咕道,“眼看着都放晴一星期了,昨晚又突然降温,大半夜的下起了暴雨,差点给我冻感冒了。” “霂城春天的气温向来都是满二十减一十,你还没习惯吗?” 邹菁从工位旁边的柜子里扒拉出来一口袋姜茶,分了徐蒙一包,“喏,去泡一杯姜茶,保准你喝了全身都暖和。” “效果这么好?”徐蒙半信半疑的接过了那一小条姜茶包,端着杯子就往茶水间走。 邹菁把剩下的姜茶也分给了其他同事,最后才问了问陆衔月。 “陆老师,你喝姜茶吗?” 陆衔月很少会收同事分享的零食水果饮料,就连公司请的下午茶也是进了其他人的肚子。邹菁以为他应该不会要这平平无奇的一包姜茶,却听陆衔月说了声“谢谢”,便接了过去。 邹菁见他收下了,还有几分意外。 画完一层服饰细节后,陆衔月停下手里的画笔,看向桌面上那包小小的姜茶,似乎又听到了陆堇宜满带关心的念叨。 “昭昭,快来快来,喝一杯热乎乎的红枣姜茶,这样你晚上睡觉就不会觉得冷了。” “昭昭,我给你买的红枣姜茶你怎么没喝?你看你姐姐已经乖乖喝完一整袋了。” “昭昭,下来喝姜茶了——” 陆衔月望着姜茶包怔愣良久。 片刻后,他放下了画笔,轻轻撕开姜茶的包装,像陆堇宜那样,给自己泡了杯香气浓郁的姜茶。 他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大一样,少了点红枣的甜味。 —— 周六依旧是个阴雨绵绵的天。 陆衔月提前准备好了贡品和香烛,等到柳含章开完了临时会议,从花店里取来了定制的花束,才一同动身前往陵城。 他们先回了一趟老家,载着陆仲秋和张雯君一起来了公墓。 道路两旁的缝隙里钻出几丛绿草,在风雨中飘飘摇摇,却依旧朝气蓬勃。 两位老人同撑一把雨伞,相互扶持着往前走,他们一人拎了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陆堇宜和柳澄书生前爱吃的东西。 陆衔月缓缓撑开一把木质长柄雨伞,细雨无声地落在伞面上,最后汇聚成颗颗雨珠,悄无声息地坠落在潮湿的泥土里。 “今天的花很新鲜,爸妈肯定很喜欢。” 柳含章走在陆衔月的右手边,低头理了理怀里的蓝白相间的花束,那是陆堇宜和柳澄书最喜欢的玉旻兰和小雏菊。 陆衔月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将手中的黑伞往柳含章那边倾斜了一点,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进伞底,在陆衔月的肩头留下些许潮意。 雨水打湿了陆堇宜和柳澄书的照片,陆衔月拿出纸巾细细地擦干,给墓碑也撑了一把雨伞,这样贡品和香烛纸钱也不会被淋湿了。 陆仲秋从口袋里拿出一瓶上好的陈酒,斟了满满两大杯,“我记得澄书最喜欢喝这款酒了,前些时候一个老朋友送了我一瓶,我就记挂着要给你带来,让你也尝尝。” “这槐花糕啊,是在我们堇宜最喜欢的那家铺子里买来的,听说他家的手艺还是和从前一样好,我也没尝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就拿来给陆大厨评判评判。” 张雯君将槐花糕摆在盘里,说着说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陆堇宜小时候偷偷溜出门买糕点的时候。 二老攒了好多话要和女儿女婿讲,就这样和他们聊了好半天。 柳含章将鲜花放在墓碑前,低着头和爸妈讲了几句悄悄话,但她的声音属实不算小,陆衔月无意中听到了什么“昭昭”什么“对象”,便知道他姐姐又在胡乱编排了,甚至越说越过分。 陆衔月:“……” 直到雨势又大了起来,柳含章才扶着陆仲秋和张雯君离开了。 陆衔月撑着伞将柳含章送进前排驾驶坐,忽然说道,“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柳含章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便点了点头,“行,那你记得晚饭之前回来。” “好。” 陆衔月撑着伞走回了墓地,在父母的墓碑前沉默地站了很久。 久到天色将晚,蒙蒙细雨笼罩着远山,他似乎听到了某个烦人精的声音。 “陆衔月。” 那家伙不是还在国外吗? 大概是错觉吧。 陆衔月垂眸看着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玉旻兰,像是山林里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越发清晰地传来。 “陆衔月——”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陆衔月撑着伞回眸,看到了一抹粉色。 雨珠从伞尖坠落,在这阴雨蒙蒙的深灰天色里,谈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视野,成为目之所及唯一的亮色。 40-50 第41章 安抚 “抱够了吗?” 寒风吹动他的衣摆, 陆衔月一动不动地站着,谈翌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道单薄的身影立于蒙蒙细雨之中, 仿佛风再大一些,他心心念念的人就会像蝴蝶一样振翅而飞。 陆衔月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谈翌。 谈翌冲陆衔月遥遥一笑, 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向他跑来, 裹挟着点点风雨的气息和淡淡的鲜割青草香,将他整个人牢牢地抱在怀中。 他抓住了他的蝴蝶。 迎面而来的重重拥抱令陆衔月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连手中的雨伞也没拿稳。 谈翌埋在他肩上,越发使劲地将他摁入怀中。 这是一个既珍重又独具占有欲的拥抱。 谈翌说话时靠在陆衔月耳畔,嗓音愉悦带笑,吐息尽数洒在了他的脖颈上。 “陆衔月, 好久不见。” 他本来想把人推开的,但不知怎的没动手,抬到一半的胳膊悬在半空,遂又放下。 对方的怀抱有种令人沉溺的舒适温度, 将他的身体也一并烘热了, 陆衔月没来由地想,这拥抱的暖身效果似乎比姜茶更好。 那些难以言表的悲伤情绪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安抚了几分。 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 因为频率太过接近,以至于分不清谁的心跳声更快一些。 陆衔月在耳朵烧红前推了推谈翌,说是推, 其实就是抬起手在他腰间蹭了蹭。 “抱够了吗?” 谈翌将下巴搁在陆衔月的肩窝上, 说话时惹得他一阵发痒。 “我说没有,你会让我继续吗?” “……”那必然不会。 谈翌虽然嘴上说着不愿意撒手,但还是乖乖松开了陆衔月。 随后,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陆衔月手里的雨伞,换成由他来撑伞。 陆衔月淡淡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谈翌将伞面往陆衔月的方向微微一倾,斜风细雨尽数被遮挡在外,一丝一毫也碰不到陆衔月。 冷风吹歪了架在墓碑上的雨伞,陆衔月正想伸手调整一下,谈翌就已经先他一步扶正了雨伞。 陆衔月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按理来说他应该先回霂城,而不是马不停蹄地跑来陵城。 谈翌已经有整整一个周没见过陆衔月了,他目光直白,话也直接,“我来见你。” “……” 陆衔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谈翌口中那件“要当面和他说”的事情,他生怕对方在这里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当即道,“我要回去了。” 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柳含章该催了。 离开前,陆衔月低眸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隔着时光和他们对视,不知在想些什么。 谈翌还在陆堇宜和柳澄书墓前放了一把糖果,他来得匆忙,鲜花也没时间买,只来得及在谈瑶的糖罐里抓了一把糖。 陆衔月看着那亮晶晶的糖纸,记起了甜丝丝的水果香气,谈翌上次喂给他吃的就是这一款。 放完糖果,谈翌顺手揽过陆衔月的肩膀,将他往里处带,半点不让风雨沾他的身。 “走吧。” 陆衔月诧异道,“去哪儿?” 谈翌望向他,“不是说回家吗?” “我自己回。” 陆衔月定住脚步,不知道这家伙一个劲儿地揽着他走做什么,好像他找得到路一样。 “我也要去。”谈翌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陆衔月一时语塞,“……谁说要请你去了?” 谈翌拿出手机,点开一则微信语音消息,柳含章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小翌,一会儿你和昭昭一起回家,明天下午我们回霂城的时候再把你捎上。” “……” 他姐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请? 谈翌笑吟吟地看着他,“现在我能去了吗?” 陆衔月一言不发地将谈翌的手从肩膀上拍下去,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谈翌只是默默将伞面朝陆衔月那边倾斜,他担心对方淋到雨,却没留意自己的左肩已经湿了一半。 他碰了碰陆衔月的胳膊,“话说,你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保证不乱发消息了,只发最最重要的事情,好不好?” “不放。” 这家伙的分享欲不是一般的旺盛。 谈翌有点委屈,“你已经拉黑我三天了。” “那又怎么样?”明明拉黑微信也没有影响这个人一天三顿地给他打电话。 说话间,陆衔月瞥见谈翌左肩上的衣料颜色比其他部位的更深一点,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团被雨水洇出的水痕。 陆衔月才发觉谈翌这伞撑得格外“偏心”,全都歪到他这一侧来了。 这傻狗真是净做些蠢事。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往谈翌的方向靠了靠,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雨伞倒是没那么“偏心”了,但他们的距离却越发近了。 谈翌和陆衔月肩并肩地往外走,他问,“我们走路回去还是打车?” “这里打不到车,要走到墓园外的路口。” 墓园的小路并不长,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约摸十分钟后,他们才走到了路口。 一路上,谈翌的目光就没从陆衔月身上移开过,他念叨着,“我怎么感觉你又清瘦了?” “你感觉错了。” 陆衔月生怕这家伙又擅自给他加餐,况且他只是掉了一两斤而已,如果不是前几天柳含章非要检查他的体重,陆衔月自己也察觉不到。 “那我掂掂。” “?” 陆衔月来不及反应,谈翌就一手撑伞,一手将他抱了起来,跟抱小孩儿似的,还掂了掂,陆衔月被他这匪夷所思的举动惊住了,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 “你发什么疯?” 怀里人轻飘飘一片没什么重量,谈翌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稳稳抱起,他得出结论道,“瘦了。” 过路的行人朝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陆衔月红着脸踹了谈翌一脚。 “放我下去。” 谈翌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了下来,还在念叨陆衔月的体重,“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轻了这么多?” 陆衔月认为一两斤而已,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嘴硬道,“没轻,是你感觉错了。” 人形体重秤谈翌觉得自己手感没错,轻了就是轻了,他之前又不是没抱过陆衔月,对比之下很容易察觉出差异。 见陆衔月摆出一副坚决否认的模样,谈翌半信半疑地提议道,“我再试试?” “你有病?” 陆衔月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谈翌见状,不禁闷声笑了笑,伸手把躲到雨中的陆衔月拉回伞下,“不逗你了。” 轻了就轻了,他再努努力把人往好了养。 —— 半小时后。 陆衔月不情不愿地领着满脸笑意的谈翌走进了老家的院子里。 “昭昭回来了?” 听见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张雯君端着果盘从厨房里走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外孙和外孙旁边那位顶着一头粉毛的高个子小伙儿。 “昭昭还带了朋友?” 陆衔月“嗯”了声,喊了句,“外婆。” 谈翌也跟着他喊,“外婆好。” “……”陆衔月暗暗地在谈翌腰间揪了一把,“这是我外婆。”不是你外婆。 谈翌抓住他的手,“那你说,我该怎么喊?” 陆衔月挣脱他的掌心,给了谈翌两个选项,“张婆婆还是张姥姥,随便你。” “那多生分,还是外婆听着亲切。” 张雯君耳朵不好使,没听见两个小伙子在伞下嘀嘀咕咕些什么东西,但她的眼神特别好使,看见陆衔月的小动作之后,笑眯眯地把人招呼进屋。 “回来了就赶紧进屋,这雨是越下越大了,院子里风大,冻得慌。” 张雯君打量着谈翌的模样和身形,想起自己曾经见过他,“这不是那位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吗?比照片上看着更俊些。” 闻言,谈翌低头凑近陆衔月,笑着问,“你也给外公外婆看过我的照片吗?”就像他给林卉和谈瑶看陆衔月的照片那样。 “不是我。” 他可没干过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说完,陆衔月转身踏进了门槛,谈翌将长柄雨伞收好立在外墙上,随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堂屋内确实暖和不少,陆仲秋已经摆好了碗筷,谈翌大大方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外公好。” 陆仲秋转头看向来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粉色头发的外孙,疑惑道,“你是?” “外公,他是昭昭的朋友,叫谈翌。”柳含章端着菜碟从另一道门走了进来,如是说。 “含章姐。”谈翌顺势接过她手里的餐碟,放在摆满菜肴的餐桌上。 “小谈是吧?来,你坐在昭昭旁边,别客气啊,都是一些粗茶淡饭。”张雯君拍了拍谈翌的胳膊,示意他在陆衔月身边坐下。 “好,谢谢外婆。” 端端正正的四方小桌并不大,家里还用着旧式的长条板凳,谈翌觉得这设计还挺好,高高兴兴地贴着陆衔月坐下。 陆仲秋打开了一瓶甜酒,问道,“小谈今年多大了?能喝酒吗?” “外公,我今年二十二了,能喝。” 陆仲秋点点头,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谈翌刚进门就注意到了,桌上还有两个空位,分别放了两副干净碗筷,碗里扣着形状圆滚滚的米饭,大抵是给两位故去之人准备的。 张雯君得知谈翌的年纪后,给他夹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小谈比我们昭昭还小六岁呢,多吃点。” “谢谢外婆。” 陆衔月听他一口一个“外公”“外婆”,喊得比他还亲,已经懒得纠正了。 外孙难得带朋友回家吃饭,张雯君还挺喜欢这帅小伙儿的,个子又高,笑起来又讨喜,她一个劲儿地给谈翌夹菜。 陆仲秋对待谈翌也颇为和善,就是谈话间总爱盯着他的脑袋瞧,这粉色头发对于严厉古板的小老头来说着实有些新奇。 谈翌比陆衔月想象中更健谈一些,在饭桌上同两位长辈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倒真像是一家人了。 陆衔月闷不吭声地喝了几杯酒,准备喝第六杯的时候,手里忽然一空,酒杯倏地被人拿走,谈翌塞了一罐果汁给他。 “别又把自己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什么也不记得。”谈翌说这话时似有满腹怨念。 “喝醉?” 柳含章闻言,不禁挑了挑眉。 “是啊,他上次在含章姐家喝了酒,回去之后就醉得不省人事。” 感受到姐姐满含探究欲的目光,陆衔月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果汁,破天荒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很久没喝酒了,有些不胜酒力。” 柳含章“噢”了一声,她虽然点了点头,但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就是“不信”。 陆衔月生怕继续聊下去有些事情就不得不败露,他忍耐着吃掉最后两块排骨和小半碗米饭,放下筷子说道,“我吃饱了。” “诶陆衔月,你……” 谈翌刚想说他吃得太少,转头却发现他的碗里空空如也,竟然连米饭也吃完了。 他今天的胃口这么好? 陆仲秋和张雯君对此见怪不怪了,“这孩子就是饭量不行,打小就要人哄着吃饭,长大了还是猫一样的胃口,怎么说都没有用。” 陆衔月转身上了楼,步子似乎比平时更快些,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柳含章看着陆衔月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转过头,拎着酒杯和谈翌碰了个杯。 她问,“你确定昭昭真的喝醉了?” 谈翌顿了顿,“应该……吧?” 不然陆衔月怎么可能任由他对他做出那样出格的事情?第二天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柳含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似笑非笑地望着谈翌,“你可能对昭昭的酒量有什么误解。” 第42章 回忆 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陆衔月虽然不怎么喝酒, 也不喜欢喝酒,但他天生酒量就很好。 柳澄书还在的时候,有一次心血来潮拉着他们姐弟俩做过酒量测试, 说是避免他们在必要应酬的时候被人算计。 刚开始,柳澄书循序渐进地给姐弟二人倒酒, 半小时后他发现自己的一双儿女脸色如常, 神志清醒,毫无醉意。 他当时还挺高兴,“不错不错,章章和昭昭都继承了爸爸的好酒量。” 柳澄书又兴致勃勃给他们斟了满满一杯酒,这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他自己都有点晕乎了, 姐弟两个还跟没事人一样。 结果并不难猜,他们三个人喝到最后,率先倒下的反而是柳澄书,陆堇宜拿这件事取笑了他好久。 柳含章回忆起从前来, 也忍不住笑了笑。 “昭昭的酒量和我不相上下, 甚至可以说比我更好一点,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这两年确实没怎么喝酒, 我也没有认真和他比试过,说不定现在还是我更胜一筹。” 她的语气里隐隐还有几分自得。 谈翌听完,怔怔地望着身旁空掉的座位, 那天的一幕幕像是电影倒带一般在脑海里重现。 柳含章的酒量他见识过, 就算是喝完了五百毫升的红葡萄酒,也才勉强算得上微醺,是谈翌见过最能喝酒的女生。 如果陆衔月的酒量比柳含章更好, 那么……那天的酒就并不足以让陆衔月喝醉。 那就是说,陆衔月当时并没有醉到神志不清、断片失忆的地步。 所以,那晚陆衔月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他对陆衔月做了什么,陆衔月都记得一清二楚,但陆衔月当时并没有推开他…… 以他对陆衔月的了解,不反驳等于默认,不拒绝那就等于同意。 谈翌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两情相悦。 这四个字有灼人神志的效果,谈翌光是想想,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脑子里瞬间炸满了绚丽的烟花。 柳含章眼看着谈翌从面色如常到烧红了耳尖,不用想都知道那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张雯君给谈翌夹了一块排骨,“对了小谈,我们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今晚就和昭昭一起睡。” “昭昭的房间在二楼右侧的走廊尽头,门口花瓶里有一枝杏花的那间。” 谈翌回过神,愣愣点了点头,又说,“外婆,我怕陆衔月他不同意。” 张雯君当即说道,“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们都是男娃,睡一间床不打紧,谁也不会吃亏。” “一会儿我给你拿一床干净被子,你们一人一床,免得抢被子,这下昭昭总不会不同意了吧?” “谢谢外婆。” 谈翌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端起杯子喝了口凉丝丝的甜酒,只要想起陆衔月那晚没喝醉,他就觉得心头滚烫至极。 —— 陆衔月回到房间后,坐到了窗边的书桌上。 左右无事,他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放在桌上摊开看。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陆衔月垂眸看着书页上的句子,竟连一个字也没进脑子。 柳含章对于他的酒量深浅一清二楚,她肯定会将这件事告诉谈翌,他姐姐从小到大就喜欢拆他台,可以说是她的一大乐趣。 要是谈翌知道他那晚没喝醉…… 提起那晚,乱七八糟的画面就会再次浮现眼前,陆衔月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了热意,他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让阵阵凉风吹在脸上,降了降温。 陆衔月冷静地转念一想,“喝醉”这种事旁人是很难界定的,只要他咬死了自己不记得那晚的事,谁也没办法说他是清醒的。 没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 “昭昭——”是张雯君的声音。 陆衔月走过去打开了门,抬眸就看见谈翌站在张雯君旁边,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外婆,我不冷。” 陵城昼夜温差大,加上今天又下了雨,陆衔月以为张雯君是担心他晚上冷,所以给他添一床被子。 张雯君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床被子是给小谈的,今晚让他和你挤一挤,好不好?” 闻言,陆衔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谈翌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故作低落,“外婆,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不会同意,我也不强人所难了,还是冒着雨去城里订酒店吧。” 又是这装模作样的熟悉招式,陆衔月一脸冷漠,眼神淡淡刀过去,谈翌和他对视一眼,而后将下巴埋进被子里,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你还委屈上了。 陆衔月有时候真想一拳给他揍过去。 张雯君听说谈翌要出去订酒店,一生勤俭节约的庄稼人哪里肯干?当即拍拍谈翌的胳膊安抚道,“费那个钱做什么?咱们家的床又宽又大,被子也不缺,还愁睡不下你吗?” 安抚完这个,张雯君又开始劝那个,“昭昭,你们两个男娃,挨在一起睡一觉而已,又不会怀孕。” 陆衔月:“……” 怀孕那自然是不会,但发生点其他的不是没可能,毕竟这小子有前科。 见陆衔月不说话,也没再拒绝,张雯君就当他同意了,她接过谈翌怀里的被子,铺在了床上,两床被子各占一边,看上去谁也不会吃亏。 张雯君给了陆衔月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样你们睡觉就不会抢被子了。” “……” 这不是抢不抢被子的问题,陆衔月担心这傻狗半夜钻他被窝,就像上次在医院里一样。 张雯君安排好谈翌的睡处,随后就下了楼。 房门关上后,谈翌倒是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在陆衔月的床边坐了下来,嘴上客气地说,“今晚就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多有叨扰。” 陆衔月觉得他在找抽这一领域天赋异禀,冷着脸说道,“你今晚打地铺。” 谈翌颇为受伤地望着他,“这晚上天寒地冻的,着凉了怎么办?” “……那我睡地上。” 陆衔月踮起脚从衣柜顶上翻出一床褥子,谈翌站在他背后,赶紧扶着他的手把褥子塞了回去。 “不行,你会着凉的。” “我没那么金贵。” 陆衔月拍开他的手,把褥子扯了出来。 谈翌再次把褥子塞回去并快速关上了柜门,他把陆衔月困在自己和衣柜之间,略显诧异地问道,“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抗拒?” 还不是因为他…… 陆衔月顿了顿,回过味儿来,发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他现在没有喝醉酒的记忆,所以不应该对这种事太过于抗拒才对。 陆衔月冷静下来,没再执着于打地铺分床睡,他推开谈翌,表面上毫不在意地说道,“算了,一晚上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谈翌站在他身后,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夜已深了,陆衔月拿上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关门前看见某人在他房间里东看看、西瞧瞧,俨然把他的房间当成了景区四处参观。 他警告道,“别乱动我的东西。” 谈翌向他保证,“我就看看,不动。” 没多久,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谈翌坐在窗边,本想翻看一下摊在桌上的诗集,但一想到陆衔月的话,他便收回了手,愣是一动没动,就只扫了一眼内页上的水墨插画。 随后,张雯君给谈翌拿来了新的牙刷、毛巾和拖鞋,还有一套干净的睡衣。 睡衣是张雯君刚学会网购的时候给陆衔月买的,老太太不会看尺码,买大了两个号,谈翌比陆衔月高了十来公分,料想他穿着应该正合适。 “小谈,楼下还有一间浴室,这会儿没人用,你可以到楼下去洗漱。” “好。” 谈翌跟着张雯君下了楼。 …… 洗漱完后,谈翌吹干头发就立马上了楼。 房间里开着暖色的灯,陆衔月正坐在窗边看书,他笑盈盈地凑过去,“你还不睡吗?” 陆衔月淡淡说了两个字,“看书。” 谈翌的目光下意识在书页上瞥了一眼,看清内容后不禁挑了挑眉。 那水墨插画和他下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人根本没心思看书。 陆衔月本就心不在焉,还被谈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这下更是坐不住。 他合上书,把那本半个字没看进去的诗集放回了书架上,却听谈翌突然问道,“那天晚上的事,你真的不记得了?” 陆衔月顿了顿,“什么?” 谈翌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缓缓道,“你喝醉酒那天,是我把你送回了家。” “在你的卧室里,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语气平静,目光却炽热而专注,像是在紧盯一个锁定已久的猎物。 眼见谈翌步步紧逼,陆衔月只得不断后退,直至后腰抵上窗沿,退无可退。 他仍是说,“不记得。” 谈翌视线下移,落在他红润的双唇上,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陆衔月扭头避开他的目光,颇为不耐烦道,“都说了不记得。” 谈翌粲然一笑,“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谁要回忆那种事? “没必要,你——” 谈翌觉得很有必要,他双手撑在窗沿上,将陆衔月圈进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相同的香皂气味。 浅浅的雨后橙花香明明很淡,陆衔月此刻却觉得浓郁到能让人头脑发胀。 眼前一幕和那天晚上的画面高度重合,谈翌俯身凑近,呼吸之间全是灼热的气息。 在他贴近之际,陆衔月思绪乱作一团,忙用手背挡住了唇,谁料谈翌却只是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周遭万籁俱寂,一切仿佛瞬间失了声,陆衔月只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完蛋。 陆衔月耳根处的白皙肤色瞬间染红,他这举动和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 谈翌满心欢喜,忍俊不禁。 “你果然还记得。” 第43章 心迹 讨厌不会接吻,喜欢才会。…… 脸颊上还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 陆衔月红透了耳尖,绯色从脖颈蔓延至耳后,愈渐滚烫。 回过神后, 陆衔月猛地把人推开,少见的有点磕巴, “我、我要睡觉了。” 眼见陆衔月转身欲逃, 谈翌又气又笑,这人总是这样,碰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想跑,他抓着陆衔月的手腕把人给捉了回去。 “含章姐说你的酒量很好,为什么装醉?” 装醉? 陆衔月觉得这傻狗简直蛮不讲理,“从头到尾,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喝醉了?” 是他自己不信,还非说他喝醉了。 谈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是我误会了。” “但是有些人嘴上说着自己没喝醉, 走路却歪歪扭扭、脚步不稳, 还专门往别人怀里扑。” “回家要用背,喝水要用喂,衣服扣子也要人帮忙解, 就算被‘讨厌的人’亲了,也不知道把人推开。” “……” 陆衔月被这一桩桩一件件击得哑口无言。 他虽然一开始没想过装醉,但后来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控, 他干脆把所有不合常理的举动都归咎于酒精, 总之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见陆衔月不说话,谈翌凑得更近了,“你分明记得, 为什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谈翌的手劲太大,简直如同一副人形手铐,陆衔月半点也挣脱不开。 成日压在心里的烦闷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气恼道,“记得又怎样?难不成还要我跟你谈恋爱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 陆衔月打断他,“你在说什么疯话?” 谈翌圈着陆衔月的手腕,手下力道隐隐收紧,却没敢真的用力。 他一字一顿道,“我是认真的。” 谈翌清亮的暖色眼眸像是盛了光,就这么凝神注视着陆衔月,诚恳极了。 见陆衔月不为所动,他又使出惯用伎俩,露出一个稍显委屈的表情。 他说,“你都亲过我了。” “……” 那晚确实可以说是他先主动的,他鬼迷心窍凑了过去,但谈翌就没有一丁点责任吗? 陆衔月掰不开谈翌的手,挣扎无果,他只好说,“我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 谈翌的目光越发直白露骨,心思全刻在脸上,陆衔月忍不住别开眼。 “那你要什么?我赔你点钱?还是……” 谈翌冷不防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记温和的轻吻,吐息都洒在他肌肤上,“要你亲我。” 陆衔月毫无防备,几乎是瞬间炸毛,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你……” 眼看着他的脑袋就要撞上书架,谈翌及时伸手护住陆衔月的后脑,这才没让他磕到头。 两人距离再度拉近,陆衔月下意识推他。 “走开。” 谈翌置若罔闻,一把掐住陆衔月细窄柔韧的腰身,将人压在书架上,膝盖稍稍一顶,便抵上了他大腿内侧。 陆衔月无处可逃,只余一颗心怦怦乱跳。 “你——” 谈翌一手掌住陆衔月的后颈,垂眸望着眼前红润的双唇,不等陆衔月反应便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吻又轻又柔,陆衔月牙关紧闭,谈翌摸向他的后腰,找准位置轻轻一摁,他便闷哼一声松了口。 牙关失守,谈翌趁虚而入,与他唇舌交缠,呼吸相贴,他尝到了淡淡的薄荷味儿。 陆衔月脊背酥麻,连神思也飘了。 他在感情方面的经验值为零,任何过度亲密的行为都会让他感官过载、大脑短路,这是他从上次那个稀里糊涂的吻里总结出来的。 谈翌轻轻抬高陆衔月的下巴,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他细腻雪白的侧颈,吻得越发缱绻热烈。 “那晚,我就是像这样吻你的。” 陆衔月不想听,也不想回忆,他腰间发软,想偏头躲开却被谈翌追着亲吻。 “你显然也很喜欢,不是吗?” “不……不是。” 谈翌贴着他的唇,轻声一笑,“那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上次是,这次也是。” 陆衔月在混乱的思绪里翻来找去,扔出一则合理的借口,“你力气、太大了。” 这家伙浑身肌肉,手臂健壮得堪比机械臂,一旦被他擒住就难以挣脱。 “是吗?” 谈翌亲昵地蹭了蹭陆衔月的鼻梁,说道,“可我早就把你松开了。” 一吻暂了,陆衔月渐渐缓过神来,喘息声仍然凌乱不堪。 谈翌没再抓着他,反而是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攀住了谈翌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看上去他才是主动的那个。 “……” 陆衔月怀疑自己不仅大脑短路了,还被鬼上身了,他迅速收回手,仿佛刚刚那人不是他。 谈翌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连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他本来想找个更合适的地点和时机,再向陆衔月袒露心迹,但陆衔月没喝醉这件事属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谈翌一分一秒也等不及了。 陆衔月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不想听。” 谈翌非要说。 他捧着陆衔月的脸,迫使陆衔月和他对视,谈翌眼里有种近乎虔诚的认真,纯粹而炽热的情意浓烈地满溢出来。 “陆衔月,我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 “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说到这里,谈翌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亲陆衔月的唇角,如同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点到为止,和刚刚的缱绻痴缠全然不同。 陆衔月心下漏掉一拍,睫毛也随之轻颤。 谈翌的语气变得小心又期待,他字斟句酌,缓缓说道,“你明明也没有不喜欢我,我们就不能试试看吗?” 面对面的姿势让陆衔月避无可避,一字一句落入耳中,仿若带着灼烫温度,在他心中擂动一记重鼓,心跳声如雷震耳。 早在暗处生根发芽的情愫冒了尖,因为一束阳光的投落而不受控地疯长。 陆衔月终于承认,有些事情确实无可隐藏,无可辩驳,无法控制。 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头、惹人厌烦的情绪,或许不是讨厌,是在意。 陆衔月心乱如麻,无暇思考,只想让自己从失控的情绪里逃脱出来。 “可是我……” 谈翌听出了他的拒绝之意,用食指指节抵住陆衔月的下巴,让人转过头来。 “要拒绝我的话,那你看着我说。” 陆衔月抬眸对上谈翌真挚的双眼,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我……” 谈翌看出他的动摇,心脏喜爱地怦怦直跳,他半点也忍不住,再度俯身吻上他的唇。 “这次,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推开我。” 陆衔月还没从方才的吻里缓过来,又被亲得头脑发热,思绪卡壳,眸中也浮上一层潋滟的水雾。 他怎么没完没了了…… 这次谈翌一没抓着他,二没困着他,只是轻轻把住他的腰身,陆衔月很轻易就能把人推开。 或许是来不及反应,或许是大脑处理器烧坏了,陆衔月只是攥紧了谈翌腰间那点可怜的睡衣面料,没有其余的动作。 他并没有推开我。 谈翌心中炸满了烟花,肆意侵占他的口腔,掌心探入陆衔月的睡衣下摆,来回抚弄他的后腰。 唇舌翻搅间,陆衔月仰头被迫吞咽,这下不论是身体还是心脏,都发出了危险的警报。 陆衔月心里、脑子里通通乱透了,他不想被混乱的情绪左右,也没想把人推开,被亲到目眩神迷,只能极力从唇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他试图用这句话阻止谈翌,或是说服自己。 如果不是他眼尾飘红,睫毛轻颤,这句话还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可信度。 谈翌轻吻他漂亮的眉眼,一句话便戳破了他伪装的外壳,“陆衔月,讨厌不会接吻,喜欢才会。” 陆衔月急喘道,“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喝醉了酒?因为他是被迫? 陆衔月绞尽脑汁,竟然没有一个借口站得住脚,更令他苦恼的是他发现自己并非不情愿,甚至有点沉溺其中。 呼吸声凌乱交错,谈翌靠在陆衔月耳畔,嗓音低低地问,“这也是讨厌我的意思?” 抵在陆衔月大腿内侧的膝盖缓缓上移,碰到了另一处滚烫,他们彼此对峙,单薄的睡衣面料压根什么都遮不住。 “……” 陆衔月整个人烧得更红了,不争气的身体仅仅因为一个吻就反应过度。 他顿时恼羞成怒,狠狠踩了谈翌一脚,用力把人推开,脚步慌乱地逃进了浴室。 浴室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 谈翌忍不住低头轻笑,但他自己显然也没好受到哪里去,他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样游刃有余,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浑身上下的气血都往一处涌。 片刻后,他还不怕死地敲了敲浴室的门。 “需不需要我帮忙?” “滚!” 陆衔月靠在洗漱台上,对于自己不受控的生理反应气恼至极,只是被亲了两下而已,怎么就…… 水声哗哗作响,陆衔月掬起两捧凉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的身心都冷静下来。 真是糟糕透顶。 …… 门外,谈翌担心自己和心上人同床共枕会忍不住对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已经自觉打好了地铺。 等陆衔月从浴室出来后,谈翌上前递给他一杯温牛奶,“外婆端上来的,她让我看着你喝完。” 陆衔月连半记眼神也没分给他,径直接过牛奶,仰头一饮而尽,又理直气壮地把杯子塞回他手里。 谈翌将杯子放到一旁,说,“刚刚……” “闭嘴。” 陆衔月半个字都不想听。 谈翌低笑一声,扯过一张纸巾温柔地替他擦了擦唇角的奶渍。 “我是想说,你不用急着给我回答,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直到他看清自己的心。 