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11章 《落叶归根》
《十月》杂志社。
余切的摩托车一溜烟拐进编辑部门口,故意留了个盔在门外边儿挂着。
“总编,副总编!余切来了!他来交稿子!”
燕京师范的实习小姑娘说。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守任吃了一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过余切的稿子了。
一出门正好撞进爬楼的余切,张守任握着他
手中十魔幡一挥,鞠韵菲和凤连天双眼瞬间没有了一丝色彩。鞠韵菲还好一些,只是双目无神。而凤连天,灵魂都被抽出一些来了。
就在刚才进来的时候孟志就给父母发了消息过去,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帮忙进去找弟弟了,是全程直播的,父母担心坏了立刻报警,此刻警察也是在直播间里面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众人也是看到了赵无极的情况,顿时间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恐惧。
两人离开就直接回了公寓,现在已经确定华宇杰是受威胁才坐上king这个位置的。
你要是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江山,他肯定会万般不愿意的,不行就另想其他的办法。”老头帮腔道。
突然间惜儿消失在了大家眼前,不知所踪,老二老三只顾着追着暗夜,他们都知道老大肯定是另有计划。
乳白色的光剑凭空出现,接着将其中两道气体剑芒荡开,第三道气体剑芒直接劈在牟永安身前,却被一层白色光幕阻挡,缓缓消散在空中,而他身前的那道白色光幕此时也不堪重负化成了碎片。
“既然如此着急,那我就成全你。”德川将军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也了解到了隽魏然的一部分能力,有把握将其击败。
只能说他不知道这个保险箱有多大,要让他知道金版有二十,银铜两版各有一百,他会不会直接被吓晕了。
一听杨宁琛这么说,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李兆难得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母亲留下的玉佩真的有这么大的来头,是传说中的神玉之一,那母亲又是什么身份,而不待见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从来没有提及母亲?
这些铜牌大约一尺左右的长度,半尺左右的宽度,蓝色底漆,镌刻着金色大字和编号,若是悬挂起来还是十分显眼的。
谢童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这次他们来黑渊大山时,是通过灵族功法略微改变容貌才来的,可是死圣的强大,暗灵气的神奇是谁也揣测不到的,面对面想要瞒天过海实在是太惊险了。
围绕着高台的是约莫
百张座椅,大多是各大术院和药院的负责人,他们对于制药行业来说,可谓是衣食父母。
武将支持西伐,谋士们的意思好像也是这样,魏延只有灰溜溜的滚回位置坐定。
几人商定计策,由伏完前往皇宫,诈说天子密诏吕布,让吕布半夜时分攻打城池前来救驾,伏完在城中开城接应吕布。
这位所谓的隐世家族年轻天骄第一人,昨天还一副嚣张模样,讥讽他连前百都进不了呢,却不料他登上了榜首。
“蝉鸣?蝉噪?”龙阳模棱两可的说着,手指向二长老远处的树木。那里的树木葱郁,生长茂盛,阵阵蝉鸣声嗡嗡传来,没有一刻停歇。
“老师!”龙阳见到了,他看到了周兰的身影,她依然在黑色的世界里,但是他能够听到周兰的声音。
杀到七宗罪教会的神殿后,诺兰二话不说直接抡起战镰,将神殿中的神像摧毁,神像被摧毁,里面积攒的大罪之力,随之散逸开来,见此,诺兰迅速施展暴食之噬将这股大罪之力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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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印刷厂罢工
《十月》的发刊日在每个月的十号,《人民日报》的发刊日在每个月下旬,有时候会提前到前几天。
这一次呢,王蒙亲自督促,他找到在燕京的新华印刷厂,“我们要九号出刊,如果《十月》也在九号出刊,我们就八号出刊,总之,一定要比《十月》早,早一天都行。”
张守任和苏玉早料到了这件事情。也是来新华厂说这
还好的是,目前一切的准备都很顺利,并没有意外发生,监控仙灵宗那一边的人也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
聂婉箩沉默不知该做何表情,不管怎么样,她都选择了和他继续在一起,对于母亲她只能心存愧疚。
知何时下起了雨,聂婉箩侧头听着窗外的风雨声,闭着双眼无声流泪。乔能守在她的身边,望着她苍白的容颜,除了默默的陪伴,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对了,我却看那白鹤看得出神了。”连生念动真言,虚实转换,这片世外桃源瞬间变成另番天地,仿佛在人的体腔内,四周都是输送血液的毛细血管及粗大的动脉。
担忧地望向看简亚,见他额上渗着薄汗,胸膛不断上下起伏,仍旧兀自喘息着,没有丝毫警觉和要避让的意思。
末世已经开始,她随时都警惕着。不过听到那衣物摩擦和步伐声,她便知道了是零,直到他坐在床头的地毯上,那近距离的感觉,如此熟悉,便愈发肯定是他。随即放下心来,又沉沉睡去。
“是,但是有个别人员出逃,现在正在全力追捕,同时长老有命,留凌云宗一线传承!”结丹境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回复。
苏易自然是没有猜透娇娘的想法,但是,索性也就不去想了,此次的拍卖会之旅,已经是收获颇丰了。
安如烈一把将已经像是死狗一般的林霄扔在了一旁,而后才扭过头来,双眼冰冷的看着苏易。
杨冲等人已经进入到皇甫凌所在的陆压级飞船等待,此时许久没见过的朋友们再度相见,明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一句都说不上。
袁天罡登岸后,缓缓走到李浩面前,二人相视一笑,李浩指着地上铺好的七尺见方的地毯,道:“请坐。”只见地毯上已经摆好了酒坛和酒碗。
“这是为什么?”魏凡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他还以为是秦翎故意不帮他。
谢依菡回到学校了,她病假请得时间太长了,这个学期只能重修,那段日子叶离很烦她,明明没课可上,还天天来寝室找她,找她,就是念叨秦朗。
在这个
距离上,哪怕拥有推进器的深海水鬼追他,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只是清风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与胡警司据理力争的时候,某栋刚刚打好地基的大厦突然坍塌了下去,将从岛国特意调来的精锐建筑施工队吞噬而尽。
张远航对她笑了笑,然后将经验宝石拿在身边,不去管安捷莉亚为自己身上释放的多种法术,开始将自己的经验值注入进去。
张佑亲自把骆思恭送出大门儿,半路上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直等着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我父亲在这边,我当然也要在这边了。”苏米亚白了张佑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样过了好几天,他觉得挺好的,大家没有必要闹得脸红脖子粗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都是为了一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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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双结局的震撼
《落叶归根》这篇小说究竟好在哪里?
张守任是传统编辑,他的看法偏向文学技法,觉得此文已经大道至简,如同《小鞋子》一般,达到了作家们四五十岁才顿悟后的境界。
而它出现在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上。
余切咋能牛到这种地步呢?可能因为他是个万县人吧。
王蒙却不是这么思考的,他不是个传统
昆仑山上,神王体面色凝重,他手握一个玉盘,凝望高空,似乎是想透过云层望向宇宙。
洛基神色冰冷的说着,他看向夜夜和夏儿的眼神十分的恐怖充满了敌意。
而这视频,则告诉所有的人,宋熙铭和司徒冼是认识的,若非如此,基本屋理由进入司徒冼房间的人,早就已经去见阎罗王了,根本不可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傻瓜。”巫王喟然叹息一声后,闭上了眼睛。他的本体被置于幽冥之水深处的这座白色宫宇正中心的透明玉棺内。
“你很熟悉寒夜皇室的人?”璃雾昕不禁有些疑惑,只听脚步就知道?
如今,月宫可谓是最被严密保护的地方,皇上几乎除了早朝每天都会留在这里。帝王帝后相爱缠绵,他们这些宫人看在眼里也是暖在心里。
“那是当然,谁叫它老是要用这双眼珠子射我!”怒焰猴冷哼一声,满脸傲气的扭头看着地上的电眼石猴,猛然一瞪眼,地上那电眼石猴却是猛然往后倒退了一大步,跌落在地上。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结果才莫名其妙的造成了一堆堆的麻烦和问题。
其实,也难怪,他此时心中对叶天羽刚刚的出手甚至有一丝感激。感激对方给自己既留了面子,又留了性命。
终于,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众人睁大了眼睛仔细一瞧,却是看到怒焰猴的身体和电眼石猴的身体已经相互交缠在一起。
他细细地看着她,她的眼内依然是他熟悉的惊惧,他突然只想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邓艾这边放起了连珠号炮,为大军指示方向。张辽的骑兵尾随着马早已杀入城内,分出部分人马赶上城头。
屋顶落下那人看不清年纪,身手十分灵活;郭昢拔剑后便与他斗在了一起。郭昢显已得李白剑术真传,剑路飘逸,不拘套路,一对一屋顶那人便不是他对手。
杨锦心也看到他空出一只手,朝她招了招,他和煦温暖的笑容,在逐渐暗下来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罗浩还要商议一番,陈天要回去调整状态,
毕竟是拖延玉骨境,他需要最好的状态。
“提不上来也给我尽全力撤!”威绊佉这一嗓子着实把舰桥的所有战斗人员吓到了,人人开始自危,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谁知,秦慕阳夸张地垮下脸,英挺的五官皱在一起,可怜兮兮地叫。
一条璀璨的星河凭空出现,星河中有无数的大星沉浮,星力澎湃。星河在虚空中卷动,与圣剑轮回通道对撞在一起。
在皇宫镇南门将军周元礼到来之后,南门的守卫上升了不止一个等级,一千宫廷禁卫加上八百城门军,将南门堵塞的水泄不通。
这些信息有太多被国家密封,所以遗漏出来的信息简直少之又少。
说完这句话后,胖子便不再说话了,我一脸懵逼的看着胖子,说就这样?
条件我开出来了,而且是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的条件。所以,治与不治就是他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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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份报告
在日记中,林炳南写到这么一件事情。
“83年,我曾经作为水利访日团的团长,前去和日本人介绍我们的水利科技成果,也看看国际先进水平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日本这个地方小山小水,但他们的水利建设却十分发达,而由于我们三级阶梯的地形,从青藏高原到东段出海口这边有数千米的高差,我们有全世界最丰富
苏林一把夺下了韩笑笑手里面的酒瓶,但是韩笑笑反倒是不愿意了,又从旁边的酒桌上拿了一瓶打开的啤酒,想也不想的就好嘴里灌。
心血来潮的选择,随机的地点,外加她的一点能杀死猫的好奇心作祟,这才有了她找上秦天的这一幕,这一系列的巧合,完全隔绝了。对方给自己下套的情况。
岳立兴很伤脑经,他以前接的任务大多都是将目标人物杀死的,哪里会像今天这个这么麻烦。
含羞着的秦嫣然,也给苏林夹了那么一丢丢的菜,然后立马又低着头,害羞着埋头吃饭了。
两个亲卫手持烛台点燃了大帐布幔,火舌嗤喇喇冒了起来。四周拥簇的甲士默默上前,将火把凑上去点燃。
第一次是飞船主体受损,不得不降落维护,这次只需要降落登陆飞船。凯利安排了登陆和留守人员,待地面稳定后再轮换,这次不比以前。
姚思思嘲笑了他一声,说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喝药,可是你就是不听,我有什么办法,现在明白了?
眼见陆无尘也使出一模一样的“拈花指”,少林众人不禁愕然,心中也升起一股疑惑,难道刚才鸠摩智使出的真不是佛门武功?
将韩雪雯的疑惑表情看在眼里,段天涯当即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便将下午发生的那点事情,全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胖子也不搭话,抬枪就剌,体内剑元力模拟出罗喉那种魔气冲天的感觉,枪气纵横,一气抖出十数朵枪花,飘飘然的往对方攻了过去。
现在还没有黑下来,不必使用电筒,不过等他们在外面吃了晚饭回来的时候,真的是需要手电筒了。
至于学习的地方,依然是华通驾校——没办法,路飞扬学习的方法,实在是太怪异了,幸好,华通驾校的老师已经习惯了。若是换个地方学习的话,反倒得大费周折。
事实上,他的心中叶是烦闷无比。这事情,怎么就这么的突然,把他给扯了进去,完全都想像不出来呢?
在去医院的路上,顾筱北沉着一张脸,她在心里不断的祈祷着,但愿厉昊南只是找
个医生简单的给她检查一下肠胃功能,或者是量量体温,试试血压什么的,不然厉昊南知道她带环的事,一定将会引起场山呼海啸般的盛怒。
瞧到这样的表情,魏炎不禁笑了笑,随即便再次将目光收了回来。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异变者,虽然实力不怎么样,可是他们横竖不怕死,只要破坏滑翔羽翼,以许哲他们目前的实力,一定是粉身碎骨的局面。
生日会是在一个包间内进行的,因为李雾晴不想搞得太隆重的缘故,所以她的那些同学也没有特意的弄间别墅,办个酒会什么的。
但是,真的严刑拷打吗?恐怕就算是拷打她,也不见得能够问出来。
突然,王彪感觉一股强横的神魂扫过整座城市。当这股明显带有敌意的神魂从他身上扫过之后,他知道,他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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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鸡精是一种狠活儿
管谟业写出一篇名为“我眼中的余切”的文章。
里面详细谈到了他对余切这个人的认识经过。当时很多作家会写彼此的结识过程,给读者提供一个接近作家圈子的“作家宇宙”,再爆一点料什么的,供后人翻出来当八卦看。
你写一点我写一点,诶,作家版本的“联盟宇宙”就整出来了:从只言片语中,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世
他们可能是织席贩履的走卒,可能是军中低级官员,也可能是家财万贯的土豪富商,甚至还可能是敌国的官员,身份不一,只听直线上司调遣。
如此近的距离,陶宝眼力有那么好,毫不夸张的说,连苏柔柔身上为数不多的汗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刚刚临朝,连上朝的规矩都没学全,就敢指手画脚,这个就像某单位新来的公务员,上班第一天就跟局长叫板一般。
正在前头进行繁琐的祭祖仪式的赵佶,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已然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十大区的高手龙的精神有些狂,本身实力与陈洛、艾尔利克、若叶樱吹雪、剑圣魏武青虹等人有点差距,但是技术却十分高超。
可是,陈洛似乎是突然从百级地图冒出来的,直接找到他的藏身之所,施以雷霆手段,直接用龙语魔法将其秒杀。
而且这种足以将整个大陆都席卷的毁灭冲击在白朔的估算中,仅仅是猴子本身冲击力不到百分之一的转化,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毫无疑问是尽数倾泻在敌人的身上。
说到水上主题乐园的闯关,陶宝自然而然想到前几年在国内大热的水上闯关节目。
那狂飙的气息,让无数在冬泉圣地的玩家都感受到,不由抬头望去,看到那天空中的巨大眼睛虚影,不由张大了嘴。
精灵在前方带路,这次没走多久,来到一堵高大的冰墙面前,精灵不断地拍打冰墙。
费芝想想,回答道:“那请秦桓委员到家里来坐吧,我正好无聊,请你喝一杯。”家里有隐私屏蔽功能,万一说错什么话,不会被秦桓记录,也不会被旁人窃听,费芝觉得自己家里更有主动权、更安全一些。
那个青衣人的头上戴了个大草帽,他长了一张标准的华夏脸,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华夏这里的一个普通渔民。
正在一艘航空母舰上面的江辰,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江辰拿起一看,居然是一个视频电话,而且号码属于陌生号码。
而大卡车也熄火了,车上的司机直接冲出了
挡风玻璃,重重地摔在了路边,半天没有起来。
金淼淼说:“亏你还是男人,这变漂亮了都看不出吗?”引得大家一笑。
尽管他几分钟前,就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正向这边靠近,但他却没想到,出现在妙峰山的人,竟会是叶建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想看看现在的苏媚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她的良心还没有泯灭的话,应该会听自己的劝阻,从而放下屠刀。
“就赌韩羽瑾这一次的任务能不能成功,怎么样?”江辰端起酒杯对面前的欧阳晨说道。
“狙击手明白。”此时此刻埋伏在院儿落里面的三个狙击手纷纷听到了命令,并且把瞄准镜对准了苏媚。
秦明拍了拍这条孽龙巨大的身子,这条半步元神级别的孽龙此时完全没有一丝凶恶的感觉,只是低声地呜咽着,似乎是无比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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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日元升值对国内基建借款的影响》
日元为啥会升值?
这是个说来很复杂的事情……作为当时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其汇率升值几乎是必然的。日本负责制定经济产业政策的大藏省,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根据后世解密的资料显示,广场协议之前,日本高层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元会升值,他们对外贷款当然会选择日元借日元还,于是,大陆就成为那个倒霉
韩东来将牙齿咬得嘣嘣响,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红色幻影,一字一顿的说道。
“秦朗,你带她去哪儿?”下楼,经过正厅的时候,秦朗听见他的父亲叫他,声音严厉,似乎是生气了,可是,他也很生气,该对谁去发火?
华峰看到这一幕,急忙就要飞身将叶昊然接住,叶昊然却第一时间在半空止住了身形,并且给了华峰一个停下的手势。此时叶昊然衣衫破烂,但那余雷根本就没有伤到他的肉身,因此他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丹雷交接之处。
“大师,我搬救兵来救你了。”苏亚萱娇躯柔弱,来回奔波显得有些吃力。
而那人身为师兄,虽然已经过了三十,但为了能在修为上更有成就,所以选择了继续留在门派里修炼,自然也没谈过对象了。
然而,此时此刻,墨无缺却在战争学院的校长办公室内,召见了英雄设的人。
此时已是夜半,大殿外悄然寂静空无一人,殿中却是巨烛煌煌一片通明。殿心屋顶处一条紫金蟠龙口衔宝珠,龙头下探,发出幽幽异彩。正下方一把紫玉座椅上端坐一人,身旁几个厚重身影围成一圈,望着身前静穆不动。
说着,那名服务员回去把向量给拿了出来,当项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还是惊呆了,这条项链金光闪闪,做工精良,而且还是个知名品牌。
蚩炎的躯体自虚空坠落,所有人目光惊奇的望向了林飞,很难想象一个阳间鬼差死后能有这般强悍的力量。
“是真的,我对我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难道你要我怎么不满意才好吗?”江冲朗还笑着狡辩道。
向罡天收起古鼎,信手挥动,所炼制的淬神丹却是如同雨滴一样,分落在众人的手中。
为了范大龙,我只能同意,沈林风又带着我上了天台,微风吹过去,让我想起了一点点回忆。
“我救了你的命,还为你安排新住处。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陈肖然的声音继续响起。
蛇穴弟子冲下来之后,山口直接懵逼了,双腿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我靠!他们应该是要活的吧,致命武器还不至于吧?!”叶凤兰叫道。
与所有的事情相比,可以说这一番登雷峰,生死规则力量的增强才是向罡天最大的收获。要知道,规则之力的提升,是连至仙都头痛的事。
与此同时,罗昊身影陡然出现的梨木白身后,七尺傲玄带着刁钻的剑气将梨木白身体洞穿。
沈林风见我也没有反驳他的说辞,而且还对他笑了笑,他又很开心了,开着车带我回去了。
对于这些,向罡天其实并不是是太清楚。不过他知道一点,要想回地球,进宗门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冰雨理所应当地道:“难道,你会不回答吗?”说着,哂笑地看着典风,一脸戏谑。
演义上所说,如今诸葛亮已经结束了平叛之战,准备北征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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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又一次预测
历一宁是燕大出来的知名学者,今年起会接过胡岱光的接力棒,成为新的经济系主任。
胡岱光则彻底成为经济系的院长,在这个位置上发光发热,混几年等待退休。历一宁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提出了“非均衡理论”,是针对这几年通胀的一种解释理论,大概意思就是“供不应求有道理,物价低不现实,想改没办法”。
和他
“阿蝶从不欠人情,她哥刚刚救了阿蝶。”花璃捅了捅KEN,虽然刚刚就算尹伊鸣不冲上去,紫蝶也不一定有事,但是……他毕竟冲上去了。
大致搞清楚了淘宝的流程,她果断拍下了一款早已经看好的包包,不过在看到运费的时候,心里有点疑惑,于是转过身去问。
韩辰逸突然走了过来挡住了楚合萌,她一怔,手里的空盘就被他抽走放在身旁的圆桌上。
“怎么回事?是网站又遭到黑客攻击了吗?”徐枫心中一惊,连忙追问。
姬无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把拉住紫蝶的手。紫蝶本能的就要一个手刀就要砍过来。
“枫哥,对不起,我会努力的!”陈俊杰被说的冒出一身冷汗,他还从来没想过修真界竟如此残酷,赤果果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顿时心生警惕。
当然,她也会将这里的一切还原,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里,不属于她的。
黎城首先夹了菜自己狼吞虎咽起来,黎国看见自己年幼的儿子这么没有仪态,无奈的叹了叹气。黎夫人在一旁看见黎城和黎国的举止兀自轻笑,仿似在取笑这对一老一少的父子。
南宫长风仰望着悠然骑在云寒獒背上的桀骜年轻人,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傻傻地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师尊,你知道面前的鬼灵是排名多少的吗?”秦睿在心中对着秦云暗暗问道。
第二天,秦睿起的很早,伸了伸懒腰,将自己好好打理一番,然后就跑到比武场去了。
大叔知道,痛苦也是可以伪装的,一切都是可以伪装的。只有看破她的思想,才能确定自己是真正伤害到了她。
少务倒不怕被查出来,边境通过了一辆插着白节的车,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等进入巴室国之后,便将白节收起、车马换掉,便无人清楚他们是谁了。
这摆明了就是东南侯家原配一房与续弦一房的矛盾嘛,可见后宅不宁,前院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房间里的四目道长似乎也发现了陈峰等人,这才刚推开院门,四目道长就从屋里走了
出来。
“母妃这不叫哭,叫欢喜。”含钏手放在膝上,看向顺嫔的目光亲近友善。
这里这么人,他好歹收敛一下,若是被人看出他们之间有什么,那闲话不得传得满天飞?
见刘二婶子这模样,摆明还指望着两家交好,梁红霞心花怒放,与她又说了些话便高高兴兴地把人送走了。
“好,林阿姨,那麻烦你帮菲菲收拾个房间出来,我想回房间去歇会儿。”姜瑶不知道她是如何一步步挪到房间里来的,躺在大床上,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欢欣雀跃着。
白狠狠地了一眼笑的志得意满的白狼,觉得泛起的头疼更加严重了,不过白家和牧牧确实有缘,还是紧紧纠葛的孽缘。
“谁?陈乔楚和桃筱倪?”他们俩那算jq么?貌似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陈乔楚正在追求桃筱倪,并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不把桃筱倪追到手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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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散伙饭
当时拍完电影,并没有杀青宴的说法,但是有散伙饭的习惯。
而且这习惯是制片厂厂里面来支持的。根据沪市制片厂《伙食补助报销单》的指示,演员们在拍摄期间每日的伙食补贴为三毛三一天,而当时连队一天的伙食标准是0.46元。
接近一个现役军人了!
一个演员每个月总共能拿十块钱去吃饭,这些钱几十
柳淑芹和姚佩佩一边拍打身上的菜汤,一边恼火无比的盯向了叶枫。
与此同时,林朝让徐晃派出了麾下所有的校事府的士卒,入冀州打探孙观那伙黑山贼的消息。
在这个还没有‘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口号的时代,这天下必须是大汉天下,天子也必须姓刘。
“请假了,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没说什么事情,你说会不会是谈恋爱了。”基哥知道钱宸谈恋爱了。
若是没有安排战机去探查的话,可能等对方抵达自己腹地了,才能发现,只能说这太巧合了,好在这个巧合对自己一方是有利的。
就在这时,赵青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扑石修,抬起手臂,挥起带着土属性浑厚的真气一拳打去。
“我,我,我不怕!”她才不怕被邵齐轩祸害,她巴不得被祸害好吧。
就在逍遥仙君要开口时,千臣几人没有发现的是,喝完酒的十方红叶笑眯眯的对着逍遥仙君将食指放在双唇中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人顿时明白了十方红叶的意思。
谢红颜这次过来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如果叶枫战败或者身死,那她就要听从家族的安排前去联姻,所以她是在场最担心最焦虑的一人。
胡须汉子恍然道:“孝心可嘉,我们乃是离寂静荒原百里外的西风城的佣兵,此次来也是来打猎的,想要猎些妖兽回去。
听到田志刚提起,她略有些兴致的看他将自行车藏在了何处,也省的自己找。
“钟卉迟”这个名字出来的瞬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高湛挺了下身子,留意了一番。
“这个你就放心包在我们身上好了,说实话如果你不是也是从黑水出来的人,我们宁肯马上坐飞机回去也不会教的,毕竟我们是靠这些技术吃饭的吗,呵呵……”TJ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说道。
修复,破坏,修复,破坏,整个空间完全重复在了这个简单的循环之中。
柳良骏宋定张威他们谁都不在,明通没人能说话,便在后宫里散着步。
“你就负责看电
视吧……”李雪把一旁的遥控机放在雷手里说了一句后就蹦蹦跳跳的走进了卧室,去收拾东西了。
月色皎洁,倾泻在高湛与钟卉迟身上,昏黄的路灯将二人的影子不断拉长,笼罩在一块儿。
正当逆天杀的起劲之时,远处出现一道道脚踏飞剑之人,停在了双方交战的上空,人数足有数十万。
即便目前暂时没什么危险,乔治也还是把控制风险的主动权交到了两位大佬手里。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踢上铁板了,这时候转头就走,估计别说自己能不能跑得了,以后面子肯定也算是彻底栽了。
梁明月也其实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你有上一世她走过不少的红毯,参加过很多的晚宴,对于大人物见的也不少,但是今天却是不一样。
况且这个李萌萌也是挺有背景的,在学校出事学生会也会有连带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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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胶卷进了中央
“那糖是宫雪给你的,余老师。”姜纹砸吧砸吧嘴,还是说了。
“我寻思她对你有意思呢。”
“真的假的,你说说为什么?”余切竟然不觉得很奇怪。
“您看看,我给您列一列……”姜纹掰开手指头,“宫雪是影后,有多受欢迎自然不用多说……追求她的人,从黄浦江这边排到了那一边,她拿了双料影后之后,机
一分钟后,木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广场之中,绿龙不敢反抗,一点都不敢。
曾经的他可是接近帝神的存在。通过修改时间来改变现实,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虽然他如今的力量不如前世的三层,但这足以确保他的超维面信息无人可破解,他又怎么会被时间覆盖呢?
听众们纷纷嘘唏,感慨沈盟主的专情,更羡慕莫颜竟在人世间觅得这般好的郎君。
二十多分钟后,最后一个恶狼骑士死在林格的手中,那一千多的大耳怪也只剩下不到五百个,骷髅兵还有七百多。尸巫的魔法储存可以让他们放24次魔法球,现在还有10次的攻击。
此时此刻,这个蒙蒂希斯帝国境内,唯一没有魏国特工的地方就是这里和其他几处魔兽众多的古代森林。而另外的几处地方,又不适合人类生存,所以蜀国部队唯一能够躲藏的地方,就只剩下塔梅塔斯沙漠了。
“不如这样,让月影陪你去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晚,等你有了精神你就把兄长受伤的前因后果告诉我。我保证一定抓住加害兄长的人,交到你手里任你处置,如何!”他语气平稳,醇厚、温和,仿佛能安抚人心。
当时北方清廷奉四王为正统,江南地区却出现一批富于个性的画家,他们与北方宫廷四王崇尚摹古的画风有很大出入。四僧乃当中代表,他们出家为僧,多抱有强烈的民族意识,其中石涛、八大山人更为明宗室后裔。
在西湖边上有个有名的酒楼,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望雷峰’,顾名思义就是可以在那可看见有名的雷峰塔。这座酒楼有五层高,算是杭州城内最高的酒楼,一层赛过一层的豪华。
朱归不知何时跳了出来,看着痛苦不已的陆珏,那是愤愤不已,握紧佩刀咬着牙道:“他竟这般狠心!”抽出弯刀,直冲永甘殿而去。
挂断电话,然后拨通唐亦风,原来魏德鑫情况稳定,昨天正式出院,回家休养。今天对方马上联系自己,邀请去家中做客。
然后爸爸们就把麦克风给了三只,同时有人也给了我们三个麦克风。
莫琛脸
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拿出手机直接给安如初打了个电话,原以为她不会接,没想到,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
自然是隐瞒得越久越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已经留在了他的身边。到那时,他自会竭心尽力地待她好,以弥补他的擅作主张。
如果换作是别人一定会被视为异端狠狠打击,可是他是教皇,宗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语言就是法律,他的宽恕便是上帝之音。
一个自认为早已经死去的人突然间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碍了自己的事。这样的惊讶莫过于天国神仙当着自己的面从天而降然后伸出他那圣洁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但是,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所以他刚才进来才那么熟稔,那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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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一)
“没有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
“精忠报国,铸就军魂!”
这是军队的口号!
马识途也来中央了。
余切的老师马识途,今年频繁去首都打桥牌,他今年正好七十岁,但身体还很硬朗,看来上面还想给他加一些担子。文化部门批准成了个“中华诗词学会”,本来是由几个古典文学家提议的,现在
狼王瞧这主仆二人,此刻倒是惺惺相惜的很,早前的几条人命还没与她二人清算,如今倒好,算计到新王后的头上了,还想求绕?
这是一个与他同步成长的法相,也是道境孕育出的灵韵,简称道灵。
秦一白此时却是伸手一拍脑门,大声道:“兄台见笑,倒是我糊涂了!”随后忙不迭地从私界中取出了一大块玄玉冰髓,手指晃动间已切成了两块儿,而后手指旋动,三下两下间已雕成了两个晶莹剔透的玄玉冰杯。
经过了一番讲话之后,现在的欧景博觉得脑海中很乱,什么事情都变得模模糊糊的,甚至他没有看清这个网络公司老板的诡计。
一阵赔笑加道歉,把这位既看不清形势又不懂市场,还不肯自省的家伙打发掉。夏晚晴便黑了脸,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温夏换了睡衣后躺在床上,她与沈司言是分房睡的。所以她本能地以为只要自己回到了房间沈司言就不能拿她怎样,可她远远想不到“醉酒”后的沈司言有多么的幼稚。
这一日飞行途中,超尘火眼忽得寻着一些痕迹,当时清啸警示主人。张入云闻讯也将慧眼往前方探望,却见一道清光似电一般往自己来路飞来,待看真切些,却是一少年模样,只是身形好似透明的一般,好生古怪。
水中的情况复杂无比,有无数的暗流漩涡,况且这是深海,外面的波浪海风有如此巨大。
刘母听了这话,却是一言未发,只略将飞燕剑检视了一下,便是凝神再将飞剑放出,这一次她却是又作了一番变化,只凭飞剑如电闪般的迅捷,围着隐娘直取其周身要害。
温若黎听出来了龚父的意思。无非就是打算拿钱砸人,让自己收了钱就走人罢了。
“你?……不会又想趁机占我便宜吧?”欧阳晓晴大概是被我刚才的表现吓怕了,很是怀疑我的诚意。
“谢谢你了,方逸。”简曼慢慢的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必须要走了,只有这样,她才有下一次出来的机会。
话说,这两棵石榴树是他当初买院子时亲手种下的,到现在已有二十年了,长得高大茂盛,如今正是果实成熟的时候,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石榴果,异常显眼。
中途他会像现代一样,学个45分钟就会站起来活动一下。活动时间他都会去打扫鸡舍,或者帮他奶奶和娘亲做点家务活,这绝对是刷好感度的最好方法之一。
“什么事?”崔太后悠然的移了移身后的软垫,来了吗?果然她太看高元静坦了,她还以为她会再忍一会呢。
赵立知道祝家有祝英台这么个“摇钱树”在,接收贿赂毫无欣喜之感,只冷淡地提醒祝伯元。
顾子安倒是不急在这一时,反正这两种东西交换,也是需要时间的,只要能搭上这条线,那么就相当于给青岩帮找了一条强有力的后路。
那老者见阶下少年被他鄙弃,却并无恼羞成怒或尴尬失落之色,反倒一扫方才上山疲倦之色,显得神采奕奕,他心中讶异,这一看,才发现,这少年长相不俗,气质亦通透干净似玉魄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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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余大侠东行记》
吴景连写的这个文章叫《余大侠东行记》。
在《世界经济导报》的这篇发文里面,他主要关注余切做了三件大事情:
“大侠的头一个要务是要有一块路引。余大侠抓住了个人不能进行筹款的本质问题,一定要和儿基会的账户结合,走合规路线。可以说,如果一开始走错了,余切的筹款效应做得越好,后面却反而造成更大的
王东真的很想告诉她,就算没有那个所谓的“叛徒”,鲁布特也得死,必须死。
“没什么,一个极道老大,我找他有点事,现在有点眉目了,我去看看。”王东说道。
“风情万种……你这成语用的可真够溜的。”言罢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
“哎呀,太危险了,要不,我带着你赶紧跑路算了吧。”随身空间里的夜樱茗急切的提议。
雨露吃惊的抬眼看着杨诗韵,她是想要改变铭南跟杨诗梦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件事情她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不明白杨诗韵是如何知道的。
神农鼎属于上古十大神器之列,排名第七,据说它能够炼制出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妙药,还能炼制出让人起死回生的灵丹神药。
收起暴鲤龙林萧无语的看着摔成一团的三人,就不知道让暴鲤龙滑翔下来?
“今天晚上十点整,让他们在市中心广场集合,今晚上动身,回到未来。”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似乎是满腔热血的状态。毕竟,到了明天,可能就是一场大战。
众人顺着声源处看过去,瞬间认出了说话人的身份,华夏国玉石公会大佬之一,鼎鼎大名的凌傲,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凌老。
别看这把茶刀的尖不锋利,想要刺入别人的体内的话,问题还是不大的。
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命题,没想到……丢在爱情这事儿上,倒是……不矛盾了。
听着病床上景瑞一边忍受胃痉挛一边还嚷嚷着叫顾念的名字,老爷子轻哼一声。
苏以夏挑眉看了眼陆桃,眼神犀利叹了口气后拿出了钱包,塞了一沓钱给了陆桃随后赶紧叫她走人。
“那我就先回去了,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一下,明天你们这边会来一个新的医生叫童夏,所以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还有就是不要将我的身体情况告诉任何人!”方毅仔细叮嘱道。
顾寒倾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忙,亲自把姜锦从后座上抱下,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
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无法面对姜锦,明明是一个想要细心呵护的晚辈,他怎么就对她做出这般不齿行径?
云烨却没与他耍嘴皮子了,握住一颗从云芊若那里拿过来的传送珠,将自己与冥修传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地方。
今天他来的目的很明确不是来搞破鞋的,而是要光明正大的娶回家,或者住过来,过他的神仙逍遥日子。
“为什么要救我?”姜媚靠在床上,虽然脸色苍白,但骨子里的诱惑力还是让楚枫不得不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没有回答。
怡然居,店如其名,清新而淡雅,在这个闹市之中,能够存在这么雅致的地方,已经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格端德表现的非常愤怒,似乎为了那些大难临头而丝毫不自知的人感到气愤。
唯有不同的是,炎北是在用神影石记录下自己遭遇的全过程,而天马行辕这些人,必然是想逼他主动出手,截取一些片断影像,然后把所有的罪名反扣在他的身上,但肯定消掉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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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二)
“打牌?打啥子牌?”余切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打桥牌!”马识途道。
余切立刻反应过来了。
哦,那个桥牌嗦。
劳资的桥牌可真是没白练啊,等着了这一天。
难道是我的那个日元贷款论文导致的?
余切问马识途:“什么原因让我去呢?大坝,论文,还是《落叶归根》?”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玩一次大的。”周烈心意已定,开始疯狂燃烧神鹿血脉,强行增进修为踏入圣王境。
她无法相信,池孤烟和千虞俩人合力之后,竟然真的可能让妖界神门动弹,甚至重新关闭。
虽然就是让自己来做都不一定成功,但是这失败的后果实在是太大了,一次失败直接将整个实验室给毁之一旦。
糖厂关键技术来自洪涛,但关键原材料产自遥远的济州岛。鲸鱼骨粉是非常好的吸附剂,能去除甘蔗汁中的色素,最主要的是成本便宜、加工方便、产量大,能够支撑糖厂的正常生产。
“你又打来干什么?”石大山一看是陈晋的号码,接起来就嚷道。
除此之外,河湾与西境、河间及多恩接壤部也有多多少少的土地割让——零敲碎打的一通刀法下来,河湾缩水近乎了一半。
在艾尔?哈灵顿以及阿泰斯特的突破均被龙金刚一一封杀之后,步行者队的打法就以外线的投射为主了。
可想了想,魏冉没提到白晖,白晖这只妖孽还是不要和普通将领比了。
“给我回来。”秦奋大喝一声,跃起一丈多高,拖住尸首的脚,一下拽了回来。
“多谢恩师点化!”张天德跪拜下去,如今他身负张家传承,尽管不是十分完整,却足以支撑他这一脉了。顿感气机勃发,有了道家威严,不再是先前那个谁都能欺负一把的野道士。
这么庞大的数量,一般势力倾尽全力亦未必能拿出,源石这种不可再生资源,历来是各大势力争夺的东西,因此极其珍贵。
轰鸣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完全陷入癫狂的余广根本不顾沿途的阻碍,一路横冲直撞,狂暴的灵力肆虐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身体,与林川的距离正在不断的拉近。
“嘭”地面被刺出道道裂痕。可突然一股法力涌入,那地面的裂痕便迅速地愈合消失。
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去道观寺庙之中,求神拜佛的保佑闻起航,希望他能度过此次大难,平安一生。
眼前的局面非常棘手,枉死的行尸泯灭人性,却记得亲人的气息,所以一旦爬起来活动,附近若有亲朋好友,定然优先加害。
“怎么?怕了?”牡丹方士挑衅似的说道,脸上逐渐多了一抹疯狂的笑意。
它的身躯都燃烧起来了,似是在蜕变,整个身躯被包裹在一片红光之中,洁白的羽毛被火焰化成灰烬,将它整个身躯都露出来了。
“哎,那好吧,死马就当活马医了,总是要试试的,至少要比亡命天涯好一些。”郑捕头唉声叹气道。
以往无法做到的动作,现在也可以做到。可惜只能坚持一息的时间,根本达不到引动轻灵之气灌体的程度,贸然的坚持,反而会让身体受损。
我认为,林柔柔很可能是因为屈辱而自杀。事情究竟如何,等晚上就能知道。
她被男人温热的修长身躯,男人的五官,男人清墨般的视线,以及男人有点要命的薄荷味道,全全包住了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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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飞起来
还是中间的南边的海,还是那处大公园。还是老地方,还是那些人。余切熟门熟路,和几个同志打了招呼,就把普利司通自行车往外边儿一撩——不管了。咱就说,这个地方总不能把我车顺走了吧。负责安保的同志一见到余切就打招呼:“哟,余老师,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余切点头看了看身后满屋子冉冉升起的春意,陈圆圆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接着,这刚定都北京城的满清又发布圣旨,要讨伐流贼,以还天下太平。一行人依河岸而行,策马向前,行出四里多地,终见一城现于眼前。要说个性,冷月寒与苗娘是不相上下的,而且她更加直接,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她说不知道,恐怕就真的不知道。深夜,江尘沐浴之后,盘膝而坐,吞下一颗精气丸,太初古经运转,全身精气血肉震动,隐约有轰鸣之声传出。高弘图自五年前离开京师后没有立即去金洲,而是在两广帮助李明睿组建南海舰队剿灭了几股海盗甚至壮大了南海舰队后,于现在才正式启程去自己的封地的金洲。“你先把裤子穿上吧!”华老爷子没有立即回答楚云龙,说了一句,凝重的看向身侧的另外八位老爷子。同样也挣扎着跃上了三层的韩雪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头懵逼的看着面无表情的血月。“我明明就比大哥帅好不好。”这家伙立刻骚包的昂着头,得瑟笑道。余晚看的那些言情,抽时间南景耀也看了几眼,什么开头结尾他都过目不忘,对那些男主只得嗤笑一声。洛安宁瞪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恒,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李恒刚才向自己表白?王其风轻笑两声,左手袖口一抖间,一道金光闪现而出。王其风脚踏其上,化若惊鸿,转瞬便已从视线中消失不见。南夏真的不想跟陆辰皓说话,但是,刚刚吐过之后,这会儿嘴巴干涩得十分厉害,“酸梅。”顺口说了这么一句。随着周林的咒法的缓缓念出,血符上周林用血画出的咒符慢慢消失在血符里。在楚天求饶的情况下,牛头心里很爽,他才不在意楚天他们走近几步呢。“对!要抽干了这里的水,看到许云天的尸体才放心!”海蛇雇佣兵联盟头目点头道。南之易的德性,她和田正言一样心知肚明,要是没有人管,会越过越离谱。“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苏语婧现在已经不在别墅了,她已经离开了,所以那些记者都是白等了吗?”莫丽莹一想到这个,她就一点心情也没有了。巨大的声音响彻在耳旁,周围马路上的人脸色瞬间苍白,紧接着匆忙而逃。我警惕地盯着巫王,若非他身旁的厉鬼太多,我这时真想冲出八亁阵一剑将他挑翻。元宝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但她认路,也熟悉,上一次来这里是跟母亲一起,来这里寻找夜不归宿的父亲。而这个所谓的释梦疗法,远离简而言之的确就是通过对梦的干预去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潜意识,也算是一种潜意识的训练。难道是出事了?有人劫走了傅强和邬婷婷,连饶佩儿也被殃及,自己则是被人下了药,所以一直昏睡到现在?
第24章 《潜伏》
85年的8月中旬,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消息:几个日本的政客,“临时起意”,拜访了多年未曾公开拜访的地方。这件事情打破了过去的惯例,对当时整个亚洲来说都造成了较大的冲击。日本在这时候是亚洲的表率,是唯一的黄种人发达国家,向全亚洲输出产业和技术;而且,有一些迹象表明,他们似那二入身在王相府如何会不识得这令牌,眼见李奇步步逼近,二入却不敢上前,但也不敢轻易放他们走,只能慢慢后退。士兵们训练有素,眨眼的功夫两个队伍都被围了起来,一名身穿战袍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走进了圈里,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二王爷元景烨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奇现在都不敢出门了,还吩咐那些禁军千万别惹事,不管吃了什么亏,都往肚子里吞。他们现在的思维只剩下“逃跑”两个字了,他们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简直是惊世骇俗,满脸惧色。“看你这番打扮,似乎是早就知晓我们要来?还是说,你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终日如此戒备?”杜骇率先开口。半空中的神焕等人能清楚从地表的变化看到整张电网,而白飞霜则一脸淡漠,似乎对这张电网毫不在意。所以完颜希尹是死也不肯,你们不要打草原的主意,现在那些部落已经表明归顺我大金,那我们就有资格谈论那一边区域的界线。待岳飞押着叛军归来时,蔡攸、赵明诚等人出城门迎接,那阵势之浩大,把岳飞、牛皋都给吓坏了,莱州城内也是一片欢腾,百姓们欢喜的出门去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不过,这个本体真的很不错。是我这万年以来遇到过的最满意的本体了!”福瑞斯特激动地说道。此时,一些曾经见过器破天的猎狼者都认出了器破天的身份,他们全部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家族向她抛出橄榄枝,林烟眼眸微眯。二奶奶虽然偶尔也拿府中的东西,或公或私接济娘家人。但逃难过来的人,谁还能保持好模样,况且他独自一人也不敢穿好的招摇过市,来的,只能是一幅捡破烂模样的秦忠。而妹夫家世显赫,走卒那帮人还得罪不起他们,更加不可能有胆子跑到人家宅子里头闹事去了,这就算是给顾三两一个真正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大家都是天之骄子,自然是不愿意三人一间,林烟笑了笑,自己找了客栈住了下去,离炼丹师交流会的场所不远。要说让顾清寒对付尸煞,他都不在话下,一招双指点尸下去,什么尸煞都得完蛋。可经历过末世的她,深知污染环境的危害,她可不想将这变成第二个末世。子骞心中还想着,怀中的人又开了口,子骞还是不曾说话,只是袖中的的手指握得茬白。林烟笑完了后,走到君子离身边,看着君子离整个脸跟黑炭一样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感受着对方戳在身上的犹如实质的目光,南暮僵硬着脸,勉强维持住自己的风度,有礼的微一点头后,便看也不看对方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反之路我也替你找了,你走不走就随你了。”慧儿见她神情,手一摆,示意就要离开。风无痕的赛车技术给他的感觉好像是经过匠人千锤百炼,一丁点的瑕疵都没有,完璧无瑕。或许是他眼界窄,没能看出风无痕的技术破绽,但是雪峰的赛车技术他还是能看到几分瑕疵的。
第25章 师母
八月下旬,拜鬼风波已经实质性的影响到了文化交流。将要签订的一系列贷款协定,需要重新更改细则,而且日本援华的专家也要重新分配项目——像世纪大坝这种项目,恐怕几乎不敢再用日本专家的意见。三峡工程的泥沙淤积论证项目组,在中下游段的一批研究员回首都进行汇报。他们原先根据自己的考察结果,对建设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精卫也是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想要还阳,自然只有眼前这位冥府主宰,才能轻而易举的做到。昨天西秦皇后一气之下,就要把世子妃拉下去砍了,她跟在世子妃身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砍世子妃脑袋呢,她当时差点没吓哭。毕竟美国的探索频道等等,在这次百慕大三角洲的直播当中,都参与了进来,他们也是很乐意帮这样的一个忙。仔细观察后确认,这个兵器只是粗胚,半米高的紫塔,散发着万古沧桑的气机,像是一片青天沉坠在这里,有各种仙光缭绕。之后,袁天罡又是负责为这些弟子登记造册,又亲自指点他们如何引气入体,如何行功运气,倒是忙得不亦乐乎。青背魔牛的实力真不是盖的,这一角直接挑开了雷啸天的长剑,速度不减,直接冲向了雷啸天。“亚丝娜,我们去找璐璐吧,完全潜行的设备什么的还是要依靠璐璐她们来进行改造。”宋杰说着就要走上楼梯,却被长门拦住了。“哪里哪里。”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像完颜康这帮毫无底线的吹捧,不过片刻,两人就成了知交好友。就在神兽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悦的笛声,古朴悠扬,沧桑弥远。“嘉阳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便是在这千年之前,他也是那凤毛麟角的皇室贵胄!”喃喃自语,这姑娘的关注点果然毫无意外地挪移到了林博卿身上。神识一扫,点清楚数量没错后,毛一符就将第三个盒子递了过来。一灾与普通元神之间虽有差距,但却不至于碾压,而他还有法宝在手。在耳边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一抖,下意识盖住被子,紧紧捂着身子。但能入门有成的却并不太多,基本都还在筑基打转,其中九成以上是难在心思不定,存神观想不得其门上,少有的养精之士还多受限于内外等诸多因素,进境缓慢。moss除了眼神无神之外,其他地方倒是和人差不多,往常只能见到虚拟人像的人们,现在看见moss的真人后,都觉得异常的新奇。喂下去的药丸是他自己炼制的补元丹,对于重伤垂死的病人,有益补气血护住心脉的功效,也就是说,即使是将死之人,此药也能吊住一口气,并让病人恢复一些气血。咕咕咕,这白孔雀好像在骂人。它原来还认生,一看这外人来了,便撒开了翅膀离开。又抬起了头来踱步远去,犹如骄傲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圣鸟。和赵家联姻,对夏家接下来的发展尤为重要,他不允许有任何纰漏。这东西要淑歌亲自贴身带出去才行,所以让她过目,也是理所当然。随着攻击的持续,零星开始有攀爬或是跳跃能力出众的变异猛兽冲上了城墙。早已在城墙上等得手痒的变身系和灵觉系进化者第一时间扑了上去,将冲上城头的变异猛兽迅速杀死在城头,将尸体抛近城内。
第26章 马识途的礼物
抵达沪市后,余切为老马搞来了两张《小鞋子》的电影票。马识途啧啧称奇:“你不是买不到票吗?钱钟书找你要票,你都没给。”我这是在沪市!人家沪市制片厂的地盘,我能搞不到票?随便说一句话就弄来了好伐。马识途倒是很开心:“钱忠书这个人就是太刻薄了,他写小说也喜欢显摆自己懂得多,阿瑶见阿笙睁开疲惫的眼,不由心疼地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拿来了略大一些的衣衫给阿笙换上,又递上了吃食。内力缓缓印入布鲁斯的体内,布鲁斯立刻感觉自己像是打了吗啡,身体中不少隐隐的疼痛都被缓解,紧绷的肌肉也舒张开来。还没等云飘影想出办法救出那人,另外的一个属下也被藤蔓卷了起来,惨叫连连。杨石过了一会把自己的真气都泄完了以后,药力褪去,才从天上跌落,被长毛大鹦鹉接了下来。写信是从俞红豆跟墨老师改造马车之后开始的,他问她车上的马灯是怎么想出来的,能不能改造一下,更适用骑马的时候用。这一次,因为杨富的变化,前几年千篇一律的祭祖也会变得有些意思。绍京宴有些茫然,看着钟蔓痛苦的样子,心头沉闷闷的,也为自己刚刚脑子发热的冲动后悔。天朗气清,帝京的天好不容易放晴,裴氏永和府内,裴清召正躺在院中的胡椅上晒太阳,听着茶水煮的翻滚的声音,好不惬意。“三哥,你这匕首从哪来的?”曹雷沉默的拔出两把匕首放到一处,发现两把匕首除了纹路宽窄差那么丝毫,质地也略微有差别之外,其他几乎一模一样。“你怎么出现这里?这不是时创公司吗?”于云疑惑问道,随即抬眸看向帝国大夏。本来还在与薛家之人,商议如何出手才能让魔宫遭受到最大的伤害,而薛家又能从中取利的薛天应听到这个消息,直接瘫软在大椅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慕辰风,你他妈混账!我知道你玄宫的人在对付纪龙腾,如果纪龙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向荣跟你拼命!”向荣愤怒道,此刻他哪里还想跟慕辰风交手,只想立刻赶往无剑崖。“纪兄弟看上的东西,肯定有它独特的地方。”向荣对纪龙腾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而剑问天呢,也不屑于解释,反正背黑锅就背黑锅吧,这个锅他背了。“南离仙朝战神学院,进入古地秘境的所有人上飞渡战船。”几人刚刚寒暄了几句,花仙的声音徒然响起。“这大概是命运吧!”夜轻羽感叹道,“什么都不用多说,总之,这个主帅的位置是当初你们逼着我当得,现在,就算有千军万马,也别想把我拉下来,你们担心的事也永远不会发生。”看着两人,夜轻羽笑道。“殿主,城主府那边有几道气息很强大,其中一个犹在我之上。”云韵蹙着眉头说道。“沐你还要离开吗?”狂三一边走着,一边指了指前面的一条山路,示意这里就是通往神社的道路。现在就要看龙族和龙家怎么选择了,穆尘估计龙族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了事的,龙族是最为护短的,本来他们的族人就少,现在又被阴险的杀死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圣人,定然是要让无量圣山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第27章 新小说
“余切,响鼓不用重锤,快马不用加鞭。”“你受到这么多人喜欢,又有能力,今后一定要多做一些事情。还记得你在我家,你说过什么吗?”余切当然记得!当时,他正从老山前线下来,到马识途家里面拜师。马识途问他“何以成为文豪?”在老马的时代,时代的主题就那一个——救国图存,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凤玦的浴桶里全都是一些黑色的东西,她知道自己真的是被下了毒。“对灵曦好,还得是最好,只能对灵曦好,是吧?”顾四替裴宴宁把话说了。特别是自己的徒弟们被墨玖说了一句无缘后,种在神魂中的佛种正在颤动,有挣脱之象。连凤玦点了点头∶“好了,周将军你配合军医的治疗吧,慢慢会好起来的。听说皇后娘娘带着孩子们,跟龙九龙十他们一起走了呀,好像说是要回京城了。再醒来时却是在一辆牛车之上,阿笙依旧觉得手脚疲软,她只觉颠簸,周围一片黑暗,看样子是用暗布全部盖了起来。除了能闻到些许闷臭,阿笙根本无法辨明方向。包扎完,孙二狗还没醒,田老三就想麻烦钱豹帮忙把人扔出远些,不想再看见。这意思是秦家知道明长远结了婚,拿这件事来要挟明家,让明家每年给钱?估计到了那时,长安城的夜景也将异常绚丽,丝毫不弱于主播给他们展示的。孔子热爱学习,后来办学,再到后来周游列国,推销自己的政治主张,希望建设一个以仁爱为本的大同世界。我不知道管卫到底会不会去追上周醉墨,然后去照顾周醉墨,但凭直觉,我觉得管卫应该有五成以上的可能会去照顾周醉墨。应该是这样的吧,也应该不是这样的吧。谁都不能说自己能够规劝恶徒变善,也不能说自己可以诱惑善者为恶,善与恶,在我们的心里早就存在,都是自己在主导,跟他人无关。什么人都敢杀,多少人也都杀。杀了守城兵士,那便是与帝国为敌。可在阴翳上人手中似乎这一切根本都不算什么,杀了也就杀了。风吹了起来,天又凉了几分,落叶在脚边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路过的行人匆匆而去,仍旧不会有人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由于雷电双珠离李明很近,他运用雷电法则取走了雷电灵珠放进了葫芦世界里面。“你说的对极了,你上面有人,我是无可奈何,但是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我要是传到网上,不知道你那教部的领导还有没有办法庇护你!”叶天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回家去?啥时候回去不行,非要今天回去?外边下雨呢!”黄炎极为粗线条着回了一句。紧跟着自己就仿佛被困在了某个特殊的空间中一般,四面八方只有无尽的黑暗,无论她如何的左冲右突都毫无办法。“杀”穆天宸大喝一声,接着一马当先,朝着黑角平原爆冲而去,大片的人马践踏的河水哗哗作响。不过这显然,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撒手”绯月见状,手印一变,那红色的长鞭上,立马便是有着红色的火焰燃烧了起来。这只无脸白毛凶兽,暴力伤害值在九十左右,它最厉害的就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有触角。据说它被激怒时,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可高达千分呗,千分呗的声音,足以可以让人分分钟失聪。
第28章 信仰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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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给马识途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收的便宜徒弟,现在已经名满天下,家喻户晓,从茶馆喝茶的堂客到桥牌的决胜圈,没有人不曾看过余切的小说。
现在,说他一句“半步文豪”也不为过了!
“真是想不到哟!”
马识途在心里道。
从沪市到川渝,马识途穿越了长江的大半部分,途径中国发达
程千金不知道刚才这话到底是不是开玩笑的,总之辛夷总觉得她在听到这段话的时候,眸子里黯了黯,嘴巴也微微噘着,不大乐意呢。
白搭笑道:“你也算是识抬举的人了。”说完松开了手,又走向其余那些圣武士。
方毅立即就觉得不妥了。在这种干燥的地带,为什么会有这么潮湿的环境?这应该是人造的,如果没有猜错,这种环境用来养虫是很适合的,因为虫子都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方毅眉毛挑了挑,满头黑线。苏若瞳这个王八蛋不远万里都要捅人刀子,这么一句歹毒的问句居然让李素心问出来,这到底是何居心?
温如美玉的俏公子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先丢了枚碎银子给她。
他知道,岳鹏飞有了心魔孽障。现在的岳鹏飞,有点像是惊弓之鸟。
他在心中自问,何为顺,何为逆,何为战意,若选择三虚境,则要斩掉一段记忆,便是顺天而为,若不选择三虚境,那他只有走假虚之路。
其余的圣武士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千望天的那圈光圈粘住了动弹不得,纷纷惊恐的看着走近的白搭。
没有那些灵植的棺材显得很大,她在里面打滚都不成问题,就是硬的硌人。
毕竟这里只是临时的营寨,简单用木栏围起来罢了,连个坚固的箭塔都没有,下了雨他们这些值夜的又不能钻帐篷,得淋到天亮。
而秦正之所以能够勉强的支撑到现在,这和他的实力有一部分的关系。可是看到秦家的现状,就能够明白,秦正没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实力。否则的话,不要说是黑金城,就是黑金城之外,同样的可以任他遨游。
陆广见了他的气色步法,知道他伤症发了,已不足为惧,眼前这东钱派的家丁可不能让他走脱,一声令下,便有五个喽啰兵将马车围住。
另一边,关羽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暗恼起楚国匠人的手艺惊人,若徐州有这样的工匠,在城头放上几架轻型的攻城弩又何惧楚军的重弩?忽然想到曹魏的投石车,关羽不禁感叹匠人的作用或许真的不下于一支精锐。
“嘿嘿,这套系统的大部分零件可都是我亲手打造的喔~”巴奈特得意的说道。
梦境深沉,当年的那些陈年旧事,一一在梦境里流转重现,一件一件,历历在目,如旧事重演。
汪子开听到父亲说出真相,一口气提不上来,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这么说你已经有解决人皮紧身衣难题的方法了?”零先生大吃一惊。
事情到了这里,自然也尘埃落定了,马良随后便和孟都等人告了别。孟都却连忙拉住,接连感谢道。
值夜的那一队士兵则是如梦方醒,看着倒下的两具尸体,看着城头上人影憧憧。仿佛阎罗的锁链已经挂到了脖子上,他们不敢上前拼杀,而是转身就往军营里跑。
但是,宁伟博听到她的问题后,便叹了一口吻,告诉她不是墨涵不改,而是没有改成功。
第29章 《潜伏》发表(改)
“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余则成反复念诵这一篇文章,他情不自禁的把其中的人想象成“左蓝”,那是比泰山还要重的人,她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为人民服务》这一篇文章并不长,可是读来却令人感慨,当余则成读到最后“记住,你也是厉天行手下的人,无论计划会否成功,叶宵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冥幽提醒道。郭沫看了看,只见林中的火头虽乱,但都不过是一堆堆方圆不过一丈的灌木燃起,火堆看上去并不大,只不过整片猎场中杂草太多,似乎有一定的蔓延性,但这季节杂草都是青色的,又不是干草,应该没事的。萧白绸看着叶霄眼神中满是迷茫,随后她再一次将叶霄推到在地。叶梦语心中的怨气也不是一时间能够消除的,那就慢慢用行动表示吧。要知道,她们整个村子里的人对此付出多少努力,却丝毫都没有成效。直到那人的双刀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蓄势已久的一拳,轰然击出。可安月岚说毕竟做了几个月同学,还是请吧!那样他们班才算完整。再者,若在战国行事,对手还能由他挑选不成?就如那日岳镇山的攻击,突入其来,他能避免么?当他醒来时,感受到了一股异常的温暖,躺在一只猩红且巨大的舌头上。“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挺靠谱!”两人说着便向着冰狐一族外走去,走出冰狐一族总部后便是一片幽蓝色的奇异森林。可是张扬知道,这不是要飞仙的征兆,这特码是昏‘迷’的征兆。哪怕已经经历过两次,身体依旧因痛楚而抽搐起来,喉管还是不由自主的发出癫狂的闷嚎。耸了耸肩,她实在无话可说,只是心底暗恼自己会栽在徐仙儿的手上。“看起来你这一个月过得不错!”发动车子后,石浩微笑着说道,他还担心她会因为和子宸的事情,心里放不下,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她过得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他再次覆上苏念安的唇,温柔缠绵,那灵活的舌头游离于她牙周,诱哄着她的舌尖与他缱绻。话已经转入正题,不但陈其美高洪‘波’在看着康有为,其余的人也都在看着他。康有为看了一眼陈其美,又看一眼高洪‘波’。高洪‘波’是满清知府出身,他被康有为这么一看,竟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东篱闻言斜睨了他一眼,究竟怎么回事,他这个当事人不该是最清楚的吗?这会儿却在这里装糊涂。不劝还好,本来就满腹委屈的宋怜心经这一劝,顿时更加难过了,抱着母亲就放声大哭起来。热热的气流呵在苏沫沫的耳际,使得她端着饭碗的手,登时僵在了那里,脸也红到了脖子根。而柳子凡几人,则是面露喜色,有洛辰庇护,他们的安全系数会提升很多。殷倩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忽然大胆地挽住了陈潇的手臂,嘿嘿笑道。人族现在还未与外界接触,不知修炼为何物,燧人氏也只能靠自己摸索,希望能够找出一种修炼的方式,毕竟他也是大罗金仙了,已经能够感应天道存在,也自然能够摸索出一点简单的修炼之法。
第30章 我们现在要无所不用其极
《军文艺》也发表了评论,写出过《高山下的花环》的李存宝,说“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诞生了,之前是一种笼统的混沌,我们也许在这里,在那里都看过一些类似的片段,而《潜伏》集各家之所长,使之成为了一种可能受到长时间欢迎的小说种类。”“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潜伏》只发表了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我们还将头发也略显蓬松早已经没有最初的发型模样,连带着熬夜眼角发红,眼底泛青。“那没什么,我就先走了。”皇甫修剑见苏研是有伴的,他也不好久留,赶紧走为上吧。“这个臭丫头如此劲爆!”昊沉鱼等人像是第一次发现一般,一个个脸现惊色。珺如是,封南墨,予安,魏钧和温晏青也是互相拥抱,作为告别。车子抵达湘菜馆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停车位,兜兜转转了一圈才算是找到合适的位置。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断加重的窒息感。可唐知瑶没听到似的,一步一顿的朝唐仙儿走了过去,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唐仙儿。落休身法也是了得,在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直接是躲过了叶元青的一刺。恐惧战马四足踩着火,比起60级的大马颜值高出一倍,第一次见到它的玩家,会立马爱上它。苏晓笑了,赵仲琪的有点电影也可以演的确是真心话,赵仲琪跟公司说过,自己参演的电影不能有吻戏,更不能有露点的情节等等。那天,她陪林微然在酒店待了许久,听她说了很多,说公司的现状,讨论爸爸的病情,当她说到跟陈子煜借的钱被洛迟衡劫走的事,林微然的眉心紧蹙了起来。宁缄砚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我有什么事?”他说着看了看时间。她原本以为邵深说的地方会是一家饭店,或者说最起码也是个路边起眼的餐馆,可是车子居然七拐八拐的,沿着老城区的胡同转呀转的,最终,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外。当时,林微微正环顾宴会厅,寻找着林微然和靳睿毅的身影,并未注意到田梦雅和路明川的走进,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非常让人郁闷的事情——她和田梦雅撞衫了。曲韦恩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曲潇潇,是一份亲子鉴定合同,是证明舒凝流掉的这个孩子是曲韦恩的亲子鉴定。喻楚楚一惊,沈牧谦把门打开,他不就可以看到她了?喻楚楚赶紧往电梯走,进电梯,然后出住院部的门。宋雨幽呵呵直笑,虽然手中捏着圣火令,但是她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如今青月悄悄的来到这里,她就放心多了。对于照片,池清禾心里也没底,曲韦恩发给她的照片尺度根本不够,有的照片甚至连一张脸都看不清,只有半张脸,曲韦恩心底说到底还是对舒凝是爱护的,只要是触碰到舒凝,他做事总是不狠,对她,倒是挺狠的。她不是没有见过白发,父亲头上有白发,母亲头上也有白发,爷爷奶奶的头上也有白发,她觉得这很正常,人老了,青丝变成白发是亘古不变的规律,所以没觉得心会多么难受,多么疼。众人听到这一无比熟悉的声音,顿时惊讶的转头望去,只见康熙阴沉着面容大步走来,后面还跟着李德全与刘声芳两人。
第31章 姐妹俩的全方位盯防
“厂里说您住在这里,就在我的隔壁,让我先来代表厂里面慰问您。”
古孜丽努尔道。
“另外几位演员,今天也会过来。”
还有人要来?
“谁啊?”
“应该是宫雪和宫莹两个女同志!说不定还有其他的。”
好嘛!
余切刚还在想,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不好,结果又来
大阳现在已经很有逻辑,能听懂人话了,大阳道,“那我也去照顾我爹。”爹刚回来,大阳很想跟爹在一起啦。
每回碰到陆淮,他的态度总是这么冷淡,宋倩如想起别人对陆淮的评价。
“我走了你们自己干就行了,我反正不受这窝囊气!”秦凤仪也有其性格缺点,那真是脾气比天大。
但是肯定的话在叶嘉柔的舌尖上滚了滚,却只能换了另外的说辞。
“我想做什么?哈哈哈…”蒋浴白眼神带着浓浓的邪欲,眼神丝毫没有忌讳的上下盯着燕倾城胸前的那对饱满和那绝世的容颜。
黑衣人看着月梦心眼眸,身体猛的一震,神识开始不断的挣扎,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威压,此时的他如水里的鱼被一张网给罩住,不管他怎么游动,想挣脱这张大网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大家喊了一阵子,阿钱族长看向秦凤仪的眼神和软许多,请秦凤仪去自己族人商量事务的地方去说话。新帝碍于朝臣义愤,对定国公世子以罚俸三月,并放还违制的妾室作为处罚。
“什么意思?要我们搬走?谁是业主。”苏落也面色铁青,老子刚刚装修布置好,刚刚开张呢,这个时候让搬?
有关秦凤仪身世的流言,眼下不论自王府还是自宫里,怕只有秦凤仪自己不晓得了。此时,那侍卫头领哪里还敢吃茶,一拱手道,“殿下平安回府,下官等就要回去复命了。”说完再行一礼,就带着手下离开了。
而这异度空间里面的浩瀚船和外面市场出售的浩瀚船,也就类似于这些饰品。
“陈总实在太客气了,能和你这种人中俊杰结交,是我的荣幸。”祝主编笑着说道。
每天挥汗如雨,萧漠身上的赘肉也在一点点消失,而他的力气也在增长。用每天一个样来形容萧漠是毫不夸张的,他的棱角也开始凸显。只是很怪异的,每天萧村唯一的驯兽师风秀宁都会准时傍晚出现。
张火龙眼神一狠,一众保安收到指示,面色变得凶狠,松开架住叶天的手脚,转而唰的一下,同时拔出腰间电棍。
叶天想到,自己脑海里那本叶帝内经,记载了很多医术,及疑难杂症的处理办法。
熊初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话的勇气都没了,他事前哪里能想到,叶天这么凶残,这么厉害?
“不好吃,你千万不要吃,”刘三妮回答他问题的同时,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的猪大肠,呼噜噜地吃起来。
许无忧刚走进去,赵龙就已经帮自己占好位置,热情的邀请许无忧坐在自己的身边,许无忧并没有拒绝。
“你找我组船队?”林九娘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子上,眼神怪异。
这个时候,两道身影猛然出现,让失去的理智的九尾狐彻底冷静下来。
果然,这一次终于寻对了路,远远地看到了异人村几个木头大字悬在金属大门上。
罢了,朋友一场,她倒要看看,他把他们带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第32章 西沙来信
十多万字的稿子看完不容易,何况李小林要精读细看。她花了两天时间把这一部分看完,又转交给编辑部其他人看,共同出具了一个审稿报告。他们什么意见呢?如余切所料,很喜欢《潜伏》的故事发展,但是对“李涯”这个人物存在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李涯”这个角色有勇有谋,甚至有信仰——果党的信“只能说你经验不足,以后多多经历几次就好了。”杨玄瞳笑眯眯的说道。他言语上羞辱我也就罢了,他居然在新婚的第二日便把那假面的贱人纳了,而且还是以贵妾的名份待之。“我们还要等几天,还需要在这边配合一下警方的询问,然后可能还会过去一趟缅甸那边溜达溜达。”杨玄瞳笑着说道。那些琐事自然交由手下处理,洛林带着一队属下乘坐奥术飞车向内城驶去,那里才是真正的居住区和交易区。只不过,整整九环的内城区,洛林他们这些外来的商人仅仅只能够在最外围的九环、八环和七环地区活动。疑问还未散去,便听到“轰隆”一声,伴着金光一闪,一阵地动山摇。黑影一直行至精舍西面的一扇镂空着日月山川的朱窗前,方才停下。就算是再不懂翡翠的人,也知道这块料子完全无需在精细的打磨,只要将上边还剩下的一些石壳去掉就好,这已经是一个绝佳的摆件。那个黑衣人她好像认识?遮住了整个身子、大半张脸的黑衣,遮住了一切,唯独露出了那人的一双眼睛。不是很熟悉,但她总觉得是之前见过的一双眼睛。宋灵云心中一动,电光一闪,电光凿破空迎上混沌兽灰色的触手。同时一道白金色剑光自宋灵云口中吐出,正是有他肺部蓄积的先天金气所化,带着无上锋锐和恐怖的切割之力向着混沌的触手斩去。“我不敢跟你保证都毫发无伤,我只能尽力。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呢,我怎么给你保证?骗你玩也没什么意思。”杨玄瞳摇了摇头。平时刘云无论是出门逛街,还是在剧组拍戏,都会随身带着包里扔一瓶,逛超市也会囤很多。至于过不过分,这个过分的界限又在哪儿?当然是由自己这个受害人说的算了,只不过最后的这一句话,惋笑如并没有说出口罢了。工作人员带着黄中磊绕过电线、反光板、散落的桌椅和候场的演员,钻进院子一角落座。他不只是震惊古风的修为也如此高,更震惊的是古风如此嚣张,他没有继续动手,就是想到了黄发男子在碎星殿有背景。这个学生刚刚话音落下来,脸上就挨了一耳光。被甩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身上鲜血喷薄而出。谭凯旋却是一脸的认同,对他而言,两百块钱不过是一顿早餐罢了,可是却能够让一个熊孩子被教训的很惨,简直太划算不过了。不管对手是否受到了自己魅惑的干扰,我聚集下妖力,等狐火威力变得在强几分的时候,在发出狐火攻击。虽然现场很是喧哗吵闹,但林晓光的警觉性也是很高的,马上明白了许峥的意思,也不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了。有些时候,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并不一定是铁一般的事实,满天飞的流言以及不清不楚,留有些许想象空间的指控,同样可以达到那妙不可言的效果。
第33章 精神原子弹炸穿防线
不止是他们,正在地里忙活的秦慕瑶听到狼吼声,起身就往回跑。先是天目山中,数道白光离地而起,直飞天际。随后,便是天方星域修士。沙摩柯看着刘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什么屯田校尉,和他以往见过的汉人,都有极大不同。平静了两日,峡谷没有明月国的修士出现,这让大家又高兴起来,子夫城传来的消息,那里可是天天大战,每天都有上百的修士死去,不过死的最多的,还是散修。白眉道人说过,修炼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兰飞鸿下定决心再次修炼起来,屋内不时传出“哐嘡”之声。夏瑾禾忽然很想靠过去,想让这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对内收起眼底的凌厉,露出柔软的肚皮。来不及仔细思考了,李家来势汹汹,要是被他们抓住,到时候就完了。“任何改变自然秩序的行为都是危险的,会动摇世界的平衡,从而影响人在世界上的地位。”胡自在说。还说高级的科学知识没用?李光彩给老人家一个“我不信你”的眼神。“他好歹也是当哥哥的,你给他稍微留点面子。”姜宴安了然道。可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系统给的建议人数是10人,那就只能少不能多,何况是一下子多出近乎一倍。兵营中,本来还在熟睡中的士兵们听到号声,感紧爬了起来,迅速穿戴好装备,向训练场方向集结。青钰上人这才打住,回礼道:“明早见。”明明他是元婴上人,袁峰不过半步元婴,比他低了一大重境界。然而,袁峰行的是平辈之礼,而他不但受了,而且也以平辈之礼相回。这样的情形,在仙山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而仙庭吹嘘出来的仙官大人,良民,他们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资源,他们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吗?第一架战机被击中却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虽然大量的热源诱饵弹却是起到了干扰防空导弹的目的,甚至效果很好,但是接下来,依然有战机接二连三的被防抗导弹击中。兵营门口值守的士兵恭敬喊道,先前巴尔带兵进来的时候他们也都在场,自然是认得,巴尔点头,带着皮蓬走了进去。可兰迪购买奴隶之后,并不是为了解救族人,被兰迪杰斯买下来的兽人奴隶,八层以上都死在兰迪杰斯的手上。就在虎鲨大将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黛薇儿水柔的轻灵决——定心术,终于缠绕着血色凤凰雏了。王龙兴先点开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图标,发现里面标注着“积分”、“虚拟币”、“作家专区”等许多选项。大牛说的这番话自然是对村里的人说的,当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村里人的身上。现在不要说警察了,警察都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些警察死的死,有些更加恐怖的是,甚至被什么该死的东西横生地拉开了肚皮,整个肚子里头的那些肠子,心脏,心肝全部已经掉落下来。玉卿听到以后,赶紧准备了一些热水并掺杂了一些凉水,然后尝了尝,确定水足够温热之后,才扶着连云城坐起来喂他喝水。原本封林是不想在这里停留的,可是为了打听万物团的消息,他也只能在这边停下。唐憎一口将一罐啤酒倒下肚子,将啤酒罐子往空中一扔,砰的一声,啤酒罐子爆炸。索性九头精怪也就不再做这些无用功了,再有再继续这么做下去的话,可能还会被一众天兵给找到。木子还想对凌凌柒说些什么,凌凌柒没注意听便把电话给挂掉了。镇压,神州各地都在进行着而在整个事件的忠心,却显得异常平和。遗迹城内,古老破旧,处处显露着凋零的气息,秦御,金寒天他们进来,都算是第一次看见遗迹城内的样子,还是不免有些好奇的。而且这个孩子白天的时候也不祸害他人,所以别人也都不会理会他。在东宫一的心目中,元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神。被姜卓方刺了一剑之后,由于耳朵流血不止,她的本尊去了极地冰宫,坐镇东海影宫的,只是她的元神,其感知范围非常广阔。刀剑相撞,火光四溅,林语承受不住如此巨力,身形若流星飞出。在椅子上坐的阎君,一边看着堂底下,那正跪着的老者,是不断说着那“后悔”的言语,一边向自已次子,想把事担下来,一旁跪着的次子,也不想其父受苦,这父子的两亡魂,都相互争夺其责。
第34章 大哥大
这个可能性大到了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而最致命的就是混在了那些有名有才的河西前臣当中,他们一旦来了华中,秦镇肯定会征辟部份合适的人才入朝为官。
叶慕汐想了想,对苏慕晴点了点头。帮苏慕晴擦去了眼泪,叶慕汐冲苏慕晴笑了笑,一把抱住了苏慕晴。
“才…才不是呢…因为风琴姐很罕见地……说要亲自下厨,人家很期待的。”琉璃沙拉露出了向往的目光。
不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便看到,那青牛忽然大笑了两声,旋即,将金刚琢一转。
这狗日的人生,就像个修罗战场,就算必须像条狗才能活下去,他也要做那最狗的狗。
“正是,王上还记得天门领域吗?”郭隼像个老师一样拉着秦镇复习。
你不会觉得苏澈会像一个普通家庭一样,将麦当劳给孩子留在了房间,自己静悄悄的走出去,默默散发着浓浓的父爱吧?