不过谈翌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陆衔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是证明。 “……我要睡了。” 陆衔月挡开他的手,绕过地上被褥,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动作机械得像是小机器人。 谈翌看着床上拱起的一团,忍俊不禁。 窗外夜雨淅淅沥沥,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频率失衡的心跳。 他们谁也没睡好。 —— 次日。 陆衔月醒来时,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进窗户,他侧眸一看,地板上空空如也,被褥已经被收进了衣柜,谈翌不见踪影。 简单洗漱好以后,陆衔月换了身衣服便下了楼,目光在楼下客厅扫了一圈,也没看见某个粉毛。 “昭昭醒了?快来尝尝外公做的酒酿饼,这会儿还热乎着,特别香。”张雯君站在灶台旁边,笑容和蔼地招呼着外孙过去。 她刚一揭开锅,腾腾热气便冒了出来,陆衔月走上前,挑了一个稍小的酒酿饼。 酒酿饼香气四溢,陆衔月随处看了看,厨房也没有粉毛的身影。 他咬着饼,百无聊赖地走到院子里看了两眼,某人依旧不知所踪。 算了,找他做什么? 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会走丢? 就算走丢了,那一头粉毛也很好找。 陆衔月正打算上楼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 “在找我?” 闻言,陆衔月下意识转过身,一束犹带露珠的野山玫率先出现在他眼前,而后才是谈翌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浅蓝色的野山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花香怡人,有静气凝神的功效,谈翌捧着花束往前一递,高高兴兴地说道,“送你。” 陆衔月没有要接的意思,问道,“你一大早起床,就是去摘这个?” 谈翌拨弄着浅蓝色的小花,开始一五一十地报备他今早的行踪。 “我闲着无聊,早起和外公一起去赶集,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以后见你还没醒,又在附近逛了逛,我看南面山坡上的花儿开得特别好,就摘了一些,想着送给你。” 陆衔月欲言又止,“送我做什么?” 他又不需要这个。 “看不出来吗?”谈翌眉眼一弯,琉璃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 “我在追你。” 陆衔月:“……” 他默不作声地低头咬了一口酒酿饼,又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问题问得着实有点奇怪,谈翌捧着花束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他犹疑片刻,说道,“这不就是长得好看一点的野花吗?” 恰逢柳含章睡醒饿了下楼觅食,她看见谈翌手里那一大捧野山玫,就随手摘了一朵花苞放嘴里尝尝。 谈翌一愣:“?” 这花还能吃? 在谈翌愕然不已的眼神中,柳含章一脸淡定地把花苞嚼吧嚼吧吞了,然后评价道,“这野山玫新鲜,还挺甜的,一点也不涩口,你在哪儿摘的?” 谈翌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怔怔地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就……那边的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 张雯君听见谈翌的声音,从锅里给他挑了个最大的酒酿饼,走出来时看到他手里的野山玫,还有些惊奇,“小谈啊,你还认识草药?” 谈翌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 “草药?” 这花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是草药? 柳含章又摘了一朵花苞扔进嘴里,她暗暗瞥了眼陆衔月的神情,而后笑眯眯地看向谈翌。 “是啊,这野山玫煎水喝专治月经不调,你摘这么多,是要送给女朋友吗?” 谈翌:“……” 不是,他第一次追人就送了人家一把草药?还是专治月经不调的草药? 谈翌忽然变得很忙,手里的野山玫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 他现在很想拍死半小时前的自己。 究竟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爬上那个山坡,摘这么多花,还捧着一把草药对陆衔月说要追求他。 ……好想死。 第44章 挣扎 反正亲都亲过了。 陆衔月嚼着酒酿饼欣赏谈翌扭曲的表情, 没忍住勾了勾唇角,说他傻狗还真不冤枉。 谈翌转头看向陆衔月,想替自己辩解两句, 几度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尽管陆衔月表情管理做得很好,但谈翌确信他看见陆衔月笑了。 张雯君把酒酿饼递给了谈翌, 笑着说, “小谈这么贴心啊,还知道给女朋友采草药?” 谈翌苦涩一笑,“不是的,外婆,我没有女朋友,摘这花……摘这草药是看它长得好看。” 张雯君笑着附和道, “这野山玫开花确实俊,好多小伙子摘来送女朋友,这花儿除了可以治疗月经不调,还可以清热下火, 效果可好了。” 话语都凝在嗓子里, 谈翌显得沉默极了。 他低头望着手里的浅蓝色小花,如果草药有清除记忆的效用,他可以当场表演一个生吞草药, 毁尸灭迹的同时,还能让自己瞬间失忆。 最后这把野山玫还是被张雯君拿来煎水喝了,谈翌也有幸分了一碗, 毕竟这很清热下火。 把那“烫手山芋”解决掉以后, 谈翌跟只花蝴蝶似的围着陆衔月转。 陆衔月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择豆角,谈翌就凑到他身边去,挨着他坐下, 和他一起择,粘人程度堪比他以前养过的那只土松。 谈翌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发现陆衔月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控诉道,“你笑我。” 陆衔月收敛了表情,“没有。” 谈翌叹了口气,“没关系,想笑就笑吧,再没有比这更蠢的事了。” 他择掉豆角的侧筋,语气有点委屈,“谁知道那草药长得这么好看啊………” 野山玫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被当做鲜花送人。 择完豆角,谈翌又扭头看向陆衔月,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人好半晌,突然对他说了句,“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 陆衔月立马就不笑了。 把择好的豆角交给张雯君后,谈翌戳了戳陆衔月的胳膊,还是很在意,“你能不能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忘了?” “你说呢?” “……” 谈翌没什么可说的,这么蠢的事让人想忘都难。 —— 中午。 他们在家用过午饭后,两位长辈又往柳含章的车里塞了一麻袋瓜果蔬菜和一桶土鸡蛋,如果不是柳含章坚决不要肉食,陆仲秋还打算杀只鸡让她带走。 推辞好半天,他们才终于驱车回了霂城。 汽车抵达临杨小区的时候,柳含章看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绿色无污染食材有些发愁,她把其中一大部分都留给了陆衔月,然后便驾车扬长而去。 陆衔月还在想怎么把这一麻袋食材搬进电梯,谈翌就已经把麻袋拎了起来,看起来轻轻松松,毫不费劲,“我帮你提上去。” 陆衔月也没拒绝,有这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既然他愿意拎那就让他拎。 上楼之后,谈翌十分贴心地将食材分门别类,将保鲜期长的瓜果放到了厨房的架子上,贮存期不长的蔬菜就放进了冰箱。 看在他干了苦力,做事还挺有条理的份上,陆衔月勉为其难地给他倒了杯水。 “喝吗?” 谈翌显然有点受宠若惊,他手上还有整理蔬菜时沾上的泥,他见陆衔月并无反感,便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温水。 陆衔月感觉这举动太亲昵,想收回手但又怕把人呛着。 谈翌仰头喝水时,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滚动,看得陆衔月莫名也觉得喉咙干涩。 他不太自在地别开了眼。 陆衔月亲手喂的水仿佛格外的甘甜,谈翌喝完后冲人粲然一笑,“谢谢。” 陆衔月端着杯子,刚给完一个甜枣就开始赶人了,“你还不走?” “这就走。” 谈翌洗完手便打算离开。 “等等。” 陆衔月忽的想起一事,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盒糕点递过去,言简意赅道,“徐蒙给你的。” “噢……”谈翌反应了一下,没想到陆衔月还会替他传递礼物,便不由得笑了笑,“替我谢谢他。” 陆衔月淡淡地“嗯”了声。 谈翌走到玄关处,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糕点盒,“那我走了。” 陆衔月冷漠转身,“不送。” “再见。”谈翌少见的没有过多停留。 身后传来房门落锁的声响,等人真走了,陆衔月又鬼使神差地打开冰箱,对着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食材发呆。 他心不在焉地端起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喝进口中才发现这杯水谈翌刚刚喝过。 “……” 陆衔月端着杯子站在原地呆滞了两秒,最后挣扎了片刻,自暴自弃地喝完了剩下的水。 反正亲都亲过了…… 他将清洗过的杯子擦干净放进柜子里,回到卧室才想起来,那家伙的腕表又忘了拿走。 还有上次谈翌给他系上的围巾,被他戴回家,在脱外套时扔在了地毯上,陆衔月“醉酒”第二天才把围巾捡起来,已经给人洗干净了。 谈翌应该还没走远,在回来的路上,他就不依不饶地逮着陆衔月软磨硬泡,烦得陆衔月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陆衔月点开他的对话框,想把人喊回来取东西,结果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算了,反正那家伙总会找借口来他家,即便把这部分东西还回去,他也还是会继续“丢三落四”。 —— 谈翌离开临杨小区后,直奔林卉的花店。 谈瑶这几天身体状况很好,今日恰逢周末,她也在店里帮忙。 “大哥,你回来了。” 谈瑶正坐在店里整理花材,谈翌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今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女孩点点头,“按时吃的,保证听话。” “奖励。” 谈翌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虚虚地握着拳,悬在妹妹眼前。 谈瑶听到“奖励”两个字,高高兴兴地摊开手。 谈翌手一松,一颗亮晶晶的糖果就落到了她掌心,看到熟悉的糖纸后,谈瑶不禁撇了撇嘴,不满地咕哝道,“这明明就是从我的宝箱里拿的。” 谈瑶的宝箱就是糖果罐,谈翌也不知道在她糖罐里摸走多少糖果了。 “小气鬼。”女孩双手叉腰,佯装生气。 谈翌这才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他将徐蒙送的那盒糕点放到了谈瑶的膝盖上,笑着道,“这才是真正的奖励。” “哇,谢谢大哥!” 谈瑶抱着糕点盒子,立马笑逐颜开。 她开开心心地拿出一块精致香甜的槐花糕,边吃边问,“大哥,你今天也是来帮忙的吗?” 谈翌蹲下身,一边拨弄着花叶,一边说,“我想包一束鲜花送人。” 闻言,谈瑶天真地望着他,一猜一个准,“送给衔月哥哥吗?” 谈翌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谈瑶咬下一口槐花糕,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这糕点的美味,她说,“大哥的朋友我只认识含章姐姐和衔月哥哥。” “那你怎么不猜含章姐?” 谈瑶指了指他手里的景合,说,“因为含章姐姐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花。” 林卉从工作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谈翌站在一众花材前挑挑选选,手里拿了好几种昂贵的新鲜花材。 见到来人,谈翌拎起一枝雪色的春锦鸢,问道,“妈,这个花送人怎么样?合适吗?” 林卉瞧了一眼,语气是一贯的温和,“送花也是一门学问,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对象,送的花也就不同,甚至颜色和品种都有讲究。” “合不合适,得看你要送什么人?” 谈瑶立马举起右手,替他抢答道,“大哥要送花给衔月哥哥!” 林卉顿了顿,“你是打算送给小陆?” 谈翌点头承认,“是啊。” 林卉显然犹豫了片刻,才指着谈翌怀里的花说道,“景合花、兰楹、珊竹,还有你手里的春锦鸢,这些都是多用于表白和求婚的花。” “我知道,就是送给他的。”谈翌低头嗅了嗅春锦鸢,有股很淡的香味,和陆衔月给他的感觉很像,而且花语也很适配。 听儿子这么说,林卉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你觉得合适就好。” 谈翌见她接受得如此迅速,还有点意外,“妈,你没点别的反应吗?” 林卉只是笑了笑,“我或多或少也能看出来一点,你对那孩子偏袒得不行,本以为你们只是关系好,但是看电影那次,我又总感觉你们不太像单纯的好朋友,原来是这样。” 更况且,光是从谈翌看陆衔月的眼神中,也能品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说完,林卉又找来了几种更为合适的鲜花,让他自己选。 “这些花材你先试着搭配一下,明天会有一批新品种送来,到时你再挑挑看。” “正好我买的花艺纸也到了,我去给你拿。” “谢谢妈。” 没多久,林卉就给他拿来了一叠材质、颜色、纹样各异的花艺纸。 他一眼就相中了印有雪杉暗纹的那款,再没有比这更合他心意的了。 他很期待陆衔月收到花时的反应。 —— 翌日。 陆衔月刚到公司,就看见有一群同事探头探脑地围在他的工位上。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陆衔月的声音,众人立马转过头,和他打完招呼,又十分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 “陆老师,有人给你送了花。” “这花儿特别好看。” 陆衔月越过人群,看到了那一大束几乎要占满整个办公桌的雪色景合花。 他翻开夹杂在花束里的卡片,垂眸看了两眼,然后很轻地拧了下眉。 站在他侧后方的徐蒙好奇地伸颈一瞥,发现烫金卡片上写着一行行优雅漂亮的花体英文,落款只画了一支羽毛。 “哇,还写了诗。”他不由得感叹道。 闻言,同事们纷纷凑近,这段时间他们发现陆衔月虽然不苟言笑,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一大早发现他被人送了巨型花束,也敢上前围观了。 虹越公司的员工都是高学历人才,读懂英文诗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这华丽的比喻、押韵的诗句,以及既煽情又富有哲学的语言,还有极具古早英语味的遣词造句,既文雅又中二,顿时让所有人梦回罗密欧与朱丽叶。 “……” 陆衔月仅用了零秒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徐蒙竖起大拇指,“这……很有文采了。” “我愿称之为‘小莎士比亚’。” “不得不说,写得很诚恳,字儿也好看。” “这么大一束景合,得花不少钱吧?” “那可不,最近不是花期,这花可贵了。” 陆衔月默默将卡片扑在桌面上,一个字符也不愿多看,他抬眸才发现一堆人围着他。 “……” 室内安静一秒,同事们看完热闹,嘴里念叨着该工作了,全都识趣地回了工位。 只有徐蒙还凑过去问了句,“陆老师,你知不知道景合花的花语?” 陆衔月一脸木然,“不知道。” 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徐蒙顿时来了劲,说话时像教书先生似的摇头晃脑,“这景合花啊,不仅代表着纯粹而真挚的感情,还象征着平安、健康与幸福,多半是用在婚礼上的主花,也有人用来给心上人表白。” “陆老师,看来这位追求者对你情根深种啊。” 陆衔月:“……” 邹菁啃着包子问徐蒙,“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徐蒙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小说里看的。” 宽敞整洁的办公桌被巨型花束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陆衔月想把花挪开,总感觉放哪儿都很挡道。 最后这束花被他推到了办公桌里侧的角落,并用文件架挡住,他还调整了一下文件架的位置,避免压坏了花瓣。 做完这些,陆衔月又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他翻出某人的微信,给这位茵国留学归来的文豪发去了亲切的问候。 【陆衔月:你是觉得我的工位太单调,还是单纯的钱多没处花?】 谈翌等这条消息很久了,想不到陆衔月还是那么关心他的财务问题。 【谈翌:花不贵,你喜欢就好,要是还能为你的办公桌增加一点色彩,那就再好不过了/爱心/爱心】 【陆衔月:……】 他吃错药了吧?好想拉黑。 【陆衔月:今天之内,滚过来把它搬走】 半分钟后,谈翌直接发来了语音,嗓音是特意调整过的低沉磁性。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应该直接把花送到你家门口才是,毕竟那束花确实有点沉,不太方便搬回家。” “……” 别说搬回家了,放在公司陆衔月都嫌碍眼。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玻璃门,三名身穿黄色袋鼠服的外卖员异口同声地问,“请问哪一位是陆先生?” 陆衔月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45章 表白 “要不要和我试试?” 几分钟后, 办公室所有人的工位上都多了一份提拉米苏和手冲咖啡,而陆衔月桌上则多了一份芒果椰汁糕和特制青梅饮。 同事们沾了陆衔月的光,得到投喂后欣喜若狂, 纷纷道谢。 “哇,谢谢陆老师。” “这也是送花那位的手笔吗?太有实力了。” “这家咖啡店我路过好几次, 一直没敢进, 光看那店内装潢的奢华程度,就不是我能消费得起的。” “这家甜品超好吃的!” “今天的糖分超标啦,谢谢陆老师~” “也谢谢‘小莎士比亚’。” 陆衔月:“……” 什么莎士比亚,去掉一个“士”倒还差不多。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他又收到了新消息,谈翌现在连字也懒得打了, 全方位展示他温沉而不失慵懒的优雅音色。 “东西收到了吗?” “芒果椰汁糕和青梅饮都是你喜欢的,希望你在工作日也能拥有美好的一天。” 陆衔月已经不想回复他的疯言疯语了,直接关掉手机扔在一旁,一个字也不想听。 芒果椰汁糕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空气中还弥漫着酸酸涩涩的青梅味, 陆衔月将这些东西都推到了文件架后面,和花束堆在一起,眼不见为净。 尽管同事们有些眼馋陆衔月的独属甜点和饮品, 但是追求者对待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同事有区别那也很正常,他们表示非常理解,光是得了提拉米苏和手冲咖啡就已经非常知足了, 想不到三点左右的时候又来了一波下午茶。 下午茶的精致程度非同一般, 比老板请客更胜一筹,这位“小莎士比亚”出手之大方,令同事们赞不绝口。 “……” 陆衔月看着手机里躺着的语音消息, 一条都没点开,任由红点缀了满屏。 临近下班的时候,同事已经被喂撑了,感觉回家都用不着吃晚饭了,同事开始祝他们长长久久,这样岂不是隔三差五就有点心和饮料? 陆衔月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正愁怎么处理这巨型的花束,就听见走廊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动静。 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我去,好帅。” “啊啊啊好想要微信!” “这不是咱们公司周年庆上的帅哥吗?” “这哥们儿帅得有点太过分了,真的不考虑原地出道吗?” “他捧着花是来接女朋友下班吗?咱们公司谁吃这么好?” “……” 陆衔月坐在工位上,有点不想出门,但是有人已经捧着一束精致的鲜花走到他身后。 谈翌笑盈盈地喊他,“陆衔月。” 陆衔月一点都不想答应。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同事没来得及走,通通都被这位突然出现的粉发帅哥吸引了视线。 陆衔月犹豫片刻,显然不想被人当众围观,便冷着脸起身往外走,连花束也忘了处理。 他十分木然地问,“你怎么来了?” 谈翌跟上他的脚步,粲然一笑,“来接你下班啊,我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不是还给你发了消息吗?” 哦,没听。不仅刚才的没听,下午那一长串语音消息也没听。 走之前,谈翌还特意瞥了一眼陆衔月的工位,景合花被小心地放到了文件架后面,很好地保护了脆弱的花瓣,芒果椰汁糕和青梅饮的包装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看样子是吃完了。 谈翌非常满意,脸上笑意更甚。 邹菁看到谈翌终于出现,原本还想替她那位朋友要个微信,结果看到他对陆衔月如此热情,又想到今日份的甜品、咖啡和下午茶,再怎么想也该知道这个帅哥显然是在追求他们办公室的颜值担当。 她当即给姐妹分享了今日份八卦,并且让她欣赏两位帅哥的世纪同框。 徐蒙愣愣地看向今天格外帅气的谈翌,忍不住喃喃自语,“翌哥就是那位‘小莎士比亚’?” 邹菁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谈翌全然不知自己还多了这么一个江湖称号。 等到出了公司大楼后,陆衔月走进了人烟稀少的路段,这才停下了脚步。 临近傍晚,路灯接连亮起,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他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谈翌将自己亲手包装的花束送给他,深情款款地说道,“想让你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 陆衔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没接。 他不喜欢鲜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养不了几天就会凋谢。 陆衔月说,“这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就算是意乱情迷之下,稀里糊涂和谈翌接过吻,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和什么人发展成更为亲密的关系。 情侣关系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麻烦,也没什么必要,正如进食也只是维持生命体征而已,陆衔月习惯了一个人,也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况且,一时的心动并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定他只是被烦得太过头,才让他有了很在意这个人的错觉。 等他离开后,这些怪异的情绪说不定也会跟着烟消云散。 谈翌以为陆衔月这是考虑好了,他捧着花束的手稍稍收紧,印有雪杉暗纹的花艺纸被他捏出细微的声响,显得有点紧张。 “那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陆衔月抬起眼眸,见面时他就注意到了谈翌今天的衣着,这会儿才有功夫细看。 粉色头发经过精心打理,却不会过分刻意,发丝慵懒而自然地垂落,偶尔会被风吹起,又轻轻落回原处,带着几分恣意随性,很是贴合他的气质。 这家伙消失了一天就是去做造型? 深灰色大衣很好地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银色胸针闪着细碎的光,看起来颇有几分贵气。 谈翌今天没有穿过分亮眼的颜色,陆衔月总感觉他的存在感十分强烈,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望向陆衔月的眼眸是一贯的清亮,眸光温和地垂落下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直白炽热,隐隐还藏了几分忐忑和期待。 陆衔月不是没被人以凝视的目光看过,但谈翌和他们都不同,对着这样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那些早已想好的说辞便无声无息地凝在了喉间。 久久没等到回复,谈翌掩下眸中淡淡的失落,很轻地笑了笑。 “没想好也没关系,我可以再等等。” 不拒绝就是有答应的可能性,他同样很开心。 陆衔月抿了抿唇,他本想拒绝得更果决、更冷漠一点,但话到了嘴边最终开口变成一句,“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说完,他抬眸便对上了谈翌可怜又失落的目光,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一只垂头耷耳的大狗。 陆衔月顿了顿,又脑子一抽地补了句,“暂时没有。” 一听“暂时”二字,大狗瞬间摇起了尾巴,谈翌笑意盈盈地说道,“没关系,这不影响我喜欢你。” 他又问,“那我可以继续追你吗?” 陆衔月觉得他烦,扔下一句,“随便你。” “随便”就是同意,谈翌没忍住牵唇一笑。 陆衔月警告他,“别成天往我办公室送奇怪的东西。” 谈翌略显疑惑,“我点的咖啡和提拉米苏你同事不喜欢吗?”他选的都是店内招牌,据说从不出错。 那倒没有,他们巴不得天天都有。 陆衔月不想回答,扭过头闷不作声地往临杨小区的方向走。 谈翌乐颠颠地跟上,“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走到十字路口时,有两位卷发女生跑到他们跟前,非常有礼貌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好,方便加个微信吗?我和我朋友都觉得你特别帅气,能有幸和你认识一下吗?” 她们问的是谈翌。 谈翌瞥了眼陆衔月淡淡的表情,婉拒的同时又顺便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不好意思,不太方便,我有喜欢的人了。” 两位女生颇为遗憾地离开了。 虹越公司距离临杨小区并不远,一路上就有五六个女生问谈翌要联系方式,陆衔月见他桃花如此旺盛,下意识放快了脚步。 谈翌再次婉拒一名女生以后,发现陆衔月已经走到马路对面去了,他刚想跟上去,恰逢信号灯变红,他就只能看着陆衔月走进了小区。 遥遥看着陆衔月的背影,谈翌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点不大开心。 信号灯一变,谈翌就快步跟了上去。 “陆衔月——” 陆衔月听到喊声,脚步反而更快了。 下一秒,谈翌追了上来,本想拉住他的手腕,谁知一碰就被陆衔月甩开了。 谈翌愣了一秒,“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陆衔月一如既往地冷淡,“没有。” 他只是觉得谈翌今天格外花枝招展、花里胡哨、招蜂引蝶、十分碍眼。 谈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方才的事情,再结合陆衔月的反应,忽然品出了一点微妙的可能性,他好像知道陆衔月为什么不开心了。 他笑了笑,说,“我谁的微信都没加。” 陆衔月“哦”了声,“关我什么事?” 谈翌笑了一声,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当然要让他清楚地知道我的心意。” “……”陆衔月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能做到随时随地表白,花言巧语张口就来。 谈翌瞅着他那一点点微红的耳尖,心想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果然很在意我。 陆衔月刷开指纹锁回了家,谈翌进门后就将花束往他怀里一塞,不等对方拒绝就转身进了厨房,只扔下一句,“今晚吃法式小羊排和栗子浓汤。” 陆衔月:“……” 他低头打量着怀里的花束,忽然回过味来,这家伙送他这么多花,该不会是为了给自己找补吧?毕竟把野山玫当花送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陆衔月很轻地牵了下唇。 不得不说,这束花还挺好看的,雪色春锦鸢搭配瓷青色兰心草,像是春水岸边的一弯垂柳。 春锦鸢的香味和橙花有点像,只不过会更淡一些,清新又好闻。 陆衔月忽的想起柳含章很早之前迷上了景城的陶瓷,送了他几个陶瓷花瓶,应该和这花挺搭的。 他在花丛里看到一张印着雪杉暗纹的卡片,这次不是古早英语,而是飘逸的中文字体。 『挑了很久,觉得这一束最像你』 陆衔月实在看不出自己哪一点和花长得像。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气,透过磨砂玻璃门,陆衔月能看到谈翌忙碌的身影。 他心里忽的泛起一阵微微的烫意,这种心情和他在墓地看见谈翌时很像。 风雨如晦,他站在父母的墓碑前,沉重的悲伤快要将他淹没,谈翌远远朝他跑来,重重地将他拥入怀中,温暖得让他至今想来也有片刻晃神。 半小时后,谈翌做好了晚饭。 法式小羊排嫩滑焦香,谈翌细细切好后才端给陆衔月,他倏地问道,“对了,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有事?” 陆衔月尝了一小块羊排,味道还行。 谈翌又给他盛了碗栗子浓汤,笑着说,“也没什么大事,就只是过个生日而已,想请你吃个饭。” 他问,“你会来的吧?” 这家伙眼神里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陆衔月没由来地想,谈翌小他六岁,还处在热衷于邀请朋友一起过生日吹蜡烛的时期,会这么期待也很正常。 他缓慢咀嚼着食物,没回答去还是不去。 “陆衔月陆衔月。” 谈翌不依不饶地喊他。 陆衔月淡淡抬眸,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瞬,谈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执着地问,“你会来的吧?” “再说吧。”陆衔月回答得模棱两可。 闻言,谈翌垂下眼,不太高兴地戳了戳盘子,如果他头顶有一对毛绒耳朵,此刻已经耷拉下去了。 饭后,谈翌收拾了餐桌,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花瓶,把春锦鸢插了进去,鲜花就这么摆在客厅里,给冷调的装潢添了几分生机,风一吹,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衔月没阻止他这反客为主的行为,靠坐在沙发上看书。 谈翌笑盈盈地凑过去挨着他,迫不及待地向他邀功,“陆衔月,我把厨房打扫干净了,还帮你把花也插好了。” 然后他佯装不经意地问,“我生日,你会来的吧?” 陆衔月:“……” 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会来的吧?”谈翌戳了戳他的胳膊,有种听不到满意回答就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家伙太过粘人,陆衔月抱着书往旁边挪了挪,说了句,“再问就不去了。” 谈翌愣了一秒,后知后觉他这是答应了。 他顿时心花怒放,雀跃不已,欢欢喜喜地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衔月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陆衔月躲避不及,回过神来当场就要发作。 “你!” 谈翌在陆衔月扔书砸他之前,火速起身,“我要回家了!” “……” 陆衔月气得踹了他一脚。 这人好不要脸。 第46章 麻烦 “接吻不行。” 霂城四月的气温逐渐回暖, 前几日还灰沉沉的天色变作晴空万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办公室,花瓶里的景合花开得正盛,柔嫩的花瓣像雪一样洁白无瑕。 这束花实在太大, 就这么放着太碍眼,扔了又太可惜, 陆衔月今早还在思考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谈翌就叫闪送小哥送来一个青瓷花瓶。 或许是考虑到他可能不愿意自己动手,谈翌还加钱让闪送小哥把插花的活儿也一并干了。 于是他干净整洁的工位上就多了一束洁白如雪的景合花,散发着清淡好闻的香气。 陆衔月完成手头的工作后,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那束花上,每当有人经过,他又会淡淡收回视线, 拿起笔继续在数位板上“唰唰”地勾着线。 办公室偶尔会有同事交谈聊天的声音,邹菁小声地和隔壁桌的女同事聊哪个品牌最近又上新了哪款商品,说什么做工不行定价还高。 陆衔月无意听了几句,想起来过几天是那粉毛的生日, 昨晚谈翌临走前还百般叮嘱他千万别忘记了。 他总得给人准备一份生日礼物才是。 可一想到那小子不要脸的姿态, 一触即逝的温热触感就好像仍残留在脸颊上隐隐发烫,挥之不去。 他未免太狡诈了,把自己摆在追求者的位置上, 却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做了。 今早谈翌给他送早餐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向他索要生日礼物,就差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这几年,除了柳含章和外公外婆, 陆衔月就没给其他人过过生日。 外公外婆过生日也只是全家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至于柳含章,兴致来时会办一个生日派对,有时工作太忙就只来得及吃个蛋糕。 而他自己, 本就不在意这些无所谓的仪式感,父母在时每年都会有计划地给他操办,给他准备惊喜,他们离世以后,陆衔月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记。 他不太清楚要怎么给别人过生日,尤其是这家伙还是个烦人精。 陆衔月最近几年只给柳含章买过生日礼物,他们姐弟二人向来直接,柳含章看上什么东西,便径直甩一个链接过来,让他付款下单。 他觉得这方式就很合理,最终的礼物合对方心意不说,自己也省了很多事。 但这招在谈翌这里显然不管用。 陆衔月试着在微信上问了一句,他就回复“这样一点惊喜都没有QAQ”,或是“你可以试着猜一猜我的喜好”,最后再来一句“反正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麻烦死了,说他烦人精还真不冤枉。 但他已经答应了,空手去吃饭似乎不大好,陆衔月想着想着便打开了购物软件。 他在搜索栏里输入“生日礼物”四个字,便跳出来很多相关商品,陆衔月滑动鼠标看来看去,觉得没一个合心意。 送这种礼物出去未免太拉低他的品味了。 陆衔月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自己曾经收到过的生日礼物。 无非都是家人送的衣服鞋帽、日常用品或袖扣之类的配饰,除了柳含章偶尔会送他一些奇葩的东西试图逗他开心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陆衔月暗自琢磨了一整天,得出一个结论:给人挑礼物还真是劳心费劲。 有了昨天的警告,谈翌今天没给他送花,也没给同事订咖啡,但接他下班这一点雷打不动。 回家路上,谈翌还顺道把他拐进了超市,“家里冰箱空了,来采购一点物资。” 谈翌推着购物车也要和陆衔月肩并肩挨在一起,陆衔月躲开多少次,谈翌就贴上去多少次。 如此反复五六次,陆衔月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没办法直立行走还是小脑发育不全?” 被训了一顿后,谈翌稍微克制了一点,但没多久又控制不住地贴了上去,跟尾巴似的粘人。 陆衔月只得催促道,“买完赶紧走。” 谈翌其实并没有想好要买什么东西,就是想和陆衔月一起逛逛超市,这种温馨又家常的亲近感,十分令人着迷。 陆衔月见他站在货架前挑挑选选,半天都没往购物车里放商品,就照这个效率来看,非得逛到明天早上不可。 忍无可忍之下,陆衔月下了最后通牒,“十分钟之内,买不好别买了。” “别这么着急嘛,有些东西不看看保质期我不放心买回家,所以就慢了一点点。” 谈翌嘴上哄着,脚步倒是很听话地加快了,要是陆衔月真的生气不理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十分钟后,两人终于走出了超市。 外面天色已晚,街对面的LED大屏上显示着当前的时间,陆衔月也不知道这逛超市怎么能逛一个多小时,都怪谈翌这家伙动作太慢了,他能忍这么久也是前所未见。 谈翌抱着购物纸袋走在陆衔月的左手边,他的目光时不时便垂落,飘向陆衔月垂在身侧的手上。 路灯拉长他们的身影,越往前走,深灰色的影子挨得越近,谈翌的手背几乎要碰到陆衔月的。 他们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陆衔月神色淡淡地看着信号灯的倒计时,没留意谈翌的小动作。 这段人行道横跨整整六条车道,绿灯通行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二十秒,行人每次都要快些走才能刚好到达马路对面。 谈翌蓄谋已久,在绿灯亮起那一刻,趁机勾住陆衔月的手指,又在对方愣神之际,顺势牵紧他的手,快步往对面走去,还故作自然地说道,“绿灯了,我们快走吧。” 陆衔月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牵着走到了斑马线上。 傍晚的风掠过宽敞的街道,吹起他们的衣角。 谈翌的体温透过掌心传递过来,行人脚步匆忙,陆衔月却觉得时间流速忽然变得缓慢,周遭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谈翌的身影惹眼又清晰。 信号灯闪动着跳成黄色。 谈翌占足了便宜,过完马路又十分懂进退地松开了陆衔月的手,他还为自己唐突的行为找了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这个绿灯可短了,不走快点就要变红了。” “……” 陆衔月再次见识到了谈翌的不要脸程度。 眼见这家伙又要往他身上贴,陆衔月轻飘飘地把人拨开,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在前面。 “走这么快做什么?”谈翌赶紧跟上。 他暗暗瞄了一眼陆衔月的神色,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陆衔月,你饿了吗?” 饿个鬼,陆衔月只是不想理他。 谈翌便自问自答道,“也对,我们今天逛超市逛得太久了,晚饭我尽量做快一点。” “……” 他还知道自己逛得久啊? 陆衔月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但这也不影响谈翌自说自话,他就这么说了一路,陆衔月感觉自己肩膀上站了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简直吵死了。 