不过,万一与白羽当然不会这么就相信了这个宋胭脂,刚才她那狠辣的一面,此刻还历历在目。
我又怕弄坏了司机的车子,就连忙伸出衣服,让胡静吐在我的衣服上。
成就感?吴越真的有点懂了,妈妈让他跟着试点办公室的团队,追求的是政绩也是成就感,这半年时间的确让他很有成就感。
奢飞虎他们虽然又后撤了一段距离,但是林缚他们杀到哪里,狱岛与岸上角楼始终有两盏琉璃大灯用青铜镜投射灯光为他们照亮前路,奢飞虎他们清楚的看到码头上厮杀激战的情形。
果然,菲林只是惊讶了那么一瞬间,马上就完美的控制住的自己的情绪,当然也并没有把眼神从赫鲁身上移开,毕竟他此时的样子太怪异了,一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许是饮了两杯酒的关系。那白里透着一抹嫣红,更显出娇柔妩媚之气。
他的想法是,这座酒吧不是新起的楼,肯定会有窗子,只不过是装修的时候,为了更好的封闭空间,保持温度,把窗子给封闭了。
“向南突围?”这是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使在坐的人都感到吃惊,因为南边是鬼子的大本营,兵力最多,封锁也最严。
但很遗憾,就和吴桐之前所想的那样,大竞技场虽然很大,但终究还是一个半封闭环境。恶魔们飞驰一阵后,就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并最终停下了脚步,一个个急的哇哇大叫却始终无法再向前移动半步。
我、凌静、魏七还有于老骚走进了餐车车厢,将门关死,我们进来后,虽然是中午
??但是餐车车厢里透着一股阴冷,空荡荡的,倒也有一些诡异。
两队人相隔着十数丈的距离,可谓是阵营分明。不用多想,向罡天也是能知道,上面的两人是属于哪一个阵营的。星路才是开始,这些人便是聚齐了六名魂宗境,不得不说他们的底蕴之强。
“不知道。”咽下一口之后,雪蚕随口答道,都没看典风,继续对付这枚比它身体还大的仙果。
她长发披肩都披在身前,从身后可以看到她白皙修长的玉颈,玉颈下方,一大片雪白粉背露在外边,一双雪藕般的胳膊也没有丝毫遮掩。
源源不断的华夏玩家便被远古传送门传送到这里,此时此地唯一的一个公会驻地看到这一幕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闻言,陈肖然明了了,很显然她的手机是在被云中念绑架的时候丢掉的。那种情况丢下的手机,自然是拿不回来了。也难怪酥嘉言会打不通。
“臣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公主恕罪!”薛将军叩首道。
我偷偷将身体稍稍右转,用眼光扫视。我看到了一双男人的脚,服饰看上去像是大内侍卫。我慢慢将目光向上望去,想一探究竟。谁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没惊叫出声。
“我早就说过,丑恶的伪君子!”生人勿进的念雪也看不下去,不屑嘲讽道。
但是,陈肖然目前还有事要做,再加上昨天晚上疯狂了许久,酥晴身体显然还没完全恢复。
直到深夜,井辰才从密室中走出来,满身的漆黑,头发根根竖起,身上一股焦糊和肉香味弥漫。
正阳街距离染坊有段距离,摊车推进宿舍时,已是亥时初,也就是晚上九点多。
罗忠明马上想起了宋飞云传出来的消息里面提到有别的国家的同行而且狠狠地撞了对方一下的事情,吓了一跳,马上冲进了驾驶室,罗定华如果没有注意到这几艘渔船的话,很有可能会吃亏。
此时,三名黑衣人都警觉起来。他们端起武器,警惕的四处查看。
一旁的酱香饼老板看看裴潇潇,又看看明显少了许多客人的刘记,心中爽的一批。
她也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带着她逛遍街市的布店,却没有挑到一件适合她的衣衫,身上药汁污渍还残留在衣服上,她看着也有些别扭。
她是罪籍是没有权力买田买地的,桑落帮她买,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们就是不给,看你们井家能奈我何?”青年一声嗤笑,扬长而去。
但是
因为经过平衡机制的缘故,只有在摧毁同等级的领地后,才能获得领主核心,与之相对的是,在摧毁高等级的领地后,则会获得累计3倍的收益提升。
当然,他更想追上的是傅采林,此人给他父子俩的羞辱,他一定要亲手讨回来。
万成军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中充满了苦涩,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了,自己的这个儿子这次事情闹大了,能减轻一些罪名就减轻吧。
第35章 任何时代,任何对手
一心会是个啥?
管谟业想起来了。
这是个在文学青年中流行的松散组织,专门读书看报。
因为时下热门的和主要创始人都是余切的读者,使得它事实上演变为余切的书迷会。
它和“新现实社团”那种精英大学生社团组织不一样。一心会是纯粹的书迷组织,来者不拒,如今凭借着更广大的会员人数,一心会这个后成立的读书会反而有要超过前者的趋势。
管谟业有几个战友在这,他在长安城待了快一个星期,住在长安城南院门。这边是长安的旧书市场中心,一条街上有不少书店和卖书买书的摊子。文学青年也在这交换各自的书籍,十月的长安城阳光还是很毒辣,但文学青年们站在城墙根底下,愣生生晒一天,也要把换来的书看完。
最近《收获》杂志成为当地的抢手品,而且不是每一期《收获》,而是专指连载有《潜伏》的那两期。《潜伏》太受欢迎,书摊老板要专门列个大牌匾,表示自己这儿有《潜伏》的存货。
“——还有《潜伏》第二期六本!”
“——还有《潜伏》第二期五……两本!”
管谟业眼看着一个书摊擦去“六”这个字,写上“二”。他当即快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只剩下两本了?”
书摊老板是个满脸横肉、脸上生疮的胖子。他抬头白了管谟业一眼:“有人出钱买了四本,怎么,你也要买?”
“买吧。”
“三块钱。”
管谟业不大的眼睛瞪圆了:“同志,你说什么呢!三块钱买一本杂志,你这不是胡扯吗?”
“这书本来就要两块钱了,早涨价了!还剩下两本,就我这有货,你问问其他地儿?哪还有《收获》啊……都是从厂子里面直接运出来的杂志。”
老板洋洋得意。
管谟业道:“那你这本书,是正版的,还是盗印的,我怎么知道?”
老板脸一黑:“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怎么不要。”
管谟业买了一本,粗略一翻:果然这一期的绝大部分是《潜伏》,还剩下一部分版面,给了几个其他作家,其中就有管谟业的《枯河》。
《枯河》是管谟业今年年初写出来的作品,和《透明的红萝卜》是姊妹篇,一个很短的短篇。由于写出来的那会儿正忙着文学院的事情,一时间忘记了发布,想要发的时候,《十月》一整年的稿件都排满了,竟然轮不到他。
在余桦的劝说下,管谟业不得已才寄给《收获》。
对《枯河》的质量,管谟业有充足的信心。不料,一翻开这一期《收获》,看到余则成和翠萍的笑料之后,管谟业就入了迷,等李涯一出场,管谟业简直是抽不出空来……第二期足足有十多万字,等他把这一部分看完之后,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枯河》,但此时他忽然从故事里面出来,已经精疲力尽,没啥心情看后面的了。
一抬头:靠!天都要黑了!
我竟然看了这么久?《潜伏》就这么好看?
那我后面写的《枯河》不是无人问津吗?
先前那一群交换书来看的文学青年,眼下正在互相告别了。管谟业就随机找了几个年轻人问他们:“同志,你们看了《收获》没?第二期……我是说,有余则成的那个第二期。”
“当然看过了!”他们说。“刚有消息的那天就看了。”
问这个,问那个,全都看过了最新的《收获》。
管谟业立刻聊起《潜伏》的剧情,东扯西扯一会儿,忽然问:“《收获》上面,《潜伏》后边儿那个叫什么?”
被问到的青年人一脸茫然:“后面还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能记不得呢!这是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呀!
他又问:“那你知道管谟业是谁吗?”
学生顿时明了:“知道,余切的那个不争气的学生嘛。《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上面写了那个人,他最崇拜余切,但是嘴最硬!怎么也不肯承认!”
我艹,完了!
这事儿给管谟业造成了很深的阴影,他回去给怂恿他的余桦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意思是“如果没有你怂恿我,我肯定不至于白发一篇文章”云云。
余桦看到信之后乐坏了,回了他一句话:“你不是拿到稿酬了吗?拿到钱了就行。你输给余切是正常的,谁会责怪你?”
“谁责怪你,就让谁和余切打擂台!他们还不如你。”
哎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管谟业又给余桦写信:“我写,已经不光是为了赚一些钱,也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留一些痕迹,我是有一些抱负的。大家不让我说话,我却要在心底里呐喊百遍千遍!”
这不是和余切一样吗?可是,你是余切吗?
余桦又回他:“徐驰先生那篇报告文写得好,他观察的也很好。我们这些人中,你最想要和余切比较,但你实际最崇拜他。你想的做的,全是余切已经做成了的。管谟业,也许你一辈子都要笼罩在阴影当中了,除非有一天你和我一样的念头通达。”
这封信让管谟业看了后,很久都缓不过来气儿。
管谟业是个善于思考,喜欢琢磨的人。他心中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他的文学技巧和经历,常常促使他无法“举重若轻”,将自己的想法润物细无声一般的表现在中。
相反,管谟业一直是写某种“自传”式的,一旦脱离自己的经历,管谟业就表现出“匠气”,他会不厌其烦的用文字堆砌,这就很让人印象不好。更何况,他的想法有时也和舆论相悖,于是进一步受到争议。
这一期《枯河》发布之后,基本上没啥动静。不久后,管谟业受邀参加三大战役的纪念活动,他联想起自己看的《潜伏》,那么多曾经怀抱热血的青年,最终都成了毒害社会的虫豸……他在此留言道:“炮火连天,只为改朝换代;尸魂遍野,俱是农家子弟。”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话说的实在是太过!
管谟业受到广泛的批评,原先和他一起参加过杭城会议的作家阿城宣布和他决裂:
“我曾经和管谟业先生是好友,有很多相同的志趣,但我看到他这句话之后,已经再也难以和他相处了,除非他有一天诚挚的道歉!”
余桦看到管谟业的话之后吓了一跳,也写信来劝他:“你说的话已经超过了你的立场,听我一句劝,你以后可别胡说了。”
在京城厮混的文学流氓王硕,一眼相中了事情的本质:“管谟业以为他是个大人物,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个公道;但我们都没有余切那样的能力,这我是知道的,也是服气的,可是总有人不肯承认,却又模仿他的口吻悲天悯人去讲话,然而,根子上都搞错了,这当然惹人发笑。”
管谟业不愧是余切事业上的好战友。原本“李涯”这个人物的塑造,使得面临一些争议,现在这种争议被鲁莽的管谟业吸引了大半。
一时间,批判管谟业的评论文章有很多,大众看完《潜伏》后,也觉得管谟业说的莫名其妙。《潜伏》中是有一些对反派的人性之光描写,却是为了塑造余则成终于走对了路。
今天的世界正是余则成所坚持下来的,牺牲是那一代人牺牲的,大众哪有什么资格去否定他们的功绩。
面对汹涌的舆论攻击,管谟业写了一个针对《潜伏》的赏析:“你们都来攻击我,可余则成的结局究竟如何交代?他毕竟是要死的,无须讳言。也许你认为我说的是错的,可我也只想关心余则成这样的人,好人不该死,也不该互相攻击,致使兄弟阋墙,生灵涂炭,我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什么坏想法,我深爱这个地方。”
然而,这番辩解没有带来什么用处,大众继续批判管谟业。这一场风波连余切本人也知道了。《收获》杂志的李小林亲自来找他,开口却道:“我是代表我父亲来的,现在我说的话,全是他要对你说的话。”
好家伙!这么严肃。
余切道:“我都听着呢。”
“余老师,您千万给余则成一个好的结局,既不能违背历史,又不能使得大众觉得余则成白费了,也就是说,如果余则成活下来,他应当是子孙满堂、笑看人间;如果余则成死了,他应当声势壮烈,被万人景仰。”
余切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能做到。”
马识途也给余切打了电话:“听说《十月》又给你送了移动电话?”
余切苦笑:“啥移动电话哟,好几斤重,还经常没信号,不如座机好用。”
马识途道:“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是讲余则成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送你的礼物,已经由余勋袒老师带去你的住处,那一面红旗的意义,你是知道的。我还知道,尽管你的没在宝岛发布过,但宝岛到处都流传你的,当局管也管不过来。是在地下流通的,已经有很大影响。”
“你一定要好好写,慢慢写。”马识途千叮万嘱。
余勋袒就是诗人“流沙河”,他和马识途做过同事,算是广义上的朋友。余勋袒长期和宝岛爱国诗人余光钟做笔友,而且是“保卫汉字”运用的创始人之一。今年国庆,他受到邀请去京城开会,就把那一面红旗带到了余切在京城的家里面。
马识途现在提到这件事情,就是希望余切能好好写好《潜伏》结局。
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不光是余切个人的文学荣誉,它引起了社会对于“信仰”轰轰烈烈的大讨论,从钱桥小学那一封“向钱看齐”的信发到巴老手中后,在《潜伏》发布之后走向高潮,更需要一个震撼有力的结尾。
国内外对《潜伏》剧情的分析也愈演愈烈!
在这一段时间,光是对《潜伏》的赏析,就能混到不菲的稿酬。反而是新人作家们苦心孤诣写出来的自己的故事,却不被读者注意到,一切声音都缺位了,就像是被太阳遮挡的星星,完全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
又有一个评论从美国纽约传来。
85年夏季,美国那边和大陆文坛有一个爱荷华大学的文学交流计划。原先在文学院上过课的女作家王安亿去了美国交流,连带着写了一系列这个年代流行的异国风情文章。
她虽然在美国,却时时刻刻关注国内的文坛状况。王安亿本就是沪市人,每一期《收获》她都会想办法找来看。
十月份,《潜伏》这一被留学生带去了纽约。王安亿看之后泪流不止,说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余则成这样的男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她在纽约当地由华人和留学生组成的沙龙中,分享了这一。
分享后,这些华人的反应不一,但大多热情赞扬《潜伏》中余则成的形象,而且对作者余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人写出来的,完全不同于其他大陆作家,不仅仅让人看得下去,甚至能扭曲人的观念,他写什么,读者就忍不住信什么。就像是马尔克斯写哥伦比亚军阀制造的惨案,无论数字怎么匪夷所思——大众信任它超过了佛伯乐做的调查报告,超过了官方的新闻通稿。
沙龙中,有一个叫陈丹清的旅美画家,他和王安亿同届。王安亿和他聊了《潜伏》自从李涯出场后,在大陆文坛引起的一些争议。陈丹清笑道:“你知道我们这一些人怎么出头的吗?”
“怎么出头的?”王安亿问道。
“我和你都没怎么读过书,但从小到大,凭借着家庭的熏陶,有一个实际上的培养机制。那些年之后文化的人才断代了,致使八十年代你看到的艺术界大繁荣——画家、家、演员……层出不穷。”
陈丹清说:“我以为是搞错了因果关系。不是因为我们是黄金一代,而是因为我们是幸运一代,前面的人断代了,导致我们有机会被推上台。将来时代的洪流过去,就有很多后人意识到,我们这些人中不乏草包。”
因为陈丹清这人非常痞,他是一边抽烟,一边笑骂的。王安亿被逗得大笑,又问他:“那余老师呢?他也是草包,不学无术之辈吗?”
陈丹清道:“我不太信信仰这一套,我是个实用主义者。但是《潜伏》却让我流泪了,让我这种人也被打动,说明余切是个真正的老师,他在哪个年代都是以做老师的。”
第36章 开放式结局
激动的王安亿打算将她在纽约的见闻写成,发回国内。
“潜伏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魔力,它真正把‘信仰’这一话题诠释出来;故事中任何一个角色都有信仰,金钱的信仰、做官的信仰、过好小日子的信仰……它是写给现代国人看的旧时代情书,就算是并不有兴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余则成是一个高洁的战士,钦佩他的人格!”
最先看到这一文章的是另一位旅美作家严歌令(《芳华》)。
事实上,这一批中国女作家之所以可以去美国进行交流,最开始就是严歌令通过自己所在的美国大学进行学术邀请实现的。严歌令是高干子弟,也写过伤痕派的,很早就去美国扎根。从根子上,她显然并不赞成余切目前所写的《潜伏》,也不赞成余则成。
她听说王安亿来美国后不好好考察,却忙着把大陆的谍战介绍到国外,不满道:“王安亿,你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来美国,第一要务是学习世界文学的潮流,第二要务是结识一些名流——如今诗人北岛就在美国游学,宝岛也有很多名人在此,你不应该浪费时间。”
“第三,你应该把大陆优秀的作家,介绍到美国去。我们现在的文坛热闹得很,别人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承认,要是不走出国门,大家是不知道我们有几斤几两的,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王安亿听后消停了一阵子,她不想得罪严歌令。刚走出国门的大陆学术界实力十分孱弱,许多明面上由官方来组织的考察交流,实际是个别教授、名人通过自己影响力来组织的。
得罪这个人,等于是断绝了这一条路。
不料,她的老公又给她打了越洋电话,这通才控制在三分钟内的越洋电话中,竟然出现了《潜伏》这一本。王安亿永远记得这一天!
因为跨洋电话格外昂贵,她老公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条上,还排练了好多次。
“安亿,你是否需要钱呢?我这边可以给你寄去一些。”
“不需要。”
“安亿,这里有一些家电和工具书,希望你能从美国带回国内,我一个个念给你听,它们是三洋的录音机、西门子的电冰箱……”
“我都知道了。”
“……”
她老公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原定三分钟的通话,竟然提前说完。
意识到这一事情后,两人都在通话中愣了两三秒,王安亿说:“还有些时间,你有没有什么趣事要和我分享的?”
她老公脱口而出:“《潜伏》!余则成!”
王安亿立刻如同被闪电击中:“我也看了,我也看了!”
她情不自禁大叫起来,泪水也落下来。
电话挂断前,夫妻俩的告别并没有用平时的情话,而是模仿起了谍战中的代号:“峨眉峰(余则成的前期代号)同志,组织期盼你的归来!望你平安!”
“收到,峨眉峰一定平安归来!”
这通电话一打,王安亿胆子又大了,啥也不管,又向当地的华人安利《潜伏》这一。严歌令忍无可忍,把她叫到面前说:“余切确实是好作家,你就算要宣传他,也应该宣传《狩猎愉快》、《小鞋子》这些有普世价值的……”
王安亿不做什么辩解,把《收获》连载有《潜伏》的两期放在严歌令这。“您看过之后再说。”
严歌令几晚上看完这些,又把王安亿叫来。这次她叹气道:“这确实写的好,我也很受感染,但你始终要知道,余则成虽然好,我们的世界却没有一千个余则成,却有九百九十九个谢若林、吴站长和其他……”
“我们活在一个余则成已渐渐离开的时代里。”
最终,王安亿把她在美国交流的见闻,以及《潜伏》受到的欢迎写到文章中,发回国内。
这一消息再一次引发国内的转载,评论家用“身边统计学”,回忆起受到的欢迎,简直无与伦比:
优秀的可以跨越国界,《潜伏》中商业性的元素,足以使得它被其他国家读者所欣赏。
沪市本地的编辑李子运评论道:“正像是柯南道尔的中国读者并不知道贝克街,也不熟悉蒸汽时代的英国伦敦,但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上福尔摩斯和华生。”
《收获》杂志背后的出版社是沪市文艺,他们发觉,既然《潜伏》可以被华人喜欢,自然更会被东欧、朝鲜、甚至是南越等地所喜欢……巴老的一系列作品,当年出版到了世界各地,被称为“旅行家”,也包括俄国、东欧等地。
余切的《小鞋子》在中亚等地大受欢迎,已经显现出他有这样的潜力。
余切的在日本受到追捧,在东南亚一纸难求,偏偏是在最应当看他的“老大哥”这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这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因为此前存在实质性的物理壁垒。
大陆的,是无法出版到老大哥这里的,而老大哥的,也被冷藏多年。这种情况,直到去年才有所扭转。
去年张俪和陈小旭在余切家长住,看到了一部引进自苏联的电视剧,那恰好是关系扭转的标志。
总是我们看别人的,也该轮到别人来看我们的了!
于是,沪市文艺请出业界的翻译大拿,准备逐字逐句的翻译《潜伏》这一。翻译的稿酬一般为千字一到两元,这一次却涨到了两块五。一批翻译家为了拿到《潜伏》的翻译工作争得不可开交。
许多原先和余切有过交集的作家,纷纷找他联系,希望他能把这一机会交给自己。余切才发现,卧槽,整个文坛会俄语的人这么多!
他才会个日语西班牙语,实在不能和这些人相比。
余切在《十月》的编辑张守任是俄文专家,他本职工作是个翻译家,他专程跑到了沪市来找余切。
敲开门,一进来,张守任道:“余切,我这是来……啊呀,你这怎么还有两个姑娘!”
可不是嘛!
宫莹和古孜丽努尔,就像是特务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跑进来嘘寒问暖。
正巧被张守任逮着了。
她俩不害臊,各自介绍起来:“我是沪市制片厂的演员,宫莹(古孜丽努尔)。”
张守任忍不住皱眉头:当年,他和王濛两个人来沪市探望作家张闲,正准备代表作协嘉奖这位作家,却被他老婆说了一顿出轨的家事儿,向他们告状,令两人尴尬不已。
作协主席王濛对这种事儿见得多了,都没当一回事儿,老编辑张守任却受到了很大冲击,但作为编辑他守口如瓶,直到张闲死后才把这些事儿写在文章中。
不管怎么样,张守任是来求余切帮忙的。
他说:“余切,我们和北方的老大哥已经有缓和,你的《小鞋子》能流入中亚就是证明。这个电影在捷克播放的时候,一些人拿着盗版的来观影……说明你可以把书出版到这里。”
余切当然明白张守任的意思,也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俄国人一定会喜欢这种,他们有一种受苦的哲学。整个社会赞颂“殉道者”、“苦修士”,这种独特的文化审美是世界上很少见的。
余切道:“你来办事,我放心。”
张守任顿时大笑道:“我也要沾光了。虽然还没有出版,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盛况。”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余切写出第三部分,准备为《潜伏》想一个好结局时,余切留在《十月》编辑部的地址那里,收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两瓶顶级的红酒和五万美元。带来这份礼物的是当时朝鲜在华的一个外交干部。
《十月》编辑部立刻炸开了锅:
“为什么是五万美元?”
“可能是余切为了‘春雨行动’捐的那些钱?”
“余切竟然捐了那么多……人家给的也多呢!”
“不多,不多,这是一锤子买卖,意思是之后就不会再给版权费了。”
“——那不是亏了?朝鲜不是挺发达吗?他们也干得出用人的东西不给钱的事儿?”
“亏了也没办法啊,你还能找人家收钱不成?他们连导演都绑架了,知道吗?就跟乾坤大挪移一样!我听说有个女导演被‘请’去那,哭诉道自己和丈夫分开了,没办法团聚……然后,他们心善,又把导演的丈夫也‘请’来。”
“这不是团聚了吗?你要团聚,我给你团聚。”
“这种团聚,你爱去你去吧。他们太心善了,简直是光芒万丈,我受不了。”
……
五万美金当然拿不到手里面,被换成了本币,余切真乃挣外汇能手。那两瓶红酒,却被往返两地的张守任想办法从首都带来了沪市。一瓶拿去送给了巴老,一瓶被余切和张守任分了。
“干杯!”
余切和张守任两个,如同牛嚼牡丹,一晚上把法国红酒干了个精光。这位邻国的领导可能是个文艺青年,曾经发出感慨“如果我不是做了xxx,我应该是一个电影导演”云云。
不仅如此,他还真的导演了《卖花姑娘》这一电影,这部电影在整个大陆都很受欢迎,是真有文艺审美的。
张守任觉得这事儿太抽象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潜伏》看,我并不奇怪,你的到处都是盗版……我奇怪的是为什么送法国红酒,哪怕是送一根高丽参也好啊。”
余切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送红酒,说明人家喝得多呗,人家有个外号叫“品酒艺术家”。《潜伏》这个作品,原时空也被引入了朝鲜,成为国民级的神剧,余则成是影响一代人的偶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现在不过是再次发生了一次,没什么奇怪。
张守任又谈到了结局如何安排:“这是个难事儿。从历史上看,去到宝岛的地下党们,大部分牺牲了;但我们是个故事,这样安排未免太残酷;如果余则成继续如鱼得水,继续做地下党,被重点栽培,又违背了历史,显得果党猪狗不如,还不长记性……难,真难!”
有什么难的?
原著的结局是这样的,余则成和晚秋在宝岛结婚继续做地下党,翠萍怀了余则成的孩子,一个人抱着孩子在太行山脉凝望东南方——但是,余则成和晚秋的结婚照没有一丝笑意,照片也是黑白的。
其实是暗示他们肯定牺牲了。
余切说:“开放式结局不就行了?余则成确实被带去了宝岛,但是吴站长贪了一大笔钱,让他去港地做企业经理,从政界转去商界,说不定改开后往国内投资的这一批企业家中,就有个当初的‘余则成’呢!”
“你意思是,余则成假死了?”张守任很吃惊。“这怎么可能,谁又能配合?”
“吴站长。”
“吴站长也来帮余则成?余切,余切!你讲讲为什么?”张守任急道。“难道的前面,埋了什么线索,我却没有看到?为什么吴站长要配合他。”
沪市制片厂的这个员工宿舍是赫鲁晓夫楼,砖房,隔音奇差无比。张守任的声音在黑夜中穿透力挺强,余切却忽然卖起了关子,正在想怎么安排。
不料,这一停顿,整个空气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有许多人在屏声静息。忽然他宿舍的门发出难以忍受的吱呀声。
“谁?请进吧!”余切说。
“锁了~锁着的~”门外边儿道。
张守任快步去开门,果然是宫雪宫莹两姐妹,还有古孜丽努尔。她们露出特尴尬的表情:“我们不是有意来听的。”又互相指责起来,宫莹说:“都怪古孜丽努尔非得站门口!我看我姐姐太久没回来,我担心她,也跑过来了。”
宫雪道:“我是看见古孜丽努尔在这,心里想,她到底在听什么……”
古孜丽努尔最尴尬,她说:“我就住在您隔壁,这宿舍隔音不好,我一听故事就入了迷,但老是听不清楚……就……就贴在门口。”
原来,她们都是来听的。
这事儿让余切很感慨,骤然想起来马识途讲的事儿——民国时期,娱乐活动很匮乏。在茶馆里面,如果有人摆了个特牛逼的龙门阵,整个茶馆会鸦雀无声,全望着抖包袱的那人,伸长耳朵去听。
如果有人能经常造成这种效果,茶馆的老板会免这个人的茶钱,给他奉上瓜子儿蜜饯,期望他能经常来。
张守任摸着下巴,心里也暗道:余切果然和张闲是不一样的,他并非是凭借花言巧语来蒙骗别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第37章 余则成活了!余则成活了!(改)
小小的宿舍里面,顿时挤进来了五个人。一两个人是尴尬的,好几个人,反而不尴尬了。
古孜丽努尔说:“我从小到大是看谍战片长大的,最恨敌人的特务,在我看来,我们的地下党都是要神兵天降,雷霆万钧击败敌人;敌人如同阴沟里面的耗子,一见了光就要死……我从来没有看过您这样的作品,我才知道,原来地下工作是这样长久、压抑而又残酷的事情。”
宫雪自然也喜欢这,她说:“在我看来,余老师和余则成也很像,只是你的条件要再好一些。”
“哪里好一些了?”她妹妹宫莹道。
宫雪不好意思说,古孜丽努尔大声道:“文化好一些、样貌好一些,思想深一些……左蓝可以做余则成的导师,余切却是左蓝的导师!”
张守任听罢,乐得拍手道:“怪不得杂志社爱招女编辑,还是你们嘴甜,说得好,说得好!”
原来这些人是这么看自己的!
《潜伏》写出来后,因为主人公用了一部分他老师马识途的经历,人物名字又和余切的姓氏一模一样,很多人认为,这就是余切幻想自己生活在战火年代,和他老师一样做地下党要经历的故事。
余切就是余则成,是很多人的内心想法。这已经成为《潜伏》在今天的创作背景,将来教材上也要这么介绍。
如此说来,就更不能让余则成牺牲,否则实在是煽情得太过。
我自己写我自己死了……太艹了。
余切今年才二十多岁,他不应该写太绝望的结局。全国的青年人看到余则成,应当更多的感受到激励。
余切向大家许诺:“余则成会活着的,一定会活着。”
宫莹定定的望着余切,她姐姐宫雪笑道:“好人就应该活着!”古孜丽努尔也笑说:“我今天晚上可以睡觉了,梦里面看到余则成和大陆的父老乡亲,全都团聚了。”
为了让余切好好的写作,几位演员做好了“慰问”的工作。
余切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由沪市厂这几个人帮忙准备。武常路上的广东粥店、叶大昌的三北麻酥糖、一定好的月饼、四新汤圆、燕记西菜社的乡下浓汤……全都由她们想办法买来。
大作家余切在沪市厂的宿舍暂住下了,消息越传越广。沪市厂的当家小生王卫平、郭开敏等人也来探望。两位都是当时的大帅哥,郭开敏因出演《庐山恋》中的“周筠”,有一段吻戏,被成为“中国影视第一吻”,尤其出名。
近年来电影市场萎靡,连带着他俩事业也受挫。他俩不知道余老师能不能给个推荐角色的机会,但沪市厂让他们来,又给津贴,何苦不来呢?拜访余切一时间成为演员们的热门项目。
随后,导演也来拜访。
大陆影坛有个北“谢铁丽”,南“谢晋”的说法。这两位姓谢的导演是当时的带头人。谢晋此前的代表作是《高山下的花环》,谢铁丽则是《包氏父子》。
宫莹就演过《包氏父子》。她作为沪市人能演京影厂的片子,正是谢导赏识给了机会。
谢铁丽来拜访余大作家宿舍,却看到了小演员宫莹和古孜丽努尔,顿时大吃一惊。
谢铁丽把宫莹拉到身边,小声说:“你该多和余作家相处,多和他建立友谊关系呀。我的事业已经走到了大半,你却还像太阳一样。”
宫莹很尊重谢铁丽,泪花涟涟道:“我知道了!”
之后,更抽象的事情发生了。
原先追求过宫雪的张鉄林竟也想来拜访余老师。宫雪听说后,怒骂了一顿张鉄林:“你这个人就是投机分子,你不看书,不是个文学青年,你来拜访余老师干什么?”
“我……我也是一心会的成员呀!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你别胡说了!别人来拜访,起码还有个好的念头,你一定是虚伪的。”
张鉄林这会儿脸皮还不太厚,顿时就吓跑了。而且因为觉得自己似乎得罪了余作家,恐怕在大陆影坛已经无立锥之地,担惊受怕,辞去了厂里面的编制,要去英国去读书。厂里面都是这个大新闻,议论纷纷。
宫雪说:“我们几句话把一个人逼到了绝路,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宫莹说:“一点儿也不过,他得罪了余切,该毙了。”
宫雪又担忧道:“万一我将来也受到流言蜚语,我怎么办呢?”
“你就反着来,你去找余切就是了。他不会不管你的。”
宫雪最忙,又不会做饭,只好拜托她的妹妹来帮忙。宫莹每天就穿梭在整个沪市,给余切做生活助理。她私底下认为这是个送饭的助理,她就像是旧时代女佣一样,很不满自己的遭遇:
“余切吃的真好!能写真好!”
“这是应该的。”宫雪说。“因为那个张主编要把翻译成俄文,我抽空看了些苏联作家的记录,才知道,余切生活的十分俭朴。”
这也俭朴?
宫莹觉得这个姐姐逆天了。“姐姐,你应该走到他面前,举起你的拳头,宣誓对他效忠!你把你的命都给他好了!余切一天的工资是我们的好多倍,你竟然说他俭朴,这到底俭朴在什么地方?”
宫雪耐心道:“我不说别的,就说北方的苏联。苏联作家的待遇很好,出名的作家——比如高尔基,他几乎是住在宫殿里面,十几人,也许是几十个人来服务他!我们自然不能拿余切和我们来比较,那不现实,而应该拿他和其他国家的作家比较。”
宫莹很震撼,一个人竟然要几十个来伺候?这到底是作家,还是老爷?她问:“真的吗?竟然有这种事情?”
“真的!妹妹,你不应该这么不学无术,你在余切的旁边,多少应该看点书!”
看点书!
宫莹记住了。
在这些人当中,宫莹读书最少。她姐姐是正儿八经的文艺兵,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上得了台面,还会讲英文。古孜丽努尔是全疆选拔出来,送去首都学习的几个女演员。只有她最平凡,因为平凡,有时候她反感像余切这样的,她姐姐这样的,一生出来什么就好的天才。
沪市制片厂专门给她们拨了一笔津贴,给余切买吃的,还让她们买书看。这事儿十分离奇,却真的发生了。宫雪把津贴换成了余切的几本书,带回来给妹妹宫莹看。
“妹妹,你可好好看看这些书。对你一定是有帮助的!”
确实有帮助。宫莹渐渐喜欢《潜伏》中翠萍这一个角色。
翠萍这个人身法利落,又是个神枪手,虽然不认识字,却是个女英雄,颇有侠义之风。宫莹就代入了这个角色,唯独她不满意的是,翠萍竟然喜欢余则成。
竟然还生了孩子,实在是莫名其妙。像余则成这种知识分子,就应当是左蓝、晚秋这些才配得上,翠萍自有她的革命伴侣,也绝不嫌弃她不识字。
为什么余切非得这么写?
宫莹把这种想法,告诉余切。余切哈哈大笑,反而说:“我应当向你道歉!”
“你道歉什么?”
“我老师马识途也批评过我,他说真实的游击队长翠萍,一定是文武双全的,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怎么能带领游击呢?无产阶级是一种自我认知,是立场,不是真的一个字不看,一分财富不创造。相反是方方面面都要超过其他人的。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翠萍这样的人物?”
“我喜欢她,有时候,我以为我就是她。”
“那我向翠萍道歉。翠萍是女巾帼,比那小小的余则成强多了!你也是比我强的,我的吃,我的用,最近都是靠你来帮忙。我的编辑张守任年纪太大,就算来了沪市,也没办法帮我跑腿。这本能受欢迎,也有你的一份力量。”
余切这种爽朗的自我批评,给宫莹的印象很深,她忽然明白了那个沪市小资作家王安亿,为何用“我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余则成”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也许,王安亿喜欢的并不是“余则成”,而是赋予余则成——一个谨小慎微的知识分子,这种游侠气质的作家余切。
考虑到大众认为,“余则成”就是余切写在书中的一个投射,简而言之,王安亿示爱的实际上是余切。
王安亿可是有老公的,这不是公开向他人表达爱意吗?
宫莹又问自己的姐姐:“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宫雪说:“此余切非彼余切,王安亿喜欢的是写《潜伏》的作家余切,而不是现实中,给她出考题、评成绩的文学院讲师余切,也就是那个在我们隔壁的余切。”
宫莹把这话琢磨一番,道:“姐姐,你完全是胡说八道,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那都是借口,如果我是王安亿的老公,想透了这一点,必须得扇她一巴掌!让这女人再也别心猿意马!”
宫雪笑得整个人都抖起来了:“我让你多看书,你就是不看书啊,这是哲学,这是思辨。”
宫莹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狗屁!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躺在余切床上,说什么也赶不走我。保管明天就成了事儿,不像你思辨了两年,还搞哲学,搞读书会,最后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宫雪立刻笑不出来了。
给余切干活儿,还让宫莹拿到了好处。
过去两个月,宫莹把沪市上下的名流认识了个遍,连带着京城那边也有些人知道了她这个小演员。她得知有部电视剧《活佛济公》要立项,广招演员,导演是拍摄《西游记》的女导演杨婕。等《西游记》一结束,就开始这一部电视剧。
这电视剧的竞争十分大,各路演员都想上去。宫莹自己写了一封推荐信到杨婕那,石沉大海。
她说:“我没机会了,我始终不像姐姐你,长得好看,又有文化,人人都喜欢。”宫雪为了妹妹这事儿到处打听,偶然得知,杨婕这个导演有点“爱憎分明”,对喜欢的不顾原则的接受,对不喜欢的,一点儿也不理睬。
比如杨婕导演觉得《西游记》中扮演白龙马的演员是个大帅哥,于是开了几千块钱工资,却对齐天大圣孙悟空开了几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几乎是全剧组最低的,忽悠大圣卖力演戏,让大圣好多年之后都没办法释怀这个事儿。
然后,她还是余切的书迷。
宫雪鼓励宫莹:“你再写一封信,写去给杨婕导演。这一次你要说明,你和余切有关系。”
“我和他有个什么关系?跑腿关系……”
“这不也是关系吗?你写上去就行。今年全国的高考作文中,有一篇满分作文,就是写的《我的哥哥余切》……你也写上去,说不定就有用了。”
宫莹老实写了一封信上去,写了她最近在帮余大作家跑腿。杨婕回信快得不可思议:“等你忙完了余老师的事情,就来京城报道,电视剧肯定有你的角色。”
另一边,余切已经构思出怎么样让余则成“假死”,瞒天过海。这部如今掀起对信仰的讨论,一些人悲观的认为“余则成早已离开我们”,余切却偏要在故事中,使得余则成还好好活着。
他经常和张守任讨论剧情。
张守任提出:“余则成怎么脱身?一定要有个人完全的配合他,你说这个人是吴站长,吴站长凭什么来配合?”
余切则说:“因为吴站长一开始就知道,余则成就是地下党。”
张守任并不吃惊,书中是有很多细节写明这一点的。李涯之所以查不出余则成是地下党,是因为李涯是行动组的,做事雷厉风行,脑子却不好用。吴站长却是多年的特务精英,他是足以明白的。
毕竟到了李涯死之后,情报站都没人了,如果余则成不是地下党“深海”(余则成后期代号),难道吴站长自己是“深海”吗?
张守任道:“如果你让吴站长来配合余则成脱身,那就要给吴站长加戏,需写出这个人物的弧光来。而且不要怕写得太白,要让读者清清楚楚的明白。”
余切说:“我正是这个想法。”
他写出《潜伏》原电视剧中,未能拍摄出来的一些场景。《潜伏》中,吴站长到底是否知道余则成是特务,曾经是剧迷的争论话题。有一些证据可以说明吴站长是知道的:
余则成被李涯录音,和李涯对峙,嘲笑李涯“不懂录音的基本原理”时,吴站长表现出明显的偏帮,他只想收拾细软跑路。
48年,三大战役中的辽沈战役中,果党大输特输,江山风雨飘摇,吴站长把余则成叫来办公室道:“我现在真想犯错误,说实在的,我想犯错误(叛变)!”
余则成最后被带去宝岛,吴站长特地收走了余则成的枪支,这已经是再明白不过——我知道你是地下党,怕你阴我。
谈到自己的人生信仰时,吴站长对余则成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吴站长此时正是个加大号的“谢若林”,果党和红色对他而言,正是那两根无法区别的金条,他已根本不在乎派别,他甚至渴望余则成是地下党,这样他可以有一条退路。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杀掉余则成。
否则江山易主后,他将如何自处?吴站长手里面没有直接沾上地下党的血,他是有退路的。
彼时彼刻,就连渣滓洞的特务,都不敢杀地下党了。
如果这些都不能证明的话,电视剧杀青前,吴站长的演员曾向导演提出过这么一个要求:“我申请给吴站长改戏,让他成为一个地下党。最起码也要点透,吴站长知道余则成的身份。否则已经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吴站长一直没有处置余则成。”
也就是演到最后,连演员自己都觉得,“我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是卧底呀!”,毕竟,我一个情报站的人都被你搞死完了,就算是玩狼人杀也知道谁是卧底了吧。
你不是,难道老子是?
于是,余切把结局大改特改。结局里面,余则成在吴站长的帮助下假死,去到港地成了商贸公司的总经理。
翠萍在广播中得知,余则成在另一边已“牺牲”,嚎啕大哭,将余则成留在大陆的孩子取名为余深海,因余则成“生前”很爱看书,重视文化,翠萍也努力培养余深海。余深海长大后考取了燕大,被派驻到港地做外交官,在几个神秘爱国商人的帮助下,余深海的外交官生涯相当顺利,进口了不少大陆急需的物资和设备。
七十年代末,大陆改开。84年,中英谈判,港地回归已是板上钉钉,大势所趋,原先在港地潜伏的同志,开始打明牌,爱国商人霍营东资助了洛杉矶奥运会的大陆运动员,商人李家诚到大陆进行投资、办学……一批华商回大陆认祖归宗,祭拜祖先香火。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无法阻挡这件事情的发生了。
余深海却受命接待了一个格外神秘的华商,他带着眼镜,面目格外慈祥,气质就像是中学教师一样,从港地回到那个普通乡村。距离越近,这个人越情绪难耐,华商提出要去余家看看,余深海忽然有所预感,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的母亲翠萍在妇联开会,还没回来,家中只剩下余则成本人的牌位,还有燃烧后的香灰,今天正是余深海父亲余则成和翠萍结婚的日子,也是他三十多年前在宝岛“出车祸”死亡的日子。
早上,余深海和翠萍一齐上了香。
余深海看到,这个人嘴含笑意,捻起一抹香灰,洒在自己家门前,忽然又极度的惆怅。翠萍到家后,看到久违的香灰,浑身战栗,惊叫了一声,在大陆多年的和平生活,已经使得翠萍失去了做地下党的警觉性,她很多年再也没看到过门前的香灰。
“余则成?”
“余则成!”
一推开门,翠萍跳到了余则成身上。余则成抚摸翠萍的手掌笑道:“你手上的茧呢?你成小女人了。”
翠萍道:“我已经不用枪几十年了!这些年,你哪里去了?”
“我回来了。”余则成笑道。“我一直都在。”
第38章 《潜伏》完
书一写完,余切立刻带去《收获》杂志社。整个编辑部已经提前得到通知,专程来这等他。
“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看到了余则成最后的结局。”李小林道。
交给他们,稿子一页一页的传给每个人,顿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花了一些时间看完后,李小林沉默片刻道:“余则成假死了,又回来。但这样是否太直白……”
放下稿纸,其他人也是类似的表情。
余切说:“我是想过给一个仍在潜伏的结局,比如,某一天失联已久的深海同志忽然又发来了摩斯电码,报告自己目前的情况……专家将之破译出来,发现是一句‘潜伏仍在继续’的话,深海同志阔别三十年后又发来了信号。但我也想给一个明明白白结局,告诉大家,这个人是活着的。”
“为什么非得写这么明白?”李小林感到不解。
写讲究一个“豹尾”,就是说这结局需戛然而止,留有余味。恰好《潜伏》的末尾,正有数个场景可以用作结尾,处处都是豹尾。
当重兵围攻城内,我方的电台通过诗朗诵的形式,已经几乎明文宣告“深海”同志快回来:“妈妈为你守岁,妈妈为你祈祷!回来吧,我的儿子,妈妈等你回来,迎接1949的春天!”
随后万炮齐鸣,攻入城内。
就这便可结局,余则成在城内做内应起义了吗?还是最后一刻被识破了身份?让读者去想吧。
或者,当余则成被命令带去宝岛,机场那里,他忽然遇见了伪装成农妇的翠萍,夫妻相见,却不能说明身份,余则成在机场中,忽然癫狂一样的模仿公鸡打鸣,一方面是告诉翠萍,他把最后的情报放在鸡窝里面,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黑暗即将过去,黎眀已经到来。
当余则成被带上飞机,离开大陆时,同样可以在此结束——这代表余则成新的潜伏生涯开始了。
余切说:“因为这部发展到现在,已经像《红楼梦》一样,被抓着细节看出了许多版本,有些想法是我自己都没有能想到过的。余则成是一个好人,好人该有个好结局。”
“那后面呢?后面怎么办?”有编辑道。
“余则成都劳累了大半辈子了,让他告老还乡吧。我老师马识途搞了一辈子地下工作,现在不也天天靠写回忆录为生嘛。余则成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李小林把稿子第一时间带回给巴老看,说:“余则成最后活着的,成了个富商。余切说,余则成有千千万,潜伏仍在继续。”
巴老看完故事,却忍不住落泪。他把稿纸放在轮椅的小桌板上,仰面朝天闭上眼睛。
“爸爸,你怎么了?”李小林道。
巴老深吸一口气道:“这一开始是写给他老师马识途的。马识途一辈子没能和刘一清团聚,写了十篇百篇文章去回忆她也没什么用,在这本书中,至少马识途有了个归宿。我和马识途原先有过一些交际,他是很感性的人,看了之后恐怕会大哭一场。”
“在中,马识途和刘一清再一次相遇了。”
李小林才懂得余切的良苦用心。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这对师徒简直是文坛的佳话。
其实,原时空中,《潜伏》电视剧杀青时,每个人对结局都有自己的意见。饰演翠萍的女演员原本在送别余则成时痛哭流涕,情绪给得很足,后来却要求再拍一次平淡的。因为她认为,站在当时,翠萍并不能知道要天人永隔,还以为是一次普通的离别。翠萍没有理由过于伤心。
编剧同样对结局不满,剧本上原情节是余则成立刻被杀害,而翠萍作为失去联系的地下人员,并没有受到信任,赶来的士兵对她相当冷淡……故事走向了永远的黑深残结尾。
出钱的甲方,电视台也对结局不满,余则成不应该死亡,这会大大影响到收视率,剧组只好想办法圆回来……最后呈现出来的,是综合各方意见的结果。余则成死了,似乎没死,故事中明明没死,画面却给了黑白照暗示死亡。余则成最后的结局,处于一个说不清楚的混沌态。
现在余切大手一挥,全安排了。
听我的,余则成就是活着的!别瞎想!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杂志社立刻安排下一期出版工作。同时,《潜伏》单行本也交由沪市文艺出版社出版,余切亲自操刀设计的封面——一个正在发射消息的电台,下面是拉开的抽屉,满是奖章,但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奖章有姓名。
一道阳光,将整个画面分割成阴阳两面,阳光的那一面是虚化的,啥也看不清,阴影的那一面黯淡却实在,有细小的摩斯电码。暗示余则成的双面人生。
如果有人把电码翻译出来,会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果,这一串电码的意思是:“深海仍然在潜伏。”
对应了余则成假死,去往港地,伪装成商人的后半生——其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故事。
说不定这个华人富商,仍然在做地下党呢。
设计稿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叫好。李小林道:“没想到余切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鲁迅原先就喜欢设计自己的封面,现在你也走上了这一条路。只是这个设计图太复杂,不知道能不能印刷出来。”
余切道:“我们去试试看吧。”
交由出版社排版、设计,而后给印刷厂。沪市印刷厂有专门负责做封面的专家,一见到封面便道:“这封面设计的好,信息量很大。过去我们封面上的信息量很少,大多是几何线条来组成,不光是为了简洁美,也是为了控制印刷成本。这本,开辟了新风气。”
余切问:“那咱们印刷厂有能力印出来吗?”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早能做这些了。您知道西方那些人体画吗?还有美术学院用的教材,医生用的器官图——这都是我们来负责的。印出来纤毫毕现,比照出来还真实。”
新华印刷厂立下了军令状:“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这个封面设计得尤其好,价格也很贵。新华印刷厂给出的报价不低,于是,沪市文艺出版社来问余切:“是不是去掉咱这个封面,这一张精美的画抵得上十张纸。”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和《小鞋子》在日本出版时面临的情况很相似。上一次的结果证明,读者是完全可以支付这个成本的。
但那是日本的读者,他们有充足的资金用于购买。
大陆的读者能接受吗?
李小林说:“封面虽好,却和故事无关,而且要多花钱。我原先在沪市戏剧读书的时候,学生们大多不看书的封面,而是把故事内容抄来抄去到处分享,可见大众是不注重封面的。”
这可错得离谱了。
李小林毕竟是巴老的女儿,家里面藏书无数,反而没注意到普通人看书的细节。普通人看书,翻来翻去,恨不得把页码都背下来。
余切当场把原稿压在纸上,订在一起。他举起这本书道:“李小林,你完整的看过一部吗?你知道意犹未尽是怎么一回事吗?”
写出《潜伏》的余切,如今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收获》全靠《潜伏》起死回生,十多家出版社围着余切转悠……他一发问,李小林以为余切在责怪他。
李小林顿时傻眼了,支支吾吾,讲不出什么话。
余切并没有嘲讽李小林,而是很耐心道:“是这样的:我们看完之后,意犹未尽,开始的作者、的书名,用指腹摩挲外层的牛皮纸的做工,看看这本有没有写过序言或是后记……有个叫管谟业的作家,原先把《百年孤独》看了许多次,把我写的序也看了许多遍。”
余切越是说,所有人越是低下头。余切道:“当我们把全部看完之后,合上书,脑海里面回忆情节,睁开眼,就发现了这一本书的封面,上面浓缩了整本书的剧情!这还没完,如果有兴趣学摩斯电码的,再去破译上面的电码,就发现余则成未曾写出的后半生,也在那一句话中了。”
“买了这一本书,五年、十年后你再看,这都是能有新的细节的。”
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因为余切表明,这个单行本封面本身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漫画家张乐平(《三毛》作者)后来听说这件事情后,说:“余切要是画连环画,画漫画,肯定也是个好手!”
这是当然了!
“哐当!哐当!哐当!”
单行本和新一期《收获》同时印刷。余则成最后的结局飘落在印刷厂的石墨中,从工人们的口中传出,口口相传,整个沪市都知道,深海同志仍然在潜伏,余则成做了个大富商。
“——《潜伏》都写完啦!”
消息也飞过了江畔,传到了普东的沪市制片厂宿舍。
“对!我今天出差,制片厂里面说的都是这件事情。”宫雪对妹妹宫莹道。
宫莹问:“这是不是马上要拍成电影了?”
“拍不成!”宫雪摇头,“哪里有钱拍成电视剧,就算是电影,也要拍摄好多部,我们厂都要拍垮!”
“那难道就这样了?没有编排成话剧,没有出小人书,没有……没有……”
宫莹一连罗列了许多个没有。
宫雪道:“当然有了。我听说,央台广播已经接下了这个工作,请来了赵中祥和卢晶——就是新闻里面那两个男女主持来录制,将来还要拿去到前线播放,鼓舞战士们。京城人艺也在琢磨如何来改编,就等余切回首都……这部广受欢迎,好几个出版社都要来发行,连俄文版、日本版也不放过!”
央台?京城?
央台的地址可不在沪市啊,那是国字头的天字第一号媒体。宫莹忽然想到,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余切岂不是要回首都了吗?
这个人在小小的制片厂宿舍里面,呆了两个月,期间让姐妹俩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踏破铁门”。沪市本地的文艺名流,排着队来找余切搭话,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信件,需要用承得住重的两个大帆布袋,装满了,送到门口来。
光是寄信用的邮票,就已经能攒出多少套纪念册。
朝鲜送来的红酒、《十月》杂志社发的大哥大……都是她们能看到的。在这期间,还有很多余切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礼物,读者送他的粮票,都被余切拿去捐了。
如今余切要离开了,宫莹忽然感到特别失落。她说:“我本来是因为你,才对余切这个人另眼相看。他来这之后,我天天给他跑腿、做饭,有时候还洗衣服,那个古孜丽努尔还跟我抢这个活儿,但是知道他要走了,我才觉得他确实不一样。”
宫莹拿出导演杨婕写给她的回信道:“这个女导演也是余切的书迷,现在简直遇不到一个没看过余切书的。”
又拿出地图,那上面早已经插满牙签,在地图之外的岛屿,姐妹俩也做了记录。宫雪一看也惆怅了:“那个张鉄林跑去英国去了,说是流言蜚语让他承受不了……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英国人也看余切的,张鉄林又躲去哪里呢?躲去南极洲吗?”
宫莹说:“有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们还没有想起来的。”
“什么地方?”
伴随着一根洁白的食指在地图上游走,姐妹俩都看到了同一处:那是一片形同芭蕉叶的小岛。
宫雪叹道:“这可不容易啊。”
这番对话发生没几天,余切就收到一封信件。来自于“长城”科考站。这个科考站是中国在南极建立的第一个科考站,当时只要男同志不要女同志,而且严格控制体重——如果体重低于一百斤,会被狂风吹走。
撒一泡尿,尿刚一出来,就凝结成了冰柱;冻得哭鼻子也很危险,眼泪还在眼眶中,就会凝结成冰柱粘在睫毛上。
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十月是新中国成立的日子,我们都知道!对俄国人来讲,是他们阿芙乐尔号向冬宫开炮的日子!对企鹅来讲,是它们产卵的日子,这边有一种叫阿德利企鹅的企鹅,通常会在十月份开始产卵,开始族群下一代的传承。余老师,这里是长城站,位于南纬62°13′,我们经历了小半年的极夜,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这种叫阿德利企鹅与我们相伴,它们也在潜伏。”
“还有你写过的《潜伏》,它将通过余则成所使用的无线电台技术传到我们这里来,实在是大好消息。虽然已经过去小半个世纪,我们像余则成一样守在电台前倾听,和风雪做斗争。”
第39章 沪市纸贵
原来,这一已经从沪市传到了西沙,又传到了美国,最终抵达南极洲,这个人类最后登陆的大洲。
八十年代,全南极洲一共只有135名永久居民和一千多位流动居民,具体人口的多少取决于天气和季节。
去年,余切拿到芥川奖的同时,中国也在南极洲的乔治岛举办了“长城站”的奠基典礼,科考站一共只有38名队员,但正因为这三十八名队员,使得余切的到达人类有文明的任何地区。再整个大喇叭,就连企鹅和企鹅生的蛋,也能听听余切写过的故事。
实在是值得庆祝!
余切看完信后相当激动。马上就要写一封信回过去,他叫来跑腿的宫莹:“你去取一根针,一个酒精灯来。”
宫莹说:“你要干什么?”
余切把这封信拿去给宫莹看,她三两下看完,立刻就明白了:“你又要摁血手印。余切,你的血真多,上次碰到西沙的信,你也是这么做的。”
“你懂什么,这是浪漫!”余切道。
没过多久,三个女的全来看热闹,余切需要的东西也被她们拿来。酒精灯里面塞了棉条,酒精到了容器的三分之一,点燃后顿时绽放出一股红蓝相间的火,还有奇怪的酒臭味儿,是臭的,又有那么一点香。
怪不得老毛子缺酒喝了,用酒精勾兑白水,这么一闻,也不是不能拿来当口粮酒。
“是新的针吗?”余切问。
“新的。我专门去店里面买来的,放在盒子里面,盒子又放在柜子里面,从来没有打开过。”宫莹老实道。
这年头因条件限制,有时不太照顾得到卫生。尽管政府已经三令五申,许多乡镇地区的保健院,还是把一根注射针头用了后又用——如果碰上了个有病毒的,后面的人全倒霉了。
余切拿针头浸在高度酒精里面消毒,然后在酒精灯上反复烤,烧得通红了,等针头稍微冷一点,再猛地往自己大拇指那一戳,“chua!”顿时冒出一滴鲜血,他捏着手指头把小血珠生生攒出一滴大的,就在回信里边儿摁上手印。
鲜红的手印摁在白纸上,简直是触目惊心,之后,余切才开始写回信。
戳破的手指头是左手,写信的却是右手。宫雪找来手绢给余切的大拇指包着,一边望着余切的手指头,觉得有些搞笑,一边又叹道:“回一封信,就戳一次手指头,多少个手指头也不经你戳的。”
宫莹重重点头。古孜丽努尔却不是这么认为,她托着腮,看得很入神,反而说:“余老师挺豪迈。”
“你们疆省的女同志,最喜欢豪迈是吧?”宫莹意有所指。
“当然了,谁不喜欢。”古孜丽努尔毫不掩饰。
“余切,余切!和你说话呢。”宫莹道。
余切白了她一眼,挥手:“行了,写信呢,宫莹同志,别妨碍一个作家的工作。”
他扬起信件:“这儿有三十八位经历了极夜的科考队员,除了企鹅,我就是他们最信任的同志。南半球的春天已经到来,是时候迎接阳光了。”
宫莹咬牙哼了声,没有再和余切说话了。也不愿意走,就坐在余切的床头,这么看到了傍晚,另两位也是。
信写完之后,宫雪问:“余切,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可能是后天。”
余切慢条斯理把信折好,用酒精灯盖灭了火。没了这个酒精灯提供的光源,顿时头顶上的白炽灯落在余切身上,把他影子投射成一条竖长的人影,桌子也是斜着的,影子都落在床边,到宫雪、宫莹这些人的手上、胳膊上,她们感觉自己的手指头也被灼痛了。
这一幕给几个演员很深的印象,很多年后都忘不掉。
沪市制片厂有一批要去南方边境慰问的名额——说是名额,其实是点兵点将、请那些有胆识,想上进的人过去。不知怎的,她们三个全都报名参加。厂长徐桑储感动坏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你们受到余老师的熏陶,思想觉悟也提高了许多。”
余切真要离开了。他在沪市最后一个事情是参加沪市广播电视台的电话节目。沪市电视台是大陆最早两个全部播放彩色电视的电视台,另一家就是央台。“沪市电视台”这五个字,是乔公来提名的,这家电视台拥有国内第一档新闻深度报道节目、第一个介绍国际时事的专栏节目、第一条英文新闻等……
曾经的沪市台,那真是十分辉煌的。
来电视台干什么呢?
代表沪市市民,给长城站送去祝福。《潜伏》现在成为专门回答“信仰”的,余则成是坚持信仰的化身,全国各地都有“余则成”精神。以后这种为了“余则成”写来的信件不会少。
因此,余切收到的那封信并不是孤立来的,只是其中一个代表。科考队员还寄来了南极洲发现的化石、探险家用过的器具等等,向全国人民展示他们过去半年的成果。
在电视台的安排下,余切跟科考队员打上了电话,就问了俩问题。
“我这边马上要进入冬天了,你那边怎么样?”
“余老师,我们的春天已经来了,等你的回信和最新一期的《潜伏》读过来,我们这边就要进入到夏天,一整个天全都是白天。”
知道,极昼嘛!
余切还好奇道:“为什么‘企鹅’也在潜伏,你们怎么想到企鹅有关系的。”
“在南极,只有人类和企鹅可以站立行走,所以企鹅经常被吸引,加入到人类的队伍中来。根据《南极公约》,人类不能和企鹅说话,遇见了企鹅也不能再行走,免得带偏了它们,但企鹅却忍不住加入我们……我们看了之后,觉得这和情报工作有些相似,就像是遇见了不能说明身份的同伴。虽然什么也不能说,却情不自禁会被吸引。”
余切哈哈大笑:“祝你们成功!”
其实这个南极科考站和余切也能扯上关系。
南极洲选址有俩科考站,一个是长城站,已经建成了,一个叫“中山站”,位置更南也更险峻,过两年才能建成。当时建设科考站有点类似蛙跳战术,一次比一次靠近南极点。《红楼梦》里边儿王熙凤演员的丈夫,也就是川省的男演员张果立,就参加了“中山站”的建设工作,在南极之旅中待了足足一百四十天。
他原先是个炸药兵,有一手定向爆破的本事。当时的川省电视台很喜欢去险要的地方录节目,老山战线和南极洲都有他们的身影。于是,就找了一帮川省籍贯的演艺人员攒出一个纪录片录制组,去南极拍摄一部名为《长城往南走》的纪录片。
结果,他们所乘坐的科考船遇上了南极的坚冰,把船划破了,其他国家的科考队员都建议扔掉船跑路,张果立跳进去把冰炸碎了,还活着回来了,因此荣获集体一等功和个人二等功。
已知,王熙凤是薛宝钗的表姐,所以将来会有个临时的科考队员成为余切的连襟。
处理完这件事情,余切在沪市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他在沪市一共住了两个多月,沪市制片厂安排了几个演员伺候了他两个多月。临行前,余切请这些演员们,也包括在沪市的谢晋等人吃饭。
众人都议论起最近的进展来。余切自然不用说,谢晋马上要导演另一部片子《芙蓉镇》,男主选择了余切的马仔“姜纹”。
余切说:“你怎么想到让姜纹来做男主的?”
谢晋说:“我很赏识他。我们现在的演艺圈,多的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男演员,缺少带痞气的人。姜纹这个人脸皮很厚,演女人、演皇帝……他都答应演,而且是主动演,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余切忍不住道:“姜纹还想演余则成呢!你敢信?”
谢晋笑道:“姜纹是京城话剧团的,他们正在想着改编《潜伏》这一个故事,剧院的团长是姜纹的授业恩师,说不定将来姜纹真能演余则成。”
姜纹演余则成?
你tm的就是不懂tm的录音带的基本原理!
那画面可太美了,余切难以接受。
印象中,《芙蓉镇》这个片子虽然当年很受欢迎,后面却没有很流传下来。反倒是姜纹在片场被人捉奸的事情,广为流传,也是从这个片子开始,姜纹被认定为“熟妇爱好者”,他后面交过的女朋友要么是有夫之妇、要么就是法国大白妞……
宫莹也破天荒的向余切道谢,原因是宫莹拿到了《济公》的角色。这会儿并不流行女性喝酒,宫莹却真的喝了一整杯,诚挚的对余切道谢。
也许是说破了话,宫雪的妹妹变得张扬了起来。余切住在员工宿舍的最后一天下午,她怂恿姐姐宫雪抱着被子钻被窝。余切来的时候是九月份,沪市热得发烫,这会儿却快要进入冬天了,天气越来越冷,余切还是原先那一床被子。
南方可没有暖气啊。
宫莹奇了怪了:为什么余切不使唤她添衣加被呢?
难道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吗?
宫雪被说动了,和宫莹一块儿抱着被子去,姐妹俩一人挑了一床崭新的被子,结果猛敲一阵子门,等见到余切了,才发现他收拾完东西,马上要跑路了。
“你晚上出发?去首都?”宫莹傻眼了。
“我在沪市买了房子,就在武康路,和巴老家里很近。”
“那你这是?”
“把宿舍里面的东西,全搬去武康路。沪市文艺派了个卡车,我今晚上就搬过去。马上巴老一家子也要来这帮忙。但我确实要回首都了,下一次再来沪市,我就直接住自己房子。”
这俩姐妹坚持要送余切过去。不料,因为阵仗太大,整个员工宿舍楼全被惊动了。
余老师要走了,他要离开我们了!
不论是演员,还是美工,道具,编剧……通通列成长队,欢送余切。
“呜!”
沪市文艺调来的卡车在这停下,李小林和李堂两个人从车里面下来,还有小女孩端端。李堂是巴老的儿子,在政协文史室工作,文学上没啥成就,但继承了巴老的品格,没有利用巴老的名头捞过金。
虽然年纪比余切大不少,但李堂对余切特别尊敬,甚至有点崇拜:“余老师,我们来接您了。”
李小林笑道:“什么余老师,叫余切吧,或者余同志,你这样太见外了。”
“余同志,余同志……”李堂面红耳赤,居然有些口吃。后面改过来道:“我是做文艺评论的,今年刚刚开始发表作品,也是个作家,我怎么能直接叫余老师的名字。”
又一个视余切为不可名状之古神的小作家。
李小林面色复杂,拍了拍这个哥哥。
余切向各位告别。宫雪和宫莹两个,只能把被子扔到卡车上面。
余切说:“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有一床不就得了呗,下次来沪市,请你们吃饭。”
是啊,只能送上去一床被子。自然得轮到我姐来表现。
宫莹提着被子的手,刚松开一些,忽然看到余作家的脸,和她两个月前,头一次使唤她的样子一模一样,当时觉得看着烦,现在却很有点不一样了。正如王安亿所说,她后爱上“余则成”这个人,而余则成却是余切手底下的个人理想投射。宫莹情不自禁道:“不行,都得拿上去!”
她早已成为《潜伏》的书迷。
宫莹拼命把被子扔上去了。车载着余切,搬到他的新家。
十一月,《收获》上《潜伏》最后一期出版,顿时整个沪市文坛陷入到轰动。发售的渠道,只有新华书店和极少数个人来经营的书店,一时间沪市纸贵。余则成最后的下落成为文学青年的热门话题,不论在任何地方,讨论的都是“余则成”这三个字。
读者们经历了一个心情上的巨大起伏,刚刚看到余则成和翠萍永远的分别,还没来得及喘过来气,后面又看到余则成逃去了港地做富商,并且于三十多年后再回来。这三十多年的光景,一瞬即过,当中自然有很多坎坷,然而,在两人再一次相聚的时候,都成了过程中的一些曲折。
在原先的时空,余则成究竟是死是活,曾经是剧迷争得难分难解的话题,而现在余则成是活下来了,他在港地如何和组织保持联系,到底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还是仍然在潜伏中,同样是读者想要迫切知道的。
他们把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找到可信的根据。解读《潜伏》这几天成了一门受人追捧的学问。
还是《沪市文艺》的李子运,当天就写出一篇“余则成仍然在潜伏中”的文章,指出:“余则成假死之后,一时间骗得了果党,却不能永远的骗过去,吴站长已失去影响力,一定有这边的人帮忙善后;余则成的生意越做越大,出口了许多设备,他不和大陆保持联络,这也是不可能的!”
巴老看到这种情况后,笑称:“这和《红楼梦》有什么区别,既然研究的是《潜伏》,就叫‘潜学’好了,专门研究‘潜伏’的学问。”
李小林道:“不如叫‘余学’。”
巴老一挥手:“不行,余切写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余学既不好听,又太笼统,不如‘潜学’,至少名字上是好听的。”
在下个月的《收获》杂志上,李小林因此真写了篇《‘潜学’的经过》,十数年后,竟然也成了一种学问。就是说,研究“潜伏”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学问,这个事情本身也成了一种文学史上的学问。
甭管怎么样,一周后,单行本《潜伏》也由沪市文艺出版,初版三十万册。这单行册和连载版的不同,就在于整体重新设计修订过,人们很快发现,真相隐藏在一开头中,简直是个天才般的创举。
第40章 单行本的价格很贵,很贵,很贵
单行本的价格很贵。
一本单行册的价格是两块钱,沪市市民的平均工资是六十块钱,这两年涨到了八十块钱。
于是,两块钱除以八十块钱,等于其收入的四十分之一——看起来并不多,考虑到四十年后,沪市人打工人的平均薪资为八千元,这个占比就相当大了。相当于两百块钱一本书。
沪市文艺出版的书籍,恰好又是书里面最贵的一批。
西方哲学著作《柏拉图》卖一块八,沪市文艺出版社的要两块五。无他,沪市文艺版本的封面重新设计过,纸张质量好,不脱胶,请到的译者都是响当当的名家,光是成本就要更高。
日本有个岩波出版社,创造出了“岩波现象”,文学青年拿着有“岩波”logo的书到处装逼。沪市文艺后世有要成为“中国岩波”的趋势,因装订精美,出版社的丛书令文学青年趋之若鹜。
余切的新书《潜伏》成为他有史以来价格最贵的书,全集三册,总共九块钱。相当于后世近千元。上市发行之后,一开始果然令读者大吃一惊——那可是九块钱!
“发售了,发售了!”
作家余桦最近来沪市出差。他的好朋友苏彤是苏市人,得知他来沪市后,特地赶来找他吹牛。
从文学院毕业之后,余桦和苏童都回到自己老家,写了一些出来。苏彤问余桦:“你来沪市干什么?”
“交稿子。”
“什么稿子。”
“我写了个短篇《三个女人一个夜晚》,投去《十月》,排满了,没要,我就投到沪市《萌芽》上面去了,编辑让我来沪市改稿。你呢?”
苏彤道:“我也写了个稿子,就投到《钟山》上面。”
苏彤就是《钟山》的编辑,这波是他自己投稿又自己审稿。
妈的,太腐败了。
余桦羡慕道:“我也想读燕京师范大学,做知识分子,这样就能去杂志社当编辑了,可惜我没考上大学。”
说起来,余桦十分羡慕苏彤。这个人在作家班中被称为小“余切”,就是形容他文化水平很好,样貌也不错,很有女人缘。管谟业曾经夸苏彤:“我不羡慕他别的,就是羡慕他讨几百个女人喜欢”。余桦也觉得苏彤是“作家中绝对的美男子”,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还有书生气质。
这特么不是小余切是什么?
他们来的时候有点不凑巧,余切刚好从沪市离开。消息闹得到处都是,但余切虽然走了,他的书却在沪市上市,两个人就去书店里面看他新书卖得咋样?
路上得知,沪市正在中苏友好大厦举办国际书展。他们又转道进去逛逛开开眼界,这两年中苏关系缓和,文化界开始重新交流,苏彤说:“苏联人肯定要把最好的作品都带到我们这儿来!”
又提到:“余切的《潜伏》要在上面参展,他们就更不能示弱了,老大哥是喜欢亮肌肉的。这两年他们人心思变,没什么厉害作家出来,以前却有很多。”
果然,苏联这边格外厉害,把历史上那些天王巨星都请来了:屠格涅夫的《麻雀》、高尔基的《童年》三部曲,契科夫的《变色龙》、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简直是看不过来,这里面的书对他俩来讲,跟老烟民遇上了中华牌香烟一样,真是欲罢不能。
其中更是展览出一些绝版的苏联书籍,大陆这边也是。有一套草鹭小羊皮《知堂书话》(周作人),由私人藏家来免费展览和销售,在当时就要两千块的高价,结果一眨眼就被买走了。
沪市人真特么有钱啊!
余桦恨恨道。
苏彤主动问起余桦是否看过了余切最新的。余桦说:“我不仅看了,我还推荐给管谟业看,而且让他和余切发在同一期《收获》上!我不是成全他吗?”
“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管谟业看了后胡说八道,被逮着狠狠批评!余切那书写的明明是歌颂信仰,管谟业却念歪了经,哎呀,这下可麻烦了。”
苏彤哈哈大笑,指着余桦道:“你小子真坏!你知道管老师崇拜他,故意忽悠他上台!”
其实,苏彤、余桦和管谟业这三个人关系极好,而且都受到了余切的影响,然而,三个人互相间的表现却不一样。余桦说:“我们三个人中,我俩是口上服气了,心里面也服气了,你说是不是?”
“是!那管谟业呢?”
“他是嘴上不服气,心里面却很服气。事事都有想要模仿余切的想法,我是要让他认识到这一点,可惜了,我本来是一番好意嘛。”
苏彤道:“你忽悠了他,你一番好意个什么啊?”
“我就是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别魔怔了。这一次没成功,我下一次还要这么做,直到管老师没招了为止!”
延安东路外滩边,经常有抽空读书的青年,一边读书,一边吃饭、喝茶。苏彤和余桦两个在这找了个卖混沌的摊子吃馄饨,遇到了一位年轻爸爸,带着小儿子吃荠菜馄饨。这个年轻爸爸一边吃一边聚精会神地看书,书外边儿是格外华丽的封面,电台、军功章、茶几……还有两个大字《潜伏》,正是余切那本刚上市的书的第一本。
这个系列一共三本,年轻爸爸的儿子旁边有另外两本《潜伏》,他买了全套。
卧槽,这就买上了?
不是说九块钱全集嘛!
他的儿子不大,最多四、五岁,捧着碗也在吃馄饨。年轻爸爸吃完馄饨,捧着书口中念念有词直接走了,把儿子忘在混沌摊上。
余桦乐不可支,当即大喊道:“你落东西了!”
那个年轻爸爸立刻恍然大悟,回头对他们道谢,然后又盯着买来的书,一边看,一边把另外两本书提起来……余桦连忙又大喊道:“你的儿子,你把你儿子忘了!”
“哦!!”
这年轻人终于明白了,面红耳赤道:“谢谢您提醒我!”
苏彤看呆了这一幕,情不自禁问道:“你这么喜欢看书,手上又有钱买单行本,你肯定早看过连载版了,怎么会这么入迷呢?”
这个人一模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听说封面上有故事的最后结局,我就一边看,一边对照,心里面想象余则成后面那几十年,我一想进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封面有什么特别的?
虽然印刷十分精美,也有很多巧思,但不就是余则成这个人的故事经过嘛,哪里来的“后面那几十年”,余桦想不明白。
苏彤等这个人离开了后道:“走,赶紧去新华书店研究封面!”
苏彤是个老苏市人,也是个老沪市人。因为苏市和沪市离得特别近,后世只要十块钱火车票就能过来。他所在的《钟山》杂志社是苏省的省刊,也经常录入沪市作家的稿子,苏彤经常来沪市出差。
沪市书城建起来之前,全沪市最大的书店是金陵东路新华书店,这家是当时的亚洲第一大书店,外边儿有特别大的招牌“新华书店”,整栋楼七八层高,里面模仿外国的百货大楼,把各种商品都摆在柜台上供人挑选,只是这些商品都是书。这是一个书的王国。
金陵东路新华书店有多大?
去年,沪市制片厂和日本松竹电影公司、朝日电视台合拍了一部反战电影《沪市浮生记》,故事情节设定在1936年,结果一开头就穿帮了!男主波多野四郎在金陵路乘车兜风,背后有特别巨大的“新华书店”招牌,就是因为这家新华书店太大,只要你在金陵路这边,就不可能拍不到它。
结果,这么庞大的书店,居然也有装不下人的时候。
苏彤和余桦来到金陵路,却发现老远就排成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人组成的长龙,龙头在新华书店那边。
苏彤都懵逼了:“难道这边有个中美文学展览?还是这边改成大使馆,可以办移民去美国的业务了?”
余桦也不知道啊!他们问前面的人:“同志,你来这干什么?”
“买书!”
“余切那本《潜伏》?”
“对。我听说,《潜伏》的真正结局就在单行本里面。我真想骂余切,一个故事赚了两次钱!”
“你恨死余切了,那你还买他的书干什么呢?”
“我要知道结局啊!余则成后面干了什么,怎么成为富商的——连载版上都没有!写的真会赚钱!”
这几年确实是出版业的黄金时期,和快死掉的电影完全相反。沪市热闹路口的一家小小的书报亭,厉害的时候一口气能卖近三百种不同样的杂志!杂志的生意真是太好了,杂志社当然也赚翻了,《大众电影》卖的电影挂历十二块钱一本,里面有刘晓青、傅亿伟等女明星的美图,一共就十二张照片和印刷上去的日历,结果捧出这些女明星的电影厂卖电影票,只能三毛、五毛一张票……杂志社怕自己的挂历不好卖了,反过来赞助电影厂拍电影。
真乃倒反天罡了。
此时,金陵路东的新华书店售货员,举着一个大牌子往这边走来。定睛一看,那牌子上面写着“沪市文艺全套《潜伏》还剩下xxx套……”
这个女同志在“xxx”那划了一条横线,重新写上“两千”。绕着长队伍走来走去,就跟走秀一样。她走到哪里,书迷的目光就看向哪里。女孩绕了一圈回去,再出来时,“两千”的数字忽然被划去,变成了“五百”!
原来,有首都来的书商,一口气买了一千五百套《潜伏》,几乎买空了金陵东路新华书店拿到的配额。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顿时炸锅了,挥着拳头就要揍人!
“把我们沪市的书,还给我们沪市读者!”他们大喊道。
不仅仅是喊,而且结成队伍,当时就做出了旗子和标语,就要当场散步了。他们互相用余则成的口号鼓舞,大喊冲向敌人的堡垒,余桦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大叫道:“把我们的书还给我们!我是沪市人,我要守卫我们印刷厂的书!”苏彤扯住余桦,“你可别捣乱了,你把管谟业还没整够吗……”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听到苏彤的话,以为他是个叛徒,苏彤好看的眉毛挨了一拳头,差点没把眼镜干碎,他连忙叛变道:“我也是支持余则成的,我也可以爱余则成!”前后左右的人才放过他!群情激愤,这俩都跟着一起往前拱,一边拱,一边乐起来了!