回家后,谈翌系上围裙进了厨房,陆衔月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书,反而靠在了厨房的磨砂玻璃门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你今天要给我帮忙吗?” 谈翌一边问,一边慢条斯理地戴上了厨房手套,天然橡胶的质地柔软而贴合手型,显得他的手指更为匀称修长。 陆衔月压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 他稍微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道,“礼物,想要什么?”他选了一天,头都要炸了。 “哪有人直接问的?”谈翌轻笑了声。 陆衔月理直气壮,“我,不行吗?” “我说了你就会给?” 谈翌手里拿着陶瓷刀,刃口抵住鱼身呈四十五度角斜切而入,动作利落又优雅,像是在做手术,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谈翌给他做过很多次饭,这还是陆衔月第一次看到他做饭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在谈翌的手指上落了一瞬,又移开。 陆衔月淡淡道,“能力范围内。” “我什么都不缺,非要说的话……” 谈翌轻挑眉梢,眸中含笑地望向陆衔月,故意拖长了调子,“那你……” 他还没说完,陆衔月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冷气地补充道,“接吻不行。” 谈翌冷不防被他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他刚刚确实想说“那你亲我一下好了”。 陆衔月一时语塞,还不是因为上次他问了差不多的问题,结果就被他…… 谈翌将改好花刀的鱼放进餐碟里腌制,没再继续逗他,转过头冲陆衔月笑了笑,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陆衔月不仅没得到答案,还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他扔下一句“不要算了”就离开了厨房。 留下谈翌一个人对着餐碟里的鱼傻笑。 他太可爱了,他想。 —— 饭后,谈翌给春锦鸢换了水,在陆衔月家磨磨蹭蹭待了半小时才肯离开。 终于清净了。 陆衔月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之前徐蒙非要借给他的言羽立全集还放在茶几上,陆衔月闲来无事会随便翻看两眼打发打发时间,现在只差最后半部就能看完了。 坦白来说,这位作者的书确实还行,前几年的作品略显稚嫩,相比之下,正在连载的新作更为出色,他偶尔也会点进小说平台看看。 没过多久,陆衔月接到了柳含章的电话。 “昭昭,你现在有空吗?陪姐姐逛个街,顺便给小翌挑个礼物。” 柳含章只是抱着随便问问的想法打来电话,没想到对面沉默了一秒,然后“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二十分钟后,柳含章开车到达临杨小区楼下,接他去了最近的商场。 柳含章大概也没有想好要送谈翌什么东西,领着陆衔月逛了一圈又一圈,又走进了一个装潢独特的杂货铺。 长时间逛街对陆衔月而言太消耗精力,他不知道柳含章为什么会越逛越来劲,或许他和他姐姐并不是同一种生物。 陆衔月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休息,他在铜鎏金的古董钢笔和流光溢彩的YXR彩虹杯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拿起了刚开始看中的那个礼盒。 排队结账的时候,陆衔月前面站了一对年纪不大的情侣,女生嘟囔着要男生给他买礼物,什么生日礼物、纪念日礼物、节日礼物一样都不许少,男生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好不好?” 陆衔月手里拎着礼盒,想到了谈翌那家伙。 如果谈翌也像这样逢年过节就向他讨要礼物,那还得了? 光是给他挑选生日礼物就足够让陆衔月头疼了,更别说其他的。 真要和他谈恋爱,不知道会有多麻烦。 第47章 书签 “乖。” 从商场回去以后, 陆衔月将礼盒放进了客厅的柜子里,手机发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同事在公司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后天团建的事情。 不管是团建还是聚餐, 陆衔月一次都没去过,从进公司以来便一直如此, 也就没多理会群聊消息。 他坐在沙发上, 将最后半部小说看完才睡觉,期间多次收到乱七八糟的消息,都是来自谈翌,陆衔月看完后觉得完全没有回复的必要,这小子就是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陆衔月第二天就将小说全集还给了徐蒙。 “陆老师,你这么快就看完了呀?” 徐蒙抚摸着小说封面, 不禁感叹,“陆老师你真是我见过最爱护书籍的人了,借出去什么样还回来就什么样,我甚至怀疑你压根没翻过。” 陆衔月:“……” 他只是不想弄坏或弄旧别人的东西。 徐蒙看见最顶上那本书的内页里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他随手翻了翻, 翻到一张卡片。 “这什么?” 洒金卡片上有一行漂亮的字体,徐蒙下意识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 “挑了很久,觉得这一束最像你。” 徐蒙还没来得及细看, 卡片就被抽走了。 陆衔月将手写卡片扑在了办公桌上,面上有些许不自然,他随口解释道, “书签, 忘了拿。” 徐蒙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又忽的想起一事,“陆老师,《星空之下》最新章你看了没有,你觉得夜莺究竟有没有背叛组织?” 陆衔月淡淡道,“没有。” 徐蒙有点摸不着头脑,“陆老师,你这意思是还没看最新章还是说主角没有背叛组织?” “没有背叛。” 说完,陆衔月就坐回了工位上。 徐蒙当即好奇问道,“真的没背叛吗?我看前文好多伏笔,感觉都在暗示他的立场已经不坚定了。” 陆衔月不想过多解释,“看下一章。” “下一章?”徐蒙一听,大喜过望,立马从兜里摸出了手机,“今天更新了两章吗?” 徐蒙喜滋滋地回了工位,快乐地摸鱼追更,看完后他又倏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原以为陆衔月是佛系追更选手,不像他们这样的狂热书粉,时刻分析作者的更新规律,盯着作者有没有更新,想不到半小时之前才更新的章节他就已经看完了。 徐蒙品了品陆衔月的反应,又点进书籍详情翻了翻打赏列表。 他算是发现了,这位不太耿直的同事虽然表面上说这书只能算得上是“还能看”,但其实私底下追更打赏,一章都没落下。 想着想着,徐蒙就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笑容,他就说嘛,没有人可以拒绝言羽立的小说! 徐蒙为自己多了一个同好而感到高兴,他将小说全集收到了柜子里,听见一旁的邹菁问陆衔月,“陆老师,公司团建你去吗?总监要我统计一下名单。” 陆衔月头也没回地回答,“不去。” 虽然这回答在意料之中,但邹菁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陆老师,咱们这次团建是去楹川岛看花,最近正值盛花期,花儿开得特别好,你真的不去吗?” 陆衔月听到“楹川岛”三个字,握笔的手陡然一顿,他仍是说,“不去。” 邹菁听对方回答得如此坚决,便没再继续劝说,“哦”了一声后又去问其他人。 —— 上午的工作结束后,谈翌又花枝招展地来给陆衔月送午餐。 谈翌拎着餐盒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原因无他,谈翌的打扮和相貌实在是太惹眼了。 他今天穿了件橙色连帽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锁骨,彩虹造型的耳环又闪又亮,加上五官立体深邃,俊朗非凡,往那儿一站就跟明星似的,他们顿时感觉办公室都变成了秀场。 从进门开始,谈翌的目光就落在了陆衔月身上,他走到陆衔月身后,视线又飘向他桌上的青瓷花瓶。 景合花被养得很好,半点没有枯萎的迹象,也没有被某个嘴硬的人丢掉。 谈翌将餐盒放在陆衔月面前,双手撑在他的座椅扶手上,笑盈盈地俯身凑近,学着徐蒙对他的称呼,一本正经地说道,“陆老师,午餐时间到了。” 清新好闻的鲜割青草味从身后笼上来,陆衔月被谈翌的气息团团包围,陆衔月只要稍稍往后一靠,就能碰到谈翌的胸膛。 他面无表情地向后肘击,谈翌似乎早有预料,起身后撤,逃过一劫。 谈翌轻笑了声,敲了敲餐盒说,“我只是叫你吃个饭而已,怎么这么凶?” 谁让他靠这么近?周围还有那么多同事。 陆衔月没吭声,起身便往用餐室走,谈翌拎上餐盒赶紧跟上。 今天用餐室里人挺多,坐在门边的几位同事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公司团建的事情。 “我上个周就计划好了周末要去楹川岛看花,想不到正赶上公司团建,公费出游,爽!” 另一位同事也附和道,“我本来还打算去楹川岛自驾游来着,这下节省了不少开销。” 谈翌和陆衔月靠窗坐下。 有位同事颇为紧张地说道,“哎哟,最近旅游旺季,车流量太大,自驾游很容易出事。” “我记得前几年有个新闻就挺吓人的,事故地点在滨河公路那一块儿,有辆货车失控了,造成连环追尾事故,死了好几个人呢。” 谈翌刚把餐具递给陆衔月,就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动作变得十分僵硬。 随后,那位同事还搜出了当时的新闻报道,点击视频开了外放,用餐室里顿时想起了记者的播报声。 【当地时间3月25日10时34分,通往楹川岛的滨河公路发生了一起道路交通事故。一辆重型货车与前方正常行驶的车辆发生碰撞,造成多辆汽车追尾,共涉及卡车、轿车在内的6台车辆,事故造成5人死亡8人受伤……】 新闻还没听完,谈翌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木质椅子腿在瓷砖地板上摩擦出尖锐的歘拉声。 他将餐盒收了起来,又握住陆衔月的手腕把人带出了用餐室,“外面阳光正好,不如我们出去吃。” 手腕被温热的掌心包裹,陆衔月紧绷的身体忽的放松下来,也就没拦着他。 公司附近有个公园,槐树下的石桌正好没人,谈翌就把陆衔月牵了过去。 明明方才还只是握住手腕,这家伙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滑进了他的掌心。 陆衔月把手抽了回来。 谈翌兴致勃勃地将餐碟摆在了石桌上。 霂城最近几日终于放了晴,公园春色浓郁,在这种环境下吃饭还挺有格调。 新闻报道的声音萦绕耳畔,陆衔月回想起楹川岛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谈翌带他出来的借口属实不太高明,哪个正常人会没事儿跑来公园的石桌上吃午饭? 陆衔月沉默了良久,才问,“车祸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没有和谈翌提起过楹川岛,也没提起过车祸,谈翌有意带他避开用餐室的讨论声,就证明他对当年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谈翌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车祸”二字,他顿了顿,回答说,“听含章姐提过两句。” 那就是全部都知道了,陆衔月心想。 谈翌从餐盒里端出一份番茄肉酱意面,放到陆衔月面前,试图扯开话题,“先吃饭。” 陆衔月又把餐碟推回去,“没胃口。” 谈翌径直将刀叉塞进了陆衔月手里,“乖,多少吃一点。” 这个“乖”字听得陆衔月头皮发麻,但他确实没什么胃口,握着刀叉一动不动。 谈翌见状,故作苦恼,“真不想吃?”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放下了刀叉,“不想。” 谈翌只好说,“那我喂你。” “……” 陆衔月又把刀叉拿了起来,“用不着。” 谈翌禁不住闷声笑了笑。 陆衔月慢吞吞地吃着番茄意面,过了一阵,他发觉谈翌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谈翌支着下巴,粲然一笑,“看你吃饭。” “没什么好看的。” “你光是坐在这里就很好看。” “……” 陆衔月懒得理他。 谈翌笑了声,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刚刚吃了一小块番茄,一共咀嚼了六次,吃了一小口意面,一共咀嚼了十次。” 陆衔月:“……” 这人盯着他看该不会就是为了数他一共咀嚼了多少次吧?陆衔月真不知道该说他闲得无聊,还是该夸他观察细致。 谈翌说话时眼里盛着清亮的光,“你没发现吗?你的进食障碍症状明显有了好转。” 听他这么一说,陆衔月不由得顿了顿。 “你以前都是依靠固定咀嚼次数形成记忆性吞咽才能顺利进食的吧?” “还有进食前的仪式行为,比如把牛排细细地切分成若干小块,也是为了确保自己能吃下食物。” 谈翌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一个有了新发现等待夸奖的小学生。 “我没说错吧?” 陆衔月确实无法反驳,“没有。” 确诊后,他按照许医生的建议调整了自己的进食习惯,每一口食物固定咀嚼八次再行吞咽,可以很好地抑制对进食的厌恶感。 陆衔月没想到谈翌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这段时间他对于进食的抵触确实淡了许多,陆衔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谈翌的出现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他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你有定期复诊吗?”谈翌又问。 他查过一些有关进食障碍的相关病例,也咨询过一些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他们多半都会让患者定期回诊检查,以免病情恶化。 陆衔月回答说,“最近没有。” 上次复诊后,许医生的诊断结果让陆衔月一度怀疑他的医术,所以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医院了。 谈翌顺势提出,“下次我陪你去。” “不用。” “一个人去医院也太孤单了,”谈翌又搬出了杀手锏,“那我让含章姐陪你去好了。” 陆衔月:“……” 这人是真欠揍,明知道他不想让柳含章知道自己的病情,还故意这么说。 谈翌问他,“说吧,你想让我陪你,还是含章姐陪你?” 陆衔月一个都不选,“我自己去。” “那就是选含章姐了。” “你烦不烦?” 陆衔月最后依旧没逃过谈翌动不动就“告状”的战术,还被谈翌要求当着他的面约时间复诊。 谈翌还反复叮嘱道,“不许悄悄一个人去,也不许偷偷改时间。” 陆衔月觉得他真是烦死了。 第48章 生日 这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翌日, 晨光熹微,浅色窗纱透进淡淡的天光,衬得室内光线柔和而朦胧。 即便周六是休息日, 陆衔月的生物钟依旧准时而规律,这对于某个人来说就尤为便利, 谈翌几乎可以准确地把握陆衔月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陆衔月刚起床不久, 谈翌就发来一大串消息,见对面不回复,他还径直打来了电话,明里暗里反复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愿意陪他过生日。 直到陆衔月不耐烦地骂了句“你是听不懂话还是理解能力不行?”,谈翌才终于舒坦了,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他确信这家伙就是来讨骂的。 陆衔月答应过的事情便轻易不会反悔, 尽管谈翌这家伙很烦人、很讨厌,他也没想过要放人鸽子。 洗漱完后,陆衔月站在衣柜前,忽然在穿衣方面犯了难。 他每天上班的衣着都差不多, 衬衫马甲是标配, 天气冷了就加西装或者大衣,根本无需思考。 陆衔月周末少有出门,在家休息就穿一身宽松舒适的棉质家居服, 休闲又轻便。 这是他第一次陪家人以外的人过生日,穿家居服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但是穿衬衫和西装未免太过正式。 思索片刻之后, 陆衔月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 就只是出去吃一顿饭而已,又不是出席晚宴,没必要太讲究衣着。 没多久, 谈翌又发来了新消息。 【谈翌:也不知道今天会收到什么礼物】 【谈翌:好期待哦/托脸】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陆衔月正坐在茶几前学着教程包装礼盒,他也是买回来才发现这礼盒还需要自己组装,陆衔月瞥了眼消息,抽空回复了两个字。 【陆衔月:没有】 【谈翌:没有也没关系~】 【谈翌:你能来陪我吃晚饭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太阳/太阳】 【谈翌:小狗兴奋.jpg】 放在一旁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陆衔月暂时没理,等他组装完礼盒时,拿起手机就看见了满屏的小狗表情包。 “……” 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瞎高兴个什么劲。 陆衔月沉默片刻,拿出茶几上的黑色水笔,在礼盒内侧画了只傻狗。 —— 傍晚时分,绯色的晚霞还挂在天边,陆衔月拎上礼盒踩着夕阳出了门。 谈翌原本想来接他,但他又不是找不到路,也不是不会打车,还不至于吃个饭也要人开车来接,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陆衔月并没有直接打车到餐厅,而是将定位填成了餐厅附近的街口。 司机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姐姐,她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问了陆衔月一句,“帅哥,这条路今天太堵了,你急不急?” “不急。” “那就好,看这样子得堵老长时间了。” 陆衔月看着手机屏幕,谈翌正问他到哪儿了,他低头回复了一句:【堵车】 【谈翌:早知道我去接你就好了】 司机师傅跟着前面的车辆缓缓行驶,直到一点也挪不动,就干脆停了车。 车内安安静静,司机师傅百无聊赖地和陆衔月聊起了天,“帅哥,前边的大桥上有个拍照点最近可火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陆衔月淡淡道,“没有。” 司机师傅兴致勃勃地解释说,“这个月是楹川树的花期,很多人来咱们霂城的楹川岛旅游打卡。” “我听我闺女说,有个博主在靠近大桥的地方拍到了日落下的楹川花,漂亮得跟晚霞一样,这拍照机位一火啊,打卡的人就成群结队地来。” “今天刚好是周六,加上这两天霂城又好不容易出了太阳,这路都堵了好几天了,发生了好多起交通事故嘞……” 陆衔月沉默地听着,没发表看法。 司机师傅见他一副不爱讲话的样子,也就没再不识趣地找他聊天。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终于通过了拥堵路段,后面的车程也就顺利了很多。 下车后,陆衔月拐进一家装潢别致的烘焙屋,取了个小蛋糕才开始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得知陆衔月还有半小时左右就能到达,谈翌便一直站在餐厅前的街道边等人。 由于相貌和身材太过出众,期间还有不少人找他搭讪,都被谈翌一句“我有老婆了”尽数劝退。 刚被拒绝的短发女生颇为遗憾且震惊地和同伴窃窃私语,“他看起来这么年轻,居然结婚了?” “英年早婚啊英年早婚……” 谈翌的视线一会儿在地铁口停留,一会儿又飘向出租车的下客区,他还在心里猜测陆衔月会乘坐哪种交通工具,就远远地看见了心上人的身影。 陆衔月少见地穿了一件深灰色立领风衣,傍晚的风吹着他的衣摆,衬得他身姿清瘦而颀长,橘红色夕阳温柔地洒落而下,为他镀了一层暖光,像是画里走出的人物。 谈翌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陆衔月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他心动不已。 陆衔月走到他跟前,不太熟练地将蛋糕和礼盒都递了过去。 因为不确定其他人有没有买蛋糕,所以他只订了一个四英寸的彩虹小蛋糕,造型是随便挑的,和寿星本人一样花里胡哨。 “你还给我买了蛋糕吗?”谈翌颇为惊喜,眼睛亮得像是得到奖励的小狗。 陆衔月随口说道,“正好路过。” 谈翌唇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他拎着蛋糕左看右看都很满意。 蛋糕的透明盒子上印有烘焙屋的名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家烘焙屋的方向和餐厅正好相反,哪里来的路过一说? 这蛋糕分明就是陆衔月为他特意定制的,难怪陆衔月不让他开车去接,原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他好用心。 谈翌心尖上仿佛化开了一勺花蜜,甜丝丝地浸润胸腔,足以让整颗心都柔软地陷进去。 陆衔月见他捧着蛋糕傻笑,忍不住说了句,“你还打算在门口站多久?” 谈翌回过神来,笑意仍是止不住。 “那我们进去吧。” 这家法式餐厅的装潢偏向复古风格,低沉动听的大提琴曲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十分富有情调。 服务生将他们引到了靠窗的位置,头顶的氛围灯柔和地投下光影,陆衔月看着眼前的双人餐桌,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其他人呢?”他问。 谈翌确认好菜品后将菜单还给了服务生,转头望着陆衔月,“什么其他人?” 他自然而然地说道,“今晚就我们两个人。” 中午的时候,林卉和谈瑶已经在家给他过了一遍生日,柳含章表示不想打扰他们交流感情,把礼物送给他就走了。 “……” 这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陆衔月起身就想走,谈翌赶紧抓住他的手腕,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你要当面放我鸽子吗?” “……”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谈翌也没提前告诉他只有他们两个人。 谈翌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陆衔月的腕骨骨节,哄道,“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吧。” 陆衔月被摸得手腕酥麻,他冷着脸抽回手,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服务生端来一蓝一粉两杯造型奇特的饮品,微笑着说道,“这是两位的‘浪漫限定,臻爱至上’特调饮品,请品尝。” 陆衔月很少会到餐厅吃饭,也不知道现在的菜名怎么会有如此多新奇的花样。 他听着一个个又长又绕又不明所以的名字,觉得头有点疼,特别是里面还夹杂着“甜蜜”“心动”“热恋”等抽象词汇。 “……” 任谁一听都知道谈翌点的是情侣套餐。 陆衔月认为自己上当了。 他怀疑谈翌今早反复确认他会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在发现真相的时候没机会反悔,毕竟他已经明确答应过了。 有些人还真是诡计多端。 很快,陆衔月发觉这些菜不仅名字奇怪,连摆盘也格外扭曲,好好的一块牛排非要切割成爱心形状,每一份菜品端上来都出乎意料。 这顿饭吃得陆衔月如坐针毡,尤其是谈翌今天看他的眼神还格外炽热,就算陆衔月尽量不去留意,依旧让人难以忽视。 眼见陆衔月吃完饭就打算离开,谈翌立刻捧出了彩虹小蛋糕,“等等,还没有吹蜡烛呢。” “……”麻烦。 陆衔月姑且再多坐一会儿。 谈翌戴上尖尖的生日帽,点燃蜡烛,望向陆衔月的眼里映着烛光,他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陆衔月早有预料,手机屏幕上是搜索好的音乐界面,他点了下播放键,耳熟能详的童声版生日歌就传了出来。 虽然没听到陆衔月的现场版生日歌,但谈翌已经很满足了,至少陆衔月还提前准备好了音频,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看到餐厅里有客人在过生日,路过的服务生非常上道地走过去询问,“请问需要帮两位拍照吗?” 陆衔月想说不用,谈翌已经把自己的手机交到了服务生手中,“谢谢。” 谈翌趁此机会坐到了陆衔月身旁,服务生咔咔给他们拍了几十张合照,还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么帅的帅哥竟然还有两个,简直是明星级别。 谈翌吹灭蜡烛那一刻,听见陆衔月在他身侧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生日快乐。” “谢谢。” 谈翌冲陆衔月粲然一笑,然后切下一小份蛋糕递给他,“尝尝看?” 看在他今天生日的份上,陆衔月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小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甜腻,还算可以接受。 吃完蛋糕,谈翌又开始研究陆衔月送他的礼物,他看上去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礼物我能拆了吗?”他问。 “随你。” 礼盒的造型特殊,像是一个小抽屉,谈翌轻轻一拉,一款银白色的香水便映入眼帘。 香水的瓶身采用冰川纹玻璃,看上去就好像月光一样朦胧,瓶颈处缠绕着一圈金色丝线,系挂的小木牌上刻着香水的名字:光合序曲。 谈翌伸手抚了抚香水瓶的瓶身纹路,像是浪潮一般蜿蜒起伏,质感十足。 陆衔月见他拆开礼物之后就没说话,轻咳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不喜欢?” “怎么会?你送的我都喜欢!”谈翌颇为愉悦地笑了声,他只是没想到陆衔月竟然会送他香水。 “我以为你会送我钢笔、水杯之类的东西。” “……” 陆衔月当时确实打算在古董钢笔和彩虹杯之间选一个,只不过后来改了主意,还是倒回去选了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香水。 那是他路过展台时无意间闻到的气味,类似阳光晒过的青草,清新又温暖,和谈翌身上的味道很像。 谈翌的指腹摩挲着小木牌上的刻字,忽然很好奇,“这香什么味道的?好闻吗?” “你自己试。” 谈翌从善如流地摘下了香水的盖子。 街对面的彩灯忽然亮了起来,陆衔月透过玻璃看着窗外的街景,倏地感觉后颈微微一凉,他吃饭时把风衣的衣领翻折了下来,修长白皙的脖颈就这样明晃晃地裸/露在外。 他转过头,谈翌喷了点香水在他皮肤上,然后像小狗一样俯身凑近,鼻尖微动,很认真地嗅了嗅,最后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好闻,我喜欢。” 礼物和人,他都很喜欢。 “……” 陆衔月脸一烫,当即把人推开。 “你有病?” 哪有人这么试香的? 谈翌禁不住闷声一笑,他将香水妥帖地收好,又在合上礼盒时看到内侧有一幅小狗涂鸦。 小狗脖子上系了一只黑色领结,昂首挺胸地蹲坐在草丛里,吐着舌头咧嘴傻乐,看起来有点憨。 他轻挑眉梢,“你画的?” “不是。” 陆衔月拒不承认。 看这反应,那多半就是了。 谈翌摸了摸小狗的尾巴,几乎可以想象出陆衔月悄悄画下这只小狗的模样。 陆衔月看了一眼餐厅的钟表,将近九点。 他很给面子地陪谈翌到现在,已经超出了他的应答范畴,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回家了。 陆衔月起身往外走,谈翌立马跟上他,“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陆衔月头也不回地说。 谈翌已经追上了他,“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陆衔月不解,“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一个成年男性难不成还要别人护送回家? 谈翌不顾陆衔月的拒绝,在手机上叫了车,绿色出租车很快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陆衔月说不过他,只好开门上了车。 谈翌笑盈盈地挨着他坐下。 行程过半的时候,司机师傅突然开口说,“帅哥,导航上这条路还在施工,你们要去临杨路的话,现在只能绕行了,要是有客服打电话询问,记得一定要帮我解释啊,我没有故意绕路。” 谈翌来的时候也看见了道路施工的标示牌,导航大概还没更新,他点点头,说道,“没问题。” 出租车在道路尽头右转,拐进一条滨河公路,司机师傅说,“这条路宽敞,车又少,有时候还要快一点,就是偶尔会有一些飙车党,但是今天运气不错,好像没看见什么车……” 从进入滨河公路开始,周边的景象就变得熟悉,谈翌明显感觉到陆衔月变得紧张不安。 “师傅,麻烦快一点。” “好嘞。” 谈翌抬手盖住了陆衔月的眼睛,柔声说道,“不看会不会好一些?” 有关车祸的痛苦回忆瞬间席卷而来,压得陆衔月喘不过气,谈翌温热的体温透过掌心传了过来,似乎有种微妙的安抚作用。 车内安静了半晌,不远处却忽地传来尖锐而急促的鸣笛声。 谈翌在后视镜里看到两道刺目的车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司机攥紧方向盘骂了一句,迅速往右一躲,后面跑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速度快得惊人。 “不要命了!” 司机师傅为图安全,踩了一脚刹车,他本想让这些疯狂的飙车党先走。 但变故发生在刹那之间。 一辆黑色跑车突然打滑,车尾狠狠砸向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 剧烈的碰撞声中,谈翌和三年前的陆堇宜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凭着本能将陆衔月护在了怀里。 第49章 车祸 眼眶红红的,像兔子一样。 车窗在一声闷响中轰然碎裂,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气味,香水瓶也被撞破了。 陆衔月被捂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巨大的碰撞声与强烈的眩晕感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陆衔月瞳孔剧烈收缩,胃部像是被带着尖刺的刀刃翻搅, 疼痛致使他呼吸急促, 浑身冰凉,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被谈翌死死护在怀里,谈翌替他承受了大部分冲击,陆衔月张了张口,想喊一喊谈翌, 但又怕像三年前那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陆衔月太过紧张,大脑空白一片,以至于忽略了谈翌胸腔下传来的心跳,稳健而有力。 “谈翌……” 陆衔月试着喊他、推他, 可是抱着他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音。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陆衔月在黑暗中摸到了谈翌的胳膊,又顺着胳膊抓紧了他的手。 “谈翌。” “谈翌……” 同样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第二次,他生怕谈翌的体温也会像陆堇宜那样一点点流失, 陆衔月近乎机械地将谈翌的手扣紧,还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也渡过去,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点什么。 “谈翌。”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再次响彻河滩, 和三年前呼啸而过的飓风隔空重叠。 终于, 陆衔月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 “嘶……” 谈翌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头部撕扯一般的疼,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缓过神的第一反应就是关心陆衔月的安危。 他摸索着上下检查陆衔月的身体,万分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陆衔月?受伤了吗?” 听到谈翌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陆衔月眼眶微红,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有些失力地将头抵在了谈翌的肩膀上,在贴近颈动脉的位置,听到了对方鲜活的脉搏声。 “陆衔月?” 谈翌有些担心他的状况。 陆衔月攥紧了谈翌的衣襟,却冷不丁摸了一手黏腻濡湿的温热液体,意识到那是什么后,陆衔月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你流血了。” 三年前,温热的血淌了他一身,陆堇宜就是像这样永远离开了他。 谈翌忍着头上的剧烈疼痛,安抚性地拍了拍陆衔月的肩背。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没事啊……” 陆衔月只是沉默而固执地抓紧了他的手腕。 很快,救援人员撬开被撞得扭曲变形的车门,将晕在驾驶座的司机抬了出去,又拨开安全气囊,把谈翌和陆衔月两人扶到救护车上做检查。 方才环境昏暗,他们什么也看不清,这会儿在救护车的灯光下,谈翌才看到陆衔月眼眶红红的,像兔子一样。 他刚刚……哭了吗? 谈翌颇有些心疼地轻抚了下陆衔月的眉眼,“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话音刚落,谈翌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极大的困意席卷而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谈翌——” 陆衔月立马将人扶住,正在给他清理头上伤口的医护人员赶忙给他做了急救措施。 急救的时间好像变得漫长。 陆衔月的视线半寸不移地盯着谈翌,确认他的胸口还有起伏,因为太过专注,眼睛也变得干涩。 直到听见医护人员说谈翌没有生命危险,陆衔月才肯让医护人员给他做检查。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腿有些疼,大抵是撞到了座椅的缘故。 医护人员替陆衔月把脱臼的脚踝复位,他只是默然地低下头,用力擦拭着手上的鲜血,像是要把自己擦掉一层皮。 谈翌还躺在担架上昏睡不醒,陆衔月缓缓地伸出手,抓住他的两只手指,一直到医院也没松开过。 只有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才能让他安心。 —— 柳含章赶来医院的时候,谈翌头上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由于颅脑受到震荡,他暂时还没醒,陆衔月安静地坐在和谈翌相邻的病床上打点滴。 看到两个人都没有大碍,柳含章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下来。 “昭昭,你们俩真是吓死我了。” 她从交警队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这场车祸听起来吓人,却算不上太严重。 跑车打滑后车速显著减缓,再加上安全气囊承受了一部分冲击,虽然车上三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都不致命。 出租车司机肋骨骨折,还有一些软组织挫伤,送医没多久就清醒了过来。 谈翌在撞击瞬间将陆衔月护在了怀里,因为惯性的作用撞到了B柱,头上破了个口,颅脑震荡,估计还有一个小时才能苏醒。 陆衔月倒是被他保护得很好,只是小腿被挤压,脚踝脱臼,再者就是情绪和精神状态显然不太对劲,医生调出他的病历,得知他的既往病史以后,给他开了镇静安定的药物。 “昭昭,你没事吧?”柳含章坐到陆衔月身侧,碰了碰他的手,觉得太过冰冷,便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了他掌心里。 手心碰到温热的玻璃水杯,陆衔月垂下眼帘,淡淡说了句,“没事。” 比起伤势,柳含章更担心陆衔月的心理状况,陆衔月这状态显然问题很大。 “你别瞒我。” 陆衔月摩挲着杯壁,“没有。” 柳含章将信将疑,没再继续追问,打算一会儿悄悄去问一下医生,她这弟弟不想说的事,谁也没办法逼他开口。 “我去一下卫生间。” 说完,他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就离开了病房。 柳含章看着他的背影,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但她总觉得不安。 拐过长长的走廊,陆衔月进入尽头的卫生间。 锁上隔间门的刹那,延迟爆发的躯体化反应卷土重来,强烈的恶心反胃感涌上喉头,卫生间里响起了刺耳可怖的呕吐声。 胃部痉挛扯得陆衔月肋间神经发痛,他躬身在洗手台前漱了口。 陆衔月低头看见袖口上的血迹,打开水龙头不断冲洗,又将自己的手指搓得发红。 回到病房后,陆衔月面上已经看不出反常。 病房里安静极了,谈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是林卉,柳含章思量片刻,走到阳台上替他接了电话。 “卉姨,我是含章。” 听到柳含章的声音,林卉略显意外,“含章啊,你和小翌他们待在一起吗?” 谈翌出门的时候告诉过她,他是和陆衔月一起去吃晚饭。 “对,卉姨,我们现在在医院。”考虑再三后,她还是决定把车祸的事情告诉林卉。 林卉听完后担忧不已,“人没事吧?” “都没事,卉姨你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马上就过去,我就说我这心里怎么总觉得不太舒服……” 林卉从傍晚开始就感觉心绪不宁,往常她根本不管谈翌什么时候回家,今天却总是坐立难安,她本来不想打扰他们,最后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想不到还真出了事。 陆衔月挂完了水,就坐在床边守着。 约摸半小时后,谈翌缓缓睁开了眼,陆衔月悄然收回放在他掌心里的手,谈翌下意识便想把人捉回去,但陆衔月的手就跟游鱼似的滑走了。 掌心里似乎还留着对方的温度,他问,“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没有。” 陆衔月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嘱咐过,谈翌一醒就要做个全方位检查。 很快,医生就推着检查仪器来了病房。 检查结果表明谈翌的身体素质比常人要好,总体来说没什么大碍,头上的伤口注意别沾水、别磕碰就好,缝合线可以自行吸收。 医生走后,谈翌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冲陆衔月笑了笑,“我就说我没事吧。” 陆衔月“嗯”了一声,恢复了一贯的淡然模样,仿佛两小时前慌乱失态的人不是他。 谈翌瞄着陆衔月的神情,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在车上时,陆衔月明明担心他担心得哭了,现在又变回了平静淡然的模样。 陆衔月把水杯递了过去,“喝水吗?” “喝。”谈翌又笑了起来。 