余桦说:“太有意思了,做余切的书迷,太有意思了!我们那边成立了个一心读书会,你来加入我们吧。”
苏彤扯下眼镜道:“我早就是里边儿的人了,这个读书会就是我先来创建的。”
新华书店吓坏了,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扯着大喇叭道:“同志们不要太激动,我们……我们已经撤回了这单买卖!”
这才对了嘛!
书迷们又老实起来了。
去年在首都体育场,法国人皮尔卡丹在中国举办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走秀活动,央台报道了这一场走秀,媒体云集,观众达到数十万人。这个法国人精挑细选了一些身材修长、高挑的中国女孩,让她们穿上特别大胆流行衣服,顿时轰动中法两国。
法国人觉得:中国人竟然能抛弃掉原有的陈旧而保守的衣着了!
中国人觉得:时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除了黑灰蓝白之外,还有这么多好看的颜色!
苏彤那一年正好从燕京师范大学毕业,看过这一场走秀。然而,他感到当时的狂热氛围,也未必有现在夸张,在金陵东路这一条街道上,举着还剩下多少书招牌的售货员,比模特还受欢迎。
苏彤感慨道:“我怕是今生今世都没有,能写到这种程度了!”
两人在这个地方排了一下午队,才堪堪在卖光之前拿到一套《潜伏》全书,苏彤付的钱。余桦听说,这套潜伏里面埋了一些“摩斯电码”给读者看,就专门找了一套讲摩斯电码转换的工具书。
第41章 破译
苏彤问:“你拿摩斯电码的书来干什么?你本来是个医生,没听说你做过特务啊。”
余桦说:“破译!”
“啊?”苏彤懵逼了。
余桦不紧不慢道:“你到底做的什么编辑啊,余切这几本《潜伏》之所以卖的贵,就是因为封面上有故事最后的结局。”
苏彤顿时想起来了,他所在的苏市离沪市比较近,好像听人提过。余切这几本书不仅仅是修订了一下故事,还搞了一些新花样。
然而,要论到破译这个事情,余桦还是很不如苏彤。
余桦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他所在的小县城只录取了40多个考生,应届生只有几个。他们对志愿填报也没有基本的了解,甚至有几个同学填报了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哈佛大学,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笑柄。而苏童却是个理科成绩很好的中文系大学生,当年,他正是凭借极好的数学成绩考上的燕京师范。
苏彤这辈子买的第一本书是《微积分》,他整个高中阶段,参加学校的数学、物理、化学比赛都能拿到前三名。毕业的时候,因数学功底不错,非文科的单位也要他,足足有八个单位可以供他挑选。
要不然为啥是“小余切”呢,实在是太像了。苏彤不会写诗,投了好多次刊都被退稿,余切在文学上唯一的短处,也是不会写诗。
这两个人买到书之后,就在金陵东路这个新华书店一层里面,席地而坐,当场研究起怎么破译。
摩斯电码本身不直接对应中文,需要先转换成英文,然后再翻译成中文。余桦搞清楚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有点破防了:“这个摩斯密码太复杂了,怪不得李涯被余则成算死了,既要会摩斯密码,还要会英文,余则成确实是党国需要的人才!”
苏彤看《潜伏》的封面正起劲,让他别做声。
这个封面真是很有巧思,传闻是余切来设计的。勋章、电台、摩斯密码和光影的明暗变化,如刀割一般,把整张图画分割为两面。仅凭这一幅画,就让苏彤再一次回忆起了余则成的潜伏生涯。并且,感受到了他那种“名字无人知晓”,但功绩十分卓越的情况。
然后,苏彤开始把摩斯电码翻译成英文。这一串摩斯电码通过不同排列顺序的点和划来表达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苏彤按照工具书上的密码本一个一个找出来,写在纸上,最后变成一句话。
苏彤把这话直接念成中文:“深邃的海……仍然在潜伏。”
余桦听到后立刻道:“你是说,深海仍然在潜伏?”
“是的,深海仍然在潜伏。”苏彤重新念了一遍。忽然,他在这里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意识到这就是余切那没有写出来的后面几十年,他情不自禁落泪道:“深海仍然在潜伏!余则成真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余桦也受到他的感染,沉声道:“我终于知道这本书为什么卖得好!因为他有一种‘突袭感’,苏彤,好的的剧情,都有一种‘突袭感’,是情理之中,但你绝对预料不到的。”
苏彤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之前看过一本书,说这个人和他的父亲关系一直不好,十分冷淡,他父亲死之后,他以为自己并不会怀念他的父亲,某一天他收拾父亲的遗物时,看到父亲用过的刮胡刀,那个刮胡刀一推开,咔擦……”
“落出一些胡须渣?”余桦道。
“对,落了这些胡须渣,我顿时就被感动了,我知道他在后悔没有多和父亲相处,这个写的人,一定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我就知道他不是为了骗稿酬来写的,他是真的有生活,很可能他真的死了父亲才写出来!”
余桦也立刻再念了一遍这句话:深海仍然在潜伏。
那种无所适从的“突袭感”也被他感受到了,余桦终于明白为啥余切非得弄一个有花样的封面,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为了让读者破译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代入感。
摩斯电码在今天看来十分简单,其实在当年就已经非常简单了,所以才出现了各种形式的暗语、密码本,然而对没有接触过的普通人来讲,要按照它规定的格式转化为最终的答案,有一个繁琐求索的过程。为了这一句话,余桦和苏彤两个知识分子,在亚洲最大的书店里面,尚且花了大几十分钟,对那些没有处在书店、不具备条件的人来讲,恐怕要花好几天,甚至是几个月,几年来求证。
当他们花了很大心思,终于看到答案时,正是这一句话:深海仍在潜伏。
你是否想到了余则成在对你微笑。
这是余则成发给你的一句话。你就是余则成要联络的同志。
此时不仅有种巨大的震惊——因为大家理所应得的以为,做了富商的余则成,这一句摩斯电码,应该是他的银行密码、他的家当放在什么地方云云,却想不到是这样一句话。
而且,自己为了这一句话,就用了那么久,而余则成却处在这种环境中,过了几乎一辈子……那种震撼和感动,立刻如同潮水般涌来,这种情绪也构成了阅读体验的一部分,使得故事在最后完成闭环。
真真是天才啊!
事实也是这样,书店里面不断有人破译出密码,叹气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然后,破译者却陷入到“深海一般”的沉默当中,泪流满面,他们不愿意把自己得出来的结果,轻飘飘的告诉别人,而是让别人也来参与到破译的过程中来。
如果有人问他们:“余则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已经在港地做了富商,生活得怎么个精彩法?”
他们就说:“你自己去破译吧。”
在这一天傍晚,《潜伏》上架的各大沪市书店全部脱销,无数邮局、国营书店和书摊个体户,到印刷厂,到出版社,询问下一批《潜伏》何时能够到货。
“同志,第一批印出来了三十万册,难道一天就卖光了吗?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投机倒把,偷偷把藏起来,弄到黑市去卖!”
印刷厂也很无奈啊:“三十万册已经全部被拉走,为什么卖得这么快,我们也不知道!”
“那还要等多久?我们等米下锅,我们快饿死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我们怎么能等得了一个星期?!”
“我们的工期已经排满,不等也得等。”
聪明一些的人,忽然反应过来:“没有《潜伏》,给我摩斯密码的工具书也行。”
印刷厂的负责人苦笑道:“工具书也卖完了!这种书全国一年都卖不了多少本,都是一些机构来采购,我们上一次印刷都是三年前,本来以为能用个十年……没想到连密码本也被抢空了!”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我们现在的印刷流程完全依赖于国营书店,说得再直白一点,主要是依赖于新华书店里面扎辫子的售货员,她们要填书籍销售情况的单子,然后隔一段时间,把单子交给总部,总部再来评估需要采购多少……然后出版社向印刷厂下订单!所以,我们首先要让那些售货员,立刻把单子交上去!”
“对!”
“说得对!”
大家都明白了,通通往最近的新华书店跑去。等他们真的去了新华书店,又发现这些国营书店早就把单子交上去——《潜伏》这种当天就卖光的书,书店又怎么能注意不到?
一时间,整个沪市都陷入到了摩斯密码热。大众对这种有趣的游戏闻所未闻,竟然要读者自己来破译余则成发给你的“情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又有传言说:“摩斯密码可以用来开发孩子的智力!”
于是,学校也专门把余则成最后那句发出来的摩斯密码,摘抄到墙角的流动报上,附上摩斯码的转换表,让小学生们来破译。
破译出来奖励一个大红花!
破译不出来也不打紧,这时期的家长几乎都能正常下班。他们下了班就来帮自己孩子破译密码,而且往往都有购买《潜伏》的想法,一听到还有游戏可玩,还有余则成最后发来的情报,夫妻俩都在想办法破译。
余切眼下正在火车上,还不知道沪市爆发出的破译热,要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一套正是原先出版商使用过的计俩,曾影响了一代八零后九零后。
在千禧年前后,有一批讲述少年侦探的解码书被引进大陆,书里面让读者跟随几个主角进行冒险,推理,运用了大量摩斯电码、印第安民俗、暗号、几何解密……这一套丛书原先是美国人写的,当时在娱乐文化丰富的美国,并没有引起轰动,美国青少年过早的接触了大量娱乐活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书引进到大陆之后,竟然得到巨大的成功,整个书籍全系列销量达到数千万册。
学生痴迷于破译游戏,幻想自己已经加入到探险当中,连他们的父母也手痒难耐,成了三十岁四十岁的大孩子,不少家长在接受采访时匿名表示:我其实是买给我自己玩的。
沪市文艺这种需要摩斯密码书来配合的玩法,还是太高端太苛刻了。《潜伏》这本书拢共有十多家出版商,川省有个“川省出版社”,旗下以“走向未来”丛书为招牌,主打青少年科普……这个出版社立刻意识到,《潜伏》这书的销量中,有相当一部分纯粹是冲着解密的噱头来的。
因此,他们后来拿到余切的授权,把进行低龄化改编,将余则成收到的组织情报通通改为解密益智游戏,又在书籍的附页中,标明解密的暗码,使得《潜伏》在青少年中,也得到极大的欢迎。
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余则成,成了青少年们眼中的战友和保护神,当故事结束,大家都要合上书离开,余则成最后的情报传给你:深海仍然在潜伏!不可思议的结局,顿时影响了这几代人。
……
最后看到的是管谟业。因为余桦写了封信给他,让他务必要破译出密码,管谟业手头条件不足,花了很久才破译出来。
他看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感受和一般读者是不一样的,更多感受到的是余切这个作者创造的角色,在讥讽他。
他不是之前发了悲天悯人的言论嘛,余则成自己却宁可继续潜伏下去,也就是不领他的情。
管谟业看到这句话后,感情相当复杂,他既被余则成的纯粹所打动,余则成是一个敌人也佩服的人,但他觉得十分委屈,人们都在曲解自己,最终他选择写了一封悔过信,信上面这样写道:
“我年少时很喜欢看‘红色经典’,我把它当做一种英雄永远胜利的冒险书来看,后来随着我岁数渐渐长大,大人们让我看一些‘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书……我看了一本描写孟良崮战役的《红日》,一开始写的是我军失败,部队情绪悲观,干部心情沮丧,我嚎啕大哭,我认为这太不革命,太不舒服,我本能的反感。”
“后来,欧阳山写了一本《三家巷》,我读得如痴如醉,读到区桃牺牲时,我感到世界末日到了,趴在牛栏上哭起来。我那时十分多愁善感,还在语文课本的所有空白处写满了‘区桃’的名字。我不明白,为何人们要互相残杀,为何好人要无辜的死去。”
“——我还借过一本《青春之歌》,接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明知如果不去割草羊就要饿肚子,羊饿肚子我自己就可能被罚饿肚子,但我还是挡不住书的诱惑,一头钻到草垛里,下午就把大厚本的《青春之歌》读完了,身上被蚂蚁、蚊虫咬出了一片片的疙瘩。”
“我从草垛后晕头涨脑地钻出来,已是红日西沉,我听到羊在圈里饿得狂叫,心里忐忑不安,魂不守舍。我以为我妈妈会打我一顿,但她看到我那浑身是伤的样子,宽容地叹息一声,没骂也没打,叹道:你真是个傻子!她宽容了我,我顿时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幸福,这是我第一次做了‘大错特错’的事,不但没有被批评,反而把别人震撼住了。”
“我从余则成身上搞地下工作的忠诚中,看到了我自己,但余则成当然不会像我母亲一样的宽容我,我们想法也不一样,但我还是要对他道歉,我确实被他震撼住了……不论余则成在什么地方,我都对他报之以最大的敬意,并且希望他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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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突发停电,把笔记本电用完了还没来得及写完,早上起来写完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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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国际写作交流
余切后来看到管谟业的“道歉信”也很惊讶。
管谟业是一个能为了文学之外的任何事情道歉的人,比如他的火了,邻居找上门来:我明明是杀猪的,为什么在你笔下变成了剥人皮的?
管谟业因此很惭愧,设宴向邻居道歉。
有人批评管谟业样貌长得丑,管谟业也诚恳道歉;管谟业成名后开书法展,被怼“字写的太难看”,他又道歉了,之后很少给人题字。
但他从来没有为道过歉,他宁可封笔退圈也不愿意道“文学上”的歉,然而,他第一次道歉是亲口对余切讲的,当着许多朋友的面;第二次是在报刊上发出来的。
所以余切很惊讶啊。
卧槽!《潜伏》这书真就写得连管谟业也服气了?
两人共同的朋友余桦,写了封信来告诉余切:“管谟业是个很矛盾的人,活的很不通透。一方面,他为了革命史诗而哭泣,另一方面,又总怀疑这一切是否是艺术化的——他渴望写一部像《潜伏》一样的谍战,歌颂信仰的美好,然而,他怎么也写不出来。当你写出来的时候,他又如痴如醉的阅读。”
这让余切想起来了:新世纪后,当谍战登顶茅盾文学奖时,记者采访作为评委的管谟业。
本以为管谟业要发表一些批评的见解。没有料到,管谟业竟然表达了对红色谍战的喜爱,并且希望自己也能写一部合格的谍战。
人真是复杂。
十一月,余切回首都。
来接他的是诗人流沙河,就是马识途那个在川省作协的同事。流沙河年纪比马识途小,今年才五十来岁。流沙河的笔名是流沙河,他的真名也是流沙河。
三十年代,流沙河当时还姓余,和余切是本家。流沙河决定写诗,此时有个很出名的作家叫“流沙”,于是,他只好把自己笔名改为“流沙河”,五十年代,《日报》有一篇号召治理冀省流沙河的文章《坚决和流沙河做斗争》……把他差点吓尿,以为要搞自己了,结果是虚惊一场。
这之后,流沙河就鬼使神差的在身份证上也填“流沙河”,这就是他的真名字。
余切看到流沙河就想到了管谟业,这两个人的性格都同样的“愚”,只是因运气好,没闹出过什么大差错。流沙河本人比管谟业还要更幸运的一点是,他的“愚”使得他误打误撞成了两岸之间的友谊人物。
流沙河是诗刊《星星》的创始人,在诗坛的地位如雷贯耳。82年,《星星》复刊之后的两年,流沙河忽然决定要向国内读者介绍宝岛诗人:余光钟、洛扶、郑愁宇等一批宝岛诗人因此进入大陆人的视野。
这在当时难以用逻辑解释,流沙河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做成了这件事情。
总共十二期,一期一个,把这宝岛十二位诗人介绍完毕之后,流沙河顿时就成了友谊的代表,在宝岛也享有盛誉。眼下离宝岛和大陆正式破冰还有两年,但学术界已经开始交流,你侬我侬了。流沙河和余光钟两人写信,借着私人信件抒发爱国之情,又都刊登在杂志上。
先是余光钟看到自己被介绍到大陆很感动,写出《蟋蟀吟》:“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
流沙河看后立刻写出一首《就是那一只蟋蟀》的诗:“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宝岛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在木兰的织机旁……在姜夔的词里……劳人听过,思妇听过。”
诗写的怎么样先不谈,想法还是很好的。
他们的诗词对唱都被选去了大陆的语文教材。
他这一次来接余切,实际上也和这有关。流沙河道:“你老师有没有给你提过,《潜伏》在宝岛很受欢迎,当局本想要管制这一,然而实在是太受欢迎,连载版已经流传得到处都是。现在你的单行本出来,我想一定会有宝岛人去买。”
“马老师给我提过。”
“是这样的,余光钟你知道吗?我的那个宝岛朋友,他也看了你的……”说到这里,流沙河忽然激动起来,“你事实上在宝岛已经有很多书迷,有很多佩服你的作家!虽然也有不喜欢你的,但已经无伤大雅。大家都渴望和你进行交流。”
余切道:“有哪些作家?”
“林清轩、李傲、余光钟……这些人。”
这些人确实不错,经常出现在语文阅读题里面,和当前的宝岛政府也不对付,但又没有到被通缉的程度,似乎可以接触。
莫不要说他们,就是写出《逆水寒》的温瑞安同样被通缉了,也不影响啥。
余切觉得还行:“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明年,美国爱荷华大学有一个国际写作交流会,余光钟就要去这里,他来信邀请你去。”
国际写作交流会?
这名字很熟悉,但是,余切一时间有点没想起来。
但是接下来,流沙河一提到“王安亿”,又提到“聂华令”,余切顿时想起来了。
这个写作交流在后世毁誉参半,是美国基金资助的交流项目,参与的作家当时很风光,后来就很少提这件事情了。
聂华令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找了个白人老头当老公,自己也是华人白左,她过多的把自己想法灌输到交流项目中,特别爱促成“敌人结为朋友”的剧情,有时她专门请那些敌对的作家来交流,促成他们的个人友谊,用以表达“文学之爱超越了国界”。
有两个原先敌对的作家,来她这之后,愣是被撮合成了情侣,还生下了孩子,到了交流项目结束后,双方又要回到各自的国家,只好把孩子送给聂华令来抚养。聂华令不觉得这是悲剧,反而认为是功绩。
大众对文坛那些疯批、乱来的刻板印象,正和这些奇葩有关联。
这种烫手山芋自然不能沾了!
余切直接拒绝了。“我听说这个计划用时太久,要大半年到一年,我没这么多时间。”
流沙河相当失望,说:“爱荷华大学是美国一流的大学,写作方面在全美国排名前列,这样的机会,你怎么会不去呢?”
余切笑道:“真要到了去美国那一步,我自然有方法体面的去。”
“聂华令不是一般人啊,她很早就在美国闯出名头了,你不要看她是个女作家,我们现在去美国,不论哪一派的,都要拜访她。就连那些东欧、苏联的作家也这样。”
余切道:“她是厉害,和马尔克斯比如何?”
流沙河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
流沙河是川省作协的副主席,目前住在作协名下的招待所,余切跟着他去取马识途带给自己的那一面旗:五颗星星分别杵在四个边角和中间,边上的四个小星星的角对准中间的大星星。
这正是渣滓洞的地下党连夜绣出来的。他们得知首都的消息,又得知国旗的设计样式,误打误撞绣了一幅“错”的。
余切捧起这面旗,真是百感交集。
原先他需要在博物馆看到的东西,现在却成了他的私人收藏。流沙河道:“你老师很重视这面旗子,平时都不让人去看,也不肯带到其他地方来,没想到竟然送给你了。”
余切道:“这是我的师门圣物,将来,我也要格外珍重的对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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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年的年末,艺术界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余切《潜伏》的出版完结,这一成为当代谍战的开山之作,之后开创性的和趣味游戏相结合,更使得受到广泛欢迎,不仅在大陆受到追捧,在邻国的日本、以及东南亚也很受追捧。
一批左翼作家将翻译成所在国的语言,余则成的魅力果然超越了国界,此后,模仿余则成这样的角色来创造的数不胜数。小孩子看到的是有趣的冒险和游戏,而大人看到的是,一个原本对政治没什么想法的知识分子,不得不参与进去,并最终为自己的信仰坚持一生的事迹。
令人想到时代洪流裹挟下的小人物,这种不由自主又只好拼命逆流而上的感觉……许多人都有同感。
余则成这一角色,也被认为是余切目前为止,最像是他自己的角色。文艺理论家纷纷去寻找证据,书中,有一幕是余则成对翠萍说:“你真像林黛玉。”
考虑到余切现实中的未婚妻,就是《红楼梦》剧组的演员,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余切埋了一个“彩蛋”。
当然,这一幕被张俪和陈小旭两人看到,恐怕又是不一样的心情了。
被央台的《联播》主持人录制为广播剧,成为继《大撒把》之后的第二部大型连续广播剧,剧中的男声旁白“赵中祥”用浑厚磁性的声调,给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纪录片”感觉,竟然意外的合适,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当时,负责接洽海外华商的商务部门收到大量群众的来信,希望他们“找到余则成之后,一定要对余则成好一点。”
还有人堵到商务部门的门口,痛哭道:“我们都已经改开了,为什么还要让余则成苦下去,让他回来吧!”
港英政府里面懂汉语的鬼佬看到此书也吓一跳:“叼!原来大陆一直在商会里面安插有内奸,这个余则成有枪有脑子,会英文,还会摩斯电码,怎么玩得过他!”
爱国商人霍营东是余切的书迷。他来大陆访问,到首都之后,面见到乔公,几个人打起了桥牌。气氛正佳,他忽然按耐不住的问:“我有个可能要犯错误的问题,但我实在想要知道……”
“你想要知道什么?能说的,我就说给你听。”
“是不是真的有个余则成在我们这边?”
乔公和其他人对视,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我也不晓得。你怕是要去问余切才得行。”
南方的鹏城,也有弄虚作假的中年骗子,假装是港地富商余则成,竟然骗走了数十万的贷款,还好在飞离鹏城的最后一刻,被真正的港地富商识破。这种事情屡次发生,以至于当地不得不下达文件,特地购买一批《潜伏》沪市文艺版发给每一个人,并且在每一本书的封面后第一页写上:
“本书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落款是余切本人的名字。
恰逢八十年代,各种cult片盛行,各大制片厂为了卖电影票什么都敢拍,他们看到余切写出来这个“免责”的话,也学着放到自己的电影开头。如果有观众因看到了此片,胡思乱想,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就是“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尽管新一届茅盾文学奖还没有开始评选,凭借题材和影响力,《潜伏》已必定霸占名额之一。85年这一年,正是文学极盛的时候,一批新人作家如雨后春笋出来,新题材、新故事层出不穷,老作家们纷纷被淘汰,《潜伏》却超越时空的夺得名额。
《文艺报》搞了个“我心目中最好的作品评选”,余切年初写的《小鞋子》,年中写的《落叶归根》和年末的《潜伏》霸占了读者投票的前三名……《文艺报》的编辑部只好撤掉这一评选,说:“从1983到1985这三年,我们还未诞生可以和余切真正相提并论的作家。”
作协在京召开会议,宣布于87年主办第一届评选长篇的“鲁迅文学奖”,评选标准需三十五万字及其以上,因这时期长篇并不多,被认为是专门给余切设立的奖项。
今年,因通货膨胀和币值在海外汇率的贬值,有一段时间,学界有是否要继续同海外贸易的争论。南方沿海已经开放,自然不会忽然停下,但内地广大区域如今仍然处在原先的情况中。
内地有干部上任后,审查该地乡村地区的经济状况,考虑是否像南方沿海一样进行开放。《光明报》派了记者全程随行,准备写出一篇报告文章。
几年前,这里是全国最穷的区域之一,有领导先后视察了几户贫农,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发现有两个大姑娘缩在床上不愿站起来,原来是因为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又去另一家调查,这一次主人家有裤子穿,坐在炕头上和领导说的话。然而,绕到炕口,发现又有几个小孩没裤子穿,借着坑口的余温缩在一起取暖……
就是这么一个贫穷的地方,如今迎来了新一轮视察。《光明报》的记者想要知道,当老百姓有钱后,究竟把钱花到了什么地方去。
第43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
为了这一次调查,《光明报》派了浩浩荡荡的调研团队,拢共十多人。记者们都出自城市家庭,而且是沪市、羊城这些大城市。
对当前城乡之间巨大的经济差异只是听说过,却没有实际感受过。出发前,当地的干部再三叮嘱道:“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惊讶。”
有个女记者问:“为什么不能惊讶?”
干部道:“人家虽然条件不好,也是知道写自己名字,有羞耻心的,你们那些惊讶的表情一出来,大家都会感到很难堪。”
《光明报》的记者纷纷记住这个事情,告诉自己,不论遇到什么啥都绝不能大惊小怪。
众人乘坐几辆小车,除去驾驶员、警卫员就是当地的导游。从该地北方到中部,再到最南方,事先不打招呼,说走就走,随时可停;每到一地,一杆子直接插到村里面,访到户。
前后跑了二十多个村,一不开会,二不进行任何汇报,只是听,看,问,还有记录。
结果在实际考察当中,还是令他们震撼了:先是在一户低矮残破的茅屋中,因为屋内过于黑暗,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里面还坐着一个破洞衣衫的小娃娃。
茅草屋上面有个烟囱,中午,剧烈的阳光就通过这个烟囱投射下来,留下一块耀眼的光柱,这个小娃娃就在这看故事书。
这一幕太震撼了。简直是当代的凿壁偷光。
记者问:“你家里人呢?”
“都去南方打工去了。”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你怎么不去上学?”
小娃娃顿时就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很害怕的表情,记者再三询问,小娃娃道:
“我从学校借了一本书来看,学校里面大家都要来抢它,我抢不过别人,就把故事看完了再去上学。”
记者把那本书拿过来,原来是一本薄薄的《小鞋子》。小娃娃的身边,还有一本语文书,他不去翻语文书,却偏要看故事书。
这个小孩说:“故事书比语文书有趣儿多了!”
记者一翻语文书,发现里面都是些理论内容,心里想,怪不得小孩宁可去。
当时的教材用的是82版,这一版修订于改开后,与前面相比突破不大,语文教材中,还有许多阶级理论性质的东西,对于小孩来说十分晦涩难懂。
而后,记者们又去另一个地方走访。这个地方是老区,经济发展稍微好一些,半个世纪前,当地二十万群众,直接或间接参与战争并牺牲掉的青壮年,就有十万人之多。到现在,这里仍然是知名的拥军乡。
他们找到一户老农,这户老农有三个孩子,两个参军去了南方,还有一个特别小的在当地读书。
在前线的大儿子特别喜欢,经常要寄信回来,心里面夹杂着自己的阅读心得,他这几年经常提到一个名叫“余切”的作家。今年国庆,部队宣布要对人数进行调整,也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回归社会。这个去前线冲锋陷阵过的战士并不畏惧继续作战,也不担心转业后没着落,反而对以后不在前线,因此没有免费的烟抽了,没有看了很难过。
学校里面,老师也谈论到余切的,因此,老农就让还在读书的小儿子,把听到的“余切故事”背下来给他听。
小儿子才几岁大,好多故事都记不清楚。记者在这听了一阵子,发觉小孩子背诵得东倒西歪,缺少许多关键情节。
比如,余则成明明是个军统嫡系,后面变成了保密局的人,余则成靠军统和中统之间的内斗,果党内部的派系之争……巧妙的把自己摘出去,成了个不粘锅。
小孩儿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只说这是个敌人特务。把里面步步为营的人事斗争,变成了主角光环的冒险。
真是把的精华都省去了呀!
这为何在宝岛也受欢迎,不就因为写得真嘛!
《光明报》中有位记者是羊城人,花城出版社出版了《潜伏》系列和《新现实》系列,沪市文艺版本的一出来,羊城隔了一周多就上市了。这个记者便把最新的《潜伏》讲给老农听……这一讲直接花了快一整天,讲到天昏地暗,月上梢头。
从余则成这个果党特务开始讲起,到余则成和左蓝再次相遇,发觉这个中央大学的女学生,竟然是个地下党……
老农听得眉飞色舞,特地要找当地的土烟来抽,一边抽一边迷醉道: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故事,怪不得我儿子呆在那不愿意回来!我也不愿意回来!前线天天都有这种来看,还有免费的烟、酒,真是赛神仙!”
记者送了这一家人一套全新的《潜伏》,老农竟高兴得落泪。
《光明报》最后去的地方,是当地某贫困村的政府大楼。在这里,他们见识到一种专门给人讲故事的“读报员”,读报员在乡村很受追捧,一般是乡村教师、赤脚医生、大队会计之类的基层知识分子来担任。因为彼时很多人不识字,政府的方针政策需要这些读报员来传达。
读报员还担当故事王的重担,时下流行的,都会进入到读报员的嘴里面。当时,各级别政府和事业单位有订购文学杂志的习惯,然而这上面的故事,许多人却没办法看,也没办法借过去借过来,一个村只有一个行政单位,一本杂志,村里面却至少有数千人,书里面的内容只好通过读报员靠肉嗓子来讲。
在这就不仅仅是余切的受欢迎了,几乎所有都受欢迎。屈铁宁前两年写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阿城写的《棋王》通通极受欢迎。读报员讲得口水都干了,也不好停下来,因为底下正有一群人眼巴巴盯着他讲下去。
记者去采访“读报员”:“辛不辛苦?”
读报员道:“虽然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我现在讲这些,比讲大政方针讲得还要多一些。而且我说个实在话,许多群众不关心国际大事怎么样了,到我这里来专程是听来的。”
记者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去反映的?”
一位中学教师道:“我们这里都被翻烂了,说烂了,我希望政府能多发一些,甚至请一些人来专门讲。”
《光明报》的考察团把事情写成一份报告:《精神食粮供给迫在眉睫》,文章一经发出,立刻引起社会的重视。
上面作出批示:要关心群众的精神食粮,物质和精神需两头走。
余切所在的文坛立刻在年末开大会,《文艺报》、《京城文艺》等理论杂志纷纷发文。各家都站出来宣扬自己的主张,余切因本年度成绩最为斐然,被选定来给大家做报告。
会议就在燕京师范大学的大礼堂举行,余切稍微做了几天准备。
这个“精神食粮”的提倡,原时空也发生过,但是没有这么早。本来它发生的时间大概在九十年代初,主要是针对电影制片厂粗制滥造的cult片,其影响也局限在电影圈,没想到现在竟然提前吹到了文坛。
怎么会提前呢?
难道是哪个大佬看了,看了新闻之后有感而发,所以才有了这个提倡?
不知道贾平凸还敢不敢写《废都》……
几天后,余切在报告中讲道:“我们当前在物质条件上确实匮乏,《光明报》的发文,上面的号召,我们都很清楚,然而资源只有那么多,我们是不是要给人人都发一本文学期刊呢?”
他大声道:“这不现实。不仅如此,我们就连给每个大学生都发一本文学期刊,也不现实。我读的大学是燕京大学——全国最好的大学,我们学校里面,尚且有很多人买不起一份,而我们又看得十分快,一本不够,十本百本也不能足够。”
忽然,余切想到,明年就要成立教材编委会,一批当代被选进了新教材中。余切想来想去,就把目标瞄向了教科书:
“任何一个国家的崛起,首先是在教育上的成功;大人的世界我们一时很难有作为,比较现实的方案是主抓孩子的精神食粮,而重中之重是把语文教科书编好……”
“简而言之,语文教材不仅仅是一个扫盲的教材,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一个公共消费品,是一个了解世界的窗口。语文教材里面的课文,不仅仅学生要看,教师也要看,学生的父母也要看……贫困山区的学生要自己找来看,我想,为什么不让他们的教科书中,本来就有几篇当代美文。”
“几十年后,可能农村里面的孩子走到了城市,他们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教材,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教材里面有‘天安门’,有‘少年宫’,有‘纽约的时代大厦’……层出不穷的电子产品,奇怪的摩斯电码,还有天上的飞行器?俄国的契科夫、法国的福楼拜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感到疑惑——这些东西距离他们当时的生活实在太远,还不如讲讲怎么割猪草,怎么割麦子,他们用了几十年才从教材中的‘少年宫’走到真实的少年宫,才在大城市的摩斯电码工具书里面知道,原来余则成还有一条情报发给他们,只是遗落了几十年……他们感到那些以前学过的东西没什么用。”
余切笑道:“但我们就是要提前几十年把这些编在教材里面,因为他们正是看了,对世界产生了好奇,才真正的从山村里面,走入到有少年宫的大城市里。这些东西,社会上许多人并不明白,但我们作为作家,是应当明白的。”
余切的话一讲完,全场立刻响起激烈的掌声。《光明报》派了记者来首都参会,见到这个场景,激动得发一篇文章《多一些故事,少一些理论》。
流沙河就坐在底下。他一边点头,一边把这一幕记下,准备介绍到宝岛去。
如今,余切在华人世界中,最后一块未能抵达的土地,也许就是这一片芭蕉叶。
流沙河觉得纳闷:余切显然是很有远见的人,为啥不愿去这个国际写作交流计划呢?
流沙河直接找到余切问:“你写,已经想到了几十年后的影响;上面说要重视精神食粮,你也立刻想到了从教科书着手,那你为什么不愿去国际写作交流计划?”
流沙河说起了余切曾经在蓉城时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
“俄国文学、法国文学的辉煌都早已经是过去时,今天大众所不了解的是,世界上文学最为发达和活跃的地区,恰好是美国。这是世界上文学的最高舞台,诗人北岛在美国,燕大79级的文学黄金一代大部分在美国,宝岛、港地的优秀作家,也去了美国访问……美国就是这样的地位。”
这是真的,漂亮国是真正的文化强国。聂华令搞的那个写作交流,如果在漂亮国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这种影响力。美国人财大气粗,书商的实力异常强大,可将任何一个一流作家推到世界巨星级别。
余切道:“我们全世界的中文作家当然应该来交流,但是场合不一定要限制在某一个地方。我直白的讲,我不喜欢聂华令那个场所。”
他又说:“只要宝岛作家发出邀请,我一定赴美参加,美国那么大,何必非要局限在爱荷华大学。”
流沙河特震惊:免费的津贴你不要,免费的飞机票你不要,爱荷华大学的镀金你不要……难道这些对你都不重要吗?
等等,好像余切确实不需要这些。
11月,也是在这个月,余切的《新现实》系列在日本上市。这一系列书原定于9月上市,因拜鬼风波暂缓了两个月,尽管如此,上市之后还是受到热捧。
岩波书库已经对如何收割日本文学青年已经手拿把攥,轻车熟路。
他们特地把余切塑造为一个“直面不公,敢于直言”的反对派形象。日本有一批人看了余切的,只要一碰到社会上有什么弊病,立刻就抬出余切:
“你看,余切早就在中写出来了!”
“如果我们能按照余先生的智慧去做事,怎么会把社会搞成这个样子!”
日本多位文学名家都写了评论稿。
井上靖称余切的书“写的是异国,其实对我们也有极大的用处。唐人的风貌在余先生的身上体现得很明白。”
日本文学的中流砥柱,村上村树推荐道:“拜读这些文章后,比起足球上的天赋差距,在文学上的差距更令我不甘。”
第44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二)
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评论发表得最晚,但最为重要。
这个将来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文豪,目前正担任《朝日新闻》“文艺时评”栏专栏作家,他长期关注中国大陆的文学发展情况,他评论道:
“倘若我们把文学分为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那么在古代,中华文学将远远的超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而在近代,日本率先完成明治维新,是东亚国家中最早与国际接轨的国家,这一期间其文学成就也较为瞩目,私以为大于中国。”
“现代以来,日本文学继续繁荣,以川端康成为代表的日本现代作家的创作,使日本文学依旧保持了较高水准,并深刻影响了此时的中国文坛。但是,中华文学大放异彩,逐渐繁荣,戏剧、散文、诗歌、都有杰出作家,恐怕不逊色于,甚至稍胜过日本文学。”
“那么,当代文学发展得怎么样?曾经这一问题是无需质疑的,中华的文学创作模式化、概念化,使得文学陷入到沉寂,然而这一现状在近年来却得到极大的反转,从余切等作家的日译版来看,已经潜藏着破坏旧文体的力量。”
大江健三郎道:“余切的文章善于观察各阶层的人物之于时代的变迁,他的创作凝重而语言却不失诙谐,文字颇有画面感,无论在任何国家,都具备极佳的可读性——他是中华的破坏龙,他手中掌控有尺规和度量器具,他向天空射箭,不知箭落何方,使其他人不得不按照他留下的规范来行事。”
这一评价不可谓不高!大江健三郎把大陆文坛和日本文坛相提并论,这是当时的大陆作家不敢想象的。在日本,这一评价遭受到日本国内的批评,大众认为“还未看到余切之外的破坏力量”。
《人民文学》的总编王濛看到这个评价高兴道:“想不到日本人竟然这么看好我们的文坛,如今大陆的文学界真正进入到了盛世。”
他当然高兴了。王濛敏锐的嗅到了演变趋势,提前在《人民文学》上进行布局嘛。
余切看到大江健三郎的评价后也很吃惊,这老小子眼光很有先见性,怪不得他以后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
但搞笑的是,大江健三郎自己恰好是破坏这个评价的人本身。也是因为大江健三郎将来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
历史在这开了个小玩笑:八十年代大陆诞生的黄金一代作家,是传统文学式微之前的最后高峰,大有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之势,伤痕文、寻根文、新现实,先锋文学……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许多人认为这一时期已经超过同期的日本文学,然而,大陆始终吃亏的是有名家却少巨匠,没有一个特别出挑的;而日本方面,严肃文学有大江健三郎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通俗文学上有村上村树,他的在全世界各地都有读者。
这就造成一个巨大的遗憾:在由山峰和河水组成的文学殿堂中,河水的长度和广度可能已经超过了别人,却没有诞生出一眼可见的最高山峰,比拼起来自然十分的吃亏。
人类的一些领域常有这样的现象:总有个别逆天的,他一个人杵在那,把整个国家的水平都拔高了,任你其他人加起来也没办法比得过。
当月,另几桩大事发生。历时大半年,总计16名棋手参赛的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在京城落下帷幕。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中国围棋在最后阶段竟然反败为胜,决战局宣布聂伟平获胜那一瞬间,全场沸腾。
在此之前,中国围棋从来没有在任何团体赛事战胜过日本,实力差距巨大,是不争的事实。围棋协会内部定下的目标是“请出小林光一,就算及格;战胜小林光一,就算胜利”。
而日本人认为,比赛到小林光一前面的石田章就可以结束了。媒体因此大肆渲染:日本人故意贬低我们的围棋,简直是欺人太甚……然而围棋界自己却知道,日本这一安排是十分公道的。
前两年,擂台赛举办之前,内部有人哀叹道:“我们为什么要举办这一比赛?我们多半是要输的,到时候给全国人民丢脸!”
负责人因此找来聂伟平,因为只有他对日本棋手的胜率较高。聂伟平道:“我觉得可以试一下。”
然后这比赛就这么开始搞起来了。
现在这个擂台赛已经到尾声。数日前的11月20日,京城体育馆内,擂台赛决赛在中方主帅聂伟平和日方主帅藤泽秀行间进行。比赛原计划卖1200张门票,但由于热情的观众太多,临时加售300张。
余切也在场馆内,他就坐在最前面。只要一探头,就能看到拿着扇子的老聂。
“聂伟平,你已经得到日本乡下姑娘的祝福,她们为了你都叛国了!加油,干就完了!”余切道。
聂伟平特地来找余切握手:“我沾沾你的喜气。”
“你沾我的喜气干什么?”
“杀他们!”
聂伟平杀气腾腾。“你在足球场上进了六颗球,我只要赢三个人就行。”
聂伟平成了中方唯一剩下的独苗,他已经汗流浃背了。目前为止,这个围棋比赛的过程十分有戏剧性,前面是江铸久连着赢了擂台赛五把,直接请出“小林光一”,完成原先的既定目标。
然后,小林光一出来后,又把中方这边的围棋手通通挫败,只剩下老聂一个人。
老聂只剩下一个人,他面对的却是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这两大超一流棋手。说起来很像是“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那种感觉。
打完这两个人,之后还有个藤泽秀行,这人是日本的棋坛名宿,类似于天龙寺枯荣大师那种存在。是否厉害姑且不论,过不了前面两人,对他根本就衣角都摸不着。
这三人,在当时对阵中国选手就从未输过,当然也包括对阵聂伟平本人。三个日本人的名字在棋迷来说是如雷贯耳,真正的神级人物。
那感觉要打败日本,就像要杀上光明顶。先要破掉五行旗,接着冲过天地风雷四门,然后干掉五散人,后面还有四大法王,然后还有光明左右使………
所以聂伟平特地来找余切借势。因为干成这件事情的,只有余切一个人。
当时访日团甚至起了个负作用,反而给余切增加压力,最后他一个人安抚书迷,一个人做赛前分析,一个人走上领奖台。
现在才发觉,余切是干了件什么样的事情。
比赛开始前,聂伟平道:“我感觉这事儿就像是巴西人来和中国人打乒乓球,我们这里有江嘉良,有郭跃华,还有小将秦志戬……不知道一个巴西人要怎么赢。”
余切道:“只要你有一颗冠军的心,带上一个拍,背上一个包,怎么不能杀穿呢?”
聂伟平笑道:“我要是赢了,你要陪我去打桥牌,你让我赢几场,喜上加喜。”
“我们一言为定!老聂,我把牌都带来了!”
这个比赛全程被央台直播,全国人民都看到了聂伟平和余切窃窃私语,两人在聊什么。可惜这一时期的画质简陋,也没有个唇语专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央台请了围棋手王汝南和华以刚来做解说。两人是围棋手,对局势判断很敏感,对做节目并不了解,临场反应不好,容易跑题。
王汝南忍不住问:“余切在给聂伟平讲什么?”
如果余切在演播台,一定要说一句:我们在讲打桥牌。
可惜他并不在,华以刚因此道:“我们都知道余切去年拿到了日本的芥川文学奖,当时也是击败了全日本所有作家,他应该在向聂伟平传授成功的经验,请他务必要耐心等待时机。”
“是的,观众朋友们,藤泽秀行是日本的棋坛名宿,素有‘前五十手世界无敌’的名号,要下好这一盘棋,关键是在前五十局不能落后太多。日方之所以让藤泽秀行来压仓,也是因为他的心态十分稳重。在这一次擂台赛中,日方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而我方最大的聂伟平才三十二岁。”
华以刚随即道:“所以,我们是有机会的,藤泽秀行老先生如今年过花甲、病体初愈,他可能在下棋中有失误,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们的棋是一场快棋赛,快棋赛中,选手受到自身状态的影响较大,这是能抓的机会。”
王汝南补充道:“很多同志在关注这一场比赛。今天在现场中,在现场的就有领导鹏程、以及科学院院长方义,他约定在比赛结束后,送给聂伟平一幅国画,然而据我所知,在比赛开始前,方院长已经提前送给聂伟平那幅画,这是为了激励他!”
“文艺界的同志同样表达了关心。武侠家查良庸特地发来电报,预祝聂伟平旗开得胜。观众朋友们,聂伟平很喜欢看武侠,查良庸也很喜欢下棋,据说查良庸曾经试图找聂伟平拜师,但聂伟平并不愿接受……啊,我们看到,余切似乎还送给了聂伟平什么东西……”
镜头随即对准两人。在画面中,这是一副扑克牌。
王汝南楞道:“这是一副……扑克牌?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解说华以刚虽然是围棋手,却做过主持培训,当即控场道:“大概也是为了激励聂伟平,余切和聂伟平也是好朋友,他们一起在东京参加了当时日本文艺界和中国访日团举办的足球赛,余切在其中独进六球,几乎一个人决定了胜负。”
“大概是把好运提前交给他。我们知道,在扑克牌中,有一些牌面代表幸运。”
实际上,余切给了聂伟平四张A,这是一幅牌中的所有A。
在桥牌中,A是最大的。在叫牌阶段,A可以用来评估自己的牌力如何,在打牌阶段,A可以用来控制局势,夺取牌权——这个A的含义,和聂伟平、藤泽秀行之于围棋队的作用是类似的。
由于两人都打桥牌,余切给这四条A的含义很明白:你已集齐所有大牌,对面要被你予取予求。
聂伟平手都颤抖了,他满脸通红,却不敢收。“你不要提前给我庆功,我心态不好。”
“你还怕这个?科学院院长给你的国画,你不就提前收了。”余切说。
聂伟平道:“因为我虽然下棋,也画画写书法,却不在意它,自然就没有影响。我告诉你,比赛之前,我去和乔公打牌,他忽然为我举起庆功酒,我也婉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卧槽,老聂,你真有性格,领导的庆功酒你也婉拒……
聂伟平表露出一个桥牌佬的深深迷信:“因为我不怎么画画,但是我真的打桥牌。”
余切却忽然想起,根据后世的资料,对面的日本棋手藤泽秀行也是个赌鬼。此人号称“每年只赢四盘棋”,因为他只用赢四盘就能卫冕棋圣(挑战制),拿下2200万日元的奖金。然而,因为嗜赌如命,对赌马,赌赛车成瘾,还喜欢去找女招待陪酒,藤泽秀行经常迅速把奖金花个精光,常有债主在对局室外等着,棋一下完,立刻讨债。
由于中日两国之间的信息差,以及日方围棋协会有意维护行业形象,藤泽秀行这个很像毛利小五郎的赌鬼糟老头子,在国内却是扫地僧一样高人形象,风度翩翩,说话都是日本的俳句。
这简直是贻笑大方嘛!藤泽秀行这种烂赌鬼,也装起文化人来了。
桥牌这个游戏如今盛行于世,是全世界通用的社交游戏,藤泽秀行作为日本精英棋手的一员,一定玩桥牌的。
随后,聂伟平就走上擂台。
前面很不顺利,双方下了三个小时,一直到中午用餐封盘时,共弈49手,下得奇慢无比。聂伟平回去吃西瓜补充营养,不敢吃饭,害怕吃了饭之后犯困,藤泽秀行倒是状态特别轻松,不仅吃了饺子,还吃了两片哈密瓜,胃口很好,显得很精神。
下午两点多,聂伟平越来越紧张,他的供氧能力跟不上他的大脑运算,开始吸氧。聂伟平一边吸氧,一边下棋,藤泽秀行问他:“聂伟平,你感觉怎么样?”
聂伟平很惭愧:藤泽秀行大了他快三十岁,不仅不紧张,身体也十分扛得住。这波快棋变慢棋,不仅没有熬死老头,反而要熬死自己。
忽然,聂伟平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余切给他的四张A。
聂伟平问:“老先生,你打不打桥牌?”
“桥牌我当然打了,这又怎么样?”藤泽秀行回答的理所应当。
聂伟平缩在椅子上吸氧,忽然,有有一迭牌从他西装的兜里面滑落。聂伟平很抱歉,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藤泽秀行看着聂伟平那些翻开的牌,牌面正是A,赌鬼的本能促使他开始数了起来:
一、二、三……总共四张。桥牌中,四张A发生的概率为1/256,因概率极低,牌面极大,和足球一样,称之为“大四喜”。有这样的一个起手,几乎是很难输的。
藤泽秀行当时眼睛就瞪圆了,随后大失水准,后半盘的算路崩盘。历史上,这一比赛鏖战七个小时,最终藤泽秀行以1又3/4子之差败北,情况十分焦灼,11月的燕京正是寒冬,聂伟平却急得脱掉了衣服。
这一天只用了三个半小时,也就是下午开始之后的半小时,藤泽秀行即投子认负。
第45章 港地的奇怪新闻
藤泽秀行的投子认负令在场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老赌鬼虽然年纪大,精力却十分旺盛,在日本国内,他曾在第三次患癌后鏖战13个小时,硬生生逼垮了更年轻的小林秀一:日本队选他来做保底,就是看重他这一份能力。
比赛从快棋下成了慢棋,对藤泽秀行来说,实际上也是他故意在掌控节奏。因为聂伟平也是个快棋手,老聂经常在五十手之后突发恶疾,心态崩了,从而把胜利拱手让人。
没想到这一次心态崩溃的却是藤泽秀行。
裁判当即宣布聂伟平获胜、整个京城体育馆停顿了几秒,随后陷入到欢乐的海洋,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余切激动得挥舞拳头道:“老聂,你真牛逼,我就知道你能行!三场比赛,三场胜利,真让你干成了!”
聂卫平胜利了!中国围棋胜利了!这一消息如同旋风,迅速传递到大江南北,在燕京的街道上,人们自发的走上街头,口中喊道“中国,加油!”大学的寝室也爆发出欢呼,学生们把能带的上的锅碗瓢盆都带上,敲锣打鼓,向遇见的每一个人宣布中国围棋胜利的消息!
当日气氛的最高潮出现在余切给藤泽秀行剃光头的场面上。
原来,在比赛之前,老赌鬼藤泽秀行为了给自己讨个彩头,和聂伟平打赌:如果你真的三战三捷,我就剃个光头;如果我胜利了,你也剃光头。
聂伟平是个不怕事儿大的人,当即道:“有什么不行的?剃光头就剃光头。”
这下藤泽秀行输掉比赛,他真的要剃光头了。此时的主持人周汝南后来是围棋协会的主席,他很有大局观,已经为日本的棋手找好理由:
“观众朋友们,我们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游戏要告诉大家,在比赛前,中日两方的选手,分别用自己的头发作为胜负的赌注。现在藤泽秀行已经输掉比赛,按理来说,他应该要剃掉自己的头发。”
“但这个赌注,在两国的胜负之间,已经显得不重要了。这是一场伟大的比赛,这是值得纪念的一晚,日本之前输掉比赛的选手,都已经提前乘飞机离开京城,在这里只剩下藤泽秀行一个人……也许在将来的有一天,我们就会看到藤泽秀行先生剃掉他的头发,这代表他以后会践行自己的诺言。”
藤泽秀行后来确实剃掉了自己的头发。
但余切就在这嘛,余切希望藤泽秀行现在就剃光头。
余切就像是那些守在赌场外,一旦藤泽秀行输掉比赛,就立刻来讨债的债主一样,藤泽秀行已经输了,他怎么会放藤泽秀行回去呢?
余切还会流利的日文,沟通没有阻碍,他当即到藤泽秀行和聂伟平之间道:“我听说你们有个剃光头的赌约?”
“是……是有这么一个……”聂伟平摸后脑勺,很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是日本的棋圣,哪里能这么羞辱别人。第一届比赛你赢了之后,就这么上嘴脸,以后还要不要办擂台赛了。
藤泽秀行的思路却异于常人,他忽然两眼放光望着余切道:
“我感到十分沮丧,今天我是日本围棋界的罪人,但我也有作为赌徒的基本操守,认赌服输。”藤泽秀行竟然越说越高兴:“我们日本人在犯下大错,无法弥补时,就用剖腹来表达自己的歉意,此时需要找一个有道德,有节操的君子执行这一仪式。”
聂伟平越听越吃惊:下个棋而已,怎么还谈到了剖腹?
藤泽秀行道:“今天我们已经不是野蛮的年代,但如果要我剃头的话,我希望余先生能帮我执行这个仪式……”
聂伟平惊呆了:卧槽,哥们,你来真的。
藤泽秀行:“有余先生这样的文豪来帮我剃头,让我去掉烦恼丝,这又何尝不是一件雅事呢?”
余切可不会客气,说干就干。
在场的领导原打算劝阻一下,看到执行人是余切之后,只好道:“让他去做吧。余切不是下围棋的,也不算特别的羞辱这个日本人。”
于是,在全场一千五百名观众的注目下,余切操起理发刀,抹上理发膏,沿着藤泽秀行的额头处就是一刀!一撮头发,当时就掉下来!随后又是仔仔细细、干干净净的推刀,三两下之后,藤泽秀行便只剩下一半头发了。
而后换到藤泽秀行的另外一边,如法炮制。藤泽秀行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涨得发痛,而理发刀却是冰冰凉的,他忍不住闭着眼睛叹道:“开肠破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并不是君子来执行这一件事情。”
不知道是满足了,还是为自己的失败而懊悔,藤泽秀行落下一行清泪。
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拍下这一张照片:场馆里,无数观众正在欢呼;年轻的文豪笑嘻嘻拿着理发刀;日本的老棋手落下泪。
咔擦!
这一幕震撼了许多人。作家管谟业后来从报纸上看到这个场景,成了他某部作品《檀香刑》的灵感来源。
余切心里叹道:这老小子!真特么扯!真会搞新闻!
其实,藤泽秀行此时因为患癌,为了做化疗,本来就要剃光头发。他以为自己的时日无多,正要用这种方式,让世人记住他。
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挺能活的,还有三十多年的寿命——后来聂伟平出轨,他老婆跑到日本去投奔亲戚,一开始没钱生活,也没个住处,恰恰是藤泽秀行到处托人给聂伟平前妻安的家。
说时迟,那时快,待藤泽秀行坐直了时,他已经彻底成了个光头。
余切拿来干净的毛巾,在热水盆中浸水,扭得半干,搭在藤泽秀行的脑袋上给他一顿怼,弄干净了。
藤泽秀行迷茫的望着余切;聂伟平也有点呆逼:真就给日本棋圣剃光头了?这事儿不应该在私底下偷摸摸的弄吗?
余切拍了拍藤泽秀行的光脑袋:“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藤泽秀行道。
“怕什么,没了头发,你明天又去下棋,赌钱去,日子总是要这么过的。”余切说。
藤泽秀行悲从中起,不知道是感慨自己患癌后时日无多,还是被余切的话打动了,这个老头竟然靠在余切身上大哭。
那真是哇哇大哭啊!
藤泽秀行这一辈子相当抽象,他年少成名,在棋道的崛起速度并不逊色于余切。
中年后棋艺反而不如从前,而且他自己觉得,棋道已经走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于是开始酗酒、寻欢作乐,到处欠债,搞出一堆私生子养不起,反而要让自己的原配来抚养。藤泽秀行比赛的时候,身边常常跟着一大堆“欠债军团”,他一赢得比赛,奖金立刻被债主瓜分,他则苦苦哀求,希望债主留给他一些钱,不要全部拿走……但他一拿到哪怕一丁点的钱,就会拿去喝酒和找女招待。
日子过成这个逼样,藤泽秀行却很关照中国大陆的围棋发展。从81年开始,藤泽秀行自费组织一大批日本棋手来大陆交流访问,以大陆当时的经济条件来说,他也不可能因此赚到什么钱。聂伟平之所以能涨棋,也和藤泽秀行的帮助有些关系。
真是让人一声叹息。
在哭声中,藤泽秀行这个老头说:“余先生,你的话让我感受到了天道。”
余切拍了拍这个老头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观众能知道啥呢?只能觉得,这个日本棋圣,不仅输了棋,风采上也彻底被折服……这无言的震撼一幕,顿时促使更大的一轮欢呼!
藤泽秀行一输了棋,立刻就要回日本了。余切和聂伟平等人在机场送别这个日本人。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离开跑道。
聂伟平一下子成为民族英雄,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媒体蜂拥而至,因为他战胜了日本棋圣,围棋协会甚至讨论起来,是否要给聂伟平一个“中国棋圣”的称号。
在机场,聂伟平对众多媒体谈到自己的获胜感想:“我没有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
在电视台,聂伟平说的话就要老实一些了,他道:“我看到余切轻而易举就拿到大奖,就觉得我也可以……等发觉这事儿特别难的时候,我已经被架在火上,不得不战下去了。”
在和领导的桥牌桌面上,聂伟平道:“余切给了我四张牌,都是A,那个日本人也玩桥牌,他一看到我拿了四个A,忽然就不行了。”
“那我们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乔公道。
聂伟平回忆起了余切原先在日本东京某足球场跟他说的话,总结道:“竞技比赛就是要在规则内无所不用其极。前几轮江铸久连赢五人之后,日本人也在新大谷饭店外蹲点,晚上故意大声唱歌、喧哗,不让我们休息!今天的下棋,他们也故意下得很慢,想让我犯错,我只是以牙还牙——谁叫这个日本人,也是个打桥牌的?”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
连战三场,连嬴三场,聂伟平这一壮举,将围棋这一精英运动,变成了大众喜闻乐见的体育活动。许多将来的棋手都表示,正是因为这一场大战,才开始学习围棋的。席卷大陆的围棋热从此开始。
就像是许多家表示,是因为看到余切在东京拿奖后,才开始走上文学道路一样。
同在老聂守擂成功的这一天,女排也传来大好消息。在85年末的排球世界杯中,女排姑娘3:0轻取日本,达成了前无古人的四连冠伟业。体育在这时候的影响大得夸张,女排姑娘因此被领导接见,受到大力赞扬!随后《日报》发文,要求发扬女排精神!
媒体把女排获胜的战术总结为“团结协作,顽强拼搏”!
于是,“重视精神粮食”!“聂旋风!”“女排姑娘!”霸占了当年度的大众话题,如同三股巨大的风暴,成为这一年的历史数个瞬间,多年之后都仍然被反复提起。
12月,南方的羊城,《南周》报刊。
《南周》自从去年成立以后,逐渐树立起从娱乐八卦转型为综合性报纸的目标。虽然成立只有一年多,这份报纸已经迅速成为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聚集了一批很优秀的撰稿人,其中很多人既是新闻记者,也是半个文学家。
实际上,《南方周末》标题的四个字,就是根据鲁迅的字裁切而来。这份报纸印着文学家的印迹,将来也是培养很多报刊的黄埔军校:《南风窗》、《京华时报》、《南方日报》等等。
报刊的总编是左房,他从业余作家训练班中挑出了一大堆“可造之材”,让这些人来和燕大、鸭大毕业的正规军一起去首都的中国新闻学院上课。为期两年,需要定期写学习报告给《南方周末》这边。
结果,这些有文学背景的学生,去了新闻学院之后,受到首都的文学熏陶,通通不想干记者了,而是想当家。他们寄回来的学习报告里面,字里行间全特么是“我要当家,做记者没意思”的吐槽。
然后呢,这些人既然想写,自然就会比较崇拜作家余切,把他们的报告竖着看,横着看,看一晚上,就会发现每一篇每一页都是两个字:余切。
左房虽然也是燕大中文系毕业的,但还是有点难绷。
有个叫“游燕玲”的中专生写了很长的年末总结,表示以后可以在每一年的开始,写一个“开篇词”,总结上一年的新闻大事。“这个东西目前还没有报刊做过,说不定可以作为我们《南周》的特色。”
那他到底总结了哪些东西呢?
从一月份到最后一个月,游燕玲的稿子里面频繁出现了余切。并且,他把“精神粮食”、“中日围棋擂台赛”和“女排”作为年末最重大的三件事情。
这不能够呀!
年末最重大的事情中,怎么能全是文艺界的新闻,没有政界、没有商界呢?除非这一文艺界的新闻,本身也成了某种历史大事件的契子。
左房刚一这么想,《南周》在鹏城的记者站,就从港地那边知道了一个奇怪的新闻:
有两个宝岛去港地出差的游客,因为形迹可疑,被查出来是特工。海关打开他们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检查,本来以为可能是某些违禁品,结果一打开所有人都傻眼了:
是几套完整的《潜伏》丛书,沪市文艺版本。
这一版本最全,印刷最精美,但按照当前的情况,它本不应该流传到宝岛去,何况还专门被人带去呢?
第46章 1986
大陆的《南周》当即意识到不对,派出几个鹏城本地的记者去港地求证此事,又把这一新闻转载到报刊中。一周后,新闻一印刷出来,大陆的读者顿时就知道,《潜伏》这本原来在对岸也相当流行。
“号外!号外!余切走出峡湾!”
鹏城,新一期的《南周》挂在书店的外墙门口,老板用硕大的白色牌匾写上这一行字。
“来一份《南周》报纸,这一期有余切?”
“对!响当当,如假包换的余切!”
路过的商人王石头照例买了一份《南周》报纸。他是余切的书迷,曾给余切写过信,可惜石沉大海。
哎!
余切这种大人物,哪里能注意到我这种人。
王石头目前是个倒爷,开了个叫“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的企业。整天就是倒卖从日本来的电器、仪器产品,还涉及到服装厂、手表厂、饮料厂、印刷厂等等。
用他自己后来的话说,除了黄、赌、毒、军火不做之外,基本的业务,王石头都涉及到了。
虽然是个倒爷,靠投机倒把发家致富,王石头本质却是个文艺青年。
他写过诗歌,写过……都没戏!还试图写一本商界沉浮的,可惜写了几千字后,传统刊物都不要,反而是招惹来了当地的部门,自讨没趣,他只好发誓不再写这些东西!
1983年,在他的床头,常常放着一本《万历十五年》,84年,这本床头必读之作换成了《大撒把》,沪市文艺版《潜伏》出来后,就换成了《潜伏》。
他实在是余切的铁杆书迷了。现在他手头又有钱,只要余切写出一个字,他都要买的。
王石头打开这一期《南周》一看,只见到头版头条,正是一篇转自于《明报》的报道。图片上有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手提箱,看样子……应该是在机场。
他再一看报道内容,发现竟然是几套沪市文艺版本的《潜伏》丛书,顿时惊得张大嘴巴。然后,他看到“这一丛书大概率已经被带去宝岛,也许是专供给一些人来收藏”——他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后,忽然疯了一样的跳了起来,大声道:
“深海同志,农夫向你发出消息!请你立刻联系组织!”
随后,王石头转到另外一边,把《南周》卷起来,眼睛正对着照片。那上面有余切以前在老山前线拍摄的战地照。
王石头笔直的绷着,朝圣般向那个照片敬礼道:“报告!深海仍然潜伏中!”
这个倒爷,简直比自己赚了一笔生意还要狂喜,他立刻打车回公司向所有人宣布:“你们看看,余切的都写去了海对面——天下还有什么我们不能做的事情!不要和我说困难大!西伯利亚、撒哈拉、亚马逊……全世界没有我们不能做生意的地方!”
“我们要拿出余则成的信仰来做生意,斯蒂庞克(民国时期的豪华轿车)也不是梦!”
这个事情原本只在少数文坛中的人流传,现在却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南周》派去港地的几个记者的经历,也十分有趣。他们虽然是名报大刊,然而,想尽办法都弄不到一张去港地的机票,这会儿去港地要格外的经过重重审查,少有几个在港地有权驻扎的报刊,是《大公报》、《新华报》……这些报刊。
万念俱灰之下,这帮人甚至想过先去泰国,再去港地这么迂回去。结果没想到,新化社却主动联系到他们,希望他们代为报道这一事件。
为什么要我们来报道?我们和新化社比起来,可是个小刊啊!
新化社当时在港地的同事道:“目前来看,先由你们来报道反而比较方便。”
这帮人因此被便宜行事,很快就去了港地。因为在这个时候,飞过海峡的事情,已经被当地报界炒的十分火热!——
港地启德机场。
这一机场位于九龙城区,目前是全球最繁忙的机场之一,然而这个机场只有一条跑道,周围全是高密度楼房,空间十分狭小。每当飞机滑翔起飞时,几乎就要擦过附近的九龙城寨,声音震耳欲聋。因为作家余切写出的《出路》,启德机场在华人世界有很大的名气,吸引了不少游客来朝圣,加剧了当地的拥堵程度。
一时间,东南亚、宝岛都有游客来启德机场参观,当飞机擦过九龙城寨时,机上靠窗的乘客就特地掏出相机,还有一本《出路》,留念这一刻。
九龙城寨刺破天空的水泥墙,和西方工业文明的民航飞机缠绕在一起……它已经成为一个民族旺盛生命力的一部分。
所以这儿有宝岛来的游客很正常。
12月初,港地的海关发现两个神色可疑的中年人,他们在港地只呆了不到一天,只去了书店。过海关的时候,从机器里面扫出来,只有几沓厚厚的丛书,安检员出于习惯,询问箱子里面装的什么,是否有不好的宣传……结果,这两个中年人竟然顿时脸色煞白,冒出冷汗。
这一下惊动了海关官员,要求把箱子打开来彻查。彼时的港地和全世界大多数地区没有引渡条约,是一个犯罪天堂;又因为复杂的历史过往,不仅是个贸易之都,也是个间谍之都。高峰时期,这里聚集了全世界近三分之一的间谍。
这两个中年人脸色十分难看,不希望被打开箱子,希望和安检方面直接进行对话……这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箱子被当众打开,人们才发现,竟然是几套沪市文艺的《潜伏》。
这有啥大不了的呢?
港府反对民众观看此类,但是这一套书在港地已经流传得太多,查都查不过来。海关方面反而松了一口气,让这两个中年人不得再犯,礼送出境。
不料,在场有港地《明报》的记者,他敏锐的觉得,这几个人来港地买书恐怕有什么内幕,拍下了一张照片。又贿赂了海关的英籍官员,拿到了这两位中年人的护照信息……一个惊天真相出来了,这两个人竟然和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是某地产公司的商务经理,背地里是洪门分社的主要人物,而实际上却是某些人的白手套。
也就是说,不是这两个人想要看,是其他的人想要看。
众所周知,《潜伏》是一本谍战,怎么会被拿去那里呢?难道……
当日,《明报》便请示总编,是不是要发出这个大新闻。总编潘越生觉得事情重大,又去浅水湾找到《明报》创始人查良庸。
查良庸前不久刚给聂伟平写了信:“聂老师,你靠一把扇子,一把桥牌,群挑日本超一流高手,将他们打得回国,实在是一人独守华山击败全武林一样的壮举……恳请你收我为弟子,我在里面把你写成大高手!”
还没等到聂伟平的回信呢,却看到了这个。
又是余切!余切写的红色谍战!
查良庸虽然搞政治不行,却懂一些政治。他凭借华人世界武侠宗师的身份,在两岸三地都是座上宾。他当即喃喃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知道了……”
《潜伏》这套书,查良庸也看过。余切,查良庸也对话过。没有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离奇的打破障碍。
真像是温瑞安说的那样了:“戚少商一人一剑一马,于万军从中逃离追捕——你以为他是丧家之犬,不,那些人才是丧家之犬!”
略作思考后,查良庸道:“发吧,有什么事情让我来出面。”
《明报》当即拟了个《余则成已登机》的标题!文章一发出,立刻引起了其他报刊的转载。《星岛日报》上面,把这个事情形容为《特工窃书案》,认为是一次文化冲破藩篱的典型案例;《新晚报》则派出了记者到宝岛探访,发现《潜伏》这本书的连载版早已经到处都是,只是没有单行册。
他们猜测两位特工正是为了单行册才来的港地,因为单行册有另一部分结局……连载版里面,余则成离开大陆之后,下一页就是几十年后的归来,而传言在单行册里面,多写了一些余则成在港地的经历。
特地到咱这儿来买单行册,不就是为了知道结局嘛。
随着时间推移,事情越来越接近真相。
一些在各地都有线人的港媒表示,根据线人传来的消息,前两个月,《潜伏》连载版问世时,当地忽然不允许提到任何有关于余切的,尽管民间已经流传的到处都是,但单位人员却决不许公开阅读,一旦查获,轻则批评,重则以撤职处理;两个月后,又忽然极力推荐看《潜伏》,使得该在短时间内经历两级反转。
也就是说,这一正在从“房间里面看不见的大象”,走入到阳光下面。
武侠家温瑞安激动极了,将这件事情写成短篇通讯稿发到《东方日报》上面。此时,他的本来已经在宝岛《时报周刊》上进行连载,因为这一件事情,当局撤下了他的稿子,使他重新回到了查无此人的状态。但温瑞安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在自己与朋友的来信中道:
“不要担心我!我的已经在多个地方出版!再也不用受没钱的酸臭气!”
“查良庸这个人在武侠上,已经写到了头,他自然就转而对政治上产生了抱负,然而,他有时又显得十分天真,在九龙城寨的处理上,他让我极其失望……但这一次他抛开一切,却真的做了大好事!”
温瑞安激动道:“我忽然觉得有种浪潮要来了!在人类的历史中,一些伟大的事情有时并不是深思熟虑,由许多人来按部就班推动的,相反,它往往是一两个人凭个人意志,在巧合中强行翻转来的!”
朋友劝说温瑞安:“现在事情还不算明朗,你更要惜身。”
温瑞安当即道:“戚少商纵马的路上,半个武林的豪杰都为了救他而死,我虽然认识戚少商,但我不配是戚少商。我只是个会罗汉拳的马来西亚华人好汉!难道也要为他而死吗?沮丧吗?我不沮丧!如果真是这样,我相信我将死得其所!”
这一问答的发出,顿时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先引爆了潜流涌动的两岸三地文坛。此时的温瑞安,已不再是前两年那个四处逃亡的穷酸作家,在写出《逆水寒》这一热门书籍之后,温瑞安成为华人武侠世界的新武侠大师。
他的太受欢迎,在泰国、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多地都有出版。他的被多家电视台和电影公司选中,改编为影视作品。
换言之,温瑞安已经是个极有影响力的人物。
他这一发言,激励了许多原先想要交流的文坛名流。
港地中文大学的教授高琨向自己的学生道:“我们的确要加强交流,把一切都放在阳光底下进行!我们不是老鼠,不仅文坛要交流,科技界也要交流,要一步一步把双方的联系实际化!”
宝岛那边有个叫李傲的作家,做节目时道:“是很公平的,只要认识两个字,我就可以看。你不能说只能你看,不许我看,或者我要偷偷的看。我受够这种日子!今天我要广而告之,大肆宣扬,我在看余切写的,我喜欢余则成。”
“当然,你要问我是不是喜欢李涯?我其实也是一半喜欢的,但他太蠢,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我就不那么喜欢了。”
好吧,这都是些狂人!
温瑞安从少年起就开始坐牢,到处逃亡,李傲更是坐牢坐出了很大的名声。高琨,他是理工科的堂堂大学教授,自然也敢“大放厥词”。
其他人却不是这样了。
宝岛当地的诗人余光钟朝大陆的《星星》书刊寄了一封文学杂谈,试探性的提到了“余切”这个人。彼时,任何信件要飞过海峡,都需要经过核查,这一封信是他试探态度的一个契子。
是的,一个契子。
就像是余光钟回信给流沙河的那些信件一样,其实全都被事先核查过。
余光钟还是怕出事儿,他召集来那些想要和余切有对话的作家,这些人是林清轩、李傲等人。他们共同在信上面签了名字,寄到海的另外一头。
“我们渴望交流文学。”
信寄得格外久,原本这一封信需要两周,最多一个月,而实际上却花了快两个月。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捱,余光钟常常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否定,然后来一个“此路不通”的委婉说辞,说不定还要被扣下来。这一段时间,他简直写不出一首诗,一个字。
新年的钟声敲响,有人来告诉他:余光钟,你不是要寄信去《星星》诗刊吗?
寄得怎么样了?余光钟忍不住问。
已经寄去大陆的《星星》诗刊了!那人说。
1986年1月1号,元旦节,这一信件被告知已经寄到,这是被历史记住的一天。因为寄信的时间发生在85年的12月份,它后来被公认为这一年文化界最大的事情。
第47章 临阵生娃
余光钟的信寄到了《星星》诗刊,这是一个川省的文学杂志,地址在蓉城。而创始人流沙河仍然在京城,他已经在京城居住了小半年。
编辑部打电话找到流沙河,说明情况,把信件原封不动的送到首都来。流沙河相当激动,等不及这一封来自跨海信件送到,就直接去找余切。
流沙河先去《十月》编辑部,没找着,又去余切在鼓楼大街的居所,还是没找着,有人告诉他,余切已经搬了家;最后流沙河在燕大附近的蒋家胡同找到余切。
一敲门进去,流沙河道:“余切,你怎么住这了?”
“我在燕大欠的课太多,忙着学习,又要写,索性住在这里。”
余切在首都已近有三个住处,一个是鼓楼大街的老地方;一个在景山公园;剩下一个就在燕大校园附近。
“哦,就在学校,难怪!”流沙河明白了。他大致打量了一下余切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不如他在鼓楼大街的豪华,但却打通了左右和中间的三套房,使之连起来成为一个早期“豪华大平层”,家电、书籍应有尽有。茶几正中央,还有个硕大的芒果放着。
冬天吃芒果!奢侈!
余切在手上切了一小片儿给流沙河:“你也吃点?”
“来,来点吧。”
1月份正是特别冷的时候,余切这个住处,却有二十好几度。
“稀奇,你这怎么这么暖和?”
“我装了中央空调。”余切说。
“那一套得好几万吧……不愧是燕大,研究生也能住上单人间,条件就是好。”
余切笑道:“这一块儿是燕大教师的家属区,院里面有教授要随女儿出国,我给全买了。”
“多少钱?”
“不贵,八百块钱一平方米。”
“那中央空调呢?多少钱!”
“不知道,松下在大陆的总裁是我的书迷,他来拜访我,我说我最近写字手冷,他激动得落泪,立马送了一套。”
流沙河忽然想起来,去年11月份,好像有消息说:余切的在日本卖得不错,恐怕光是在那就有好几百万元入账。
真是出手阔绰啊。怪不得宝岛人也欢迎余切,他们那里最追捧有钱人,怎么会不喜欢余切呢?
现在余切的《潜伏》如果在宝岛出版,怕是更要赚一笔稿酬了。
流沙河说明来意:“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几个宝岛作家,一起给你写了信,他们希望和你当面交流。”
到哪里去交流?
流沙河再一次提到聂华令组织的那个爱荷华大学“国际协作交流会”,说道:“我以为这个场合是比较合适的。不在大陆,不在宝岛,在美国爱荷华大学。”
余切却笑了:“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的情况,在美国见面的确是比较好的,但是未必要在聂华令那里,你先等我看到信件。”
一周后,信件送到了余切这里。
流沙河又过来,这次还有王濛,两人亲自把信送上门。王濛一见到余切就说:“中国该有一千个,一万个余切!你快看看怎么回。”
余切打开余光钟写来的信。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余光钟介绍了一下宝岛这边对余切作品的印象。他的说法十分含蓄,用“蚂蚱”来表示“《潜伏》”,用他家的“菜园子”来表示“宝岛”。
靠,这特么写得跟加密文件一样。
余光钟也是个人才!
中译中之后,大概意思是这样:一开始,当地很吃惊,竟然敢把余则成写成一个军统出身,而且有信仰有追求——这是否有其他版本?是不是存在引进后的美化?是不是大陆作家的奸计!
本就优秀,又是大陆的作家来写的,一时间受到很大欢迎。
然后,演变到中期,剧情中那种批判的意思很明显。当地又道:这简直用心险恶之极,作者把人骗进来,实在是坏的流脓!这都是特么的阴谋啊!
于是,不许再看余切的书,不许再公开场合提起这本。然而此时已经流传甚广,大家都偷摸着看。
最后,剧情进展到百万大军围城,津门情报站即将覆灭。情报站三巨头中:李涯意外身亡,余则成靠录音带扳回一城,吴站长差点也被送去砍甘蔗,整天为自己谋后路……吴站长把余则成叫来,冒出经典语录:李涯整天忙着查间谍,找内鬼,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难道我们的覆灭,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津门站,一个情报导致的吗?那么多重兵把守的大城市丢了,那么多战功卓著的正编军丢了,什么原因?