他手上还输着液,即使空着一只手,谈翌也理直气壮地要人喂,就着陆衔月的手喝完了一杯水。 谈翌盯着陆衔月瞧了好一阵,总觉得陆衔月的脸色不大好,他问,“你真的没事吗?检查结果怎么样?有没有内伤?” 车祸的不确定性太多,碰撞之下,谁也说不准身体内部有没有受伤。 “没有。” 谈翌不放心,非要看陆衔月的检查报告,陆衔月只好把报告单拿给他看。 肇事者是个富二代,头上也被撞破了口,对方认责倒是认得很快,给他们安排了十分全面的身体检查,还找了律师说要尽数赔偿他们的损失,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看完检查报告后,谈翌还是皱起了眉,“脚踝脱臼,肯定很痛吧。” “没有。” 陆衔月当时的感官十分麻木,只能注意到谈翌的状况,他自己倒是没多大感觉。 谈翌的视线在陆衔月的脚踝上扫了一圈,而后又想起了一件事,“可惜你送我的礼物也没了。” 尽管有礼盒包装,但是在巨大的撞击之下,玻璃香水瓶还是碎了。 陆衔月打算过后再给他补上新的礼物。 没多久,林卉也匆匆赶来,柳含章跟在她身后,拎了一罐热汤。 “妈,你怎么来了?”谈翌正乐滋滋地吃着陆衔月给他削的苹果。 “瑶瑶不知道吧?” “瑶瑶去阿晴家了,我还没告诉她,怕她情绪控制不住,对心脏不好。” 林卉看了一眼谈翌头上的伤口,问道,“身上没有其他伤吧?” “没有,就是撞了一下头,没什么大事。” 吃完苹果后,谈翌去了一趟卫生间,因为手上还挂着水,陆衔月便替他拎着输液架。 谈翌洗完手,抬眸看了一眼镜子,又猛地顿住。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转头看向陆衔月,不可置信地问,“我这块儿的头发呢?” 陆衔月言简意赅道,“缝针,剃了。” 他的伤口位于脑袋右前方,医护人员见他样貌出众,还染了时髦的粉色头发,以为他是演员、模特之类的从业者,特意使用了比较美观的皮内缝合,但是无菌操作没办法不剃头发,医生还尽量缩小了范围,只是保守地剃掉了伤口附近三厘米的头发。 谈翌:“……” 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打架落败的天鹅,被其他天鹅啄秃了一个洞。 谈翌悲伤地问,“那我的头发还能长出来吗?还能像从前一样强韧茂盛有光泽吗?” “不知道。” 谈翌忧郁地躺在病床上,二十分钟后,闪送小哥送来一顶帽子,他才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但下一秒,陆衔月就将他的帽子没收了,“你的伤口不能闷着。” 谈翌:“……” 那他的头皮也不能裸着。 见陆衔月态度强硬,谈翌又认命地躺了回去。 他为自己被剃掉的头发默哀。 第50章 过往 真好哄。 “小翌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柳含章盛了两碗热汤端过来, 就看到谈翌没什么精神地躺在病床上,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 陆衔月淡淡瞥了一眼他的头发。 柳含章目光扫过去,当即了然, 拍拍谈翌的肩膀劝慰道,“嗐, 多大点事儿, 等伤口结痂了,就先用旁边的头发盖住,虽然看上去可能暂时有点稀疏,不过问题不大啊问题不大,并不影响你的帅气。” “而且医生都说了,你的身体素质贼好, 还这么年轻,头发肯定也能和以前一样茂盛!” 通篇安慰,谈翌只听到了“稀疏”两个字,心情更沉重了。 他才刚满二十三岁, 不要变成秃毛天鹅啊。 虽然不太懂头发怎么会比伤势更重要, 陆衔月也难得地安慰了一句,“不丑。” 谈翌可怜巴巴地望向他,“真的不丑吗?” 陆衔月对上他的眼神, 实话实说,“就算剃光了也不丑。” 有他这张脸顶着,光头也好看。 闻言, 谈翌不禁扬起一点唇角, 撩撩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这是夸我帅的意思吧。” 陆衔月:“……” 他在谈翌期待的眼神里点了下头,“嗯。” 柳含章把热汤放在了病床的小桌板上, 也附和道,“在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除了我爸和昭昭,没有人比你更帅了。” 这个排名谈翌很认可,他又高兴起来,拿出手机当镜子照了照,“还好没磕到脸。” 真好哄。 陆衔月转身将帽子收进了抽屉。 柳含章把其中一碗热汤分给了陆衔月,叮嘱道,“一人一碗,都喝完啊,我特意买的超浓元气鸽子汤,很补气血的。” 熬煮几个小时的鸽子汤散发出浓浓的鲜香,本该让人很有食欲,但陆衔月看着还在冒热气的热汤,一点胃口都没有,甚至有点犯恶心。 柳含章在旁边盯着谈翌喝了一口后,又转头看向陆衔月,“昭昭,你不喝吗?” 陆衔月抿了抿唇,试图压下心里的抗拒。 谈翌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手里的汤碗端了回去,“我尝了一下,有点烫,先放放。” “烫吗?我摸着温度差不多了呀?”柳含章狐疑地碰了碰碗壁。 谈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把手做成扇子状,靠在嘴边扇了扇风。 “舌头都给我烫麻了。” 柳含章试完温度,略显迟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烫。” 随即,谈翌又笑盈盈地看向柳含章,“含章姐,我有点饿了,能麻烦你去帮我买碗粥吗?” “行啊,”柳含章答应下来,转头问陆衔月,“昭昭要不要喝?” “不了。” “好,我下楼看看。” 林卉替谈翌办住院手续去了,柳含章也被支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衔月闻着鸽子汤的气味,忍不住抬起手背捂住了嘴,胃里抽搐着疼,恶心感瞬间翻涌而上,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往常他都不会在人前表现出进食障碍的症状,特别是在柳含章面前,今天却半点也没扛住。 谈翌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又替陆衔月将那碗鸽子汤喝了个精光。 “这样下去,可瞒不住了。” 他之前搜索过相关的新闻报道,三年前的车祸和今天的车祸很像,同样是失控车辆撞向陆衔月所乘车辆的左侧车门,他一直担心陆衔月会因此产生严重的反应,醒来看见对方面色平静,还以为没什么大事,现在看来,他的问题都藏在心里。 陆衔月喝了小半杯水。 这会儿柳含章不在病房,他稍微松懈了下来,坐在病床旁边,垂下眼眸便显得整个人神色恹恹的,似乎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谈翌斟酌良久,试探性地问出了他的猜测,“三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很自责的事情?” 陆衔月神色一怔,“自责”两个字显然点到了他的痛处,他将头埋得更低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又被谈翌一只一只掰开。 “别伤害自己。” 陆衔月的手冰冷无比,毫无血色,谈翌将他的手牢牢牵紧,又拢进掌心里捂着。 他小心翼翼地问,“能告诉我吗?” 陆衔月没抽回手,也没回答。 谈翌摩挲着陆衔月的虎口,轻笑了下试图缓解凝重的气氛,他说,“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掌心里传来谈翌的体温,或许是这温柔太难得,陆衔月竟有了想把一切宣之于口的冲动。 谈翌动作轻柔地抚了抚他微红的眉眼,“我替你继续瞒着,总有一天会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谈翌以为陆衔月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忽然哑着嗓子说了句,“那天……我们本来不会走那条路的。” 那是个春和日丽的早上,他因为着凉而贪睡了一个多小时。 原本计划好的出门时间也因此推迟,临走前他又花时间吃了一碗汤圆,驾车上路的时候恰巧碰上出行高峰。 通往楹川岛的路段拥堵不堪,陆堇宜让他挑选路线时,明明有其他选择,他却偏偏选了滨河那条。 如果他当时没有贪睡。 如果他没有吃那碗汤圆。 如果他们能够准时出门。 如果他没有选择那条路…… 他们就不会碰到那辆失控的货车,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么多如果,哪怕只实现其中一个,改变任意一个时间节点,他都不会在那个毫无温度的春日失去陆堇宜和柳澄书。 他们本该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度过美好的一天。一起去看如烟似霞的楹川花,一起在山坡上露营晒太阳,一起在楹川树下聊天乘凉。 以陆堇宜的性子,肯定还会让其他游客替他们拍照留念,回家后他们还要将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柳含章。 本该是这样的…… “要是我没有选错就好了……” 陆衔月近乎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喉咙干涩发苦,嗓子也哑了。 他以为揭开往事会痛不欲生,可当他缓缓说完最后一个字,却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感。 他果然是个卑劣的人吧,把害死父母的事情说出来竟然会觉得轻松。 谈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陆衔月为什么对时间把控得如此精准,为什么追求绝对的完美,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苛刻,又是为什么患上了进食障碍。 尽管当年的他并没有犯任何错,他也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一切看似严谨、细致的行为,都是车祸后遗症的表现。 谈翌难以克制地将陆衔月拥入怀中,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酸涩的钝痛。 “陆衔月,这不怪你。” 他的嗓音低柔而温和。 “我……” 谈翌不等陆衔月开口,又问,“那你呢,你也会怪我今晚非要送你回家吗?如果我没有让你上那辆出租车,你就不会遭遇今晚的事情。” 这怎么能怪他呢? 这句话浮现脑海的一瞬间,陆衔月怔愣良久。 谈翌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颈,“车祸的罪责不该归咎于幸存者,错的是那名酒驾的司机,这怎么能怪你呢?” 陆衔月张了张唇,“如果……” 谈翌打断他,“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谁也不知道那条路上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他的错吗? 陆衔月沉默地抵在谈翌的肩膀上。 他也曾这样安慰过自己,万一另一条路有更危险的事情呢? 可是每当他这样想,铺天盖地的自责就会瞬间淹没他,不管另一条路会发生什么,始终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选择滨河公路就是一个害死父母的决定。 胸腔里宛如涨潮般漫上咸涩的情绪,陆衔月喉间仿佛哽了砂砾,他问,“为什么要救我?” 他想问柳澄书,想问陆堇宜,也想问谈翌,为什么要在那么危险的时刻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 三年前,货车撞上来之际,柳澄书握紧方向盘拼命往左转,试图让货车的冲击都集中在前防撞梁上,这样的操作对于驾驶员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在死亡无限逼近之时,柳澄书毫不犹豫地选择将最大的生还可能留给妻儿,陆堇宜只凭一副血肉之躯去保护自己的孩子,这几乎都是本能反应。 可是失控货车的速度实在太快,柳澄书和陆堇宜当场就没了呼吸。 由于陆衔月坐在汽车后座靠右的区域,再加上陆堇宜又替他承受了大部分冲击,他才得以存活。 谈翌下意识地将陆衔月拥得更紧。 “因为想让你活着。” “只是想让你活着。” 车辆碰撞的瞬间,谈翌来不及反应,只能遵循着本能,转身将陆衔月死死护在怀中。 “叔叔阿姨,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话音刚落,他们却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陆衔月从谈翌怀中退出,抬眸就看到柳含章站在病房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热腾腾的米粥就这样洒落一地。 室内落针可闻,谈翌不知道柳含章听到了多少。 他率先开口打破这沉默,“含章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含章没回答他,只是红着眼看向陆衔月,嗓音里隐隐带了点哭腔。 “昭昭,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些?” 他要怎么告诉她呢? 就是他害得他们只剩彼此了。 “姐……” 陆衔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再次垂下了头,攥白了指尖。 他闷声问道,“你不怪我吗?” 陆衔月也很想问问陆堇宜和柳澄书,“你们会怪我吗?怪我选了一条很糟糕的路线。” 柳含章走到陆衔月跟前,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昭昭,我怎么会怪你呢?” “我只怪我自己那天为什么没有跟着去。” 这是陆衔月长这么大第二次看见柳含章落泪,第一次是得知父母死讯的那天。 “进食障碍,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是打算问问医生她弟弟有没有别的伤,医生以为她知道陆衔月患有进食障碍的事情,一直提醒她说要关注患者情绪和精神状态。 柳含章一看病历,才知道陆衔月已经治疗了三年的进食障碍,一直到最近才有所缓解。 而她这么多年竟然一无所知,还不如刚认识陆衔月几个月的谈翌了解得多。 三年前,陆衔月也曾陷入过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状态,被柳含章骂了一顿后,他开始积极配合治疗,那段时间柳含章几乎天天盯着他,直到幸存者综合征的症状逐渐消失,她才放心回去工作。 没想到进食障碍的事还是被他瞒下了。 陆衔月艰涩地说,“没那么严重了。” 柳含章曾去专业的医院了解过幸存者综合征的相关案例,希望能借助其他人的治疗经验,让陆衔月早日康复。 在经历重大创伤事件后,幸存者往往会产生强烈的内疚感,过度责怪自己,陆衔月就属于这一种。 柳含章擦掉了眼泪,摸了摸陆衔月的头,“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内疚。”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 “活下来不是你的错。” “是爸爸妈妈给你的第二次生命。” 这两句话轻得像是一片柔软的雪花,却沉沉地压在他心上,远处似有颂钵的余音荡来,辽远而悠长,裹挟着三年前河滩上潮湿的风,就这样穿过岁月的缝隙,吹拂至今。 陆衔月瞬间红了眼眶。 长大以后,柳含章就很少抱他了,她轻轻地拥住陆衔月,拍拍他的背,就像小时候爸妈迟迟没回家,姐姐哄弟弟睡觉一样。 “你忘记‘昭昭’这个名字的由来了吗?” 陆衔月记得,他问过陆堇宜这个问题,陆堇宜告诉他,是因为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在一个仲夏月夜。 柳澄书给他取名“衔月”,陆堇宜抱着尚在襁褓的他,满含期盼地说,“希望昭昭的未来能够像今晚的月亮一样,明亮皎洁,幸福圆满。” “爸爸妈妈不会责怪你,他们只会为救下你而感到庆幸。” “所以,昭昭,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带着他们的期许,幸福长久地活下去,知道吗?” 柳含章在某些方面有着和陆堇宜相似的特质,连说话时的嗓音也很像,隔着长长久久的岁月,陆衔月恍惚间好像又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希望昭昭以后都能健健康康的。” “昭昭的身体要和姐姐的一样好!” 陆衔月九岁那年高烧不退,康复以后柳澄书给他买了一个庆祝小蛋糕。 陆堇宜点燃蜡烛,虔诚地许愿,“我们昭昭,一定要健康、快乐地长大。” 陆衔月喉间哽咽,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回应来自多年前的期望。 “知道了。” 50-60 第51章 同床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气氛。 只见一个额头上缠了一圈绷带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 程丘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不太自在地咳了一声,才说, “今天的事情,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车子打滑我也没想到,我向你们道歉。” 好在他当时踩了刹车,双方的人都没有出现重大伤亡,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管家走上前,朝着他们微微躬身,说道, “谈先生、陆先生,两位好,这是少爷给二位带的补品和水果,对于今晚的意外, 他感到非常抱歉, 二位要是有任何医疗需求或补偿问题,请随时联系。” 管家将名片递给了离他最近的谈翌,又把进口有机果篮和当季新鲜补品放到了柜子上, 还附赠了两张三甲医院的VIP体检卡和两份没有logo的高档礼盒。 程丘看上去是诚心悔过,认认真真地向谈翌和陆衔月鞠了个躬,“实在对不起。” 他就是被狐朋狗友撺掇去的, 程丘平日里虽然叛逆了点, 但飙车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干,高速行驶确实会让人上瘾,不过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他至少半年不会碰车了。 管家再次向他们鞠了鞠躬,说,“两位及家属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明天交警队的负责人过来,还得烦请两位签署一下调解书。” 谈翌见他们很有诚心,便点了头。 程丘和管家刚离开,林卉就回来了,她手里拿着单据,一边整理一边说,“小翌,医生说你最少得留院观察一个周才可以出院,起床的时候不能太猛,以防头晕摔倒。” 林卉将整理好的单据都收进了床头的抽屉里,她问,“小翌,今晚需要人陪床吗?医生的意思是最好留一个家属在这里守着,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陪床? 谈翌转头看向陆衔月,陆衔月和他对视了三秒,看出了他的意图,说道,“我明天不上班。” 谈翌顿时露出浅浅的笑容,明知故问,“那你这是答应要陪我的意思吗?” 陆衔月没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花店周末的生意更好,林卉今晚就得回去,她这两天忙,都没空去接谈瑶放学,就暂时把谈瑶托管在了朋友阿晴家。 于是陪床的重任就交给了陆衔月。 程丘给他们办理的是VIP双人病房,原本就有两张床位,陆衔月的伤势轻微,用不着住院,正好就把另外一张当作陪床。 柳含章走之前,反复叮嘱谈翌一定要好好看着陆衔月吃饭。 谈翌拍着胸脯保证,“含章姐,我办事你放心,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柳含章离开病房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谈翌翻看了一下程丘送的东西,都是上好的温补食材,至于那个礼盒,则是两款精致的糕点,就从包装上看,应该是很高档的私房定制。 陆衔月在手机上叫了两份洗漱用品和两双拖鞋,闪送小哥将商品送达之后,谈翌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副纸笔,在病床上写写画画。 他凑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人试图还原他画在礼盒上的那只傻狗。 “你画这个做什么?”陆衔月不解地问。 谈翌颇为苦恼,“你送我的礼物,总不能一件都保不住吧?” “……” 他还把这当成了礼物? 陆衔月看着画纸上那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扭曲线条,还是没忍住接过了他手里的笔。 见状,谈翌眨了眨眼睛,笑意盎然,“你要重新给我画一只吗?” 陆衔月下笔又稳又快,三两下就勾勒出一只戴着领结的小狗,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小狗没有吐着舌头咧嘴傻乐,而是昂首挺胸地端坐着,脑袋上顶了一个生日帽,看上去神气极了。 “哇。” 谈翌惊叹于陆衔月的落笔速度,拿着画纸乐滋滋地拍照,“陆老师好厉害。” 画完后,陆衔月把纸笔放下就没再管,等他洗漱回来,看到手机上有几条新消息。 发信人姓谈名翌。 “……” 这傻狗距离他不到一米,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要发微信? 【谈翌:快看快看,我的新头像】 【谈翌:超好看】 【陆衔月:……】 谈翌换掉了原本的太阳涂鸦头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神气小狗。 为了配合这个头像,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把谈翌的备注也改了:【傻狗】 陆衔月的微信列表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连名带姓的备注,现在就只有谈翌的格外突出。 谈翌换完头像后,心情很好地哼着曲儿,眼下已经过了凌晨,他还戳了好几个朋友来欣赏他的新头像,听到了朋友勉为其难的夸奖,他才心满意足地拿着洗漱用具进了卫生间。 陆衔月揉了揉眉心,在谈翌旁边的床位睡下。 谈翌洗漱好回到病房时,只有廊灯还亮着,他抬眼就看到了陆衔月俊美的后脑勺。 真是奇怪,喜欢一个人,连对方的后脑勺都觉得格外好看。 病房里一直开着冷气,医生说这样伤口不容易感染,他低声问,“陆衔月,你冷吗?” 陆衔月头也不转地回答,“不冷。” “你的被子看上去好薄。” 谈翌拍了拍自己的被子,“我这床挺暖和的,你要不和我挤挤?” 陆衔月:“……” 同一个病房的被子还能有两种规格? 陆衔月不理人,谈翌抱着被子叹了口气,“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再吵我就出去住酒店。” 谈翌闭嘴了。 就在陆衔月以为这家伙终于消停的时候,床上的被子忽地被人掀起一角。 下一秒,一具温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谈翌故技重施,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身,还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陆衔月想打人,“你……” 谈翌环紧他的腰身,活像一只粘人的大型犬,埋头在他后颈,可怜巴巴地说,“我冷。” 就他这个烫人的体温,冷才有鬼了。 陆衔月抬起手掌抵住谈翌的额头,但又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最后的动作看起来就有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他颇有几分气恼,“冷就加被子,调暖气,别在这里……”装模作样。 “嘶——”谈翌倒吸一口凉气,佯装伤口痛,“陆衔月,我头晕,我要休息了。” “……” 没有人比他更会卖惨扮可怜博同情。 陆衔月没能及时把人推开,谈翌便肆无忌惮地将他抱得更紧了。 淡淡的青草气息裹着点消毒水味儿充斥鼻腔,陆衔月清晰地听见了谈翌的呼吸声。 算了,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陆衔月沉默地盯着病房窗外的一处虚空。 车祸的事情还沉闷闷地堵在心头,并没有那么容易翻篇,但是此刻后背传来的心跳和体温似乎带有抚慰的魔力,那些难过、自责、内疚还有悲伤,好像都因此变淡了许多。 “该睡觉了,陆衔月。” 谈翌抬手轻轻地盖住他的双眼。 轻颤的睫毛扫着谈翌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眼前忽然陷入黑暗,困意似乎也随之而来,陆衔月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了几分。 良久,陆衔月闭上双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在他半梦半醒之际,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很轻的耳语。 “晚安,昭昭。” —— 第二天。 陆衔月醒来时谈翌已经回了自己的床位。 他向来睡眠浅,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吵醒,谈翌什么时候起身的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陆衔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他昨晚的睡眠状态出乎意料的好。 为了避免伤口发炎感染,谈翌刚醒不久,护士小姐就给他挂上了药水。 这次轮到陆衔月问他,“早餐吃什么?” 冰凉的药水输入静脉泛起微微的不适感,谈翌揉了揉手背,说道,“我想吃煎饺、灌汤包、虎皮凤爪、天鹅酥,再来一碗海鲜粥、一份养生小米糕。” “……” 陆衔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光一个早餐都能吃出这么多花样? 谈翌还眼巴巴地望着他,“可以吗?” “……可以。”陆衔月告诉自己,他受伤了,多吃点也是应该的。 于是陆衔月在外卖软件上拼拼凑凑好半晌,才把这南北各地特色美食给凑齐了。 约摸半小时后,外卖员就敲响了病房的门,和早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毛绒绒的小热水袋。 谈翌不知道陆衔月买这个做什么。 他吃着煎饺,看见陆衔月往袋子里灌了热水,然后走到他跟前,没什么表情地将热水袋贴到了他的手背上。 热水袋温度适中,毛绒绒的外壳手感柔软,不会太过硬挺,很好地缓解了输液的轻微疼痛和不适感。 谈翌回过神来,冲陆衔月粲然一笑。 “你好贴心。” 陆衔月嘴硬了一句,“买早餐送的。” 谈翌当即乐了,煞有介事地说道,“也不知道哪家早餐店这么贴心,一定要给个五星好评。” 陆衔月没理他的胡言乱语,但他很快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买热水袋这么多余的东西。 谈翌指着海鲜粥说,“陆衔月,这个盖子我单手拧不开,你能帮我一下吗?” “你有两只手。”陆衔月提醒他。 谈翌认真分析道,“你看啊,我这右手一动,热水袋就会滑下来,热水袋一滑下来,这消炎的药水就又开始痛了,跟扎针一样,比头上的伤还难受。” “……” 陆衔月忍了忍,“把热水袋扔了。” “那不行,”谈翌将小热水袋宝贝地护着,“这可是人家早餐店家的爱心暖水袋,怎么能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呢?” “……”他就不该买这东西。 最后,看在谈翌脑袋受伤的份上,陆衔月没跟他计较太多,耐着性子充当起了谈翌的右手,包括但不限于给他拧毛巾,喂他喝海鲜粥,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病号服。 陆衔月也试过让谈翌自己来,但是他一动,输液管就开始回血,护士小姐来解决过两次后,不太高兴地叮嘱了一句,“你还在输液,不能乱动。” 然后她还冲陆衔月使了使眼色,“家属也不知道看着点?” 陆衔月:“……”他不是家属。 于是,谈翌把这句话当免死金牌用,舒舒服服地当起了独臂大侠,还时不时就找机会和陆衔月贴贴蹭蹭,简直堪比粘人精。 直到晚上吃过饭以后,护士小姐摘掉了吊瓶,告诉他今天不用输液了。 谈翌捂着热水袋,还有点遗憾,“怎么就不输了呢?我感觉我的伤口还是有发炎的风险,要不再给我输点?” 护士小姐一天要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好几趟,看这两人的黏糊劲儿也能瞧出点门道。 她用看穿一切地眼神打量着两位帅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药水也是能随便乱输的吗?你放心,明天还有,今天就到这里。” 谈翌只好把自己的小热水袋好好地收着,以免被某个“好心店家”拿回去。 暮色四合,街道的灯也渐渐亮了起来,陆衔月明天还要上班,今晚就得回去了。 见陆衔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谈翌躺在病床上,又变成了一副忧郁少年的模样。 他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感叹道,“你觉不觉得这个病房特别大、特别空旷?” 陆衔月站在病床前,看着他演。 谈翌诗兴大发,“我都不敢想象,我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病房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多么冷清,多么寂寥,多么孤独……” 陆衔月听不下去了,“我明天再来。” 谈翌一听,忧郁少年秒变开朗小狗,他径直翻身而起,“真的吗?那明天我要喝红参北芪炖鸡汤。” “……好。” 第52章 负责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华灯初上。 从病房离开后, 陆衔月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前几天柳含章带他去的商场。 周日晚上的商场人来人往,陆衔月凭着记忆走到了三楼那家杂货铺门前, 他将上次的购物凭证拿给了店员,询问是否还有同款。 店员对这位气质出众的帅哥印象深刻, 她认真地看了看小票上的货号, 又在商品库里查找一番。 “不好意思,先生,您上次购买的就是最后一瓶了,而且这款香水是小众品牌,产量不多,只在本店销售, 也就是说,这款‘光合序曲’目前在市面上已经绝版了。” 店员解释得很清楚,陆衔月便没再多问。 杂货铺里的商品种类繁多,陆衔月四处逛了逛, 也没挑到合适的礼物, 总觉得差点意思。 好看的顾客总是会让人心生好感,店员见他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拿,便主动搭话, “先生是要给朋友挑选礼物吗?” 陆衔月犹豫片刻,想着店员应该很有挑礼物的经验,至少比他丰富一点, 便点了下头。 店员小姐是个明媚大方的女孩子,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她问,“送礼物要投其所好, 您那位朋友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或者是一些兴趣爱好之类的。” 谈翌喜欢的…… 他哪里知道? 好端端的,陆衔月莫名其妙想起了谈翌那句。 “我喜欢你。” “特别特别喜欢你。” 店员小姐还在等他的回答,却见这位帅气的顾客耳尖红红的,像是有点热。 “暂时不需要了,谢谢。” “不客气,欢迎下次光临!” 陆衔月两手空空地离开了杂货铺。 —— 次日依旧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陆衔月刚到工位,某个闲不住的傻狗就开始给他分享日常。 【傻狗:在输液/图片】 【傻狗:可惜今天没有人帮我拧毛巾/眼巴巴】 【傻狗:不过这个小热水袋真好用】 【傻狗:好心店家还是太善解人意了/太阳】 陆衔月没理他,谈翌也没指望陆衔月能回复,他只是想把自己的碎碎念都告诉对方,即便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他依然乐在其中。 快到饭点的时候,陆衔月打开了美食软件,开始搜索这家伙点名要喝的红参黄芪炖鸡汤,结果发现最近的一家店铺在二十公里以外。 鉴于谈翌现在是个病号,陆衔月并没有点外卖的打算,他想了想,转头问了一下徐蒙。 “红参黄芪炖鸡汤?”徐蒙听到陆衔月问养生汤,一下就来劲了,他兴致勃勃地说,“陆老师,你也要开始养生了吗?” 陆衔月挑了一个合适的词,“探病。” “这样啊。”徐蒙点点头,开始非常热心地分享他的宝藏店铺。 “有一家叫‘张婶靓汤’的店,就在景山路附近,开了三十多年了,各方面都很好,就是不支持外卖,因为张婶都六十多岁了,所以不懂那些,网上也搜不到这家店,但是你放心,张婶家的汤绝对纯正,绝对好喝,她老家是烊城的。” 邹菁也凑过来听了两句,评价道,“烊城,确实是很有说服力的祖籍。” 陆衔月记下了位置,下班之后就打算跟着导航过去,结果公司的电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一直卡在三楼不上不下。 好在维修员很快就来了,陆衔月被困电梯大概耽搁了十五分钟的样子,等他刚刚走到张婶靓汤的店铺前面,就接到了一通标记为霂城中心医院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11床谈先生的家属吗?他今天早上只吃了两个苹果,他说再没有人给他送饭,他就要昏倒了。” “……知道了。” 陆衔月打开微信,发现谈翌给他发了一长串乱七八糟的消息。 【傻狗:陆衔月陆衔月你到了没呀?】 【傻狗:我好饿TAT】 【傻狗:想见你QAQ】 “靓仔,买咩啊?”张婶是个和蔼的妇女,见到客人便露出亲切的笑容。 店铺不大,窗口前挂着一块块木质菜单牌,上面刻着养生汤茶的名字,看起来很是别致古朴。 陆衔月扫视一圈,指了指其中一块木牌。 “要一份这个。” 张婶看了眼,操着一口地道的烊城话,笑呵呵地说,“靓仔,今日冇呢款汤哦,不如试下红参鹿茸炖鸽汤啊?劲补喎!” 陆衔月想了一下,黄芪和鹿茸都是中药,鸡和鸽子都是鸟类,效果和味道应该都差不多吧。 “那就这个。” 于是张婶就手脚麻利地给他包了一盅热腾腾的红参鹿茸炖鸽汤。 陆衔月到达医院的时候,谈翌已经望眼欲穿了,守在病房门口盯着电梯和走廊的方向。 “你终于来了。” 陆衔月一进病房,谈翌就围着他转,像是等主人回家的热情小狗。 谈翌转得他头晕,陆衔月命令道,“坐下。” “哦。” 谈翌非常乖巧且配合地坐下。 陆衔月把他要的汤和饭菜都放到了桌板上,谈翌一个人吃还不够,让陆衔月也坐下一起。 “我知道你还没吃。” 陆衔月只好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坐在床边随便对付了两口。 他这两天的胃口属实不大好,兴致缺缺地尝了两块排骨、几片胡萝卜就放下了碗筷。 谈翌见状,皱了皱眉,“你不吃了?” “吃好了。” 听他这么说,谈翌也放下了筷子,“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陆衔月:“……”有病? 他本想回一句“爱吃不吃”,却听谈翌故作无所谓地说道,“一会儿低血糖头晕摔倒把伤口撞裂了也没关系,反正可以再让医生帮忙缝一下。” 低血糖? 陆衔月看他气血充盈得能一拳打趴三个。 没状可告就开始用苦肉计,陆衔月真是没见过比他更烦的人了。 陆衔月拿着筷子又吃了一块排骨,谈翌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学他,陆衔月吃什么,他吃什么。 谈翌饭前喝了半盅鸽子汤,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温度比较高的缘故,他越吃越热。 陆衔月忍耐着吃完了小半碗米饭。 “吃不下了。” “交给我吧。”谈翌没再威胁他,笑盈盈地把他剩下的饭菜都端过去解决了。 “……” 喝完最后一点鸽子汤后,谈翌病号服的扣子都解到了胸膛,轮廓清晰的肌肉线条隐在衣料下,可以看出平时没少锻炼。 陆衔月见他把病号服都穿成如此不正经的模样,不由得问了句,“你很热?” “有一点。”谈翌给自己扇了扇风。 陆衔月收拾了桌板上的餐碟,又走到饮水机前给他倒了杯水。 饮水机放在茶几上,以陆衔月的身量,需要稍稍弯下腰,才能把杯子放到出水口。 从谈翌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到陆衔月又直又细的优越长腿包裹在深色西裤下,裤管晃荡下的脚腕露出一小片皓白。 最近霂城气温回暖,陆衔月仍然穿得很严实,衬衫纽扣系到了领口最上面那一颗,剪裁得体的马甲勾勒出他劲窄的腰身,微微躬身的动作让他的臀腿线条看上去很流畅,布料在后腰处绷出一条性感的弧线。 陆衔月将水端到谈翌面前,却见他脸色更红了,连带着耳根处的皮肤也变得绯红一片。 “有这么热吗?” 谈翌喉结滚了滚,“很热。” 不仅很热,还有种气血上涌的微妙感觉。 陆衔月见他接过水杯就仰头喝了一大半,看上去好像是真的热到不行。 他便随手替谈翌调低了病房的温度。 温控板上显示着当前时间,陆衔月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我该回去了。” 虹越公司午休时长两个小时,再加上一来一回的路程,除了吃饭,基本上没有时间可以多做停留。 谈翌喝了凉水也觉得热,身体越来越不对劲,他忽然问,“你今天中午给我带的是什么汤?” 陆衔月回答,“红参鹿茸炖鸽汤,怎么了?” 鹿茸? 谈翌愣了愣,像是被他这个回答气笑了,“你知不知道鹿茸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他又不是医生。 谈翌坐在病床边,圈住陆衔月的手腕就把人往怀里带,“现在呢?知道了吗?” 病号服单薄如纸,陆衔月的大腿冷不丁触碰到谈翌,某处的存在感变得难以忽视。 “……” 谈翌缓了缓,有理有据地说,“给我喝了益精补血的汤,你是不是应该负一点责任?” 这人越发过分地抵着他,陆衔月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负什么责?” 谈翌盯着陆衔月莹润泛红的耳垂,心里仿佛有一簇火在烧,加上血气翻涌的热意,噼里啪啦就把理智给烧没了。 陆衔月抬眸对上谈翌极具侵略性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那句“负责”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挣脱谈翌的手起身往后逃,却被身侧的架子挡了一下,不小心跌坐到了另一张病床上。 谈翌顺势倾身向前,膝盖跪在他腿侧,将陆衔月整个人笼在身下。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陆衔月微微张开的唇上,很有礼貌地问,“我能亲你吗?” 谈翌语气小心,眼神却肆意无比。 陆衔月在慌乱的心跳声中别开头。 “不、不行,你……” 话音未落,谈翌捧着他的脸便吻了下去。 双唇蓦地覆上一片柔软,温热的吐息混乱地交错在一起,陆衔月撑在身后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被单。 谈翌一开始只是含着他的唇瓣辗转轻吻,后来发觉陆衔月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松开牙关,然后肆无忌惮地在他口腔中游走。 湿滑温软的舌头压着他的舌根翻搅呷弄,碰到上颚时便激起一阵酥麻颤栗,强烈的过电感刺激着神经末梢,陆衔月被亲得喘不过气,连睫毛都在颤。 察觉到陆衔月的身体太过紧绷,谈翌揽住他的腰身不轻不重地来回揉捏,他本意是想让陆衔月放松一点,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陆衔月被揉得腰身发软,撑在被单上的手也有些失力,谈翌将他揽进怀里,吻得越发缠绵缱绻。 和陆衔月接吻的感觉实在太过舒服,谈翌难免有些上瘾,久久不肯把人松开。 门外忽地传来滚轮碾过地板的声音,护士小姐推着护理车越走越近。 也许她只是路过,也许她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入,病房的透光纱帘什么都遮不住,只要有人打开门,就能看见一室旖旎。 滚轮声隐秘地刺激着心神,陆衔月极力从唇缝中挤出一句,“有人——” 谈翌稍稍退开了分厘,十分贪恋地贴着他的唇角亲了亲,又轻笑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亲?” 