这一段既幽默,又格外严肃,是事实,又带有感慨,很可能打动了那边。余光钟在信中写道,连那边的人也为这一段拍手叫绝:咱之所以一败涂地,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吴站长好啊,吴站长这段话得学。
……
余切看完这封信,王濛就说:“余切,你怕是要立刻回一封信过去!虽然两岸的学术界早已经在私下交流,但在这种公开场合,谈论到这种性质的,却是第一次。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我希望这几封信件都连载到《人民文学》中去,将来说不定会变成有意义的历史记录。”
“那感情好!”余切立刻着手开始写信。
余切的信也很简单,既然余光钟这一批人邀请他去宝岛,余切就反过来,请他们来大陆。
余光钟的祖籍是金陵,从小到大都在金陵长大,47年去了宝岛。他那首《乡愁》正是在宝岛家中写出的,由于大胆的表达了“乡愁”的情绪,这首诗一经写出就震惊文坛。
他人在宝岛,“诗却比人先回乡”。这首诗写出来二十年后,也就是92年,余光钟才真正踏入故土。
你也可以早点来嘛。
一月中旬,余光钟立刻收到余切写来的信件,信件内容不稀奇,但余切的信能寄来到他手上,说明他们的讨论是“适当的”。余光钟大喜过望,连忙又寄去了一封信。
余切收到信,第一时间拿去给《人民文学》,然后当场在编辑部写回信,又寄给余光钟。
信件随即被《人民文学》刊登出版,又被其他报刊转载,被广泛报道……全国的读者都可以看到两个作家的来信。唯独国字头的新闻大报还没有头版报道过,可能还在等确切通知。
——86年的头两个月,余切和余光钟两个人,借助“文学讨论”由头,各自介绍彼时的文学发展。前后写了四封信,一封信比一封信热切。余光钟比马识途小十来岁,从年纪上讲,至少也得是余切的叔叔辈;余光钟是大学的系主任,将来还是宝岛笔会的会长。
他却在信里面说自己是“愚兄”,称余切为“余先生”,两个人平辈相交。
流沙河看到信之后感到很奇怪:“你们一个愚兄,一个愚弟,好像一辈人一样;我和余光钟是一辈人,我和你老师也是一辈人,你老师又是你的老师,我们该怎么称呼?”
这个流沙河,还真是啥也不懂啊。
王濛笑道:“他们一个代表这头,一个代表那头,当然要平辈相称了;难道余切管余光钟叫叔叔、伯伯?你先问我答不答应。”
“哦!”流沙河才恍然大悟。
2月份,余切低调回了趟老家,张俪也跟他一起回去。余光钟寄来的信还没有停,得知两人的信件在大陆连载后,余光钟已经越搞越大,开始在信里面公开祝所有人新年快乐,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来大陆探亲。
余切也很知趣,在万县的家里面,写了封喜庆的祝福语发了过去。余切自己家里面没有啥宝岛的亲戚,他只好在信里面说“每一个看我书的读者,都是我的亲友,我无比期待和那边读者的见面。”
信一寄出,余切就有点后悔:不会真让我单枪匹马去吧,万一翻脸,把我扣下来了怎么办?
岂不是瓮中捉鳖?
不翻脸,设套让我钻,那也是很麻烦的。李傲可被整的够惨的,他虽然有个外号叫“狂士”,实际却没把人怎么样,只能耍嘴皮子,想办法请律师去告那些整过他的人。
余切和余光钟两个人的信,到现在已经有些“被所有人推着走”的感觉。历史上,这一次破冰是有现实经济因素的。
全世界各地的资本涌入大陆,不少企业都赚到了钱。而宝岛此时已经走完十大建设工程,急需向外拓宽资本的输出地,大陆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张俪学习经济学已经有一年了,余切就把这个问题抛来问她:“假如有一天台商也能来投资,你觉得没有限制条件的话,投哪里比较好?”
张俪不假思索:“当然是我们这儿。”
“那这事儿最快发生在几年后?”
“十年!”张俪估了个数字。
余切摸了摸下巴:张俪说的没错,本来是这样……但转弯就是来的这么快,其实只剩下几个月了。
张俪也有问题问余切:“报纸上都传你要去宝岛访问,你是不是真要去了?”
“不清楚,搞不好真去。”
“他们万一把你杀了怎么办?非得你去吗?”
余切抱住张俪的后脑勺,摁在自己胸口上:“莫担心,没这回事。”
破冰这个事儿,本来是《台儿庄战役》这部片子上映之后发生的。后来这一批电影演员到宝岛做访问,反而受到很大欢迎,饰演运输大队长的演员尤其有人气,宝岛那边简直把他当真的来对待。
张俪又说:“陈小旭上次还和我讲,她要抓紧时间见你‘最后一面’,说不定你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这个陈小旭,整天胡扯。
但张俪还是受到陈小旭几句话的影响!
晚上,一家人在看86年的春晚,朱世茂和陈佩嗣两人演了个小品《羊肉串》,这个节目太特么好笑了,朱世茂那个烂怂样,特别道貌岸然,他一出来余切就有点绷不住的大笑,从开头笑到小品结束。后面想起小品演的剧情,又忍不住大笑。
怎么过去的春晚,小品类的节目那么好笑呢就?
是谁说春晚必须得有价值观的?好笑不就是节目价值嘛。
这个节目结束后不久,就到了凌晨。窗外提前十分钟开始放烟火,主持人团大合唱《拜年歌》,结束后互相迭着说串词:“观众朋友们~”
“观众朋友们~”
“全国人民,两岸三地同胞和全世界华人同胞们!”
“全国人民,两岸……”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张俪忽然坚定表示:“余切,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不是,这……
余切懵逼了。
“万一你真去了那些地方,谁也不好担保你是安全的了。万一有个万一,你还有个孩子。”
“这怎么能说得准?咱们又不是写,中奖几率挺小的。”
“我算过,是这个日子!”张俪如同要奔赴战场,已经做好准备。
余切翻身上马,挑灯用剑,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一晚上过去,中没中奖不知道,他反正是觉得有指望了。这么一幻想自己有个孩子,竟然还挺有成就感。赶快生几个娃,等成年的时候,还能赶上吃一波时代红利。
随后去蓉城拜访张俪父母,以及余切的老师马识途,几个人打了几天桥牌。
元宵节过后,余切乘飞机回首都,张俪也和他在同一个航班上。《红楼梦》剧组在京城的郊区建了个大观园,一部分剧情在这拍摄。
“我是不是有了?”张俪一路都在摸自己平坦的肚皮。
“你那太早了,至少得几个月才看得出来。”余切道。
张俪有点不开心,扭头回剧组了。余切打了个车回燕大。自从诞生“黄色面的”这个东西之后,首都已经被黄色面的占领,医院、火车站、商业街……到处都是黄色面的,虽然车况简陋,但票价不便宜啊。
刚一到燕大,屁股还没坐热,王濛就找上门来,还有几个干部气息很重的同志跟着。
王濛道:“我们是来接你的,你收拾一下,我们谈一下和宝岛作家交流访问的事情。”
第48章 有问题,找马尔克斯
王濛是文化部门的老大,这段时间却为了余切给对岸回信的事情忙上忙下,很是操心,搞得跟余切的贴身秘书一样。
把余切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请余切坐上单位的公车,随即激动道:
“你已经有好久没回过家,我知道!所以你回家之后,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烦你,但我们现在说到的关乎于许多人能不能回家。”
余切当即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两岸的破冰之旅,是以开放老兵探亲为起始点的,然后才开始有其他交流。王祖仙、林清霞这些宝岛来的女明星都是通过探亲来的内地,也都是在这一时期。果然,王濛道:“我简单说一下你不在首都的日子里,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是你的在对面继续传播,那边已经允许阅读,推荐阅读,我听说,中层以上的圈子,还会特地组织来看。”
“第二是桂省制片厂有个反映果党抗日的片子《台儿庄战役》,这个片子拿去港地展览后很受欢迎,然后就有几个人亲自找到新化社在港地的分处,索要电影的拷贝,他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余切问:“咱们给了吗?”
“当然给了。”
这时候,王濛旁边那几个干部模样的同志就解释道:“我们猜测,他们之所以公开索要,应该是上一次购买《潜伏》闹出了大笑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积极的信号。”
最后,王濛说:“第三个是我们已经准备组织一批人,随时准备进行交流,你当然是重中之重,这次就是特地向你说明这个事情。”
好家伙,我成带头人了。
等等,《台儿庄》这个片子,不是四五月份才去港地上映的吗?
内地上映的时间还要晚一些!
余切问王濛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濛笑道:“《台儿庄》去年就拍完了,本来是个很受争议的片子,所以才先拿去港地试映。但是你的写之后,大家觉得正面展现果军抗日也并无不可,这个电影就加快上映了。”
这电影岂止是正面展现啊。饰演运输大队长的演员可是个大帅哥,说话铿锵有力,片中有一幕是运输大队长顶着日本人盘旋的飞机发出演讲,讲台底下的军队人人同仇敌忾,慷慨激昂——而历史纪录片中,这些人的精气神却是有些萎靡的,因为大队长的口音十分难懂,大家在太阳底下生生站了好几个小时。
这时候,王濛旁边的同志又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潜伏》成了那边的精英和高层必看的,而《台儿庄》被拿来给大众看,你们都很受欢迎。”
余切当时就猜测,恐怕进行交流的这一波人中,搞不好有《台儿庄》的演员和导演们,果然如此。
车到了文化部门当时的大楼。《台儿庄》的演员们见到王濛,通通都神情严肃,身体绷得笔直。王濛倒是摆摆手道:“不要太客气……这个是余切!”
演员们又向余切行注目礼,余切只好拱了拱手。
此时电影局归文化部门管,而文化部门的老大就是王濛。不仅如此,各大制片厂和电影局的关键职位,也往往是作家背景的人来担任,这使得作家对电影圈有空前绝后的影响力。
文化部门在沙滩街的某处办公楼内,西半边归文化部门,东半边是红旗杂志社,这俩占了主楼。后边儿有一排平房是干部和单位人员的办公室,再里面有个203大院,住的全是文化部门的单位人员。
然后,电影局、电影科研所、录音录像所……这些机关就通通挤在203大院里面。可以看得出它们现在的地位不高。
又等了一会儿,全部人到齐了,王濛秘书替他关上门,王濛道:
“这是机密消息,我们可能在几个月内作为代表去交流……”话还没说完,《台儿庄》那一拨人已经快傻眼了!王濛只好顿了顿,让大家接受这一消息,然后才道:
“至于交流的地方在哪里呢?有可能是我们这里,有可能是他们那里,或者是其他比较好的地区。”
随后,王濛开始讲一些注意事项,再三强调不能留在当地,要全须全尾的回来。“前两年京城人艺的话剧团,到日本东京巡演《茶馆》,回国前普遍出现抱怨、沮丧的情绪,为了买家电和二手大衣,差点误机。大家不要辜负祖国和人民对你的期待。”
之后,又是其他人来做培训。彼时对宝岛真是一无所知,除了教科书上胡扯的一些老掉牙的东西。余切等这些人说完了,忽然道:“你把我安排到哪里去?谁和我一起去?”
“爱荷华大学,流沙河还有其他人。”
妈的,又是爱荷华大学。
流沙河是最早介绍宝岛诗人的大陆总编,他自然要有个名额,但这个爱荷华大学,却不知道王濛为什么非得去。
似乎王濛历史上也真去过,不仅是他,管谟业等人也去过。聂华令和他的白人老公把这个写作交流做成了个招牌!
“你觉得不妥?”王濛感觉到了。
余切说:“我有办法被学术邀请去美国,但不能是这个爱荷华大学,不能是聂华令那个交流计划。我看过聂华令的文章,发现她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专门喊那些有抵触情绪的人来发泄怨气……另外,这个场合也应当正规一点,你的意思是交流的时间和地点由别人来决定,万一不是交流,是给你使绊呢?”
“或者,聂华令专门招了几个使绊的呢?这么搞变数太多,牵扯到的人太多。”
还有至关重要的:流沙河本人是一个有点“愚”的滥好人。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万一被忽悠着写一些什么就麻烦了。
王濛给说懵逼了,他觉得余切的理由有点勉强,就像是非常敌视别人一样。但余切在大事上从没犯过错,他暂时把这事儿记在心里面,后面找了人来问。这一问让他挺吃惊:聂华令是个从大陆逃去宝岛的二代,然而,她搞的这个组织,居然连宝岛那边也并不待见它。
卧槽,你特么的到底是什么成分?
苏联有一批怀念苏俄的作家被聂华令请去写文章——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拉丁美洲也有作家被叫去,也写了抨击当局的……该交流计划似乎在专门煽风点火,却唯独没有组织过任何反对漂亮国的作家,原因很简单,这个交流计划的钱是学校和基金会出的。
她不能得罪自己的金主。
王濛当即怕了:几个人自己去镀镀金倒没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万一把事情办坏了,他就成民族罪人了。
王濛又来找余切:“你说你能被美国人邀请,我是相信的,但我们至少有一批人要过去,你怎么弄呢?”
“有问题,找马尔克斯。”余切说。
“马尔克斯人家是诺奖大文豪,平日里深居简出,为了屠杀案呕心沥血追查半辈子……他能被你几句话使唤?”
余切忍不住大笑:“你把这些人太神话了,你等着看吧。”
现在的情况写信自然来不及了,余切打了个跨洋电话,通过马尔克斯的弟弟联系到了这位诺奖文豪,声称自己是芥川奖的获得者,最近打算去美国公费旅游一圈,带几个亲戚,希望他能提供帮助。
余切还说,他自己也有一些新稿子想去美国出版,但找不到门路。他的出版商在日本确实呼风唤雨,但在欧美并没有能力。他的故事很好,如果不是一个有实力的出版商,会十分可惜。
一般来说,在欧美,如果余切这本书的确可以得到大卖,马尔克斯也有津贴可拿。
余切是一个芥川奖级别的作家,此时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在欧美已经很畅销。他如果真写出什么东西来,卖钱是很有可能的。
马尔克斯爽快答应。“你希望如何帮助?由我们哥伦比亚的外交部来提出邀请,还是一个顶级大学来提出邀请?或者是其他……”
“为什么不能都有?”
“你真是个贪心的人,余切。但是,谁让你是我的朋友,我想我会帮你这个忙的!”
“期待和你的会面。”
“我也是。”
挂断电话,不到三天,哥伦比亚的外交部亲自发函:邀请亚洲著名作家余先生去当地访问。
在地图上,哥伦比亚是个极小的国家,80年代初才和中国建交,这一届政府是个偏左翼的政府。一些屠杀案的真相,就是在这一届政府上面被发掘和承认的。
他们在华的外交联络人是个翻译家和作家(拉美外交官经典人才渠道),原先在美国读的英美文学,名叫戈麦斯。
戈麦斯此人是皇亲国戚,家里分了个咖啡厂,妥妥滴资本家,却到处宣传左翼文化,当年为两国建交立下汗马功劳。那年这边出动一批人访问哥伦比亚,本没想过能迅速成事儿,没想到这个戈麦斯,先是把所有人请去国家大剧院做演讲,打动民众,然后又一个一个领着拜码头,从议会、法院到副统领再到大统领……一套流程下来,外交关系直接签订了。
这种人竟然也来邀请余作家?
这不比那个劳什子“国际协作交流计划”强多了?
王濛百思不得其解,在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为啥余切人人都爱?他和戈麦斯有个什么关系?
随后,一个西班牙的出版商找美国波士顿大学、杜克大学发了个交流函,请“一批中国文化名人到美国交流”。
波士顿大学是全美最好的学校之一,和爱荷华大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杜克大学名气没那么大,但文学系的成就很高,他们的篮球也搞得很好。到这里,事情就完全成了——找了个中立的第三方来邀请,然后在美国的顶级大学访问,方方面面都超越了聂华令弄的文学交流。
王濛继续感到不解,他不嫉妒,但他简直要发狂了:为啥余切一说要搞个什么,全地球像是围着他来转一样,大家都来帮他?这是为什么?
但事情是真的,没有假。余切再写一封回信,向对岸的余光钟等人说明情况:如果这一趟交流真的能发生的话,美国那么大,我们在哪里都是可以交流的。
余光钟一周后收到信也懵逼了:兄弟你玩这么直接?
他特地打电话到这两所大学进行查询,发现是西班牙书商组织的赞助活动,再查下去,原来是为了卖诺奖文豪马尔克斯新书《霍乱时期的爱情》而搞的宣传,这事儿在美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余切咋和马尔克斯有这种感情的。
简直愿意为他这个东方人,赴汤蹈火啊。
余光钟是真嫉妒了,他们宝岛作家圈子里面,只有李傲搞过自己的报纸,很了解出版体系。余光钟问李傲:“大陆那个余切,怎么哪里都认识人?他这活动,竟然是波士顿大学来发起的……”
李傲一看就明白了:“利益交换。”
“什么意思?”
“这些美国大学教授花天酒地的生活,正是通过出版商来提供的。他们通过推荐某出版商的天价专业书籍作为教科书,或者是配合书商的推书宣传……来满足书商的推销,同样的,书商也要帮他们撑场面,给回扣。马尔克斯是诺奖文豪,他要让谁来白吃白喝,难道还能不允许?”
“那他怎么和马尔克斯有关系的?”
“我也不知道了。”李傲说。“他在日本受欢迎,说不定是去日本介绍情妇给马尔克斯,让他去嫖个爽快。”
“啊?你说马尔克斯……”余光钟如同五雷轰顶。
“你不知道?马尔克斯有钱了就去养情妇,他们拉美人都这样。”
余光钟和余切互相交流信件的时候,一直是互相用“愚兄”、“愚弟”这些平辈的话。余光钟以前写的时候多少有些不乐意,这是人之常情,他大了余切几十岁。
从荣誉上讲,余切是芥川文豪,这一硬荣誉压垮了九成九的宝岛作家。但这似乎也不够,因为总有一些小地方来的天才,他们写是厉害,但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国际上是怎么玩的。
余切却完全不是这样。
第49章 最后一块拼图
既然情况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双方都开始商定会晤的时间。
余光钟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宝岛师大的文学系主任,自己也有从政的想法。他把那些渴望和大陆作家交流,不害怕得罪当局的人组织到一起,共同议论出一个具体的时间。
这些人中,除了李傲、林清轩这些知名作家,还有画家兼散文家席慕蓉和她的老师蒋询,文学期刊《联合文学》的一些编辑,出版社的著名出版人等等。这就花了小半个月,此时,余切的已经在宝岛掀起一股热潮。
内地当代的作家和作品,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充满神秘色彩,这之前很少被介绍到主流视线中来。正因为如此,一旦被引进来,就会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余切的就像是五六十年代轰然爆发的拉美文学潮流,在这里产生了“大爆炸”!他的一系列《大撒把》、《未婚妻的信》、《新现实系列》等都被引入进来,简直令读者眼花缭乱,每一篇都是美文!
当地的文学期刊《联合文学》以每一期两篇余切文章的速度进行连载,起初本来担心读者会不能接受,没想到却大受欢迎,到后来,就连服役的年轻人里面都搜出了余切的。宪兵抓住那些的人道:“这是谁?这里面是余切,你怎么能看他的?”
“我没看他的,我在看我们的文学期刊《联合文学》!”
“胡说!你以前除了买成人画报,从来没看过文学杂志,我根本不相信你是来看文学的!你一定是专门看上面连载的余切。”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上面有余切的?”
“啊?!我……”
《台儿庄战役》这个内地片被复刻出许多卷,拿到各大影院去播放,观众一边夸电影拍的好,一边问这上面的演员怎么都没听过?有人指着电影里面的男主演道:这个人文质彬彬,又英武非常,看起来就有演大人物的天赋,怎么从前都没有看过?
电影院说:这是内地来的片子。
观众骇得要死:内地来的片子怎么可以拿来放的?我不会被抓起来吧!
电影院道:“这就是我们专门买来放的,哪里都在放,你保证没什么事!要抓,难道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别担心!”
有一批当地的渔夫出海,跑得比较远,遇见了内地来打渔的渔船。因为打渔作业的特殊性,当时这是少有的可以碰面的职业,根据相关的条例,是不能说话和交流的,不仅如此,回来之后还要打报告,写经过书。一旦说了话,被人检举了,就会碰上大麻烦,要面临反复的审问和追查。
所以一般大家遇上了后就默不作声,调转船头,去其他地方打渔去。这一次本来也是这样,他们第一次碰面时立刻离开了。接着,从早上打到晚上,然而,早春的鱼获并不旺盛,在东海的海域上,秋季渔获种类最多,春季和夏季次之,冬季最少。
渔民的作业是很辛苦的,每一次出海都是煎熬,吃的住的睡的条件通通都很差,每天却都要使出十足的力气来捕鱼。一旦捕不到足够数量的鱼,不但不能赚到钱,连本来的成本都没办法覆盖。
这群人换了几个地方还打不到渔,咬咬牙又去了原来的地方,没想到,双方都想到了一处。碰巧这个地方的海底下起了一股暗流,卷起了海底的营养物质,吸引了几团大鱼群来。
他们撒下网,很快把两条船都装满了,肥美的青占鱼、黄占鱼在甲板上跳得很高,他们甚至捕到了一群昂贵的黄鱼、石斑鱼。这次是大丰收!还有很多鱼没捕完。
内地的渔船要差一两代,这一时期的渔船是七十年代替换木质渔船的产物,设计的不太合理,相比起对岸的船,空间要少一些,尤其是给人用的船舱比较浅。但是装鱼的空间就很大了,船都要满了,内地的渔民还在想办法再拖一群鱼。
宝岛这边,有个看过余切的水手就觉得很惊讶——明明内地的渔船要差一些,结果想办法却带走了更多的鱼,这特么不和余切里面写的差不多嘛!这个水手忽然忍不住道:“对面的‘余则成’们,你们好啊!你们真厉害!”
余则成?
对岸也看《潜伏》呢!
这边的人面面相觑,接着也兴奋的招起手来……
当地的民营报纸《时报》把这个新闻刊登到头版头条,命名为《和余则成的第一次会面》,结果竟然没有受到什么处罚;随后,另一家民营报纸《联合报》也把渔民相会的消息发到报纸上,还附上了满满一船鱼的照片,以及渔民的笑脸……也没有受到啥处罚。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发生了变化。
——————
《和余则成的第一次会面!》
《联合文学》的总编蒋询刚看完这篇文章,心里叹道:好的,就是能迅速的传播,不管是渔夫还是企业家,都能看到其中的美。
恐怕融冰的时候不远了!内地的作家余切就是这个大火炉!
为啥这么说呢?
因为余切目前的情况,和查良庸当年在这里的情况差不多。
查良庸在这里,以前被认为是左派作家,不准公开流通。所以尽管查良庸在华人世界享有盛名,但如果有报刊敢于公开出版他的,立刻就会遭受到处罚。
大概是四五年前,《联合文学》背后的《联合报》推动了查良庸在宝岛的公开流通,他们发觉地下黑市到处都是查良庸的盗版书,读者宁可坐牢都要看武侠……何必搞得这么悲催嘛,和钱过不去?
《联合报》就大着胆子发武侠。一开始,为了规避审核,先是把“查良庸”的笔名改成“全庸”打擦边球,把查良庸的《连城诀》拿去发……果然大受欢迎。随后其他报刊也跟进,掀起一股势头,一时间到处是公开的查良庸。
然后《联合报》发现,诶,他们竟然没啥事儿,他们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已经起了变化,派出说客去游说,最终促成查良庸这个作家在当地的解禁,让武侠堂堂正正的进入到市场。
余切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自从《联合文学》把余切的拿去连载后,其他报刊也迅速跟进了。为了打擦边球,“余切”被改成“余弦”、“正切”、“正弦”、“余割”等等诨名。目前为止,没有听说有谁挨整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
八十年代初,欧洲文坛有一股有关大陆作家“沈聪文”的热潮,《联合文学》背后的《联合报》见状,就出了个“沈聪文专号”,这个专号一出现在市面上不久,就被机关找上门来,给他们自己惹上麻烦,《联合报》只好暂停介绍。
现在却啥事儿也没有,显然离余切被公开追捧和肯定已经不远了,甚至,更大的事情要发生。
余光钟都能组织起和内地作家的会面来!他是师大的主任,他是体制内啊!
《联合文学》这几个月因为余切的原因很受欢迎。报社做了个调研,收上来的回访信件显示,大部分的读者都是冲着余切而来,他们震惊之前竟然没发现过这么牛逼的作家,简直是秒杀宝岛一堆小却幸的散文家,余切的读得他们跟磕了药一样,直接狠狠上瘾。
宝岛给顶级作家的稿酬很高,余切是芥川文豪,牌面在这里。《联合文学》内部给余切的稿酬是每千字三千“币”,这是一个天价!换算成美元大概是115美金每千字。
目前,他们需要发放给余切的稿酬已经高达四万六千美金,但他们却不知道怎么把钱给余切。
报社里面有人说:余切是个内地人,反正他这辈子也拿不到稿酬,我们不给他好了。
这意见立刻被否定,余光钟也是《联合文学》的创刊人,他听说这事儿后,特地赶来打了这个人一巴掌。
然后又有意见:把钱寄去内地吧。
但是,此时的报社对内地有许多误会,他们并不相信内地报告文《人们想要成为余切》那里面的报道……两千块的普利司通自行车,法国的红酒,大别墅通通都是假的,都是老陆的胡说!
他们相信余切正过着一个内地作家该有的“清贫”生活,无论多少稿酬,都会被拿走,然后给一张不痛不痒的奖状。
正好,马上在美国和余作家会有一次会面。在这种情况下,整个报社的人都在出主意,如何把那四万六千美元亲手交到余切手里面:直接给美元吗?当然是不行的!海关对现金数量有规定。
给余切在美国开一个瑞士账户?恐怕也是不行的,他在内地永远没办法支取这一笔钱。
最后,这帮人查阅到余切曾经拿到过泰王勋章——那是个由黄金和玉石打造的大奖牌。《潜伏》里面又有一个“这两根金条,哪根高尚,哪根龌龊”的情节。
他们就想出一个逆天的主意:把四万六千美元拿到市面上,购买等值的黄金,然后再把黄金打造金银首饰,让那些去美国访问的宝岛作家们穿戴上,见到余切之后,就把首饰撸出来当场给余切。
这些首饰还没把美金花完,还剩下一点边角料,他们又打造了一个大金牌,大金牌里面包着玉石,把这个金牌也发给余切。
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之后,余光钟也大概定好了时间,四月份。这个时候,聂华令那个写作交流马上要开始,余切也有充足的时间来美国,余光钟写了封信来内地问余切的意见:这封信漂洋过海,到首都之后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余切当即回了个同意的信件。
伟大的先行者要出发了。
之后,他开始恶补起漂亮国和拉丁美洲的历史起来。
对余切来说,这个访问和哥伦比亚是连起来的,他和马尔克斯的信件来往在大陆也算是一个佳话,余切是中哥、中拉友谊的代表,既然都去了漂亮国,自然要去被漂亮国长期欺压的拉美兄弟内部的。
哥国的大统领已经对余切发来邀请,请他这个作家来看看这个如今已“焕然一新”的小国。
拉美的治安相当堪忧,不少地方的军阀现在还在混战,万一余切被人干掉了就好笑了。漂亮国的治安也不好,波士顿虽然是个白人城市,距离纽约也不远,近年来有黑化的趋势。保不齐晚上就有一群毒瘾犯了的街溜子随机点名。
而且,南方的冲突还没有完全停歇,谁知道会不会买凶杀人;余切写过的得罪了不少地方,大马指不定为了社会和谐,也要把他这种华人战狼适当的做掉。
还需要担心那些又爱他又恨他的极端书迷——六年前,摇滚歌手约翰列侬就是被一个他的骨灰级粉丝干掉的。
总之,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危机四伏啊!
文化部门为了余切的此次访问保密了又保密,还安排了一个便衣陪同他,到时候保护他安全。86年,大陆到美国去访问的各界人士很多,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大批人要去美国交流。余切等人就隐藏在这里面,用的都是化名。
这过程中,原先翻译过《百年孤独》的黄津炎、沈国政这些人加入名单中,钱忠书因为精通西班牙语,又懂拉美文学,也被请去赴会。为了记录这一刻,港地分社的几位记者也被请来。
月末,港地那边不知道怎么弄到的消息,把作家们可能在漂亮国交流的新闻发出来了。这一发,所有港媒都在转发,消息捅得全天下皆知。虽然九成九的可能性,是那边嘴并不严,把事情先泄露出去了。
但是,王濛这些人还是受到了批评,王濛气得快七窍升天——“我再三的强调,一定要有纪律,要保密,为什么做不到?”
余切眼见到王濛的嘴唇都颤抖了:“如果知道了我们什么行程,搞起破坏来很容易,说不定还威胁到同志们的人身安全。有的人就是不小心。”
余切的情况最危险,他是主要人物。上面有人来他:“是不是推迟一段时间?”
“不推迟,就这么来吧。”
余切的培训事项,又多了一个实枪演练。哥伦比亚这个地方,历史上政权换过多次,每一次都不太平,比如马尔克斯赚钱后实际的居住地在墨西哥,可见他相信墨西哥毒贩的良心,也不愿意相信哥伦比亚军阀整的狠活儿。
极端情况下,余切搞不好要自己拿枪保卫自己。余切办了个持枪证,附近有个靶场,余切每天都去练。
几天后,他的一个老朋友来找他,一见到他,余切就惊呆了:“宁克!”
宁克正是原先真正打死越南人的冲锋队队长,在前线服役的兵王。
第50章 《美国精神病人》
“宁克,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在南方吗?”
“我已经退役了,在这边找了个保安工作,听说你在这边练枪,特地来拜访你。”
余切听后勃然大怒:“你是敢死队,带人打下了高地,你怎么会退役?就算是退役,也应该安排个好去处,谁让你做保安的,我去找他!”
宁克很感动,道:“其实我还在战斗中,只是原先是公开的,现在转入地下了。”
余切有点明白了:“你做了余则成一样的人物?”
“谁说的?我可比不了。”宁克眨了眨眼睛。
两人找了个地儿叙旧。
原来,当年在老山战役之后,余切、宁克还有摄影师王敏都受到嘉奖。王敏直接调去了新化社国际部,成了第一批派驻到国外的战地记者;宁克则因为心思缜密,又敢于冲锋陷阵,被有关部门看重,从部队转业做了国安。
当时那个越南人怎么死的,现在已经很难知道真相了。
但大概率的情况是,余切放了个空枪,而致命伤是宁克造成的,在这种极端紧张的情况下,三人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出最好的分功劳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很满意。
宁克这个只会使枪的粗佬就被组织看中了,他不仅会冲锋,还有个巧心思,一定能胜任其他事业工作……从前线下来。他转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第一次出国,竟然是陪同余切一块儿。
彼时有大量学者出访美国,余切这一趟行程涉及到作家交流,又需要途径“银三角”哥伦比亚,比其他人更看重安全问题。
宁克道:“我听声音……你用的五四?打的怎么样?”
“好得很。十米的距离,基本上能在八九环内,五十米的距离,可以保证落在靶子上。”
这是很牛逼的成绩了。宁克相当满意,但随即又道:“人家外国人不用五四,而且五四的后坐力太小,威力太小,你该用其他枪试试。”
随后的几天,余切真开始进入到部队驻地练枪。
哥伦比亚警方用的格洛克17,余切就用港地的渠道货格洛克17;毒贩用AK47,余切也用上国产版的56式,他甚至学习如何处理枪伤……这不是小题大做,哥伦比亚是个狠活儿遍地的国家,当地的秩序并不由政府掌控,而是历史级大毒枭巴勃罗掌控。
前面提到有个驻华大使戈麦斯把当初的大陆代表团请去见识了哥伦比亚的上层人物,比如司法部长,法院,议会等等……没有提到的是,这一批人在1984年就被巴勃罗的手下消消乐。
84年的五月,50名毒贩直接冲进正在开会的司法部大厦搞屠杀。
司法部长、检察院、法院和缉毒局的众多官员通通被绑架。毒贩和前来支援的哥伦比亚的国防军激战,双方一度形成僵持局面。随后,300名携带地对地导弹的毒贩前来增援——是的,你没看错,那是地对地导弹!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毒贩留下34具警察和11名法官的尸体后扬长而去。
巴勃罗是黑帮之神,被《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7大富豪之一,他的根据地只是一个小小的哥伦比亚——可想而知,他对哥伦比亚的掌控已经深入骨髓。
凶杀、贩毒、滥交、乱论……这正是拉丁美洲的真相,它是美洲一切恶和黑暗的集合,他是漂亮国巨大身躯下,被遮挡住的阴暗面。是一个人为塑造的地区,各方都把他们的力量投射到这里来。后世评选的最优秀的十部拉丁美洲文学中,入选者没有任何一部没有谋杀、子弹、革命和性。
拉美文学先驱博尔赫斯的里面,到处都是凶杀案和手枪,写也梦到自己被人开枪打死;马尔克斯曾经和人玩过俄罗斯转盘的游戏——在左轮手枪里面装部分子弹,依次随即开枪,轮到马尔克斯时,前面都是空枪,只剩下有子弹的那一枪。
如果不是对方想起,马尔克斯的父亲曾经治好了自己的淋病,马尔克斯恐怕已经被开枪打死了。
这就是到处都是狠活儿的哥伦比亚,这就是拉美。做文豪,居然需要会玩枪。
一周后,余切在靶场内。
“砰!”
“砰!”
“砰!”
三枪没有命中靶心,但是呈现出一个三角形,如果有人站在这,恐怕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宁克鼓掌道:“当年首长没有说错,你要是当兵,肯定也是个好苗子。端枪稳,击枪快。”
余切说:“现在要是再让我回到老山,回到那一天晚上,我肯定不会放空枪。”
“你要怎么对那个人?”
“我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脑浆。”余双鹰道。
“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机会。”
之后,余切又用起了五六式,这个他就用的一般了,压不住枪。
一梭子扫过去,简直不能看。
宁克说:“你还是用手枪比较好。其实你去哥伦比亚访问,你基本上也用不到枪。”
“还是用得到的。”
马尔克斯在哥伦比亚有不少仇家,大部分和他到处给人戴绿帽子有关系,马尔克斯一生都在孜孜不倦的搞情妇。
出于安全考虑,恐怕余切到哥伦比亚后,还真要带一把手枪才行。
大陆文坛这边目前对于马尔克斯很崇拜,觉得他是个反美先锋,一辈子都在追查屠杀案,简直是完人。
以上的事情确实是真的,但他不是完人。
实际上在最近和余切的通话中,马尔克斯已经在暗示怎么寻欢作乐了。因为他的大文豪名气,他在全世界各地都有情妇,被情妇那些有头有脸的丈夫追杀上门也不稀奇。
余切写了个稿子开头给马尔克斯鉴赏,专门批判美国精英阶级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批判消费主义的。马尔克斯听后十分喜欢,把稿子介绍给他的合作书商,说:
“你这个稿子很好,怪不得你能在日本取得成功,我们就是要批评这种腐朽、落后的关系。我准备为你开个party,请来十个疯狂的妇人陪伴。”
“在拉美,我们和自己的表妹,和自己的姑母,和……我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不懂得性,你就没有真正的进入到这个国家。”
太疯癫了!
简直让余切大吃一惊啊。他只能立刻拒绝马尔克斯的好意。
也就是余切打电话的时候,在场没有几个人会西班牙语,否则恐怕要当场令一群人喷饭。
三月上旬,两岸作家的行程敲定。本次需先应哥伦比亚总统和大文豪马尔克斯之邀,从美国南部去哥伦比亚。之后到四月时在波士顿进行会晤,余光钟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美国。
余切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时光。
他一边研究拉美史,一边写那篇准备发去美国的稿子。
这个稿子叫《美国精神病人》,以八十年代的美国为背景,描述华尔街精英帕特里克·贝特曼拥有双重性格,一旦夜幕降临,他就会化身为杀人狂魔的故事。
这个在大陆自然是不可能出版的,描绘的正是一种纯粹的恶,它当前只能用于批判漂亮国。
表面上,这个故事描述的是华尔街精英“恶坠”的过程,实际上是批判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主义,使原先的社会关系都被异化,人本身也被异化,贝特曼这个人感到无所适从,因为他随时有种即将被其他人“溺死”的紧迫感,他没有丝毫安全感。
最终他在杀人的过程中,反而得到了某种完全掌控的快感……心理学上讲,这个是及时反馈,是摆烂的成瘾性之……
好吧,扯不下去了,这确实挺奇葩,怪不得叫《美国精神病人》,其实是在说《美国已成了精神病人》。
如果说《狩猎愉快》这种赛博朋克是宏观层面的批判,那么《美国精神病人》则是更为切实的批判。
燕大西语系有个女生叫Lucy,父亲是美国麦格劳希尔的高管,麦格劳希尔是全世界最大的出版社之一。
余切回燕大找这个Lucy,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她来出书,多一条渠道。
没想到,这个大白妞已经离开燕大了。
Lucy的前追求者是现在燕大的英语教师王锵。余切约他出来打乒乓球,在乒乓球桌上,王锵说:“Lucy和你是同一年毕业的,你毕业那一年,Lucy也回到了美国。”
“那我怎么联系到她?”
“Lucy恐怕再也不能回头了,你要联系她,就只能先在美国打响名气。我最后和Lucy闹得很不愉快,我终于知道,Lucy并不喜欢中国人,她也不喜欢红宝书……那都是她的时尚和谈资,就像是她身上的名牌包。”
“——她可以拿走,也可以扔下。如果那个东西不再能使她骄傲。”王锵说。
余切很惊讶啊。
王锵这个人好久没见,现在竟然成了个哲学家了,怪不得以后能下海做生意。
而且,他的乒乓球技术也比以前提高了很多,现在竟然能和放水的余切打得有来有回。王锵解释道:“燕大有职工体育比赛,我每天都练习乒乓球。”
燕大教师的日子过得还真是好!我也等不及了!
“俞敏宏一直觉得我有机会打过你了,他现在也在当老师,我们喊他来?”
“让他来!”
俞敏宏到了之后,这厮心眼很多,竟然还喊了一群女学生来观战。
余切立刻开始使出全力,打得王锵满地找球。随后俞敏宏也上场,继续被打得满地找球。他们从来没有赢过余切一次,几年后,这种差距更加扩大了。
然而大家都很开心,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如今余切已经是名师门徒,准备将来做教授的大作家,而西语系这两兄弟,同样是燕大体制内的教师,风雨无忧。余切找Lucy的过程,让他俩十分感慨。
余切也挺感慨的。那会儿他在国内还没有今天的地位,就像是他即将去的美国——他同样没什么地位,是一个纯粹的第三世界作家。
几个人在燕大食堂吃饭,不断有学生来和余切打招呼。也有和西语系两兄弟打招呼的。
余切问王锵:“你整天和Lucy混在一起,到底和Lucy谈上没有?”
王锵摇头。
“她一点机会没有给你?”
王锵说:“Lucy是个中国通,打乒乓球很厉害。她和我说,如果我有一天打乒乓球能够超越她,她就会和我在一起。”
“那你打过她了吗?”
“我打过了。但是Lucy立马露出复杂的表情,她对我说,我还要会足球,我还要拥有美国的护照……所以她拒绝我。”
俞敏宏这时候插嘴道:“但Lucy一开始就看上余切你了,没什么条件。”
余切没说话,等着王锵说他的舔狗感悟。
一般来说,世间的真理都是舔狗和渣男来总结的。
王锵道:“我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的看上我,她对我的要求是无穷无尽的。美国人都这样,自以为天下第一。你是个优秀得超脱了的例外,对她不屑一顾,她短暂的爱慕上你……”
“但现在她回美国又要重新做出版人,做麦格劳希尔的职员,直到成为高管,女承父业。你这一次去美国,如果你有一丁点儿的求到她了,说不定她就像对我一样的对你。”
王锵这话说的有点绕,他想表达的是,美国妞崇拜强者,现在Lucy大白妞回国之后,有了麦格劳希尔加成,不一定会像是在燕大一样的对余切予取予求了。
这个“余切”,就可能成为“王锵”。
余切当即道:“在任何地方,我都是余切。”
之后,大陆诗刊《星星》刊登了作家们要去访问的消息,又在加刊中,特地提到这一次的访问学者,并且公布了人员细节,只是没有公布地点。
同一时间,主流新闻报纸也报道这一事件。这时候,两岸作家之间的交流已经被港媒捅出来,这边干脆打明牌。余切登上了央台的新闻,节目把他和马尔克斯之间的信件节选后公布。
这是他“中拉友谊的代表”的外号第一次被提及。
第51章 “最后一面”
新闻里面,主持人声情并茂道:“受到哥国总统贝坦库尔、诺奖文豪马尔克斯两人的邀请,钱忠书、余切等人率领访问团前去哥伦比亚交流文学。之后,他们还将到美国同一批宝岛作家进行交流……这是一次友谊之旅,也是我国继1984参加东京笔会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作家访问活动!”
对面的《联合报》和《时报》隔了一天后也提到这件事情,他们刊登了余光钟这些人写给余切的信件。
信里面快六十岁的余光钟称呼自己为“愚兄”,二十来岁的余切称自己为“愚弟”,两人你来我往,言辞格外亲昵,从文学交流一直畅谈到了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余切在信里面问:“内地的教材要改版,选了一篇《日月潭》进去,我看了后很向往。我听说日月潭是那里的八大景之一,有海外别一洞天之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来看看这个地方?”
余光钟直白的讲:“日月潭当然美丽,但不过是几平方千米的岛屿小湖,大江大河,大湖大泊,大山大川……都要在一块巨大的大陆上寻到,自离开金陵之后,我常在梦里面梦见,醒来后泪打湿衣裳!我早已为这天迫不及待!”
“难道真要到梦里才能见到?我不情愿相信!”
余光钟是师大的文学系主任,和上层人物关系不错,他的话,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文人发牢骚。
至此,两岸三地,所有地区都预见了这一会晤的发生。
任务这么重,大家都紧张起来。
钱忠书捡起一本西语词典,把这本词典从头背起,访问团请了个会西语的北外教授,整天教成员学习西语的问候语,同时让一些随行的外交人员恶补各国文学,尤其是拉美文学。
为啥他们也要学文学呢?
因为在拉美世界里面,让作家、翻译家来做外交官是传统惯例。当时去拉美的外交官,几乎都要略懂一些文学,否则无法融入到当地上流社会。
拉美人又十分直白,常常使人下不来台,整个社会都是这种江湖风气。
后世,智利总统在美洲峰会中,多次打断西班牙首相的发言,当场大骂西班牙是法西斯,甚至唾骂其“不如一条蛇!”
“你一定在针对我搞政变!”
这在国际正式场合中十分少见,疑似有点过于真性情了。
西班牙当时的国王也在场,当场被这种话气得破防,也选择唾骂回来。先是把形容小孩的词“你啊!”(Tú!)”用在智利的总统上,见到该国总统我行我素,西班牙国王俯身向前道:
“为什么你不闭嘴?”
——为什么你不闭嘴?
这句话在中国人看来没啥感觉,但它在西语世界一夜爆红,被恶搞为各种版本。
——
临行前,张俪特地从《红楼梦》剧组请假回来,给余切选一套得体的西服。陈小旭也从剧组请假,特地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皮尔卡丹?”
那个法国山寨牌子嘛。
余切拿到了张俪买给他的衣服。面料是高密度织物,特别耐磨,又笔挺。
“怎么,不行吗?”
“不透风啊。哥伦比亚是个热带国家。”
张俪一下恍然大悟,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我们去百货大楼选衣服!”
余切只好和张俪一起过去。跨上摩托车,让张俪坐在余切前面。
陈小旭面子薄,不好意思去,张俪主动邀请她也去看衣服。
这两个女的一起住了足足三年,张俪和陈小旭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余切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陈小旭这一次回来后,可能太久没和余切见过,有点扭捏了。她坐在余切摩托车后面,那小平胸始终和余切离了一截,不肯贴上来,她的胳膊又极其细,很让余切怀疑她能不能有力气抓住自己。
余切一拧油门,陈小旭差点飞出去。
“你老实搂着,要么你就呆在这别去了。我怕你飞了。”
陈小旭一瘪嘴,竟然不和余切斗嘴,反而望着张俪,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去,怎么不去?”张俪白了余切一眼,拉着陈小旭的手。
这陈小旭太古怪了。
她可不是娇滴滴啊,她私底下明明是武术,耍剑什么的都来的。
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王府井。
余切道:“我们这次专门买西装短裤,不要买长的。我上次在港地访问,特地准备了一套短裤,结果因为和查良庸做节目,每个人都提醒我别穿短裤……我只好临时找了个长的。”
“这次,说什么也要穿短的。哥伦比亚那地方你知道吗?太热了。”
陈小旭听罢,忽然说出一句:“我听说隔了一个太平洋,要到法国、美国转机,哥伦比亚是全地球离中国最远的国家之一。”
余切当场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资料在这时候,可不容易知道啊。
张俪说:“都怪你在《潜伏》里面提到了林黛玉,陈小旭觉得你是在宣传她,很感谢你,你这次离开,她特地查了很多资料。”
陈小旭当即一张脸就红了,否认道:“结果我连哥伦比亚是热带都没弄清楚,还不如什么也不做。”
余切心里面倒是觉得陈小旭挺有心思的,朝陈小旭伸出手:“感谢小旭同志的帮助!”
有说法是陈小旭是个玲珑心思,她后来做生意之后,因为“惊人的记住每一个客户的爱好和样貌”,给客户带来很大的好感,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意源。
陈小旭握手后,登时没说话,一会儿后才笑道:“余切,你这个人,还真是挺有趣,和我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余切一点不客气:“那你还挺有眼光。”
陈小旭一听,情不自禁笑出声。
张俪望着陈小旭和余切,抿着嘴楞了几秒。
百货大楼这个地方,在京城人的心里面曾经有很独特的地位。计划经济年代,这个6层的苏式大楼里面摆满了“扫把、锅子、饭盒”,每天早上总有一大堆人排队抢购永久自行车……光是在里面写它的就不少。
一层有个糖果柜台,有个叫张秉贵的柜员,能够抓一把糖说出确切的克重,是行走的人形天平。
这一手绝活儿令他登上了语文课本,作家冰心前后采访过他三次,报告文还上了《人民文学》。
张俪,陈小旭两个人被余切说的起了兴趣,特地找张秉贵买糖,却被告知张秉贵已经退休了,新来的售货员没那一手绝活儿,而且被问烦了“张秉贵”,很不客气的赶两个女的走!
张俪觉得没啥,不想起冲突,陈小旭忍不住了:“你这嘴就该被撕了!售货员不像个售货员的。”
那售货员没想到陈小旭还敢顶嘴,一时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放他俩走了。
余切为了调节气氛,开玩笑道:“其实,张秉贵这个人还有个优秀品德,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俩都问道。
“作为售货员,不殴打顾客。”余切说。
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立刻被逗乐了。
“余切,怪不得你是作家呢,你太有意思了!”陈小旭差点笑出眼泪道。
张俪也哈哈大笑,说:“还是你在的时候有意思。平时都是小旭来逗我开心,你在的时候,就是你和陈小旭来逗我开心。”
余切有点若有所思。他察觉到,张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陈小旭产生了依赖感。
这完全和《红楼梦》里面反着来了。
但是,好像也应该如此。
张俪在这个时间线上,角色是陈小旭帮她争取的,经历京城qj案时,是陈小旭傻憨憨的来当保镖,余切没和张俪一块儿的时候,也是陈小旭出主意给她找乐子……很难不产生依赖。
就是这原时空里面,张俪和陈小旭二人见面后,因为一开始薛宝钗的角色是空出来给另一个演员的,陈小旭曾私下里向张俪表示,“我感觉我不是林黛玉,说不定我更适合宝姐姐。”
后来张俪在角色竞争中胜出,陈小旭也就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她又经历了一堆倒霉事儿,性格彻底往林黛玉靠拢。
三人从百货大楼的一楼开始逛,一直到最上面,又下来,走马观花,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
又要透气轻薄,又要看起来高档,还不能是皮尔卡丹这种假洋牌子——选来选去一大堆,都不如红都衣店做的那些没有标识的衣服呢!
张俪提议支持国货,余切无所谓,也去看国产西装,结果还是失望而归。
这会儿港风传入内地,国产西装忽然流行起阔腿裤起来,上衣也十分宽松,特别的有年代感……一套衣服穿上,简直特别像美国几十年前的摇滚歌星猫王。
余切觉得不好看,张俪和陈小旭却觉得很潮流。
张俪问:“你为什么不看这些西装?”
余切说:“这种西装是抄的港地的设计,我直白的讲,那里的朋友身材相对瘦小一些,他们日常又和老外打交道,正需要宽松的西装,需要垫肩、阔腿这些东西来撑场面,让他们看起来威武一些。”
“我这种是真壮的,情况就恰好相反,我是需要穿贴身西装的,否则看起来很肥大,显得很不精神。”
张俪赞成余切的话,陈小旭却觉得余切似乎在自卖自夸。
眼下他经过特训,整个人壮得跟牛一样!大陆作家中,最壮硕的冯骥财原先是省队篮球队运动员,身高达到一米九二,打的中锋,退役后怕是也不如余切肩膀来得宽。
陈小旭从上往下打量余切,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真不害臊!
余切的眼睛尖,忽然,他发现有个窗口在卖圣罗兰的西服,那标志差点让他以为穿越了——YSL这个东西,怎么能在现在的首都出现?
这特么不是奢侈牌子吗?
李家诚开发的东方购物广场93年才改造完成,这里怎么会有西方奢侈品牌子!
他大喜过望,找过去问怎么一回事儿,才得知,85年YSL的设计人来燕京开发市场,办了个大型走秀,这些衣服就是当时留下来的一些。
YSL把其中一些带走,一些送人,还剩下的就在这。因为价格极其昂贵,一直卖不动,即便打折了又打折,也没人买这种东西——好不容易有看上的,也嫌弃这西服不合身了。
挂牌价三千五,相当于快一套房。尺码得一八五以上的人才够格。
这怎么可能卖出去?
余切当场要试穿,没想到竟然异常合适,稍微有一些紧。他从试衣间出来,这一小块儿区域都安静了,一帮人望着余切整理袖口那气派劲儿,还有那快要把扣子蹦出来的胸肌——惊呆了。
真特么帅啊,雄性荷尔蒙爆棚,跟那健美运动员穿紧身衣一样。
今年春晚,朱世茂穿那毛呢大衣的气派程度,也远远不如余切。
张俪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这衣服怪紧的,但怎么还挺好看。”
陈小旭眼睛都挪不开:“是人太壮了。”
“人壮一点难道不好?”余切笑道,“到时候万一在美国有人想暗杀我,还以为我是个亚裔保镖,绝对想不到我是个拿着笔的作家。”
“你这个好,你这个好!”陈小旭起哄道。
“胡说什么!”张俪柳眉一竖。
衣服一选好,余切让裁缝把裤腿剪短,裁缝死活不肯干,怕一剪刀下去余切讹他!这衣服没裤兜,余切又让裁缝做出一个大裤兜,裁缝总算干了。
等这裤兜缝好,余切把手伸进去,恰好能放进去一把手枪,但又能露出一个头。
“你把裤兜做那么大干什么?”陈小旭问。
“藏东西。”
晚上,三人去东单看电影,不巧,时下最热门的电影,竟然还有《小鞋子》。这个电影在捷克拿到电影节大奖,沪市制片厂因此受到嘉奖。
为了保护电影业,根据电影局的规定,一部片子一般能放三个月,之后电视台就有权把电影拿到电视上播出。《小鞋子》上映早已经有三个月,张俪已经看过这一电影。
陈小旭说:“这电影你在家里面看过。没必要花钱看。”
张俪反驳道:“就看这个电影吧。这电影和余哥哥有关系。”
余切当然是无所谓,陪她们看。
结果一个很尴尬的事情出现了:电影播放要结束时,忽然上了段花絮。宫雪向着全国观众介绍余切:“您现在看到的人就是作家余切!”
这话张俪原先在电视上看过,没有觉得不好。
然而,电影的银幕太大,一些原先在电视上看不太明白的东西,在银幕上会特别明显。只见到宫雪的表情在巨大银幕上,一颦一笑都极为明显,她只要一个眼神的颤动,就能代表在电视荧幕上大哭大闹才能产生的巨大震撼……
在这种情况下,宫雪却眉飞色舞的朝观众介绍余切!
余切看得冷汗直冒:卧槽,怎么还有这一出?
原先我也在银幕上看过,当时没觉得这么不对劲啊?
第52章 重归于好
电影一结束,张俪的表情就不太对劲了,赶着要回去,一语不发。
“张俪?张俪?”余切在后边儿叫他。
张俪只管快步走。
坏事儿了!
陈小旭多聪明啊,主动代替张俪问道:“余切,电影最后那个女明星是谁?”
“宫雪。”余切老实道。
“我知道,我能不认识咱的双料影后吗?我是说,她对你来说到底是谁?”陈小旭说。
“战友,同志!”余切明白过来了,伸出手指头立起来发誓道:“我确实是没发生什么,大家都能看得到。电影拍摄了几个月,除了刚开始那一个月,还有最后上映前,我几乎是没私下接触过。”
陈小旭竟然在和余切打配合!
张俪一边听,一边默默的放慢步子。
陈小旭赶快拉住张俪:“张俪,余切不会胡说的。他大事从来不糊涂,你应该对他放心!”
接着,又贴着张俪的耳朵小声道:“咱剧组里面,那个原先要出国的乐韵,看了之后,不也经常来打听他吗?尤二姐也是……总是提起他。”
“他们作家受人喜欢是正常的,不要太往心里面去。”
“上次我们回鞍城,我家里人还老是提余切呢!我妈和我爸……呸!我表姐还有她那孩子都很喜欢余切。鞍城话剧团也有很多人喜欢余大作家……我们一起去,一起回来,你都是看在眼底的!”
“不要太多心!”
张俪停下来了,总算开口道:“余切,你以后不能再和这个人有什么亲密接触。”
“那是一定没有的。”余切仿佛遇见了啥天大的委屈,“我保证,非工作之外的接触,是绝对没有发生过的。”
一边说,一边余切自个儿也在回忆:老山前线?还是拍电影的时候?或者那一次火车上遇见过?
确实是没发生什么。
稍微亲近一点的时候,那都是去年秋天在沪市的时候了,几个女的轮番代表沪市制片厂来“关心”自己。但自己和宫雪那个妹妹相处得也要更多一些。
宫雪有时候会从黄浦江对岸抱个大西瓜过来,切成好多片。你不能因为我吃了人家的西瓜,就把我判为死刑啊。
对啊!
我慌个什么?
我真是啥也没做。
“——什么是非工作之外的?”张俪道。
余切回忆起这年头男人追求女人的约会套路,一条条列出来否认道:
“比如约出来像咱们一样看电影,骑自行车游山玩水,只有两个人,还有……还有单独在一个房间读了一整晚上的剧本……”
当初张鉄林想要追求宫雪,就是约她出来骑自行车……在这个时候,就是十分直白的追求之举了。
张俪一听脸都气红了:“一晚上关起来看剧本?!这当然不行了!我虽然不如你会读书,也知道爱情的忠贞。”
张俪的话还没说完,又道:“在片场里面,我基本上很少和男人说话,除了一定要演戏——那都是许多人看着的,大庭广众之下!我为什么私下不和人说话呢?”
“就是因为,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如果我下了戏之后,还是老和别的男人说话,打闹——比如欧阳奋强,那就容易让别人说闲话,以为我有什么坏想法。其实我是不愿意扯上什么关系的。”
张俪重重道。
余切很少碰见张俪这么生气过,她就跟那种几斤重的小猫,平时随便亮出肚皮让你摸,却忽然炸了毛一样,让人觉得很惊讶。
余切又乐又急,只能把眼睛望着陈小旭:陈小旭,你管管张俪吧。
陈小旭赶快道:“张俪,你说的都对!还是你想的最周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余切马上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事情又那么重要,那是国家大事,上了新闻的……余切,你快说说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余切自然不可能把背后真实的博弈讲出来,他结合时下的新闻,临场胡诌了一番,半真半假:
“我们这些人都是去庆祝中哥友谊五周年的……诺奖大文豪马尔克斯……”余切伸出大拇指道,“他急着要见识我们东方文学,我特地过去交流,让他知道东方有一批他的模仿者。”
“还有呢?”陈小旭示意余切再说一点儿。
“还有……还有美国的几个大学也发了邀请,可能还有一些华人学者也要来。”
陈小旭立刻接话道:“他这是国家大事,不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说不定现在就有记者看着咱们,随时准备写上报纸!”
“对,对!”
张俪一听,那种国家大事的宏大感顿时压过了她,不好再发脾气。同时也觉得很委屈。她本来对余切有点怨气,这是人之常情,忽然陈小旭把调子起得这么高,竟然连生气也不好生气了,心里顿时想:怎么陈小旭也来帮余切说话了!
余切是个大猪蹄子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这样呢?
张俪的怨气,都转移到了陈小旭身上,这正是陈小旭需要的。
三个人骑车回去。以前是陈小旭在后边儿,张俪挤在前面——现在换了个儿,甭提有多尴尬。一路上,张俪扯着余切的衣服,陈小旭蹲在余切前边儿,冷风呼呼的往她衣服里面灌,还得腾出空来给后面的人坐。
一下来,陈小旭腿都麻了,情不自禁道:“这位置真不好坐!张俪!”
张俪还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噗嗤一笑道:“那不是?”
余切见状,摸着下巴道:“是时候鸟枪换炮了,这摩托车载不了太多人,该买个‘斯蒂庞克’,坐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人……小轿车整起来。”
张俪一听想歪了,又生气道:“你买个三轮车,也能载十个人呢!只要你蹬得动!”
——————
傍晚,几人吃饭也没吃好。张俪没吃几口就“饱了”。
“你俩一个是一家之主,一个是客人,你们都吃完了叫我就成,我来洗碗伺候。”
余切说:“这可不至于,你去哪?”
“我去看点书,识时务一点,提升一点儿自己的文采,免得被社会淘汰,被扫地出门!”
宝姐姐啥时候也这么会挤兑人了!
张俪撂下这话。
“砰!”
关上门。张俪忍不住伤心起来。
大银幕上宫雪笑的挺甜,画面不断在她脑子里面反复播放,让她醋意大发!
她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剧组里面经常要提到余切,那一批红学顾问们,因为余切的缘故,相当照顾张俪。
来投资的泰国富商也点名“我是为了余老师才来投资的”,导演王福林经常拉着张俪嘘寒问暖,开玩笑“你对象是我们的财神爷”!
……
《红楼梦》是一个封闭式训练了多年的剧组,不仅仅是穿着和打扮像古人看齐,实际上是方方面面都按照古人看齐!天天看那些东西,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两年前,余切来圆明园片场探班,黄袍加身,客串了“不存在的皇帝”。他后来越来越有名气,对他这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剧组里面的女演员,都忍不住来找张俪打听。
眼下拍摄接近只剩下一年,大家都要各自找出路。《红楼梦》总计数十个女演员,大部分人来京城见识了繁华之后,就很不愿意回去了,然而又不得不妥协。
有时就会流露出一些闲言碎语,说“唉,我要是张俪就好了!贾宝玉靠不住,她对象却是个人中龙凤——听说之前做编剧,《小鞋子》选拔一批演员,其中就有些本来要回边疆的,因为他几句话留在了大城市!”
这些……张俪都是知道的。一点儿没触动也不可能。
但陈小旭都还没有……陈小旭也不行……陈小旭也就罢了,这个宫雪是怎么一回事?
张俪抱着一本,刚翻了几页,忽然她听到了隐隐的说话声,立刻把书放下了,贴在门口听。
四合院里面,余切和陈小旭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
只听到陈小旭问:“余切,这也不能怪你,你一个作家,恐怕都收到了许多求爱信,这是没办法的……关键在于你到底有没有做什么,那你到底有没有?”
“现在张俪已经走了,你悄悄的说个实话,我一定不会告诉张俪的。”
陈小旭提高了音调,刚好使张俪能听到。
余切大声道:“一点儿也没有。”
“你凭什么认为没有?事事都要讲证据!”陈小旭“怒”道。
余切沉吟片刻,却讲起了一个故事:“和我一起访问的有个人叫钱忠书,他这个人原先是个基督徒,特别喜欢那种在感情上干净的人!他很推崇对岸一个叫胡适之的人,认为他感情十分干净,从一而终。尤其是看了胡适之的日记之后,更是觉得这个人是个赤诚的真君子,觉得大家错怪了他!”
胡适之的大名,陈小旭和张俪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胡适之正是开创红学考证派的一方大佬。
胡适之虽然是“新文化运动”的创始人之一,13岁时却被母亲一手包办了个传统婚姻,和一个叫“江冬秀”的女人老老实实结了婚。
传言他出于孝道,接受了这段传统婚姻,婚礼上仅以鞠躬代替跪拜等新式礼节尝试调和矛盾。
虽然是个包办婚姻,二人一辈子却婚姻和谐,而且江冬秀的性格十分强势,管教胡适之很严格。
胡适之晚年甚至以“怕太太协会”自嘲——钱忠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胡适之的那些经历,心里面顿时觉得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大多数人对胡适之感情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陈小旭说:“你说你自己,提别人干什么?胡适之对老婆这么好,都‘怕’老婆了,你也要学他吗?”
余切大笑道:“我当然不能学他!实际上,胡适之有多段婚外恋,这些他当然不会拿到日记里面来说。他说自己‘怕’老婆,他自己属兔,老婆属虎,他们是虎兔相克!其实在暗搓搓的讽刺他老婆,表示他自己的婚姻十分压抑。”
“你以为他怕老婆是爱老婆?大错特错!”余切说,“胡适之还提出过离婚,他老婆以死相逼,胡适之害怕担上逼死老婆的名声,只好维持形婚。这些都是以前见过报纸的!”
“钱忠书他只看胡适之单方面的话,只看他写的日记,其他资料都不愿意看,当然觉得这人有情有义了!”
陈小旭一方面震惊于胡适之竟然是这么一个人!一方面又纳闷:“你说这个干什么?和你还有张俪有什么关系?”
张俪听到这段话,也忍不住跺脚:是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适之虽然是伪君子,好歹也知道扮做君子。
你这些话的意思是,你连这些也懒得装了吗?
余切说:“胡适之鼓励女性解放,实际上却错害了许多女性,使他婚外恋的女人们孤独终老,情感十分悲剧,维持他自己的圣人形象——连钱忠书这些人被蒙骗了!”
“他到底爱他的原配吗?也不是,原配不过是他维持形象的工具,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从情感和责任上讲,他只爱他自己!”
“我一定不能做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我是能明明白白的承认,我爱张俪。”
“要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要杀要剐都让她来!何况我现在没做!我正是钱忠书推崇的那种人,胡适之做梦也想成为、但不敢成为、也绝不能成为的那种人,虽然我并不为此感到骄傲。”
余切这话真是掷地有声!
不仅贬“胡”抬“余”,还说明了一个事儿:自古论迹不论心,我连“迹”都没有,哪里来的错误可有。
陈小旭被这历史级别的大瓜惊得半晌没说话,而后又听到余切的告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陈小旭道:“你这话应该让张俪听见,把这话给张俪说!她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自己真的相信了!”
“我也相信了!”
张俪听罢,立刻推门过来,抱着余切道歉:“你说的好,胡适之那种人,是爱自己而不是爱别人!我自从演了《红楼梦》以来,对里面的悲剧见得多了,你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余切抱住张俪,朝陈小旭挤眉弄眼。
陈小旭却有种“恍然”的感觉,她仔细想想余切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觉得高兴。
第53章 两条裤腿
陈小旭心里想:余切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张俪,他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起码到现在,他还是能直接向张俪许诺,说他自己绝对不做胡适之一样的人,他和张俪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不像胡适之那样虚伪。
陈小旭怎么能不替张俪高兴?
余切和张俪重归于好,晚上就轮到了陈小旭和张俪两个。这俩睡在一个床上,忽然就忍不住开始说话。
张俪先开头道:“我在片场里面,确实不怎么和男演员闲聊,这是真的,这就是避嫌。小旭,你以后也应该避嫌。你现在的年纪也不算特别小了。”
“万一别的男人知道你爱和人打闹,这可不是个好印象!”
陈小旭被说得发愁:她才21岁,但确实不算小了。
而且这几年,她也完全没有看过其他男人。
八十年代,虽然有“少生优生”、“最低结婚年龄”这些政策,年轻人的初婚年龄还是很低,23岁不到,单算女人还要更低。
陈小旭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张俪又道:“你以前还经常和剧组里面其他人玩,‘欺负’别人,现在也不怎么闹了,平时就坐下来看书,越来越像林黛玉,今天来看,你的性格已经稳重了很多。”
“你又夸我,我肯定比不上你。”陈小旭说。
陈小旭忽然想到,自己和过去相比,已经很少和人玩闹了。
之前拍戏的时候,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整一次欧阳奋强,捉弄这个人,现在却不是这样。
张俪端庄、大气,又是个体制内家庭,大家都认为她天生就和薛宝钗特别像,本来就不喜欢和人说话;而陈小旭却却是剧组里面恶作剧的带头人,是专门热闹的那一堆人。
陈小旭心里面叹道:张俪不愿和人打闹,那还有个原因,她性格是这样,又有对象——我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我也是因为余切?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但是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她当然不可能和张俪说明白。
陈小旭反而劝张俪:“余切名气那么大,以后这种吃醋的事儿发生的还不会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也不要光听余切怎么说的,永远得有防备心。”
张俪本来对陈小旭还有怨气,这下笑道:“你之前关心余切,跟他打配合,我还以为你‘背叛’我了,现在又站到我这一边来,让我有防备心。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小旭真在心里面衡量了一下,余切和张俪到底要怎么选?
她一咬牙道:“我是因为你才认识余切的。我之前为他说话,也是因为你在气头上,怕你做了什么坏感情的事情,所以才帮余切说话,根子上却是为了你!”
陈小旭简直想要和余切一样发誓,对张俪说:“他要是有一天对你不好,我永远也没办法原谅他。”
“他要是对你都不好,他肯定也不会和任何人好,我就和余切这个人绝交!”
陈小旭忍不住爬起来,双腿盘坐在床上,望着张俪发誓。
张俪立刻就被感动了,当即落泪,抱住陈小旭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想不到这么深的一层,还是你和我最好。我们在一块儿经历那么多事儿,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得是姐妹,我们比亲姐妹还要亲!”
“就是比亲姐妹还要亲!”陈小旭也激动道。
这下,她俩也重归于好。
更晚一些的时候。
“陈小旭……”张俪忽然问道。
“我听着呢。”
“余切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也讲个故事吧。你们都喜欢看书,肯定知道很多东西。”
陈小旭这一晚上情感激荡,脑瓜有点乱,也讲了个“论迹不论心”的故事。
“余切讲了个胡适之和他发妻的事儿,我想起另一个事情,是林徽因和梁思成、金岳霖的三角恋……”
这事儿大概是这样:
林徽因是民国时期的才女,长得很漂亮,也颇有学术成就,一辈子都被许多人追求。她后来和梁思成结了婚,大部分人就偃旗息鼓了,其中有个叫金岳霖的特别执着。
金岳霖搬到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家附近,做起了邻居,一连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四十年代,林徽因在西南联大做教师,因为拿不到工资,没钱吃饭,加上操劳过度,身形枯槁,说实在的已经不怎么好看了,金岳霖竟然还能称赞林徽因的美貌,而且想办法接济这一家子。
金岳霖甚至和梁思成处成朋友,梁思成也表示理解金岳霖。
金岳霖一生未娶。
之后,林徽因去世,梁思成再娶,金岳霖听到消息后就勃然大怒,和梁思成绝交。
陈小旭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
这不是个三角恋吗?
——故事讲完,张俪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个金岳霖不应该来掺和别人的感情,他虽然自己标榜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但梁思成怎么可能不介意?”
“这事情都写进书里面,连你也知道,当时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一个大男人,谁能受得了?”
陈小旭叹道:“你说的对,没有人能接受这种关系。但是,金岳霖也确实是论迹不论心,没有真的做了什么。”
“那你同情金岳霖吗?”张俪说。
“不同情,就是觉得可惜。”
张俪顿时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她见到陈小旭和余切斗嘴那一幕——这种事儿发生了不止一次,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感觉。
如果说,宫雪是忽然发生的,陈小旭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发生的。
陈小旭肯定是喜欢余切嘛。
张俪忍不住叹了一声!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宫雪那还好说,陈小旭却真的让自己为难。她说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暗示我的意思?
她之前帮我,又像是尊重我多过了尊重余切,难道我这一辈子,能放弃和陈小旭的关系吗?
那样就形同陌路了。
或者像梁思成这种人一样,糊涂的过一辈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后,书里面反而夸赞金岳霖有情有义,却不说梁思成这个人大度?
余切又说的“胡适之”形婚,实际上却和原配没有任何感情的故事……同样在张俪的脑袋里面一遍遍的转。
唉!
这也太难了!
陈小旭问:“你叹什么气?今天难道不应该高兴?”
张俪一拉被子:“没什么,就是随便叹叹!”
——
又有一件事情,让张俪很感动。
两人一共请了一周的假期,算上火车的两天,也就五天可以在家里面。
她俩天天在一块儿,几天之后,明面上,比曾经的感情还要好。
实则有暗流潜伏。
余切白天不在家,晚上才回来,白天就是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到处逛。
陈小旭胆子比较大,偷偷骑摩托车带张俪出去溜达,有一天才刚出了鼓楼大街不远,就遇到了交警——给张俪吓出一身冷汗!
要知道,她俩都没有办驾照。
谁知道,交警一看她们的摩托车,反而比她们还吃惊:“这上面怎么不是余切?这是余切的车!”
“你怎么知道这是余切的车?”陈小旭问。
交警指着摩托车车牌道:“我们一看这车牌,就知道是余切的车。它这个车牌上的是外籍车牌,黑牌,是全京城最早的一批摩托车,摩托车车型也好认,是日本的重型摩托车!”
“之后的摩托车要么是31,要么是61开头的号牌!从2环开始,以购车的发票为限,之前的车可以上31,后面的车只能上61,一晚上滞销的东欧和国产摩托全卖光了!”
“余切的车一开出来,我们就知道是他!日本车,黑牌,号码是01开头……我们当然知道了!你们到底是谁?”
怪不得余切从来只担心摩托车头盔被人偷了,一点儿也不担心车被人偷了。
原来是这样!连他的车都被人认出来了!
张俪急了,说:“我们是……我是余切的对象!”
交警忍不住发笑:“你和你,你们……到底谁是余切的对象?”
“我!”张俪和陈小旭两个人同时说。
她俩把头盔扯下来,露出两张小脸蛋。人畜无害,还挺有气质。
这交警顿时就信了四五成,也懒得计较了,道:“甭管你们谁是,你们怎么证明?”
张俪自报家门:“我们住在鼓楼大街的xxx……”
陈小旭说:“头盔!我们每一次出来,都戴了头盔!”
交警听完她俩的答案,放她们一马:“行,下不为例,但这个车不适合女性,还是要余切这种体格的才撑得住!”
“你怎么相信我们的?”
那交警说:“我们经常能看到余切载着两个女同志,特别是戴着头盔,从鼓楼大街出来!现在你们一说,我就相信了。”
两个人顿时恨不得往地里面钻!立刻回了家!
张俪又问陈小旭:“刚才你为什么说,你是余切的对象?”
陈小旭老实说:“我以为他们要抓人,我心想,要抓就抓我吧,本来就是我来骑的车!你要是被抓了,既影响你,又影响余切。”
张俪沉默了片刻,忽然跺了跺脚,气道:“我们都不应该被抓,该抓的应该是余切!”
——
这已经是余切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晚上,陈小旭主动道:“你今晚上该去余切那睡,他马上就要走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这儿。”张俪说。
陈小旭把被子一扯:“你就去吧,我难道还能睡不着?你家里就跟我家里一样,这床都睡过好多次,你的衣服……我也穿过……”
陈小旭说到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硬着头皮道:“反正你今晚上得和余切睡一块儿。你们是夫妻。”
她一张脸通红道:“到时候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和余切在争你,一个女的和男人争另一个女的,真是莫名其妙!说出去让人笑话!”
张俪被陈小旭这么一劝,深深望了陈小旭一眼。
她真就去余切那边了。
很快,传来张俪和余切说话的声音——似乎还特别激动,张俪说着什么,余切慢条斯理,张俪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张俪的声音特别甜蜜。
陈小旭忍不住想:这就是沟通完毕了?
他夫妻俩现在得做什么了?
那不是得……
这么一想,陈小旭就觉得她浑身上下每一块儿皮肤都是热的,耳朵也变得特别尖利,好像一点儿声音也能听到。
余切这个四合院所在的鼓楼大街,现在是很僻静,后世却是燕京著名的步行街,外面种了好多槐树,经常有国槐探出墙来,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还有白玉兰,三月份是是白玉兰开花的时候,有时候地上全是掉落的白玉兰,陈小旭觉得自己连这种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就像是夫妻之间的那种低语声!
然而没多久,“砰!砰!”
“砰!砰!”
张俪居然又回来了。
陈小旭大吃一惊:“你回来干什么?”
张俪道:“余切让我回来的,他也担心我和你处不好,怠慢了你,让我晚上来陪着你。”
这个余切,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陈小旭的心里面一暖。
张俪看见陈小旭的表情,心里面又开始叹气。
不一会儿,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余切买的那条西服裤子过来。
“你怎么了?”陈小旭说。
“裁裤子!”张俪道。
“哥伦比亚是个热带国家,听余切说那地方特别热。那个裁缝不愿意帮他剪裤腿,我来帮他剪吧!我是他对象,当然要帮他做这些事!”
“你确实是该做的!”陈小旭点点头,还有点憨呢。
张俪心里暗笑,又觉得有点苦涩。
说罢,张俪三两下把西裤剪成短的。又把边缘卷起来,用针线穿起来,这一步稍微有点麻烦,要人为的做出“包边”的效果。
只见到张俪一点一点儿用针头穿来穿去。
陈小旭一看就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张俪却抬头道:“你没做过针线活儿?”
“就是做过,所以才不懂啊。”
那真是奇了怪了。
张俪眼睛一转,忽然想到:“对了,你是东北人,你那里很少有特别热的时候。我们那边很多人买裤子要减去一截,或者专门买短的,就是因为夏天到了太热。”
张俪把手头上的针线活儿给陈小旭看,一边穿针,一边道:“西服的面料都比较硬挺,一剪开之后,和人的皮肤摩擦起来特别不舒服……这时候就需要做一个包边,免得小腿肚直接和剪出来的边缘接触。”
这是八十年代,西南妇女的基本常识。
当时呢,川省的妇女还没有后世那样剽悍,在网上声名赫赫,她们现在正是吃苦耐劳,又能主内,又能主外的代表。九十年代,报刊曾经有这样一种话题:为什么川省人到处去打工,连女的也去打工,扛水泥,扎钢筋……没有她们不能吃的苦。
陈小旭生在东北,这时期东北十分发达,鞍城就有很多国营大厂,她当然就很少看到这种事情。
张俪立刻道:“小旭,你虽然会看书,但是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陈小旭呆呆的点头,仔细看张俪怎么裁裤子的。这条裤子已经裁剪了一半,还有另外一条裤腿。
忽然,张俪轻轻叫了一声:“啊!”
“你怎么了?”
只见到,张俪的手指头冒出了血!
陈小旭立刻找来酒精给张俪消毒,又说:“你把裤子放在那,剩下那一半边,我来帮你弄吧。我刚学了会儿,现在已经会了!”