陆衔月喘了两声,骂道,“不要脸。” 谈翌还能更不要脸,他顺着陆衔月红润的耳垂,亲到修长的脖颈和细细的锁骨,陆衔月敏感地抖了两下,谈翌心中喜爱更甚,忍不住闷声笑笑,埋在他脖颈间嗅满足了,才把人松开。 他问,“我们之间的事,你想好了吗?” “什么?” 陆衔月眸中水色潋滟,红润的唇微微张着喘息,还没从刚刚的吻里缓过来。 谈翌挑了挑眉,笑道,“要我再说一遍吗?” 陆衔月当即明了,“不用……” 但谈翌必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热情直接的表白张口就来。 “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无论说多少遍他都很乐意。 陆衔月抿了抿微微发麻的唇,发现自己的衬衫领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谈翌拱开了,他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上,故作冷静地说道,“我要回去上班了。” 谈翌不让他走,挡在他身前,“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谈个恋爱怎么了?” “……” 陆衔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谈翌摆出一副他不给个说法就不让他走的架势,挡在了病房门口。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谈翌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让人耳根发烫。 陆衔月攥着指尖,想着方才的事情,确实不怎么讨厌,甚至……还挺舒服。 过烫的大脑处理器运行卡壳,他在咚咚的心跳声中胡乱说了一句。 “我……想想。” 扔下这句话,陆衔月就绕过谈翌匆匆离开了病房,只留谈翌一个人倚着门框笑。 —— 二十分钟后,陆衔月乘车回到了公司大楼,脸颊依旧隐隐发烫。 陆衔月坐到工位上喝了杯水冷静一下,就发觉徐蒙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好像是被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一样。 陆衔月险些以为是被谈翌弄乱的衬衫没整理好,低头一看发现衣装干净整洁,没有半分不雅。 可徐蒙还是时不时就看向他的衣襟,陆衔月忍不住问道,“你有话要说?” 徐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陆老师,你真是去探病吗?探望谁啊?我认识吗?” 陆衔月说了句,“姓谈的。” “哦……难怪。”徐蒙当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再过多追问。 陆衔月觉得他这反应很奇怪,但也说不出究竟哪里奇怪。 直到他去给景合花换水的时候,在洗手池镜子前无意一瞥,看见衬衫领口下有一枚半遮半露的鲜红的吻痕。 由于他的皮肤太过白皙,就算只露出一点,那半截红痕也格外显眼。 ……狗东西。 【傻狗:陆衔月陆衔月半个小时过去了,你想好了吗?/期待/期待/撒花】 【陆衔月:不谈】 【傻狗:那就先不谈/开朗】 【傻狗:晚上还来吗?】 【陆衔月:不来】 【傻狗:QAQ】 第53章 名分 给牵给抱给亲亲。 【傻狗:真的不来吗?】 【傻狗:那我就没饭吃了QAQ】 陆衔月说着不去, 晚上还是给人送了饭,其实医院也有食堂,但谈翌非陆衔月送的不吃。 他甚至还声称自己得了一种见不到陆衔月就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的病。 陆衔月拿他没辙, 把饭菜送达后,就没给谈翌什么好脸色, 表情冻得像冰块, 嗖嗖冒冷气,就算是一起吃饭,也离他一米远。 谈翌一直想找机会和陆衔月贴贴,但他一靠近,陆衔月就立即避开,像是开了自动闪避一样。 他颇有几分无奈, “我又不吃人。” 但是会亲人。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坐在一米开外的椅子上,给他削了个桃子。 片刻后,谈翌“咔嚓咔嚓”咬着桃子,吃出一阵脆脆甜甜的清新果香, 他一边吃, 一边支着下巴望向陆衔月。 病房的白炽灯格外明亮,再加上陆衔月本来就很白,在灯光下坐着就像是一尊漂亮白瓷。 谈翌盯着他望了好一会儿, 才看见自己留下的吻痕显眼地印在他脖子上。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离我这么远……” 谈翌似笑非笑地点了点自己脖颈的位置,有几分欠揍地说, “是因为这个吗?” 陆衔月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假装没听见。 谈翌心想,他上次也留了点印,也没见陆衔月反应这么大, 于是继续猜测。 “该不会是被同事看到了吧?” 陆衔月冷冷地刀了他一眼:“……” 谈翌“哦”了一声,“看来猜对了。” “我要回去了。” 陆衔月一言不合就要离开。 “别着急嘛,我一个人怪无聊的,我保证下次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还下次? 陆衔月毫不犹豫地摔门离去,他就不该来。 谈翌把人气走后,又开始在微信上撒娇挽留,不出意外,被拉黑了。 —— 住院的日子实在太无聊,除了每天更更新作看看评论,谈翌最大的乐趣就是等陆衔月来陪他吃饭,再顺便逗逗他。 谈翌认为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住院这段时间,不管他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陆衔月都会尽量满足,甚至有点百依百顺的意思,就是他偶尔会因为陆衔月的放任而得寸进尺,把人气得说不出话。 他觉得这样的陆衔月实在太过可爱,每次都信誓旦旦、认真反省,但下次还敢。 周四这天,医生给谈翌做了个全身检查。 “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伤口愈合得也很好,年轻人身体素质很不错!” “医生,那我可以出院了吗?” 得到医生的许可后,谈翌立马就办了手续,提前两天出院。 他没告诉陆衔月,并且打算直接去接他下班。 谈翌出院第一件事是去理发。 发型师看他头上有条疤还有点不敢下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动作轻柔地给他洗头,最后给他做了一个看似不经意实则每一簇发丝的弧度都精心设计过的发型,很好地遮盖住了伤口的位置。 只要不刻意翻动,看上去就和原来没有差别,谈翌看着镜子,很满意。 理发师也很满意,征得谈翌的同意后给他拍了张照,说以后要用在作品集里招揽生意。 谈翌回家后洗了个澡,在医院待久了,他感觉自己都被消毒水腌入味了,于是在身上抹了平常两倍的沐浴露,确认没有半点消毒水气味,才香喷喷地走出浴室。 他抓紧时间换了一身干净帅气的衣服,往耳骨上扣了一枚钻石耳环,穿戴整齐后便出了门。 花店离家不远,正在处理花材的林卉看见谈翌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当她看清谈翌挑花如挑菜的动作,才确认这就是自家儿子。 “小翌,你什么时候出院了?” “今天。” 谈翌选好鲜花后,开始认真地包装。 林卉瞧他的手法十分标准,是上次才学的,已经很有花艺师的样子了。 她问,“你又拿我的花去做什么?” 谈翌头也不抬地回答,“接陆衔月下班。” 林卉:“……”她就知道。 “晚上还回家吗?” 谈翌想了想,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这个得看陆衔月愿不愿意收留我。” “收留?”林卉被他的用词逗笑了,“你是无家可归的人吗?” “我可以是。” 说完,谈翌就乐滋滋地抱着花束走了。 —— 下班时间一过,陆衔月就把谈翌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这段时间谈翌实在太嘴欠,只有在早中晚要吃饭的时候,他才会把人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陆衔月正想问他“晚上吃什么”,字还没打完,他就听见徐蒙在旁边笑嘻嘻地打趣道,“陆老师,你男朋友来接你下班了。”? 谁男朋友? 陆衔月疑惑地转过头,只见某个本该待在医院的病号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花枝招展地出现在他视野里,他还很有偶像包袱地去做了新发型,遮住了不太美观的伤口。 谈翌捧着雪色春锦鸢冲他笑,嗓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亲爱的,我们回家吧。” “……” 陆衔月被他这声“亲爱的”惊到寒毛直竖,他冷漠地向徐蒙解释,“他不是。” 徐蒙还有点懵,“啊?翌哥不是你男朋友吗?” 这恋爱气息分明已经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谈翌见状,微微一笑,颇为善解人意地替他解释道,“暂时还不是。” 尽管陆衔月还没松口,谈翌依旧很高兴,他也很乐意被陆衔月吊着,甚至觉得无名有实就是一种小情/趣。 陆衔月虽然嘴上没答应,但是给牵给抱给亲亲,这和谈了也没什么区别。 至于“名分”,没有好像也不要紧,总归都是迟早的事。 谈翌心想,他总有一天会答应的。 得知两人并非情侣后,徐蒙难以置信地问道,“那陆老师脖子上……是蚊子咬的?” 陆衔月冷静地扔下“过敏”两个字,就绕过谈翌走出了办公室。 谈翌也说,“对,过敏,最近快换季了,皮肤敏感的人就很容易出现过敏症状。” 徐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啊。” 说完,谈翌快步追上陆衔月的脚步,把春锦鸢往他怀里一塞,“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用不着。” 算起来,谈翌是因为他才受的伤,他给人送送饭也没什么不要紧,都属于“应该”的范畴。 谈翌蛮不讲理地鲜花往他怀里推了推,“反正我就是要送你。” 陆衔月无言以对,春锦鸢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他抱着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提前了两天?” “医生说我身体好恢复快,可以出院了,我就马上办了手续。” “不是低血糖?” 这家伙前两天口口声声说见不到他就走不动路,严重一点还会当场昏倒。 谈翌笑盈盈地说,“见到你一下就好了。” 陆衔月说不过他。 谈翌把人送回家门口后,忽然提了一句,“我记得你约的复诊时间是明天对吧?” “怎么了?” 陆衔月本来想改,但是没改成。 “我要陪你去。” 谈翌说着说着,十分自然地走进了他家玄关,从鞋柜角落里拿出他上次借宿时买的拖鞋换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方便,我今天就住你家。” 陆衔月一时语塞,“我同意了吗?” “你现在同意也不迟。” “……” 陆衔月心知自己不同意也没用,这家伙总是会找很多乱七八糟的理由和借口达成目的,特别是眼下还有伤在身,随便装一装,他就没理由拒绝。 谈翌熟门熟路的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就开始制作今日份晚餐,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陆衔月的专属厨师。 陆衔月站在玻璃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依旧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就只是充当一个监工和吉祥物的作用。 谈翌很喜欢被他守着,有种岁月静好的婚后感,心尖溢出的甜蜜幸福滋味让他不自觉扬起唇角。 心上人在侧,谈翌做饭的动作也更利落优雅了些,他见对方时不时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品出了点关心的意思。 “你放心,做饭而已,不会有事,我的伤已经好很多了。” 陆衔月眨了下眼,不置可否,也没离开。 谈翌心中欢喜更甚,他好关心我。 饭后,谈翌还兴致勃勃地做起了家务,替陆衔月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遍,地板被擦得锃光瓦亮,在旁边竖一块“小心地滑”的牌子也毫不违和。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谈翌洗漱完后竟然没提出要和他一起睡主卧,客房的被褥上次收了还没铺,谈翌只住一天的话铺了还得收,未免太麻烦。 谈翌今天好似格外通情达理,“我将就一下,睡沙发吧,最近气温回暖,不要紧。” 霂城这天气,就算春日回暖,夜里的气温也只有几度,睡沙发很容易着凉,陆衔月要是有点良心就不会让一个刚出院的伤患睡沙发。 他指了指主卧的方向,命令道,“你睡床。” “那多不好啊?” 谈翌面上说着不好意思,脚下已经开始往主卧的方向走了。 “让你睡你就睡。” 谈翌“哦”了声,乖乖躺到了主卧的大床上,然后问,“那你呢?” 陆衔月在床铺中间放了个枕头,并警告他不准越过这条线,否则就把他踹下床。 他关了灯,房间里就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陆衔月在床的另一侧躺下,谈翌看着他的剪影,全然压不住笑。 怎么会有像他这么可爱的人,嘴硬心软,实在太犯规了。 …… 一夜无事,谈翌果然很安分。 陆衔月睁眼时旁边的人还没醒,他撑起身,怕把人吵醒,动作很轻很小心地拨开谈翌的头发,缝过针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愈合成一道淡粉色的细疤。 谈翌确实没骗人,他的伤口愈合得很好。 那晚救护车把他们拉到医院时,谈翌满头鲜血,粉色头发有一半都被染红了,陆衔月至今想起来,似乎又闻到了满腔的铁锈味。 谈翌睡着的模样很安静,鬼使神差的,陆衔月忽然低声问了句,“痛吗?” “不痛。” 谈翌睁开眼,不知醒了多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衔月当即起身后退,背对着谈翌坐在床沿,冷冷淡淡地说道,“不痛就起床。”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谈翌掀开被子坐起身,从背后将陆衔月圈进怀里,他埋头在陆衔月的后颈上,用鼻尖蹭着他微微凸起的棘突。 “你担心我。” 谈翌的呼吸洒在他后颈,让陆衔月觉得有些痒。 “只是确认一下你的伤口。” 谈翌贪恋地嗅着陆衔月身上好闻的香气,“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 陆衔月抓住谈翌试图伸进他衣服下摆的手,“把手给我拿开。” 谈翌如愿松开了他,还趁机在他后颈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陆衔月抬手就是一个肘击。 谈翌委委屈屈地揉着胸口,“痛。” “痛就老实点。” …… 约摸一小时后,两人磨磨蹭蹭吃完了早餐,谈翌陪着陆衔月去医院复诊。 这三年,陆衔月都是一个人来,所有的流程已经烂熟于心,不需要人陪着,也用不着别人帮忙。 但谈翌非要替他跑腿,排队的一小会儿时间也要给他倒一杯温开水,还不知什么时候揣了一把糖,让他无聊的时候含在嘴里吃。 清甜的水果味儿在口腔中化开,陆衔月默默看着手中还在冒热气的纸杯。 虽然谈翌挺吵的,叽叽喳喳的像麻雀,但有人陪着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约摸等了十来分钟,上一位病人才从诊室里走出来,当叫号器念到陆衔月名字的时候,谈翌已经牵住了他的手。 “到我们了。” 诊室里,许医生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陆衔月和他身旁的粉色头发帅哥。 “今天还有陪同?” 陆衔月“嗯”了声,在他对面坐下。 一般来说,问诊的时候多半只有患者本人和医生在场,除非患者本人同意让他人知晓自己的病情,才会允许其他人一同进入诊室。 其实光从表面上看,许医生就能知道陆衔月的状态好了很多,他为此感到欣慰不已,在精神心理科,治疗时长三年不算久,但这三年一直没有太大进展又在最近几个月迅速好转的情况还是比较难得。 阳光透过窗洒进诊室,房间里除了医生写病历的声音,还有谈翌写字的沙沙声,陆衔月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带了本子和笔。 谈翌低头记录的模样十分认真,他将医生提到的所有内容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记下,堪比上课时求知若渴的三好学生。 从诊室出来后,陆衔月瞥了一眼谈翌写满字的笔记本,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东西可以写。 回家路上,谈翌还颇为好奇地问了问他以前的事情,陆衔月刚开始还会随便回答两句,后面被问得烦了,说了句,“问这么多做什么?” 谈翌贴着他的肩膀,笑盈盈地说,“想多了解你一点,不可以吗?” 这家伙一找到机会就跟块儿牛皮糖一样贴上来,陆衔月推开他的肩膀,又被人牵住了手。 他想把人甩开,却被谈翌牵得更紧了。 陆衔月听见谈翌略有几分感慨地说,“要是我们能更早一点遇见就好了。” “能有什么用?” 陆衔月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感慨的事情。 谈翌自然而然地回答,“那我就可以早点陪你一起来医院了,说不定你现在已经痊愈了。” 他想,如果他们能早点相遇的话,陆衔月至少不用一个人来看三年的病。 谈翌认为一个人去医院看病简直是世界上最委屈、最孤单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陆衔月这三年都是孤零零地来挂号排队看诊,谈翌就觉得心里酸涩难当。 陆衔月不太自在地别开眼。 “谁要你陪了?” 谈翌笑了笑,又把下巴搁在了陆衔月的肩膀上,他语气宠溺,“嗯,是我需要你陪,我离不开你。” “……”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回家以后,陆衔月看到家门口有一个快递盒,收件地址填的是他家,收件名字却是谈翌。 “你买了什么?” 谈翌高高兴兴地把盒子拿起来,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香水。” 拆开快递后,陆衔月才发现谈翌买了很多款成分相似的香水,大概有十五支小样。 谈翌想找到陆衔月给他买的那款。 他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很喜欢,可惜没保管好。” 听到回答后,陆衔月愣了愣,他本来也想再给谈翌补上一份新的礼物,上次没买到就暂且搁置了。 但他没想到谈翌这么在意,也没想到一份礼物也值得被人如此珍视。 谈翌坐在沙发上,开始认真地比对香水的气味,有时候闻到刺激的气味会皱一下鼻子,有时候闻到很相似的气味又会更仔细地辨别。 他把比较相似的放在一起,差别太大的直接扔掉了,大概试了八/九支,谈翌揉了揉鼻尖,感觉自己的嗅觉都不大灵敏了。 他不免有些丧气,“这些全都没有你送我的那瓶好闻。” 陆衔月淡淡道,“不好闻就别试了。” “不行,”谈翌有些较真地说,“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可是独一无二的,除非有更好的能代替它,不然我是不会放弃的。” 阳光青草系的香水味淡淡地弥漫客厅,陆衔月暗自思索着,补一份什么礼物才能让谈翌放弃试香。 他没由来地想到了店员小姐那句话。 “送礼物要投其所好。” 谈翌打开阳台的窗户散了散香,回来后又伸手拿出一支小样打算拆开闻闻。 陆衔月忽的抬手按住了谈翌的手腕。 “别试了,我送你一份新的。” 第54章 回应 “这次总该由你负责了,男朋友。…… “新的?” 谈翌听后立即放下了香水小样, 眼眸亮晶晶地望向陆衔月,再次确认,“还有新的礼物吗?” 陆衔月在他炽热的注视中点了下头。 “嗯。” 谈翌看他的眼神总是真诚、热烈、干净纯粹, 像是有数不尽的热情,竭尽所能待他好, 甚至在危急关头义无反顾地保护他, 饶是陆衔月这样冷淡的人,也没办法说自己不曾被打动过。 那晚,车辆碰撞的瞬间,他被谈翌抱在怀里,熟悉的场景和事故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他既震惊又错愕, 混乱慌张的情绪堆积心头,刹那间全都化作了害怕与担忧。 陆衔月万分确定自己的心情,他不想谈翌出事,绝对不能出任何事。 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重要的人, 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 生死一刻的感受无法自欺,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谈翌。 陆衔月敛下眼眸,将那些香水小样都收进了盒子里,他问, “你生日那天,许了什么愿?” 谈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希望陆衔月平安健康, 永远开心。” 这答案显然不在陆衔月的意料之中。 他神色微怔, 手下动作倏地一顿。 谈翌似乎明白了他所谓的“新礼物”是什么,他笑了笑,说道, “你要帮我实现吗?” “那就要好好吃饭,好好治疗。” “还有,每天都要笑一笑,你肯定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说完,谈翌伸出手指戳了戳陆衔月的唇角,让他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陆衔月睫毛轻颤,心尖上像是有一只蝴蝶柔软地停落,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和带有花香味的风。 胸腔里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地传来,他太小瞧了谈翌的真心,也太高估了自己的冷情。 陆衔月望向他,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别的愿望?” 闻言,谈翌眉梢轻挑,“可以说吗?” “可以。” 这像是一种许可,谈翌定定地望着他,毫不掩饰眼底的浓烈情意,他心下忐忑又期待。 “我希望……陆衔月答应和我在一起。” 午后的风吹动着米色的窗纱,春锦鸢在茶几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阳光下的浮尘清晰可见,轻盈又安静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陆衔月偏过头,抓着谈翌的衣襟让他俯下身来,然后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好。” 他的吻带着似有若无的冷杉香,如同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温柔到让人恍若身陷梦境,却轻易点燃了谈翌心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得他大脑瞬间死机。 突如其来的幸福从天而降,将他砸得目眩神迷,谈翌神情呆滞,僵在原地,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 陆衔月松开谈翌的衣襟,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太自在地问,“这份礼物,怎么样?” 谈翌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 陆衔月答应了? 陆衔月答应了!!! 怔愣之后是莫大的欢喜,谈翌欣喜若狂地把人捞进怀里抱着,用鼻尖去蹭他的鬓角,又喜爱地亲吻他的眉眼。 “特别特别好。” “我特别特别喜欢!” 他每说一句,就要亲陆衔月一口。 “……” 陆衔月感觉自己像在被大型犬扑着亲,他后仰着头,谈翌就顺势埋首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 他很喜欢这样亲昵的举动,满腔都是陆衔月的味道,好闻极了。 感觉到谈翌亲了亲他的脖颈,激动了好半晌的人又突然之间停了下来。 陆衔月正疑惑,就听他嗓音又闷又沉地说,“陆衔月,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谈翌顿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愧疚的意思吗?” 因为他受伤而愧疚,如果是这样,谈翌宁愿他不要这么早答应。 “……” 这是什么破问题? 陆衔月觉得他真的蠢死了。 谈翌见他不回答,该不会真说中了吧?他语气里也带了点委屈,固执地追问,“是愧疚吗?” 陆衔月动了动唇,“我还不至于分不清。” 谈翌隐隐期待,“分不清什么?” “愧疚和喜欢。”陆衔月声如蚊蚋,那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耳根也跟着发烫。 陆衔月的声音很低,低得像耳语。 但是谈翌听清了。 他抑制不住地笑,有点不敢相信,又想听陆衔月再讲一次。 “你刚刚说什么?” “没听清算了。” 陆衔月扭过头,捏了捏发烫的耳垂,试图降下脸上的温度。 谈翌的笑容全然压不住,他欢欢喜喜地搂着陆衔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喜欢我。” “……” 他央求陆衔月,“再说一遍好不好?” 陆衔月推开他越凑越近的脸。 “我讨厌你。” 谈翌兀自笑了起来,揽着陆衔月的腰翻身将他压在了沙发上,既高兴又得意。 “你就是喜欢我。” 他俯身去亲陆衔月,从额心亲到鼻尖,最后才含住了他柔软的双唇。 彼此的呼吸滚烫地交错在一起。 这个吻和前几次略有不同,多了几分别的意味,是一种心意相通的缱绻缠绵。 谈翌轻轻捏住陆衔月的下巴。 “张口。” 陆衔月松开牙关,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口。 这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极大地满足了谈翌内心的妄念。 他低下头,吻得更深更重。 陆衔月的衬衫衣摆已经被推到了胸口,谈翌抚摸揉弄着他的小腹和脊背,陆衔月被刺激得腰眼发软,浑身犹如过电般酥麻,他压抑着嗓音,却在某一刻情不自禁地喘了两声。 这喘/息令谈翌心醉神迷,他含住陆衔月的舌尖肆意呷弄,温热的舌头在他口腔中不断攻陷游走,陆衔月眼尾飘红,有些架不住他的凶/猛。 两人在沙发上闹了一会儿,便蹭起了火。 陆衔月忍不住屈起了腿,膝盖却碰到了谈翌。 谈翌的呼吸声骤然粗重。 彼此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薄薄的衣料什么也挡不住,空气里浮动的热度几乎要烧穿理智。 现在正值午后,窗外亮得发白,深色遮光帘只拉了一半,还剩一层米色窗纱在风中起伏飘动。 陆衔月仰面躺倒在沙发上,低声喘着气,他抬手遮住了上半张脸,有点不敢看谈翌。 谈翌亲了亲他的喉结,低笑着说道,“这一次总该由你负责了,男朋友。” “……” 陆衔月第一次替别人做这种事,还是在视野明亮的白天,生疏不说,还有种白/日/宣/淫的荒唐感,他整个人都快烧红了。 谈翌被他笨拙的手法弄得不上不下,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刺激让他呼吸加重,浑身都像着了火。 他埋首在陆衔月的脖颈间,一边亲吻他漂亮细窄的锁骨,一边耐心地教他该怎么做。 “乖,握紧一点。” 贴近脖颈的吐息温热滚烫,洒在他肌肤上激起一片颤栗,再加上这家伙尺寸惊人,陆衔月手腕隐隐发酸,不由得有几分气恼。 “你……别说话。” 他这手法实在有些磨人,谈翌的掌心包裹住陆衔月的手背,手把手地教。 “要像这样。” “……” 谈翌在某一刻再度吻上陆衔月的唇,探入陆衔月的口中,重重地含了一下他的舌尖,对方轻轻一颤,谈翌也跟着缴械投降。 揉皱的纸团被扔进垃圾桶。 谈翌伸手撩开陆衔月的衬衫下摆。 “我帮你。” “不用。”陆衔月避开他,起身便想往浴室走。 谈翌把人拉了回去。 陆衔月再次倒在沙发上,尚未反应过来,西裤的拉链就已经被人轻轻拉开。 谈翌埋头而下,陆衔月所有话语都被硬生生地扼断在喉间。 “你……” 陆衔月攥紧了沙发布,室内光线明亮,他能看清谈翌的动作和眼神,也能看清自己的反应。 或许是羞的,或许是爽的,陆衔月浑身都烫得不成样子。 谈翌稍稍往里处一含,陆衔月便不受控制地低/吟一声,止不住地仰头低喘。 他来回揉弄着陆衔月的后腰,发觉心上人哪儿哪儿都敏感,稍微一碰都不得了。 反复几次的深入,陆衔月就已经受不住了,眸里漫上水色和雾气,踩着谈翌的肩膀绷紧了脚背。 结束时,室内弥漫着暧昧又旖旎的气息。 陆衔月胡乱抓过一只沙发抱枕挡着脸,又被谈翌好笑地拿开。 “你好可爱。” 谈翌俯身亲了亲他的下巴。 陆衔月眼眸半阖,抬手推了推他的小臂,让他去漱口,不然就不许亲他。 谈翌闷笑一声,从洗漱池回来后和他接了个薄荷味的吻。 “你家还有替换的沙发布吗?”谈翌问。 “……” 沙发布皱得不成样子,沾染了不可描述的东西,还有一半拖到了地板上。 陆衔月指了指客厅的储物柜,谈翌便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浅灰色的沙发布换上,又把脏掉的那块扔进了洗衣机。 做完这些后,谈翌环过陆衔月的腰身,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以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把陆衔月圈在怀里,缠着他问,“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嗯?” 什么时候喜欢的? 陆衔月也说不清,明明一开始挺讨厌这人的,莫名其妙就开始在意对方了。 他没吭声,谈翌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毫无震慑力地威胁道,“不说话我就亲你了。” 陆衔月忽然偏过头亲了他一下。 香香软软的吻轻飘飘地落在脸颊上,谈翌愣愣地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呆。 陆衔月趁机从他怀里溜走,从茶几上捞了本书拿到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去看。 谈翌回过神,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单人沙发只坐得下一个人,他就凑到了陆衔月腿边,不太讲究地坐在地毯上,反正要和陆衔月贴着他才舒服。 “在看什么?” 谈翌把下巴搁到了他的膝盖上,这个角度让陆衔月想起点别的东西,他用书盖住谈翌的脸。 “别打扰我。” 谈翌笑着把书拿开,念了念书名,发现是自己十九岁那年出版的首作。 他握着陆衔月的脚腕,似笑非笑地说,“你好像很喜欢这个作者的书?” 某人不仅握住了他的脚踝,不安分的手还往他裤管里伸,胆大包天地捏了捏他的小腿。 陆衔月很轻地踢了他一下,“一般。” “一般你还买典藏款?” 谈翌又笑起来,他倾身向前,整个人都伏在陆衔月的膝盖上,就这样自下而上地望着他,问道,“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我又没见过他。”陆衔月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且毫无道理。 “听说你还给他打赏。”谈翌酸不溜秋地说。 陆衔月:“……” 手机叮咚响了好几声,陆衔月解锁看了一眼,是同事在工作群里讨论新项目。 谈翌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看到【言羽立】三个字时大为震惊,“你竟然还有他的微信。” “……工作需要。” 陆衔月摁熄了手机。 谈翌仰头凑近他,向他讨要说法,“还有,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陆衔月把手机往身后放了放,“没什么?” 现在将手机藏起来也为时已晚,谈翌早就看到了【傻狗】两个字。 他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哪里傻了?” “……” 他竟然更在意前面的形容词? 陆衔月只好当着谈翌的面,把备注改了回去,谈翌看着冷冰冰的两个字全名备注,更是不满。 他嘟哝道,“哪有人给男朋友存全名的?” 陆衔月觉得他烦人,特殊的备注不行,不特殊的备注也不行,“你说改什么?” 谈翌高高兴兴地摸出手机,“你可以参考一下我给你的备注,想一个对称的。” 陆衔月的对话框一直在谈翌的列表置顶,他一看备注:【宇宙无敌漂亮可爱香香老婆】 “…………” 第55章 迟到 他承认他是我老婆了。 陆衔月就没见过如此离奇的备注, 他绝不可能让这种名字出现在他的微信列表,并且强迫谈翌把那一长串备注改掉,否则就把他拉黑。 谈翌犹豫不决好半天, 在陆衔月的眼神下万分遗憾且可惜地删掉了“宇宙无敌”四个字。 “这样行了吧?” 陆衔月无言以对,“有区别吗?” 谈翌又试探性地删掉“漂亮可爱”四个字。 陆衔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谈翌只好把“香香”也删掉了, 只留下“老婆”两个字, 他抱着手机有点委屈,“再删就没有了。” 陆衔月看到那两个字就觉得头皮发麻,转头对上谈翌的目光后,他又把其余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就算现在逼他改了,以他的性子, 估计也会暗戳戳改回去。 谈翌见陆衔月没再反对,心里雀跃不已。 他承认他是我老婆了。 谈翌对着手机傻笑,陆衔月此刻十分想把备注改回去,简直没有比傻狗更贴切的形容了。 但是谈翌不同意, 声称自己已经有名分了, 要独特一点,于是在他的软磨硬泡、连哄带骗下,陆衔月勉为其难地把备注改成了【男朋友】, 谈翌至此终于满意。 陆衔月无意中瞥了一眼谈翌的手机,表情复杂地看向他,“你哪来这么多我的照片?” “我拍的, 好看吧?” 谈翌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摄影作品, 还有一个专属于陆衔月的独家相册,大部分都是他拍的,还有一部分是在柳含章的朋友圈里搜罗来的。 他不仅有很多陆衔月的照片, 还把手机锁屏、桌面壁纸、聊天背景都设置成了陆衔月的照片。 “……” 陆衔月真是低估了谈翌的离谱程度。 “别用我的照片做奇怪的事情。” 谈翌理所应当地发问,“把喜欢的人的照片设成屏保很奇怪吗?” 动不动就表白,陆衔月实在说不过他。 谈翌瞅了一眼陆衔月的朋友圈,大部分设置都还保持着最原始状态,谈翌对此评价道,“我姥姥的朋友圈都比你的丰富多了。” 陆衔月难以反驳,他连微信头像也是最原始的人物剪影,带有一股浓浓的人机感。 常常有人和他聊天的时候以为自己网络不好,才一直没能刷新出他的头像。 谈翌想给陆衔月换一换微信三件套,却发现他相册里几乎没什么图片,最近一张是春锦鸢和景合花的照片,都是他送的。 想到陆衔月收到花时竟然还拿出手机拍了照,谈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什么不喜欢花,这明明很中意嘛。 片刻后,谈翌当着陆衔月的面,传了一张新拍的照片到他的手机上,给他换了新头像。 照片上的陆衔月坐在单人沙发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温柔地洒落到地板上,分割出几何形状的明暗界限,他低头翻看着手里的书,美好得像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虽然只是一个侧身背影,但也不难看出陆衔月的出尘气质。 陆衔月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 设置成功后,谈翌又捣鼓了一阵,才终于把手机还给了他。 他很喜欢在陆衔月的一切上留下点自己的痕迹,像是一种标记领地的行为,还有种参与陆衔月生活的真切恋爱感。 更重要的是,他的头像是陆衔月画的小狗,陆衔月的头像是他拍的照片,这简直就是妥妥的情侣头像,尽管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这也令他十分满足。 陆衔月本以为换个头像而已,没人会注意,结果他姐姐上来就是一句:【小翌,把手机还给昭昭】 “……” 除此之外,还有几条新消息。 【徐蒙:陆老师,你被盗号了?】 【黎欢:拍写真了?不错/赞】 【邹菁:陆老师你的头像我终于刷新出来了!太有氛围感啦/赞】 【……】 谈翌看到后,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陆衔月面无表情,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谈翌也不恼,反而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鼻尖,陆衔月推开他的脸,打发人去厨房做饭。 ……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谈翌理所应当地赖在陆衔月家里不肯走,并且一找到机会就粘着陆衔月,喜滋滋地贴过去亲亲蹭蹭,挨骂了又开始做家务找补。 他还把陆衔月收进储藏室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手工花灯又挂上了窗沿,小狗毛绒防滑垫又放到了浴室门口,奇形怪状的抱枕又出现在了沙发上…… 两天时间,就让陆衔月家彻底变了个样。 原本冷冰冰没什么活人气的室内陈设,经过谈翌的一通改造,变得温馨可爱,室内的生活气息也比之前浓郁了很多。 陆衔月认为他这能力堪比拆家。 谈翌对此乐在其中,还给他添置了不少没用但好看的摆件,陆衔月颇觉头疼,但看他兴致盎然,也就没多管。 周一这天,为了避免上班迟到,陆衔月还特意提前了半小时起床。 不料他从卫生间洗漱好出来后,就看到谈翌已经系好围裙在厨房给他烤面包片了。 “……” “早啊。” 谈翌凑过去给了他一个薄荷味的早安吻。 陆衔月本意是想避开他,因为这家伙实在太能黏糊了,吃个早餐也能贴着他吃一小时。 抹了蜂蜜的烤面包片散发出香甜的气味,谈翌今天给他做一份三明治。 陆衔月打算早点吃完早点出门,可谈翌时不时就要蹭过来亲他。 一开始只是亲亲脸颊,后来这家伙得寸进尺地把他抱上了餐桌,搂着他的腰把人亲得喘/声连连。 陆衔月颇为恼怒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我要迟到了……” “再亲一下,就一下。” 谈翌撒着娇,又黏黏糊糊地凑上去,捏着陆衔月的下巴,含住他的舌尖。 他很有分寸地只亲了十分钟。 谈翌听纪茗提起过,虹越一直以来都是弹性打卡半小时,因为纪茗上学的时候就是踩点到校,所以他规定迟到三十分钟以内不扣钱。 陆衔月出门的时候双唇微肿,耳尖泛红,一边骂谈翌混球,一边摔门而去。 谈翌靠在门框边,笑得肩膀都在抖。 —— 陆衔月到达公司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神色如常坐到了工位上。 其实办公室大多数人都因为堵车或者睡过头之类的原因迟到过,但这是徐蒙进公司以来,第一次见陆衔月迟到,简直太稀奇了。 于是就多嘴问了一句。 陆衔月抿了抿唇,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出门被狗绊了一跤。” “啊?” 这种事徐蒙还是头一次听说,“严重吗?” “没事。” “什么狗这么凶?”徐蒙暗自念叨着,“肯定是大型犬吧。” 陆衔月没再理会他,喝了一杯水润了润唇就开始工作。 《宇宙之外》最新版的人物服设图已经完成,他将图集发给了言羽立,继续和他沟通工作上的事情。 对方回复消息的速度出奇地快,就像一直守在手机前一样,而且用语异常活泼。 【言羽立:可以滴可以滴~这个图画得特别好,陆老师实在太棒了/狂赞】 【言羽立:完全没问题,太贴了,喜欢!】 【言羽立:哇!这个好,太有感觉了~】 “……” 陆衔月时常不知该怎么回复,他还无意中看见对方光速撤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包。? 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热情活泼吗?他记得言羽立大概二十二三岁,和谈翌差不多。 提起谈翌,他的手机又收到了新消息。 【男朋友:在逛超市,有想吃的吗?/贴贴】 【陆衔月:没有】 陆衔月垂眸看着对话框上那三个字,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备注。 