“你是客人,你做这些干什么呢?这是余切的裤子!”张俪道。
陈小旭楞道:“可是,你的手指头流了血。”
“你要是怕余切说你,我把剩下的裁了,你拿去说都是你自己做的,不就行了。你的手指头,都流血了!”
陈小旭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张俪听到这话,心里面忽然下了决定。
她抬起头道:“你来吧。”
张俪让出余切那条裤子,反而来指导陈小旭怎么做,陈小旭一开始笨手笨脚,很快却利索起来。两人一齐把余切这条“哥伦比亚限定西装短裤”裁剪好,张俪举起那条裤子说,“这条裤子,我们一人占了一半!”
“但是,余切只有两条腿,不能再有其他人了。”张俪道。
陈小旭猛地,明白了张俪的意思!她心思细腻,一点就透。
第54章 波哥大
为什么让我来缝裤腿,为什么让我做这些事儿?陈小旭都不需要问!
张俪恐怕全都知道了!
陈小旭慌慌张张望着张俪,张俪却一副鼓励她的样子。
“你是不是喜欢余切?你离不开他?”张俪拉着她的手问。
陈小旭点头,又摇头。
“不能点头,不许摇头,你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陈小旭大声道:“我不愿伤害你。我本来是想学金岳霖,在旁边买房子住下来的,我跟你说过!”
是啊!
记忆一下涌现过来,张俪想起来:陈小旭真说过这种话!
两人这么一对视,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是,竟然也有一种兴奋感,尤其是张俪,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这些天,她心里面实在是很难受。
余切那边全是大事、要事,骑个摩托车也能被凭空逮住,又被轻轻放过——这种经历,和剧组里面何其相像!
就像是剧组里面,那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他两三年没有来过,但每一个人都会提到他。好像他已无处不在。
贾元春因为做了皇帝的妃子,回来后贾母也来跪拜她,秩序大过了伦理,这荒谬的一幕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余切骑摩托车在长安街飞驰的时候,到杂志社递稿子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有个他的交警书迷,默默的认出了他的摩托车?
就像是余切给出那一条西装裤,他穿上的时候,怎么能知道是由两个人分别来裁的?
他一句话不说,只在他的笔下创建一个书的宇宙,其他人都被宇宙的磁力吸引而来,正如藤泽秀行那个被他剃了光头的老赌鬼,无恶不作,这人一年只下了四盘棋,却成了日本的棋圣。
这样的人又真实,又神圣。真实是真的,神圣也是真的!
张俪和陈小旭彻夜长谈,一晚上没怎么睡着觉。她先是问陈小旭,什么时候产生了感情?陈小旭说不出来,她脑子一团浆糊。
张俪又道:“裤子只有两条腿,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陈小旭赶快答应。“我以后都听你的!”
张俪又气又想笑:“陈小旭,你可一定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没问题!”陈小旭重重点头。
——
三月下旬,访问团正式出发,分两批人。
86年已经不像前几年,现在每天从两个国家往来的旅客很多。
因为国际航线的需求越来越大,国航购买了一批747飞机,这是当时少数可以跨越大洋的飞机之一。
尽管如此,因为距离过于遥远,飞机还是要先到美国转机,再飞往哥伦比亚这个地方。
张俪和陈小旭两人送余切去机场。
打了个车,路上陈小旭讲起了金岳霖和林徽因的爱情故事,刚起了个头……
余切忍不住道:“金岳霖是个不婚主义者,他虽然住在林徽因旁边,自己却有女朋友。”
陈小旭和张俪都傻眼了:
我们正是因为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才接受彼此的,现在你却告诉我,这故事是假的?
余切说:“我们现在不容易翻到资料,所以支撑事实的‘证据’,往往是最先敢于下笔的那几个人来创作的。哪个敢于吹牛,哪个说的就是事实。”
“如果没有事实,人们就会自己构建出美好的谎言,金岳霖和林徽因的事情,就是典型的谎言。”
陈小旭不敢质疑余切是在胡扯,当即求救般看着张俪,张俪摸着额头叹气:
木已成舟,话都说开了,还能怎么办呢?
余切,你真是运气好!
张俪道:“你的西裤,是我们两个来缝的,你也谢谢陈小旭吧。”
“多谢小旭!”余切乐道。
这陈小旭是不是个棒槌?这种事情也来帮人做!你又不是我老婆!
陈小旭瞪了余切一眼!
嘿!
余切心道:这陈小旭怎么感觉和以前有点子不太一样了?
他不知道这俩女的发生了什么,反而还越说越起劲:“我有幸当了这次访问团的团长,副团长是钱忠书。我又提到副团长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有意思。”
“钱忠书虽然在文学上,没有特别大的开创性成就,但他博学多才是真的。他是个很小就能读书万卷的神童。”
“他有个老婆,也懂得西语,还懂英文,这个人就一般了。西语《唐吉坷德》有个版本就是她来翻译的,我看了之后很震惊,简直是错漏百出。后来得知他老婆是自学了一两年,就敢接触翻译工作,而且是翻译的英译西语本,我又不觉得奇怪了!”
张俪之前和余切见过马识途,忍不住问道:
“你老师马老,不是很尊重钱先生的老婆吗?”
余切道:“我老师很推崇钱忠书的老婆,认为他老婆的成就比钱忠书大,说明我老师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老好人。钱忠书老婆这样的人,他也能说一声水平高,怪不得诗词会请他来做会长……”
“马老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余切笑嘻嘻道。“我就不一样了,我不靠人情关系来搞关系,谁要不服我,私下提出来还可以谈,要是公开的……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余切被任命为访问团团长,是王濛来决定的。因为他本人直接被哥果总统和马尔克斯邀请,又和余光钟有书信交流,是关键人物。
但他毕竟很年轻,万一有不长眼的质疑他怎么办?
余切肯定不会给面子的。
张俪插话道:“小旭还没怎么去过南方,三峡也没看过,我们以后带她也去看!她是个北方人,没见过!”
“听你的!”
余切满口答应。
陈小旭目光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脸红了一片。
到了机场,张俪下车送别余切,陈小旭不好意思下来,张俪硬是把她扭下来。
张俪转身又抱着余切道:“我没什么别的指望,你万事当心就行!”
余切回了她一个熊抱。
陈小旭呢?
陈小旭抓着张俪的胳膊,说的却是有关于余切。好像张俪是她和余切之间的引导线一样。
陈小旭说:“我会像等着张俪一样的,等着你。”
这本是一句有些暧昧的话,既可以理解为友情,也可以直白的看做爱情,余切却一句话就让陈小旭破功,他道:“我已经打了招呼,以后再有人骑我的摩托,不戴头盔,直接扭送进去喝茶!”
“余切!”
陈小旭怒道!
“我又没专说你,你急什么?”
“不骑你的车就是了!”陈小旭说。
“哈哈哈!不送!”
余切挥手告别。
他提着大包小包,往机场里面走,不一会儿就见到访问团其他人。
《百年孤独》的翻译学着黄津炎、沈国政等人;负责安保的宁克一行人;一批到美国芝加哥大学做访问的中国学者,作家顾华(芙蓉镇)、张贤良(牧马人)……还有穿得像艺术系教授的流沙河,以及随时随地皱着眉头的钱忠书。
仙之人兮列如麻!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这俩绝了!
“余切,余切,你怎么才来?”
钱忠书不满道。“我们上午就在机场这等着,左等右等,你始终没来。”
“飞机开了吗?”余切问。
“没呢。”
“钱老师,那你急什么呢?”余切笑道。
钱忠书很无奈,只能小声道,“你是这次访问团的团长,举止可不能太轻浮。”
在一个写有“欢迎您乘坐中国民航飞机”标语的大牌匾下,余切发表了他做访问团长的出行演讲:
“我们有两件要务要做,第一是交流,第二还是交流;我们也有一个忌讳不能去做,那就是害怕交流。”
“我知道,聂华令有个写作计划,仍然在邀请我们的作家去,我并不阻止有的人去见世面,这是人之常情,那里不全是坏人,有吃有喝,有钱拿!谁不爱钱?我也爱。”
“但如果有人受邀写了一些让人脸面无光的文章,凭空污蔑,我可能就会生气了。尽管这也是常常发生过的。”
他道:“这是我第一次做访问团团长,我估计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这一次侥幸成功了,以后怎么办?”
“同志们,祝大家交流愉快!”
下午两点,飞机起飞。
八十年代的国际航线和将来有很大差异,比如乘客登上飞机,没有摆渡车,而是像赶大巴一样,自己走到飞机下面,爬梯子上去。
飞行途中,也有茅台酒喝,不仅如此,宽体飞机747还把能在飞机上抽烟、抽雪茄作为一大卖点。
29个小时的行程格外难熬。
余切试抽了一根雪茄,抽不来,只好熄了。他转而和翻译《百年孤独》的两个西语教授打扑克牌,这两人喜欢喝茅台。
钱钟书也是个赌鬼,他忍不住被吸引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巴巴望着。
“你要打牌?”余切问。
“打。”钱钟书说。
“你能不能打牌?”
“一点点,不能多了!”
随后,钱忠书也参与到牌局中来,很快就打得兴起,大呼小叫起来。
钱忠书和前面提到的“林徽因”也是邻居,林徽因家里面的猫经常欺负钱忠书家的猫,于是他专门做了个竹竿子,一旦他的猫打不过林徽因的猫,钱忠书就亲自上场。
演变到后来,钱忠书连带着也瞧不起林徽因本人,因为林徽因家里面常常高朋满座,喝酒作乐到天亮,这就耽误了钱忠书的写作。
余切给钱钟书倒了一杯酒,问他:“你觉得你夫人的学术水平和你比怎么样?”
“不及我的百分之一!”钱忠书毫不客气。
余切忍不住哈哈大笑!
钱忠书瞧不上他夫人的学术成就,这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家务活儿一概不做,所有事情都是他老婆来做。
一旦被问起,就说:“我在搞创作。”
言下之意,他的创作比他老婆的创作要高很多。
然而,等钱忠书一去世,他老婆立刻写了个《我们仨》,书里面两人简直是举案齐眉,是伯牙和子期,是棋逢对手,心灵挚友……
他老婆甚至借助钱忠书来给自己的容貌背书:“xxx是民国三大美女之一!”
“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妻子、情人、朋友三种角色的女人!“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
简直是绷不住!
钱忠书谨慎一生,啥用也没有。他老婆就像是写女频yy爽文一样,重新写了一遍钱忠书这个人,将真实的他完全否定。把钱忠书作为吹捧自己的裙下之臣,彻底被女人征服。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魔幻现实主义文学?
这特么就是文字的力量啊!
要不马尔克斯这种人能被佛伯乐盯着,被大毒枭盯着,恨不得枪毙他呢!这种文豪不得把他们写得遗臭万年!
余切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我们这次去访问,一旦被邀请写文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务必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有个叫顾华的作家,忍不住和旁边的张贤良议论:“拿别人的钱,帮别人写文章,是人之常情。余团长怎么什么都要管?”
张贤良可不敢议论余切,闭口不言。
顾华摇头道:“余切虽然是团长,我们却是去美国,他在美国没什么名气,你怕什么?”
张贤良还是不接话。
他和谢晋是朋友,谢晋告诉他,《小鞋子》电影在国外电影节拿到奖项后,整个沪市制片厂上下都喜气洋洋,把余切当做财神爷!
现在沪市制片厂、京城制片厂,还有八一制片厂——这三个制片厂是三尊大佛,三位老大,张贤良写赚到钱之后,已经转型为做影视生意的商人,他怎么能得罪余切呢?
顾华见张贤良一直不说话,暗道一声晦气,只好也不说话。
这架飞机转机漂亮国,而后抵达哥国的首都波哥大。当地已经为“访问团”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典礼,碍于国际礼仪,大统领未能亲自前来,但马尔克斯和当地的法院院长守在红毯门口。
墨西哥的国家电视台,哥伦比亚的媒体记者……通通都打开摄像机。
飞机一落地,阶梯放下。只见到穿着短裤和西服衬衫的余切,第一个出来,朝着所有人挥手,笑容爽朗。
他孔武有力,体格健壮,简直令在场人都大吃一惊。
这特么像华裔富商来拉美地区度假来了!
墨西哥有个长期关注拉美文坛的主持人,当时就忍不住说了句“这是不可思议的东方高度!”其他人纷纷跟着学,把这一段写在自己的稿子上。
余切对他们来说,暂时还是个亚洲范围内的陌生作家——没什么可写的,非要写,也只能写他这个人长得高。
余切则看到一个格外干瘪、瘦弱的小老头,正望着自己傻傻的乐,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马尔克斯,朝他伸出手。
阶梯上有红毯,这几步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有无数闪光灯。
马尔克斯也伸出手,道:“从你寄出那一封信开始,我就期待着这一天。”
后面下来的人是钱忠书,钱忠书懂西语,正要说一句场面话:“尊敬的马尔克斯先生,东方的人民和东方的作家们,也期待和你的碰面,我们早已经有你无数的崇拜者……”
没想到根本没来得及说这句话,余切就道:“马尔克斯,三年已经过去,我们信上面说的事情,仍然是悬案……我问你,你如今是一个调查记者,还是一个作家。”
余切竟然直呼马尔克斯的大名,把他和马尔克斯放在一起!
马尔克斯却激动道:“我是新闻调查记者,我向你发誓,我永远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
第55章 香蕉共和国,黄金共和国(大改,建议重新刷新看)
马尔克斯一直是一个优秀的新闻调查记者,他始终以此自居。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由于任何人遇见他都要提起那本《百年孤独》,马尔克斯只好挂了个牌匾,上面写上“《百年孤独》——免谈”。
如果还有人非要找他聊,他就说,我并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再之后就絮絮叨叨的谈起哥伦比亚这个国家的苦难史。
如今马尔克斯处于一个军阀杀不掉他,但也很恶心他的状态。他的在智利被军阀政府全国通缉,当局不允许任何人阅读他的。哥伦比亚本地政府和他关系不错,但遗憾的是,当地的秩序并非完全由政府所掌控,马尔克斯对屠杀案的调查也受到了阻拦。
所以他和他手底下写的那个“上校”有些相似,处于一种做了大事情但又似乎被人操控,并且渐渐被人遗忘的情况,考虑到马尔克斯后来自己还得了老年痴呆症,啥也记不住了。
这事儿就更加讽刺了,真像是他写了他自己的结局。
记者们已经听到余切说给马尔克斯的话,忍不住怂恿他们在镜头前说话,摆拍。
马尔克斯拒绝了,并且说:“中国,中国是多么大的地方!多么遥远!”
余切笑道:“我知道在你们的语境里面,中国是‘最遥远的地方’,这个词本身就代表遥远,但是也不算遥远,因为有时候只要你坚持,那个远方自己会来到你的身边来。”
马尔克斯当即对余切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用力握在一起。
两个人的身高差十分大,记者们拍到了两张不同的照片:一个是正常角度的,这种情况下余切自然要高得多;另一种是通过摄像构图,使得马尔克斯暂时和余切处在同一个高度上、略微矮上一点。
记者们用了后一张照片。
随后,当地的外交干事汤大使,哥国的司法长官两人也握住手,军乐团开始奏响两国的国歌!
“啊,永不褪色的光荣!啊,无尽的欢声!
在痛苦的深渊之中,幸福已经泉涌。幸福已经泉涌。
啊,永不褪色的光荣!啊,无尽的欢声!
在痛苦的深渊之中,幸福已经泉涌。
恐怖的黑夜已告终,崇高的自由在扩充!
……”
余切是懂西语的,他这一刻听懂了马尔克斯所处的哥伦比亚——这样一个国家面临的困境,他们曾处在“恐怖的黑夜中”,而事实上如今仍然处在“恐怖的黑夜之中”。
毕竟,著名的“香蕉共和国”这一桂冠,最终安在了哥伦比亚的脑袋上。
因为美国香蕉企业的残酷统治,历史上有多个国家都被称之为“香蕉共和国”。
美国家欧·亨利在上世纪去洪都拉斯嫖娼,一边嫖娼,一边拔出他的宝剑后,怜香惜玉起来,感慨这地方太尼玛苦了,然后把洪都拉斯命名为“香蕉共和国”。
而后,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在《联合果品公司》一诗中提到了“香蕉共和国”,把这个名号发扬光大,但当时并不专指某一国家。
然后马尔克斯这个冲击波来了,他写了《百年孤独》这一,其中记载了联合果品公司的大屠杀,数字是惨无人道的三千人……最终使得哥伦比亚在比惨大赛中取胜,霸占了“香蕉共和国”这一名号。
当然了,哥伦比亚人也许并不喜欢这个名号。
三年前,余切把他所知道的有关于大屠杀的信息都透露给了马尔克斯,激发了马尔克斯这个新闻调查记者的职业本能,这几年他一直在为屠杀案奔走。
但遗憾的是,目前仍然没有确切的消息。新修改的教科书正在讨论:是否要用中的数字,代替原先新闻报道中的数字。
但这毕竟不是真实的证据,马尔克斯需要真实的证据,需要时间在此停下,人们重新回到1928年,去寻找事情的真相。
他感到问题的根本在于他写不出新的“振聋发聩的”,因为《百年孤独》的创作,已经达到他在这方面的高峰,要想重新启动追查,需要动用国家级的力量。
而要动用国家级的力量,需要大多数民众的共识,以及无与伦比的文学巨作。
马尔克斯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余切身上,他握手的力气因此用得更加大了一些。他面前的余切,正处在一个作家最富有创造力的时候,这是无数作家做梦想要回去的状态。
二十年前,以这样的状态,以及抽了三万根烟,以及他老婆做牛做马养家……无业游民马尔克斯写出了《百年孤独》,一书成名。他用了可以使预言成真的“羊皮卷”,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余切,你有这样的本领吗?
马尔克斯告诉余切:“哥伦比亚的国歌,每天早上六点和晚上六点,都会在全国播放,数千万哥伦比亚人唱着这样的歌过了一辈子,但我们的日子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余切能说什么呢?
余切朝马尔克斯点点头。让他注意之后的声音。
在这种场合,乐团一般会交替奏响两国的国歌。
而马尔克斯也很快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军乐团演奏到高潮的部分,马尔克斯听到余切嘴里面念念有词。
他忍不住问:“余,你在说什么?”
余切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用西语说了这句话。
马尔克斯随即被震撼得咳嗽了起来。
——
访问团在哥伦比亚受到了热烈欢迎。
这里竟然有个哥中友谊协会。创始人就是在内地做驻华大使的戈麦斯,此人创建的哥中友协在哥伦比亚各大省会都建立了分会,79年会员已发展到1500多名,到现在早已经达到数万人。
余切等人一来,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立刻举办起了各种“中国元素”的活动。哥伦比亚人学中国画,放中国电影《小鞋子》,还介绍中国的杂技团……
有一个原先在中国留学过的哥伦比亚人,组织起自己的同伴,在余切的面前表演起了万县纤夫的号子歌!
只见到,这群美洲混血儿竟然说出了巴东号子:
“嗨哟!”“嗬嗨!”
他们光着上身,头缠白布,脚上踩草鞋,用麻绳用力拉着内河上的船,竟然真把船拉动了!
余切拼命鼓掌,忍不住大声叫好!
这一批访问人员中,只有他是川省巴东区域人,川渝地区,蜀代表川,巴代表今天的三峡区域。万县正是三峡的门户,这个节目几乎就是给他排练的!
马尔克斯问他:“这个节目怎么样?”
余切道:“我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马尔克斯道:“我们的驻华大使,戈麦斯是个彻底的中国通,他知道你在中国的名气很大,又是住在江边的人,让让人安排起这一场活动!”
访问团其他人羡慕得要死!余切竟然在这个地方,能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
众人在哥伦比亚访问了数个城市,每到一处,居然都有中哥协会的会员,他们见到哥伦比亚的足球队、议员团、新闻工作代表团、哥伦比亚的排球队……简直是极其隆重的待遇。
翻译过《百年孤独》的沈国政、黄津炎等人还去了马尔克斯原先的旧居——那里已经改造为一个纪念馆,又从纪念馆参观了哥伦比亚的国家图书馆。因为马尔克斯的获奖,这些年哥伦比亚很重视文学的发展,当地上马了不少造型前卫、奢靡的图书馆。
这对于彼时的大陆人来说,很稀奇,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困境。
到第三天时,访问团的副团长钱忠书忍不住说:“我也看了《百年孤独》,我以为这是个烂得流脓的地方,到处是凶杀和qj,军阀挥霍无度……但为什么我居然觉得还可以。”
“难道马尔克斯在撒谎吗?”
访问团其他人都忍不住来听余切怎么说。
余切道:“燕大的季线林在三十年代去德国留学,在德国度过了完整的二战,也许他在某个街头就见过洗头佬,还见过自己的邻居给他们投票,他把二战前的德国形容为爱美的国度,人人关心身边的邻居,人人热爱花花草草……”
“但是!”余切说,“我们今天当然知道非常荒谬。”
钱忠书原先在英国留学,他当然知道德国二战前的情况。一块面包要特么的数百万马克,民众处于饥荒之中,季线林竟然能觉得一切都在美好之中……
为什么?
因为季线林是中国来的作家,他几乎没有真正见过底层德国人,他接触的全都是有身家的知识分子。
钱忠书当即恍然大悟:“我们看不到真正的哥伦比亚,这就像被隐藏的真相,是《百年孤独》里面不为人知的‘小镇’。”
钱忠书博闻强识,他忍不住背诵起了原文:“何塞·阿尔卡蒂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列火车上,身边全是死尸。他全身酸痛,鲜血凝结。他看见男人的尸体,女人的尸体,儿童的尸体,他们像腐烂的香蕉一样即将被倒进大海。”
“他跳下火车,沿着火车行驶的相反方向来到一个女人家里,喃喃自语说,应该有3000人被杀死。”
“那个女人不明所以,对他说……”
钱忠书说出那个文学史上很经典的一句话:
“这里没有死人,马孔多无事发生!”
余切沉默了片刻,道:“我们的访问也不光是这种大场合,也会有自由行动的时候,那时候就有机会去看看了,现在先不要想太多。”
钱忠书随后把这个情况,给访问团其他人解释。
大家也明白了——因为我们往来无白丁。有谁会给客人看流离失所的居民,遍地的贫民窟呢?
余切又道:“但是,哥伦比亚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小,其实这是个大有所为的地方。”
钱忠书忍不住感慨:“不来世界的其他地方,不知道我的眼光短浅。”
哥伦比亚这个地方虽然遥远,听起来像是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其实人口有四千多万,面积达到上百万平方公里。
整个拉美世界中,算上人口,哥伦比亚是仅次于墨西哥和巴西的第三大国家。
只是这个地方运气不大好,它离漂亮国太近了,如今已经是残血版本。
哥伦比亚历史上还存在一个“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包括今天整个巴拿马,以及圭亚那、秘鲁、巴西的各一部分。面积约241万平方公里,人口在后世可以达到上亿,并不逊色于巴西或者墨西哥,并且地处南北美洲的正中心,还拥有世界级运河巴拿马运河,各种矿产资源、石油……应有尽有。
它如果真能存在下去,很可能一统南美,变成一霸。
但是,还是那个原因,离漂亮国太近了。这个“大哥伦比亚”存在了12年就分崩离析,在这个超级版本的哥伦比亚刚成立的第四年,一切正在欣欣向荣的时候,北方的漂亮国提出“门罗主义”:美洲将是属于美国人的美洲。
随后北方的联邦制和席卷世界的资本关系,轻而易举就瓦解了这个“大哥伦比亚”。
大哥伦比亚的首领,大哥伦比亚的“秦始皇”,只能在《文明6》游戏里面找到这个人,当人们操控游戏时,很少会了解历史上这一段波澜壮阔的过往。
这里虽然大,但并没有哥伦比亚人发展的空间。
哥伦比亚人也有个大国梦啊!
访问团在哥伦比亚“走马观花”一般的,度过了前五天的时间,访问了哥伦比亚内地和沿海的6个主要城市,每到一处,基本上都有当地的重要人物来迎接,吃穿住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余切都觉得这群哥伦比亚人太好客了!
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出国。
国内有补贴,人家老外还想办法拿好东西送你,谁不愿意出国呢?
这一时期,访问团的行踪也不断被哥伦比亚的国家电视台报道,各种媒体想办法写新闻、拍照片。马尔克斯是哥伦比亚国民级的大英雄,大众很喜欢看有关于他的消息。
在访问到最后一个城市巴斯托时,巴斯托的市长也来了,余切拿了个“荣誉市民”的称号。还拿到了一个钥匙,马尔克斯亲自给余切:“这个钥匙,是用来打开巴斯托城门的钥匙。”
“咔擦!”
余切又留下一张照片。
他握住这把马尔克斯给他的钥匙,感觉自己似乎掌控了打开马孔多——那个并不存在的城镇之门的钥匙。
——
好吃好喝都干了,得干正事儿了!
众人重新回到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
代表访问团对这一次旅途做一个演讲。演讲要在哥国的全国进行直播。
演讲地在圣巴多洛美大剧院,这个地方是哥伦比亚最大的剧院,当地组织了数千人参加。还特别邀请电视台、电台和各大报纸进行现场报道。
余切也是在这儿终于见到哥伦比亚的大统领,这人叫贝坦库尔,从政前是个作家兼经济学家——和余切一模一样。此人从杂志主编开始做起,一直为劳工发话,一边写稿子一边刷声望,最后成功转型。
他就对余切很感兴趣:“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一直用笔作为我们的武器!”
余切和贝坦库尔握手,点头附和他的话。
但是心里面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笔是有必要的,枪也是有必要的。
访问团其他人都来发表演讲,先是驻哥国的汤大使,说了些友谊地久天长的话。
然后是副团长钱忠书,他表达了一番对马尔克斯的称赞。可惜马尔克斯已经被称赞的太多,钱忠书的话没有能打动他。
轮到了余切。
马尔克斯忽然站起来,鼓动在场的人鼓掌,在他的动作下,剧院内响起了很大的掌声。
余切拿了个写满字的稿子,特地给镜头看,然后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和这上面无关。”
在场人顿时大笑起来。哥伦比亚的上千万人,可能也忍不住大笑。
因为他们的电视台很少,大多数人都会观看到这一幕。
访问团众人是与有荣焉啊。翻译《百年孤独》的那俩教授,忍不住道:“这情况和我们作序那天的情况差不多,大家都有看法要发表,但是余切一站在那个地方,他总能想出一些演讲的妙招!”
“刘芯武当时就输在演讲不行上。”
另一个说:“刘芯武的水平也不行,对了,刘芯武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也消失了吧。”
“——各位!”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余切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道:“我们这两个国家非常遥远,全世界距离最远的十个国家里面,其中就有哥伦比亚和中国。”
第56章 哥伦比亚的名片是文学
“这两个国家之间非常遥远,以至于我所在的国度,很多人在此从未听说过哥伦比亚……”
“这实在是伟大的一次接触!我需要感谢那位叫戈麦斯的大使,他出身自一个富裕家庭,却很向往我们的事业,主动投身运动。”
“前几年,戈麦斯随哥伦比亚进步组织来到我们首都,见到我们的不少前辈,他深受感动。”
“我们的前辈鼓励他,希望将来能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他们常常做这样的事情……但戈麦斯不像其他人那样听听就罢,戈麦斯是一个有执行力的年轻人。”
“他表示,事虽难,行必果。今天的一些胜利,从现在回头来看,好像是历史的必然那样简单,但必须有人去做,开启这第一步。我曾经在大学里面,把这种关键人物称之为赋予历史的震撼者。在以人类为尺度的较长的时间长河中,尽管有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就好像有人会造出文字,有人会发动战争,有人会画出几何图形,总有人要做这样的事情,让全人类都受益……”
“但我们的一生何其短暂,国家、民族在其之间,也显得短暂。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正需要有的勇敢者,赋予历史这一份震撼,他们使得历史长河因此发生了小小的跳跃,他们自身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我知道,在这里,你们心中都有许多这样的人,你们心中已经喊出了那些大人物的名字!”
说到这里,在这个哥伦比亚最大的剧院里面,不少人早已经心潮澎湃。
这个中国来的作家,让他们的思绪回到了自己民族记忆中那些伟人,这些人或者是殖民者——为他们留下了血脉,漂白了他们的肤色,或是丛林中印第安古老的巫术长老;也包括那些在反抗和建国时砥砺前行,而后又迅速退化为恶龙的军阀强人……他们是为拉美这种光怪陆离现象留下底色的大人物。
马尔克斯正是其中最受触动的人。
1957年,马尔克斯还是一个没有编制的年轻记者,处于灵活就业当中,他偶然去到巴黎。此时,他最崇拜两位北美出来的文学巨擘,一位是福克纳,一位是海明威。
在他眼中这两人风格迥异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但是作为一个贪心的年轻人,却舍不得抛弃其中任何一种。他从模仿开始做起,极力想要兼各家之所长。
然而,这种“贪心”的偏好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偶然的终止了,原因在于马尔克斯在街头偶遇海明威。这一刻他方寸大乱,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说话,慌乱之中他像人猿泰山一样,将双手圈在嘴巴前,用蹩脚的英语向街对面的海明威大喊“大——大——大师!”
而海明威则娴熟地表现出文学偶像应有的姿态,向马尔克斯喊了一声“再见,朋友!”
这一幕深深留在马尔克斯心底里,彻底取代了另一位作家福克纳。
像不像余桦看到余切小说后,逐渐抛弃川端康成、卡夫卡等人?
总之,四年后,海明威用猎枪自杀身亡。
从此,马尔克斯放弃福克纳“发人深省、热情和疯狂”的感性写作风格,开始倾心于海明威严谨规律,高度重视技术训练的写作习惯。
这种学院派的写作习惯帮助了马尔克斯,将“拉美文学大爆炸”进入到西方主流视线,因为在此之前的几十年,尽管拉美文学早已经产生大爆炸,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不能把这种文学传播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横空诞生的马尔克斯,将自己的写作技艺臻至化境,最终掀开“拉美文学大爆炸”的高潮,他甚至在二十多年后于东方引发新一次文艺复兴。
余切留足了时间,然后才继续道:
“我还要感谢中哥协会的成员,我们不能说他们赋予了历史震撼,但他们至少是历史河流中的一滴水珠!”
中哥协会的会员们,立刻大声欢呼,拼命鼓掌。因为这些来自中国的消息,正是通过他们来传播的。
这些人格外热情,余切不得不再三示意他们稍微安静一些。
然后又道:“三年前,我给马尔克斯寄了一封信,这一封信漂洋过海用了半年的时间。”
“两个国家建立起关系,从79年算起,至少也用了近两年的时间。”
“我乘坐飞机,从北美转机到哥伦比亚,全程用了29个小时,还是太久!但仍然有一种东西是比以上都要迅速的,它快得不可思议,风驰电掣也比不上!在世界中,各民族都以自己的一部分标签,作为在世界中的名片!有的名片很漂亮,他们是音乐、建筑、美术;有的名片不算漂亮,但也让人一看就知,比如亚马逊丛林、石油、伏特加……”
“哥伦比亚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通过马尔克斯,你们有一张名片是文学。人类的视觉神经将文字输入到大脑是通过生物电来传播的,理论上很接近于光速。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学要等同于光速,但我认为文学还要超过光速。”
“因为无论多么的接近于光速,我们都只能暂时冻住时间,而绝对不能使得时间倒流,但文学可以。我就在这里,我正看着那些巨著,在我还未能诞生的时间,我已经注定要成为诸位的朋友,我想我身后所代表的人也一定这样。”
“感谢各位,感谢这个美好的夜晚!”
余切的话刚落下,在场顿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掌声!听众纷纷起立,合着节拍齐声欢呼:“中国!中国!”
拉美人向来感情浓烈,在他们的血脉里充斥着狂欢的基因,不顾任何后果。马尔克斯多年前写完《百年孤独》时,他家中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花光,看起来没什么希望。
汽车被当掉了,他老婆把自己的首饰,家里的电视机,收音机,电冰箱等等一一当掉,家里唯一的电器只剩下马尔克斯书房取暖用的电暖炉,欠下十二万之多的巨债,即便如此,马尔克斯所在的小镇,听说有这么一个“疯狂”的作家时,还是持续不断的把钱借给他。
房东答应房租可以缓交,肉铺老板表示买肉可以赊账。当这本小说的最后一行字写完时,马尔克斯的儿子回忆,他从书房出来后发现妻子正在睡觉,于是没有吵醒妻子,安静的躺在妻子身边,小声哭泣。
妻子睡醒后,两人去朋友家串门,朋友的妻子见他脸色苍白,大声说,天呐,加博,你这是怎么了?
憔悴的马尔克斯黯然回答,就在刚刚,我杀死了布恩迪亚上校!这些朋友和债主,并没有责怪马尔克斯疯批,而是都为这个结局抱头痛哭。
如今在大剧院的掌声中,马尔克斯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吹口哨。而后,哥国的大统领贝坦库尔跑步来到余切的面前,像举起拳击手的手臂的裁判那样,宣判了余切的胜利:
“非凡的演讲,非凡的中国人!”
余切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顿时大笑起来。这一幕被众多媒体拍下来,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访问团所有人都服了!
原先质疑过余切的人,纷纷表示“他很适合做演讲!”钱忠书愣在原地,说“这是近几年国内作家在外最好的演讲!”
生性内敛,不爱公开露面的流沙河也忍不住道:“老马的弟子把这个大剧院,变成大茶馆了!应该倒给他茶钱!”
作家张贤良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和顾华说:“你还是不要得罪余切,我怕他会通电全国,直播和你决斗,别人干不出来,他是干得出来的!他杀过人!”张贤良补充道。
没有在现场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氛围,全场人整齐划一,把最激烈的欢呼声送给了面前的人。大部分作家擅长于敏捷的思考,他们在少数几个人的聚会往往能闪烁出智慧的闪光,而不屑于、也往往不能在人群众多的现场做出精彩的演讲。
余切完全不是这样。
哥伦比亚的国民在第二天的清晨六点,都听到了余切演讲的节选,“中国”这一遥远的意象在这里变成穿着西服短裤的男人。余切手上的“稿子”到底是不是演讲稿也成为热门话题,他全程并没有看那一篇稿子,但很难相信,他是完全出于即兴脱口而出。
通过卫星电视,央台将这一场演讲转载,节选之后播出。
主要是现场观众的反应!那效果太好了!
这事儿由其他人来做,比如弹弹吉他、戴戴牛仔帽啥的……虽然效果好,有时候却会引起争议,而文学家来做就刚刚好。
剧院演讲之后,钱忠书作为访问团的副团长,被问到“演讲稿”是否为临时撰写。国内打来了跨洋电话,他接了这个电话。
“余切是不是完全脱稿?”电话那头道。
钱忠书说:“是的,他根本没有演讲稿。”
“那余切手上的稿件是什么?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
“那是手写草稿,上面全是西语词典的词根解释。”
“钱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因为是我写的。我打牌的时候输给余切了。”
多方求证后,央台采用了“余切临时脱稿”的说法,这不仅不是应该被批评的,相反,应该是被鼓励的。
七点新闻的女主持卢晶道:“日前,我国作家余切率领访问团,前往哥伦比亚共和国进行访问,受邀在国家剧院进行演讲,他的演讲爆发了阵阵掌声,为我国作家展现了新的风貌!”
“哥国大统领特意通话,向我方赞扬了余切这一演讲内容,并将他‘巴斯托’市荣誉公民的身份,升级为哥伦比亚荣誉公民!”
哥伦比亚荣誉公民?
全程脱稿演讲?
一段时间之后,国内有杂志《演讲和口才》(真的有这个杂志,销量秒杀纯文学杂志)把余切的演讲全文刊登,并且附上了分析:
余切的演讲,总是先从平静的地方开始,从一个大众身边的话题提起,然后观察听众的情绪反应,在这个期间逐渐靠近那些反应较好的话题,加强情绪,最终使大众陷入到他想要传达的情绪当中。
这是演讲的艺术!
如果余切并没有说,谁能发觉,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看呢?
鲁省有个女演员倪平,当年就看到了这一份杂志,她此时正是鲁省话剧团的成员,参与了余切不少小说的话剧演出,本身就是余切的书迷。倪平看完了《潜伏》那本书,而且因为太喜欢这个故事,连创造这个故事背后发生的事情,也被倪平找来翻看。
数年后,她被邀请到青城电视台做主持人,之后又被相中,被请到央台做春晚的女主持人。在某场春晚直播当中,导演组临时增加了一个环节,安排主持人宣读来自世界各地同胞的贺电,倪平上台却发现贺电手稿上空无一字。
她并没有任何慌张,而是想起来余切在哥伦比亚的演讲,以及他曾经给西沙战士的回信,于是倪平面不改色的连续说了四段不存在的“华人贺电”,连翻四张白纸,从美国华人一直说到了西沙战士……全国十多亿人并没有任何发觉。
她正是受益于余切的这一次演讲。
余切在哥伦比亚的初次刷脸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哥伦比亚并不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马尔克斯更是个大人物。这一场演讲让他在美洲稍微有些名气,拉美不少文豪都注意到了这个东方人。
他们尤其赞誉余切所说的——哥伦比亚的名片是文学,这个论断。
这肯定比屠杀、贩毒之类的好得多……也是后世哥伦比亚一直在联合国营销的。那会儿不少国家出访哥伦比亚,都要带几个文学名家过去随访,就是因为哥伦比亚打造的名片。
余切相当于把这一论断提前了!他当然要受到哥伦比亚人的感谢。
演讲后,访问团内的经济界学者和外交人员开始和哥国政府进行接触,余切连着参加不少以他为中心的文学沙龙。马尔克斯很欢迎他。
余切在这种文学沙龙中表现得很恰当,几乎没有什么局促的,这让马尔克斯感到很满意。
四月份,愚人节这一天,马尔克斯带来了自己的合作人,这是一个叫卡门的中年女人,她是马尔克斯在国际出版业上的代理人。某种程度上,卡门是促成马尔克斯热的背后推动者。
(本章完)
第57章 登顶“西方文学世界”的真相
卡门是一个略显肥胖、长相十分圆润的中年女性。
如果不是马尔克斯主动介绍,恐怕余切很难相信这个穿着斑点衬衫,像极了家庭主妇的女人,竟然是国际出版界一尊巨佛。
她是众多大师的合伙人,拥有无数西语名著版权。
其中包括略萨、阿连德、哈维尔、卡洛斯、巴勃罗……
这些名字在中国人看来很陌生,却有多达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以及更多的“诺奖级”文豪。
卡门是西语世界中最重要的经纪人,有“超级经纪人”的称号,她手上的财富自然也不用多说。
曾经有美国出版业的商人,眼红卡门手中庞大的西语作家名单,特地飞到西班牙和卡门进行谈判,卡门当然不想卖版权,为了使这个人知难而退,她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她手底下那些西语作家的作品)很贵?”
这个美国经纪人回答道:“钱不是问题,我跟美国银行界很熟,随时都可以贷款。”
卡门笑道:“如果是这样,还是让我用现金来收购你吧。”
马尔克斯把这个人介绍来余切面前,可见他对余切十分满意,而且真心想要让余切在国际上有个名堂。
由马尔克斯来做中间人,双方在波哥大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进行接触,这条街是波哥大著名的商业街,街上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美食和商品。
卡门一见到余切就道:“你是芥川奖的获得者,富有活力的文学新星!马尔克斯介绍你之后,我临时看了你的一些小说……果然写的很好,但我还希望能看到其他语言的小说。”
马尔克斯忍不住谈到余切之前给他谈论的小说,《美国精神病人》。
他颇为夸张的两只手挥起来道:“余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人,他和那些有西方热的矮个侏儒并不一样。他并不赞美他们。”
接着,卡门这个西班牙人点头道,“是的,一个作家,当你写出谄媚之语的时候,你就已经被这个国度的读者排除在名单之外。作家需要的是思想上的征服,这是一场彻底压倒的战争!”
卡门这话一说出来,马尔克斯又附和道:“是的,战争,这是一场战争!”
要不说拉美人很有活力呢!
余切和不少人谈论过自己的稿子,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氛围这么热烈的时候。
他这一次带来了自己《美国精神病人》的前十万字。
这部小说并不长,预计大约四十多万字,在国际出版业上属于一个恰当的字数。《阿甘正传》的原著小说约三十万字,《美国精神病人》只比《阿甘正传》多了一点。
卡门一见到小说只有个开头,顿时就有点不开心,马尔克斯察觉到了,立刻抱了抱卡门,用自己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道:“我写《百年孤独》时,也只写了一半。”
“你对他可真好。”卡门嘟囔道。
马尔克斯说:“他值得,相信我。”
随后,卡门就开始看起了稿子。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她很快意识到这一稿子的卖点——主角贝特曼是一个“精神病人”,虽然表面上是华尔街的精英,背地里的精神世界却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边缘。
贝特曼是个精神病人,他迟早要表现出来。
书中用了一些细节来刻画:比如,贝特曼极度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追捧,不断用夸大的自我形象来掩盖内心深处的低自尊,他很执着于名片比别人漂亮,执着于对高级餐厅和对俱乐部的炫耀……而为了维持这些体面的形象,贝特曼本人已经用尽了全力。
因此,当他遇到有人超越他时,尽管那是在正常人看来无妨的小事情,但贝特曼却无法容忍,而且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贝特曼是早晚要杀人的,只是如何进行而已。余切在其中对贝特曼的心理活动描写的十分细致,就好像有一个进度条一样,不断提示读者进度。
可以说,前期的钩子就是贝特曼此人何时爆发,以及漂亮国金融业的光怪陆离。
卡门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然后把稿子放下,对着余切伸出手。
“你确实是有能力的作家,我在其中看到了希望。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卡门·巴尔塞斯,感谢上帝,我今天并没有白来。”
马尔克斯比余切还要高兴:“你真的觉得这本书写的很好?”
卡门点点头。
马尔克斯放心了,立刻吐槽起来:“不,也有不好的。”
“哪里不好?”余切问。
这本书原著发出来后,登上美国畅销书榜首,一书成名,不应该有致命缺陷才对。余切还做了些校对,把原著改编后更为精彩的影视片中的部分内容,也书面化到小说中。
它应当更加精彩才是。
马尔克斯竟然说:“你把他写得太好了。”
“谁?”
“贝特曼!”
“贝特曼是个杀人狂魔,加博(西语中的亲昵称呼)。”
马尔克斯道:“虽然你只写了个开头,在我想象中,我已经知道你要借此来批判资本社会,是这个社会对贝特曼造成了压迫。”
“但我不相信有这样天真善良的杀人犯,我相信有的人生下来就流着罪恶的血液。贝特曼就是这样的美国屠夫。美国有许多这样的人!”
好吧!
余切无奈的摇头。
而卡门却忽然表现出遗憾的神色:“但这本书并没有出版的价值。”
余切大吃一惊,马尔克斯也懵逼了,追问道:“为什么?”
卡门说:“我听说你是顶级大学的经济系高材生,你们的学校中,有许多人到美国大学进行交流,这些人的地位还要高于华尔街的普通交易员……也许因为这个身份,你知道了很多美国社会尤其是华尔街的弊病。”
“这是你的天赋。”卡门称赞道。“川端康成并没有怎么爱过一个女人,但他却十分擅长塑造值得爱的女人,然后让这些女人去死。”
随即她话锋一转:“但是,年轻人,我们这里谈论的是一本书的商业价值,就目前来看,这本书的商业价值难以开发……”
卡门谈论起了《美国精神病人》为什么无法在美国造成影响。
总体而言是这几个原因:
首先,余切并非是一个在美国有影响力的国际作家,因此,他的“处女座”难以得到公正的看待。
这种事情在鲁迅于日本也发生过,鲁迅第一次闯日大大滴失败……在欧洲引发东方文学热的沈聪文,也是凭借着一批法国书迷,持续数十年锲而不舍的吹捧他的小说——才把他的名气抬起来了。
余切此书规划得很完整,探讨的东西也较大,显然他不是想要深耕几十年攒人品的那种人。
聂华令写不出有震撼力的英语小说,因此嫁给白人教授,凭借所谓的国际写作交流来打响自己的名气,走弯道超车路线。
而余切却是想要一力降十会的。
其次,余切是一个并不被关注的中国人。
无须讳言,在这时候的美国,他们认为自己的山巅之城,是注定的天选之地,其他地区的人都是不如他们的,如果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要比美国本土还要好……那只能是毗邻加拿大的阿拉斯加,或者是远在太平洋的夏威夷。
美国优先论是刻在如今美国人骨子里面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中国人写的批判性质的作品,只能出口转内销,而并不能在美国引起注意。美国人先天对这些有极大的抵触。
余切被卡门说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不是把一本书搬出来,美国人就要跪倒唱征服吗?
怎么前置条件如此复杂。
余切忍不住问:“你认为这部小说很好,但无法产生影响,我能这么理解吗?”
卡门重重的点头。
接着,她讨论起了西方世界的拉美文学热如何发生的:“马尔克斯,略萨……他们首先书写了本民族的剧烈疼痛,将那些疮疤以鲜血淋漓的姿态,挖出来给国际社会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开始小有名气……他们开始以一个有良知的国际级作家,出现在主流社会的眼中。”
马尔克斯在西方世界爆红之后,他的小说一度在全美前十文学名著中占据四个席位,“他的书像香肠一样热卖”,西方人将马尔克斯捧为拉美文学宗师。
而马尔克斯很谦逊,他老实的认为,“我并不是其中最为优秀的那个人”。
马尔克斯说的是老实话,他不能说是最牛逼的。他之所以被认为是最牛逼的,是因为马尔克斯曾经历过一次巨大的传播效应。
前面提到,马尔克斯正在被智利政府所通缉,而他被通缉,是因为他写出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这本小说是在《百年孤独》之后许多年写的,当时他还没有获得诺奖,像他这种“诺奖级”作家如过江之鲫,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卡在这个地方排队,直到进入坟墓。
而这本书一写出来,震惊世界文坛,为他隔年拿到诺奖立下汗马功劳。
在1951年,马尔克斯有个兄弟被杀掉了,而后马尔克斯发挥了自己作为新闻调查记者的天赋,用了足足三十年来调查这一桩事情,慢慢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最终,他把锅甩到智利的军政府身上,他认为正是军政府对人民的长期愚弄,使人们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致使发生了这样的惨案。
他把小说其名为《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来到广场站好位置……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有人要杀他……但他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喋血当场”。
八十年代,又正好碰到这么一个事情。智利原先有个民选政府,但这个政府偏左翼,并不和漂亮国合作。于是被漂亮国想办法推翻了,上台了个听话的军政府。
这尼玛妥妥的开历史倒车。
漂亮国从此明里暗里支持该军政府,而此政府又无恶不作;一些西方记者把美国支持的证据挖出来了,此事因为过于违反人类起码的价值观,而在美国国内造成轰动!
漂亮国的国会为了选票,开始密切关注此事情的内幕,漂亮国的大使去智利派驻几年后,在国家电视台上公开说“你不会想去那里,那里太过黑暗”,随后记者跟进,报纸和杂志连篇报道,最终演变为成为国际性大事件。
正在此时,马尔克斯写出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小说误打误撞成了吹哨人,把智利军政府的罪恶写出来了,配合了媒体的舆论需求。小说一经出版,即在西班牙语国家中引起了巨大轰动:阿根廷、西班牙、哥伦比亚、墨西哥、美国的拉美裔社区……等等,两周内销售达数百万册。
此时,他为了抗议智利军政府,已经有五年封笔未能写作(其实有可能去搞情妇去了)。没想到新写出来的却是此等巨作。
马尔克斯由此从“诺奖级”化身为“诺奖”作者,完成了登顶前的最后一步。
余切就明白了卡门的意思了:
你要以一个异国严肃作家的身份,在美国出大名,要么你迎合别人,疯狂的讽刺本国,混出大名气。
要么慢慢攒人品,时间会逐渐使你得到积累。
卡门这番话,甚至让余切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走出国门的导演和作家,要拼了命的创作伤痕类的作品。虽然是有伤痕可写,但不至于一辈子只写这个吧!
原来是因为,他们在西方世界中的定位就是这个,他只能做这个角色。一旦他们想要另寻他路,比如写美国的越战,写印第安人如何被剥头皮……这就要被群体性排斥了。
因为他们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享誉国际的大文豪,他们并不够格写这些。
这次咖啡馆会谈,给了余切相当大的震撼。
他原先在华人世界顺利,而后在文化接近的日本也顺利,如今在北美却吃到了闭门羹。
他自然是绝不可能写那些小说的,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余切冥思苦想,把《美国精神病人》这本书搁置在一旁,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找灵感。总有办法的,总有其他路可以走。
期间,马尔克斯仍然邀请余切去当地的文学沙龙,余切渐渐都拒绝了。
马尔克斯觉得纳闷:“你应该寻欢作乐,在放纵中寻找灵感。难道你对这里的混血儿并不满意?巴西有不少日裔,我请一些人来怎么样?略萨有一个女儿……”
“加博,我感到很焦虑。”
“你焦虑什么?你这么年轻,我在你这个岁数,只是个小小记者,而你已经是所在地区的大人物。”
(本章完)
第58章 声名鹊起
为了使余切振作起来,马尔克斯常常带余切到波哥大一家餐馆,讲述他自己奋斗史。
比如马尔克斯的经纪约签在卡门名下,但他一开始只拿到了一千美金,卡门还给他一个“狗屎一般的合约”,其中的条约十分苛刻。
之后《百年孤独》大获成功,马尔克斯却并没有从中立刻赚到很多钱。
有钱是他成名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加之他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搞情妇,使得他对金钱的需求比较大。
“你以为这就是我遭受过的苦难吗?我遭受的比你想象的全部,还要更多。”马尔克斯道。
他因为做新闻调查记者,写稿子批评当局毫不留情,被开出悬赏买他的命,他只好逃亡巴黎。
在巴黎他穷困潦倒,交不起房租;又逃去罗马,他学习实验电影拍摄;他在伦敦的天气里瑟瑟发抖,从东德、捷克斯洛伐克和苏联发回新闻报道。
而后马尔克斯成了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粉丝,自带干粮,开始为了拉美自由的独立而奋斗,天天写吹捧卡斯特罗的文章,他很快遭受到通缉,又拖家带口逃去墨西哥……
“我那时候就像一条狗一样,任何人看到我都说,加博,你看上去郁郁寡欢、乖戾阴沉!”
余切知道这还不是马尔克斯的全部,他逃亡的时候,马尔克斯的老婆一直热情的支持他的事业,花出了自己的全部嫁妆,相信这个男人能够写出一个名堂。
马尔克斯一边感谢老婆的付出,一边也持续性的搞情妇,其中不少情妇的丈夫地位很高,于是他惹上更多仇敌——他就是这么一种奇葩人物,他确实受到了很多迫害,但也有很多麻烦是他自找的。
他似乎是一个天生的贱胚。
马尔克斯得意洋洋道:“我认为作家本身需要一种痛苦,受到打压,来刺激这个人的创作欲。”
“伟大的作家一生都在寻找敌人,持续性的战斗,随时准备达成蜕变,永无止境。”
余切忍不住问道:“如果你没有敌人呢?”
“那我就去搞这个人的老婆。于是,我就有了新的敌人。我说了,我就像一条狗一样。”
余切已经不知道如何回答马尔克斯。
“你知道吗,余,最痛苦的并不是痛苦本身,而是你已经没有敌人在面前。最痛苦的时候,就是你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这确实是马尔克斯的哲学,最后那句话是马尔克斯得知自己获得诺奖时说过的话。
当时,有人告诉他,“加博,你拿到了8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于是,那些公开的悬赏,打压和迫害……都将慑于诺奖巨大的影响力而暂时性的停止,甚至在许多年后成为文豪的勋章。毕竟美国本身就有很多总统级的政治人物将来公开的表示“我是马尔克斯的粉丝”。
然而面对这巨大的荣誉,马尔克斯却道:“我完了,我这次遇上了大麻烦!”
这人好像个疯批,但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余切有点被马尔克斯所影响,他也觉得自己之前过得顺风顺水,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灾大难。
“卡门虽然看了你的,却不像我那样的欣赏你。她还不知道,你像是金子一样的人物!”马尔克斯这么说道。
“你那封信之所以能打动我,不光是屠杀案本身,还有你不可思议的勇气,我因此相信你会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相信你和我是一类人。你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
余切听得心中一震,却反驳道:“但我不像你一样,随时准备去搞别的女人。尤其是有夫之妇。”
“我们本质是一样的。我不过夺走他们的女人,你连他们的思想也要夺走。”马尔克斯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沉默了片刻。
然后说:“我听说有人曲解了你的,然后你带着枪在边境亲手杀了那个混蛋;我还听你们的一个同事说,你最近要求其他人不得去某个三流作家组织的交流会,更不能写某些……你以为这些事情,在别人看起来很正常吗?”
余切面红耳赤道:“谁告诉你的?”
“Edward H. Tschen。”
这是钱忠书的英文名。在访问团中,只有少数几个人会西语,而且敢于和马尔克斯交流。
钱忠书这人真特么没意思!
他跟个人形AI一样,整天秀他的记忆力,借此谁也看不上。但是,他真遇上了大佬,钱忠书又忍不住套近乎了。
据说马尔克斯曾因为内地到处是盗版书大发雷霆,当时接待他的就是钱忠书,而他一语不发,只能尬笑。
慢着!马尔克斯又发现一个余切特别的地方,他说:“自从我获得诺奖以来,已经很少有人能正常的看待我。而你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我始终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
好吧!
姑且看做是英雄惜英雄。
现在,摆在余切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写比《美国精神病人》更加逆天的巨作,全盘搬来,所谓一力降十会;另一条是等待机遇,攒攒人品。
东亚人想要在西方世界闯荡出名声是不容易的,往往都要花几十年的时间。之前提到的“沈聪文”是一个例子,日本作家村上村树也是一个例子。
只要时间足够长,总会积累出名声来。
村上村树陪跑诺奖数十年,一开始,他很难被称为“诺奖级”作家,只是有人这么提名了他。诺奖的机制这样的:只要有曾经的诺奖作者提名,被提名者就直接晋级为候选者之一。
所以每年有很多个诺奖级作者,他们都是候选人,他们之间的水平简直天差地别。
村上村树的可读性很强,并不算诘屈聱牙,所以他一直出现在诺奖的赔率榜单上,他的出版公司也想办法帮他发通稿,炒作,炒了几十年后,村上村树逐渐真正的拥有了国际名声。
美国不还有个Lucy嘛!也许余切几周后在美国会有新的机遇。
之后,马尔克斯继续领余切混迹拉美文学圈,在各种拉美作家面前,介绍余切这个人物。
有大佬作保,余切的体验自然也是很好的。超级经纪人卡门也和余切保持联系,开始试探着提出签约邀请。
卡门这个人喜欢押注青年作家,然后签个离谱的长约,比如一百五十年,而且要包括其名下的所有作品的代理。余切肯定不能接受。
她并不着急,相信余切将来会成为蜚声国际的大作家。卡门十分耐心,一点一点儿的加价,并且在生意场之外不会提到一点签约的事情,她就像是余切的老朋友一样。
余切在哥伦比亚的吃喝玩乐,卡门都可以安排。
余切要是遇见了什么想不开的困境,卡门也可以化身为人生导师为他开导,马尔克斯说,“她就像是我的姨妈”一样;余切要是被人追杀,卡门也可以在她能力范围内,帮余切摆平事情。
这是个黑白道通吃的人。实际上,一些拉美作家之所以签约卡门,也有这个原因。
两周之后。
卡门抛来新的经纪约,这一次她告诉余切,“可能这是我当前可以提供的最高经纪约。”
余切拿给马尔克斯看。
马尔克斯一喷唾沫:“五十万美金!这可比我当年得到的,要多的多!”
然后,他一脸严肃的对余切道:“你缺少钱吗?”
“我不缺。”
“不太缺,还是不缺。”
“不缺。”
马尔克斯道:“那你把它当做一张废纸,它就是狗屎,从来没有出现过。”
这事儿令马尔克斯更加欣赏余切,他因此把余切带进拉美文学的大佬圈。比如时下很出名的略萨,此人也是后来的诺奖获得者,他目前是马尔克斯的至交好友。
马尔克斯得意道:“我不断的树敌,但我也不断的交朋友。”
“略萨就是我朋友中的朋友。”
结果,在这场于墨西哥举办,西语书商赞助的文学颁奖中,好朋友略萨一见到马尔克斯,就挥拳打过来!
马尔克斯当场被打得鼻血狂飙。
略萨是一个体格健壮,长相很像好莱坞影星乔治克鲁尼的大帅哥。马尔克斯根本不敢还手,爬都爬不起来。
只能躺在地上屈辱问道:“略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略萨浑身颤抖道:“加博,你为什么要搞我的老婆?”
“什么?我根本没做过这种事情!”马尔克斯很委屈。
略萨根本不听马尔克斯的解释,把他提起来继续挥拳头。
余切怕略萨把马尔克斯这人打死了,忍不住去阻拦,结果略萨的保镖以为余切是个偏向于黄皮肤的混血儿,是马尔克斯的保镖,当场掏出了枪。
这特么是真理啊!
余切当场退下来,非常安静。不久后,马尔克斯也鼻青脸肿的回来说:
“略萨托我向你带一句话,他向你道歉。”
余切问他:“你到底有没有搞略萨的老婆?”
马尔克斯道:“我记不得了。”
怪不得拉美两大文豪曾经绝交过!原来是因为马尔克斯搞了另一个文豪的老婆。余切竟然当场撞见了这个事情。
“你为什么要搞你朋友的老婆?”余切真尼玛无语了。
拉美文学圈都是些什么神人?一边伟大似圣人,动辄舍生取义,一边永远管不住自己的宝剑。
马尔克斯说:“你为什么要说我?你知道他的第一个女人是谁吗?”
“谁?”
“他的姨妈,亲姨妈。”
余切顿时沉默了,无言以对。
然后,马尔克斯又道,“略萨现在妻子是他的表妹。”
“那你搞了你朋友的表妹?”
妈的!怎么这么说起来,还要合理一些?
马尔克斯却摇头,思考了一番道:“应该不是。”
随即,他似乎也并不能确定,谨慎道:“应该……不太是。”
原来,略萨也有很多情人。马尔克斯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搞了哪一个人。
阿根廷有个报纸,把这个事情详细记录在册,向读者介绍“马尔克斯和略萨的拳拳友谊”……余切因此在拉美作家这边出了点名气,人们都知道马尔克斯最近很看好一个叫余切的中国人,总是在提携他。
余切是中国来的,左翼思想在拉美这个地方很有影响力。有些左翼作家主动靠近他,开始翻译和介绍他的,《潜伏》这本书受到了拉美作家群的欢迎。
他们当然在《潜伏》中自我发挥,添加了一些涩涩情节,这似乎在拉美无伤大雅,余切也不觉得很过分,只要这些东西不发到其他地方就行。
总之,拉美作家的热情令余切很受触动,开始思考起翻译和介绍一些拉美文学到内地来。
内地很多作家当初视马尔克斯为神,以诺奖为全部的评判标准,当他们文学再精进一些之后,很快发现原来马尔克斯是其中运气最好的那一个。
他既不是开创者,也不是终结者,他只是恰好站在潮头。
正好,因为此次访问哥伦比亚,国内兴起了一股“拉美文学热”,一些除了马尔克斯之外的拉美作家,也开始被文学爱好者注意到。
余切就挑了个叫“巴勃罗·聂鲁达”的智利大文豪来翻译。因为巴勃罗和一个大毒枭重名,以下简称他为聂鲁达。
聂鲁达此人三次到达过中国,原先是外交官,专门写情诗的,后来受左翼思潮影响,参加了西班牙内战,由此文风大变,之后入D,又当选国会议员,准备走选举政治路线,把智利改造为一个红色国家……
后面就比较坎坷了,几次离开智利,几次又回到智利,最后一次赶上军政府大开杀戒,聂鲁达又头铁写了批评文章……余切依稀记得,聂鲁达是被毒药注射而亡。
也就是说,他是确切被暗杀的。
此时世人并不知道,也没有证据,还以为聂鲁达运气不好,得了“胰腺癌”挂掉了。然则他是被人暗杀掉的。
对了,伟大如聂鲁达,当然也是有多位情人的……
另一边,马尔克斯还在持续性的追查屠杀案,他和前面的哥国大统领有联系,这个大统领上任以来,也十分好奇当年的惨案到底是否是真的。
马尔克斯如今仍然携带有便携照相机,一旦听说哪里有屠杀案的消息,他就立马赶去。
当然,结果往往不让人满意。
哥伦比亚死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和毒枭之间的火拼有关系。在余切等人岁月静好的时候,哥伦比亚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枪杀案。
案子大多发生在贫民窟,发生在帮派人员之间。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余切因此见识到了这个国家的阴暗面,他回去和钱忠书等人说,他们都很难相信。
“我认为哥伦比亚没那么糟,马尔克斯夸大其词了。”访问团里面很多人都这么觉得。
第59章 这里没有中间余地
余切为这种“外国的月亮就是圆”的情况搞得焦头烂额。
波哥大当街就有枪声,近年来经济增长率陷入倒退,毒贩的军队可以使政府下台。
你特么竟然觉得还不错!
这一次的访问,除了维系和以哥伦比亚为首的文学外交关系,还有最关键的“破冰之旅”。
事情也很简单,就是一帮人在美国相聚之后,互相表达同胞的情谊,交流一下文学见解,接着回国成为破冰英雄就行。
在这期间,如果有人能顺便在美国这个世界最强国刷一些声望,那就更加完美了。因为在这个文学交流底下,其实还有一个“谁的文学更牛逼”这么一个隐性任务要通关。
目前当然是都觉得自己牛逼,不分上下。如果有人刷出来了成绩,那自然是更要受到嘉奖的。
余光钟肯定是一个爱国的诗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在内地看来无瑕疵的人。就算是在岛内,也有很多人并不服他,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政治投机者。
比如此次对面访问团中的李傲,他就曾因余光钟对政治过于谄媚,而写了很多文章抨击他。
余光钟也确实是写过……
那么,李傲就没什么瑕疵吗?
李傲更是一个烂人,他干过的毁三观的事情简直罄竹难书,属于华人文化圈中的“拉美人”,他说不定会踩一踩内地作家呢?或者,他开始口嗨,说一些不太好见报的话题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聂华令,这个人也拉出了一帮圈子。
……
总之,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而访问团中却有一些傻子,万一跑到聂华令那边去写一些坑爹的文章,做猪队友,或者直接突发恶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逆天的话……让余切这个访问团团长怎么面对?
余切只能经常开会,强调这件事情。“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一定要保持警惕!我们虽然交流,但也要时刻清醒,我们的立场是什么?”
钱忠书负责唱红脸,会议结束之后,把余切的会议精神,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个人。
但是,钱忠书也觉得余切似乎强调的有点太过。
作为一个和马识途有些关联的上一辈人,钱忠书劝道:
“余切,你还是没有学到你老师的圆滑。他虽然批评形式主义,但他自己却是很会来事儿的。”
“你这样不断的强调,质疑那些老同志的立场,让他们脸上也很没有光彩。”
余切听后十分难绷啊。
好嘛。连钱忠书也这样。
余切就想了个招整钱忠书。
钱忠书最近在研究甲骨文,研究《周易》。
他参观哥伦比亚的博物馆,发现当地拉美土著文化中,竟然有那么一些原始符号,和中国夏商时期的某些符号类似。
他觉得这事儿太有意思了,怎滴能这么巧呢?
访问团中,没有几个够格欣赏他的研究成果,但他又忍不住卖弄一下子,就来找余切发表成果。
余切评论道:“我也赞同你,但我认为还要再扩大一点,不要怕扯到蛋。”
“你要扩大到什么程度?”钱忠书喜气洋洋。
“我认为,美洲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后裔,在数千年前,有一批夏商时期的人……或者是更久远的人,向北穿过今天的白令海峡,来到了美洲,带来了中原大地上的农耕技术和文明成果。”
“而后,因为美洲的地质文化条件,以及气候条件和东亚很不一样,使得他们的文明暂时停留在了我们当时的阶段。”
钱忠书大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表达什么?”
“说明美洲乃是我们的应许之地,我们并非是去访问,而是回祖宗的老地方来了。”
“犹太人可以离开土地数千年后,凭借一本经书回到那个地方,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你这些难道不是证据吗?美洲丰饶的土地,早已经流着炎黄子孙的血。”
钱忠书汗如雨下:“你怎么能这么看待我的研究成果?你是要害我!”
余切当即笑道:“你看,这就是胡说八道的后果。虽然话是我说的,结果是你在承担。”
钱忠书为人十分谨慎,余切这个玩笑给他吓到了。于是,钱忠书后来成了访问团的政委,每天不厌其烦的强调立场问题,强调交流也要过脑子。
反而是余切开始扮红脸,希望钱副团长不要对大家太苛刻。
“你不要对我们的老同志那么不信任,老同志不应该为难老同志!”
四月中旬,余切已经翻译了不少拉美文豪聂鲁达的著作。
稿子经过校对之后,都发回了国内,成了余切文学生涯中少数的译著。
王濛调侃他:“你已经彻底成了拉美文学专家了,上次碰到领导还说,希望你回来给他们培训。”
聂鲁达于72年拿到诺奖,生平以诗出名。所以翻译他的文章比较快。
翻译聂鲁达诗作的过程中,余切更深一层的了解到拉美的历史,以及拉美文豪为啥通通表现出在两性上的极度开放:
说起来,这和殖民者居然也有关系!
拉美这个地方混血儿非常的多,黄的、白的、黑的……大家平等的生活在一起,比美国更有资格称之为民族大熔炉。
历史上,拉美本地的土著应该是黄种人。最早一批殖民美洲大陆的西方白人到达这个地方之后,带来了黑奴,黑奴又和其他被征服的土著结合,剩下黄黑人……这成为拉美“黑色”的来源。
而后,这些有统治权的白人,征服这一片土地之后,又和当地比较漂亮的土著联姻,为这片大陆染上白色。
还不仅于此,黄黑人又和黄白人结合,这就造成血脉进一步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白人并不把自己的“混血族裔”当做自己的亲生子,在他们眼中,这仍然是稍微比奴隶高一些的另一种奴隶,他们从中挑选出漂亮的有血脉的奴隶——尽管这些奴隶是他们的亲生子!又继续的结合,生出近亲,这些近亲仍然是奴隶,奴隶主让近亲们进一步配种,就像是动物一样。
这成为拉美在两性上“不可思议的开放”的文化根源。
他们这种在“性”上的混乱,本质上仍然是被彻底征服,被暴力催生出的苦果,社会秩序已经全然失控,在这里成长出的是不同于其他任何大陆的秩序。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就写了许多乱来的情节,很多人看到这,就觉得马尔克斯又在魔幻现实主义,而实际上这确实是马尔克斯所见到的现实。
事实上,马尔克斯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因此,他在《百年孤独》中一开篇就写道,何塞和他的表妹乌尔苏拉结了婚。
……
余切蹲在哥伦比亚翻译聂鲁达的诗,也有点龙场悟道的意思。
聂鲁达这人一开始写情诗的,后来做游击队就写战争诗,做国会议员就写政治诗……啥啥都能写上一笔。
从前余切照搬、改编,化用……如今这一套在西方文学界吃了闭门羹,他得跟聂鲁达一样,结合文化背景研究出一套新解法。
否则,甭说改编和化用了,就是直接字对字翻译都要暴雷。
这儿有个例子:钱忠书的老婆杨江。
余切和钱忠书聊天,谈到了杨江准备翻译的柏拉图短篇对话《斐多》,这一译本后世被公认为最差的译本。
全篇充斥胡编乱造,牵强附会。杨江所接触的《斐多》版本,是个拉丁文写出来的版本,杨江因为不懂拉丁文,选择翻译英文版,直接限制了译本所能达到的高度。
接着,作为在英国牛津留学多年的大拿,她竟然也有诸多基本文化常识不懂。
比如,她把“music”直译为“音乐”,而这一个词实际上是古希腊文mousikē的演变而来,在文中指的是“治愈心灵的活动”,可翻译为教育;非要找一个具体的活动来表示“教育”的话,一般也是指文学而不是音乐。
钱忠书道:“我说了,她的水平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然后,马尔克斯得知余切在研究拉美文学很兴奋,对余切开启特训:以海明威的写作方式来要求自己。
海明威的写法就是现代文学的“学院派”。
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就是对海明威化用而来,因为这种“学院派”的写作手法,再加上个人的天赋,使得马尔克斯成为西方世界中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余切学习这一套写作模式之后,进展飞快,他脑海里有无数经典西方名著作为参考。要论人形AI,他要比钱忠书更厉害。
“你正在沿着我原先走过的路前行。”马尔克斯见状称赞道。
余切忍不住问:“我现在学的这些,说到底是一种西方文学的写作手法,它并不影响我创作国内的,我只能在写英文,或者是其他语言的时用到,是不是太狭隘了。”
马尔克斯摇头道:“海明威是一个公认的红色主义者,他因此被当局监控,患上了抑郁症和极度焦虑……我曾经去美国访问,在一家很高端的酒店内,我发觉那个唱片机十分奇怪,当我拆开唱片机之后,发现那里面是一个纽扣般大小的监听器。”
“我因此勃然大怒,但大家都在搪塞我,没有谁给我一个公道。然后我只好把文章写到美国的报纸上,大骂了一通,引发了一些不大的影响,为我自己讨回一些公道。”
“加博,你的意思是……”
马尔克斯说:“你有一把ak,端在你手上就是中国人的,端在我手上,就是哥伦比亚人的。”
余切顿时了然。
他至此再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全身心投入到写作技法的钻研中。
马尔克斯是一个记者,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流浪过,总结出一套通用模板——基本上就是海明威写作方式的改良版。
他用这种“屠龙术”武装自己,使得他获得了超越于其他拉美文豪的盛名。尽管他的在后世看来很晦涩,在当年的可读性却很高,令一个外国人也能看得如痴如醉。
现在,余切只缺少一个锻炼的机会,这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哥伦比亚作为热带国家,四月份已经开始进入到雨季,这地方单日出现过上百毫升的降雨量,是标准的大暴雨。访问团一行人所居住的波哥大差点内涝,新闻上有报道,死了十多个人。
大家在酒店里面,通过电视台看到这一新闻,被新闻中低矮的房屋震撼了,这些房屋大多是由木材和层板筑成,一旦有大暴雨,就像是风刮走落叶一样,水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要被摧毁。
政府起初想要救济这些贫民,然而哥伦比亚是一个中央秩序并不强的地方,除了大毒枭巴勃罗之外,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势力,每条街有每条街的家族……他们如同跗骨之蛆,趴在贫民的脑袋上吸血,任何钱都会被拿走。
新闻上很快有“赈灾款被贪污”的消息,反复经历几次之后,政府只好无可奈何的宣布,救助到此结束。
访问团中的一些人,在离开哥伦比亚前,才开始意识到哥伦比亚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美好。
余切也关注到了这个事情,和马尔克斯谈到这种怪现象——当局轻而易举的屈服了。
马尔克斯不以为然:“这种事情在哥伦比亚每天都会发生。曾经有个大法官,判处了毒枭手下的死刑,然后他的妻子和女儿都被杀掉,尸体上满是被蹂躏的痕迹,毒枭继续逍遥法外。”
“你问我们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凶杀案?因为当我们愤怒时,只有用子弹表达自己,这里没有中间的余地。”
“要么屈服,要么打光子弹。”
余切和马尔克斯说话的地方,还是原先那个餐馆。他们离开这个餐馆后不久,当地发生了大屠杀事件,一名中年男子枪杀了29名陌生人。
余切匆匆赶到现场,凭借马尔克斯的面子,他很快得知事情的全貌。凶手生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曾是一名美国退伍军人,在越南战场拼搏过。
回到家乡后,在一所学校担任英语老师,收入微薄,生活穷困潦倒。这个人最骄傲的是为漂亮国卖过力,然而哥伦比亚并没有人欣赏他这一点。
于是他选择大开杀戒,他杀掉的同胞,比他作为军人的战果还要多得多。
因为被枪杀的人太多,这事儿立刻登上了拉美各大媒体的新闻。美国那边也有广泛报道。
余切一边为哥伦比亚发生这种破事儿惋惜,一边反应过来:退役老兵,漂亮国,数十人的枪杀案,巨大的舆论热度……这是极佳的创作素材。
第60章 《2666》
他很快根据这一事件写出《2666》。
通篇是暴力、凶杀、悬疑……和《百年孤独》一样,人物众多、支线众多,有的故事似乎还没有结局,读起来比较烧脑——典型的拉美。
原时空确实有《2666》这本书,和另一本书《南方高速》并称为后拉美文学时代最杰出的巨作。
出炉后,当年即被《纽约时报》和《时代》选为“年度最佳”,后又被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评为“最佳”,这是美国最为权威的文学奖之一。
原作取材于墨西哥北部边境城市的连环杀人案,写了几个各自独立、却又相互串联故事,余切如今把背景改为发生在哥伦比亚餐馆的屠杀案。
本来是个大工程,但因为这段时间的海明威式“特训”,使得余切操作起来如鱼得水。
他很快就写出开篇,拿去给马尔克斯看。
马尔克斯起初不以为意,看完之后很吃惊:“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比一个拉美作家,还要像拉美作家了。”
《2666》原著的写法很有意思,故事线极为跳跃,复杂,多条故事线汇集在一起,然后又一下炸开,很有张力,在当年是很见功夫的手法。
所探讨的话题,更是牵扯到了宗教、战争、悬疑、谋杀……典型的拉美特色。
这种写作手法在内地作家中几乎是见不到的,十分新颖。
比如刘芯武写了个《钟鼓楼》,只是使出了这一手法的皮毛,当年度就入选茅盾奖候选名单。
原著中有个“不存在的德国作家本诺·冯”,类似于“马孔多小镇”那样,属于一个文学意象。余切就把这个“本诺·冯”改成马尔克斯,他特地来征求马尔克斯本人的意见。
“加博,我准备在一本中写到你本人,你觉得怎么样?”
马尔克斯道:“我在你的中,死了吗?”
余切开了个玩笑:“我是写下剧本的上帝,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马尔克斯大笑道:“那就把我写上去吧。”
余切真走上了“马尔克斯曾经走过的道路”,他白天调查发生在波哥大的餐馆屠杀案,晚上查阅资料,把屠杀案和串联到一起。
《2666》是一个代称,意思是在遥远的未来。书中表达一种悲天悯人的价值观——人类将要无尽的纷争、欺骗继续到2666年,这一个在当前看来遥不可及的时间。
又由于,这本书埋下许多伏笔,其中一些故事线并没有结局……也被读者认为,这些谜题要到2666年才能解开。
余切经常来酒吧找马尔克斯,向他分享这本的创作进度,马尔克斯把“2666”这个联想到了他自己追查的1928年香蕉大屠杀,忍不住道:“也许我到死也不可能明白事情的真相。”
“要到什么时候呢?大概要到2666年吧。”
屠杀案发生之后,马尔克斯觉得波哥大这个地方的商业街也不安全了。
某天,他给了余切一把左轮手枪,柯尔特响尾蛇,漂亮国刚产出来的新品。
这一手枪在军队并不流行,因为子弹上膛很慢,导致换弹速度感人……但在民间和部分地区的警方较为流行,左轮的结构特性使得这玩意儿不存在卡壳的风险。
枪战电影里面经常有卡壳的镜头,但一定不是左轮手枪。
“你给我左轮手枪干什么?”余切问他。
马尔克斯道:“这个屠杀案有可能和毒枭有关系,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个精神崩溃的杀人犯,有段时间染上了毒瘾,有可能毒品使得他发狂了……他认为自己杀人的过程,就像是在打雅达利的吃豆游戏。”
余切道:“在你们哥伦比亚,难道不是到处都是毒品吗?”
马尔克斯摇头:“虽然我们到处都是毒品!但在明面上仍然是禁止的。政府准备借助这一屠杀案扳倒大毒枭巴勃罗,至少也要砍掉毒枭的‘胳膊’……正在搜罗证据。”
“你写的也帮了我们,我预感到这会是伟大的作品。”
的确如此,《2666》这本书生不逢时,原时空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新世纪初,文学既不再是主要角色,拉美文学也失去了原先的热度。
而它却硬扛着debuff拿了大奖,放到今天来当然要拿到更多赞誉。
马尔克斯给余切的左轮手枪,在访问团中引起了小小的风波。一些人认为这个“凶器”不应该随身携带在身上,余切没有权力带着枪。
顾华是主要的反对者,他先是找了几个熟悉的朋友,说:“余切本来就会使枪,现在他手里又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拿了一把枪过来……这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他万一把咱们崩了怎么办?”
但是没有人接话。
顾华又去找汤大使,汤大使就比较重视这个事情了。他这种外交官是要定期写报告的,余切作为访问团团长怎么能带头拿枪呢?你是要在哥伦比亚玩穿越火线吗?
万一你把哥国大统领毙了怎么办?
这又不是在什么兵荒马乱的时代。
汤大使来找余切理论:“余同志,余同志!我们有一些人,对你有意见……”
话音刚落,没想到竟然在这见到了哥国的大统领贝坦库尔,还有马尔克斯。他当即懵逼了,心里念叨:这大总统怎么没有保镖呢?怎么不封路呢?
门口不得站一堆便衣啊……
贝坦库尔却很高兴,拿着余切那把左轮手枪道:
“这是我送给中国朋友的礼物,只要他在哥国,他就有权利使用这一把手枪。”
只见到,这上面有颇为复杂的花纹,枪柄处还有哥国的国徽。原来这个贝坦库尔本身就做过新闻记者和翻译家,他自己年轻时又加入过左翼组织……有人给他看了拉美版的《潜伏》,贝坦库尔简直看得如痴如醉。
认为余则成是不逊色于切格瓦拉一样的人。
一国总统竟然成了书迷?
这就不好说什么了。
汤大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伦比亚有哥伦比亚的太阳。
顾华左等右等,妈的,怎么没反应呢?顾华去找汤大使,大使脸一黑:“余切同志是受到信任的战士,你不应该随便怀疑他!”
随后又发生一件事情,顾华收到聂华令写给他的回信,信上面邀请他来爱荷华大学做访问学者。并且,希望他能写一些拿钱诋毁的文章。
原来,他早已经被聂华令这个组织注意到。顾华曾写过一部《芙蓉镇》,这被谢晋导演拿来翻拍,姜纹和刘晓青是其中的男女主角,现在正在拍戏呢。
他通过《芙蓉镇》这一本书,前后赚了数万元。然而,爱荷华大学给的钱太多了。以副团长钱忠书为例,钱忠书被邀请去讲课,课程的价格是十六万美元一节课,相当于近百万。
余切也被请去,价格只有钱忠书的一半(因为钱忠书是社院副院长)。
而他顾华没资格被请去讲课,却又想赚钱,只好拿钱写别人想要的文章了。
如果不写文章当然也行,但那就只能吃吃喝喝,拿一些并不多的津贴,这是顾华所不能容忍的。
有余切这种人的存在,那不是挡了他的财路吗?
他什么都特么的管,连我写什么也要管?
顾华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想办法在哥国的公共电话亭报警。
他寻思:内地没人管你余切,难道哥伦比亚人还治不了你吗?
翌日,余切又和马尔克斯谈及《2666》这一:“我已经写了十多万字,足够出一本单行册,我希望能先发出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马尔克斯满口答应,却又啧啧称奇:“你一周写了十万字,怎么做到的?”
“在我的梦里面梦到了。”余切道。
马尔克斯竟然完全相信他的理由。因为他中许多情节是梦里面梦到的,据说《百年孤独》一开头的“冰块”,就来源于马尔克斯梦到他小时候吃过的冰激凌,他将这一刻写在了当中。
《2666》原文有五卷,每一卷大概十多万字,是一个长篇。余切砍掉了中的一些超越时间线的剧情支线,以及喋喋不休的对二战的反思……最后只剩下三卷共四十万字。
这点字数,两个月内他就能写完。
不料,话音刚落,餐馆外忽然闯来了几个警察,要求逮捕余切。
“余切,余切在什么地方?”
“你找余切干什么?”马尔克斯问。
“有人举报,他手上拿着枪,是巴西来的日裔毒贩。”
马尔克斯怒道:“我就是余切,我是那个东方人!”
马尔克斯的脸在拉美世界几乎人人皆知,那几个警察一看就知道坏了事儿,立刻对余切道歉。
整个餐馆顿时轰动了,之后余切又掏出枪:上面有哥国的国徽。
虚惊一场!
但是,余团长竟然被人举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由于知道余切有手枪的人不多,有动机的更不多,虽然顾华抵死不认,还是很快查到了他头上。
顾华手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信,余切表面上接受了,心底里却在想到了美国怎么整这个顾华。
余切依稀记得,这个顾华在原时空为了赚钱,叛逃去了加拿大,他只要稍微受到一些诱惑,走上老路是必然的。
四月下旬,余切针对餐馆大屠杀写出来的《2666》第一卷,已经彻底定稿。
从宝岛那边的消息得知,余光钟等人已经动身来到美国,众人都开始准备赴美。余切抓紧时间把稿子托给马尔克斯,由他来帮忙找出版社发行。
不知怎么回事,这些稿子被马尔克斯的经纪人发现了。
经纪人卡门看到稿子后十分吃惊:拉美文学和东方文学,是两种可以说完全不一样的美学。
这特么怎么能写出来呢?
她匆忙赶来,谈了个新的签约金:这一次不签约这个人,而只签约余切写出的西语,以及其他书的西语经纪权。
签约金则降低到十万美金。因为卡门相当于自带干粮,来给余切的运作。
在马尔克斯的介绍下,余切这一次同意了。
经纪权和出版权是两码事。经纪权是卡门以余切的名义,和西语出版商进行谈判,帮助他卖出高价。
于是卡门在西语市场上,就承担起了类似于在国内《十月》编辑张守任一样的人物,余切只管写,其余的事情一概无需担心。
她本质是一个文学代理人,她最早意识到,“文学爆炸在本质上是一种市场现象,而绝非纯粹的艺术运动”,然后几乎只手改写了大部分西班牙语作家的惨状。
在卡门之前,许多拉美作家过得十分窘迫,她掀起的市场热之后,“每一个拉美作家都开始坐头等舱”。
这个大妈给拉美文学作家制定了一套策略,“拉丁美洲作家首先必须证明自己是拉丁美洲人,然后才可以证明自己是作家”,这一套确实行之有效。
之前卡门和余切谈到《美国精神病人》那本书为何不能立刻成功,就是基于此假设,因为余切不是一个美国人,就不够格写这一文章。
《2666》的写出,促使她暂时把余切也当做拉美作家来运营。
“你是很特别的,我之前说我们无法以一个美国人之外的人,在美国以批评美国快速成功,这不是美国读者想要看到的。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会以一个批评本国的人获得成功,但是我没有想到……”
是的,卡门随即说道:“你竟然以批判拉美社会来成功。”
余切摊了摊手:没办法,只有再苦一苦拉美兄弟。
“也许我在几万年前,也流过美洲人的血。”余切说。
虽然这个笑话并不怎么样,马尔克斯等人还是给面子大笑。
钱忠书那些有关于印第安人原始图腾和甲骨文的相似之处,让余切产生了灵感。马尔克斯有关于ak的比喻,更让余切幡然醒悟。
他完全不需要靠走老路子来成名。
卡门喜欢随时带着一个拉长天线的大部头手机,然后唾沫横飞的和出版商进行谈判,她后来留给许多文学杂志的都是这种照片。
由于一手缔造了拉美文学热,又在一次作家聚会上装扮成罗马教皇,卡门被尊称为“大妈妈”。因为闯下的声名,她手底下签约的任何作者,都能很快受到国际书商的注意。
于是,在余切和卡门签约之后,他的很快就被美国一家出版社看中,试探性的出版三千册。
余切等人也登上前往漂亮国的航班,完成两岸的破冰之旅。马尔克斯特地来送他,在机场余切向他挥手告别:“我很快会回来,我相信大屠杀即将水落石出。”
马尔克斯也道:“我相信你,因为你写了《2666》。我们既是家,也是新闻调查记者。”
“人们最终所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也许就在你的上。”
第61章 叛逃
人们最终所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也许就在你的上!
这个观念,余切自从走上作家这条道路以来,已经看到过许多次。
马尔克斯的意思是:余切这本书就像是《百年孤独》一样。事情最终的真相,将会被他的《2666》记载的故事所取代,人们会接受余切版本的观点。
连日的暴雨使得整个哥伦比亚都被冲刷了一遍,空气里面都是难闻的气味。飞机离开波哥大的埃尔多拉多机场时,访问团众人都觉得登机时有一股“腐烂的臭鸡蛋一样”的味道。
钱忠书脸色很糟,说:“余切说的是对的!哥伦比亚这个国家,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好!最起码我们首都的机场,一定不会有这种气味,空气都是臭的!”
流沙河也吐槽道:“我看到暴雨后,把那些灾民的房子都冲垮了,几天后才去收拾……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垃圾、破衣服,还有死了的动物。”
钱忠书忍不住说:“他们的政府,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那个味儿……就是那种气味儿。”
说到这里,钱忠书的脸都煞白了。虽然没讲明白,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可能是腐尸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余切也问道。
原来,钱忠书亲身经历过38年的黄河大决堤,当局为了抵御日寇,想当然的使黄河在花园口这个地方决堤,制造难以通行的黄泛区。
结果日寇没有挡住,反而导致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光是直接淹死的就有近90万,失踪的、重病不治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那时我还在西南联大,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新闻,上面说黄河两边都是‘臭鸡蛋一样’的气味,一整个县的人死绝,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仿佛凭空消失……我印象很深刻!时隔快五十年,我又闻到了这种气味。”
“波哥大这个地方还发生了餐馆大屠杀,在市中心的商业街!足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钱忠书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比餐馆大屠杀还吓人,那地方虽然挂了29个人,最起码是有个数,而这让人觉得无法统计……
说不定机场底下,就有个啥千人坑,万人坑呢!
钱忠书见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又道:“你们都忘了我刚才说的事情吧,反正我们已经离开了哥伦比亚,是不是?”
大家笑了笑,但是没啥心情玩扑克牌了,飞机就这样抵达美国。
——
波士顿大学。这儿有个书商出钱举办的文学活动。
波士顿是美国的艺术之城,小小地方出了哈佛和麻省理工,分别是文理两大名校,除此之外还有东北大学和波士顿大学等。
马尔克斯在美国最早的合作书商是哈珀柯林斯,专门负责历史、和科普类的读物出版,当年是全美第二书商。彼时《百年孤独》虽然已经在拉美世界闯荡出大名声,但在发达世界仍然是妥妥滴非主流。
第一版《百年孤独》试探性的印刷了三千册,没想到竟然一扫而空,随后开始马尔克斯坐头等舱的逆袭人生。
如今哈珀出版社也印刷了余切的《2666》,并且放在了波士顿大学的校园,给精英知识分子们观看。书籍匆忙上市,封面和配图都没什么设计,只有个光秃秃的“2666”几个字,作者姓名采用的“Yu”,余切的首字母缩写。
这是卡门特地要求的。
西方人喜欢这么叫东方人,他们拼不来复杂的拼音。将来大姚去休斯顿打球,人人遇见他就叫他“Yao”,剩下那个字读不出来。
这本书最大的卖点是巨大的红色书腰,上面有马尔克斯本人的评价:“他是魔法师,他是时间的掌控者,当代通往未来的先行家。”
大概是对应余切在波哥大最大剧院上的演讲。
除此之外,略萨这个拉美作家,也被卡门发动起来,在上面写着“这是一个有良心的东方人。”
余切要是看到略萨的评价,恐怕会十分难绷:他俩只见过一面,为什么余切就有良心了?
可能是余切虽然写了拉美,却没有打略萨表妹的主意。
Yu是个什么人物,谁也不知道。
但是略萨和马尔克斯却是鼎鼎大名,冲着这两人的名气,波士顿大学很多人就翻开了《2666》这一本书,随后就被故事开篇的吸引住:这故事开篇讲述几个青年男女,为了找到‘马尔克斯’踏上了寻找的路程,然后这几个人一边讲自己的事情,一边又遇见其他事情……于是就串联出上百个支线出来。
在第一卷的结尾,这帮人遇见了发生在哥伦比亚首都参观的大屠杀,故事在这戛然而止。
本身是典型的拉美风格,故事线相当跳跃,尺度也很大,然而很受波士顿学生的喜欢。拉美裔在后世超越美国黑人,成为全美第一大少数人种,如今在波士顿大学,就有不少拉美裔的学生。
他们一看这书就觉得还不错,口口相传,使得《2666》成为文学活动中最受欢迎的书之一。
这本来也是书商哈珀的用意。
《2666》和《百年孤独》、《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这些书放在一起,就是故意推这本书的。
几家拿书商钱的媒体来到波士顿大学采访,逮着读者就问:“你为什么看这一本书?”
“因为马尔克斯。”读者老实道。
“这本书难道本身没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
“有的,这个作者很了解拉美,又写到了最近发生的餐馆大屠杀,我忍不住想看看文学家怎么看待哥伦比亚的大屠杀。”
餐馆大屠杀是书中的高潮情节,这本书细致的做了铺垫,将死尸的惨状和凶手的疯狂写得很有张力。凶手本来是个英语教师,曾为越战出生入死,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疤,回国后却不被当做英雄,被社会集体排斥。
接着,凶手去嫖妓,妓女竟然不接待他;凶手又和高中时期的女同学偶遇,这个女同学也瞧不起他,最终促使凶手端着枪大开杀戒……
里面没有任何人是绝对的好人,也没有人是绝对的坏人。妓女也有家国情怀,英语教师杀起孩子来毫不手软……很符合拉美人那种颠颠的调子。
加上又有各种民俗、魔幻现实、黑帮、毒品等元素,拉美人一看,这尼玛的,味儿挠挠的,简直回到家了。
漂亮国的土著看这也觉得有意思,很符合“拉美人都乱搞和贩毒”的刻板印象,于是也觉得这不错。
果然,在波士顿大学受到了欢迎,随后扩展到其他学校,因为中对“餐馆大屠杀”的描绘胜过了新闻记者不真诚的粗浅调查,一周后,这本书已经成为另一种纪实文学,书里面的故事,就像是读者们去朝圣“马尔克斯”,并历经了各种拉美惨案。
当地的报刊和地方电视台都来报道。《2666》首秀获得成功,进入到第二轮印刷。
余光钟等人来波士顿时,碰到的就是这种场景,余切竟然在美国出书了,而且弄了个开门红。
余光钟羡慕得要死:“马尔克斯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竟然这么夸他!魔法师,时间掌控者,未来先行者……”余光钟念着都觉得脸红,“拉美作家真是热情似火,什么形容词也都敢用!”
李傲也很嫉妒,但他坚持他的观点:“余切肯定是给马尔克斯找了日本情妇,不然马尔克斯不可能这么卖力。”
随后,李傲在《波士顿日报》上看到了这本书的新闻,上面有个美国的新闻调查记者,远赴哥伦比亚调查,得出来的结论基本上和《2666》里面有关大屠杀的描写差不多。
这记者就把余切和马尔克斯小时候遇见联合果品大屠杀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波士顿日报》直接道:“您想要知道波哥大餐馆大屠杀的真相,就请看这一本书足以!”
李傲一拍大腿,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背后有书商在推。
他自己做过报纸,由于他的文人身份,很多人来找他的报纸做推书广告,然后他就发现那些看起来像是新闻的东西,其实是软性广告,许多书之所以卖得好,更关键是广告做得好……
君不见《潜伏》那本书,闹上新闻成丑闻之后,反而在宝岛大卖!
李傲后来报纸做垮了,但他却深谙卖书要炒作这一条路子,顿时再了解不过了。
他又翻开《2666》一书的印刷页,发现是哈珀来出版的,这下全明白了,但是他故意不点透。因为他和余光钟的关系不好,某种程度上,他希望余光钟丢脸。
李傲当年蹲大牢的时候,余光钟因为和上层人物亲近,在两岸都风光得很,李傲本来就讨厌余光钟。现在因为流沙河的吹捧,大陆最有名气的宝岛作家就是余光钟,余光钟的诗在大陆流传,李傲当然对余光钟不爽了。
流沙河已经是没人看的老家伙了!他居然都能让余光钟在大陆闯下诺大的名气!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要是余切能说我几句好话,我的书不得在大陆卖起飞?
如今融冰已是板上钉钉,将来大家的书都要在整个华人世界来卖的。宝岛不过千万人而已,大陆却有十亿人之多。
余光钟问他:“我不懂拉美文学,你觉得他这书写得怎么样?”
李傲道:“我也不懂拉美文学,就不点评了,但我觉得这个余切,我们和他相处一定要小心,不要得罪他。”
“我们本来就是余切的半个书迷,哪里会得罪他?”
“这还不够,你得不能公开站到余切的对立面,我们有节目有采访,余切说什么都不要公开反驳,私下里和他说就行。”
“为什么?”
宝岛这边的作家都问李傲。
余光钟更不解了:“我们虽然是兄弟,但很难事事观点都一样,怎么能一点没有分歧呢?”
李傲说:“马尔克斯得了诺奖,我却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把自己国家的民众写得太坏!他也许没什么坏想法,却加倍的被利用,于是人人都觉得哥伦比亚人是一群刁民!”
“我认为,不出卖你的祖国,你就得不了诺贝尔奖,但我为什么说余切厉害?”
“因为他竟然另辟蹊径,他靠写拉美文学来闯荡美国市场,这真是我闻所未闻的事情,再想想他在日本和东南亚的名气……这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怪胎,遇上这种人,不要特地招惹就行!”
余光钟闻言,心底里想了一番李傲这些话,但还是摇摇头:是不是小心太过了?
交流就是大家都要说话,光听一个人说,这尼玛还怎么玩?
真要发生分歧了,到时候再协调吧。
大陆的访问团同样抵达了波士顿大学,他们到的时候,因为来的比对岸晚了两三天,没有见到三千册《2666》在波士顿大学城受到欢迎的盛况。
只是听说,余切写个拿去美国发。到底怎么样不清楚,稿酬肯定已经赚到了手。
团里面的顾华就更不开心了,他找到张贤良:“余切不让我们写书,他自己却写发到美国去,谁知道他写的什么?”
张贤良啥也不敢接,反而劝道:“你惹他干什么?你不都道歉了吗?”
顾华道:“你也是脑子坏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美国!”
“美国怎么了?”
“美国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谁到这都得老实做人!诗人北岛怎么样?来美国杳无音信,没人看他的诗!余切在的地位,比之北岛在诗坛的地位怎么样?好吧,是要好一些,但也不能搞一言堂!”
顾华简直眼睛都要亮了:“我来了美国,就像是湖鱼到了海里面,他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把海水吸干?”
张贤良冷静的说:“淡水鱼到海里面,会渴死的,做长江的鱼也很好。”
历史上,张贤良其实也有去美国的机会,但他最终放弃,反而在大陆搞他的影视城,成了个大富翁。虽然风评相当难绷,好歹大节不失。
顾华听到这话,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讲了,他冷冷的看了张贤良一眼。
为什么顾华老是和张贤良搭话?
因为访问团来美国后,仍然有两两出行的限制,张贤良和顾华正是“一对”,他们既互相照顾,也互相监督。并且,因为作家身份的特殊性,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受到比较严密的出行限制。
余切做团长其他不说,在出行方面很照顾大家的想法:“我原先在日本访问时,巴老是团长,他从来没有刻意限制过我的出行……我因此在多个地方游学,还结交了一批日本作家朋友。”
“我是很赞成交流的。”
这方面,余切有口皆碑。
张贤良起初没有觉得有什么,他听惯了顾华的牢骚,晚饭后,顾华说他心情不好,要一个人走走。张贤良警惕起来,说:“要不我陪着你,你在美国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个伴!”
“美国人不会害我!美国的甜甜圈真甜!”顾华说,“我就下去买个甜甜圈去吃,你就呆在这,我很快就回来。”
张贤良左等右等,等了十分钟,顾华还没有回来!
张贤良顿时觉得大事不妙,立刻跑去找余切报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我怀疑他已经叛徒了。”
“张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没有想到,余切竟然没有什么震惊的,反而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2章 他会杀了我们的
作为访问团的团长,余切要求立刻认定顾华这种行径为叛逃。
这一决绝的想法引发了团内的争论,“顾华是一个好人,他只是一时间糊涂了!”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看法,他们虽然不说出来,但实际上身体力行的支持顾华。
初到漂亮国的震撼也使得大家对顾华感到同情,如果说哥伦比亚都能使人震撼的话,那么漂亮国此时的繁华更是不必多说。
正如顾华对张贤良所说的,这里实在是太美好,这里实在是能够挣很多钱,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一个作家,你只需要接住对方给予你的机会,写一些定制文章,就能拿到数万美金,这些钱足够在国内买十套四合院。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忍不住要迷路。
对于这样的人,应当给予一次机会。访问团在漂亮国还要呆到下个月,在这一期间,顾华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
然而,三天之后,众人新闻上看到,顾华已经出现在两千公里之外的爱荷华大学,参加了由聂华令组织的国际写作交流计划。
美国是一个海岸两边人口稠密,而中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荒漠的国家。波士顿是一个东北城市,而爱荷华却在中西部,两千多公里相当于从内地的东北飞到边疆省份,这说明顾华的出走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期计划,甚至有人接应他。
顾华的“失踪”引得还在漂亮国的留学生也被发动,纷纷来寻找顾华的踪迹。燕大有一批去爱荷华大学留学的学生,通过他们打听消息,得知顾华已经开始撰写历史,在基金会的指导下,作为一个受雇佣的笔杆头,重新写别人想要他写的。
他已走向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成了一个御用的政治文人。
这种人就像是斐济杯,你明知道那是假的,但还是花大价钱买下他虚构出的刺激感,他堕落成了这种表子不如的角色。
放弃十六万美金一期天价课的钱忠书怒道:“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绝不会带他来!我恨不得杀了他!”
张贤良则在余切面前道歉,他恨不得跪下来,“我和这个人朝夕相处,但是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坏的心思!我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尤其是对余团长造成了影响!”
流沙河关心起了余切的履历是否会受到顾华的影响:首先,顾华此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了。
更进一步,如果顾华在爱荷华大学做了讲师或是教授,这将使得大家很不体面。
那么找留学生把这个人毒打一顿又怎么样呢?
也是不行的,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国土,所有行为都要受到限制,这么做容易闹出外交事件。
流沙河感到悲哀:“以后再有人像他那样不说一句话就离开,我们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办法!怪不得以前都要选择信得过的人来出国。”
这是当然了,后来还出现过一整个访问团统统跑路的情况——仍然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余切很有信心。他说:“顾华在这里得不到什么好的,他一开始要靠写来赚钱,他的受众恰好是那些同样能看得懂中文的读者,如果他的不受欢迎,要么聂华令养他一辈子,要么他就活活饿死。”
但这谈何容易。
顾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1985年之前,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写出过《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等多部受欢迎的,之后顾华的创作力减弱,却逐渐参与到了影视、话剧等衍生品的创作。
顾华是这一时期少数可以横跨多行的人才,不然他不会被基金会所看重。
顾华“出走”的事情,在国内也引发轩然大波。他的《芙蓉镇》本来在内地进行拍摄,因为这一新闻,拍摄到一半的电影被勒令停止。
其实这部电影本来也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程度。
谢晋正是电影的导演,而姜纹是电影的男主演。拍摄这部电影时,喜欢熟妇的姜纹和女演员刘晓青谈起了恋爱,刘晓青已婚,有个做过侦察兵的丈夫。
他们在剧组公开谈恋爱的事情闹大后,刘晓青的原配拿着刀找上剧组,要求交出姜纹,先砍死姜纹,在砍死自己。
姜纹躲在一处民房的室内,外面的门锁上,他的藏身之地很快就被原配找到了。姜纹苦苦哀求对方放过自己,却没有起作用。于是,姜纹就隔着门大叫道:
“你认识余切吗?”
那个原配本来就做过编辑,他当然认识余切。“认识余老师,他是我的楷模,那又怎么样?今天余老师来帮你说情,我也要砍死你。”
姜纹说:“你觉得国家大事和儿女情长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但是,你非要选一个……当然是国家大事。你也配国家大事?”那个原配说。
姜纹立刻接话:“我们这个电影的编剧顾华去美国访问,据说在哥伦比亚的时候,把余切举报了,差点让余切坐牢!还好有诺奖作家马尔克斯保护他!据说,马尔克斯为了救他连开三枪!”
“啊?什么?”这个原配也懵逼了。
姜纹这时嘴特别快,一点儿也不敢分心:“顾华犯下这么大的事情,最后他手写了一封道歉信给余老师,余老师都接受了。你既然把余老师当做楷模,你是不是应该学他的度量?”
姜纹道:“我虽然和刘晓青谈恋爱,但我并没有伤害过你,这也不是什么国际大事!我写一封道歉信给你,摁上血手印,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再犯,我再给你磕三个头,你能不能放过我?”
这个原配哀叹一声,没有说什么话,姜纹随后刷刷狂写道歉信,等他把那道歉信从门底下塞过来,给那原配一看,他竟然真的原谅了姜纹。
“我完全是因为余切,余老师,才饶了你一命!”这个原配说。
于是,《芙蓉镇》电影拍摄过程中,一直是这种随时要爆发的氛围,刘晓青的原配每天都要剧组,盯着姜纹和刘晓青……拍摄的气氛十分压抑。
直到新的来自美国的消息传来:原作者竟然出现了叛逃行为。
电影必须立刻停止!这部电影已经不能再拍摄下去。
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所有人都抱头痛哭,就连刘晓青的原配也忍不住哭了。大家都为顾华的自私自利感到愤怒,剧组众人连夜和顾华划清界限,又托人带话给余切:
“我真他妈恨死这个他妈的顾华了,他是真tm的该tm的死啊!比我做的事情还要初升!”
余切一看明白,这肯定是他的小老弟姜纹写出来的。
别担心,我自会出手!
这件事情,首先以国家或集体的名义是不可行的,这不是国外的玩法。找人暗杀掉这人也不行,起码现在不行。因为污点会结算在余切脑袋上。
余切以个人作家的名义,向聂华令所在的爱荷华大学,以及国际写作交流项目提出抗议,因为他在华人世界诺大的名气,使得聂华令本人很快受到华人学生的指责。
两岸即将融冰,多少老兵准备回大陆探亲,多少台商眼巴巴望着开辟市场,你这时候让人叛逃,横生波折,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对岸所在的作家团也不满聂华令乱搞,余光钟和余切见面之后就说:“我们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她到底代表谁?”
李傲直言不讳:“她是要做美国人的狗,她找了个白人教授当老公,然后做她世界级作家的美梦,其实是接住美国人给她的骨头吃……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李傲是一个狂人,某种程度上,他是大中华主义者。谁来做大中华的文人代表?这还有得商量,他当然希望是他来做。
但是,如果有谁要拆台,这尼玛就完全不能忍了。
李傲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惊住了。但是很快又觉得,李傲的话恰如其分。
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做狗这样积极干甚?
众人一起写了个条子,发到报纸上,声明此事和两方都没有任何关系,并且痛斥聂华令的小人行径。
一时间华人世界的报纸纷纷转载此新闻。美国本地的《唐人街日报》都认为“聂华令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情。”
内地的报纸仍然在犹豫,要不要报道,而港地的《大公报》、《星岛日报》以及宝岛的《联合报》、《中国时报》已经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还刊登了两岸作家的合影,命名为“我已等待你好久”:
画面中,余切大笑着和余光钟拥抱,钱忠书、李傲、林清轩等作家侧着身子微笑,其他人掌声如雷!
他们没有受到这一事件的影响,胜利会师了。
彼时的宝岛只有两家民营媒体,分别是《联合报》和《中国时报》,其中《联合报》名下的《联合文学》正是余光钟等人此行的赞助方。
宝岛对报刊严格管控,充斥在市面上的非民营大报几乎都是当局的喉舌,在这种情况下,《联合报》、《中国时报》之后,其他报纸也刊登了这一新闻,使得它一时间成为华人世界的热门话题。
显然,就连当地的喉舌也忍不住批评:这是“搅屎棍”一样的行为,既不利于民族团结,也不利于作家之发展,完全是借助国际大事充斥她自己的门面,是最奸最恶的行为!
也许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和胡适之当年有什么区别?
你把名气刷得饱饱的,然而,代价是什么?
其他人怎么办?
1938年,胡适之作为外交人员出访美国,要尽可能的争取美国的援助,彼时他已经知道黄泛区的决堤惨案,但他在最初劳累了几个月后(到纽约六个月,只看一回戏,看一回电影,连老朋友过纽约,都顾不上照应),很快变得懈怠起来。
到41年,胡适之卸任,“他竟领得二十七个荣誉博士学位,如此炫目灿烂,盛誉空前”,“如旋风般地往美国、加拿大的一些名校演讲、受学位”……
而最终的成果寥寥,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做出过太像样的成绩,绝大部分援助都发生在40年之后,很难说和胡适之的演讲有什么直接关系。
反而是后来接任的人,直接走国会的上层路线,以赤裸裸的利益引诱,深谙弱国外交之道,竟然收获颇丰。
胡适之卸任后,认为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自己已经尽心尽力,无愧于心。”
这一说辞令很多人都恶心坏了。
可见,文人不一定误国,但有的文人确实在历史的关键时候,起到了反作用,而且还不自知。
——
爱荷华大学一处教学楼,聂华令和顾华等人就在这里。
他们感到很焦虑,没有预料到余切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最没有预料到的是,连宝岛那边也被恶心到了。这一事情已经完全变成人心向背,他们被打成了民族的罪人。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我来这干什么来了!
顾华茫然了。
妈的,我的甜甜圈呢?
爱荷华大学位于美国的农业大州爱荷华州,这里是全美第一生猪生产地,猪的数量是人类的七倍,拥有广阔的玉米田和小麦田。
顾华随手翻开一张报纸,上面就是一条生猪崽贩卖的广告,他虽然不懂英文,却看得懂图片,心里道:“我一时间写是不容易了,但总不至于饿死。”
“这里到处都是猪,到处都是粮食,吃不完!美国人过得真好!”
又翻开一张报纸,这张他看得懂了,因为是《唐人街日报》。这是一份专门给美国的华人阅读的小报纸。
余切、余光钟、钱忠书……顾华的手指在这上面挪动,心里感到十分悲哀:他们都要成为民族英雄了,我却成了个丑角。
他情绪恍惚之下,冷不丁看到图片里的一个人,给他吓了一跳,说:“这个人是谁?”
聂华令撇了一眼,道:“林清轩。”
聂华令的心情也不好。
“我以为这个林清轩是个大帅哥,没想到竟然长得像鲁智深。”
说实话,顾华被林清轩丑得害怕了。
林清轩在宝岛已经成名,因为他的文风清新,又不带有什么政治观点,偏向于两岸交流,于是他的在大陆也有所流传。
以为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没想到看起来像个屠夫……这让顾华的心脏砰砰直跳,一个人竟然能和外表差别那么大!他感到人人都要害他。
一个人有多么反差?
顾华忍不住联想起合影中帅得超凡脱俗的某人——余某人——此人像个大学教授,似乎也确实快毕业做大学教授了,然而,他却带着一把枪晃荡,有粗壮的胳膊,随手可扭断活人的脖子。
聂华令自顾自的说:“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下去,得发一些东西出来,至少辩解一番。”
顾华并没有说话。
聂华令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看余切?”
“嗯……”
聂华令看了一眼合影,叹道:“余切确实是长得像大文豪,像下棋喝茶要洗手要沐浴的那种人,我本来也是想邀请他的,没想到闹成这样……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我们不能一直挨打才是。”
“你说余切像君子?”顾华忽然道。
聂华令有点不耐烦:“难道不像?”
忽然,又有一条消息传来,原来两岸作家准备了几个话题来辩论,请来了电视台来录制节目。他们还要写文章,要昭告天下,为新时代的华人文学寻找出路……记者们纷纷被吸引来,无数媒体现场观战。
明明是寻找出路,顾华却感到自己没了出路。
顾华被极度的恐慌压制住了,他胃部不适,猛烈地想要干呕。此时,聂华令再一次的问:“难道不像吗?”
“不像,一点不像!”顾华说,刚说完这话,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会杀了我们的。”
第63章 唇枪舌战
以聂华令为代表的国际写作交流项目,立刻发了辩解的文章:
“我们并不是有意破坏,时代长河下的一粒沙也很宝贵。”
文章中,聂华令形容自己在爱荷华大学搞的写作项目为“文学的净土”、“吸纳对自由有向往的世界任何作家”,而对这一项目由谁来资助闭口不谈。
余切看到文章后很快针锋相对。写了一篇:“你的钱从哪里来?你的人创造了什么样的文学?堕胎、出轨……这不是文学。”
这里映射是“国际写作交流”的污点。
前者是“写作交流”中,曾有作家在这结成短暂的“项目情人”,而离开美国后又各自纷飞,留下一个无人抚养的孩子,或是干脆打掉了事。
后者则是聂华令自身的污点。因为她创立的这个写作交流,依托于她在爱荷华大学工作的白人丈夫,保罗安格尔。
1964年,聂华令在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赴美和大了自己十七岁的保罗安格尔在一起,双宿双栖,此时他们的感情已经持续了三年,然而保罗安格尔同样没有离婚,这个白人教授,当时有婚姻关系,保罗甚至在1971年才真正处于法律上的单身状态。
从64年到71年,聂华令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法定婚姻关系存在,忽略自己的孩子,插足别人的婚姻……她写的并没有任何美国人看,为了挣得一点钱财,不得不打着“文化交流”的目的,从美国的基金会那弄钱来花。
聂华令所在的爱荷华州是典型的保守州,这里仍然在表面上遵循清教徒那一套,和好莱坞大片中的美国截然不同——无论是堕胎,还是生而不养,还是插足婚姻,都是十足的丑闻。
聂华令看到余切的回应气得暴跳如雷!
余切那英俊的脸现在已经化身撒旦和恶魔!
他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他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在爱荷华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聂华令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后,她试图从“国际写作交流”中产出的文学作品中,找一些足够有头有脸的,用来反驳余切。
然而余切已经先她一步想到这个,在《联合时报》中,余切提出质疑:“这个写作计划期间,究竟创造了什么样的文学?”
“文学起码要有一定的读者,你们面对华人读者,还是西方读者……还是根本不存在任何读者。你们只是骗钱来花的一根搅屎棍?”
此时,因为这一场隔空的论战,整个华人世界的媒体都被吸引来。
美国本地的电视台也开始采访双方,在波士顿市中心的Omni Parker酒店,从纽约来的电视记者长篇幅的报道了双方的争论,认为这是“上世纪欧美作家之间的决斗,发生在了疯狂的亚洲人身上”。
曾几何时,在众多达官贵人和记者的注目下,作家们一言不合就要拔枪对射,他们甚至懒得打嘴仗,而直接走到枪决的环节,而现在却已经到了其乐融融的八零新时代。
不,这一个时代太无聊了!
这群亚洲人,真是有上古遗风啊!
访问团入住的Omni Parker酒店是波士顿文化的象征,许多文学巨匠和政治人物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如今,两岸作家在此围绕众多话题,开启一轮宝贵的交流。
为了公平,这些话题是通过抓阄来选取的,这一次的话题是“简繁体之争”。
余切早上起来,吃过酒店提供的早餐,前往大堂。在酒店的负一层走廊有很多画报和雕塑,《联合时报》聘请的记者向他介绍:查尔斯·狄更斯、马克·吐温、大卫·梭罗……等人都在该酒店留下过足迹。
那都是世界级的大文豪。
原本他们要住在波士顿大学附近的酒店,这是由美国的书商来安排的(马尔克斯的关系)。
《联合时报》听说后,特地申请经费,将众人安排了这里。
余光钟一见到余切就开玩笑道:“不知道我们将来有哪些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个酒店。”
众人都被那种未来吸引到了。
现代文学里,并没有哪个华人,真正做到了天下闻名,而洋人却轻易的做到了这一步。哪一个地方的教科书里面,没有一个外国作家?
“我!”李傲说。“今天不是我有幸来这个酒店下榻,而是这个酒店,有幸迎来了我。”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李傲却说:“难道我说的好笑吗?”
这下,连余切忍不住乐了。
你李傲吹自己很厉害,但你真没有到这个层次吧。
钱忠书不想表现得太尖酸刻薄,在他看来,李傲连他也远远的比不过,但又不好直说,只好闭口不言。
随后,李傲道:“但这个酒店还住过爱默生。”
爱默生是美国上个世纪的诗人和思想家,他的名号更大了,“美国的孔子”,“康科德的圣人”,“人类导师”,“新英格兰的先知”等等。
李傲说:“根据我的考证,爱默生虽然赞成解放黑奴,和美国那个总统林肯一样,但他却是个彻底的白人至上者。他所谓的解放黑人,是把黑人像动物一样凑在一起,绝对不能和白人有任何的通婚,至于投票、教育这些权利更没有!”
“如果爱默生活过来,看到我们这些人,相信也会说出什么不逊的话。因为我们也不是白人。”
“所以你们与其尊敬他,不如来尊敬我。不然,你们就和聂华令是一样的,有白人软骨病。”
这是下马威啊!
内地这边一时语塞,都本能的望着余切。
余切边说边想:“我相信世界上的人类从人格来说是平等的,但个体确实存在差异,我也是承认的。让文学的归文学,修养的归修养。”
“那你遇到爱默生又怎么办呢?你难道和他说这句话?”李傲问。
让我遇见了?
余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砰!”
“对这些人,我没有修养。”余切说。
这个小插曲,让随后的讨论活动变得稍微紧张了一些。
再想想,第一轮的话题是“简繁体”,要不说文人十分妙呢?
这简繁体,既可以看做是新与旧,也可以看做是现代化和传统,但由于内地用简体字,而其他地方用繁体字,似乎又带有些其他含义……
余切坚决的站在简体字一方。
“简繁之争”是一个老话题,在内地和宝岛都发生过,就是后世的网络论坛也经常为此吵架。
这个争论,最早于新文化运动之前就已经发生,极端的意见认为应当弃用汉字,全盘用西文。后来演变为罗马拼音或是汉字拉丁化。
宝岛那边的作家基本上都支持繁体字。他们的想法各有不同。
余光钟提到:“汉字的简体化,使得传统文化也被简化!”他列举一段子,“亲不见,爱无心,產不生,厰空空……”,钱忠书立刻道,“团中有才,国含宝玉,爱因友存……”
随后,李傲加入到战场,他很直白的说,我认为简化字运动本身是另一场文化运动,不能说和政治毫无关系。自此,我们产生了不同的两种书写体系。
余切忍不住打断李傲:“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余切提到他在内地搞的“春雨行动”的糖丸:当时内地的研究团队面临美系和苏系两个路线,最终研发组长顾方舟在苏系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压低糖丸的生产成本。
尽管在技术上付出了代价,糖丸的效果略微降低,但所有新生儿都可以使用到这一成果。
余切说:“汉字简化,就像是一种适合我们的糖丸,我们首先扫除文盲这一病症,然后再谈其他。”
辩论的精髓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曲解你的,并且否定你的曲解。
流沙河从诗刊《星星》辞任之后,恰好也在研究古文字,他说:“汉字简化最开始在民国已经发生,只是没有大范围推开,我们是继承者。”
这意思很明白,否定我,等于否定你。因为我是学的你。
钱忠书再接:“简体字并不是凭空创造来的,很多字出自行书和草书,它本来就存在。你说我们造成了两套书写系统,实际上我们历史上有很多套书写系统。”
“今天的人难道因为简体字,就看不明白古文了吗?我相信他们大体上可以认得。”
余切忍不住说:“在我们的历史上,汉字的使用权利,从来都不属于普罗大众,它真正的走入寻常百姓家,仅仅发生在几十年前!我们使十亿人完成脱盲,这应该是我们的功绩!”
那边一时语塞,但气氛还是缓和的,接着辩论歪了一会儿,谈到了世界其他语言的演变,因为世界上的主流语言中,有不少在几百年内发生了较大变化……比如英文,就发生了巨大的演变。
十六世纪莎士比亚写出来的十四行诗,到今天需要请专家来破解,上面的字词变化已经非常大……
所以说钱忠书老婆杨江竟用英译本的希腊诗,进行再译……这是何等的逆天。
还是李傲,他谈到了计算机引入后,在电脑输出的状态下,“简体字反而成为一种逆流”,因为计算机输入字是十分快的,简体、繁体的输入速度几乎没有区别。
然而,简体字可能造成误读,而繁体这方面表现要好一些。
确实如此……
余切则谈到大陆在研究的汉字激光照排——这个发明出自研究员王轩,拿到了去年的全国发明展览会大奖。
余切说:“虽然输入的速度几乎一样,但怎么输入是一个问题,简体字并不影响我们走向计算机的时代。”
于是,宝岛那边也开始谈起那边的技术,最后又回到了“失去传统文化”那一套,研究甲骨文的钱忠书引经据典,从诸多古籍中证明,简体字起码从甲骨文那里,都能看到雏形。
……
第一场讨论就此落幕。
大家都很满意,辩出了威风,辩出了立场,而且不失友谊。
美国本地有份专门发行给华人的报纸《世界日报》,这个报纸派了个记者来观战,当即写下“全美百万华人应当关注波士顿”的新闻稿。
“世界上最多的要算是中国人,可是在美国,华人却是绝对的少数民族,不仅要面对语言、文化的障碍,还要在这里为生计奔波……我今天知道,写汉字是光荣的,说汉语也是光荣的,我无比确信这一点。”
余切特地找到这个《世界日报》的记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华,余先生,我虽然从中国话,却没有取中国名字,因为我的爸爸是个白人,而我的妈妈总是百依百顺!但从今以后,我就姓华,我是华人。”这个记者说。
“好的,华先生。”余切对这个卷发高鼻子的混血儿笑道。
与此同时,爱荷华的聂华令正准备新一轮嘴仗。
波士顿的余切如同球场上的核心,攻守一把抓,他和对岸作家讨论的同时,也在不断抽空和爱荷华的聂华令打嘴仗。
他就像是那种能入选名人堂的超级巨星,当别的选手还在试图跳起并投篮时,余切已经提前赶到这里,天空是他笼罩过的巨大身影。而轮到他攻击的时候,你并不能知道,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聂华令确实无法回答“他们创造了什么文学”。
她运气不好,参加过“写作交流”的作家有不少,却没有几个是在计划期间写出来了伟大的作品。也没有任何作家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到,“正是因为聂华令的计划才让我写出了xxx……”之类的话。
留学生文学?旅行日记?
那些东西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
和余切等人直接比拼文学成就是他们的短板。
尽管余切年纪并不大,却有明显的后来居上之势。
不,他已经赶上并超过了。
《2666》虽然是拉美文学下的,但坦白讲,拉美在美国还要比华人更主流一些。
因此,聂华令通过爱荷华大学的校报,发表了“不要大国崛起,只要小民尊严”的短文,既然写文章写不过,她不得不谈论起了价值观。
余切看到后,并没有接招,而是公开回复道:“这里既没有大国,也没有小民,我只看到无耻和叛徒。”
随后,余光钟等人也写文赞成余切,痛斥聂华令,李傲更是直接用“狗没有骨头都要替主人守家门”来形容聂华令,口水喷满了她整张脸,她甚至没空擦干净。
聂华令一时傻眼,她几番交战,已经无招了,撺掇顾华也来发言。
聂华令的羽翼,已经无法保护顾华。顾华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会发生的这么快。
顾华说:“我在大陆名气都比不过余切,在美国更不可能说得过他!你让我和他公开打擂台,无疑是让我直接去死。”
说到这里,顾华忍不住大哭起来。
第64章 切尔诺贝利
其实他之所以来聂华令这边,正是因为聂华令承认给他丰厚的报酬,另外,顾华通过某种途径得知,在美国写其他国家的反对文章,可以拿到不菲的稿酬。
他本来就要走这一条路。
顾华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还算有才华的人。只要让他搞到钱,他将来哪怕不一定再写,漂白上岸,也能通过别的过上好日子。
然而目前这从“0”到“1”的这一步,却被余切紧紧盯着,不让他有一点机会。
顾华已经蟠桃,爱荷华大学当然不会把他扭送回访问团,但在余切的抗议之下,也不可能公开雇佣他,爱荷华大学也害怕闹成国际性事件。
顾华现在手上的钱完全花光,只能靠聂华令来养他。
但聂华令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白养他呢?
顾华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知道余切很多黑料,他肯定不止有一个女人,我可以写他的花边和绯闻,读者肯定爱看。”
聂华令道:“我们作家当中,搞赌博,堕胎,嫖妓的……数都数不完,你拿这个想要扳倒他?”
顾华冥思苦想,又道:“余切做事情全凭他自己的喜好,非常狂妄,目空一切,他在访问团里对我们并不好,他打压后辈。”
这又是什么黑点?
聂华令无语了,如果余切这种人算恶人,那爱迪生这些都该去死。马克吐温这些直接咒骂美国政府的又如何?海明威这些通共的美奸呢?
“他是郑伯克段于鄢,他明知道我要蟠桃,却故意给我机会。从没有这么宽松的团长,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离不离开,也不管我们在美国买日本家电。他还借我们钱。”
那么,你如何对待他的信任的呢?
聂华令已无话可讲。
余切的人格高尚,就像某种久经考验的真理,越辨越明。蠢人越是描述事情的全貌,越显出他的伟岸来。
“他有一把枪!”顾华说。
“他老是把那把枪,别在自己腰间,吓唬我们。他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
聂华令终于找到个看起来像样的黑点,因为在美国发生过许多枪击事件,致使枪支在校园内是一个相对贬义的符号。
最早于1764年,宾夕法尼亚州4个印第安人进入校园,开枪打死校长和9名儿童。此后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有说法是每周就要发生两次校园枪击事件,这数据甚至连哥伦比亚都没有如此骇人。
这是美国人的ptsd(创伤后遗症)。
余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聂华令的心中,其实有一些对敌人的仰慕。
不要说他在内地的文学成就,只需要想到,他见到马尔克斯之后,既不诚惶诚恐,甚至也不是不卑不亢,他就是那么很自然的融在这一群顶级的拉美作家群中,马尔克斯,略萨……这些人曾经身无分文,而现在坐起了头等舱,也许将来又会把钱花光掉成为穷光蛋的文豪们,他在这些人中如鱼得水。
有时,甚至忘记了他曾在西语世界中寸功未建,反而批评起了某些文豪的荒唐,比如酷爱人妻的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只能告饶,说:“Yu,你并不懂我们拉美人……”
随着《2666》在美的上市,书商哈珀已经将余切绑定马尔克斯,造出了许多段子供读者欣赏,“马尔克斯三枪法场救余切”、“退伍兵喋血波哥大,好汉余切临危不惧,见不公,书不平。”
有些是真的,也许有些是假的,但马尔克斯毫不介意余切和他并列。
他的经纪人是大名鼎鼎的卡门,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也只是之一。
难道余切是文坛五五开吗?
他遇见刘芯武时,他是20岁刚学会拔剑的余切,零点二秒光速出剑,他遇见马尔克斯时,他就是拿着左轮枪的余切,他已学会美式居合……其实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让他具备强大的自信,而这种自信使得他身边的人也感受到了。
因此,当余切在波哥大机场,开口质问马尔克斯的成分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余切有所不敬。
为什么会这样?
聂华令越想越觉得自己要晕倒,她确实是没招了。
她自己已无法招架,但这种嘴仗的关键是东道主到底支持谁。
“顾华!”聂华令说,“你说的这个确实是好主意,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顾华一开始十分高兴,接着,他开始害怕起聂华令之后抛弃他。
华人在美国虽然少,然而却勤学好读,使得其获得了远超人口比例的大学就读率,几乎全美任何一个大学,都不可能没有华人的身影。
爱荷华大学也是这样。
这一周来,一些华人学生已经听说了顾华这个人。还有的人,模仿起了东方国家十多年前流行的东西,在爱荷华大学校园,张贴起了小字报!
严厉惩戒叛徒!
——那上面这样写道。
爱荷华大学是一个公立大学,什么叫公立大学?
就是美国老百姓的大学!
聂华令以及她的白人老公,吃的是美国的大锅饭,进的是美国的体制。
鉴于聂华令绝不可能抛弃她自己,也不可能抛弃她的白人老公,如果事情最终闹到华人学生联合起来上书,要求开除掉害群之马……校方基于学生的意见,很有可能勒令聂华令等人速速捂住盖子。
这时候,他顾华就要被抛弃了。
中国人,美国人,在这时候的思维是一样的。
麦子,麦子!
顾华忽然想到了他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的爱荷华农业大丰收!
一个美国农场主,拥有上万公顷的土地,他的麦子去年多到需要雇佣几十个工人来,开着机器帮他收割。
今年他并没有怎么呵护土地的肥力,而是扔下种子,到现在那麦子已经又长出了新的一茬。
这便是如今的美国,连麦子也学会了讨好美国人。
麦子起源于小亚细亚,现在的伊朗中东地区,那里曾经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而后麦子传入了中国,距今四千年前,此后就一直在中国住下,中国曾是全世界麦子种植面积最大的国家,持续了近乎四千年,历史不断变换,东方始终神秘而庞大。
为什么说近乎?
因为麦子传到美国,是十六世纪的事情,那时候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刚刚登陆这一片土地,他们带来了文明的成果;之后麦子在美国越种越多,越来越快,到20世纪初,情况已经两级反转。
世界上种植麦子面积最大的国家,从中国变成了美国,无数的麦子,自然的在美国生长出来,就好像诞生于其他地方的他们从各个地方赶来,天生就属于这一片土地……世世代代,永生永世。
美国人自然不会珍惜外来的麦子。
如果在其中少了一株来朝圣的麦子,被狂风卷走了,谁又会在乎?
“你会扔下我吗?”顾华忽然问聂华令。
聂华令不知道顾华为什么发问,安慰他道:
“我们这里曾有两位不同国家的作家,他们的国家之间本来彼此相对,然而他们来到这儿之后,却爱上了彼此,当他们离开时,留下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哪?”顾华说。
“那个孩子并不在我这,但我保证,我一直抚养着这个孩子。”聂华令道。
“爱荷华这个地方充满爱!这里除了猪,玉米,还有文学,看到文学的份上,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顾华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选择相信。
——
久违的第二场话题讨论开始,这一轮讨论抽到了“核子文学”。
两岸作家的对话,怎么是“核子文学”?
因为在四月下旬,一场人类的浩劫发生了。
1986年4月26日,苏联乌克兰境内的普里皮亚季市,该地的巨型核电站发生了大爆炸,核反应堆全部炸毁,大量放射性物质泄漏,成为核电时代以来最大的事故。
事故当场造成三十多人死亡,而后是被调去抢险的数百名士兵受到严重核辐射,在几天内死亡。事件直接影响到了三百二十万人,这些人将会在今后的人生中,因核辐射带来的伴发症,永远的失去他们生命的一部分长度。
东欧边境的国家,几乎是立刻监测到了辐射量超标,开始进行疏散,远在英吉利海峡的大英,在海洋中检测到水质含辐射量诡异的飙升;核辐射造成的灰尘最远飘到了靠近北极圈的挪威、芬兰等地。
余切见识到了美国媒体的国家机器,开动的模样了!
这事情一出来,什么新闻一时间都被压住了,苏联对这件事情当然是想办法瞒报的,但飘在天上的核辐射骗不了机器。
美国的专家将此夸大其词,认为最严重的情况下,整个亚欧大陆将会因此被污染。
人类将因老大哥而灭绝。
所有美国的电视台,所有美国的报纸,所有美国人的话题……一时间都是切尔诺贝利。
两岸作家的话题,只好也换成了“核子文学”。
这一把的讨论成为余切的个人秀场。
尽管这个话题十分热门,但全场并没有任何作家能发表看法。
余光钟说:“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灾难,我为全世界人民祈福。”于是全场人都跟着余光钟开始祈福。
余光钟是一个新潮的人,他并不是教科书上那个古板的老头。
中文词的“摇滚”,就是他最先赋予其含义的。
1969年,余光钟到美国游学,见到年轻人追捧某种音乐,称之为“Rock and Roll”,直译为摇来摇去滚来滚去,华人称之为“节奏蓝调”、“乡村歌手唱的”,余光钟见状,就在自己的散文集《听听那冷雨》中写到这个事情,并命名为“摇滚”。
随后这个命名被其他看他书的宝岛音乐人注意到了,最终传遍大江南北,在内地的燕大开演唱会的崔建也将之称为摇滚,又影响到其他歌手,尽管他们都不知道这词从哪里来的。
然而,真正的中国“摇滚”之父余光钟祈福后又说:“我没有什么看法可以发表,我确实不了解它。”
李傲见状,只好讲起了一些段子:他从一个美国人的回忆录当中看到,有某些人曾打算用原子弹炸自己的国土,他认为这简直无耻之极。
“谁这么无耻?”林清轩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李傲大笑道。
余切当然心知肚明,但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他点出来。李傲在这一场化身为李卫兵,大力称赞起大陆当初当裤子搞原子弹的事情来,“这件事情很有魄力!”
“我们中国人,要往长远的地方看!我们现在看到苏联一个核电站爆炸,竟然就闹得全世界鸡犬不宁,如果是一个大核弹呢,如果是几千个大核弹呢。”
“苏联出了这件事情后,其他国家明知道发生了,却没办法惩罚它。可见我们要鸡犬安宁,首先要有使全世界鸡犬不宁的能力,我的发言到此完毕。”
余切哈哈大笑,当场和李傲拍掌。
之后的讨论,逐渐沦为余切的个人秀。因为他们都是打擦边球,他们都不懂核子文学。
核子文学是什么?
余切最早在日本访问时,已经有定义,现在他重新拿出来讲了一遍,这一次还拓展了概念,讲了核子文学的美学在哪里。
“拥有极其庞大的世界观,‘我’在极端条件下,为了生存而努力,我个人的选择,也可能影响到了整个人类的种族存亡,就算是在末日下,人类依旧纷争不休……”
所有人静静听着余切的演讲,结束后,两岸作家一齐鼓掌。
钱忠书问余切:“你说了一个绝望的社会,而我们谈论的是美学,这究竟美在哪里?”
余切说了个很经典的话:“仅从艺术上看,悲剧也是一种美。”
这话并不是余切原创。
人类在有艺术之后的不久,就发现这一道理。
公元前的亚里士多德还煞有其事的搞了个研究分析,定义写得很抽象。他在《诗学》中指出,事件的安排是悲剧的灵魂。也就是说,悲剧的美在于所有人都明知后果,却仍然无法阻止结局的发生。
——这一场讨论本来是最没看点的,但因为碰上了热点,作家之间的对话反而被写成稿,发到各种报纸上。而且造成了比较大的传播影响。
远在纽约的国际大报《纽约时报》竟然在栏目中,描述了这一事件,而且引用了余切的定义。
“他是芥川奖的获得者,马尔克斯的至交,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发展……似乎正在朝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应当是核子文学的创始人。”
CNN电视台花了两千美金,从《联合时报》那买来了讨论的录像带版权,经过剪辑之后放到了电视台上。
“一群中国作家谈到了核时代下的文学创作,他们认为,核子代表力量、超出掌控、孤注一掷,失去秩序,以及悲剧美。”
尽管只有十几秒钟,还是让作家们大为惊奇。因为登上了美国电视台,他们认为自己没有白来。
《2666》背后的书商哈珀大喜过望,推波助澜一番,余切的因此得到再版,五万册,同时他也上交的第二卷,这部完成了大半。
到五月份时,这场讨论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第65章 我就是写出《2666》的作家
卡门飞来美国,到Omni Parker找余切。
在这段时间,余切已经给卡门发去了《2666》的第二卷。
“余,你会拉美文学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对核子文学还有一些见解。”
“《2666》这一本书你是否已经要写完?现在我们应该趁热打铁,尽快发表成册!”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余切说:“我会在这个月内完成这本书。”
“好!”卡门并不因为余切写书的速度而感到惊讶,在哥伦比亚期间,马尔克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向她表达了惊讶。
事实上,和常人理解的“一书封神”,“孤篇盖全唐”等神话不同,作家的产量同样是衡量其伟大的标准之一。拉美作家之所以能刮起拉美风暴,和其穷困期量大管饱的产量同样有关系。
马尔克斯另一个身份是新闻调查记者,他年轻时不知道写了多少新闻稿,在他“五年的封笔”期间,马尔克斯只是不发传统了,他写作的习惯仍然在保持;学院派的代表海明威,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每天至少写五百到一千字。
这些作家流传出来的经典,并不是因为他们写的全是经典,而是因为他们写了至少两位数以上的,在这些为数众多的中,诞生了几部在全世界都有名气的巨著。
卡门道:“我这次是从西班牙飞来的,也许你不知道,你的核子文学在欧洲也有人开始用了……我不得不在各种渠道上努力宣传,这是一个名叫余切的作家来首先定义的。”
“余切是一个东方人,一个很有先见的东方人!”
“欧洲最先面临这一次核电站爆炸事件,他们的民众事实上比美国人还要关心这方面的文学。已经有出版社向往咨询你那本《狩猎愉快》……”
卡门艰难的用西语拼出了那个词。
如果日本也算是西方世界的话,这本书确实是余切目前在西方世界的成名作。
毕竟地球是圆的,不是吗?
“总之,你需要尽快,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再根据核子文学写一本书出来,我会在西方世界全力营销你这一本书。”
余切当然事情的重要性,他答应卡门一定会按时交稿。
两人交谈的声音十分大,Omni Parker是一个很陈旧的酒店,因此这些快速的西语对话发生时,两岸的作家都能隐隐听到。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比如李傲,就直接推开门听,并且让懂得西语的人来帮他翻译。
等了解事情的全貌之后,李傲显然非常吃惊,他不禁想到了有关于这个酒店的那些传说……那些世界级的作家、政治家,名记者,商业大亨在这里发生过的小故事。
一旦想到那些灿若繁星的人类群星,李傲就开始为爱荷华的聂华令感到悲哀。
李傲是见过聂华令的,不仅如此,余光钟也见过聂华令,甚至于聂华令和白人丈夫保罗的相遇,最初就是在一场余光钟主办的作家研讨会中发生的。
但世事过于无常,这些人竟然都相聚在了美国,而且成了敌人。
爱荷华是文学的城市,这是其自封的,爱荷华的首府人口仅仅不过二十万,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农业州,人口稀少,经济水平在国家内部也相对一般。而波士顿是正儿八经的漂亮国核心城市,它不仅仅拥有全美最密集的大学数量,在经济发展程度、地区出版社数量等也冠绝全美。
更为重要的是,1773年12月16日,在波士顿这个地方发生了“波士顿倾茶事件”,这成为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也是塑造美国其精神的重要历史。美国人无数次的提到这一事件。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说爱荷华是文学之城,那么波士顿则是艺术之城、体育之城、智慧之城、自由之城,是城市中的城市……它就是美国文化本身。
余切不是一般的籍籍无名的大陆作家,他是个怪胎,聂华令和他打嘴仗,就像是乡村消息封闭的羽量级拳击手出言挑衅,却惹到了原本在另一个擂台的重量级拳王跨界来复仇。
结局是很显然的。
卡门走之后,李傲忍不住问:“余切,你的拉美文学大作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我想想肯定很有水平。文化的隔阂是我们东方人闯荡西方的大难题,有一些东西,我们东方人先天就无法写出来。”
“因为我们写出来了,别人不认。”
是的,这是很直观的。三十年后,越南人写的乡村文学你会看吗?菲律宾拍的白领职场剧你会看吗?
在余切那本《出路》写出来之前,其实东南亚有无数华人作家写了很多此类,马来西亚、泰国等地还爆发了足以影响其文学历史的大辩论,他们都是本地的文学天王巨星,但是十亿中国人一概不知。
这种文化隔阂不像是理工科那样可以被强行打破,实际上任你如何天才也无法扭转。
余切说:“但是核子文学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写,你也可以写。中国人都可以写。”
此时,更多的访问团成员从酒店房间里面走出来,静静的听着余切的陈述。
“为什么?”李傲代表他们问出来了。
余切反问道:“你觉得核子文学由哪些国家的人来写比较合适?”
“苏联、美国……”李傲说。
余光钟忍不住也插话:“英国、还有法国……总之是那些比较强大的国家。他们既有可能面临这种情况,而且也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你无核,却写厚重的核文学,这就像是太监谈论起金枪不倒,亚马逊的原始人幻想极寒之地那样可笑。
内地访问团的成员呢?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钱忠书神色严肃,流沙河在那莫名其妙的傻乐,张贤良等人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因为余切随后就说出了他们想说的:“你忘记了,还有我们这个民族。我父亲是一个农村中学教师,他读书时的衣服都是打了补丁来穿的,有些烂衣服在我没有成名之前,没有赚钱之前,他还想传给我穿……因为化纤行业是一个很耗能的行业,因此,他们那个时候有‘当掉裤子’的说法。”
“我是一个住在江边的人,我父亲有一个绝活儿,他能游过那条长江的支流狭窄处,去山的另外一头上学。因为衣服十分宝贵,更不能被冲走,所以他把衣服举在自己头上。”
“我父亲一定想不到,他那些打了补丁的衣服,将来竟然和儿子写的文学有关系。这怎么能不是一种浪漫呢?”
余切虽然是微笑着说的,但李傲顿时余切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人还要狂妄。
三天后,仍然是在波士顿大学,书商哈珀牵头了一个文学交流活动,在这里他们宣布《2666》第一卷即将再印五万册,于全美发行。
的第二卷也按照五万册进行印刷,上市日期要延后一周。
第三卷则按照余切的说法,会在这一个月内发行……之后集结成四十多万字的精装单行本。
目前,《2666》这一已经被临近的墨西哥以及阿根廷、智利多家书商看重,《2666》第一卷的质量已经被认可,读者关心的是其中发生的餐馆大屠杀,以及对“马尔克斯”的化用。
因为在其中,几个主人公都在追寻一个叫“马尔克斯”的文豪,但是他们找了一本书都没有找到。
于是,一些人认为“余”是马尔克斯的马甲,而《2666》则是马尔克斯的新作。
考虑到马尔克斯为了躲避各国的追杀,用过不少马甲写,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然而,在这一场活动中,哈珀出版社隆重介绍了余切。活动开始前,有美国的大学生社团表演,以及当地作家滔滔不绝的演讲,还有对拉美文学的回忆,令人感到厌烦,直到略萨和马尔克斯这两个拉美文学巨头出场,才终于让场子热了起来。
“马尔克斯(略萨)!”
“马尔克斯(略萨)!!”
文学爱好者大声呼唤他们的名字。马尔克斯和略萨已经见过很多大场面,熟练的挥了挥手。
自从略萨公开挥拳头揍了马尔克斯那一下之后,他们已经不再一起公开出面。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对拉美文学双子星是否已经形同陌路?
没想到现在又走到了一起。
“——是你写的吗?”有记者问道。
马尔克斯微笑的摇头。
于是,这个记者又问:“你们有新成员了?”
这一次,马尔克斯不再摇头了。
因为拉美作家曾经面临的艰苦遭遇,超级经纪人卡门要求他们在公开场合必须要“像一家人”一样。为了培养这些第三世界作家互相之间的感情,卡门还会定期包机组织他们去旅游,无论什么花销都照单全付,并谨慎的处理作家之间的关系。
卡门签约的作者回忆说:“他把我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当我的洗衣机坏了,我不会找修理行,而是打电话到巴尔塞尔斯经纪行。”
略萨则在西班牙《国家报》上说:“她照料我们,她溺爱我们,她和我们吵架,她揪我们耳朵。”
余切虽然不是拉美来的,但他确实也面临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所面临的文化歧视。他们是应当一起团结的。
随后,略萨和马尔克斯分别表达了对这一作品的喜爱。
马尔克斯说:“这是天才般的作品,而作家则具备先知一样的天赋,对整个人类社会都具备深入的思考,他一定比二十岁三十岁的我更厉害!”
略萨则意味深长的说:“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一个陌生的面孔出来,在全场人的目光中,余切就像是钢铁侠那样言简意赅:“我就是《2666》的作者。”
这事情太过于惊愕,以至于记者立刻挖掘出许多轶事。
比如马尔克斯如何和余切进行通信,比如余切手里那把哥伦比亚之枪,比如他们至今仍然在追查的1928年联合果品大屠杀。
这个事情现在仍然没有证据——如果真的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尸体都扔进海里面,这怎么可能找得到证据?
然而,联合果品公司自己都不再强调自己清白无辜。他们在洪都拉斯制造屠杀,他们在哥伦比亚制造屠杀,他们血债累累,根本不差这一桩丑闻。
就算是认了又如何?
马尔克斯旧调重弹:“我终其一生都会追查真相,从我出生那一年开始,我就把这一件事情,当做我终生活着的目的。”
此时,马尔克斯又化作了“阿尔卡蒂奥”上校,他始终在向每一个人证明,“马孔多小镇”是真实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推销余切的,或是他为真相难以找到而沮丧,马尔克斯甚至说出了这样的话:
“也许一切的真相就在上。”
在这里,大部分人都理解为,波哥大的餐馆屠杀真相在《2666》上,他们并不知道时间将赋予其新的含义。
随后,有记者认出来余切是那个谈到“核子文学”的东亚作家。他立刻被追问了很多有关于核废土,核末日文学,赛博朋克等等元素的东西。
余切谈论起这些时头头是道,让人感觉他仿佛是个普林斯顿毕业的物理学博士,兼修文学,然后是个会在自家后院建造地下防空洞的疯子。
食物配给,水泥墙对核辐射的削弱,制作简易防辐射面具,寻找干净的饮用水源……余切跟真的打过核战的老兵一样,化身为核时代生存专家。
一个来自《世界日报》的记者崇拜道:“老实说,美国也存在这些概念,但都不如你说的具体和庞大,你恐怕已经思考了很多年,余先生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设定,如此宏大又真实,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记者非常激动,他的话让其他人也忍不住点头。
余切认出来,这个记者就是之前参加过两岸作家访谈的记者,那个当场改姓“华”的混血儿。
这有何难?
要写出这种,首先得解释你为啥会有这种灵感。
余切讲了一个故事:“六十年代,全世界各地都笼罩在核战的阴云当中,美国将核弹运往德国的边境,英国试图研发下一代核潜艇,用于发射最新的潜射导弹,美国更不用说,在内华达州的沙漠,有无数固定发射基地井,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疯狂修建当中,为了防止苏联轰炸机的突进,在加拿大构建了庞大的雷达网……这当然是一件疯狂的事情,但只有有数的国家才会做出这种预防。”
所有人静静听着,这种气氛很奇怪,一方面他们感到惶恐,一方面有种诡异的骄傲和自豪感——因为不是每一个国家都有魄力参与到这种事情上来。
“此时,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迁移到了我家附近,有多少人呢?我也不知道,大概有数百万人?这是我在国外报纸看到的数据。”
“我们把这称之为三线建设,我知道,你们自然不会了解,但这是我那个小地方——一条江的门户县城,所经历过的少数轰轰烈烈的大事。很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这成为我最开始的灵感来源。”
第66章 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数千亿的资金投入,涉及到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以及数亿人民……它浩浩荡荡的发生了,于是卫星可以从山里面发射,铁路建设在喀斯特溶洞内部,地表融化的铁水比地核的温度还要高!而这一切发生在一个距离山村中学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上。”
“卫星、汽轮机和圆珠笔上的初级几何公式在同一个空间内。一个内陆学生在自己家附近的山上,就能见到人类历史上发展来的全部工业。他一边思考今天肚子里吃什么东西,粮食要从哪里长出来,回去要割一把猪草,一边看到造船基地和油气田,去往学校的喇叭大叫‘坚决挫败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我们绝不怕核讹诈’……老师告诉他,你今天学的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在遥远的地球其他地方,还有你的革命兄弟要靠你来拯救,你用生了冻疮的笔写着公式符号,心里想,你是这样的接班人。”
“此时他觉得自己孤独又磅礴,这构成了无与伦比的美感。”
人们逐渐被余切的那种描述所震撼。
三线建设,这个事情就连许多内地人也不了解。
比如曾在金陵研究泥沙淤积的研究员林炳南,他的研究小组有人好奇于“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中上游极少有大型水坝”?
难道真穷困到了这个地步?
任何一个国家,开始经济建设时,头一个干的就是基础建设。
因为曾有十多年,这个地方不再新建大中水库,一些工业需要迁移到山区,在丛山峻岭的岩石内部建立新的居住地,人们假设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将要把生产力破坏到只有基础工业的程度。
这是否和“核子文学”的许多开篇很类似?
主人公往往在一个防空洞中醒来,拿着配给制下的干粮,然后得知地表的世界全是核辐射?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地表,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疮痍,有人通过古老的无线电警告他:
同志,赶紧离开,这里已经是无人区,请你注意你身上的核辐射量,它即将超标……
那你的情况如此糟糕,开局就是几块饼干和一罐水,枪也是捡来的,只有几发子弹,你的主线任务是什么呢?
无线电又说了:你的任务是拯救人类世界!
啊?
当几十年后,许多大陆玩家对核废土类游戏和文化设定津津乐道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兴趣。其实引起人类情感触动的东西,往往是其真实经历过的。
你以为那是老大哥的元素,其实那更接近于你自己的元素。
余切察觉到了这一点,在1986年的波士顿,将这一设定的来源全盘托出,在场人都被震撼了。
原来我们曾经做的都是过家家,要论硬核,真正硬核的还得在太平洋的另一边。
马尔克斯傻眼道:“我没有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我为我的中国兄弟感到骄傲!”
余切,一个从山区走出来的小男孩,他如今就站在波士顿人的面前,介绍他家乡发生过的天翻地覆,尽管那也曾默默无名。
这其中有多少的颠沛流离?
没有人知道余切是谁时,他的家乡抚育他长大,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余切是谁,他想要让家乡获得一切。
马尔克斯甚至感动得落泪,这使他想到了聂鲁达,那个智利诗人。
马尔克斯、略萨等人对余切一开始的亲近,是有其历史渊源的。聂鲁达曾是两人共同的朋友,聂鲁达是一个极其真诚,而感情热烈似火的人。朋友说他“触碰过的东西都会变成诗歌”。
1950年,中国出版了《聂鲁达诗集》,聂鲁达听闻后立刻在题诗中写道:“万岁,毛!万岁,人民中国!”
而后的一年,聂鲁达访华,他写了长诗《新中国之歌》,那正是余切前不久翻译过的诗句。这也是余切为何如此憎恶顾华,在眼下绝不会放过他的缘故。
在那诗句上写道:
“现在,全世界人民清楚地见到,
你的广大国土已经统一团结,
你像咫风一般迅猛有力。
你的利斧砍向奸徒,
胜利的光刺向敌人!”
随后的57年,聂鲁达第三次来华,这一次他说:“这个民族根本就不会造出任何丑陋的东西,连最原始的草鞋,都像是稻草制作的花朵!”
然后,他在集会上向听众朗诵了他自己的诗,宣告道:“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是的,我们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余切写下聂鲁达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宣判了顾华的末日。
聂鲁达当然不是完人,但热情洋溢的他不仅爱中国,更爱他自己的祖国智利,他不仅仅要写诗,还要像许多拉美作家一样,真正的参与到社会建设中来,这却成为他的催命符,最终聂鲁达被人毒杀于自己的家中,所有财物一洗而空。
作家在红色国家往往有超出一般职业的报酬和待遇,这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叛徒的。
想想看,余切一边翻译这个智利诗人的诗,一边听说顾华为了钱叛逃了,他胸中是怎样一股怒火。
但余切并没有在这个场合过多的提起聂华令等人。
因为这些人并不配。
马尔克斯握住余切的手:“我从前对中国人的认知,都来自于你。你是我唯一见过的中国人,现在我知道是什么样地方,培育出了你这样的人!我怀着崇高的敬意!”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来中国一次。”
之后,略萨也向余切伸出手,再一次为之前误会余切而道歉。
《世界日报》的华记者谈到了一个余切不知道的事情。
“余先生,作为一个华人报纸,我们曾经连载过鲁迅的《马上日记》,他把每天的生活写在报刊上,读者很喜欢看。我们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做过,但我想,现在是这样的时候了。”
余切面露难色:“我没有写日记给大家看的习惯,我写下的一定是美化的我。”
“那就由我为您写一段生活日记,把您说过的,谈过的择取一些重要的,连载到报刊上。”
“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就从现在开始,从您离开美国结束。”
余切最终答应了。于是在Omni Parker酒店,现在多了一个混血儿华记者。
他毕竟是个美国人,所以楼层余切等人不同,为了保密,余切和团员私下里的谈话他也不得在场,但华记者还是干得很起劲。
因为余切每隔一段时间会和马尔克斯等人通信,同时经纪人卡门也会来波士顿找余切。卡门这人在西方出版界太有名,甚至她本人到了可以出书立传的程度,后世还有她的相关传记电影。
华记者说:“余先生,就凭这些消息,就足够让我写一本书了,一定会卖得不错!”
余切很快意识到,华记者所在的《世界日报》成为他向聂华令等人进攻的绝佳舆论武器。
历史上,鲁迅曾在《马上日记》中写了很多流水账,然后就话锋一转,“我认为……”从而输出他自己的观点。
这很有意思,要不为什么鲁迅打嘴仗很有一套呢?他是那种前一秒钟在想菜价多少,下一秒钟就在想xxx你这沟槽的为何还没有死?
余切开始学这一套。
“我通过朋友了解到聂女士和他的白人丈夫,尽管关系维系了很多年,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婚姻,但双方都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我想这总不可能是双双出轨,这有一点吓到我了,这也许是假消息。”
“今天开会,团里面有人说,顾华一定在写某种诋毁祖国和同胞的,我严厉斥责了这个人!我始终不愿意把我们的同志,想得那么坏!”
“顾华的蟠桃现在已经造成很大影响,因此他国内的电影被停止拍摄,男演员姜纹打电话来告诉我,他希望顾华早一点去死,他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告知他,之后他说我太极端了。”
“难道我是很坏很坏的人吗?我想我并不极端。”
……
消息一条条通过《世界日报》发布,数量很快压倒了聂华令等人。
聂华令针对余切的“枪支”举报也被轻而易举解决。
余切看到聂华令的消息之后,立刻拍摄了一段打猎的视频,这里面余切戴上牛仔帽,露出硕大的胸肌和粗壮的胳膊,一枪干倒一个野猪,然后扛着半个野猪将照片发在华人媒体上。
在《世界日报》的假日记上,余切也表示自己是一个喜欢打猎的人。
顾华看到消息后兴奋得颤抖:“余切疯了,他居然主动发布暴力和血腥的照片,美国人应当抓他,把他关进牢里面!”