邹菁过来请教他问题的时候,陆衔月下意识摁熄了手机屏幕,但下一秒谈翌就发来了新的消息,手机屏幕亮起一瞬,邹菁无意一瞥就看到了消息预览。 【男朋友:草莓味和葡萄味,你喜欢哪一个?】 【男朋友:两个口味我都买了,回去给你试试/爱心/爱心】 邹菁看见这个备注和如此直白露/骨的消息,不由得脸红了一下,然后立马别开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陆衔月不知道邹菁想了些什么,见她脸红还以为是办公室有点热。 他也没看谈翌又在作什么妖,径直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一旁,开始解答她的问题。 陆衔月讲得不算详细,言简意赅,很好理解,再加上邹菁悟性很高,一点就通,听完陆衔月的解答瞬间醍醐灌顶。 谢过陆衔月后,邹菁赶紧回了自己工位。 陆衔月看了一眼她略显仓促的背影,觉得邹菁的反应有点奇怪。 他从旁拿过手机,谈翌还在向他推荐牛奶,据说不管哪种口味都特别好喝。 陆衔月生怕他把所有口味都买了个遍,勉为其难地挑了个葡萄口味。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答,会让他在下班回家后面对一大堆葡萄口味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各个品种的葡萄、葡萄果汁、葡萄汽水、葡萄鸡尾酒……甚至还有葡萄味的计生用品。 陆衔月忽然就明白了邹菁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多半都是误会了。 但现在看来,她似乎也没完全误会。 谈翌还拆了一包葡萄夹心饼干喂给他。 “这些都是葡萄口味的,喜欢吗?” “……” 陆衔月常常觉得他有病,当然,答应和他在一起的自己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他咀嚼着谈翌硬喂给他的饼干,视线飘到了购物袋中那几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脸有点红。 投喂陆衔月对谈翌来说是头等幸福的大事。 他盯着陆衔月的唇,问道,“好吃吗?” “一般。”葡萄夹心有点酸。 谈翌凑过去,“我尝尝。” 陆衔月预判了他的想法,迅速从盒子里拿出一块饼干塞进了他嘴里。 “……” 谈翌索吻失败,将饼干嚼得咔嚓响以示不满。 陆衔月见他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唇角很轻地勾了下,然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 谈翌当即心花怒放,逮着陆衔月委委屈屈地蹭来蹭去,在他脖颈间落下好几枚红痕,又很轻地咬了咬陆衔月的锁骨。 陆衔月抬脚就想踹他,谈翌先一步松开了他,笑盈盈地说,“我做饭去了。” “……” 厨房里传来洗菜的水声,陆衔月坐到沙发上,将徐蒙交给他的场景设计图转发给了言羽立。 图集链接发过去以后,他却听见谈翌的手机响了一声。 陆衔月没太在意,就当做是巧合。 他低下头,编辑文字继续发送消息。 下一秒,谈翌的手机又响了一声。 陆衔月转头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这似乎有点太过巧合了。 手机里还在不停蹦出新消息,徐蒙负责游戏场景设计,他把需要和言羽立确认的内容和细节都分别罗列成条目发给了陆衔月。 陆衔月选中消息,逐条转发给言羽立。 然后,他就听见谈翌的手机“叮咚叮咚叮咚”响个没完。 “……” 这下总该不会是巧合了吧? 第56章 控诉 “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谈翌还在厨房里忙活, 没有注意客厅的动静,虽然陆衔月没有查看男朋友手机的想法,但他必须得弄明白一些事情。 他轻轻点亮手机屏幕, 即使不用解锁,也能看见几条最新的消息预览。 【亲亲老婆(工作版):场景设计图.zip】 陆衔月:“……” 破案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陆衔月此时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甚至有点扭曲。 他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被人捉弄的不爽感。 难怪言羽立回复消息这么热情,难怪和言羽立沟通时有种和谈翌聊天的既视感…… 这两者根本就是一个人。 可是谈翌怎么会和言羽立扯上关系? 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写出《宇宙之外》这种作品的人。 就这段时间和言羽立的接触而言,在陆衔月印象中对方虽然年纪不大,但应该是一个笔力深厚、满腹才学的青年作家。 而谈翌, 就是个从早到晚只知道亲亲蹭蹭的粘人傻狗,虽然照顾人很有一手,但显然和言羽立不是同一类人。 这两者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再次摁亮手机确认,谈翌收到的消息确实是他几分钟前刚刚转给言羽立的没错了。 “……” 陆衔月开始冷静地在各大检索平台搜罗“言羽立”的相关信息。 关于言羽立的新闻不少, 大多都是营销号, 陆衔月筛选了一些无用信息,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留学时间对得上,回国时间也对得上, 回国后的ip地址也能对上,甚至作者因为手受伤断更的那几天也能对上。 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言羽立”一直都是保持日更, 每发布一次新章节, ip地址就会跟着变更,陆衔月顺着时间线往后捋,发现对方的ip大多时候都是在霂城, 偶尔会跑到了陵城,期间还有大约一周的时间去了澳斯国。 两者就是同一个人没跑了。 谈翌、言羽立…… 陆衔月默念着这两个名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谈翌名字拆开就是言羽立。 茶几上还摆放着陆衔月前段时间无聊时买的书,虽然他已经看过全集了,但是对言羽立的第一本书印象格外深刻,就买了一本回来。 纸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最后停留在了出版详情页上面,陆衔月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本书是柳含章所在出版社发行的。 所以,就他一个人不知道。 …… 没多久,谈翌将丰盛的晚餐端上了桌,又黏黏糊糊地贴在陆衔月旁边给他剥虾夹菜。 陆衔月喝了一口果汁,忽然平静地问,“你之前说的兼职,是什么?” 谈翌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剥虾的手一顿,随口回答说,“就是写写文章之类的。” 这应该也不算说谎吧。 如果陆衔月早几天问这个问题,他肯定会把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但是他都演过两次自己醋自己了,现在显然不是说出真相的好时机。 陆衔月淡淡地“哦”了声,谈翌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我这个?” 谈翌笑了笑,“是担心我没有收入吗?你放心,我兼职的收入十分可观。” 陆衔月心说,热门作家的稿酬,那确实可观,亏他曾经还真心实意地担心过他的经济问题。 饭后,陆衔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徐蒙提到的霂城签售会,于是把那则短信邀约翻出来看了看。 【亲爱的陆先生,您好!霂城莱丽文化诚邀您参与“暖春时节,你我同游”线下签售会……请在四月十八日之前确认是否前往参会哦~】 四月十八日正好是明天,签售会就在三天后,陆衔月本来对这种活动没有一丝兴趣,但某人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陆衔月根据短信提示回复了邀约。 —— 谈翌总感觉陆衔月最近几天对他很冷淡。 两人一起出门逛超市,谈翌想牵手,陆衔月总是不着痕迹地避开。 陆衔月坐在沙发上看书,谈翌贴过去索吻,陆衔月只给亲一下就开始赶人。 他同陆衔月分享有趣的事情,陆衔月好像都没认真听,只是敷衍地“嗯”两句。 虽然他以前也是这样,但是谈翌就是感觉陆衔月对他不一样了。 连睡觉前都没有晚安吻的待遇了! 谈翌很委屈,把陆衔月捞进怀里紧紧抱着,瓮声瓮气的问,“陆衔月,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抱得太紧,陆衔月挣扎了两下,“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谈翌摁住他动来动去的手,控诉道,“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陆衔月:“……”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人是言羽立,言羽立正在向他撒娇,陆衔月就有一种认知错乱的感觉。 虽然他之前也发现了,言羽立和谈翌的说话方式有点像,但是陆衔月以为那是这个年龄段年轻人的共性,没太在意。 得知谈翌和言羽立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的时候,实在太有割裂感。 他并非不喜欢谈翌,而是没办法想象谈翌一本正经和他讨论宇宙物质的场面,也没办法想象言羽立和他睡一张床的场景。 但偏偏他们就是一个人,这些事情都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谈翌埋首在陆衔月后颈上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像是失宠后求主人垂怜的小狗。 陆衔月勉为其难地转过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命令道,“睡觉。” 谈翌撇了撇嘴,“你好敷衍。” 他翻身将陆衔月压在身下。 落在唇上的吻有些重,陆衔月被压在被褥间,体内逐渐浮上层层潮热,他在接吻的间隙里想到谈翌就是言羽立,反应更敏感了一些。 谈翌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摆底下,替他疏解。 很快,陆衔月的呼吸变得凌乱不堪。 确认陆衔月没有不喜欢他之后,谈翌又变回了热情开朗的模样。 陆衔月见他那副傻样,更不愿相信他就是言羽立的事实了。 —— 四月二十一日这天,谈翌对陆衔月说自己要回家一趟,所以提前给他做好了一日三餐,让他到饭点的时候放进微波炉里热一热。 陆衔月表面上答应,实际上已经收到了签售会的入场手环。 离开临杨小区后,谈翌就上了一辆商务车,拿出准备好的贝雷帽和口罩一一戴上,并将粉色头发一丝不苟地藏进帽子里,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他还戴了一对深黑色的美瞳,将本身的瞳色完全遮盖。 “言羽立”以前从来没参加过任何签售会,读者还以为这次终于能见到他本人的样貌了,没想到是这种只见人不见脸的形式。 不过他们也不遗憾,至少真真切切见到了本人,还得到了亲笔签名,他们来参加签售会也并不是非要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如果能看到当然更好,看不到也没什么。 徐蒙一大早就涌入场馆排队,占据了极其靠前的排位,没多久就见到了“言羽立”本人。 他言辞激动,说话都有点结巴,“言老师,我特别特别喜欢你的书,尤其是《星空之下》这本,特别特别好看,太精彩了,请一定多多更新!” 谈翌听出了徐蒙的声音,头也不抬地将签好名的书递了过去,“谢谢支持。” 徐蒙暗自嘀咕,“我怎么会觉得言老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弯下腰想看看“言羽立”的眼睛,谈翌干脆抬头冲他笑了笑,一双深黑色笑眼十分温柔。 这样又黑又亮的眼睛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都不曾见过,徐蒙心里的怀疑一扫而空,喜滋滋地抱着亲签书走了。 —— 签售会现场人山人海。 即使陆衔月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人潮拥挤的景象时,还不是有点不自在。 他翻出准备好的口罩戴上,根据场馆分布图来到了“言羽立”的摊位前,才发现排队的人已经绕了场馆大半圈。 “……” 见自己男朋友还要排队的,他应该是头一个。 陆衔月正打算加入长龙队伍,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老师,你也来啦?” 徐蒙看到陆衔月的时候惊喜不已。 “你不是说不来吗?果然,你也没办法拒绝言羽立老师的签售会对不对?来来来,我刚刚领了一些周边,分你一些。” 陆衔月:“……” 徐蒙一股脑往他手里塞了好些东西。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陆衔月手上的橙色入场手环,羡慕不已地说,“陆老师,你是特邀人员,可以排旁边那队,不用在这里苦兮兮排长龙。” 陆衔月就这样被徐蒙带到了另一边只有几十个人的队伍里。 他还向陆衔月展示“言羽立”的亲签,“陆老师,你都不知道,言老师这次的签名特别好看,一看就是练过的!” 扉页上的字体漂亮飘逸,陆衔月想起来自己曾经说过“言羽立”的签名丑,所以那家伙才会问他哪款字体更好看吗? 徐蒙将书好好地收进了背包,十分豪气地对他说道,“陆老师,你先排着,我采购去了,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我也给你带一份!” 陆衔月想说不用了,徐蒙却已经跑没了影。 队伍不长,很快就排到了陆衔月。 “言羽立”坐在摊位前,戴着黑色口罩和贝雷帽,帽檐几乎把他的眼睛也挡住了,不过他光是往那儿一坐,陆衔月也能一眼认出谈翌。 他沉默地将书递了过去,谈翌“唰唰唰”几笔就签好了名字递给他。 因为戴有橙色手环的读者可以获得作者to签,所以谈翌习惯性地问道,“你好,怎么称呼?” 陆衔月不答,谈翌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认出了彼此,周遭仿佛都变得寂静无声。 谈翌愣了一秒,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反复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陆衔月的视线在他的瞳色上停留片刻,心想他还准备得挺齐全,连美瞳也戴上了。 谈翌确认完毕,其实压根不用确认。 他一眼就能认出眼前这个戴着口罩也能看出美貌的帅哥就是他的亲亲老婆。 只是他还不愿相信。 完了。 陆衔月怎么会来签售会现场?他今天不是在家休息吗?他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他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来这一趟还不会就是为了抓我吧…… 见他反应呆滞,陆衔月神色淡淡地将另外一本书也递了过去。 “这一本,是替我男朋友带的。” 这是谈翌第一次听见陆衔月叫他男朋友,但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 谈翌低着头,签名的手微微颤抖。 第57章 昭昭 “下次能让我进去吗?” 陆衔月转动着手上的橙色手环, 想起了徐蒙口中的to签一事,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他叫谈翌, 言炎谈,羽立翌。” 闻言, 谈翌明显一顿。 陆衔月屈着指节, 轻轻扣了扣桌面,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的名字,还挺像。” 谈翌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是挺像,哈哈。” 他硬着头皮给自己写了一份to签,祝愿小情侣幸福美满, 长长久久。 陆衔月拿着书,礼貌道谢,“我男朋友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男朋友本人:“……” 陆衔月离开后,谈翌一直望着他的背影, 他对后面的读者满怀歉意地说道, “请稍等一下,我有重要的消息需要回复。” 【男朋友:老婆我错了/跪】 【男朋友:我之前就想告诉你的/跪】 【男朋友:QAQ/跪】 陆衔月抱着书,假装听不懂。 【陆衔月:什么?】 【男朋友:等我回家听我解释啊老婆/跪】 【男朋友:我现在太忙了QAQ/跪】 陆衔月看着一排排整齐跪好的小人, 暂时没搭理疯狂给他道歉的大作家。 他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绕了好大一圈都没看到合适的地方,最后有个穿着安保服的人询问了他的名字, 把他领到场馆的咖啡厅里坐下, 还给他呈上了一杯大师级手冲咖啡。 多半都是谈翌安排的。 陆衔月还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熟人。 纪茗也没想到还能在签售会看到偶像的心上人兼公司员工,自从得知谈翌喜欢陆衔月以后,他就有意无意给陆衔月和谈翌制造接触机会, 比如把对接“言羽立”的工作事务全部交给陆衔月负责。 “小陆,你也来签售会了?” “纪总。” 纪茗拉开他对面的椅子熟络地坐下,没有一点老板的架子,饶有兴致地问,“你喜欢哪个作者?” 陆衔月将言羽立的书摆在了桌面上,用意很明显,纪茗一看就知道了。 “你也喜欢言羽立的书吗?这本真的特别好看,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宇宙重逢》那一本,最后的结局简直太浪漫了。” 征得对方同意后,纪茗随手翻了翻陆衔月新买的书,一翻就看到了言羽立的亲笔签名,他嘴上没封盖,震惊的话瞬间脱口而出,“你要是想要亲签,哪里用得着亲自排队?” 陆衔月搅拌咖啡的动作略一停顿。 纪茗看向他的另一本书,“你还买了两本?是给朋友带的吗?还是……”买来珍藏? 话说到一半,他翻开书页就看到了谈翌的名字,大脑不由得卡壳了一下。 作者本人给自己写to签他还是第一次见。 陆衔月缓缓喝了一口咖啡,见他这副表情就明白了,知情人原来还有第三个。 “纪总知道?” 纪茗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他看起来有点紧张,“这是可以说的吗?” 结合陆衔月的反应,纪茗也能猜到谈翌的马甲估计已经被扒干净了。 他和陆衔月随便聊了一些上学时的事情,顺便不经意地夸夸谈翌,极力提升他在陆衔月眼里的形象,但他发现好像只需要客观陈述一下谈翌的学识和能力,就能完美呈现出他那时的风采,毕竟他实在是太优秀了。 “我和翌哥是高中同学,他那会儿可牛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年年得第一不说,打篮球也是校内的传奇,颜值更是百年难得一遇,追他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 纪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种事好像不用过多透露,话头立马拐了弯,“但是啊,翌哥一直没遇到喜欢的人,把那些追求者全都拒绝了。” 陆衔月听纪茗讲了很多谈翌以前的事,在这之前,他很难将“学神”两个字和谈翌联系在一起。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上课,一样的玩儿,他的脑子好像就是比别人的好使,什么难题超纲题几分钟就把答案给写出来了。” “翌哥每一门课都很擅长,要数最突出的就是物理了,高三最后几个月的时候我们还在紧张地备考,他就已经获得了公费留学的资格。” “我那会儿可崇拜他了……” 十七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那时候的谈翌应该会比现在更具锋芒。 陆衔月忽然对谈翌那句“要是我们能够早点认识就好了”有所体会。 “翌哥不仅学习好,人也好。” “还记得有一年,下了晚自习以后,我和翌哥绕路走进了一条小巷,有个黑衣大汉对着一名大学生持刀抢劫,我当时都有点被吓到了,结果翌哥徒手就把刀夺过来,三两下就制服了歹徒,特别厉害。” 抢劫? 陆衔月听到这两个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几年前的往事。 大四那年,他有段时间一直在忙毕业设计,每天都在学校待到很晚,回家的时候挑了一条捷路,没想到遇到了歹徒。 因为对方有刀,所以他打算先给钱再报警,结果半路跳出来一名高中生赤手空拳就把歹徒制服了。 原来是他吗? 原来他们在多年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那天陆堇宜催促着他回家,他有些匆忙,连道谢也忘了,要是那时候他走得不那么快,是不是能早一点认识他。 “小陆,一会儿还有个作家专栏采访,我可以带你去前排,刚好我朋友有时来不了,多一个空位。” “多谢纪总。” “小事一桩。” 纪茗摆摆手,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他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和翌哥现在是……” 正好谈翌忙完了给陆衔月发来几条消息,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一瞬,纪茗自然也看到了他给谈翌的备注。 他当即了然一笑,“哦哦哦,明白了。” —— 约摸十分钟后,纪茗带着陆衔月走到观众席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坐下。 陆衔月刚一出现,谈翌的视线就紧紧跟随着他。 因为观众席和舞台相隔不算近,所以谈翌也看不清陆衔月的表情,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生气,或者说生气到什么程度。 陆衔月坐在观众席,望向台上的大作家。 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谈翌。 主持人手里拿着信封,微笑着说,“我们从读者来信里随机挑选了几个采访问题,希望言老师能够为读者们答疑解惑。” 谈翌仍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一弯。 “没问题。” “您所学专业是什么?” “天文学。” “对自己的哪部作品最满意?” “没有最满意,只有更满意。” 前几个都是比较中规中矩的问题,后面几个就稍微特别一些。 “请问言羽立老师,回国以后让您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是什么?” 谈翌的目光看向观众席,温柔的专注地停落在陆衔月身上,他笑着回答说,“遇到了很喜欢的人。” 观众席顿时涌起一阵起哄声,纪茗不由自主地看向陆衔月,虽然其他人都不知道谈翌在说谁,但陆衔月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主持人向他表示祝贺,“从您的表情看来,应该已经修成正果了,祝两位长久幸福。” “谢谢。” “正好,下一个问题是——您认为宇宙级的浪漫是什么?” 谈翌想了想,“这里就用我曾经写过的一句话来作为答案吧。” 他说,“就算人类□□化为尘埃,我们终将会在宇宙中重逢。” “哇,确实很浪漫,言老师能给我们分享一个有趣的天文学小知识吗?” “好啊,在我们熟知的银河系里……” 采访时间大概半个小时,很快就结束了。 谈翌在台上侃侃而谈,尽管被帽子和口罩遮去了面容,也能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 今天的他和以往不大一样。 谈话间言之有物,自信耀眼,谈吐气质皆是满腹才学的展现。 陆衔月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他坐在台下,心脏重而有力地跳动着。 怦怦的心跳告诉他,眼前这位大作家“言羽立”和他的男朋友谈翌的确就是同一个人。 他只会对谈翌心动。 由于认知落差而产生的割裂感慢慢淡去,在他眼前徐徐展开的是谈翌对他的另一重吸引。 采访结束后,作为投资方的纪茗带着他去了工作后台,便识趣地离开了。 谈翌看到他时略显心虚。 “陆衔月……” 陆衔月升腾起一点逗弄人的心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客气又生疏地说道,“言老师,你认识我?” 谈翌:“……” 他心中警铃大作,趁没人注意,把陆衔月拉进了隔壁化妆间。 化妆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谈翌摘下口罩和帽子,立马道歉。 “陆衔月对不起,我错了。” 陆衔月看着他熟悉的脸,平静地说,“言老师,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 谈翌:“……” 救命。 从在摊位前见到陆衔月开始,他的心里就既紧张又不安,因为他拿不准隐瞒身份这件事会不会让陆衔月很生气。 见陆衔月假装不认识他,他一下就急了。 “陆衔月,我真的知错了。” 谈翌把人拉进怀里抱着,“我不该瞒着你,但我也不是故意的。” “上次你收到周边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你说我的签名丑,我就没好意思认……” 陆衔月很有礼貌地推开他,和他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言老师请自重,我有男朋友了。” 谈翌:“……” 他就是! 陆衔月见谈翌一脸心虚受伤委屈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是没忍住牵了牵唇角。 傻狗。 谈翌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抬眸就捕捉到陆衔月浅浅的笑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 他气呼呼地将人抵在化妆台的镜子前,捧着陆衔月的脸,低头咬了咬他的唇。 “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陆衔月偏头一躲,“言老师教得好。” 谈翌一听这个称呼就气恼。 “别这么叫我。” 陆衔月往后仰头,避开他的唇,“那我该怎么称呼你?言羽立老师?” 谈翌埋头蹭了蹭他的脖颈,像小狗一样,“你叫我名字吧陆衔月,我求你了。” 陆衔月忍俊不禁。 谈翌又抬起头黏黏糊糊地亲他,有点委屈地说,“陆衔月,你害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你也不遑多让。” 让他见识到了男朋友的另一面。 谈翌松开他,“你不生气吗?” 他摇了摇头。 虽然一开始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时候确实不大开心,但谈翌也没有义务要告诉他自己的作家身份。 陆衔月早就没了脾气。 谈翌嗓音有点闷,说出的话也小心翼翼,“知道言羽立是我,会让你觉得很有落差吗?” 陆衔月如实说,“有一点。” 但听完采访后,陆衔月心里还涌起几分类似惭愧的情绪,他对男朋友还不够了解,甚至都没主动问过有关他的事情。 这个想法浮现心头时,陆衔月自己也感到一丝不可思议,他不是窥探欲旺盛的人,但是有关谈翌,他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谈翌轻轻捏住了陆衔月的下巴,让他对上自己的视线,“那我和言羽立,你更喜欢哪一个?” 虽然这两者都是谈翌,但在谈翌心里显然不太一样,他甚至很在意陆衔月到底更倾向于“哪一位”。 陆衔月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你。” 他答复得太快,谈翌微微一怔,旋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高兴地俯下身去亲他。 谈翌的吻温柔而缱绻,陆衔月抓着他的衣襟,略显笨拙地仰头回应。 这是陆衔月第一次试着回应他的热情,谈翌满心欢喜地扣紧他的腰身。 唇舌交缠,呼吸交错,两个人都有点沉溺其中。 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咚咚——” “有人吗?麻烦开一下门。” 化妆间的门被谈翌顺手反锁了,陆衔月喘着气推开他,“先回家。” 谈翌把这当成了回家再继续的意思。 “好。” 他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向外面的人道了歉,说不小心把门给反锁了。 “没事没事,你是言老师吧?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排队没排上。”看样子化妆师也是言羽立的读者,反手就从包里掏出两本书。 “可以。”谈翌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笔。 陆衔月站在一旁等他。 谈翌签好后便大步朝他走了过去,陆衔月顺口说了一句,“走吧,大作家。” 谈翌觉得有几分新鲜,“你叫我什么?” 陆衔月转身往外走,扔下两个字。 “傻狗。” 谈翌又笑了起来,认下这个称呼,他带着陆衔月坐上了主办方安排的商务车。 回家以后,谈翌又凑过去贴着他,“陆衔月,我签了一天的字,手好酸。” 陆衔月勉为其难替他揉了两下手腕。 谈翌闷笑着亲了亲他的耳垂,不加掩饰的眼神直白而炽热,“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衔月把他的手扔回去。 “我不知道。” 谈翌眼神戏谑,轻而易举将人抱到了腿上。 “真的不知道?” 被举枪威胁的陆衔月:“……” 几分钟后。 垂顺柔软的西裤从腰上滑落,堆积在腿弯,陆衔月跪坐在床沿,膝盖也蹭红了,腿间的热度更是让他面颊发烫。 谈翌从背后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呼吸尽数洒落在陆衔月的颈侧,温度从接触的位置蔓延开来,烧得人理智出走。 被人掌控的感觉很糟糕,陆衔月呼吸急促,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谈翌却在某一刻坏心眼地堵住了他的前端。 “你……” 陆衔月陡然一颤,鬓角被细汗沾湿,热意从腹下三寸的地方蒸腾而上,连带着四肢百骸也烫成一片。 “谈、翌。” 谈翌从鼻腔里低低地发出一声“嗯”,全然不顾陆衔月的冲动。 陆衔月眸中渐渐染上了迷离的水色,他反手往后一攥,想抓住些什么,却被谈翌扣紧了手指。 谈翌迟迟不肯松开他。 陆衔月大腿内侧的皮肤细腻白皙,很快就被他磨/蹭出一片红意,谈翌卡着陆衔月的下巴,让他转头和自己接吻。 他含住陆衔月的舌尖,和他交换温度和津液,而后靠在他耳畔心爱地喊了一句。 “昭昭。” 陆衔月睫毛轻颤,“不许这么叫我。” 谈翌偏要叫,“昭昭……” 他蓦地松了手,饱/胀/满溢的冲动终于有了宣泄口,陆衔月抖着身子,闷闷地哼了一声。 暧昧难言的气息弥漫卧室,分不清彼此,谈翌抱着浑身湿淋淋的陆衔月,愉悦地笑了笑。 陆衔月没什么力气地踢了他两下。 谈翌又凑过去亲他,被人一巴掌推开。 他抓着陆衔月的手吻了吻,问道,“下次能让我进去吗?” “……” 陆衔月掀起被子蒙在谈翌脸上,试图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闷死。 第58章 玄关 西裤滑落在地。 谈翌拉下被子, 缠着陆衔月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好不好?” 他买的葡萄味计生用品还没派上用场。 “不好。” 陆衔月面无表情地扯过被子把自己蒙住了。 谈翌觉得陆衔月的反应可爱又好笑。 他钻进被子里,准确无误地找到陆衔月的唇, 和他接了一个缠绵缱绻的吻。 被子里空气稀薄,陆衔月很快就喘不上气了, 闷红了脸。 两人在卧室里闹了一会儿。 结束后, 谈翌替陆衔月抹了药,又找来一条宽松的棉裤给他换上。 他方才做得有点过火,陆衔月白皙细腻的肌肤都被磨/红了。 布料摩擦着大腿内侧,泛着轻微的刺痛感,陆衔月很轻地拧了下眉。 谈翌亲了亲他的头发,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温柔克制一点, 陆衔月冷着脸刀了他一记。 “没有下次。” 胡闹了一阵,陆衔月有点口渴,他抿了抿唇,谈翌当即了然, 立马跑出去端来一杯温水喂给他。 小半杯水下肚, 陆衔月的嗓子润了些,眼尾还染着未消退的红。 谈翌将剩下的水喝完,这才想起来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衔月一动也不想动,嗓音也倦倦的。 “三天前。” 谈翌不由得挑了挑眉,难怪陆衔月那几天对他格外冷淡。 他有些好奇, “怎么突然就原谅我了?” 谈翌总能很敏锐地察觉到陆衔月的情绪变化。 前几日他能感知到陆衔月确实生了气, 反而是今天,虽然他在签售会上被陆衔月抓了个现行,但陆衔月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没怎么。” 陆衔月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衣服扣子。 谈翌看着衣服扣子在他指尖绕来绕去, 陆衔月此刻就像是爪子闲不住的小猫,总想抓点什么。 被可爱到的谈翌心脏柔成一片,他很聪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纪茗和你说了什么?” 陆衔月心想纪茗说的确实不错,这家伙脑子还挺好使的。 他随口回答说,“你高中的事情。” 高中? 谈翌一听,大概明白了,“我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陆衔月默不作声。 谈翌揽着他的腰身自说自话,“让我猜猜,你该不会以为我上学时是逃课、翻墙、四处打架的不良少年吧?” “……” 实不相瞒,陆衔月确实想过。 总之,在纪茗没和他说那些事之前,陆衔月认为打架这种事发生在谈翌身上比他考第一更有说服力。 谈翌蹭了蹭他的颈侧,略显得意地说道,“那可能就要让你失望了。” “你男朋友我呢,年年考第一,年年拿奖学金,年年都是上主席台演讲的优秀学生代表,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陆衔月被他蹭得有些痒。 “不怎么样。” 和他高中时候也差不多。 谈翌亲了亲他的耳垂,又问,“想听我留学时候的事情吗?你说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陆衔月冷嗤一声,“爱讲不讲。” “作为交换,我也要听你的故事。” “我没有。” 陆衔月认为自己的前半生平平无奇。 上学时成绩不错,考试一切顺利,毕业后进入了不错的公司,领着不错的工资,没什么特别的。 谈翌认为他对自己的认知似乎不够准确。 他早就听柳含章向他炫耀过了,她这位弟弟从小就是模范生,奖状多到能把老家里里外外的墙都贴一遍,不管什么考试都能拿第一,长得还俊俏讨喜,除了性子淡了一点,其他方面从不让大人操心。 谈翌捏了捏陆衔月的手指尖,“你该不会认为自己长得也只是‘还不错’吧?” “一般。” 如果陆衔月的样貌也只能称作“一般”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好看的人了。 谈翌认真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 陆衔月认为谈翌对他有滤镜。 谈翌忽然很好奇,“你觉得自己长得‘一般’,那我岂不是相貌丑陋、难以入眼?” 陆衔月淡淡说了句,“还行。” 闻言,谈翌忍俊不禁,语气十分嘚瑟,“你这是夸我帅的意思吗?” “……” 陆衔月懒得搭理他。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谈翌手一伸,便替陆衔月拿了过来。 新消息都是徐蒙发来的,需要拜托他转交给言羽立的新版场景图。 言羽立本人就在现场,陆衔月干脆直接将手机递给他看,“问你的意见。” 谈翌认真地看了看,提出几个关键点,陆衔月就把他说的内容输入对话框,发给了徐蒙。 尽管已经知道了言羽立就是谈翌,但是当面和他讨论工作还是头一次,挺新鲜。 只要提到和小说相关的内容,这种时候,谈翌就显得专业了很多,比平时多几分正经。 回复完徐蒙的消息,陆衔月转头问他,“你和我姐,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他之前也问过柳含章,但柳含章应该省略了一部分内容,他想听听谈翌的视角。 谈翌的思绪仿佛又飘回了几年前那天。 河边的风很大,谈翌刚从咖啡厅出来,没抱紧的手稿就被卷得满天飞。 有不少热心的当地人帮他捡,谈翌一面道谢,一面将手稿集好清点。 捡完后,谈翌数来数去也还差一张。 他转头一看,才发现稿纸被一位华人女性攥在手里,对方快速读完稿纸上的内容后,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含章姐捡到了我的中文手稿,问我有没有出版的想法,我的第一本书,就是含章姐帮忙出的,当时瑶瑶刚查出心脏病,正缺钱,我很感激她。” 陆衔月顿了片晌。 “你照顾我,也是因为我姐?” 谈翌实话实话说,“一开始是,后来不是。” 后来他就有了自己的私心。 他捏了捏陆衔月的脸颊肉,“好好一个人,把自己养成那样,也不好好吃饭,怎么就没人管管?” “我当时心想,那就由我来管吧。” 陆衔月被他捏得不自在,拂开他的手,嘴硬了一句,“谁要你管?” 谈翌唇角轻扬,好脾气地说,“那你管我。” 他牵住陆衔月的手,缓缓道,“我爸去世以后,我妈就很少管我了。” 闻言,陆衔月垂下眼眸,牵紧了他的手。 “我爸是一名警察,十多年前出警遇到意外,牺牲了。” 其实他初中的时候,虽然还不至于叛逆到和别人打架斗殴,但也和陆衔月“以为的”相差无几,经常约着狐朋狗友翻墙逃课出去打篮球。 谈寅出了意外以后,林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精神状态恍恍惚惚的,做饭时也差点割到手,如果不是谈瑶还小,谈翌甚至怀疑林卉会支撑不下去。 于是他试着去做一个不让林卉操心的好学生。 谈翌说的时候语气平静,似乎听不出悲伤。 陆衔月不擅长安慰人,只是将头靠在谈翌的肩膀上,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谈翌被柔软而温暖的情绪填满,他笑着把陆衔月拥进怀里,“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他。” “每次我被请家长我爸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不思进取、难成大器,像你这样又乖又懂事的优等生,他肯定很喜欢。” 陆衔月没和他呛嘴,“嗯”了一声。 谈翌没忍住亲了他一口,“你心疼我。” “……少来,我要出去了。” 他们已经在卧室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一点正经事都没做。 陆衔月把人推开下了床,走路时裤子面料摩擦到腿根,还是不大舒服。 谈翌走上前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饿了吗?我去做饭。” “放我下去。” 陆衔月冷着脸,一拳砸在他肩膀上。 他力道太轻,没有半分威慑力不说,反而让谈翌觉得很可爱,他不仅不放,还单手抱着陆衔月在家里晃,先是将他最近看的书找来,洗了一串葡萄,最后才把人端端正正地放到了沙发上。 陆衔月全程不用动一根手指头,甚至不用自己直立行走。 “……” 这种时候陆衔月就会诚心实意地建议谈翌去看一下精神心理科,查一查他是不是有什么非要粘着人才能活的臭毛病。 谈翌凑过去轻吻他的眉眼和脸颊,一字一顿认真道,“都说了,我离不开你。” 陆衔月开始赶人,冷声道,“去做饭。” 谈翌笑盈盈地说,“遵命,老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小声,但陆衔月听得清清楚楚,他颇为恼怒地踹了谈翌一脚。 “谁是你……” 那两个字陆衔月实在说不出口。 谈翌欣赏完陆衔月可爱羞赧的表情,才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 没多久,门铃响了起来。 谈翌从厨房探出头,“应该是我的快递。” 见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开,陆衔月勉为其难地放下书,慢吞吞地挪步走到玄关,从闪送小哥手里接过来一个略沉的纸箱。 “你又买了什么?” “拆开看看。” 