聂华令的表情却十分难看。
因为就在这条消息发出来之后,她的现任丈夫保罗建议她弃卒保车。
“我们不应该和余先生作对……今天我在学校看到了一种巨大字体的报纸,用墨水重新写过,上面是反对写作计划的标语,人们高呼惩戒叛徒!我想是时候停止了,这不关我们的事。”
“保罗,你叫他什么?”
“余先生。”
“你怎么能叫他余先生?你是爱荷华大学的教授!”
“马尔克斯也是这么叫的,他是入学考试的题目。弗吉尼亚大学有一道入学考试题,‘请谈一本改变你的世界观的书’。如果你不知道,虽然你是学高分子材料的……你仍然会因孤陋寡闻而失去入学机会,如果回答是卡夫卡、契诃夫等人,考官会判你合格,如果回答是马尔克斯的,评分将会是满分。”
聂华令随即沉默了。
接着,保罗向她转述学校的想法:爱荷华大学认为这件事情很可能惹火烧身,因此,拒绝为顾华提供任何临时性的岗位。
这就代表,顾华无法靠自己自力更生。
“我们不能这么一直养他下去。还记得那个被弃养的孩子吗?我们收养了那个孩子!根据联邦法律,儿童福利局需每个月需要给我们1000美金,而那个中年男性却不是这样,他只会花我们的钱,我们为什么要白白负担这一笔开销?”
聂华令问:“你们办公室的老师如何看待余切?”
“他像海明威。”
“海明威?”
“是的,不仅写作手法相似,而且同样是个真正的硬汉!”
海明威被认为是这个世纪美国最伟大的作家,此人参过军,做过战地记者,喝烈酒泡女人……虽有通共之错,但仍然是美国人心目中的当代乔峰,作家版美国队长。
显然,保罗开始谈到余切的“枪支”事件。在他看来,拥有枪并不是什么大事。
从数量上讲,爱荷华州的猪是人类的七倍!
不仅仅是家养的肉猪,还有遍地的野猪,而在有野猪群出没的地方,一年的粮食产量会减少一半,甚至可能颗粒无收。州政府鼓励猎人去杀野猪,并给予补贴。
保罗指着照片上的余切道:“海明威最喜欢的事情是打猎,还有钓鱼。他为了寻找狮子,和狮子搏斗,专门去非洲寻找狮子的踪迹,我们喜欢硬汉,他还杀过越南人。你知道的,余切也杀了沟槽的越南人。”
“你是一个美国教授,你怎么能这样称赞你的敌人?耻辱。”聂华令说。
“海明威曾是克格勃的间谍。他还说,红色必将胜利。”
“他向谁说的?海明威真是个美奸!我从没听说过。”
“总统罗斯福。”保罗说。
聂华令这下真的无计可施了。
作为一个需要吸纳全世界精英的国家,为了展示自己的胸怀,美国这个国家有其天真之处,如同千金买马骨一般,他们能捏着鼻子忍受马尔克斯对政府的嘲弄,赋予他荣誉,这促使美国吸引了那些新移民来朝圣,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那种能使其国家低头的超级英雄……这一刻也使得聂华令感到无奈。
她忽然觉得,余切竟然比美国人还要懂美国人,精心炮制的局面,轻而易举就破了。
也许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作斗争的人,否则怎么会离婚离了多少年都搞不定官司?秀才起兵,十年不能成事。
马尔克斯和略萨的站台,给了她相当大的冲击,她迅速意识到余切很不好惹——这种人最讨厌,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昭告天下你的人脉关系?
如今马尔克斯在美国有很多脑残粉。美国人就是这样,不怕你是他的敌人,只怕你不够酷,只怕你是个软蛋。他们二极管的思维想不了太多。
聂华令不得不告诉顾华:“我们不能一直养你,你可能要另找出路。”
顾华完全可以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
第67章 顾华的末路
顾华因此和聂华令爆发了冲突。
原因很简单:你让我来,我听你的话抛弃一切来了;现在你让我走,我还能去什么地方?
顾华说:“你告诉我爱荷华充满爱,这里有这么多的爱,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个人?”
聂华令则道:“爱也是有代价的,美利坚不养闲人。”
“现在看来,你不是我们要的那种人。”
随后,聂华令开始列举起她自己的艰难来。
六十年代,聂华令赴美后生活十分艰难,一开始完全靠保罗和她本人的远亲资助来生活,不仅仅是她,当时来美国的作家都十分艰难。
女作家张艾玲在文学地位上不比她高得多?
但这样一个人,来了美国之后仍然没人看她写的东西,她不得不隔着遥远的太平洋,通过给华人世界的杂志寄去稿子来赚钱。
这就是作家在国外的尴尬之处,他们一方面真的想要拥抱新生活,想彻头彻底的转变身份,一方面又不得不靠原先的母族来支援,很少有人能再创辉煌。
一个焊工,在美国还是中国内地,都是一样的烧焊,但是作家就不一样了。何况顾华是个乡土作家。
难道是我还不够忠诚?是我还不够极端?
顾华说:“我可以当枪手,我也可以写你想要的任何文章,我还能写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聂华令听到他这话却并不惊讶,而是沉默了片刻,说:“现在的问题是,东道主(美国)这边也不再收留你了。余切在美国表现出了超过一般美国作家的名气,他的发文,使你不能再获得爱荷华大学的支持。马尔克斯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我们害怕被他们挂上名单!”
“我说了,我可以做你想要的任何事情!”顾华道。
聂华令不得不向他解释,当初为什么要招揽他:
“事实上,美国这个国家,需要的是马尔克斯、余切这种人。他们在本国有巨大的声望,然而,却巧妙的替我们说话,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看他的人,对世事感到失望……”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在内地的影响力,你就失去了作为文学家的用处。因为从根本上来讲,我们让你写文章,不是为了给美国人看的,而是给本国人看的。”
“或者你可以像余切那样,写出核子文学,写出地道的拉美?这样你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你可以吗?”
顾华感到十分悲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屎逻辑?
做狗,竟然会因为把握不好做狗的分界线,而被开除。
他们需要一种假装中立,在犬吠的同时仍然看脸色,随时知道停止的好狗!难怪余切本人如此厌恶聂华令等人。
爱是假的,文学是假的,招揽是假的!
顾华愤怒至极,他几乎颤抖起来,恨不得给聂华令一巴掌,但他控制住了,因为他还不能得罪聂华令。
一旦聂华令报警,顾华将被遣送回国,而他面临的情况是可以预料到的。
这个狗女人?!
她可以去勾引有妇之夫,我特么又能怎么办?我又没有余切受人喜欢的肌肉!
原来美国真的就像是余切在《大撒把》中写的那样,如果你是林周云一样的美丽女性,你尚且可以兑换你的价值,在美利坚这艘大船上拿到一张门票,如果你是顾颜一样的男性,这里是极为赤裸裸的,你作为外地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潜在竞争者。
这样艰难的道路被趟平之后,当然也有其巨大的回报:
就像是余切如今在美国报纸上受到的热捧一样,他似乎成了核子文学专家,就像“钱”可以在麻省理工对每一个“愚蠢的白人学生”破口大骂一样……
最艰难的道路,往往也是最简单的道路,反之亦然。
顾华在这一刻被放逐了。
他尝试过写赚钱,但美国人并不看他的,也投给华人报刊,但因为两岸作家联合的批判,几乎没有任何报刊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录用他的稿子。
他不得不在爱荷华大学附近的华人餐馆里,找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
他先刷了一个星期的盘子,顾华每天要干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打烊后睡在餐馆的椅子上,之后老板开始让他到前台接触顾客。
彼时服务员的工资为七美元一小时,而老板开给他的工资是两美元。
“为什么?”顾华又愤怒了。“为什么我干得最多,拿的最少。”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去。”老板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曾经是一个作家!”顾华说。
“那又怎么样?”老板很无情。
正如1984年春,闯美失败的大陆演员陈忡写给内地读者的信一样,即便是她这样的女演员,在美国仍然以打零工和做餐馆服务员为生。
但好在陈忡还可以通过结识意大利导演,后来又走上做演员的老路,甚至还登上过春晚——但他又能怎么办?
他已经把事情彻底做绝了!
顾华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这么屈辱的工作他也被开掉了。
这家餐馆新来了一批学生,受到两岸作家对谈的影响,他们对内地的文学很感兴趣。
有学生说:“内地现在的文学发展显然比我们好,尤其是在高度上——比如余切这种人,只是他一个人,就比我们这边其他人加起来还要高了,而且他还是很年轻的。”
另一个学生说:“而且他还写出了核子文学。今天有人来问我核子文学是什么?我说又是哪个美国人、苏联人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想到,竟然是我们自己写出来的。”
前面那个人说:“大陆经济不发达,为什么他们写的却那么厉害?”
“你错了!”后面的人说,“虽然他们经济不发达,但对作家的待遇是很好的。”
这些学生谈到的东西让顾华忍不住站在旁边听。
是啊,《芙蓉镇》那本书几个月内他拿到了两千多元的稿酬,那是1981年,相当于六个农民一整年的全部收入,更不要说后面的重印和翻拍。
在蟠桃之前,顾华作为老同志,已经做到了地区作协的副goat。他这辈子,本来需要更多人来养他的。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本应该有无数的甜甜圈。
此时,有个学生忽然不说话了,顾华发现这个人在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余切提到的那个顾华?”学生问。
“我不是顾华,我不认识顾华。”顾华说。
这个学生摇头:“余切在《世界日报》上说了,顾华就在我们爱荷华大学,是一个长得很文质彬彬的人。我看你虽然做服务员,眼神里却没有一丝闪躲,我们谈到余切,你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你不是顾华,谁是顾华呢?而且,你国语讲的不好,你是南方人。”
顾华曾在湘南山区,他的《芙蓉镇》,就取材自他自己的经历。湘省人的普通话口音很明显,顾华也是这样。
而彼时的宝岛可讲究哩,新闻播报人员的说话字正腔圆,简直比一般的内地人还要口齿清楚。所以竟然轮到了他们人来鄙视顾华的国语口音。
顾华不得不承认:“余切写是厉害,但他是个小人!没有容人之量,他到处迫害我。”
这个学生没有和他争论,而是朝他点点头。
顾华以为这个人同意了他的意见,没有想到,当天晚上顾华就被老板开除了。
“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两美元太高了?”
“那几个人不是学生,是工作人员。来警告聂华令,让她不要瞎搞的。”
“哪里来的人员?谁派来的?”顾华怕的要死。
老板一副“你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你和聂华令搞这些,华人世界谁不厌恶你们?我之前不知道你是那个叛徒,现在我知道了,我怎么能收留你?”
“我这个店有三分之一的顾客都是华人。事情传开了我还怎么开店?”
顾华当晚上收拾东西,被赶出了餐馆,不得不再次流浪。
然而,顾华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在华人餐馆打工的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几句美式问候语,够他应付了。他在几天后又找到了一份服务员工作,这一次的餐馆老板是墨西哥人。
墨西哥餐馆的日子格外难熬,这里工作时长和强度都远远超过华人餐馆,而且因为他语言不通,看上去又格外瘦弱,常常被其他墨西哥人欺负。
有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让他难以启齿。
在这种情况下,顾华只能想办法捡起书来看,他努力学习英文,希望不要浪费掉自己的特长。
美国的书格外昂贵,顾华只能到处找别人不要的教材、、科普读物……一切他有可能拿来学的东西。
墨西哥人似乎不爱读书,只爱生孩子。
一个让他难绷的事情发生了。
顾华发现餐馆的老板捧着一本名叫《2666》的书在看。
墨西哥的官方语言是西语,这本书在中美、南美广受欢迎,阿根廷那边的出版社已经把此书评价为“后马尔克斯时代的最佳”。
然后,墨西哥老板发现他也对《2666》感兴趣,对他很亲热:“你知道吗?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中国人,和你是一个国家的人。他却了解我们的苦难,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你之所以让我在你这打工,是因为余切?”顾华问。
“是的。”
顾华感到全世界没有比这更加嘲讽的事情了。他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余切的世界,短短一个月,美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竟然没有他的生存之地。
自从他离开访问团以来,报刊记者,学校知识分子,餐馆老板……几乎没有不因余切而厌恶他的。
——
“什么?顾华要回来?”余切很惊讶。
“你没听错。”
钱忠书特地来和余切说这个事情。
顾华写了封信寄到波士顿大学所在的信箱,并指明了是给访问团的。打开看原来是这件事情。
余切不觉得奇怪:多少人后来都腆着脸回来了。
沪市那边有个京剧团,团长自己竟然带着一整个团跑路,然后百般不适应,又跑回来,把自己的单位坑惨了,受此事影响一蹶不振。
记者后来问:“你去美国干啥去了?又为什么回来了?”
这人说:“我是过去弘扬国粹的。”
无耻的人,怎么都有话说。
余切怎么能容忍顾华大摇大摆的回来?
顾华回来必须受到一切惩罚,至于以后在国内写那更甭想了。
只要余切在的一天,都不可能有一口顾华的文学饭吃。美国、日本、拉丁美洲、东南亚……你往哪里逃?
余切因此在酒店内和众人开了个小会,会上强调了他的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如果顾华没有什么惩罚,我心里是绝对过不去的。”
“美国人要惩罚他,我们更要惩罚他。他以为回来就能落个好?”
“我的话到此完毕,谁赞成,谁反对?”余切目光扫视团内所有人。
顾华的事儿把其他人恶心的够呛,大家似乎都没有异议。
不,也许还是有的。
张贤良站起来道:“真的要赶尽杀绝,杀人诛心?”
“怎么,你有意见?”余切用一种把张贤良也发配爱荷华的表情看他。
有一种传言,现在有一种传言,顾华是余切故意放跑的,对他的蟠桃,余切毫不吃惊——余切眦睚必报,毫无容人之量。尽管他请客吃饭,到处借人钱,是史上最大度的访问团团长,但倘若有人阻碍了他进步,他会让这人看到自己的脑浆。
那是一种死都不容易的结局,因为,余切不允许。
张贤良冷汗直冒,说:“我没有把顾华看住,影响了大家的心情,我恨不得杀了顾华,谁要是让顾华回来,我第一个不答应。”
“还有,我支持余团长的一切决定。”张贤良说。
成!
余切都懒得写信,让钱忠书代劳。钱忠书也不愿意沾这个烂摊子,“顾华就像是一把裹满shi的拖把,它本身比它要清洁的任何东西都还要肮脏!”
最后只有让张贤良来。
张贤良在信上回:“现在你回头已经太晚,你好自为之吧。”
“余团长的话,现在就是我们的想法。你也不要想和其他方面接触,余切是我们所有人的带头人。有些对面的作家不肯承认,但我看得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2666》发布后,在美竟然出版成功,对国内作家的震撼是巨大的。余切凭借着“核子文学”代言人的名号,频繁参与美国媒体的采访,也让作家们大吃一惊。
尤其是那些和马尔克斯的合影,和阿根廷书迷、巴西读者的隔空传话……都让作家们啧啧称奇。
余切已经在西方世界中站起来了,他不再籍籍无名。
他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种人,那种活在教科书里面的世界文豪,一个令人不认识的人。所有人都矮了他一截。
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学世界里面,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比美国人还美国人,比拉美人还拉美人,但你细究之下,其实他又能解释他的从何而来。
啊!
小无相功,这不就是小无相功吗!
学你的东西,写你的题材,写的比你还好!
多年前的对手刘芯武定然有所论述:此功法无形无迹,只需身具此功,便能效仿甚至超越他人的绝学,大败天下武林高手!
和大陆作家不同,宝岛作家中许多人都曾闯荡美国,因此最知道闯美不容易:
余光钟多次前往美国,他中学时在川省读书,川省的山脉众多,他印象很深刻。到六十年代时,他在美国居住了两年,也是在爱荷华大学读书,拿了个硕士学位。
他驾车从美国的落基山脉经过,心底里比较了两国山脉的不同,最后认为,还是中国的山好。
第68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为什么中国的山好?
余光钟在自己的文章中写:因为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
而且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
这几句诗都是形容云雾颇多,层迭变换的情况。
因为此时的余光钟在赴美游学过程中,尝试过英文创作,最后发现这地方他混不开,只好跑回来。在这种复杂情绪交杂下,他觉得还是中国的山好。他应该回来。
在那一刻他思念起了家乡,并且感到,在文学一道上,中国的山和美国的山,就像是两者之间的文化一样,看起来都是山,然而却南辕北辙——简而言之的说,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要写在美国走向成功,是不可能的。
你看看,这里是贯穿南北的落基山脉,那里是纵横东西的昆仑山脉,山都不一样,何况人,何况文学?
余光钟在宝岛作家们内部的讨论中抛出了这件事情:
“我在二十多年前撞了墙,碰了壁,便有一个‘中国人无法取得成功’的疑问,因此写下了感慨的文章,现在来看,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自己不能的事情,就以为别人也不能做到。”
在这里,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余光钟的感想。
“核子文学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文学,我简直不能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世界上的其他人又为什么喜欢这种。”
的确如此,这里没有人写过这种,连思考都没有思考过。
除了李傲。
李傲是个杠精,而且也不喜欢余光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人生差异很大。余光钟因为和当局关系好,官运亨通,而李傲却一直坐牢。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傲说。
话一说出口,更静了。大家在想这话到底和余光钟的发言有什么联系。
李傲自顾自的又念一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片刻后,余光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傲说:“这是一个蒙学的诗句,我用来教我孩子的,我告诉她,月亮不是一开始就和思乡有关系的,它挂在天上,就是一个浑圆的大球,没有月宫,没有嫦娥,是死东西!但是有那么一些厉害的人物,他写出了这种了不起的诗句,流传得太广太广,于是接下来的人一抬头望着天空,就想着……我该想起我的家了!”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瓜,明白了李傲的意思。
余切正在创造一种联系,这正像是马尔克斯写给他“人们相信事情的真相,往往就在你写的上”一样,他创造了一种文学上的新的情感连接。
核和东方挂钩了。这将是少数代表暴力、强硬、毁灭性质的元素。
它既让西方感到崇拜,又变相的扭转了全体国人的外在印象。
在《狩猎愉快》写出来之前,没有人觉得九尾妖狐会和赛博朋克有什么关系。芥川奖之后,它成为日本国民记忆的一部分。
“顾颜”是一种坚守和奋斗精神,他是这种顶天立地男性代表。
“余则成”被用来代表中国人。
现在,余切为中国文学注入了一种新的能量,核。这是他个人的创举。
核子文学因此成为中国人创作的文学之一,从此可以把“人定胜天”、“众志成城”等等好东西都装到这种里面,绝不是愚昧、保守……这是中国人对世界文学的贡献。
会上的林清轩忍不住道:“他真厉害!他正在创造!在美国这个现代文学的最高平台,他代表我们站了上去!他应当是这一代人中的第一!”
这一批宝岛作家构成的访问团,因此响起了掌声潮。
掌声中,李傲同样很激动。李傲没有在美国读书过,但李傲也很崇美、怕美。李傲要求自己的女儿从小学四书五经,但长大后一定要去美国念书,学习美国做派。
为啥呢?
因为人家牛逼呗!
李傲年轻时特别狂妄,就算是坐牢也很狂妄,他告诉每一个关押他的看守:“你们搞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早晚有一天老子会放出来,到时候我要写写臭你们,你们怎么办?”
“最好对我好一点!”
于是就有很多看守对李傲很客气,给李傲方便。
唯一有个看守,一点儿也不领情,严格执行规定,李傲一发狂,在监狱里面不服管教,这人立刻就会棍棒伺候,李傲挨了几次打之后就老实了。
后来他被平反,即将出狱,并且因为这段坐牢的日子闯出了很大的名声,他得意洋洋的找当初那个看管说:
“现在我要出去了,你将来日子不会好过的!我不会放过你!”
这个人却笑道:“我孩子都在美国,我也马上要退休,我会在美国安度晚年,并且拿着当局给的养老金,你连我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你以为你在宝岛呼风唤雨,你能左右人的思想?美国人并不在乎你说什么,我会活得很好。你尽管到美国来骂我。”
李傲后来确实拿这个看守一点办法没有。
这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他发觉他在美国没有一丝影响力。
在顾华蟠桃之后,这边都以为余切作为大陆的访问团团长会焦头烂额,重蹈覆辙。
没想到,余切却可以创作出受欢迎的文学,驾驭美国这一套传媒体系,这是再直接不过的实力对比。他处在一个更高的维度。
《联合文学》的记者旁听了全过程,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余切是现在最有希望的中国作家。”
什么最有希望?
大家都不知道,但大家都觉得,那恐怕是中国作家还没有拿过的诺贝尔奖。
余光钟重重的点头道:“暂时来看,只能有一个,只有他一个。”
《2666》第二卷上市后广受欢迎,第三轮印刷启动,此书即将连印数版,余切以前出版的书也同时再版,两周内,卡门代替接收到近二十个翻译出版合同,包括英、法、德、意、俄……多个语种。
余切已经在这一个月多次登上西语媒体的报纸,一些拉美人称他为拉美人永远的忠实朋友。
哥伦比亚的大统领贝坦库尔看了后,特地来电向内地庆祝:“你们的家写出了一本了不起的。”
因这一时期不少拉美国和大陆结交,陆续有一些拉美的领导人,说“我正在看中国作家写的拉美”。
他们到底看没看?
不知道。
但是他们觉得,《2666》是可以登大雅之堂,拿到国际上讲的书。
好吧,拉美,竟成了中国文学的名片之一。
拉美裔是美国的第二大少数族裔,而且有超过黑人族裔的趋势,就算是凭借这一本,余切也能在美国说上话了。
内地听说余切新作出版后当然最受鼓舞。
此时,两岸作家之间的“融冰之旅”只剩下最后一场辩论,根据打听到的消息,辩论结束后,当局就会宣布探亲政策。这是瞒不住的。
前几次辩论都通过各种渠道发到了岛内,本身就是一种风向上的巨大转变。融冰时间只剩下分和秒,已经可以倒计时。
文化部门的老大王濛打电话到钱忠书这边:“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也准备来美国。这是一场盛会,我绝对不能错过!”
王濛乘坐二十多小时的飞机,从首都直达美国纽约,然后又从纽约飞往波士顿。
在后一次的飞机上,他竟然看到有人在看《2666》。这是余切写的。
他忍不住找这个人问:“你为什么会看这本。”
“因为马尔克斯,因为屠杀案的真相。”
“你知道这是中国人来写的吗?”
“知道,我还知道你们要在一起了。我祖上是洪都拉斯人,当年和哥伦比亚是一个地方的,我们有个大哥伦比亚共和国,今天的巴拿马运河也属于我们,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这人继续说道:“再过十多年,到1999年,巴拿马运河就会重新回到巴拿马人的手里。但大哥伦比亚什么时候又能再次统一,可能就要等到2666年……书里面这个时间,离现在还有几百年呢。”
巴拿马运河是国际上的航运要道。
1977年,当时的漂亮国统领卡特准备就此事和巴拿马政府谈判,美国舆论哗然。“好人”卡特竟然也十分为难,当时的安全助理道:“如果那样,美国军队就会进去关闭并维修巴拿马政府。”
经过艰苦的斗争,巴拿马人拿到了这一运河的管理权,于1999年移交。此时距离巴拿马运河被美国夺走,已过去将近百年。
更何况那早已缥缈无影的“大哥伦比亚”?
伟大的事业往往需要牺牲,你们做好死几百万人上千万人的准备了吗?
王濛只能安慰这个人道:“你们会变成大哥伦比亚的。祝福你们。”
他一来波士顿这边的酒店,就碰到《联合文学》的编辑在向余切递交稿酬。
四万六千美金的稿酬被融成等价的黄金首饰,挂在余切的身上,他看起来金光闪闪。
“余切!你又发财了!”王濛说。
余切苦笑道:“太重了,太招摇了。”
王濛道:“给我一百斤的铁,我肯定是抬不起来的,给我一百斤的黄金,我豁出性命也要带回京城。”
这些“稿酬”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大金牌,里面包裹着玉石。
王濛了解事情经过后大吃一惊:“这毕竟是别人给你的天价稿酬,你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好。我看那个金牌就不错。”
于是,余切把那些金首饰都放在行李箱里面,只留出了这一面金牌挂在脖子上,用西装外套遮住。
这东西虽然重,但并不大,看起来不明显。
之后,王濛严肃道:“我是来传达指示的,主要有两件,一个是有关于顾华蟠桃的事件,经研究决定,由于此期间你已经反复强调纪律,不应当受到任何指责。顾华让他在美国自生自灭吧,他不配作为中国人。”
“在我心底里,他已经是一个死去了的人。”王濛道。
“另一件呢?”
“你已被选为全国劳模代表,自有这一奖项以来,你是第一位获得殊荣的作家。但是,我们的奖状不是黄金来做的,并不值钱,你刚拿了个大金牌,我实在是很遗憾……”
余切大笑道:“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没想到竟然能获得劳模代表!
八十年代,针对个人的荣誉并不多,劳模代表正是其中最大的奖项之一。一些在科技、体育领域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才能获得。
聂伟平被封棋圣的那一年,也拿到了劳模代表。除此之外,还有一批科学巨匠级人物也拿到此奖项。
余切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说真的,这是我的荣幸!”
王濛想要说什么,一时无语,竟然有些眼眶微红,他深深的拥抱余切。“你这次辛苦了。”
于是,余切挂着两块奖牌,顶着这个造型参加了最后一次辩论。辩论的话题是“历史”。
这一次的辩论格外和谐,大家都畅所欲言。又因为立场相近,几乎没有什么冲突。
节目逐渐演变为向读者或者观众的科普。
双方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过程中虽然打过嘴仗,但如今大家都要光荣回去了,历史会记得这一次会晤。
余切曾翻译过聂鲁达的诗句,里面有一句话“你广大的国土已经统一团结”,这句话非要抠字眼的话,似乎聂鲁达还是有一点绝对了。
聂鲁达写这首诗的时候是51年。
节目就以这一点开始展开。
李傲说:“我们这边的教科书是这么写的,秦王政26年,西元前221年,秦灭六国,开创空前的大一统局面。后来我们看到秦始皇,就说他统一了中国。”
“中国人很尊重他,今天流传的比较广的画像是明朝的一副画像,是皇帝钦定来画的,把秦始皇画得很帅,胡子很美,其实没有人真的见过秦始皇……除非徐福活到了那个时候。”
大家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随后,李傲又拿出一幅地图,在上面一处红点指着说道:“其实,这涉及到一个概念问题。秦始皇真的统一了中国了吗?并没有。在这个冀省普阳县的西南,有这么一个国家叫卫国,卫国是周武王的小弟,从周武王那个时候传了三十七代,到秦始皇那个时候,也没有灭掉。”
王濛问:“什么时候灭掉的?”
李傲道:“秦二世的时候才灭掉。因此,我们抠字眼的话,教科书是错的,中国并不在秦始皇那一统,而是在秦二世那里才搞定了——能这么说吗?是否应该严谨一些,公元前的221年,秦始皇一统中国,括号,卫国除外!”
“可不可以这么写?”李傲问所有人。
李傲说出答案:“当然不能这么写,因为打你卫国不在话下。你跑不掉,你早晚被统一的。”
李傲真是隐喻的高手啊!
历史上这种时候是很多的,大家都有话说。
钱忠书谈到“宋太祖统一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叫吴越的小地方,这地方从唐末一直拖到了宋初,有七十七年。”
“但是,历史上并不说公元960年,宋太祖统一,吴越除外。”
这件事情还产生了一个历史梗,吴越的皇族为了把地盘继续保留下来,拼命把珠宝送给宋太祖,宋太祖说:“你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哪里需要你来送给我?”
何用献为?
辩论开始偏题,在这种时候,大家忍不住引经据典,谈论起历史上那些天下大势,从中国的古代史谈到了两德的分裂和统一,而后,又是哥伦比亚这种拉美小国曾发生过的波澜壮阔……这里是一两句话,一两个人来说的,然而其中却涉及到数千万,数亿人,数十年的坎坷。
傍晚,讨论接近于结束。
一种伤感逐渐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一次要分离了。
数次讨论,从“简繁体”、“核子文学”最后到“历史”,越来越大,越来越广。
在更长远的时间来看,这几十年是一瞬而过,历史上并不会特地强调这一区别,因为它是一定要发生的,是历史的大势。
承认与否都没关系,不需要别人来承认,事实就在这里。
面对着镜头,双方的“带头人”来做陈述词。
余光钟讲的很文艺:“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如今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
如何理解他的话?
这份情谊来之不易,已经经不起更多的猜忌和折腾,今后应当坦诚相待。
余切让远道而来的王濛做陈述,王濛深思后,却叹道:“历史不会记得我,却可能会记得你。我只是来见证的。”
第69章 两岸三地,华人世界
轮到了余切来做陈述词。
众人所在的场地是波士顿大学的一个普通社团活动室,并不怎么雄伟,但往往有一些大事情发生在这种小地方。
余切因此有感而发:”大家说的都是些王公贵族的历史,我来讲讲小人物的历史。有一份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家书,来自两个大头兵。“
余切在一张纸上一边说,一边写,并且给镜头看。
有几个字被他圈起来,分别是“两千年”,“士兵”,“家书”。
余光钟等人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抽了一下。
余切竟然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们是宝岛成长起来的一批作家,于他们而言,看待余切这几个关键词的想法是很不一样的。
尽管开放交流是必然,但为何融冰之旅最先发生在老兵身上?
为什么最先是老兵探亲?
因为这一批人是失去了身份的失意人,他们是岛内归乡意愿最强烈的一批人,而且做了事实上的抗争。
余光钟等人的童年阶段几乎都在大陆度过,然后跟随父亲,49年之后飞到岛内。余切其实正隐晦讲到他们父辈所经历的创伤,这是一批极为特殊的人群,这一批人迁移到宝岛后,对内地的思念最为浓烈。
历史上,蒋家为了保持大头兵的战斗意志,不允许其通婚和融入岛内社会,创造了一个独属于这百万人的“军中乌托邦”,而后又在意识到反攻无望后,抛弃他们,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因此,岛内一直有各种老兵抗争的事情发生,这算是当地的群体记忆。
余光钟、李傲先后都为老兵的诉求写过文章,李傲为此坐过牢,余光钟那首《乡愁》,更是直接引发了无数老兵读诗后泪流满面。
有个快七十岁的老兵将来回到大陆探亲,怀中揣着《乡愁》,一遍遍的默念,结果回家后才发现父母早已因为思念过度去世,女儿失足溺水而亡,妻子抑郁去世……他的全家早已经都死绝了,这人知道真相后大哭,不久后也抑郁去世。
这种悲剧岂止一个两个?
余切竟然会了解,并且做出寄语?
余光钟等人很感动。
只听到余切沉稳的声音。
“十年前,在内地出土两封战国末期的家书,写信者是两名秦国的士兵。”
余切说:“一个叫黑夫,一个叫惊,写信来是为了要钱和衣服的,他们说这件事情简直人命攸关,反复强调不要寄错了地方。在信里面,他们还寄托了自己的哀思,希望母亲不要挂念,希望家人照顾自己。”
“我们对秦军的印象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好像冷血机器一样,实际却仍然是一个个小民,有他们自己的父母,有老婆有孩子。这两封信是埋葬在大哥衷的墓穴里,我们能推测,黑夫和惊最终死在了战争中。可以想象,衷,还有他们的母亲,其他的家人,在很长的岁月里,会一遍遍回看这两封家书,抚摸这两封家书,寄托他们的哀思。”
“他们挣来的功名利禄如何了?我们知道,秦二世而亡,大概这两兄弟的家人没有享到几年好,皇帝也不会记住他们,留下来的只有这两封可怜的信。”
“两千年已过去,但悲剧仍然在发生。有的人爹娘不见,骨肉分离,尽不了孝道,认不了祖宗……我碰到一些自以为有大爱的作家,他们说‘不要大国崛起,只要小民尊严’,却对这近在咫尺的悲剧视若无睹!”
余切说到这顿了顿,“好在我们这里的都是好汉、巾帼!我们努力争取这些人的幸福!尽一份力,添一点光……要是有人敢从中阻挠,必须让他们尝到苦果。”
“好!”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很快,所有人都自发的欢呼起来。
《世界日报》的混血儿华记者兴奋道:“我也有个祖宗,我的祖父是德国人,据说是容克贵族!我们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
“余这个姓氏出自姬姓,或是姒姓!”余切大笑,并伸出三个手指头:“我祖上至少有三千年。”
“钱先生呢?”这记者问。
钱忠书自己说了:“我可以追溯至黄帝七世孙彭祖,那个人叫篯铿,活了880年!他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存续时间一样长!整个德意志第一帝国,也不如我一家祖宗的年纪,你怎么能和我比!我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优等民族!”
“还有我!”李傲说,“我就不谈我历史了,只谈谈我这个家族的人数,全世界姓李的至少有一亿人,你们两个德国的人加起来,也不如我的家族更多!这说明,我们曾经祖上诞生过超级人物,所以才出现了超级家族。”
华记者顿时道:“你们都是贵族的子女,我也是,我该随母亲姓,这样也有数千年——我已找到了我的家。”
“我想要回家看看,但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将认黄河和长江为我的母亲河,中国的中间地区,作为我将来的埋葬地!立下一块牌匾,让上帝和孔圣都祝福我。“
华记者说的有点中外结合,颇有点幽默,但此情此景下,大家很快都流了泪,连李傲这种人都不例外。
钱忠书生平并不哭,而且厌恶哭泣,受到感染也绷不住了,泪水从他的脸颊两侧流出……其他人更是如此。
这一幕被录制下来,通过卫星传送到岛内,由几位关键人物来看。随后的清晨,岛内无数报纸刊登了发生在波士顿大学的“作家交流活动”。
“号外!号外!”
“两岸作家交流达成——不要使骨肉分离!爹娘不见!”
“余则成之父告宝岛同胞!”
报童格外激动,句句不离交流。
上早班的人纷纷买报纸来看。
彼时的宝岛正完成八大建设,交通已四通八达,横贯全岛,光是借助发达的纸媒,就让岛内的民众迅速知道发生在大洋彼岸的大事件。
照片大多为双方“胜利会师”的照片,或是众人一齐激动地拥抱的照片。
《联合日报》写道:“有人认为最早的文化交流发生在81年的写作交流上,聂华令说,她最先来组织这一活动,但其中产生的沟通成果是十分乏善可陈的,代表两岸的作家人选,也并不被承认——从余光钟和余切这两个人来讲,他们无疑满足了职业、年龄、知识分子和官方几大要素。”
“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次接触’,这才是一次伟大的接触。”
《中国时报》则用“融冰之旅”来形容这一旅程:“两万多公里,跨越半个地球,三场辩论,一场大笑,一次卓越……我听到了冰川碎裂的声音。”
但也表达了隐忧:“冰川上的可见体积,只占冰川的百分之十五,我们还不知道将要发展到什么程度。”
向来代表喉舌的《星岛日报》忍不住批评聂华令:”两方作家最终的落脚点,选在了在本岛众所周知的思乡老兵,这一最可能有突破的群体!他们是失意人,是中国难民!聂华令的父亲就是不能回家的老兵,但她并不为此感到过悲哀!“
”难道是她嫁给保罗后,改名叫安格尔(保罗的姓氏)华令?她并不真的在意中国人过得如何。“
”她忘记了自己有个汉姓,聂!她堵住双耳,一句话也听不到!“
聂华令再次受到批评,当然她虱子多了不愁,聂华令并不在乎。晚年时,聂华令甚至以自己”三度叛逃“为生平得意之事,称之为自己的三生三世,”三次不同的人生“。
而后,在当天晚上,岛内的新闻媒体忽然上了一档《寻亲》节目,涉及到那些因思念过度,想办法跑到内地探亲的民众。
这其中有位老兵为了能够回到家乡再见母亲一面,先辗转到港地,办理签证,然后再飞往内地,终于见到已经70多岁的老母亲……两人都抱头痛哭。
有位机长,为了能够回家探望父母,在原本从曼谷飞往港地的航程中,突然改变航线,飞至羊城的白云机场降落。
有个军官,65年托海外友人给家乡寄了封信,他母亲收到信之后也写信给他,然而这信件却被岛内扣下,当他多年以后再一次打开那一封信时,才发现那竟然是母亲写给他的绝笔书,母亲希望他能回乡探望。
而如今已过去二十年,他的母亲早已经化成白骨。
……
真是罄竹难书,悲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此前,这些事情被严防死守,因而不容易被知道。这一档节目的播出,顿时捅了马蜂窝,岛内酝酿着一股回大陆探亲的巨大思潮,此次参加会谈的作家作品们都被翻出来看,人们挑选出里面的那些金句,写在横幅上,向每一个人宣传。
余切曾写过的《出路》被广泛引用,结尾的“兄弟,你如今终于回来了”让许多人看到后嚎啕大哭不止,他们翻出来了数十年前离开时带走的证件,那上面承诺过将来有一天可以凭此回来大陆,确认自己的身份,他们浩浩荡荡的开始了宣传。
”我们要回家!我们是中国人!“
余光钟写的《乡愁》也被拿来引用,老兵和他们的同情者在街上高声呼喊:“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仅从手法上来讲,余光钟写的《乡愁》水平并不高,比喻并不高明,也几乎没有美感可言!不论是岛内还是大陆,都有不少作家质疑过这首诗的价值。
然而,文学的价值往往不光以技术来论,还要看其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乡愁》是写于最严苛的年代,那时写这样的诗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此诗一诞生后,立刻成为无数人的心中寄托,诗句朗朗上口。越是经历时代的变动,越是要强调这首诗的地位。
“我要回大陆探亲!“
“我是中国人!”
老兵们的口号越来越直白。
为此,他们印制传单、发表演说、组织活动……历史上,这一抗争和文化上引发的交流相互促进,并最终掀开探亲的小口,后又在87年宣布全面开放。
而现在时间提前了一年有余,仅仅是三天后,一道惊天消息便传来:当局正在考虑开放大陆探亲,先期准备十万份申请表。
十万份是否足够了?
半个月后,十万份申请表就被一抢而空,为了拿到名额,许多人不惜贿赂,甚至当场打架起来。果党从大陆带去了六十多万将士,四十年过去,老兵们仍然毫不犹豫的提交申请表,可见思乡情切。
《联合时报》所报道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积极:
“我们将要收到对面亲友的来信,但是,信件要通过港地来辗转,一次信件的来往,需要一个月有余。”
“鲜花、信封、相纸……如今供不应求。”
“内地人也可以通过港地来到宝岛,但要证明其家属身份。”
”我们在街头看到许多人举着想家的横幅,他们说他们已经沉默了四十年,父母兄弟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如果死了,请让他们回去上一炷香,如果活着的,让他们回去献一杯茶,并大哭一场,说一句对不起!来迟了!“
”——十万份申请表如何能够?一两次往返如何能够?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认祖归宗,落叶归根。“
……
直到最后一条。“草案已经发布,今后在原则上,将不再限制以探亲为目的的出行。”
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一时间,两岸三地无不欢欣鼓舞,这一消息的传出,使得原本被隔绝的情况被打破,而一旦开了口子,接下来其他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作为”打破坚冰“的猛士,两岸作家团当然也被众多华人媒体报道。曾有这么几个大事件,促使融冰的发生,如同一个人爬上了五层楼,这其中的每一次爬楼的过程都脉络清晰。
果党不少元老多次表达过回家的意愿,工商界人士想办法游说和出资,学术人员之间的频繁交流,双方表达了交流的意愿……直到作家团的直接访问,这成为文化上了解的开始。
作家团问的,说的,哪怕是私下闲聊的……通通被当做流量密码,人们津津乐道,短时间内诞生了许多轶事。
这几次辩论,每一次都能在华人世界引发巨大的后续效应。查良庸说”恨不能列入其中,未能参与幸事“表达自己的遗憾,远在港地的温瑞安大笑:我无须再回宝岛,也不需要回大马,我要在羊城定居,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已回到中华!
作家们成为民族英雄,年轻一些的收到许多情书,年长一些的则被冠以各种名头的大师。他们的学术成就被拔高了,他们的文学意义被镌刻了……一些人后知后觉,这就是人生最绚烂的一天。
第70章 普罗米修斯和上帝
人无法直接飞到五层楼,一定是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爬,然而对媒体和公众来看,他们直观看到的就是”我们因为这一群作家,直接飞到了第五层楼“。
一层、二层、三层……数十年间,无数人做出过努力,好似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这一荣誉最终在十多位作家之间达成。在媒体的引导下,读者们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作家们孤立所达成的伟业。
因此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赞誉。
还记得华记者吗?
他是个德国混血儿,既信上帝,又学孔夫子。华记者是《世界日报》的首席记者,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该大学有”新闻界的哈佛“的美誉。
此前,华记者一直表现得像是个刚入行的菜鸟,而在完整经历过“作家们的三番会谈”之后,他表现出作为精英记者的直觉来。
他把余切等人的行为,形容为“普罗米修斯盗来圣火”。
这是西方世界一个众所周知的神话,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来火焰,而后触怒了众神之王宙斯,将他锁在山崖间,终日被啄食,以惩罚他僭越之举,因为他使得人类掌握了不应该被掌握的力量。又因为普罗米修斯被啄食,被钉在山崖的形象,很像是基督教的“耶稣”形象,《圣经》中的耶稣替人受难,从而使得世人免遭厄运折磨。
之后,人们往往用“普罗米修斯”来形容那些在历史上创造丰功伟绩的伟人:居里夫人、法拉第、爱因斯坦、林肯、希格斯……大多是科学家或是政治家。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就被认为是“xx圣火”、“圣火一般的法案”、“上帝粒子”……
这些隐喻使得伟人本身被蒙上了一层“神”性,但我们仍然知道,那是一个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这就是媒体作为第四权有趣的地方,他们赋予了作家们神一样的地位,使得他们一时间完美得几乎没有瑕疵可言。
然而没有人是完美的。李傲是个出轨数次、”汉化“不少国外研究的混蛋,而这些被美化为不畏权贵的”狂人“形象;余光钟对上层谄媚,为了做官左右摇摆,而这被美化为”忍辱负重“的举动,内地作家中,排面最小的张贤良竟然比他笔下的”许灵均“还要高尚,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大好人,余切等人更不必提。
余切都已经成为华人世界的”普罗米修斯“了!
华记者在《世界日报》中形容余切:“自然界一直都有火焰,但没有普罗米修斯盗来圣火,人间就像是没有火焰一样。神明并不愿意把这一种力量给予我们。他们自有办法保持联系。我看到相关资料显示,岛内的权势人物一直能接触到内地的资讯,他们了解自己的亲族情况,他们甚至能派出便衣前往港地购买全套《潜伏》——那是一本描写如何击败他们的特工,将之批判得体无完肤,照此所论,看书的人应当罪该万死!然而,他们看的津津有味。“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在众神无暇顾及的时候,那流逝的时间,已经是人间不可逾越的永远。足足有六十万被带往岛内的倒霉蛋,他们终生不得和自己的故土相见。“
”直到年轻的普罗米修斯决定背叛众神,为人间盗来永不能再熄灭的圣火,并决心忍受被鹰鹫啄食肌体之苦。还好,这一次连鹰鹫也不愿伤害这位年轻的神明。他们变成了欢唱的白鸽,托举起普罗米修斯。“
华记者留下了英国诗人拜伦于19世纪所写下的诗歌:
“巨人!在你不朽的眼睛看来!
人间所受的苦难
是种种可悲的实情!
并不应该为诸神蔑视、不睬;
但你的悲悯得到什么报酬?
是默默的痛楚,凝聚心头?
是面对着岩石、饿鹰和枷锁?
是因骄傲而面临的痛苦?
幸运的是,这一次你得到的是奖牌和赞誉!世人都为你歌唱!”
这不是歪诗嘛!
一个德国人,改编了英国人的诗句。
拜伦是个英国贵族,后来为了希腊人民的解放而斗争,最后身死道消。希腊为其举行国葬,使得他成为最受希腊人尊重的外国人之一。
考虑到余切目前正因写出《2666》成为拉美世界的东方佐罗,华记者这一番形容,竟然还有些恰如其分,他是用了些心思的!
余切看到华记者这篇文章大吃一惊——真是小看天下英雄。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这篇文章写的不错。
就是“普罗米修斯”或者是“上帝”的形容的不恰当。因为这些“伟人”做出事业之后,很快就倒霉上了,要么挨整,要么自己疯掉了,要么被世人所误会。
林肯被刺杀了,爱因斯坦脑袋被切片,居里夫人在丈夫死之后和学生搞婚外恋,因而被全社会批判得差点精神崩溃……他们很少有好结果。
而余切正在面临当初在老山高地放枪之后的”急速攀升“趋势,干成这一件事情后,他迅速成为华人世界中有数的伟大作家之一。能成一般人所不能成之伟业,方为伟人。
作家中的伟人被认为是”文豪“。
的确,开始有人用”文豪“一词来形容他,华人设计师贝聿铭谈到余切时,兴许是为了讨好中国大陆(他接了中国大陆的设计单),用”文豪“来形容余切,在设计港地中华银行大楼时,贝聿铭在其中加入了”九龙城寨“的元素,后因寓意不好,又改为西汉之前汉字书写载体——竹简。
于是,这一幢大厦被设计为刀割一般的立体几何,和后世略有区别。
贝聿铭在谈到自己为何如此设计时说:“我看了那场作家之间的大辩论,核子文学没有打动我,打动我的是那两封两千年前的家书。我意识到我作为一个华人,现在我应该做一些什么。”
“当我把创意来源说明清楚之后,我的委托方(甲方)也是余先生的书迷,他们比我还要高兴,欣然同意。“
全美有数的富豪王安说:“在孩子的劝说下,我希望把一些电脑生产线搬迁到中国大陆去,之前洛杉矶奥运会举办时,我没有那么做。”
记者问他“为什么现在改变了主意?”
王安说:“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任何时刻,这样强烈的感觉到中国人将要加入到世界中来,我们全世界的华人本该亲如一家。”
王安是美国的电脑大王,此人的财富最高时排名全美第五,八十年代末因盲目扩张公司破产。击败他的正是乔布斯所创立的苹果,以及个人电脑业务。
历史上因生产成本过高,他考察过到大陆投资的事情,还想过搞个人电脑,最终因为担心局势不稳,加之公司破产得太快,此事作罢。
现在他把产线搬迁到中国大陆,那里暂时是一个人工生产灯泡比机器生产出来还要廉价的地区,王安的公司很可能苟活更长的时间。
搞不好就没有苹果这家公司了。
余切知道,即便他接下来一个字也不再写,数十年后,只要他熬到年头,他也会是当之无愧的成为大文豪。
余切和马尔克斯通信,谈论到自己因盛名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那些人谈论到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想要带上一个了解中国的名片——就像是人们说我爱熊猫,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
马尔克斯说:”我怀疑看《百年孤独》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然而我没有机会去床头检查他们的阅读情况。”
“总而言之,大文豪需要有大文豪的故事,你已经有了故事,传奇正走到了一半,现在你还需要更大的故事。你的敌人越强大,你的困境越显著,你的故事就更加离奇,于是你因而更加伟大。“
”加博,我有些不能理解你的话。“余切说。
马尔克斯谈论起他之间的一件事情:他写出《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后,被智利军政府通缉,卡门告诉他,江湖上已经有针对他的悬赏令,他被杀手盯上。
考虑到朋友聂鲁达前几年死得不明不白,马尔克斯自然怕得要命。马尔克斯跑去了墨西哥避难,非常的低调,在这种情况下,出版社仍然在宣传马尔克斯”孤胆英雄“通稿,将马尔克斯年少时各种经历大书特书,哪怕是搞情妇被原配追上门来,马尔克斯在故事里也是靠霸气折服原配。
”真实情况是怎么样呢?那个人和我一起玩俄罗斯转盘游戏,我们用左轮枪瞄准自己的脑袋,轮到我时,我几乎被吓得颤抖……“
艹!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个样子。
我听到的版本是,你他妈的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马尔克斯笑道:”我只是被适当的美化了。“
在书商巨大的”战士马尔克斯“宣传下,获得诺奖后,哥伦比亚为马尔克斯建造起了纪念馆。马尔克斯来到这个纪念馆,讲解员激动的讲述起”伟大的马尔克斯的人生故事“,上面的”他“十分伟岸,马尔克斯却感到滑稽。
马尔克斯不是他,马尔克斯也是他。
这一刻似乎和余切曾经为了”黄玫瑰“的含义,到处探访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他代表中国作家拨打那一个前往哥伦比亚的国际电话时,接电话的人是马尔克斯慵懒的弟弟,在他看来,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传奇的。
反倒是任何一个遥远的东方人打来的电话,都要比马尔克斯本人还要传奇。
”你伟大的祖国越来越好,而哥伦比亚似乎要继续往下坠落,首都机场因暴雨臭不可闻,天晓得,这是一个首都的国际性机场,我如此的羡慕你在这样一个国家。“马尔克斯叹气道。
而余切只能继续安慰他,并且答应马尔克斯,会再一次的前往哥伦比亚。
因为余切的《2666》拿到了哥伦比亚的一个小奖项。余切开始像十年后的中国作家一样,提前进入刷奖模式了。
拉美地区有一大堆有关于拉美文学的文学奖,这些在中国人看来当然是一无所知,然而余切已经在美国了,他只需要路过并领取即可。
这是属于全体中国作家的荣光,他当然一个也不会落下。
”我会来的,我会按时前来。“
随后,马尔克斯讲到一个事情:哥国在给大毒枭巴勃罗定罪时,采取了一种连带的办法。因为巴勃罗这个人早已把身份漂白,目前的官方身份是公司商人,他手底下有许多为他干脏活的手下,要以直接犯罪来找巴勃罗的证据,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哥国政府开始转变思路,用”你的附庸犯下的罪就是你犯下的罪“,先想办法把人逮到牢里面再说,之后严刑拷打。
这法子有点下作,但确实好用,后来巴勃罗受不了了,主动和政府联系脱罪。
简单来说,就是巴勃罗手底下的小弟干的事情,那么作为小弟们的带头大哥,巴勃罗绝不可能不知情,就算真的啥也不知道,他也间接拿到了小弟贡献的利益。因此他本人是有罪的。
于是,马尔克斯借此得到灵感:人们总是说哥伦比亚从未发生过”三千人“那样的惨绝人寰的大案件,于是否定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纪实性。
那么,在联合果品公司眼下早已经烂泥巴一裤裆的情况下,他们的账多到算不完!只要在哥伦比亚找到其他不逊色于”三千人大屠杀“的惨案,就能间接说明当年军政府统治下的疯狂。
余切也觉得马尔克斯这个新想法不错。
原时空马尔克斯一辈子没找到证据,哥国也是,但他们采纳了”三千人“的数据,放到了教科书中。并且,随着哥伦比亚挖掘出来的屠杀案尸体越来越多,人们不再怀疑马尔克斯是胡扯,而趋向于相信他写出那个数字的合理性。
余切因此在《2666》的最后一卷中,写下”马尔克斯最终查到了真相“的预言。
这一本讲的是几个文学青年,为了寻找马尔克斯的行踪,踏上旅途的过程,然后旅途中遇上各种离奇的事情……也包括发生在波哥大餐馆的屠杀案。
《2666》原著情节安排相似,只是最后因作者意外去世,书没有写完。于是那几个年轻人没有能找到”马尔克斯“。
余切弥补了这个遗憾,他的结尾中,文学青年找到马尔克斯的同时,马尔克斯也终于找到他毕生所寻的真相。
希望这本能鼓舞到马尔克斯……余切这么想。
第71章 mvp结算
两岸作家离别前举办了空前的送别会,全美各地有影响力的华人赶赴波士顿,因为时间紧急,还有很多人没有能来得及见到余切等人一面。
一些人因此大哭:我错过了见到余先生的机会!这将是我终生的遗憾!
”余先生!余切!《世界日报》给了个好报道~!“
钱忠书看到华记者的通稿后激动得脸红:“我以为这是个德国草包,没想到竟然学贯中西,然而也没有贯彻得太透,上帝和普罗米修斯都没有好结局。你却不然,自此一役,你已经是华人世界的荣光。”
作家们受到极大的赞誉:永远是多遥远的距离?人的一生又有几个永远?
这一次的会晤,至少使得这一开放提前了不少时间,而汹涌的归乡思潮,更让人看到了双方交流的力量。他们今后将永远记得作家们的功绩。
岛内一直有想要落叶归根的声音,在这之前,这些声音往往是有地位的人才能被满足。六十年代,于先生写下一首《望大陆》的现代诗,他在临终之前发出感慨:
“葬我于高山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惟有恸哭。葬我于高山上兮,望我家乡,家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山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之殇。”
诗写完不久,此人也离开人世。他能发出这种感慨固然值得肯定,然而需要说明的是,于先生被葬在岛内最高的观音山上,并在3997米高的我国东南地区最高峰,竖起一幢面向大陆的4米高半身铜像。
玉山山势险峻,他的铜像和建材完全是想办法一点点搬上去的,他虽然死了,但“登高远眺故土”的遗愿却仍然被满足了。
而普通人被如何对待?
不要说被这样纪念了,光是谈论都是大错特错。
这又回到余切为何被认为是“普罗米修斯”,因为他为凡人盗来了圣火。
他是行走在人间的英雄。
钱忠书说:“这个华记者中文半懂不懂,明明学了孔夫子,却形容你是个悲剧英雄……不知道怎么考到的哥伦比亚大学!”
李傲冷不丁的说:“也许就是太懂孔夫子,太懂华人社会,所以才用普罗米修斯形容他,形容大家呢!”
李傲的意思是,今天大家的功绩,不要高兴的太早,将来说不定反而是过错!
钱忠书正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生平十分谨慎,这是我少数做过的大事,我也并不惜身,就是因为我以为,有的东西是不应当惜身的。”
余光钟一向不参与到这种讨论中,只有李傲是个键政魔怔人。
流沙河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一句话不说。
他们都把目光看向余切,余切说:“你们都想太多了,这个记者可能想说的是,我们这些作家中赌鬼、烂桃花的不少,以后小心有人会把钱输光光,将来为了钱败坏自己现在攒下来的名声。”
李傲和余光钟若有所思:说的是我,还是别人?难道我会晚年不祥?
当月,第一批拿到探亲证的人前往大陆,其中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有人一踏上故土,就哭到肝肠寸断,需要几个人来扶着才能前行;有人发现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已经患上老年痴呆,完全不认识任何人;四十年天翻地覆,自己的祖宅早已经变成农田,唯一熟悉的是家族的坟墓,只好拿走一抔黄土。
前往探亲的人越来越多,事情已成定局,主流报刊也开始报道这一事件。
然而,也不能说形式一片大好。
哪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所有人痛快。
岛内有一个叫《晚报》的小报刊,他们大胆的派出两名记者前往大陆:先借道日本转机。此时,探亲已成为华人世界的重磅大事件,无数人都在关注。两名记者刚刚离开,报刊就在头版头条上写:本报特派记者xx和xx前往大陆采访。
啥消息也没有,就这么几个字,然而就这几个字就“洛阳纸贵”,民众疯狂购买这一报刊。接下来的一个月都预定了,令报刊销量大涨数倍。
岛内其他报纸如何形容《晚报》这个举动呢?
“妈的!他们抢到了‘头香’!这是作弊!”
他们是这样形容的。
多家报刊竟要求严惩《晚报》,疯狂举报该报刊违法,令岛内颜面无光:有这么多窝里横的虫豸,新闻业怎么能做得好呢?
另一边,这两位记者干脆利落走进大陆这边,表达了自己的来意,要求拿证进行采访。而后得到暗示:此前没有这种先例,正在研究讨论,你们可以假借探亲实则进行采访,这样大家都过得去。
这俩记者是个犟种,坚持要写上自己的记者身份,以及来这的目的。
在此之前,这一切都是没有先例的,于是相关部门也犯了难,不得不逐级上报。三十二小时后,记者获准通过,并得到一套余切的《出路》。
有人告诉他们:“想想余切在其他地方,会如何对他的同胞,做新闻要对得起你们的良心。”
一个人记住了,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随后两位记者从记者变成了“被采访者”,因为他们第一个吃螃蟹的惊人之举,在首都机场,已经有五十多位中外记者等待他们。他们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什么程度的大事情。
飞机降临后,来迎接他们的干部也是两个。一个说:“让你们久等了!”
另一个激动得脱口而出:“我们已经等你快四十年。”
这俩记者随后针对这番对话写了新闻通稿,一个人写“等待四十年是桶站语言,是他们凶险的情感攻势”,另一个写“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然后他俩互相对稿,准备把稿子发往岛内。
后一个人看到前一个人写的稿子,当场扇了前者一耳光。
前者大怒:“你为何要打我?”
后者指着《出路》道:“我是为了千千万个余切来打你的。你不配看他的!”
在大陆五月下旬的《新闻》栏目上,主持人则罕见直白的说:我国作家余切正在华人世界中产生极大的影响!这是大陆作家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的确如此。
在所有能见到余切的场合里面,往往乌泱泱的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冲着作家们来的,但要是只选择一个作家,这些年轻人大多数都会选择余切。
毕竟他年轻,俊朗,各种语言流利,在西方社交场合中针锋相对,没有丝毫亚裔内敛、谦恭的觉悟,这反而促使他博得了更大的名声。很多人觉得,那就是他们心目中自己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其余切来美国的行程每一件事情都很有话题度——核子文学,融冰,抓叛徒,哥伦比亚之枪,屠杀案追凶……正如马尔克斯所说,余切是一个能满足故事性的作家,人们追捧这样的人。
在美国这种孤悬海外的地方就更是这样了。在这里,余切比其他人要受欢迎的多。
作家们频繁参加沙龙和文学活动,也频繁和当地华人接触。每场公开出席的活动消息一旦流露出去,就会有众多书迷前来捧场。他们先后去了波士顿当地的几所大学,很快美国东部的顶级大学也发出邀请,作家们挑了一些赴会。
在纽约大学,有中年人挥舞着余切的:“余先生,我为你重新捡起了母语!我重新背了一遍汉语词典!”
在普林斯顿,有爱荷华远道而来的留学生举起横幅:“我们爱荷华的华人和余切站在一起。”
钱忠书看了后啧啧称奇:“普林斯顿给我开了十六万美金一堂课,你两个月走上一遭,创下偌大名气!现在要是开讲,恐怕不会低于我了。我甚至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爱你。”
因为余切是文学。
这让余切觉得感慨:83年他就读于燕大时,那时候现代诗还十分兴盛。未名诗社是燕大文学的一股主要势力,诗人北岛常常在燕大附近举办地下诗会,那些大学生们骑着车半夜翻墙去听北岛的诗歌,回来时冻得瑟瑟发抖,满脸冰碴子。
尽管这些燕大学生们将来完全没有和诗歌有什么联系,但他们认为自己和文学亲密接触过,因为“那时候,北岛就是文学”。
现在北岛仍然在美国,但这个人默默无闻,而余切取代了北岛,现在他就是这些汉字都写不利索的华人眼中的遥远母国的文学化身,“在1986年,余切就是文学”。
与此同时,众多作家写下的书籍都被引入美国出版社,要求高价购买版权的电话打爆了酒店的座机!经纪人卡门又从西班牙飞往美国,原因是她短时间接触到众多华人世界的出版社的生意。
一些合同的数额庞大,又指定了需要余切本人的出席,往往还携带有额外条件:
“巴西人口的百分之一是亚裔,主要是日裔,他们对东方文学很感兴趣,几家出版社希望能和你进行接洽,签订终生合同,我……”
余切说:“你来处理就行。”
“阿根廷下半年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文学评奖,《2666》已经入选,但他们必须要求完整版本的!我直接了当的说,你获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们的大统领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和你见面。”
“什么是附带条件?”
“他们想要和你私下见面。”卡门说。
哦,这就是所谓的“附带条件”。
马尔克斯在西语世界中,闯荡出名气之后,常常出现这种现象:那些国家级的大人物在人前对他只是一般的亲近,然而一旦到了私人场合,就会表现出极端的热情来。
比如,他有时候会碰到一些小国总统借着给他颁奖的机会,公款追星,颁奖只需要十五分钟,但是颁奖之后却有个一两小时的私人对话。此时那些大人物屏退左右护卫,把自己和马尔克斯关在办公室里面,开始对他喋喋不休的发问。
有时候马尔克斯甚至无法区分,这些人是真的热爱他,还是故意做出对文学的热爱,以表现自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文学青年”。因为这些小国首脑凭借政变上台,也没什么文化,不应该对文学感兴趣才是。
结果令马尔克斯大吃一惊,这些人真看过他的,像玩cosplay的大手子遇见原作者一样,津津乐道于马尔克斯怎么看待那些军阀强人,而且向他发誓:先生,我和你笔下那些混蛋军阀是不一样的!你把我们写的太坏了!我是一个有道德的军阀!我是为这个国家的前途来努力的,你且看着吧!
一想到这,余切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将来他要是被一些小国奇葩总统请去谈心,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已经写完第三卷,现在就可以交给你。”余切给了《2666》最后那一卷。
“你给加博看过吗?”
“我还没来得及。但我一直和他保持沟通。”
卡门很满意。“那么,是时候写核子文学了。”
余切道:“我会尽快。”
卡门觉得余切对这件事情不够重视,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我一直相信文学绝不是一种纯粹的艺术现象,而是更多的属于市场现象。此前你以《2666》在拉美打响名气,这成为你进入西方世界的入场券,但拉美人首先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拉美人,然后再是一个作家……这种现象到今天仍然没有改变。“
她说:”如果你能通过《2666》取得成功,那么你的核子文学将会取得更大成功。而且你无须证明自己的中国人身份,也就是你无须故意责难你的身边人、你的同胞,用以表达你作为作家的洞察性——我已经知道,那是你不愿意做的。“
”现在你开始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地球人,你是世界的一份子,文明社会的一员,这是更加艰难而成功后却也更加简单的一条路,我无比的期待你的作品。“
卡门谈论到这种事情时,用上的形容词简直是肉麻。
余切不得不再三承诺,她才拿着《2666》的第三卷离去。这一如今已彻底完结,原时空八十万字的,被余切浓缩为四十来万字,正好能集结成册,进入到各类西语文学大奖的角逐。
六月,又有一些消息传来。
请假
和女朋友聊彩礼,给她心态聊崩了,这会儿安慰着呢。怕是只能明日更了。
《文豪1983》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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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重磅炸弹
《2666》在西语世界中越来越受到欢迎,它确实是一个重磅炸弹。
在阿根廷的首都,第一版前五千册在两周内售空,而后连印数版;在哥伦比亚本地,《2666》登上官方推荐书籍,马尔克斯为其写了长篇推荐稿;在欧洲的西班牙,有影响力的文学报刊将这本书选为“近二十年最好的西语”。
那么,二十年前这一桂冠给了谁呢?
正好就是《百年孤独》,那是第一版百年孤独印刷的日子。它帮助马尔克斯在十多年后获得诺贝尔奖,当时这本书火到了任何一个翻译版本都能在所在国拿到文学类书刊的前几名。
这本运用了目前为止人类绝大部分文学技巧,其本身就是一部炫技之作。在卡门的推荐下,一些对拉美文学感兴趣的本地作家看后大吃一惊,随后向自己的读者推荐这本由中国人写的“拉美文学著作”。
“普罗米修斯!他的确是普罗米修斯。”
余切这个名头在作家中开始流行。
到现在,这个名号又多了一份新的含义,“就算是其他种类文学的妙处,也会被余切所使用,展现在他自己的中,不论那些东西在之前看来有多么不可能,他就是能够融会贯通。”
我特么成萧炎了是吧?
如果文学是一种凡人不可接触的异火,那么余切已经收集来了自己前几份异火。
卡门又为了数量繁多的出版合同飞来美国。她决定今年剩下的日子,干脆一直待在美国。
“麦格劳希尔(美国出版商)希望把你的翻译成英文,推荐给全美的西语文学爱好者!”
麦格劳希尔是美国著名的科普出版社,主攻教材和工具书,但旗下也有一条世界文学丛书的出版线,当然,他们的价格往往比其他出版社要更加昂贵。
余切猛然想起,这不是那个Lucy所在的出版社吗?
难道那个美国大白妞在其中起了作用?
余切说:“是不是一个叫Lucy的美国女人来联系的?”
卡门道:“Lucy是谁?”
“中国大学的白人留学生,据说她有个在麦格劳希尔的高管父亲。她长得漂亮,又是美国白人姑娘,在中国大学很受欢迎。有很多人认为我能被这个Lucy喜欢,是我的荣幸。”
“她回美国之后,听说在麦格劳希尔入职。”
“Lucy是谁?”卡门说:“让这个人舔你的鞋底去吧!这应当是她的荣幸。”
“什么?”余切惊讶于卡门的粗鲁。
“确实如此,我和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卡门不觉得自己的话刺耳。
“我每天联络的人至少是高层以上的管理者,普通员工并不在我的交际范围内。据我所知,麦格劳希尔并没有这么一个人物。”
在卡门交际圈中,麦格劳希尔没有Lucy。
卡门提到了一个叫“阿连德”的落魄女作家。
这个女作家余切也认识,后来是诺奖提名的常客。她被卡门发掘时穷困潦倒,周围的人都不大搭理她,之后阿连德顿时飞黄腾达,也过上坐头等舱的人生,周围的人都来吹捧阿连德。
阿连德因此对卡门感激涕零,而卡门总是表示:你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一般出版人本就不该和诺奖级作家相提并论。
曾经有这么一个时代,国际作家在另一个国家往往要受到刁难,这种现状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中更为明显。当时出版社普遍和作家们签订不人道的终生合同,而且限制条件颇多,作家也没有自己书籍的稿酬……
卡门则为她手底下的作家争取利益,要求书籍出版分成,以及死后的版税发放等等,这一系列斗争促使拉美作家们发家致富,也间接使得国际上其他作家签订了更为优渥的合同。
这是卡门在这一行当地位如此崇高的原因之一。有人把她称为“女皇”,有人把她称作西语世界的上帝。卡门也有自己的故事。
她说这件事情的意义是什么呢?
“你是华人世界的普罗米修斯!”卡门也知道了《世界日报》记者安上的名头,“你已经完成了这样的伟业,无论这个Lucy是谁?即便是她的父亲来了,或者是她的顶头上司在你面前,也只能舔你的鞋底!你知道吗?因为是麦格劳希尔主动来请求出版的!”
卡门说了一连串的话。
这又成为余切另外一件感慨的事情:他之前到处找Lucy,而过程中始终没有见到Lucy,但是他已经不需要Lucy。
这岂不是像那种寓言故事——天下有名的高手找了一辈子神功秘籍,最后发现神功秘籍是一本初级的“野球拳”。
但是余切忽然想要个答案,他有点好奇这个Lucy在美国到底怎么样了?
就像是那些来了美国扎稳脚跟的留学生,想要知道三毛、北岛这些人在美国混得怎么样——结果往往发现,这些搞文学的在美国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于是,在接下来卡门和麦格劳希尔的合同谈判中,余切坚持要参加。
他并不懂西方书商的版权谈判这一套,卡门已经很专业。余切之所以要参加,只是为了到最后亲口问一句,“麦格劳希尔有Lucy这个人吗?”
结果,这些麦格劳希尔的出版人都一脸茫然:“谁是他妈的Lucy?没听说过。”
余切又解释了一遍。“她是我的一个同学。”
出版人们又立刻改口:“Lucy一定就在公司内部,是个勤恳的可造之材。”
这家出版社于是为了“lucy”大动干戈,翻江倒海的寻找lucy在哪里,Lucy在美国是一个泛滥到离谱的名字,好在有一个在中国留学过的限定条件。
最后发现公司底层有个业务员,有一个前去中国留学过的女儿,名字是Lucy。
目前,这个人并没有在麦格劳希尔任职,而且严格来说Lucy的父亲是一个合同工,也不属于麦格劳希尔的人。
因为余切这一打听,这家出版社反而觉得,可以雇佣Lucy。因为她和余切有点同学关系。
卡门是一个异常难缠的经纪人,如果可以绕过卡门,稍微和余切打点关系牌,长远来看的是更好的。全世界有三千万说英文的华人人口,这些人是余切的国际基本盘。而且余切的基本盘越来越大,现在西语人口和部分东南亚人也是他的基本盘。
绝对人数不多,但有基本盘就有未来。而且别忘记,还有十亿越来越有钱的本国国民。
Lucy的老爸得知消息后高兴得发狂,不知道怎么有这种美事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他得知经过之后,当然要来找余切道谢,然而余切并不在意,也懒得和当年的老同学见面。
出版社被余切反复无常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调查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发现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余切的好奇心,而Lucy和余切之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深交。
反而余切可能有点烦这个人。
于是,Lucy又倒霉了。出版社给她安排了一堆活儿,Lucy苦不堪言。
《2666》第三卷写完,单行本出版谈判时,Lucy见到了余切,当面对他道歉。“我为我几年前的的无礼而道歉!余先生,你已经变成了这么厉害的作家!”
“你不需要道歉!”余切说。“就像是你当时侮辱王锵,有时候又给他甜头吃一样,你根本不在意他。我现在也是这样。”
“我并不在意。”
三卷写完之后,出版社普遍关心的事情是最后一卷的结局,余切安排的是“马尔克斯最终发现真相”,如何发现的?马尔克斯自己用铁铲挖出来的。
出版社觉得这种结局有些过于离奇和美好,和前面的大屠杀调性不符合。
余切说:“我想要通过这一本书,祝愿加博能真正的找到真相。”
“这件事情,马尔克斯先生他本人同意了吗?”
“他还没看,但是他会同意的。”
“那就没什么疑问了。”麦格劳希尔的人说。
之后有一场书商搞的签字仪式,因为很看好这本书的发展,给的预算很高,大家胡吃海塞一顿。水龙头开了就一直流着,昂贵的红酒被用来喷洒,简直是穷奢极欲。
怪不得作家略萨孜孜不倦的找新老婆。
按照每次离婚就分一半财产的比例来算,他被分得只剩八分之一,还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七十多岁的人娶了小十多岁的嫩模。这年头写书实在是太赚钱了。
有个高管来找余切,希望能看看余切手上那把“哥伦比亚之枪”。
“什么是哥伦比亚之枪?”余切还不知道那把左轮枪的名头。
“就是贝坦库尔送给你的那把枪。我们称它为哥伦比亚之枪。”
这又是拉美作家的惯例——大部分人都持枪,演变为各自都有几把好枪。往往是其他大人物来赠送的。
略萨手里面有枪,阿根廷总统送的;马尔克斯有枪,不知道具体赠送者;聂鲁达也有枪,是老大哥那个名字代表钢铁的男人送的。
余切摇头:“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枪。”
卡门听到了,立刻过来道:“不,从现在开始,这把枪就叫做哥伦比亚之枪!虽然它现在还没有起作用,但它一定是你故事的一部分。你不需要它,读者却需要你需要它,而且相信我,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它!”
六月中旬。
余光钟等人离开美国。大陆访问团的一些人也要回去。钱忠书是一个喜欢装逼又害怕挨整的人,这次他装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比。本来想在美国多呆一些时间,但最近他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中说她“背部有时感到疼痛,但怎么检查也没事”。
余切提醒说:“这可能是肿瘤(癌)。”
钱忠书大惊失色:“不至于这么厉害吧!”
历史上,钱忠书的女儿走在钱忠书前面。他的女儿运气不大好,不仅体弱多病,而且情感上也十分坎坷,终生无子,钱忠书对他女儿很关爱,写了很多信给自己的女儿。
他女儿特别小的时候,钱忠书在女儿肚皮上画画,女儿醒后大哭,钱忠书却觉得这一刻很可爱,因此发出“女儿的前世一定是父亲的情人”这种话。
女儿去世后,钱忠书自己的病情也恶化了,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
余切的嘴是比较灵验的。
钱忠书左想右想,决定先回去看女儿,他一定要守着女儿进医院做全身检查之后才放心。钱忠书不仅是个猫奴,还是个女儿奴。
于是,这一波钱副团长就跑路了,整个访问团干脆各回各家。
余切还要在美国和哥伦比亚留一段时间。
众人都很感慨,这几个月太过于梦幻,而且他们眼睁睁看着余切是怎么在美国立稳脚跟的。
余光钟邀请余切去宝岛看看,余切却相反,请余光钟先来。
余光钟说:“你是以为你不能去探亲吗?你不要担心,你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余光钟还暗示:就算你写了一些文章,也不影响别人喜欢你,欢迎你。
余切却不领情:“我不稀罕这种不一样,宁愿被一视同仁。”
“谁先来是一个问题,但我想大江大河应当比日月潭更磅礴。”余切道。
原时空是流沙河先去的,而后几年,余光钟再来的大陆——要不说流沙河有点转不过来弯呢。现在只要余切在拿主意的话,绝不可能是这个顺序。
这就不是余光钟能当场答应的了,只好不提这一茬。
很快,李傲又和钱忠书吵架:原因是李傲觉得钱忠书知道很多事,但每一件都不精通,嫌他卖弄太过;而钱忠书觉得李傲知道的都是错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另一边,宝岛作家团中,有个叫席慕容的,不知怎的开始宣传起成吉思汗起来,说得激动的时候,整张脸都兴奋得通红!
她这一举动又使得作家们开始站派,而且因为现在没有“融冰”这个大目标约束,大家畅所欲言,几乎要演变为吵架。
然后,宝岛作家自己也吵起来了。李傲和余光钟开始互相指责,李傲说余光钟“为了做官谄媚”,而余光钟则说“李傲哗众取宠”。
流沙河继续不在状态,谁发言的时间长,他就情不自禁的支持谁。
诡异的是,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把矛头指向余切,就连李傲也是。因为余切的路数太吓人了。
第73章 在中国,在美国
余切是个什么样的人?
矛盾的人。
眦睚必报,作风大度;有乡土情结,但关心哥伦比亚的屠杀案;交友广泛,但并不缺少敌人。
顾华说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余光钟是个既可看作普通作家,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当局态度的人物,他毕竟是台师大的校长。余切果断拒绝余光钟的邀约,让他们刷新了对余切的认知。
他们忽然想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情很有趣:
在他们的三次辩论中,不可避免会提到一些岛内的富商、政客,他们想要解释其中的“苦衷”,但余切一向是不屑一顾,因为余切态度这么明显,迫使他们也不得不在这种话题上闭嘴,以免被以为是唱双簧,被牵连。
席慕容虽然名字古风古雅,但她却是如假包换的蒙族人。席慕容这个名字来自于她蒙语名字的音译。
席慕容也爱她的家乡,但当她追忆伟人成吉思汗,开始哽咽,开始谈论自己也是“高原的孩子”时,“我的外祖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我今后要为草原写赞歌,为成吉思汗写长诗时……余切就冷不丁忽然问,“那么,你给川省写了多少诗?”