陆衔月拆开看到了一箱款式不同的帽子,他不大高兴地表示,“你的伤口还没好全。” “没事,我问过医生了,可以戴。” 谈翌的发根处新长出了一小截黑发,和发梢的粉色看起来不太协调,但是碍于伤口不能去补色,所以他很有偶像包袱地买了一堆帽子。 陆衔月虽然不大理解,但也没妨碍他。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谈翌天天换着帽子戴,一天三次地出现在陆衔月的办公室,徐蒙甚至怀疑他是谁家的模特,接了一个月的帽子广告。 戴帽子有好处,就是能遮盖谈翌认为不好看的分层发色,虽然陆衔月觉得这没什么,一点也没影响他的颜值,但谈翌就是很在意。 当然,戴帽子也有不好的地方。 不好的地方在于妨碍接吻。 所以每次谈翌想和陆衔月亲昵的时候,就会摘掉帽子,导致陆衔月现在一看见他摘帽子,就知道这是要接吻的意思,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从超市买完菜回家后,谈翌有点热,便将贝雷帽放到了玄关处的柜子上。 陆衔月见状,心想他们不是刚刚才在没人的巷子里亲过吗?怎么又要亲? 他攀着谈翌的肩膀掂了掂脚,然后勉为其难地仰起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谈翌眨了眨眼,有点愣。 陆衔月也有点愣。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是谈翌每次摘掉帽子,都是要接吻的意思,然后掉头就往里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谈翌笑着把人捉了回去。 “跑什么?” 陆衔月冷静道,“没跑。” 谈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鬓角,“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你?” “没有。” 陆衔月推开他的脸。 谈翌将人抱上了玄关处的柜子,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他说,“这样,才是想亲你的意思。” 温热的吻落了下来。 没多久,西裤滑落在地,陆衔月虚虚地抓着谈翌的头发,弄脏了谈翌的领口。 自那以后,陆衔月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直视自己家的玄关了。 第59章 消融 喘息里尽是滚烫。 五月初, 霂城气温逐渐上升,立夏过后,风里渐渐有了夏天的气息。 趁着周末天气不错, 柳含章兴致勃勃地拉着陆衔月出门露营,还带上了谈翌和谈瑶。 野餐的地点在霂城春风公园, 这里绿树成荫, 还有宽阔的草坪和漂亮的花圃,一到周末就长满了野营的帐篷和晒太阳的人。 谈翌作为露营小组中力气最大的男性,柳含章郑重地将扎营的活儿交给了他,谈翌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扎好了遮阳挡风的天幕。 他还从汽车后备箱里搬出了小椅子,端给正在铺野餐布的陆衔月和谈瑶。 陆衔月和谈瑶负责将准备好的零食水果一一摆放出来, 他们还非常严谨地按照颜色进行分类,谈瑶很喜欢这个游戏。 画面太可爱,柳含章拿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 搭好烤架后,谈翌就开始生火烤肉, 他的厨艺无需质疑, 柳含章在旁边帮忙打打下手。 谈瑶就充当一个吉祥物的作用,穿着公主裙乖乖坐在不远处的小椅子上画画。 陆衔月则负责将串好的肉串递给谈翌,时不时还要被不正经的某人摸摸手背, 戏弄一番。 他狠狠地踩了谈翌一脚,然后就跑到另一边指导谈瑶画画去了。 谈翌只是闷笑着不说话。 柳含章躺在折叠椅上晒太阳,舒适又惬意, 她猛喝一口果酒, 禁不住感叹,“真好。” 谈翌系着围裙,熟练地翻烤着肉串, 刷上酱汁的肉串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 他问了句,“什么?” 柳含章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瓶,这是一个干杯的动作,她说,“我做过最明智的决定,就是让你去照看昭昭。” 谈翌将细碎的辣椒面均匀地洒在烤串上,真心实意地说道,“这是我的荣幸才对。” 柳含章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你应该不知道吧?” “昭昭以前虽然性子淡,话不多,也不爱和同龄人一起玩,”柳含章说着说着便笑了一声,“但偶尔还会暗戳戳地皮一下,很可爱,也很鲜活。” 谈翌在签售会上被陆衔月捉弄了一次,对此可谓是深有体会。 柳含章继续说,“这三年,昭昭的性子比以前更加冷淡,冻得跟冰块似的,就连最基本的情绪起伏都丧失殆尽,他总是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常’,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不正常。” “他从来不提车祸那天,总是什么都不说,喜欢一个人扛着,车祸的事情好像不管怎样都过不去。” 他们姐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个性了然于心,柳含章看得出陆衔月这几年一直封闭了自己的情绪和内心,像是套上了一层坚硬的壳,外界无法伤害他,他也触碰不到壳以外的东西。 “直到遇见你以后,昭昭才变得不一样起来。” “他说他讨厌你、不喜欢你、厌烦你,我其实很高兴,在这之前,他连讨厌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几乎以为他对外界刺激做不出任何反应。” 听到这里,谈翌翻动烤串的手一顿,胸腔下涌起一阵酸涩细密的心疼。 “最近几个月,昭昭的状态比以前好太多了,就像冰层慢慢融化,不管是太阳出现了,还是有人在湖面点燃了火把,湖水总归是解冻了。” 说完,柳含章转头问他,“你懂吗?” “嗯。”谈翌应了一声。 陆衔月此时正在教谈瑶怎么画阳光,似有所感般回过头,便对上了谈翌的注视。 见谈翌莫名其妙地冲他笑,陆衔月又转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谈翌低下头,忍俊不禁。 陆衔月那层坚硬的外壳已经裂开了一个缝,只要轻轻一剥,就能露出内里最为柔软的部分。 柳含章又仰头喝了一口果酒,笑着说,“不过目前看来,你好像是第一种。” 谈翌笑了笑,将烤串放进托盘里,“含章姐,烤肉好了。” “好香啊。”柳含章拿起一串烤肉尝了尝,麻辣鲜香的调味正好,肉块焦香四溢,这技术出去摆摊也完全没问题。 谈翌给谈瑶烤了几串不辣的羊肉和玉米,谈瑶放下画笔,吃得可欢了。 “大哥,你烤的肉实在太好吃了!” 陆衔月刚把画笔收好,谈翌就将散发着香辣气味的烤串送到了他嘴边。 “尝尝?” 陆衔月习惯了谈翌的投喂,动作也没过脑,张口就咬,咬完才发现柳含章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怎么样?” 谈翌扯过一旁的小椅子挨着陆衔月坐下。 烤得恰到好处的五花肉焦香细嫩,辣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陆衔月评价了一句,“还行。” 谈翌就着陆衔月咬过的地方吃下一口,差点被辣到咳嗽,他缓过劲后,问,“会不会太辣了?” 陆衔月抿了抿唇,“不辣。” 谈翌笑了声,递给他一杯果汁,明明嘴唇都被辣红了还说不辣,到底是有多喜欢吃辣? 陆衔月不喝,把他手里剩下的串拿过来吃掉,轻飘飘地说道,“吃不了还放辣椒?” “那是因为你喜欢。” “……” 陆衔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确实比较喜欢辣口的东西,但很少表现出来。 吃完烤肉后,柳含章歇了一会儿,又说想玩牌,但是扑克没带。 谈翌自告奋勇说去买,还把陆衔月牵走了。 走到离草坪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掩映在茂盛竹枝下的藤椅秋千,外观很隐蔽。 陆衔月被谈翌抱到腿上,衬衫已经被揉皱了,谈翌的吻又凶又急,他在陆衔月柔软温热的口腔里尝到了果汁的甜味儿。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就上次在医院一样。 谈翌来回揉捏陆衔月的后腰,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掌心下细腻光洁的肌肤。 陆衔月敏感地抖了抖,喘息里尽是滚烫。 好半晌,谈翌才松开他。 两人买好扑克牌回去的时候,谈翌已经替陆衔月整理好了衣服,除了微微红肿的唇,完全看不出刚刚发生过什么。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三个大人围坐在野餐布上玩斗地主,输了的人就往脸上贴白色纸条,谈瑶抱着画板负责写生。 牌局结束的时候,谈瑶的写生也完成了,画纸上的谈翌被白色纸条淹没,陆衔月脸上则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原因之一是陆衔月牌技好,原因之二是就算他输了,谈翌也只会往自己脸上贴纸条,柳含章把他们算作一伙儿,也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贴。 一直到日薄西山他们才收拾装备回家。 —— 露营结束之后,谈瑶又参加了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季节之交很容易感冒,她当天晚上就着了凉。 林卉忙不过来,谈翌得去医院照顾谈瑶两天。 “你一个人也要乖乖吃饭,每一餐吃完都要拍照发给我检查。”谈翌认认真真地叮嘱陆衔月,神情严肃得像教导主任。 陆衔月敷衍地“嗯”了声。 谈翌不太满意地表示,“你这‘嗯’是什么意思?你要说‘我知道了’,还要向我保证一定听话。” 陆衔月抿了抿唇,嫌他啰嗦又麻烦。 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前段时间,谈翌几乎每天都按时接送陆衔月上下班,俨然已经成了陆衔月的经典挂件,要是哪一顿有事没来,还会有同事低声讨论:“今天怎么没看到陆老师那位帅哥男朋友?” 由于谈翌做事太高调,这恋情一点也瞒不住,陆衔月一开始还有点不大自在,后来就没管了。 今天一整天谈翌都没来办公室送花送饭,同事们都不敢吱声,以为他们感情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听到陆衔月打视频的声音才放下了心。 视频挂断后,陆衔月发现水杯空了,有些心不在焉地去茶水间接水。 往常这种事情都是谈翌替他做,吃的喝的用的都给他备得十分齐全。 谈翌来公司找他的频率堪比一日三餐,陆衔月原本嫌他太过粘人,这会儿谈翌不在跟前,他反而觉得有点太清净了。 大抵是在一起久了,某些属性也被传染了。 茶水间的顶灯坏了,陆衔月进去的时候,一名电工正踩在人字梯上检查,最后发现只是接触不良,调整好线路以后,电灯就亮了起来。 电工踩着梯子下来时,鞋底倏地一滑。 “哎哟——” 他身形一歪,为保持平衡,挥舞的右手下意识地在旁边的书架上撑了一下,摆放在架子上的花瓶便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陆衔月站在饮水机旁边走神,一时间毫无防备,冷不丁被花瓶重重一砸,肩背瞬间麻成一片,连感觉也没有了。 “啪——” 水杯掉落在地,碎成玻璃。 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过后,疼痛感后知后觉地漫上来,右手稍微一抬就扯得肩背犹如撕裂一般。 听到动静的同事赶紧跑过来把人扶住。 “陆老师——你怎么样?” “陆老师你没事吧?” 陆衔月眼前花花绿绿一片,直到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才好了许多。 “核磁共振结果显示没伤到骨头和内脏,主要是软组织损伤伴随肿胀和淤血,我给你开一点止痛药和药膏,一会儿让护士给你找一块冷毛巾过来,冰敷十五分钟,观察半个小时再走,以免你回去以后出现不适。” 医生说完就开药去了,跟着救护车来医院的徐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陆老师,你还好吗?” “没事。”陆衔月面色如常。 只要不碰到伤处,就不会感觉到痛。 护士很快就拿来一条冷毛巾替他敷到了右肩上,徐蒙看着那青紫一团的皮肤,都替陆衔月觉得痛。 他问,“陆老师,你告诉翌哥了吗?他一会儿是不是要过来?” 陆衔月点了下头,“嗯。” “那就好。”确认陆衔月没有大碍以后,徐蒙念着还有工作没做完,就先离开了。 其实陆衔月并没有告诉谈翌。 谈翌这会儿还在医院照顾谈瑶,霂城医院的新院区离本院并不近,他也没必要让人多跑一趟。 陆衔月在诊室里坐着,接到了谈翌的来电,他把视频切成了语音,谈翌很不满,“我要看你。” “没什么好看的。” 陆衔月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就开始动摇,思考着要不要把受伤的事告诉他? 他的确有点想见谈翌。 可是谈翌现在有事在身。 这点小伤都要把人喊过来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陆衔月胡乱地想着,只是被花瓶砸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前不也是一个人吗? 还是不告诉他好了,免得他一面照顾谈瑶,一面还要担心他。 陆衔月不想开摄像头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谈翌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陆衔月扯了句谎,“没怎么,在工作。” “好吧——”谈翌拖长语调,显得有点低落,但很快又自己收拾好心情,和他说起了谈瑶的情况。 “瑶瑶这次不严重,大概两天就能出院了。” 谈瑶的先天性心脏病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做心脏移植的地步,也没有乐观到可以置之不理,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好好养着,除了体虚一点,也和常人无异。 “只能期待未来某一天,能出现一款特效药,可以弥补她在免疫方面的缺陷。” “嗯。”陆衔月应了声,光是听见谈翌的声音,也能让他安心。 谈翌又开始指控他,“你今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发给我的照片一看就是把饭菜倒了才拍的。” “……不是。” 陆衔月辩解得很苍白,他虽然没吃多少,但还是多少吃了一点。 谈翌叹了口气,“还真是离不开人。” 时间差不多了,陆衔月对着电话那头说,“我要工作了。” 谈翌“嗯嗯”两声,显然有点不太舍得挂,“那我回去再给你打。” 通话结束后,陆衔月便拎着药回了家。 开门时,他险些忘了肩膀有伤,手一用力,就扯得肩背发痛。 陆衔月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去浴室洗了个澡,最后连穿衣服都费劲,只能忍着痛套上睡衣。 他心想要是谈翌在就好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陆衔月又开始自我反省。 怎么谈个恋爱,还变娇气了? 洗漱完后,陆衔月侧躺在床上,受伤的右肩连碰也碰不得,侧卧的睡姿也让他很难受。 他睡前咽了一片止痛药,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 谈瑶在两天后的下午出了院。 谈翌见时间正好,就从林卉的花店里包了一束新鲜的春锦鸢,马不停蹄地赶去虹越接陆衔月下班,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工位。 “翌哥,你怎么来了?”徐蒙喝着养生茶,转头就看到了许久没见的谈翌。 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心头,上次那通电话他就觉得古怪,谈翌问他,“陆衔月呢?” 徐蒙怪道,“陆老师这两天请假了啊。” “请假?”谈翌皱起了眉。 “是啊,小老板批了半个月的假呢,陆老师没告诉你吗?他前两天不小心被花瓶砸到了肩膀,当场就打了120,不过并没有很……”严重。 徐蒙还没说完,谈翌就已经跑出了办公室。 陆衔月家的密码谈翌是知道的,但是他今天输了两三遍都没输对,最后想起来指纹也是录入过的,这才解锁进了门。 客厅里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陆衔月——” 浴室开着门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药味。 谈翌心急如焚地大步走过去,只见陆衔月正背对着镜子反手给自己抹药。 冷不丁看见谈翌,陆衔月先是愣了愣,然后莫名有点心虚。 他拉上睡衣,又把药膏往袖子里藏了藏。 “你怎么来了?” 第60章 撒娇 “乖,再吃一点。” “我要是不来, 你打算瞒我多久?” 谈翌从他袖子里捞出活血化瘀的药膏,陆衔月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不想让他看见伤口。 “我看看。”谈翌捉住他的左手, 他听徐蒙说陆衔月受伤的是右肩,所以不敢随意下手。 陆衔月的后腰已经抵到了洗漱台。 “不严重。” 谈翌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 “转过去。” “……” 陆衔月犹豫片刻, 稍微侧了侧身。 谈翌拉下他的睡衣,淤血透出的青紫色横亘在白皙的皮肤上,看上去就令人心惊。 “你管这叫不严重?” 谈翌又心疼又气。 “如果我今天没有去公司接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右肩上,陆衔月轻颤了两下,不知道是凉的还是痛的。 谈翌今天格外沉默, 陆衔月背对着他,只能从镜子里打量他的神色。 谈翌低着头,小心又认真地给他上药,手法温柔细致, 嘴角紧抿成一道微微下压的弧度。 陆衔月很少见他这副模样。 他生气了。 上完药后, 谈翌还轻轻地吹了吹陆衔月的伤处,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后肩被吹得痒痒的,陆衔月转过身, 拉了一下他的衣角,老实说,“没打算瞒你。” 他想过要告诉他的。 谈翌垂眸望着陆衔月, “那天你明明在医院, 我问你的时候,你也没告诉我,不是瞒我是什么?” 陆衔月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顾及着谈瑶那边, 又怕谈翌太担心,所以当时就没说,但他确实打算等谈瑶出院了就坦白。 谈翌摩挲着他的侧脸,“含章姐说得没错,你一点也不听话,不管什么事,总喜欢一个人扛。” 多年的习惯没办法轻易改变,即便陆衔月有想告诉他的想法,但他还是更倾向于独自面临所有事情。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赖吗? 陆衔月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说道,“皮外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谈翌定定地望着他,陆衔月忽的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变低,有些不明所以。 片晌后,谈翌收回手,将药膏放在台上。 “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闷不吭声地往外走。 谈翌明显是生气了。 陆衔月伸出手想挽留一下,却落了空。 他追出去,“谈翌。” 陆衔月很少喊他的名字,谈翌却像是没听见,他走得很快,像是慢一步就会心软舍不得走一样,转眼就已经到了玄关。 他看上去是真的很生气。 谈翌的右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陆衔月“不小心”踢到了椅子,地板被划得“刺啦”一声,他捂着肩膀佯装吃痛。 “嘶……” 听见动静,谈翌立即折返,大步流星地走到陆衔月跟前,神色焦急,“撞到哪儿了?我看看,严不严重?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小心点,你……” “我没事。” 陆衔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你别生气。” “……” 谈翌压根就没生陆衔月的气,他是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陆衔月的不对劲,也没有成为能够让陆衔月放心依靠的存在。 “我不疼。” 陆衔月放下手,椅子的高度哪里能撞到肩膀,他的演技并不高明,谈翌也是关心则乱。 他伸手拉住谈翌的袖口,软下声音,又说了一遍,“不要生气,好不好?” 谈翌是真的拿陆衔月没办法。 “我没生气。” 心里那点微末般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他面上还是故作严肃。 “下次有什么事必须告诉我,别以为……” 陆衔月转而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好。” “……” 谈翌觉得自己真的会被他拿捏死。 某人明明已经被陆衔月的一通操作哄好了,嘴上却还硬邦邦地说,“别以为你这样我就放过你了,要是还有下次,休想蒙混过关,我不吃这一套。” 见他“不为所动”,陆衔月又贴近了一些,尝试着舔了舔他的唇缝。 “……” 真是要命。 谈翌在陆衔月的主动里投降,他反客为主,揽住陆衔月的腰身,略带惩罚意味地咬上他的唇。 “下不为例。”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谈翌的气息铺天盖地将他包裹,陆衔月今天格外顺从,抓着谈翌的小臂仰头张口回应,谈翌本想咬重一点让他长个教训,却又舍不得,亲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温柔绵长的轻吻。 直到陆衔月眸中漫上潋滟水色,双腿发软险些没站稳,谈翌才终于松开了他。 陆衔月被谈翌抱到了沙发上,感觉自己被当成了易碎的花瓶。 他其实不太习惯被人照顾得如此体贴入微,但陆衔月从谈翌今天的反应里得出一个结论,要是他太过客气,太过疏离,即便缘由只是不想麻烦他,谈翌也会很不高兴。 肩背受伤后日常活动受限,甚至连穿衣服的动作都变得困难,瞒着谈翌那两天他都不知道扯到伤口多少次,确实不大方便。 于是陆衔月理所应当地支使男朋友,让他给自己倒水、削苹果、热牛奶,谈翌很乐意为他服务,并且还乐在其中。 ——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陆衔月的肩伤才完全痊愈。 骇人的大片淤青终于消散,谈翌低下头亲了亲他光洁白皙的后肩。 吻落下来的时候,陆衔月轻颤了下,这段时间碍于他的肩伤,他们的亲昵止步于接吻。 他的伤早就不痛了,但谈翌还是十分小心,待他如珍如宝。 大抵是这段时间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陆衔月也不禁对身体接触有些许渴求。 谈翌沿着他的漂亮的脊背一路往下亲,吻至后腰时,他发现陆衔月雪色的肌肤上缀了一枚细小的红。 后腰红痣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提醒他该往哪儿亲。 他捞起陆衔月的腰身,吻住那一枚红痣,陆衔月的呼吸逐渐变得凌乱起来。 片刻后,谈翌将陆衔月翻了个面。 炽热的吻沿着锁骨一路往下,陆衔月有些受不了这刺/激,浑身犹如过电般酥麻,他虚虚地抱着谈翌的头,修长的脖颈仰出性/感好看的弧度。 谈翌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些天他还去补了色,新修过的头发稍微有一点点扎手。 单薄的睡衣难以阻隔滚烫的体温,陆衔月攀着谈翌的肩膀,体内像是着了火。 两人的衣物散落一地,谈翌将陆衔月压在被褥间,不大客气地抵着他,询问的话却很礼貌。 “可以吗?” 谈翌温和地亲吻他的眼角眉梢,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克制意味。 “你要是不愿意,我不会做别的。” 陆衔月眼尾飘红,呼吸里也裹着烫。 他别开眼,谈翌以为陆衔月会拒绝,却听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不愿意。” 要命。 谈翌心里瞬间炸满了五光十色的绚丽烟火。 “你真是……” 得了许可,谈翌不再克制,他俯下身,含住陆衔月的双唇,吻得更深更重。 不多时,清新的葡萄味在卧室内甜丝丝地弥散开来,谈翌的手指匀称而修长,动作轻缓。 陆衔月浑身都漫上了潮/意,汗涔涔的手深深陷进柔软的枕头里,连指尖也攥白了。 “……” 感官被逐渐占据,他几乎分不清是甜腻的果香,还是彼此交错的呼吸更让人目眩神迷。 夜色透过薄薄的窗纱淌进卧室,仿佛只要轻轻一攥,就能拧出淅淅沥沥的水来。 没多久,陆衔月开始后悔,伸手推着谈翌的胸膛,因为什么力气,倒像是欲拒还迎。 谈翌耐心地哄着他,嗓音温柔而蛊惑。 “乖。” “……” 空气里泛起点点湿润的气息,像是被一场将落未落的雨浸透了,与室内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缠绵缱绻。 谈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陆衔月睫毛轻颤,连呼吸声也发着抖,身体逐渐适应以后,才慢慢松懈下来。 他一寸寸抚摸着陆衔月的侧脸轮廓,爱不释手。 “昭昭,你真好看。” 陆衔月听到这两个字仿佛会更敏/感一些,他捂住谈翌的嘴,“别喊了。” 谈翌在他掌心里闷声一笑。 “昭昭,你看着我。” 陆衔月抬眸望去,漂亮的眼睛里已然漫上了一层迷离水雾,湿淋淋地惹人怜爱,也让人更想欺负。 谈翌哄他,“叫我的名字。” “谈翌……” 被选中的认定感瞬间击中他,谈翌满心欢喜,掐着陆衔月的腰肢欺身而上。 陆衔月毫无防备,所有的话语顿时变作喘息,尽数吐露在他耳畔。 肌肤相贴处,温度悄然攀升,汹涌的情愫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蔓延,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点燃了一簇细小的火苗,灼热燎原。 谈翌俯身吻向陆衔月,两人呼吸交融,在方寸之间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细汗打湿了他的鬓角,陆衔月眸中盈了泪,眼尾也飘上层层红云,有如沾满晨露的绯色花瓣。 平日里清清淡淡的冷杉香在此刻变得浓烈醉人,轻轻一嗅就让谈翌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昭昭……” 陆衔月精致如画的眉眼被浸染得愈发昳丽动人,长睫投下的阴影随着每一次轻颤而微微晃动,清亮的眼眸泛着潋滟水光,骤然失焦。 夜风偶尔撩动纱帘,带进几缕微凉的空气。 时间仿佛被拉长,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彼此交融的心跳声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昭昭,我喜欢你。” 陆衔月情/难/自/抑地绷/紧腰身,在谈翌的攻/势下缴械投降。 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紧紧相贴的温度,谈翌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 “特别特别喜欢你。” 窗纱在风中轻轻摇曳,如水的月色漫进室内。 过了好半晌,谈翌才抱着陆衔月起身。 浴室雾气氤氲,陆衔月的眉眼染上一层朦胧的潮意,谈翌刚把人洗干净,又忍不住埋首在他脖颈间亲吻流连。 陆衔月迷迷糊糊推开他的脑袋,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困。” 谈翌将他从浴缸里捞了出来。 陆衔月尚未回神,就被抵在了布满白雾的镜子前,这姿势太糟糕,陆衔月禁不住低/喘一声。 “不要了……” 谈翌蹭着他的后颈,黏黏糊糊地撒娇,“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最喜欢你了。” “……” 浴室湿滑,陆衔月撑在布满雾气的镜子上,倏地在某一刻失力打滑。 谈翌稳稳捞住他的腰身,将陆衔月的手攥在掌心,和他十指相扣。 …… 结束后,谈翌又替陆衔月洗了个澡。 陆衔月半阖着眼,眸里沾染着水色,倦意几乎要把他淹没。 谈翌给他裹上浴巾,抱着人躺进柔软的被窝,在他额心落下一吻,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60-63 第61章 同居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翌日清晨,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窗纱,晕出一团暖融融的光斑。 陆衔月迷迷蒙蒙睁开眼,听见身侧传来平缓规律的呼吸声, 他稍微翻了下身,腰间的酸软顿时蔓延开来, 松松垮垮的浴巾散落, 露出吻痕遍布的胸膛。 “……” 谈翌听见点动静,光着结实的上半身,伸手搂过陆衔月的侧腰,把人往怀里带,还顺势在他头发上亲了亲。 “昭昭,时间还早, 我们再睡一会儿。” 搭在他腰间的手又重又沉,谈翌摆明了是不想让他起床,陆衔月在枕头边摸了好久才摸到手机,打开后却冷不丁和自己的相片打了个照面。 “……” 这是谈翌的手机, 他摁亮屏幕的瞬间, 面容解锁成功,时钟显示现在已经超过了十点。 看着时钟上陌生的数字,陆衔月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除了生病发烧, 他就没这么迟起过床。 导致自己生物钟失灵的罪魁祸首还舒舒服服的搂着他,睡得香甜极了。 腰间和腿/间的不适难以忽略,陆衔月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 一脚把谈翌踹下了床。 卧室铺着柔软的地毯, 谈翌一点没摔着。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也不恼, 趴在床沿笑盈盈地看着陆衔月。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衔月:“……” 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舒服。 陆衔月冷着一张俊脸坐起身,腰身弓到某一个角度时明显地僵了僵。 白色浴巾滑落,布料尽数堆积在腰间,他这才发现浴巾底下空空荡荡,谈翌竟然什么都没给他穿。 “……” 谈翌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他耳尖染上一点红云,觉得陆衔月哪儿哪儿都可爱。 他爬上床,又黏黏糊糊地凑过去给他揉腿揉腰。 不揉还好,这一揉更是不得了,酸酸胀胀的滋味揉散开来,过电似的刺激着四肢百骸,陆衔月感觉自己又被折腾了一遭。 “别碰我。”陆衔月嗓音有点哑。 “那我轻点。” 谈翌力度适中,除了刚开始有点难受,揉过之后确实舒服一些。 他将下巴搁在陆衔月肩膀上,乖乖巧巧地和他商量,“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陆衔月感觉这话有点难以理解。 “……什么意思?” 谈翌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耳垂,“就是想要和你同居的意思。” 他难道不是已经住下了? 陆衔月木着脸说道,“你以为你这段时间是在做什么?” “不一样嘛,”谈翌埋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我的行李还没搬过来呢。” “……” 那他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这傻狗每天晚上都抱着他睡,不是同住难道是梦游吗? 陆衔月颇感无言,不想说话。 谈翌开始亲他的后颈,密密麻麻的吻缓缓下落,他问,“你同意啦?” 陆衔月一巴掌糊在他脸上。 “走开,我饿了。” 谈翌“嗯”了声,“等我吃饱了给你做。”? 陆衔月反应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谈翌拖回了被窝。 浴巾底下空空如也,□□,稍微一扯就把人剥了个干净,很方便谈翌做坏事。 陆衔月埋头在枕头里轻颤时,攥紧了被单,怀疑这狗东西昨晚就计划好了。 …… 工伤假期最后一天,他们就在床上浪费了大半时光,谈翌给陆衔月做好午餐喂到他唇边的时候,陆衔月仍有怨气。 “不吃。” 谈翌柔声细语地哄道,“不吃怎么能行呢?吃饱了才有力气做……” 陆衔月眉心一跳,当即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葡萄塞进谈翌嘴里。 “闭嘴。” 谈翌咬破葡萄,香甜的汁水味逸散在空中,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气氛似乎又暧昧起来。 陆衔月脸有点红,谈翌弯了弯眼睛,冲他一笑,举起手里的勺子说,“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鲜香浓郁的海鲜粥口感丝滑细腻,陆衔月一动也不想动,谈翌很乐意投喂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了粥,高高兴兴地在他脸蛋上亲了亲。 “我们昭昭,很乖。” 陆衔月踢了踢他的小腿,“不许这么叫我。” 谈翌好笑地握住他的脚踝,又得寸进尺地摸到他的小腿,“为什么?” “我比你年长。”陆衔月踹开他的手。 他姐唤他乳名就算了,这狗东西比他小六岁,也敢跟着喊? 谈翌点点头,觉得此话有理,他十分乖巧地改口道,“衔月哥哥。” “……” 于是,陆衔月听了一整天的“衔月哥哥”,最后实在受不了,骂了他两句,谈翌又喊回了“昭昭”。 陆衔月只好由着他。 —— 工伤假期结束,陆衔月照常起床上班。 这段时间谈翌致力于破坏他的生物钟,陆衔月也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在时间上太执着,现在倒好,导致他起太早还有点不习惯。 脖子上尽是狗啃的红痕,陆衔月冷着脸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许久没穿过的半高领无袖内搭,套上西装外套,还是露出了半点红痕。 这样的穿着反而让谈翌更移不开眼了,压着陆衔月在玄关处亲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松开。 陆衔月气恼不已,决定晚上不许他进卧房。 伤势恢复后第一天上班,他又迟到了。 平生第二次迟到,还是因为谈翌,陆衔月在心里给谈翌狠狠记上了一笔。 同事们倒没太注意他迟到这件事,都在关心他的伤势,还给他投喂了很多零食水果。 “陆老师,你这么快就来上班了呀?不多休息几天吗?伤势没问题吗?” “没事。” 除了春节假期,陆衔月就没休过这么长的假。 徐蒙捧出了两个大柚子,说道,“陆老师,这是我老家种的柚子,可好吃了。” “谢谢。” “陆老师,我自己烤的小饼干,分你一些。” “陆老师,你吃小蛋糕吗?” “陆老师,给你两包香香甜甜的芒果干,这个牌子特别好吃。” 陆衔月一一谢过,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成了同事的投喂对象,但他们实在太过热情,也不顾他要不要,就已经把零食堆满了他的工位。 他将食物都收进了桌子下的柜子里,又抱着花瓶去洗手间给景合花换水,上次的巨型花束已经枯萎了,谈翌很快又给他买了新的,或者说是直接从林卉的花店里零元购来的。 陆衔月抱着花瓶往回走,路过茶水间时,听见几名女同事在闲聊。 “昨天的奶茶和小蛋糕简直绝了!” “好贵好好吃,陆老师男朋友是真舍得啊。” “我都不敢想,陆老师在家里吃得有多好……” 陆衔月这才知道原来谈翌昨天就给同事集体点了下午茶,难怪他们如此热情。 “对了,下周就是情人节了,有一天假期,打算怎么过呀姐妹们?” “我孤家寡人一个,还能怎么过?吃吃喝喝逛逛一天就过去了。” “我男朋友都没认真和我过过一次情人节,我都不抱希望了。” “要不咱们出去喝酒算了……” 茶水间的闲聊声渐渐变小,陆衔月将花瓶放在办公桌上,雪色的景合花开的正好,让他不由得想到了送花的人和情人节的事情。 霂城的情人节是五月十五,和其他地方的不同,甚至还有一天的法定假日,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霂城在地方文化传承方面做得很好,“515情人节”一直到现在也还拥有单独的假期。 陆衔月没有过情人节的经验,他第一次对这种节日产生兴趣,在网上搜了几个帖子,就总结出几个关键词:约会、礼物、独处。 提起礼物,上次谈翌过生日,陆衔月送他的香水碎了,他后来又给人补上了一个不算礼物的礼物。 毕竟他原本就打算答应的,哪里能算作礼物。 陆衔月胡乱想着,在工作的间隙里也忍不住思考起来,他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谈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除了他以外。 想着想着,陆衔月就开始反省。 他貌似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 陆衔月同意让谈翌搬过来一起住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搬行李。 林卉看他一个劲儿地搬空了房间,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记得下次把小陆叫回家吃饭。” 谈翌点头答应,还随手列出了陆衔月喜欢的口味清单,说要是他来就按照这个准备饭菜。 林卉展开一看,清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可谓是十分全面,可以看出自家儿子是真上了心。 谈翌搬走行李不说,又从林卉新进的花材里顺了一把娇艳欲滴的春锦鸢。 林卉已经懒得说他了,她买的春锦鸢和景合花都快成为儿子献花给男朋友的特供了。 收拾好行李后,谈翌叫了车,把东西都送去了临杨小区。 陆衔月允许他住主卧,所以他就把自己的衣服和陆衔月的挂在一起。 将所有行李都放置好以后,谈翌喜滋滋地打扫了卫生做好饭,陆衔月刚好回到家。 热腾腾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陆衔月揣着心事坐到了餐桌上,决定先从口味上了解男朋友,于是试探性地给谈翌夹了一片胡萝卜。 陆衔月主动给他夹菜还是头一回,谈翌高高兴兴地吃完,还冲他笑了笑,“好吃。” “……” 很快,陆衔月就发现一件事,不管他给谈翌夹什么菜,他都很喜欢吃,甚至是辣椒壳。 这家伙是真的一点都不挑食,连陆衔月咬过一口的煎饼都吃得津津有味。 一顿饭下来,陆衔月也没发现他最喜欢吃什么,这家伙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亲他。 陆衔月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想,还送什么礼物?咬死他算了。 情人节什么的,不过也罢。 第62章 反话 又讨厌我了? 饭后, 陆衔月才注意到了房间里多出的东西。 衣柜里多了一排花里胡哨的衣服,和他的黑白灰衣服挨挨挤挤放在一起,风格迥异。 床上放了一只没见过的小狗抱枕, 暖黄色的月牙小夜灯立在床头柜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书桌被分走一半, 摆着谈翌的电脑键盘还有一堆亚克力立牌和精致的小手办。 他还真是小瞧了谈翌的行李数量, 原本以为已经够多了,想不到更有甚者。 谈翌近来浪/荡了两日,也是时候该补补新作的存稿了,洗完澡之后就窝进了书房。 没过多久,陆衔月裹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客厅和卧室都安安静静, 没看见男朋友人影。 陆衔月在家里找了一圈发现书房亮着灯,他推门而入,看到谈翌正坐在书桌前认真敲键盘。 谈翌鼻梁上架着一副银灰色细框链条眼镜,看上去不像是工作, 倒像是摆拍的模特。 这还是陆衔月第一次见他工作。 他慢吞吞走过去, 拨了拨谈翌镜框上的链条,问道,“你近视?” “没有。” 谈翌伸手就把陆衔月抱在了怀里, 埋在他颈侧猛吸,满腔都是好闻的香味,洗完澡的陆衔月香香软软, 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陆衔月摘下他的眼镜自己试了试。 “不近视戴眼镜做什么?” 谈翌老实说, “主要是防蓝光,再加上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换而言之就是装酷。 戴上眼镜的陆衔月斯文又俊秀,谈翌将他的眼镜推高, 忍不住把人摁在怀里亲了亲。 陆衔月被亲得双颊泛红。 电脑自动休眠的时间一到,屏幕就黯淡下去,谈翌松开他,“等我写完再陪你好不好?” “不用你陪。” 说得好像他才是粘人的那个一样。 陆衔月听着他敲击键盘的声响,坐在书桌旁边看起了书,视线时不时就落到谈翌身上。 谈翌认真的模样很吸引人。 他思考时大拇指会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骨节,想出了让他满意的情节,就会很轻地勾勾唇角,琉璃棕色的眼眸掩在乌黑垂落的睫毛下,透着专注的眸光。 谈翌今晚的手感很好,写了很满意的两章存稿才关掉了电脑。 他把陆衔月手里没翻几页的书抽走,又把人揽进怀里抱着,“你好像很喜欢看我工作的样子。” “没有。” 只是有点少见,所以多看了两眼。 “骗人。” 谈翌低笑一声,将他抱到了书桌上,按着陆衔月的膝盖将他的腿分开。 浴袍的系带轻轻一拉就松散开来,谈翌没想到的是陆衔月里面什么也没穿。 谈翌似笑非笑地问道,“故意的?” 陆衔月没作声,仰头去亲谈翌的唇。 谈翌不禁挑了挑眉,他今天好主动,果然很喜欢我工作的样子。 片刻后,桌上的书掉落在地,陆衔月勾着谈翌的脖子说了句,“别在这里……” “好。”谈翌以面对面的姿势将人抱起来。 走出书房,陆衔月以为谈翌会带他回卧室,却被他抵在了落地窗前。 谈翌将陆衔月翻了个面,鼻尖在他后颈的漂亮棘突上蹭来蹭去,他忽然问,“你喜欢我吗?” “……”陆衔月抿唇不语,轻咬着牙关,忍耐着让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都允许这狗东西对他做出这等亲密的事了,还有什么追问的必要吗? 谈翌不依不饶,不讨个答案誓不罢休。 “昭昭,你喜不喜欢我?” 陆衔月被他弄得急//喘了两声,呼吸间尽是烫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讨厌你。” “又讨厌我了?”谈翌若有所思地“嗯嗯”两声,然后习以为常地去亲他的手腕内侧,低笑着问,“这次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害得你上班迟到,还是因为被人看见了你脖子上的吻//痕?” “……” 街道上的车灯如流星般掠过,单向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陆衔月的睫毛在光影交错间轻轻颤动,即便知道这是单向玻璃,仍会有一种被窥视的错觉。 滚烫的呼吸萦绕在彼此之间,陆衔月的嗓音渐渐含糊,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 “讨厌你”“不要脸”“狗东西”…… 陆衔月的话要反着听,讨厌他也当做表白来品。 鼻息相贴,谈翌心爱地捧着陆衔月的脸和他接吻,将那些口是心非的情话尽数吞没,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你也喜欢我。” …… 月色入户,谈翌并没有急着带他去浴室,反而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陷进柔软的沙发中,像小狗一样嗅嗅他的香香发梢,又埋进他微微/潮湿泛红的脖颈里蹭来蹭去。 他身上都是他的味道。 谈翌想起陆衔月晚饭时的试探,问道,“你今天是想问我的喜好吗?” 困倦袭上心头,陆衔月懒得遮掩,直接说,“你喜欢什么?” 谈翌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数,“喜欢陆衔月,喜欢陆衔月,喜欢陆衔月。” “……” 陆衔月打探谈翌的喜好未果,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谈翌挨个捏着他的手指玩儿,“和你有关的,我都喜欢。” 陆衔月抽回手,糊了他一巴掌。 “我要洗澡。” 谈翌顺势亲了亲他的掌心。 他很喜欢在陆衔月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和气味,于是故意磨磨蹭蹭好久才抱着人去了浴室。 被谈翌这么一闹,陆衔月也没心思去想情人节礼物的事情了。 浴室雾气蒸腾,谈翌抬指抚了抚陆衔月眉眼,形状好看的眼尾潮湿泛红,漂亮极了。 陆衔月靠在浴缸里,半阖着眼眸,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泡泡,浓墨般的睫羽垂落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出情绪。 但谈翌知道他现在心情还不错,至少算得上是放松惬意,像一只慵懒安适的猫。 花瓣跟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谈翌蹭了蹭陆衔月的鬓角,想起林卉的话。 “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吃饭,去吗?” 陆衔月抬了下眸,似乎有话要说,他尚未开口,就听谈翌补充了一句,“至于我们的关系,我妈她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陆衔月稍显意外。 谈翌思索了一下,“听她的意思,大概是在我第一次带你回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这么早。 “去吗?” “嗯。” 谈翌简单冲了个澡以后,把浴缸里昏昏欲睡的男朋友捞起来,扯过一旁的浴巾将陆衔月裹好,就抱着人回卧室睡觉去了。 —— 三日后,陆衔月跟着谈翌回了家。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谈翌家,但上次是以邻居和朋友的身份,这次是男朋友,和上次不大一样。 他捏着衣角,少见地有点紧张。 看到小院门口摆放的白花和香烛时,陆衔月才知道今天是谈翌父亲的祭日。 谈翌牵着陆衔月的手,笑盈盈而说,“我说过要带你来见他的。” 吃饭之前,他们先去了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被擦得很干净,照片上的男人浓眉大眼,正气凛然,正直端方的模样不失警察的威严,暖棕色的眼底也不乏温柔之色。 谈翌和谈寅有几分相像,但气质全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谈寅看上去难免有些许严肃,而谈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上去脾气很好,时刻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生动而热情。 谈翌来之前特意从柜子里挑了一瓶陈年好酒,他还十分周到地揣了三只酒杯,在场三人,一人一杯。 白酒有些辣喉,陆衔月喝完后咳了两声。 谈翌笑着替他拍了拍背。 “我小时候不听话又不服管,我爸一直很头疼,要是他知道我把一个又乖又听话的好学生拐回了家,他肯定更头疼。” 他似乎还很得意。 见陆衔月望向自己,谈翌又说,“不过他们向来都很支持我的一切。” “我喜欢你,他们肯定也喜欢你。” 谈翌坐在墓碑前和谈寅说了好一会儿话,陆衔月就这么安静地陪着他,一直到日薄西山,两人才开始往回走。 傍晚的风又轻又温柔。 谈翌捏着陆衔月的手掌,道,“我爸说,要是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带回家给他看看。” “所以我把你带来了。” “要是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就和他一起喝完我满月那天收到的杏浮常酒。” 闻言,陆衔月倏地看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那瓶酒……” 谈翌眉眼一弯,笑意粲然,他握紧陆衔月的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我们家的媳妇酒。” 陆衔月:“……” 他甩开谈翌的手,“谁答应了?” 谈翌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颊。 “那你答不答应?” 陆衔月推开他,“考虑考虑。” 谈翌亲了他一口,“那就是同意。” “……” 谈翌把陆衔月的性子摸得十分透彻,他要是不愿意,就会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绝,要是说“随便”“我想想”“考虑考虑”之类的话,基本上就代表着同意。 陆衔月还在嘴硬,“我没同意。” “那我再努力努力,让你早点同意。” 回到开满鲜花的小院时,空气中已经飘满了饭菜的香气,谈瑶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叫他们上楼吃饭,屋里亮着暖黄色的灯。 谈翌笑了笑,牵着陆衔月往楼上走。 餐桌上摆满了烟火气十足的家常饭菜,明明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一顿平常的晚饭,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无比幸福。 饭后,陆衔月坐在沙发上喝了杯水,看到茶几上放了一本相册,便随手翻了翻。 林卉见状,主动和他讲起了谈翌小时候的事情。 “小翌小时候可皮了,在老家下河摸鱼,招猫逗狗,还有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弟’,村里人都叫他小霸王。” “这张是他十岁那年生日拍的。” “这张是……” 每翻开一张照片,不管时间多么久远,她都能讲出照片背后的故事。 “这是小翌获得物理竞赛金奖的照片,他那天很高兴,揣着奖金带我和瑶瑶去商场挑了好多礼物。” 十七岁的谈翌笑容比现在更加张扬肆意,五官还有些许青涩气,但眉眼间的意气风发半点也掩藏不住,俨然是一名清俊挺拔的帅气少年。 看着相册里笑容满面的谈翌,陆衔月忽然想到了一份很好的情人节礼物。 第63章 喜糖 春色无边。 距离五月十五日还有两天。 这是陆衔月和谈翌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谈翌已经想出了六个完美约会方案,他在六个方案里选择了陆衔月最有可能喜欢的一个。 只不过他现在每天都和陆衔月待在一起,不太好瞒着对方准备惊喜。 谈翌揽着陆衔月窝在沙发里一起看书的时候, 正好有个多年未联系的同学给他发了结婚请柬。 于是他就有了一个非常正当且合理的理由,可以不被怀疑地消失一天。 “昭昭, 我有一个同学, 他明天结婚,我估计得去一趟陵城。” 谈翌特意点开了请柬内页递给他看。 陆衔月轻抬了点眼眸,看了眼喜庆的结婚请柬,目光又落回书页上。 “嗯。” 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现在,像谈翌这样的人,都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 所以这家伙人缘好、朋友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陆衔月没放在心上。 见男朋友反应淡淡,谈翌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一个高中同学, 纪茗也认识。” 陆衔月没有想打听他同学的心思, 不知道他补充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再次点点头“嗯”了一声。 谈翌见陆衔月依旧没什么反应,撇了撇嘴, 不大满意地表示,“你都不怀疑我的话是真是假吗?” “……” 陆衔月略显迟疑,“不是发了请柬?” 谈翌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万一我只是表面上接受了请柬, 实际上并没有去陵城参加婚礼,而是在外面鬼混呢?” 陆衔月倒没这么想过。 他男朋友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毫不怀疑。 谈翌将陆衔月手里的书拿走, 有点委屈地望着他说,“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探知欲和占有欲吗?” 陆衔月忽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狗,要主人牢牢牵紧项圈才肯走。 他认认真真地思索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谈翌的头发,不太熟练地叮嘱道,“不许乱跑,不许撒谎,早点回家。” 小狗欢快地摇起了尾巴,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好!” 陆衔月:“……” 还真是好哄。 “我不在家,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谈翌埋头蹭了蹭他的颈窝。 陆衔月被他拱得扬起了头,“知道。” 谈翌得寸进尺地搂着陆衔月的腰肢,亲了亲他的喉结,“记得想我。” “……” 一天而已,又不是十天半月见不着面。 —— 次日。 谈翌挑了一身帅气正式的西服去参加婚礼,临行前向陆衔月讨了一个离别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走啦,今晚九点之前回来。” “嗯。” 房门关上后没多久,陆衔月也出了门。 这段时间谈翌天天守着他,除了工作的时候消停一会儿,其他时候都和他形影不离。 陆衔月正愁不知道怎么把人支走,这一封请柬来得正是时候。 碧空如洗,洁白的云朵蓬松如棉,今日是个晴朗明媚的好天气。 陆衔月踩着树荫下的细碎光影,跟随导航走进了一家古朴的门店。 店铺大门是少见的斑驳原木,布满了刻痕,陆衔月推门而入,挂在屋檐上的一串串种子风铃便磕碰出“沙啦沙啦”的声响。 只见姿态各异的货架上放满了千奇百怪的饰品和奇形怪状的雕塑,墙上挂着几幅印象派风格的插画,室内装潢可谓十分独特。 店主是个纹着花臂的波浪卷长发女生,紫色系的烟熏妆在她脸上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让她看上去有种浓烈的美,她穿了一件黑色坎肩,露在外面的胳膊带有十分流畅明显的肌肉线条。 见到来人,店主放下了手里的金刚石锉刀。 “你好。” 陆衔月将自己的预约信息报给了她。 “噢……”店主撩了撩头发,这才把眼前这位帅哥和那位钱多事少的顾客联系在了一起。 “陆先生是吧?” 陆衔月点了下头,“是。” “跟我来吧,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店主拍了拍围裙上的金属碎屑,带着他往里间走。 …… 暮色四合,陆衔月在谈翌折返之前回了家。 这家伙每做一件事都要和他报备,到达陵城时给他发了个定位,吃完酒席也给他发了消息,坐上回家的列车后还传过来一张照片。 谈翌这吵吵嚷嚷的习惯反而让陆衔月精准掌握了他的动向,踩着点回家不是难事。 他刚给客厅里的春锦鸢换了水,就听门锁“咔哒”一声响。 一天不见的男朋友拎着两盒喜糖出现在玄关。 “我回来啦。” 谈翌笑盈盈地向陆衔月张开手,索取拥抱的用意很明显。 陆衔月放下手里的陶瓷花瓶,勉为其难地凑过去贴了他一下,还没来得及退开身,就被谈翌重重地摁回怀里。 “一天不见,想你。” “……”腻歪。 “你呢,有没有想我?”谈翌在他脖颈间嗅来嗅去,淡淡的冷杉香充斥鼻腔,干净好闻。 “有一点。”陆衔月随口敷衍。 谈翌闷声一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有一点’?” 陆衔月在谈翌身上嗅到了熟悉的鲜割青草香,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刚刚放了烟花回来,衣服上也残留着硝石味。 婚礼现场放烟花应该还挺常见的,但是他从陵城回来,味道这么久都还没散尽吗? 陆衔月不着边际地想着,谈翌却想低头亲他。 他轻轻推了谈翌一把,“去洗澡。” “好吧好吧——” 谈翌拖着语调答应,随即又眼尖地看见了什么,他捞过陆衔月的手一看,只见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贴了两张小狗创口贴。 “你手怎么了?”谈翌皱起了眉。 陆衔月不甚在意地抽回手。 “不小心划了一下,没怎么。” 谈翌攥着陆衔月的手不让他收回,还低下头轻轻地给他吹了吹。 “怎么这么不小心?” 就算只是划了两个小口,谈翌也颇为心疼。 “伤口深吗?” “不深。” “真的吗?不要蒙我。” 谈翌看样子很想撕开创口贴一探究竟,总要看看陆衔月的伤势他才肯放心。 陆衔月无甚所谓,淡淡道,“你自己看。” 谈翌想了想,还是不看了。 “明天我给你换药的时候再看。” 他将带回来的喜糖盒子拆掉,抖出里面的蜜枣、桂圆、奶糖、巧克力,尽数塞进了陆衔月手中。 “你尝尝。” 一股脑儿将糖果塞给陆衔月后,谈翌又看向他的手指,当即剥开一块巧克力喂到他唇边。 陆衔月自然而然地张口,咬下小半块巧克力,剩下的都被谈翌吃了去。 微微发苦的滋味在口腔里缓缓化开,甚至还冒出了一点酸涩,陆衔月很少会评价食物的口感,也不免说了句,“不好吃。” 谈翌显然也被苦到了,他“啧”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要是我们的喜糖,我肯定不包这种口味,又苦又涩,一点都不甜,你说呢?” 陆衔月心里揣着事,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含糊地应了声,“嗯。” 谈翌忍俊不禁。 看见他肩膀都笑得发抖,陆衔月这才回过神,红了点耳尖,冷声冷气地说道,“我不结婚。” 谈翌半认真半孩子气地说,“那我也不结。” 陆衔月:“……” 什么学人精? 谈翌把陆衔月揽进怀里,将下巴架在他肩膀上,嗓音含笑地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结不结婚不重要。” 他只需要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见陆衔月在他怀里安睡的模样就足够了。 陆衔月越听越耳热,推着他去洗澡。 谈翌听话地拿上睡衣走进了浴室。 没多久,哗哗的水声响起,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咚”一声,陆衔月收到了店主发来的微信。 【槐安工作室:陆先生,你的订制已经按照图纸做好了,你看看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吗?/图片】 店主手艺上佳,成品几乎是一比一还原图纸。 【陆衔月:没有】 陆衔月当即结付了尾款。 【槐安工作室:OK】 【槐安工作室:明早八点左右送货上门】 谈翌从浴室出来后,头发还湿漉漉地淌着水,陆衔月见状,扔给他一块干毛巾,谈翌胡乱擦了两下发梢,就朝他走过去。 陆衔月见谈翌不由分说就要往自己身上贴,抬手抵住他的额头。 谈翌顺势蹭蹭他的掌心,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看向陆衔月,“明天有空吗?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明天就是五月十五霂城情人节,各个区都有不同的情侣活动,谈翌的邀约之意不言而喻。 陆衔月淡淡问了一句,“去哪儿?” “约会。”谈翌冲他粲然一笑,拉下他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也没说清楚到底去哪个地方。 “去吗?” 陆衔月“嗯”了声,算作答应,正好他也有礼物要送给谈翌。 谈翌蓄谋已久,伸手将陆衔月抱了起来,让他双腿分开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问,“你以前和别人出去过吗?” “没有。” 陆衔月轻轻抓着他的浴袍前襟,谈翌却感觉他攥紧了自己的项圈。 “怎么会?含章姐说你很受欢迎。” 他自下而上地望着陆衔月,琉璃棕色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欲/念。 陆衔月言简意赅道,“以前,没谈过。” “我也没有。” 意识到他们是彼此的初恋这件事以后,谈翌忍不住笑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宣布,“我们天生一对。” 陆衔月捉住谈翌滑进他后腰的手。 “做什么?” 谈翌轻轻啄吻他的下巴,不大正经地说,“想和你一起探讨人体构造的奥秘。” “……” 陆衔月撑着他的肩膀站起身,却又被谈翌掐着腰摁了回去。 唇舌相贴,两人的呼吸在咫尺间交织缠绕。 …… 陆衔月眼尾染着薄红,目光渐渐涣散,如同蒙了雾的琉璃。 月光被薄纱筛得细碎,如流水般漫过一尘不染的地板,愈发深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低回萦绕。 窗外夜色如墨,室内春色无边。 【正文完】 第64章 喜欢 他们在漫天烟火下接吻…… 清晨, 空气里传来甜甜的蛋糕香,陆衔月趁着谈翌在厨房忙碌的时候轻轻打开门签收了闪送。 今日的早餐是松松软软的蔓越莓舒芙蕾,谈翌在奶油上点缀了草莓和蓝莓, 最后撒上一层细碎的雪白糖霜,卖相十分不错。 谈翌每天的幸福感来源之一就是投喂不爱吃饭的男朋友,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 陆衔月的进食障碍已经有了极大的好转,不需要依靠记忆性吞咽,也不会有类似强迫行为的餐前仪式。 这段时间陆衔月还被他养重了好几斤,不像从前那样清瘦单薄,抱起来香香软软,手感极好, 谈翌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陆衔月一面喝着清爽适口的橙子雪梨汁,一面将送到嘴边的舒芙蕾咬入口中,蓬松暄软的蛋糕胚裹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再加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 口感颇为丰富。 虽然他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但谈翌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出男朋友的偏好。 谈翌默默将蔓越莓舒芙蕾记在小本本上。 陆衔月喜欢,下次还做。 看着陆衔月小口小口地吃完了舒芙蕾,谈翌忽的想起一件事。 “你刚刚买了什么东西?” 尽管陆衔月动作很轻, 谈翌还是听见了他开门签收包裹的声音。 陆衔月注视着帅气俊朗的男朋友,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围裙挡歪的衣领。 “想知道?” 谈翌摘掉围裙后,黏黏糊糊地凑过去搂着他, 乖巧点头, “想。” 陆衔月故意把人推开。 “不告诉你。” 谈翌心里顿时像是被猫抓似的痒,忍不住把使坏的男朋友捉进怀里,不怎么凶狠、也没什么震慑力地威胁道, “不说我就亲你。” 陆衔月抓着他的小臂,抬起漂亮的眼眸看向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了,也给亲吗?” 闻言,谈翌不禁恍了下神,干净好闻的冷杉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不停撩拨着心弦,胸腔下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他并不是第一次发现,陆衔月只需要简简单单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拽紧他的项圈。 陆衔月实在太懂得怎么拿捏他的命门了。 谈翌盯着他的唇,眼神肆意露/骨,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低声问,“哪里学的?” 这么招人。 说完,不等陆衔月回答,谈翌便轻轻抬高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望向自己俯身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陆衔月呼吸轻颤,谈翌的吻比往日更重更急,将他的喘息尽数吞没。 谈翌搂着陆衔月的腰,轻轻一揽就把人抱到了餐桌上,陆衔月低喘着提醒他,“还出门吗?” 再这么下去,就都不用出门了。 谈翌克制地在陆衔月唇角轻咬了一小口,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他。 这下,陆衔月干净整洁的衣服也被揉皱了,他不满地瞥了谈翌一眼。 谈翌十分有眼力见地凑过去替他抚平褶皱,平平整整地拉直衣摆,还不忘在他腰上摸了一把。 “……” 十分钟后,两人牵着手下了楼。 陆衔月抿了抿微微红肿的唇,没好气地问,“去哪儿?” 谈翌不仅没回答,反而顾左右而言他,“我们今天坐公交车。” “……” 竟然敢不回答他,陆衔月觉得他胆子见长,简直就是恃宠而骄。 很快,谈翌口中的公交车缓缓向他们驶来,就像一座移动的花园。 这辆公交车只在每年的五月十五日出现,如同一场限定童话。 车身被漆成温柔的奶油粉色,后视镜上缠着绸带扎成的大蝴蝶结,栏杆和车窗上都绑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花团锦簇,芳香馥郁。 车顶的彩色风车哗啦啦转,它驶过时,整条街都明亮了几分。 谈翌牵着陆衔月上了车。 陆衔月不是没听说过霂城的“钟情专线”公交,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他以前对这类事物毫无兴趣,所以就算知道它的存在,也从没凑过热闹。 这辆每年只开设一天的“钟情专线”公交全城共有五十二辆,只装载情侣乘客,落客站点是霂城各个知名景点。 车上乘客不多,小情侣尽皆贴在一处,座椅上还放置了明信片、小礼物,甚至喜糖,都是乘客情侣留下来的,供有缘人自取。 谈翌和陆衔月挑了两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和其他情侣没什么两样。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颗果糖,剥掉亮晶晶的糖纸转手便喂给了陆衔月。 丝丝缕缕的水果香气在口腔中化开,陆衔月看着花丛中的路线图,勾了勾谈翌的手指,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我们去哪儿?” 谈翌含笑着望向他,“猜猜看。” 陆衔月淡淡道,“天文馆。” “哇,一下就猜对了!”谈翌故作惊讶,摸摸陆衔月的头,夸赞道,“我们昭昭也太聪明了吧。” 陆衔月无视他浮夸的反应,向他摊开手心,神色如常地索要,“奖励。” 这还是男朋友第一次向他讨要奖励,谈翌忍俊不禁,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把人牵下了车,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只猜对了一点点。” 奖励也有,不过得过一会儿再发。 陆衔月抬眸看向眼前的地方:霂城动物园。 和他猜测的天文馆简直毫不相干。 检票后,谈翌牵着陆衔月在园里走走逛逛,经过文创店的时候,还给他买了一只可以趴在肩膀上的小熊猫玩偶。 陆衔月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怎么了?二八一十六,还是好少年。” “……” 谈翌将磁吸片放进陆衔月的衣领,小熊猫就乖乖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熊猫可爱,陆衔月超可爱,放在一起就是宇宙无敌加倍可爱! 陆衔月碰了碰小熊猫的脸颊,确实挺可爱的,勉强让它趴会儿。 走到天鹅湖的时候,陆衔月想起自己上次来动物园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那时并不觉得有趣,甚至觉得很无聊,但这次身边多了个热闹的麻雀男朋友,叽叽喳喳地同他讲动物的故事,就还挺有意思的。 从霂城动物园出来以后,谈翌再次牵着陆衔月坐上了“钟情专线”公交车。 陆衔月好像隐约知道谈翌想做什么了。 下一站是水族馆,陆衔月第一次来。 当游弋的鱼群从头顶游过时,飘浮荡漾的水母发出莹莹幽光,一切仿佛是场缓慢流动的深海梦境,陆衔月忍不住抬起手,隔着玻璃触碰小鱼的尾巴。 色彩斑斓的小鱼争相亲吻他的指尖,又在某一刻猛的转身离去,华丽的鱼尾卷出点点水波。 陆衔月在看鱼,谈翌在看他。 路过的摄影师正好捕捉到这一幕,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定格画面,还十分贴心地把相片打印出来,送给了他们。 谈翌谢过摄影师,将属于陆衔月的那张也悄悄私藏,尤为爱惜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陆衔月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趁谈翌不注意的时候,摸进他的口袋,拿走了其中一张。 谈翌察觉到他的动作,轻声一笑,“我以为你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你管我?” 陆衔月神色淡淡,落在谈翌眼中变得异常可爱。 他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衔月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假装无事发生,牵着陆衔月往外走。 “……” 再下一站是游乐园,以前的陆衔月认为这是个既幼稚又吵闹的地方。 谈翌在射箭换礼的摊位前停留片刻,往陆衔月手里塞了一支冰淇淋,然后拿起弓箭“咻咻”出手,十发十中,赢得了两对发箍。 发箍分别是小猫耳朵和小狗耳朵,谈翌拎着其中一个发箍看向陆衔月。 陆衔月当即看穿他的想法,“我不戴。” “戴嘛戴嘛,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谈翌再次使用撒娇大法。 十发十中是一等奖的水平,他却选了个三等奖,这也能叫“好不容易”? 谈翌哄了陆衔月好半天,男朋友才愿意戴上毛茸茸的猫耳发箍和他一起拍大头贴。 陆衔月说好,“只拍一张。” “好!”谈翌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高高兴兴地揽着不大乐意的陆衔月,和他头挨头拍了好几张照。 照片打印出来,陆衔月才发现是连拍。 后半段他以为已经结束了,看着谈翌的小狗耳朵觉得十分贴切,心情不错地牵了牵唇角。 谈翌捏着照片惊喜道,“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 “再笑一个。” “……” 这个全城最大的游乐园,有着足以俯瞰整个霂城夜景的巨型摩天轮。 他们在摩天轮的最高处接吻,气息里裹挟甜蜜的冰淇淋味。 最后一站是天文馆,陆衔月的确猜对了一点点,谈翌几乎带着他把适合约会的知名景点都逛了个遍,挑选的还是最受欢迎、最不容错过的部分。 天文馆的穹顶如同深邃的宇宙,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谈翌牵着陆衔月的手步入其中,刹那间被无边的星光包裹,仿佛置身于浩瀚星河之间。 巨大的球幕上,星云如轻纱般舒卷,瑰丽的色彩在虚空中晕染开来。 激光投影勾勒出行星运行的轨迹,木星的大红斑缓缓旋转,土星的光环如丝绸般轻盈。 谈翌低声向他讲述着,亿万年前的星光是如何途经膨胀的星云、扭曲的时空,甚至险些被黑洞吞噬,才最终跋涉至今,落入一名站在夜空下抬头仰望的人类眼中。 陆衔月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流转的星河,星光在他的眼底浮动,漂亮得不可思议。 谈翌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眉眼。 陆衔月回过神的时候,肌肤上传来丝丝凉意,谈翌环过他的脖颈,替他戴上了一条长款项链。 “这是什么?” 谈翌回答,“陨石碎片。” 陆衔月拿起吊坠一看,禁不住愣了愣神。 吊坠是一小块方牌,表面覆满交错的维斯台登纹,神秘而独特,是金属在太空中以每百万年冷却一度的速度,慢慢析出的结晶图案,断面露出细小的橄榄石晶体,像是被揉碎的星辰。 陆衔月的指腹碰到几处凸起,他翻过方牌一看,只见吊坠背后雕刻着一整个周期的月相,排列成钟表的形状,中间的指针永远指向那一轮最为圆满的月亮,意为“昭昭”。 谈翌的拇指摩挲了一下陨石的表面,像在抚摸时光的刻痕。 “这块陨石在宇宙里流浪了四十六亿年,它可能见证过太阳的诞生,穿越过无数星云,最后在某个夜晚落进大气层,烧得只剩这么一小块。” “它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可能就是为了现在,能有幸被你握在手心里。” 谈翌看向陆衔月,眼眸含笑,“我也一样,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幸运。” 陆衔月垂眸看向手中的吊坠,心脏蓦然柔软。 他以前觉得,怎么会有谈翌这么讨厌的人?世界上简直没有人比他更讨厌了。 但他现在认为,遇见谈翌才是他一生不可多得的幸事。 谈翌轻声问,“喜欢吗?” 这次陆衔月少见地没有嘴硬。 “嗯。” 谈翌粲然一笑,牵起陆衔月的手,“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陆衔月跟在他身后,握了握胸前的吊坠,又不动声色地将上衣口袋里的盒子往里推了推。 天文馆不是最后一站,澄月湖才是。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湖边的路灯好像坏掉了,今晚的澄月湖格外黑,陆衔月下意识牵紧了谈翌的手。 “等等。” “要等多久?” “3、2、1……”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流星骤然蹿上云端,在升至最高处时轰然绽开,千万点银白的光屑倾泻而下,像有人把银河揉碎了撒向人间。 紧接着,绚烂的光团在夜空接二连三地绽放,开出一朵朵焰色的花。 湖面倒映着不断明灭的光点,晚风掠过,水中的光影便碎成跳动的金箔。 烟火漫天,嘘鸣不止。 陆衔月忽的想起昨日,谈翌回家时衣服上沾染的烟火味,原来如此。 谈翌问他,“好看吗?” 陆衔月点了点头。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场烟火。 谈翌不由得扬起唇角,这可是他挑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还险些被燎了头发。 烟花仍在持续绽放,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陆衔月不知道谈翌究竟准备了多少。 夜幕流光如瀑,璀璨夺目的烟火好似银河倾落,像这样一闪而逝的华丽事物,终究逃不过消亡。 陆衔月原本并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但和谈翌一同并肩仰望的时候,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风轻轻地从身旁绕过,漫天烟火都彼此落入眼中,他的心脏忽然被柔软地击中。 瞬间即永远,此刻即永恒。 他喜欢的是身旁的人。 “谈翌。” “嗯?” 谈翌低眸望来,神色温柔。 陆衔月抓着他的衣襟仰起头。 他们在漫天烟火下接吻。 谈翌低头吻得更深,他搂着陆衔月的腰身,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手感略硬的东西。 “兜里放了什么?揣一路了。” 闻言,陆衔月把口袋里的盒子往里推,谈翌抓住他的手腕追问。 “是给我准备的礼物吗?怎么不送?” “……” 被他猜到了。 陆衔月犹豫着不肯把东西拿出来,直至被谈翌亲到气喘吁吁,他才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谈翌手心。 盒里是一对精致漂亮的陨石耳钉,还有一块和陆衔月胸前差不多的陨石方牌。 耳钉虽是一对,但并不规则,一枚是月牙,一枚是太阳,被打磨得十分漂亮。方牌一面保留着天然的维斯台登纹,一面雕刻着精致独特的太阳纹。 谈翌看到的第一反应也是愣了愣。 他这才品出了陆衔月忽然改主意的原因,没忍住笑了笑,“撞礼物就不送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衔月伸手去够,想把盒子拿回来。 “不想送了。” 谈翌手一抬,陆衔月便拿不到了。 他仔细端详着小巧精致的耳钉,可以看出细微的手工痕迹,大概是制作者还不太熟练的原因。 谈翌蓦地想起陆衔月手指上的伤口,划痕很深,边缘整齐,还骗他说是被剪刀划的。 他怔怔地回过神来,“这是……你做的?” 陆衔月不大想承认。 “不好看吗?” 耳钉和太阳纹的图纸都是陆衔月设计的,他本来想自己做,但是不小心被锉刀划了手,坚持把耳钉完成后,太阳纹的雕刻还是交给了店主。 “好看,特别好看!” 只要一想到陆衔月会亲自动手给他制作礼物,谈翌心花怒放,微微一晃,就溢出满满当当的甜。 他将手工陨石耳钉和方牌通通戴上,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戴上了就是他的,陆衔月想收回也是不能了。 谈翌喜滋滋地问,“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想送就送了。” 陆衔月在他家的相册里看见了十七岁的谈翌,少年意气风发,张扬恣意,手里的奖杯也盖不过他的光芒锐气,而他背后是一幅绘满宇宙银河的插画。 他在那一刻想起了很多事。 纪茗说,谈翌高中时每门课都学得很好,其中最突出的是物理,谈翌大学时修的专业是天文学,门门课业都拿A,而他本人的所有作品,无一例外,都有关宇宙和星空。 他想,谈翌应该会喜欢这份来自天外的礼物。 烟火结束后,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陆衔月依旧能看清谈翌亮晶晶的眼眸。 他在昏暗中勾住了谈翌的手指,说话声音很小,“我有没有说过……” 谈翌附耳靠近,“什么?” 耳畔传来浅浅的风声,而后才是陆衔月又轻又低的嗓音。 “我喜欢你。” 陆衔月终于承认,终于将心中的情意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谈翌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回过神后,他一把将陆衔月抱了起来,高高兴兴地抱着他转了两圈。 谈翌仰头亲了亲陆衔月的下巴,琉璃棕色的眼眸比星光更亮。 他想听他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陆衔月搂着谈翌的脖子,吻在他唇边。 “谈翌。” “我喜欢谈翌。” 谈翌眼角眉梢都飘满了笑意,他欢欢喜喜地抱着陆衔月,又转了好几圈。 他男朋友傻乎乎的。 陆衔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把我转晕了。” 谈翌将他放了下来,眸中笑意不减,只听他煞有介事地说,“晕了正好,可以把你拐回家。” 陆衔月眨了眨眼,道,“不晕也可以。” 谈翌被他逗笑了。 下一秒,陆衔月被抵在了湖边的洋槐树下,四周萦绕着淡淡的槐花香,谈翌安静而认真地吻着他。 远处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近处是彼此交错缠绕的鼻息,湿润而滚烫。 谈翌掌住陆衔月的后颈,舔开他的唇缝,灵巧湿滑的舌顺势攻入牙关,一寸寸加深这个吻。 陆衔月没被转晕,快被亲晕了。 他失力地推了推谈翌的胸膛,稍稍后仰,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谈翌不肯放过他,追着他的唇再次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爱/欲浓重。 最后陆衔月腰也酥了,腿也软了。 他抿了抿微微发麻的唇,面上透着薄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陆衔月朝谈翌张开手,命令道,“背我。” “遵命。” 谈翌笑盈盈地把人揽到了肩上,将他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今晚夜色很美,湖面映着粼粼波光。 陆衔月舒舒服服地趴在谈翌的肩上,幅度很小地晃了晃脚。 路灯拉长他们的身影,小路尽头是万家灯火。 陆衔月偏过头,亲了亲谈翌的脸颊。 “我们回家吧。” 谈翌嗓音带笑,“嗯,我们回家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