他就像一个判官一样,忽然拿起惊堂木。
众所周知,席慕容从小在川高官大,七岁之后才飞到港地,后移居到岛内。
她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草原。但她是一个草原诗人。
这是人之常情,写乡土的人多爆了,写尽了。
席慕容当场傻眼,然后道:“我离开川省时才六岁,我在那的时间不长。而草原,是我的民族,我身上流着的血。”
“我赞成你。我们都应当为了自己的血脉而书写。”余切说,“但是,你也给日本写了诗,你给比利时写了诗,唯独没有最开始养你的地方,此话怎解?”
席慕容面红耳赤,只能改口道:“我以后也会怀念生我养我的地方的!”
余切大笑起来:“我期望在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其他内地的编辑看到余切笑了,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
二段笑!
还是不能做到我口说我心啊。
李傲和余光钟两人对视后,面面相觑。现在他们更觉得《世界日报》上那个洋记者写的靠谱:普罗米修斯虽然为人间盗来圣火,但归根结底,他的力量仍然远远超过于普通人。
尽管有时候表现出怜悯之心,但普罗米修斯只愿意以他自己的方式使用圣火。这是属于神灵才有资格的固执。
诗人拜伦出生于贵族世家,一辈子和国王作斗争,西方正在殖民东方,拜伦写了诗剧《该隐》,这里面一反常态,他开始质疑上帝的对人类和万物的仁慈,而大反派“该隐”是不愿做上帝的觉醒奴隶,是骄傲的叛逆者。
这么说来,拜伦岂不是个自由派?
恰恰相反,拜伦结婚之后,妻子准备用孩子的亲情来改造拜伦“偏激的思想”,拜伦立刻表现出大家长的权威来,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唯我独尊。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拜伦甚至参与了真正的战争,并最终死在那里。于是,希腊将其称为伟人,英国政府也捏着鼻子承认这个“反动派”是世纪诗人。
所以,顾华说的不完全错。余光钟和李傲现在有些后知后觉:他们原先只在岛内看余切的,并没有见过真人。
现在发觉,余切只愿意有一种方式来创作文学,那就是按照他的方式。长期下去,要么他说怎样就怎样,要么就只好与他为敌。而后者在碰壁之后,往往不得不回到前者。
这当然是余切性格中暴戾、独裁的一面,然而这些负面因素,似乎更为他的文学之路提供了保障。
毕竟文学是“俺寻思之力”,只要你敢想,想成,敢做,做成,那些负面因素都会变成先见之明。
访问团在盛誉中离开美国,诸多华人名流来送行,“伟大的接触”频繁出现在新闻头条上,这些影响在之后逐渐显现。
文学研究所召开第二届作家培训班,到现在已经接近于毕业。其中不少人的研究内容是余切的,《2666》因为其写作技巧的丰富,被学院派认为是当今的集大成者。
“只要学了这一本书,学明白,写就没什么问题了。”巴老的朋友曹宇用“戏剧中的戏剧”来形容这一本书。
“任何你能看到的技法,都能从中找到影子。魔幻现实主义,中国人也进入了这个殿堂。”王濛道。
空白,空白!这里到处都是空白!
85起的这两年,因为纯文学的兴起,大家纷纷搞起了文学科研。就像是一种内部科研竞赛,只需要把洋人的拿来汉化后,跑马圈地,就能成就自己的大师之名。
管谟业今年创作了中篇《红高粱》,其中有很多借鉴和致敬的地方。他写的时候双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写,期间余桦、苏彤等人一直在给他写信交流,谈到了近期发生的国际大事,他一概不搭理。
因为《红高粱》是管谟业的野心之作,是一部不同凡响的。
在这本中,声震文坛的“高密东北乡”将正式成型。描述了几代人的家族生活,化用了《百年孤独》的一些手法,钻研多年,现在全中国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比他更加懂得魔幻现实主义。
余切本人如何?
他确实是懂得西语,他还认识马尔克斯,但懂得和会用是两码事。
数学家陈景润在研究数学时,为了跟上国际上数学研究的进度,自学英文,当他做出哥德巴赫猜想的相关前沿研究时,他的外语水平仍然不足以到国际刊物上投刊。
写出来之后,他拿去交给文学月刊《十月》,三天后,编辑部发来审稿报告:“你是不是在致敬余切?”
什么?
我妹有!天杀的!我根本没有!
我学的是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这怎么会和余切有关系?
管谟业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回信:“我最近没有看余切的。余切和魔幻现实主义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从根本上,他否定了这种文学。他说,这是拉美现实主义。”
随后,管谟业找到一本《2666》的中译本看,看完后来不及纠结为什么余切会这种,当场嚎啕大哭的也是他:我似乎一直生活在余切的影子下。
……
语文教材组在86年成立了编委会,简而言之,编委会定下基调,而各地编者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拔文章进入教学教材。编委会选定的越被选拔,越说明编委会的水平高超,符合全国各地编者的审美水平。
余切总共有五篇进入中小学教材。在五四以来的所有现代作家中,他所占的比例仅次于鲁迅。
这件事情一开始引发了争议,我们不做反孔精英,不迷信权威,但你这样是不是搞太过了?
那么多文学巨匠在前二十年挂了,啥也没享受到,难道不值得上个教材?现代家选不出人,为什么不选古代的,外国家也能入选啊。
结果在这个月,阿根廷给余切颁发了文学奖。总统亲自颁奖。
虽然这一奖项并不大,然而对时下的国人来说仍然是难得的好消息。传言《2666》还被一批西语作家提名塞万提斯文学奖,这是西语世界的最高奖项。
如果能成,这是中国作家了不得的成就。相当于巴西选手拿到中国乒乓冠军。
《小鞋子》、《落叶归根》入选小学教材,《未婚妻的信》、《大撒把》和《我们俩》则进入到中学教材。
《十月》的现任总编苏玉说:“要说神童,我们原先也有更厉害的神童作家,刘堂,这个人十岁时写的写满了五个本子,轰动全校;十三岁时写的东西登上《新民报》;十五岁时,初中还没毕业的他竟然被调去《冀省文艺》当编辑;17岁时,高中还没毕业,赶上教材改革,发现语文课本上的,就是自己曾写过的文章。”
“我们如何对待他的?勿要使悲剧再犯,作家的腰杆是直的,折不得!”
苏玉成功了,她提前被任命为下一届全国高考的语文命题组组长,有消息称她有可能被调入教育部门发挥余热。因为她极力要求把余切引入到教材,结果果然很受欢迎。
苏玉非常开心。
当初王世民病故,《十月》选拔总编,点兵点将到了苏玉,她思考了一下慷慨赴任。虽然做一个普通编辑也没什么不好,但做总编还是要更海阔天空嘛。
石城,红楼梦剧组。
因为东南亚富商的投资,荣国府影视基地提前在这完工。
剧组为了拍摄出古色古香的大观园,一比一复刻了中的荣国府,张俪和陈小旭几乎每天都在拍戏。吃穿住行都和古人没什么区别,一睁开眼,就是古色古香的建筑。
不过,就算是在这儿,她们还是经常能听到余切在美国的消息。
“你俩现在和亲姐妹有什么区别?”导演王福林说。
“这几年每天都在一块儿,就算是真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也不一定有你们两个亲密。”
王福林摇着头。他已经看出一些征兆。
张俪性格和薛宝钗很相似,不怎么愿意说话,笑起来也很含蓄。陈小旭却相反,原先是个机灵鬼,现在她每天拍完戏之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和张俪打闹。
扮演王熙凤的邓洁失落道:“我原先是张俪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不再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
别人调侃道:“你也可以是,又怎么不可以呢……”
邓洁笑道:“宝钗和黛玉是一体两面,我就算了吧,她们是一个完美的人,被生生分成了两半,天生是要在一起的。”
谁能拥有这样的人?
也许按照曹雪芹的设定,需要“天上人”才行。
王福林跟她们说了两个事情:一个事情她们早已经知道,《红楼梦》在今年内会拍摄完毕,现在要留学和拍其他戏,或是转行的,可以做好准备了。
央台养不了这么多人。
令一个是请余切来剧组探班,客串。
“他可以演皇帝,演玉皇大帝嘛,只要他愿意。”王福林挥手许诺道。
《红楼梦》剧组现在有几个投资商,分别是央台、民营商人和海外富商。
近期的“美国华人寻根热”让商人们有了盼头,他们觉得这部赔钱电视剧搞不好真能在其他地方赚点钱,于是跟进加大投资,希望把电视剧刻录成录影带,到海外去发行。
《红楼梦》本来的钱是要用光光的,现在还要靠着这些富商续命呢。
现在海外辨识度最高的人是谁?
李小龙。打星,死了。
尊龙,他在拍《末代皇帝》。
房仕龙,打星。
……
还有谁?
细想之下,居然余切也是个人选。《红楼梦》要卖到东南亚,美国去,自然不是给白人看的,而是给那些对母国文化感兴趣的华人来看。
“Yu”这个名头在其中可是鼎鼎大名。
于是,王福林希望张俪能请余切来扮演那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红楼梦》原著中皇帝的形象很模糊,而且皇帝之上还有太上皇,有人认为这个角色是曹雪芹在写书时“避尊者讳”。
在里面编排皇帝是要被砍头的。
现在当然不需要考虑到这些。
王福林走后,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复盘起来。
81年,内地发行了第一批国库券,84年第一家股票上市,到今年,沪市工行已经开始接待股票的柜台交易。
为了做生意,和余切找话题,两人经常看金融方面书籍,于是也开始关注起金融黑话。
张俪说:“为什么他自己不去问,却让我们来问?”
“不要怕,这是技术性调整!”陈小旭说:“因为余切是大作家,比那些红学家高得多……”
陈小旭伸出大拇指!“王导来说话,万一人家不来怎么办?本来就不需要来的!”
原来是这样。
张俪立刻问:“前两年我记得你挺瞧不起鱼哥哥的,现在怎么完全相反了。”
陈小旭对天发誓:“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你可别到处乱讲,余切的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好?”
“因为余切本来就欺负我,我要再说他厉害,那就欺负个没边了!”
陈小旭望着张俪,泥鳅一样缩到了她胳膊里面,摇着胳膊道:“总之,你千万不能说这些事儿!他心眼可小,一定会报复我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撺掇我骑摩托车的事,我也不告诉他!”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
两人随即打闹起来。
第74章 在中国,在美国(二)
另一边,沪市的虹桥机场,一架前往美国的飞机还差一位旅客。航站楼一遍遍询问一名叫“宫雪”的旅客,但她没有动身,因为她在今早的报纸上看到一篇名为“作家余切前往哥伦比亚,调查大屠杀案”的新闻。
画面中的余切腰间露出那把著名的“哥伦比亚之枪”,马尔克斯在餐馆内和他对话。
余切不在美国了,她去美国干啥?
哥伦比亚?
那是个什么地方,不值得去。她一个女人过去,被害了怎么办?
宫雪思来想去,心中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
这是她一生中做出过的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四个月前,宫雪被卷进“高干子弟流氓案”,尽管其中的人和她毫无关联,但她就是被认定为受害者。
这种新闻让她十分痛苦,她想抛下一切选择离开,正好,她发觉余切正在美国,有个美国的亲戚又联系了宫雪,宫雪就打算在美国避避风头。
还能见到余切呢!
宫雪其实有点怀念在老山那段日子:那时候啥也不需要想,只要完成好任务就行。
但现在余切不在美国了。
宫雪只能选择写一封信,向余切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并且,在美国等待转机。
妹妹宫莹曾说过的话浮现在宫雪脑海:“你以后遇见了大麻烦,就去找他,你们是战友,余切不会不管你的。”
是啊,全国人都相信余切,他真要说什么,大家肯定会相信的。
他肯为了战士的一句话,背着竹帘子穿越火线,为了朋友的嘱托,捐献了数百万!就算是他也帮不了我,至少不会对我恶语相向。
宫雪在信中阐述了自己现在的困境。随后选择在沪市寄出这一封信,登上飞机。
……
余切接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月,现在是八月份。
哥伦比亚地处热带,不分四季,只有暴雨和非暴雨的区别。这个地方的四五月份和九到十一月份是雨季,下起雨起来,可以在单日内轻松淹死数十人。
暴雨之后,地上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尸体和碎片,往往被认为是雨季所导致的。
由于这沟槽的无能政府,在这个地方,死人被认为是正常的,除非是死上百个千个人。
不,不能这么说话。
贝坦库尔是个好同志,他是我的书迷。他看起来像是在为这个国家而努力。
而且,作为一个前翻译家和诗人,贝坦库尔翻译了余切的《落叶归根》,在其中增加了一些涩涩情节后,使得这一意外在哥国大卖,两人都分到了不菲的稿酬。
上个月一场位于东太平洋的台风袭来,不幸带来了大量雨水,使得当地死了23个人。有消息称,因为基建的匮乏,哥伦比亚自以来已经因此多死了五千个人——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总之它出现在了国家新闻当中。
当地报纸《观察家报》采访余切的看法,余切说:“这不是一个数字五千,而是死亡这件事情,发生了五千次。”
这句话令余切博得了哥伦比亚人的巨大好感,现在他在哥伦比亚暂时享受了和马尔克斯一样的待遇:出门打车、理发、吃饭都不需要给钱。
余切从波哥大的一家酒店中出来,附近有两位安保看守。
“余先生!”
这两位壮汉向他打招呼。
“欧拉!Hola!”
瞧,如果只听声音,余切都已经很像个本地人。
他走出门之后,这两个男人跟在他的身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这两个人是哥国给余切安排的保镖。
餐馆大屠杀后,政府决定把这一事件栽到大毒枭巴勃罗身上,因为那个退伍兵确实是因为吸食了巴勃罗手下卖的粉才狂性大作,滥杀无辜。
政府借此扣押巴勃罗旗下的产业,令他损失不少财产。余切写的《2666》又大肆夸耀“餐馆大屠杀”,于是余切也因此登上悬赏名单。
现在想要杀他的人,从越南排到了哥伦比亚,一道铁幕,已经横跨太平洋,横亘在所有余切书迷的面前。
上个月,他从阿根廷那边拿到年度文学奖项,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这是个在后世看来名头不大的奖项,但实质上很有含金量。国内作家鲜有走出国门的,因此这个奖项被当做余切的一个主要成就。
《2666》这本集结成册后,已经登上美国的畅销榜,排名第十五名——对于文学类书籍,已经很了不得了。
多亏了这帮拉美作家天天吹嘘自己。
这些人有事儿是真上啊!
如今余切之所以在哥伦比亚长待两个月,也是受马尔克斯所托。这是当年那场屠杀案水落石出的最后机会。现在查这个事情的主要是贝坦库尔,这是贝坦库尔做总统的最后一年,下一年该国要换一个总统上来,到时候就不会再追查这一事情了。
余切和马尔克斯则负责给贝坦库尔唱票,发挥他们作为文学家的影响力。
文学家在拉美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主要受到早前那一批文豪积极参政所影响,属于当地的政治旋转门:比如之前卡门手底下那个“落魄”的女作家阿连德,这人实际上是智利前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的侄女。
她伯父被枪杀后,阿连德就流亡海外,靠写刷名声,积极参加政治。
略萨,就是那个被马尔克斯NTR的苦主,这人后来曾试图参与智利的总统竞选,而且从一个左翼变成了右翼。
拉美作家参与政治的程度很深。
同样的,总统们也会给作家们背书,马尔克斯的新书发布之后,拢共先后有四位小国总统提到“我正在看马尔克斯的书。”
现在变成了“我正在看余切的书”。
余切最近不断的在哥伦比亚演讲,不断陪同马尔克斯参加宴会,每当谈论起那一场大屠杀,余切都言之凿凿的支持马尔克斯,实质上是在支持贝坦库尔。
抓住机会啊!
马尔克斯之所以在公众眼中,知名度远远超过了另一个拉美文豪博尔赫斯,并不是因为他更厉害十倍,而是因为马尔克斯比博尔赫斯更会炒作,他更有故事。
这让马尔克斯成为“佐罗”一样的孤胆英雄,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巴黎,他的崇拜者都会提到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制造屠杀案的联合果品公司是一个美国公司,而根据马尔克斯的回忆,后来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奥巴马,先后都在私下里向他表达过“我很遗憾”。
现在余切也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了,他当然不会放弃。
下午,余切看到了宫雪两个月前的信。
打开一看:老战友已经在美国了。
靠!忘记了这回事!
宫雪是八十年代最热门的女星,双料影后,但后来许多人不知道她。就是因为宫雪陷入了“流氓案”风波,宫雪个性刚硬,干脆远走他乡,九十年代后才回来拍摄电视剧,那时候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她只好隐退。
战友啊战友,你不该来美国的!
这事儿大概是这样的:有一批流氓被逮到,供词陈述中,说到有一个知名的宫姓沪市女星也被他们侵犯了,而且后来成为他们的帮凶。
由于此时沪市姓宫的女星,最容易联系到宫雪,这事儿就摊到她头上了。
然而,这事儿九成九为口嗨。
因为这会儿宫雪正在日本拍电视剧《不知其名》。她整个期间,一直在日本东京的酒店居住。
宫雪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就像后世有个被认为是“变性人”的女星刘一菲一样,做出了同样的洒脱举动:让他们说去吧,难道这种离奇的事情,竟然也有人相信吗?
结果真的有很多人相信,而且越传越夸张。宫雪这时候吓坏了,回国刊登广告,详细解释自己的时间线,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情上。
但是没有什么卵用,众口铄金。宫雪家的电话成了热线,常常有人打电话来骂她“不要脸”,还有的阴阳怪气问“多少钱”。
沪影厂的收发室里面,全是宫雪的检举信,信件里面夹杂刀片。宫雪家门口被泼油漆,已经签约的电影《秋瑾》被换角,广告代言纷纷解约,百货商店下了她的宣传画报。
宫雪跑去电影局申诉,被人指指点点,她就崩溃了,谁也没告诉,就连她妹妹也没告诉,就跑美国来了。
……
余切摸了摸下巴,立马给宫雪出招:你不该来美国的,你也不应该回沪市,你应该去老山前线,用不怕死的决心表明你的人品。
但你现在已经来了美国,事情就不太妙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没有住处,可以找波士顿大学的华人学生组织,他们都认识我,我给你寄一笔钱,你暂时在那住下!
你是否看过《阮玲玉》?你现在赶紧去看,把你的心得体会写成稿子,发到国内。因为阮玲玉和你一样,是个被诬陷的倒霉蛋——她后来自杀身亡,留下“人言可畏”几个字!
你写《阮玲玉》的读后感,多写几篇,每篇都发到国内,足以表达你的志向。
将来你一被翻案,大家会同情你。
余切写了封信,马尔克斯来余切这串门,看见余切在写东西。
他以为是在写。
“余,你的核子文学写完了?那本《地铁》?不得不说,你太勤奋了!”
“我碰到一个麻烦。”余切说,“准确的说,是我的一个女性朋友碰到麻烦……”
“哦?女性朋友!”马尔克斯流露出“你终于上道了”的表情。
他说:“会写拉美,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但现在……我敢打包票,你现在是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了。”
别扯淡了!
余切摇头:“她是个女军人,被人诬陷和流氓案件有关,她的处理方式是当鸵鸟,把头埋到沙子里面,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哦,这当然不行。”马尔克斯严肃起来,谈到了历史上被搞死的好朋友聂鲁达,“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你的存在,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提前行动。”
“我不太明白聂鲁达最后那几天怎么样了?你能说说吗?”
马尔克斯沉痛道:“智利政变之后,很多人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智利,他以后应该在另一个国度发表他的看法,但他坚持要在离开前写完一篇稿子,处理完他的工作……”
“然后呢?”
“在离开的前一天,他忽然腹痛难忍,被送往医院。几小时后,他死了。死因是癌症。”马尔克斯道。
然后,他又补充道:“智利当时的官方报道是聂鲁达因伤心而死,是不是很滑稽?”
余切说:“我认为聂鲁达很明显被毒害了。”
“你说得对,但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我们没有证据,于是只好接受这种可笑的结果。”
“不能开棺验尸吗?”
马尔克斯忽然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们考虑过,但这不可行。”
“为什么?”
“假如他被人毒杀的概率是一半,那么还有一半是聂鲁达确实因病身亡。如果是后者呢?我们怎么去面对聂鲁达的亲人,怎么面对他?”
此话在理。
不能因为你一个怀疑,就把人的遗体弄出来化验毒剂含量。就算这件事情后世已经被证明是真的,在当下也不可行。
而且,智利政府如今仍然是政变后上台的那一届,他们掌控有舆论的引导权,全国所有报纸都听他们的话。聂鲁达在民众中是圣人一样的人物,大众不会允许轻易开棺。
怪不得这事儿拖了几十年。
聂鲁达被证明是被毒杀的时候,当初那一帮政变的人物都特么善终了,啥事儿也没发生。
宫雪,聂鲁达,1928年大屠杀的线索,毒枭巴勃罗……啊,还有那沟槽的顾华死没死?
余切现在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他一时间不知道先处理哪一件事情。
写当然是余切的重中之重,但实际上,光是写是不够解决这些事情的。
算了,还是打两把牌吧。
马尔克斯领余切到了作家们常常聚会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打上了国际桥牌。
推书重生2004:独行文坛
作者搞过传统文学,所以有书中书的剧情,那还是真的牛批的。精品书,一百多万字,肥的很,可以开宰了。以下是大佬的推书语:
有和中外各路文化名人的交流冲突。
有对文学的独特理解和阐述。
有脱离了文抄,开始原创的新鲜。
有从追求名利金钱,到回到文学故事本身,以及做一些有意义实事的蜕变成长。
接下来再聊聊之前和女朋友说的彩礼,挺多书友对这个感兴趣,想知道咋零彩礼的:
道理当然也是有的,但主要还是我女朋友心软,放我一马,这个是前提。
然后和女朋友有比较稳定的感情;平时对她不要太小气,大方一点;最后就是平时多健健身跑跑步,护护肤啥的,把形象搞得ok。
感谢女盆友能体谅我码字和求学的不易。
我这里有很多暴论,但是不适合在自己的书里面讲,就不扯这些了。大概意思就是,把一部分钱拿去健身、学摄影,发展个人特长……多多建设自己要更好一些。
希望大家在这方面都能顺利吧,结婚成本太高的话,对感情会有伤害的。
第75章 你应当为红衣大主教
“余?”一个长相和马尔克斯有些相似的人说话。
这人叫门多萨,他后世得过卡夫卡奖。
这是一个余桦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奖项。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马尔克斯:“我们为你留了座,你这该死的!你又把他带来了,他最近应该很忙,不像我们这样。”
“在过去的几个月,余写出了一本四十多万字的。我还没有见过,世界上有人能写作快到这种地步。”
马尔克斯大笑道:“余切是个天才,他写并不怎么花费时间。我这次来,在这个场合中庆祝,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来的!”
“他离了婚?”略萨说。
“他学会了抽雪茄?”何塞·多诺索说,此人也是个当地知名的作家,有“拉美文学大爆炸”第五大将的外号。
马尔克斯摇头:“有一个陌生的女明星给他来信……”
“哦,他的确是了!他一定是的!”众人一齐说道。
余切百口莫辩,只能简单把宫雪遇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么,你是想要拯救她?你想要做她的上帝?”略萨说。
余切沉默不语。
他在考虑,以西方人的视角,这么理解是不是更容易使人明白。
略萨就当做余切承认了这件事情,他道:“当你拯救一个人于水火之中后,又很快对她置之不理,你就比撒旦还要可恶,因为你亲手让她从一个地狱,陷入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又是什么鬼扯?
这是你这辈子喜提“八离世家”的缘故吗?
略萨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离婚,和一个嫩模在一块儿,当年是西语文学圈的头条。
余切只好不做争辩了,大家开始打起桥牌来。
桥牌在这个年头是通行的国际间游戏,几乎人人都会玩。今天的聚会是超级经纪人卡门来召开的,目的是希望旗下的作家能够团结起来,一起为了“香蕉大屠杀”发出自己的声音。
卡门把这当做西语文学圈再次掀起风暴的重磅事件:略萨和马尔克斯闹翻之后,使得卡门的力量被大大收缩,也影响到了国际书迷对于西语作家的观感。
如今她必须凭借“大屠杀”案件重新给作家们镀金。
不久,卡门到了现场。她言简意赅的说:“现在有一条难走的路在我们面前,但汗水凝成的财富最为甘甜。哥伦比亚是马尔克斯的故乡,发生了数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但这些事件不仅仅发生在哥伦比亚,还发生在智利,洪都拉斯,墨西哥……”
“马尔克斯在其中贡献出了最大的力量;现在,余也成为我们的生力军;那么,其他人还可以做些什么?”
作家们纷纷答应。
这本来就是常见的共同目标。
包括那些不幸去世的,卡门手底下拢共有三百多个作家,这些人中仅诺贝尔奖作家就有五个之多。那些诺奖级的大佬也会向自己的读者推荐西语界的新人,这保持了拉美文学的热度神话。
卡门所在的西班牙城市巴塞罗那,在那一段时间内,短暂的成为了“文学的首都”。
随后,余切和马尔克斯分到一起,在他们对面的是略萨和那个女作家阿连德。
余切拿上牌后,很快满头大汗。
连输几把。
马尔克斯是个牌技非常臭的牌佬,而另外两人都出自精英阶层,打桥牌很熟练。尽管余切算无遗策,他也没有能带马尔克斯赢上一局。
连着打了五局后,马尔克斯意识到自己牌技不佳,主动申请换人。
他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愿意加入到这个牌局。遗憾的是,敢对上他目光的不多。
因为这一桌都是功成名就的作家,他们是作家中的作家。
而且,他们和马尔克斯不熟。事实上,马尔克斯个性非常害羞,不苟言笑,以至于在他们眼中,马尔克斯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女作家阿连德主动请缨:“我来吧。”
余切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个阿连德。
在中国,很难想象一个总统的侄女会去写。
阿连德误会他目光了,说:“我结婚了,丈夫是一个美国白人教授。”
略萨冷不丁说:“那不更好?”
马尔克斯皱眉:“我们拉美人是讲规矩的,你至少应该有个先来后到。”
这尼玛是一些什么神人?阿连德比我大了二十岁!
待余切的表情明显不自然后,阿连德才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
这把又输了。但是输得没那么快。因为阿连德没那么坑。
继续换人,这次是略萨,两人一番合作终于赢了。阿连德抱怨道:“加博根本不会玩牌,我和他组成队友,是最不公平的分配方式。”
略萨这个比怜香惜玉起来了,又让余切和马尔克斯继续在一块儿,两人打了一下午,输多赢少。
马尔克斯道:“余,这不能怪我,我学习的很快……你仔细想想,最后四把,我们赢了两把。”
那是因为我摸清楚了你的牌路,知道你要怎么打,向下兼容了。
余切此刻无比怀念张俪和陈小旭。
中国人搞这些数学类的棋牌游戏还是有一套,马尔克斯差到了什么程度呢?他甚至算分的时候,每一次都要找余切确认,因为他自己很容易算错。
到了晚上,卡门整了个大活儿:这个大妈装扮成罗马教皇,在自己的头上戴了个王冠。她的衣着华丽至极,有助理专门拖着她的裙摆。
然后卡门说:“我将要封你们为红衣大主教!以后,我们签订文学合同时,应当在每个月的7号、17号或27号,我学了占星术,发现这是我们的幸运日。”
“加博,你永远是第一个大主教!”卡门说。
马尔克斯当场兴奋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卡门?”
“我很难说,因为你一个人占了我们全部收入的36.2%。”
尽管早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但被卡门透露出来后,还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卡门的态度引起了略萨的不满,他道:“如果马尔克斯的红衣大主教,那我是什么?”
卡门赶快又道:“你也是红衣大主教,马尔克斯是个外星人,而你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略萨显然对这种评价不开心,但是他没有得到诺奖,这是质的差距,只好认了这个名头。
很快,更多的作家来问自己分封到了什么层次?
卡门兴致勃勃的给每个人划分层次,“你是主教!”
“哦,上帝,我应该再努努力。”
“你也是主教!”
“……”
“巴斯克斯?你是大主教!你有成为红衣大主教的潜力。”
“借你吉言,卡门教皇!”
余切在台下坐着,人都呆滞了。他有种穿越到了太平天国年代的荒诞感,遍地都是大王。卡门是二战后最厉害的文学经纪人,确实是个人物,没有她就没有今天很多习以为常的作家权益。
但为啥这么像过家家?
那个智利作家阿连德问余切:“我看过你的,写的真好。”
“什么?《2666》?”
“不!是《落叶归根》。赵一路上,邂逅了很多女人,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余切更绷不住了:“这是贝坦库尔先生写的,我只是在其中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亚里士多德和爱因斯坦。”
“亚里士多德总结出三大定律,而爱因斯坦发现质能方程,他们之间隔了两千多年。”
阿连德哈哈大笑。“你是在说,你们写的东西毫无关联!”
而后余切道:“对了,你知道聂鲁达吗?”
“他是我伯父的亲密战友。”
“你觉得聂鲁达先生死的蹊跷吗?”
“蹊跷,但没有人有证据。很多人想要寻找真相,但我们失去了领导者。”
————就在这时候,余切被卡门点到。
他抬头望去,发现卡门嘴上正在说“红衣主教”几个字,几秒钟后,她把这个词改为了“红衣大主教”。她说:“我从见到加博的第一篇之后,我就坚定的认为他将来会是个蜚声国际的大作家。”
“这种想法在遇见余之后再一次发生了。因此,你应当是红衣大主教。”
余切此时感到气氛格外紧张。这很莫名其妙,因为这应该是个很普通的聚会。
他被马尔克斯拉来打牌,应当就是这样。
然而,阿连德相当惊讶的看着他,而略萨等人则不奇怪,也无所谓。自从被马尔克斯牛了之后,略萨一直游离在这个圈子。
只有马尔克斯一副欣慰的表情。
众人分开一条路,让卡门来给余切“授勋”。严格来说,红衣大主教有个任命仪式,有一套较为繁杂的流程,在这里简化为卡门给余切一个实则不存在的空气袍子。
卡门格外严肃和端庄,以至于余切也绷着脸,当他被授予穿上这身“袍子”后,全场都鼓起掌来。
卡门甚至临场编了个颁奖语:
“你是哥伦比亚之枪的拥有者,你的智慧代表东方,你是大众接触到中国现代作家的第一人……在你的身上,肩负了十亿人的期望!你把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拉美文学,发展到一个里程碑的高度,人类一切的写作技巧都在你这一本书中,你是最灵巧的匠人,最博学的大师。”
众人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马尔克斯也屏住呼吸。
直到卡门最后道:“因此,授予你红衣大主教职位。”
随后,廉价的礼炮响起,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一起共同庆祝余切加入到这个组织。
……
余切很快知道“大主教游戏”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发觉,那些在卡门手底下的作家,开始频繁的和他互动,不收一分钱的情况下,帮助他的书做推广。
女作家阿连德对余切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她不敢再开那些桃色玩笑,而且开始讲述起她所知道的全部真相。
“聂鲁达是我伯父的战友,政变后,伯父死在了总统大楼,他命令保卫他的士兵放下武器,而他自己选择饮弹自尽……一个多星期后,聂鲁达先生也死在了私人诊所,他的府邸被人清空。”
“聂鲁达先生确实患有某种慢性疾病,文学已消磨了他的太多生命;他和我伯父常常并肩作战。”
“因此,我们认为聂鲁达先生确实有伤心致死的可能性……尽管我自己并不愿意相信。”
余切又参加了几次由卡门组织的作家聚会,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阿连德,并且每一次,只要他一到来,人们就为他让出一个座。
“余先生。”他们说。
或者,他们会在叫出“余”之前询问,“我是否能叫这个名字?因为我担心,这样会对你不尊敬。”
这让余切意识到,“大主教游戏”是他们拉美作家圈中的一个秩序排定。
这些人按照秩序围绕在卡门身边,各自做出贡献,各自也拿到所得。
有些特别厉害的人物——比如马尔克斯这种人,就不一定鸟卡门这个教皇,反而需要卡门来哄着他。因为马尔克斯随时可以自立门户。
但是,马尔克斯也默许这种规则,因为他也是利益所得方。
现在,余切被认定为“红衣大主教”,他的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当然要被供起来,在这个组织里,不考虑大主教之间的次序之分,他仅次于教皇。
而后,余切从阿连德这里得知了她本人的猜测和秘闻,这涉及到智利这个小国家的隐秘。
因为翻译过聂鲁达的诗,他决心现在就为聂鲁达讨个公道。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这个时代,几乎任何一个美洲小国的大事件中,都很难不看到美国人的身影:阿连德此人是个左派,聂鲁达更直接是个党员,两人亲密如间,共同组建了左翼政府,是各自党派的代表。
然而,在执政期间,阿连德的经济成绩并不好,因为整个美洲的经济都围绕着美国来转,当时的世界贸易还不像未来那样发达。
美国断掉了和智利之间的外贸关系,故意在经济上打压左翼政府,促使当地人丧失对阿连德的信心……然而这样也没有得逞,阿连德的得票率还越来越高。
美国就使出了最后一招————政变。
第76章 《聂鲁达之死》
简单来说,美国策反了智利的军队,推翻阿连德的民选政府。24小时内,该国反叛军轻而易举打到总统府前,要求“总统阿连德投降”,而阿连德却是个硬骨头。
起初他尝试联系军队,没有人接电话;之后他尝试发动群众,但考虑到群众手无寸铁,阿连德放弃。
山穷水尽之际,陪伴他的只有阿连德的总统卫兵,这是一群团结在他身边,完全靠他人格魅力维系关系的一帮人;这帮人决心陪着阿连德战斗到最后一刻,然而,当然抵挡不住为数众多的叛军。
“你必须在十分钟内投降!”叛军发出最后通牒。
阿连德没有投降,但在十分钟快要到的时候,他命令这些护卫放下武器,保存自己的生命。
随后,他独自走向了死亡。
同样在智利的聂鲁达听闻消息后,痛哭流泪,写下纪念阿连德的文章,对叛军进行批判,十二天后,聂鲁达死于癌症,或者是死于“伤心过度”。
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到1986年的现在,智利一直处于军阀统治当中。
智利这个国家到底怎么样,今后要走向何方,这是智利人要考虑的事情。
余切只需要还聂鲁达一个公道。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聂鲁达是被毒杀的。
一个星期,余切频繁的参加作家间的聚会,向这些作家兜售他的观念。“聂鲁达一定是被杀害了,怎么杀害的?毒杀,这是最容易瞒过去的死法。”
他言之凿凿。
一些人相信余切的说法,一些人不相信,但绝大多数人表现出的是爱莫能助——要为聂鲁达翻案这件事情太难了,何况你是个中国人。
“班里的第一名”略萨是聂鲁达的粉丝。
他听到余切的发言很感兴趣,主动来问:“余,你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为聂鲁达翻案?这里不是桥牌场,数学再好也帮不了你!人人都是拖后腿的马尔克斯!”
“略萨,你说什么呢!”马尔克斯表示不满。
余切笑道:“我带着马尔克斯赢了,虽然这很困难。”
“几率不大!”略萨评价道。
“略萨,就算是有一座山在面前,我也会把它移开的。你小瞧了我。”
“聂鲁达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也翻译了他的诗句。在我来哥伦比亚时,我对四千万哥伦比亚人说过那么一句话,文学是超越光速的存在,足以逆转时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间里,我已经注定成为各位的朋友。这其中也包括聂鲁达,在我翻译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曾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睛。”
余切说这番话的时候,数位拉美作家都在场。他们看到“班里的第一名”略萨当场结巴起来,然后一张脸激动的通红:“你是我亲眼见过的,最真诚的人之一。”
“我决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原来,在略萨的小时候,他母亲很爱读内尔沃和聂鲁达的诗,常会激动,流泪,从那时候聂鲁达就成为略萨的文学偶像;在略萨成年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称自己为“秘鲁的聂鲁达”,因为他就像聂鲁达一样,热心于政治,并且痴迷于享乐。
在巴黎这个地方,略萨遇见了聂鲁达和另一尊大神博尔赫斯,这些人告诉他:“写作是你对抗不快乐的方式。”
然后,略萨开始走上了模仿聂鲁达的道路。
聂鲁达这人天赋高超,绘画、艺术、书籍、古玩……无一不精通,但这些东西逐渐都让聂鲁达厌烦,他开始走上一个人在现实中所能做到的最大也最难的艺术:那就是让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按照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前行,解放掉所有同胞。
“我到今天仍然在模仿聂鲁达先生。”略萨说。“我相信我有一天会成为秘鲁的总统,至少也是政治上的大人物,然后结束掉秘鲁如今的混乱。”
的确如此,略萨目前是秘鲁的国会议员,三年后,略萨就会成为秘鲁的两位总统候选人之一,然后他输掉了大选。
余切询问:“聂鲁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略萨说:“你们中国人怎么看待聂鲁达?”
“热情,忠诚,热爱生活,才华横溢……”
略萨笑道:“这都不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在巴黎我遇见了聂鲁达,我发现他最明显的特质是骄傲。”
“骄傲?”
“是的。他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女人都爱他怜他,是总统的亲密战友,他怎么会不骄傲?”
这确实是余切没想到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因为大众对爱情文学的喜好偏爱,大多数时候,聂鲁达在人们心中,是一个写出很多情诗的情痴。大众喜欢这种故事,皇帝、将军、国王……都可以成为辗转反侧的恋爱脑。
所以得知聂鲁达有情妇时,很多人才不敢相信。
“爱是那么短暂,而忘却,是那么漫长。”
“如若我哭着醒来,那是因为梦见自己是迷路的孩子,穿过夜晚的树叶,寻找你的手。”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
这都是聂鲁达写过的情诗。
然而,这些作品只是聂鲁达早期的作品。
事实是聂鲁达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有明显不同的诗作风格,聂鲁达不可能是个穿越者,可以像余切一样左右互搏,风格大变,写出完全不符合自己心境的。
他晚年的时候已经较为成熟,他甚至有点寻得自在,看破了人间。
到晚年时,聂鲁达出了个自传叫《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余切找来这本自传的初版来看。
看完后得出一个结论:聂鲁达不可能是因伤心而死。
真正伤心而死的是哪种人呢?
大陆的诗人查海生。
他在生命结束前,写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首诗,诗里面很明显表达出对生的希冀,但一般来讲,人越是缺少啥,越是需要强调啥。
查海生写那首诗之前,被自己的女朋友甩了,而且经济极度拮据,而且在瞎几把练气功。
聂鲁达却不一样,他拿到了诺奖,老婆不仅对他忠诚,而且一定程度上容忍了聂鲁达的风流,聂鲁达更不缺钱,他长得也健壮高大(在上个世纪,至少175以上),没有任何道理因伤心而死。
《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这书的意思是“你们来看看,老子这辈子可真牛逼啊”。
所以,聂鲁达的死是有蹊跷的。答案不是来自于余切,而是来自于聂鲁达自己的诗。
光靠文学考证,这是不是有点勉强?
当然了,但是这可以作为一个疑点了。
查海生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在原时空查海生卧轨自杀后,一些文艺理论家,根据查海生的诗作,轻而易举的推断出他患有抑郁症和精神疾病,这就像那些专家看了梵高的画后,断言梵高有精神病一样……而后随着相关理论和考证的发展,人们发现查海生的确有精神分裂的症状,然后又发现,梵高患有躁郁症。
世界“双向情感障碍”这个病症的纪念日,就是梵高的生日。
文学的考证是可以先于真相的。
余切陆续把自己的研究发在当地刊物,而且极力寻找更多的资料来佐证。
略萨的说法是一个证据。
在一篇《聂鲁达之死》的研究稿上,余切在开篇写道,“和一般人以为的,聂鲁达敏感、脆弱并不相同,聂鲁达十分骄傲,这代表他充足的热爱他自己,肯定自己。”
“69岁时的聂鲁达,已经是国家最大的几个人物之一,并且长期奋斗在革命前线,他真正的职业是革命家。他见过的丑恶和悲剧,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的都还要多,他经历过整个二战,他见识过多个集中营,并且为了这些人的待遇而努力。”
“69岁的聂鲁达是外交界的老前辈、国会议员,总统候选人之一,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因为伤心而放弃生命的。”
“我认为这种流行于智利本地的说法,存在很大的疑问。人们把作为诗人聂鲁达浪漫的那一部分扩大化了,而他当时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甚至,我认为这种说法,存在某些刻意的引导。”
换句话说,余切认为聂鲁达因伤心而死,本来就是后来的政府为了隐瞒真相,故意引导的。
这个事情很容易查证,有关于聂鲁达之死的报道中,最早来源于一个智利官方的报道。报道中称聂鲁达死于“前列腺癌”,而后可能因这个病症不容易让世人相信,聂鲁达的死因又变成了“伤心而死”。
这个“浪漫的死因”顿时激发了大众的同情,媒体纷纷报道,在某种程度上,大众也是使得聂鲁达不能翻案的帮凶——因为他们相信聂鲁达是一个脆弱的诗人。
而不愿意相信,聂鲁达作为革命家坚强的一面。
余切暂时写到这里,努力搜索更多证据。
他想起来宫雪还在美国,又把自己这一部分想法寄给了宫雪。他告诉宫雪:“人一旦死了就全完了,大众都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
“你如果因为流言蜚语就这样隐居,就像是聂鲁达死了一样,你的是非功过,全部由别人来评价了。”
“只有少数聪明人可以从历史典籍中发现真相,然后感慨道,‘许多我曾经以为的事情,原来不是那样’。”
信寄给宫雪,隔了一周,宫雪想办法打电话到余切这:“余切!是你吗?余切!”
“你怎么找到我电话的?”
“我求助了大使馆。”
宫雪特别激动。
余切只能反复说“我是余切,我在这”。
宫雪又道:“我不会一直在美国的,今年我就回去,之所以来美国是因为……是因为……”
她想要说是“因为以为你在美国”,但是话说到一半后改口,“余切,你还会来美国吗?”
“哥伦比亚没有直达中国的飞机,我肯定要去美国一趟。”
“那就好,那就好!”宫雪说。
随后宫雪开始讲起她目前的困难,主要是住处问题。“我到了这个亲戚家之后,就有个远方的表哥,疯狂的追求我,他是美国公司的高管,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在这常住下去非常尴尬。”
余切忽然想起来,宫雪历史上跑来美国,传闻中有个华人高管起了很大作用。这个高管恰好在宫雪艰难的时候相遇,对她嘘寒问暖,顺势成了宫雪的男朋友,后来他们结婚生子。
十多年后,宫雪不甘心自己的演艺事业,又跑回来演戏。
但现在宫雪变了想法。
宫雪住的地方在美国的洛杉矶,她手上的美元不多了,而余切给她指定的地方在美国的波士顿,两者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从喀什到漠河,横跨了整个美国,太远太远。
余切抱歉道:“我最近事情太多,有些忘记你现在的情况了。在洛杉矶这边我并不认识人……嗯……我有个做文学的西班牙经纪人,但我并不想太麻烦她!你可以现在大使馆等一阵时间,我借你一万美金。”
宫雪百般推辞,说自己还不起这么多钱。
余切还是坚持,而且忍不住大笑:“双料影后将来还不了一万美金,这怎么可能呢?你说不定会很有钱的。”
宫雪只能答应,并挂断电话。
一天后,她竟然又打电话过来。
“什么事?”
“你让我看《阮玲玉》的传记,但我问了所有人,都没有人听说过。”
余切经过查阅后,发现这本应当写在前几年的,竟然没有写出来。
原作者沈吉是个作家兼文史研究员,然而他那几年痴迷于看余切的,准备为余切写一本传记!
这可真是搞笑了。
余切只好让宫雪看阮玲玉的相关电影,并且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发到大陆杂志上。在大众看来,阮玲玉是个因流言而死的脆弱女星,宫雪提到她,容易让大众同情她。
宫雪的住处也找到了,就在领事馆附近。
余切也很快把自己的研究稿发到哥伦比亚的当地报纸上,名字是《聂鲁达之死》,他在其中试图还原聂鲁达的真实死亡原因。
第77章 这只是我故事的一部分
文章连载于哥伦比亚的《观察者报》,这是马尔克斯曾经做新闻调查记者工作过的地方。
余切将《聂鲁达之死》写成一个新闻系列调查,每每有新进展,他就写在这上面。
“红衣大主教”开始行动了!
拉美作家们意识到,余切是玩真的。
相信聂鲁达确实死的蹊跷的,就把余切的研究转载到自己的报纸上,而不相信的则暂时沉默着。既不敢替聂鲁达说话,也不敢违逆红衣大主教。
余切那两个保镖开始和余切如影随形,马尔克斯说:“你正在涉及到智利这个国家最隐秘的一面,如果有一天你被他们派人暗杀了,我不会感到奇怪。”
“那你会写一篇《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来纪念我吗?”余切说。
“我已经把文学走到头了,现在我不需要再写出更好的,我希望你能活着。”马尔克斯眨了眨眼睛。
显然事情比余切想象的要严重,贝坦库尔愕然于余切忽然对智利的政府火力全开,建议余切住在马尔克斯家中,或者是总统府。
后者自然不必多说,而马尔克斯,作为这个国家最有名的人物,他发财后在波哥大的山顶有一套豪华别墅,安保级别很高。
余切搬到了马尔克斯的家中。
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波哥大这座城市的布局,它有如电影《上帝之城》拍摄的那样,整座城市建在海拔2600米的山上,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
往北看,城市的豪宅和写字楼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科幻片里的未来城;往南看,贫民窟的铁皮房密密麻麻挤在山坡上,远看就像一块发霉的破布。
最魔幻的是,这两个世界只隔着一条马路。因此会出现这种情况:在马路的这边,贵妇们在喝昂贵的咖啡,马路那边就是光着脚捡垃圾的孩子。
为什么每次暴雨都能冲出尸体呢?
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个巨大的排水渠,一旦发生暴雨,肢体就像是垃圾一样被冲往山下。
贫民窟的巷子窄得只能侧身过,污水顺着山坡往下流。贫民的家往往是不到十平米的铁皮房,一家五口挤在一起。所谓的床就是几块木板,灶台是用废油桶改的。晚上经常能听到枪声,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他去贫民窟参观时,政府给他雇佣了一个叫卡洛斯的年轻人。这个人的名字和后世皇马足球队的左后卫一模一样。
卡洛斯也爱踢足球,还会唱歌跳舞,他的薪资十分微薄,而当地的物价却高得离谱。
对他来说,只要有一个玉米饼吃就可以满足。
四十年后,当余切的祖国崛起后,这里仍然没什么变化,但这些人至少可以有廉价的工业品可用,可以刷短视频当乐子,而现在他们啥也没有,那他们天天玩什么呢?
是的,。
仅仅就精神世界的贫瘠上来讲,它竟有些类似于八十年代早期的中国内地。
《百年孤独》在哥伦比亚这个地方卖了数百万,考虑到人口比例,相当于某一本,在中国卖了一两亿本!
“我相信聂鲁达先生,一定不是个伤心而死的诗人,他不会那么脆弱。余先生,我看了你的《潜伏》,余则成有三个老婆!这三个老婆,又分别在不同的时间里离开了他,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无论怎么大的悲痛,都没有压垮他!”
这是卡洛斯对余切说的话。
对啊!
余切忽然反应过来,在中哥文化交流中,他的《潜伏》被翻译成西语在拉美世界销售,一些人看了他的后,对革命者这个形象有了新的认识。
革命者是隐忍坚强的,聂鲁达作为享誉世界的大文豪,早期党员,他怎么可能伤心到当即去世?
余切的创作欲空前高涨,他接连发了数篇研究稿。并且在拉美作家的定期聚会中,不断游说,宣扬他的观点。
女作家阿连德很好奇:“你为什么就知道,聂鲁达是死于中毒?万一你错了呢?”
因为我看过相关报道。聂鲁达死于铊中毒。
中国人对铊不会陌生。
这是一种几乎在活着时,无法通过症状直观查出来的毒素。而中国有一个极其轰动的大案,发生在燕大对面的水木大学。
那里面有个女生寝室发生了同样的惨剧,一名女生出于妒忌对室友投毒,造成室友事实上的死亡,医院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害者走向死亡。这件案子影响很大,横跨数十年,在中国的知识分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铊牛逼到这种地步,你说我怎么会不晓得这个呢?
余切在作家聚会中做出了自己的演讲:“人们常常把拉美文学风暴,总结为拉美人先证明自己是拉美人,然后才是一个作家。这句话的含义是,我们本身也是配合制造拉美刻板印象的一部分。”
“当人们提到拉丁美洲时,只能想到性、杀戮、贪腐……难道要永远这样下去吗?拉美人是有勇气的,让我看到你们的勇气。”
“余,你打算怎么做?”一个叫巴斯克斯的西班牙作家对余切的话产生了兴趣。
余切认得他,巴斯克斯是20世纪西班牙最伟大的侦探作家,年轻时因为反对当局的独裁统治,而被监禁十八个月。并且,他还是一个党员。
余切说:“我正在搜罗有关于聂鲁达之死的证据,如果你支持我,就把我的话转载在你认识的报刊上;如果你不支持我,我希望你这次对我无动于衷。”
“我怎么会不支持你?我当然支持你。”巴斯克斯说。
“拉美文学爆炸第五大将”多诺索同样表达了对余切的支持:“我一直认为聂鲁达先生死得蹊跷,我相信他对生活是浪漫和敏感的,而对自己的事业,他是足够坚强的。”
这两人表态后,一些人不再沉默下去,他们主动为余切提供了当时的材料:
在智利,其实一直有巨大的质疑声音,但都被当局压下来了。而国外的很少有大人物可以有逻辑的把“聂鲁达之死”盘清楚,也许马尔克斯有这样的地位,但他连桥牌都打不好。
马尔克斯在这方面是个蠢蛋,他一开始相信老朋友死得莫名其妙,然而到了晚年后,他也相信老朋友因为伤心过度死了。结果聂鲁达被开棺验尸,查出来毒素,马尔克斯那时又患上了老年痴呆,啥啥也记不得。
相当于他终生都不知道老朋友咋死的,更何况去帮助聂鲁达翻案。
余切看到啥资料?
聂鲁达死后,他的住宅被洗劫一空,除此之外,智利的前总统弗雷几乎死于同一家医院,医院的档案完全找不到了,死状和聂鲁达相似,但弗雷的身体健康,没什么明显慢性病。
这个人是标准的暴毙而亡,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
当时的内政部长也死于自己家中,智利官方的宣传是“死于自缢”。一个安享天年的内政部长,竟然会自缢?
这是不可能的。
女作家阿连德和马尔克斯都和聂鲁达认识,他们各自透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闻。
首先是阿连德:“聂鲁达先生的司机还活着,他一直认为,聂鲁达的死存在问题。我愿意把他引荐给你。”
余切用了两天时间接触到聂鲁达的司机,此人确切的说:“聂鲁达先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有人被当局主使,向聂鲁达的胃中注射了致命的毒药,诗人因此毒发身亡。”
“你怎么知道的?”余切问。
这个人说:“因为我那时就在医院外陪着聂鲁达先生,他睡着了,医生们来来往往,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把我赶走,等我回来的时候,聂鲁达先生强撑着对我说,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
“你没有想什么办法吗?”陪同余切的还有马尔克斯,他顿时大怒。
这个司机说:“我只是个司机,连总统都被逼的自杀了,我又能怎么办?”
好吧,马尔克斯只能深深的叹息。
随后,马尔克斯谈到聂鲁达一个秘闻:聂鲁达是个相当冷酷的人。
聂鲁达有个残疾的女儿,起初聂鲁达很喜欢她,但这个女儿表现出残疾之后,聂鲁达就不再喜欢这个女儿了,而且因此离开了自己的妻子。
在这方面,他是个大渣男,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聂鲁达在早期很喜欢向朋友介绍他的女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朋友们诡异的发现这个小女孩的头越来越大,样子也越来越畸形,因此,朋友们纷纷流露出“可怜巴巴的难言神情”。
聂鲁达就渐渐的少于提到自己的女儿,最后好像这个人在他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认为“这个孩子会死的。她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所以不需要再做什么额外关照,应当使其自生自灭。
这代表什么呢?
聂鲁达是个完美主义者,这种人就算自杀,也不可能伤心过度而死亡。就是说,在穷途末路时,他会把生死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他这种人,对待自己的女儿,以及对待他自己都一模一样的冷酷。
当然了,对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民,聂鲁达是真诚和热情的,因为那是聂鲁达作为诗人和政治家的另外一面。
余切将之都写在《聂鲁达之死》当中,这篇研究稿引爆了拉美文坛,掀起了历史尘封的一面:人们开始觉得,聂鲁达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伤心过度死亡的。
毕竟他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情诗”那样的人。
哥伦比亚当地议论纷纷,聂鲁达是拉美人心中的英雄,虽然他是个智利人,但他也写西语。他的阅读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而余切是最近崛起的新锐作家,刚刚因“核子文学”和对基建犀利的评论小有名气。
现在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后面那个人决心把前一个人的棺椁打开,向人们解释,这个人死前的二十四小时发生了什么。
波哥大的贫民窟,为余切做过向导的卡洛斯向朋友炫耀:“我认识那个中国人!我跟他说过话!”
朋友们惊讶的望着他,然后拿出一份《观察者报》:“你说的是这上面的人吗?”
上面的照片是余切在大剧院演讲时的照片,清晰度不高。
但卡洛斯还是认出来了:“是他!他长得格外高大,就像是总统卫队那些挑出来的仪仗兵一样!”
在阿根廷,在哥伦比亚,在秘鲁……大量报刊转载了余切这一篇考证研究,在事件中心的智利,政府下令在全国封锁这一篇研究稿,同时在境内查封余切的,宣称余切是“不受欢迎的人”。
马尔克斯来问余切的感想如何?“你现在遭受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命运,被一个国家封杀。”
余切说:“这只不过是我故事的一部分罢了。”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我当时逃去了墨西哥。”
“我现在住在拉美最有名的人家中,总统派了两个护卫24小时跟着,我相信我的安全。”
《聂鲁达之死》成为余切近期的代表作,《观察者日报》全文刊登余切的研究稿,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诺奖作家,竟然也有可能被暗杀?
马尔克斯曾经被通缉,被暗杀的事情,促使他在大众眼中具有传奇性,而现在一个叫聂鲁达的诺奖作家似乎已经被暗杀掉了。
另一个叫“余”的作家为了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进行调查,他因此被一个国家封杀,这赋予了余切新的传奇性。
哥伦比亚当地有个叫“黑绵羊”的出版社,把《聂鲁达之死》集结成册,进行出版。首印十万册,在一周内销售一空,随后,墨西哥一家出版社也申请版权进行印刷,出版三十万册。
与此同时,阿根廷“南美”出版社和西班牙“布鲁格拉”出版社也大量进行印刷。这都是在当地响当当的出版社。
卡门也来找余切。
“你现在走得太远了,有人传话让我警告你。余,到现在就够了,真的够了。”
卡门通吃黑白两道,她手底下的作者往往也惹出天大麻烦,需要她来摆平。一份报纸《纽约人》引用欧洲出版商的说法:“她是像詹姆斯邦德一样,是个有杀人执照的超级文学经纪人。”
意思是卡门横行出版界,想弄死谁就弄死谁。
然而,她这样的人物也摆不平余切现在的麻烦,因此她不得不来劝余切就此收手。
余切当然不会同意。
卡门道:“你为什么要查明真相?”
“我看了聂鲁达的诗,聂鲁达是我的朋友。”
“余,如果你想通过这件事情,增添你的故事性,那么现在就可以停止了。人们既会知道你的功绩,你也不至于面临追杀,聂鲁达的死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等得到。”
余切回答她:“你把我当做一个投机主义者了,可能我过去做过的事情让你有这样的误会。但每一件事情,都付出了我的汗水,流过我的血。”
是的,卡门为何看重余切?
除了余切才华横溢,还因为余切身上有无与伦比的故事性,这无法教会,也不容易包装,是一个作家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嗅觉。
难道顶级作家之间的水平当真差得有那么大?
为何有的人刻在文明史上,千年不朽;有的人过了几十年就无人提及?
因为后者没有故事性。
第78章 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余切的地位正是在这些地方上取得的。
他要么正面击败了自己的对手,赢得文学骂战!
要么行常人所不能!
世上有那么多人真的懂文学吗?
文学家的地位怎么奠定的?
四十年后,内地的文学教授们一起做了个“中国百位作家名单榜”,其中张艾玲、鲁迅和沈聪文排在前三名(没有先后,都是百分),评委们考虑到作品的质量、数量、文学风格等诸多因素,以为自己的评选已经很公正。
结果榜单发布后引发轩然大波。
除了鲁迅,大众一个也不承认。
评委们急了,开始从创作手法,文学创新等诸多层面分析,证明自己不是胡乱评选的,但一切说辞都被大众一句话打回来:
如果他们是文豪,那么,他们为我们这个民族做了些什么?
是的,反过来也可以这样问,如果世界上没有张艾玲和沈聪文,是否会对这个民族造成什么影响?
把这个问题拿去问鲁迅呢?你有答案的。
他们凭什么和鲁迅相提并论?
这种情况在管谟业将来获得诺奖后再一次发生了,人们惊愕于中国第一次的诺奖给了管谟业,一些人毫不客气的说:“如果管先生可以拿到诺奖,他是这样的水平的话,那么建国以来,中国至少能数出来十个人不比他差。”
可见作家走到一定程度,文学技法已经不是使其脱颖而出的关键了。
余切说:“马尔克斯今天因为《百年孤独》获得很多赞誉,但你我都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那种有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只管扔出好作品就等待着收获一切荣誉的情况,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卡门明白了,余切并不是忽然发癫,要去挑战智利的军阀政府,而是因为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路,在他心中有更长远的抱负。
但卡门很担忧余切现在的处境:“你应当低调一段时间,你明天跟我去巴塞罗那怎么样?或者是巴黎?”
“在一切未能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方便离开这里。”
卡门气得跳脚:“你是个固执的人!你不愿意听大妈妈的话,她是真心为了你好!”
“大妈妈”是卡门的昵称,这些拉美作家在私下里当然不会叫卡门“罗马教皇”,而是称她为“大妈妈”,意思是她像自己的亲人一样,是这个大家族的掌舵者,为大家遮风挡雨。
她是个性情中人,马尔克斯有篇短篇《大妈妈的葬礼》(一译《格兰德大妈的葬礼》)就是写的卡门,并且还称呼卡门为“泪人儿”,因为她一读到喜欢的作品就会忍不住流泪。
这让马尔克斯、略萨等人想到自己孩童时的母亲形象。
那时候他们对文学一无所知,母亲把那些鼎鼎大名的文豪名作,作为自己的床前消遣读物,并启发了他们的文学之路。
现在无论是“教皇”还是“大妈妈”,无论哪一个身份,都拿余切没有办法,卡门忍不住哭了。
她说:“你身上有种着迷的气质,你相信你是天命之子,世界上其他人都会被你的魅力倾倒,当我站在你面前时,我有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当我离开你,我又清楚的知道你是血肉之躯,只需要一颗子弹就可以终结你年轻的心脏。”
“子弹不会命中我的!”余切说,“在越南我死过一次,子弹打中我后背的竹帘子,那个竹帘子收藏在军事博物馆中,其实子弹击穿竹帘子时碎片擦过了我的耳朵,我怀疑流了血,但我当时激动得一无所知。”
“余切,你差点死了,你激动什么?”
“因为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我改变了什么事情。”
那一个高地因为余切的缘故,提前被我军占领,而宁克这些原本大概率要牺牲的战士,如今有了新的前途。
他怎么能不觉得激动?
卡门见无法劝说余切,只好任由他继续写下去。
她私人再安排了几位保卫,住在马尔克斯家外面,和原先的安保构成两道防线。
“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可能减少出门,也不要向别人透露你的行踪。智利毕竟是一个国家的政府,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强攻进马尔克斯家里面把你打死,那会引发巨大的舆论风波。”
“但是,如果你出去了就不好说了。他们真会动手的。”
余切虽然胆大,却也不是傻子,在这点上他赞同卡门。
余切的行为也引起了国内的关注,王濛打电话找到余切:“这里是马尔克斯先生?”
“是我,余切。”
王濛不仅是《人民文学》的总编,还是主管文化部门的老大。余切去哥伦比亚和美国,就是他来安排的。
“你啊,余切!”王濛苦笑道,“你写写就得了,还当起了侦探。惹出一些国际事端我们怎么办?虽然智利是个军阀政府,但他们和我们的关系还行。”
余切说:“你看过聂鲁达的诗吗?”
“看过。他是个大情圣,现在国内流行的版本,都是你来翻译的。说起来,《人民文学》还按照五元每千字给你计稿酬,快回来拿稿酬……”
王濛知道余切要说什么。
在余切所翻译的聂鲁达诗集里面,除了少数的情诗,大部分都是他对革命和社会建设的诗句。
果然余切说:“王总编,聂鲁达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我们成立早期的时候,多次从遥远的智利来拜访我们,宣传我们。我现在所处的哥伦比亚,是全世界离京城最远的国家之一,其实智利还要远一些。”
“王总编,在京城的《人民文学》杂志社向地面射出一道光束,假如它能穿透地心到另外一边,那就是阿根廷,而阿根廷的海岸就是智利。聂鲁达走了这么远的地方才见到我们!而他来了三次。”
王濛哑口无言,只好道:“余老弟,你就算不同意,也用不着叫我王总编。虽然我确实姓王……但我是你的朋友呀。”
余切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你被人陷害了,只要我还活着,我也会为你说话的。我要是死了,我的骨头也要替我朋友说话!”
这话迅速地打动王濛。
因为王濛早年有过一段坎坷的经历,使他尝遍了人情冷暖。今年王濛五十多岁,有多少人知道王濛曾是个超前于时代的年轻作家?
他的成名作《青春之歌》,是五十年代时,他十九岁时写的,尘封了数十年后才得以发表。
在王濛的人生关键时刻,每次他都遇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使得他的文学之火没有熄灭。他一分钱没有的时候,靠写情诗把发妻追到手,结婚时啥也没有,只有一碗炸酱面;下放的22年间,有十六年在边疆地区,朋友纷纷疏远他,而老婆却放弃了京城的中学教师岗位,跑去和他在边疆劳作。
这时间甚至漫长到了王濛成为一个维语专家,在他以为必然在边疆呆一辈子的时候,有人看上了他的,提拔他来京城。得知他高升后,几十个人围在车站欢送他,但王濛只感谢他最真心的朋友。
然后王濛平步青云,开始拿走他过去错过的所有荣誉。
这下,王濛也忍不住了:“朋友啊!我本应该支持你的!”
挂断电话后,王濛作为《人民文学》的总编召开会议,会上要求选出一些聂鲁达的诗介绍给读者。
编辑问他:“聂鲁达可是个大文豪!选哪些诗?选哪些版本?”
“就选余切翻译过的。”王濛说。
这一篇篇的诗很快在国内得以转载。
翻译者是余切,原著又是诺奖大文豪,自然很受欢迎。但人们发现,余切所翻译的诗集,除了那些“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这样的情诗,还有为数众多的抗争诗集。
“墨水,一滴一滴守卫着我的理性和非理性的印迹。”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
原来聂鲁达竟然是个战斗诗人!
“管老师!”又来京城交稿的余桦,在《十月》碰到了管谟业,当即大喜过望:
“余切近期新作很多!他翻译的聂鲁达,让我简直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在哥伦比亚呼风唤雨,竟然和加略、马尔克斯在一块儿,你不是崇拜加略吗?你说他是作家中的美男子!那你也该更崇拜余切啊!”
管谟业道:“我对余切的感情太复杂了。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授课教师,但有时我觉得我在他的手掌心,我一个跟头飞了十万八千里,却看到了五指山。”
“我曾在梦里面,梦到我成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第一人,那个梦太好了!但是梦醒了,大家谈论的是拉美现实主义,那是余切的说法。”
余桦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不觉得这有啥不好。
“天塌下来有人顶着,这不是被智利封杀了吗?新闻上都报道了,人家大使来我们这抗议了,余切肯定不好受啊。”
华人作家中,也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情。
余切和智利八竿子打不一块儿,现在却莫名其妙对上了。
李傲这段时间谈了个新女朋友,然后他前妻胡茵梦因主演电视剧《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在岛内爆红,让李傲很不爽。
世人都以为李傲是个抛弃胡茵梦的渣男,却嫌少有人知道,李傲之所以离婚,是因为胡茵梦诬告过李傲,李傲气得当场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离婚。
李傲写了个支持余切的文章,发在《中国时报》上面:“人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觉得读书人还是有义气的,余切就很仗义!但是美女却很会骗人,而且越是漂亮的,越是蒙骗人,这里我要提到我的前妻胡茵梦……”
顺带阴阳怪气一下他的前妻。
余光钟在这事儿上没写文章,因为他忙着准备去大陆,参加《星星》诗刊在蓉城举办的“十大现代诗人”活动。因为“融冰之旅”,写诗不多的余光钟被读者投票进了榜单。
但是,他也通过采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学术的归学术,聂鲁达到底怎么死的?科技已经很发达了,开棺提取一部分组织,就能知道沾染了什么毒素。”
另一边的哥伦比亚,余切现在已经几乎不出门。
一旦出门,就会有好几个和他装扮相似的人一同出门,余切身高体长,和政府派来的保卫体格相似。
为了取材,他先后到访贫民窟数次,其中有一次,他再次见到了向导卡洛斯。
卡洛斯很激动:“余先生,我之前不知道,您竟然是这么伟大的人物,您这样的人就在我的面前,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余切善意的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
这个贫民窟的年轻人,带着余切去到贫民窟更深层次的地方,当天下了一场暴雨,在这里余切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臭鸡蛋味道。
之前在哪里闻到过?
似乎是在哥伦比亚的波哥大机场。那地方位于波哥大市区十五公里之外,原先是个军用机场。
总统贝坦库尔正在争取资金,对机场进行扩建。由于波哥大的高原坡地地形,这个市区外的机场,就成为山坡下的山坡。
一有暴雨,机场容易被淹没,发出那种腐锈的味道。
根据卡洛斯所说,当地的黑帮把人杀了后,会埋在土里面,或是扔进河水里,这样尸体可以迅速降解。
这么说,岂不是机场也可能有大量尸体了?
那气味当时简直是冲天啊。
余切问起一个江湖传言:“会把人灌进水泥里面吗?这不是很方便?”
“不可能,水泥凝固的时间慢于尸体腐烂的时间,尸体腐烂时会不断向外渗水和泄气,而水泥有人眼所不能辨别的很多微小孔洞,气味就会从这些孔洞里面出来,到时候会恶臭难闻。”
“如果非要灌进水泥呢?”
“那得用好几层塑料袋包着,构成一个密闭容具。”
卡洛斯是老江湖了,余切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第79章 神父方济各
余切来贫民窟取材也是为了写废土。
在《地铁》系列的世界观中,物资极度匮乏,和贫民窟的情况很相似,而实际上仍然有少部分人过得穷奢极欲。
如果说日本和港地是赛博朋克的取材地,因为他们的生产力很发达,那么哥伦比亚这种地方,就和一片废墟差不多,生产力很不发达,但不变的是仍有少部分人过得好。
阶级,阶级,人类社会永远不变的东西!
再过一千年,它也会衍生出许多故事,作家王硕刚开始写时,觉得“全天下的好文章都已经被那帮老东西写完了,老子特么无从下笔呀”,然而数十年后他惊诧的发现,越写越多,什么都能写。
只有限制什么不能写的,没有什么是真的写不出来的。
现在,余切把哥伦比亚的风情,写进里面可以呼应哥伦比亚总统贝坦库尔的“大基建计划”,这老哥在任内遇上了经济衰退,提振经济全靠搞基建。
哥伦比亚现在的经济情况烂得发脓,正在经历超级大通胀和失业潮,贫民窟越来越大,很需要政府大包大揽搞基建。
到时候如果下一任总统不愿意搞基建了,人们就可以拿出《地铁》这本书说,“你让我们的老百姓,连被核弹炸了之后的书中世界都不如。你真是一届狗屎政府。”
道别时,卡洛斯找余切要了个签名,签在卡洛斯的足球T恤上。
卡洛斯说:“余先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会永远的珍藏您给我的这件衣服。”
余切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拥抱。这拥抱令卡洛斯激动得发抖。
此后,余切一直窝在马尔克斯家中写。
总统贝坦库尔来拜访过余切,说:“我正在启动对1928年大屠杀的翻案,你对聂鲁达先生的翻案鼓舞了我们,现在拉美有一股为过去翻案的风潮,我们形成了某种运动!”
“在哥伦比亚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在探讨聂鲁达死亡的真相,以及在我们民族其他苦难的真相。”
这正是贝坦库尔请余切和马尔克斯来的目的。
贝坦库尔负责把议案提请国会通过,而马尔克斯和余切,负责帮他写文章鼓动国民。
这一桩名为“《全国均衡发展计划——历史屠杀案的挖掘和侦探》”的草案,被人们简单命名为“余切-马尔克斯法案”或者是“聂鲁达法案”。因为在大众眼中,对历史真相的追寻,起源于这两个痴人的穷追不舍。
贝坦库尔准备在九月份离职,这将会是他任期内最后一件事情。
“之后,我就会彻底离开政坛,做一个外交家和国际侦探,偶尔也做做新闻记者,这是我一辈子的夙愿。”贝坦库尔对余切等人畅想他卸任后的生活。
余切对贝坦库尔只有祝福。
据他所知,贝坦库尔对调查大屠杀确实很有抱负,历史上他是“萨尔瓦多真相委员会”的主席,那又是另外一起军阀制造的惨案,最终被退休的贝坦库尔等人查明。
他还是《星期》杂志的编辑和《世纪报》的董事,贝坦库尔终生都很想和文学接近。
“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还有加博,比起总统,我更愿意做一个知名的家。”贝坦库尔说。
哥伦比亚的香蕉大屠杀,聂鲁达之死,以及好朋友宫雪的遭遇,触发了余切的创作欲,他几乎每天都能写出大量文字。
余切开始站着写作,哥伦比亚之枪被他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装满子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躲进桌子下借着掩体射击。
马尔克斯回家看到余切写下的东西,量大管饱,质量上乘,他感慨道:“你一个人就是一个(文学)军队。”
接着,他又看到那把枪。
马尔克斯紧张起来。
“你把枪放在桌子上干什么?你也要学海明威,但他是把枪放在自己的抽屉。”马尔克斯说。
余切摇头:“海明威用那把枪自杀了,我却是用枪射击敌人的。因此,枪必须要放在我随时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马尔克斯觉得余切的状态不太对劲,劝他道:“你让我不敢回来住了,余,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全哥伦比亚,我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还有比我这更安全的地方,那只可能是总统府。”
余切说:“你们的议会大厦去年被毒枭的人打进来,活捉了议员!天下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好吧,马尔克斯劝不动余切,只好住在建筑物的二楼,但他怕得厉害,几天后甚至到朋友的家中居住。
马尔克斯不敢回自己家了。
马尔克斯的老婆说:“加博,就算有坏人闯进了房间,也只会瞄准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很多年不再惹智利,他们早已经放过了你。你只需要解释一下就行。”
马尔克斯说:“因为我怀疑余切不会投降,而是当即拔枪对射,这样我就来不及解释了,他们会连我也一起杀掉。”
马尔克斯的老婆很惊讶:“在我印象中,中国人一向都比较安静,沉默寡言,余为什么像火药一样?”
“是的,你说的都对。”马尔克斯说,“据说中国人总被少数人保护的很好,可能余不是大多数人,他是那个少数人。所以他总是不厌烦,总是想要找麻烦,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期间,余切不断发文质问智利政府,聂鲁达当年死亡的真相。
尽管智利方面对他没有回应,但这些稿子却途径阿根廷等地不可避免的流传进智利。一些生活在智利外,拥有双国籍的智利本地作家发出了诘问:
到底聂鲁达当年是怎么死的?
如果聂鲁达是伤心而死,能不能像余切那样,写出一篇文章,证明聂鲁达晚年是个多愁善感的抑郁症患者;如果死于胰腺癌,那么就给出就医时的治疗单。
那些情诗都是聂鲁达年轻时写的牢骚话,聂鲁达中年以后已经是个成熟的政治家!这是余切在《聂鲁达之死》系列文稿中,证明了的事情!
南美几家报社派出调查记者,潜伏到聂鲁达所在的医院进行调查。一个惊天大秘密被发现了:在聂鲁达死前曾就医的私人诊所,失去了全部的就医档案。
智利官方起初对此事一语不发,然而事情越闹越大,逐渐的邻国每一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智利官方只好在其电视台隐晦的宣布:此事是一桩巧合。
而且打起了感情牌:聂鲁达不希望人们破坏他的遗体,请尊重这一位文学家。
余切看到后则针锋相对,写出《医疗记录的消失不是巧合》:如果一个东西叫起来是鸭子,看起来也是鸭子,游起来也是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前总统死于同一家医疗诊所,这家诊所失去了就医档案,聂鲁达也死于这家诊所,医疗档案继续丢失……你愿意相信诊所医生的粗心大意,还是这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我不得不再次强调一遍,聂鲁达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他不会自杀,不会伤心致死,他可能会病死,但这需要证据。政府只需要提供就好,他们有这样的义务。”
“一百年之后,人们回忆起智利这个国家时,不仅想到了铜矿——那是上帝赋予你们的;还想到了情诗——那是智利人自己创造的。”
“难道,取代情诗的将会是一场无法解释的谋杀案吗?智利的符号竟然是铜矿和谋杀?!智利人,起来啊!睁开你们的眼睛!”
这是无法解释的。他们本来就没办法解释。
军阀干事情是很粗糙的,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是赢家,不要说他们,就算是漂亮国下黑手时,也是直白的下手,以势压人。
至于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一直赢就好。
然而,现在他们的压制力在消失,公众的愤怒被文学家点燃,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在阿根廷的贫民窟,一个叫方济各的阿根廷中年人,正在做和余切一样的行为:考察贫民窟。
方济各在看余切的。
他以前不认识余切这个人,自从《2666》发布后,方济各惊为天人,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犹在眼前。他逐渐吃力的把余切所有翻译成西语、英文的都看了。
方济各前些年从德国读书回来,拿到了他的神学博士学位。目前他是一个职业神父,在阿根廷他的地位很高,工作条件十分优越。他是这个国家的地区教主。
原则上来讲,全阿根廷所有信上帝的,都要听他对经学的解释。
方济各是个神学人才,早年他被派往阿根廷最显眼的地区教堂,而且设施俱全,神父们只要在这里布下祷告,传播上帝的福音,然后下班后爱干啥干啥。
而方济各却是个奇葩,且不要说他疑似在德国时研究红色主义,发出流行在拉美世界的“解放神学”、“共产神学”、“战斗神学”也是神学这种大逆不道的鬼话,马经也是圣经……他自己在上班期间远离教堂,深入贫民窟,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方济各白天做弥撒,晚上感化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瘾君子,频繁出入贫民窟的教堂之中。
由于方济各长期和这些边缘人士打交道,不少人笑话方济各是“垃圾桶神父”。他要求阿根廷的教会修士必须去贫民窟居住,还关闭了大部分位于富人区的修道院,将教会的大量资金都投入到救济穷人的项目上。
这天他也在贫民窟给贫民演讲,他翻开一本《马太福音》:
“凡是称呼我‘主啊,主啊’的人,不能都进天国;唯独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去!”
贫民们都茫然的看着他。
方济各笑道:“这话什么意思呢?行动是要比言语更加重要的,光是做做祷告是不够的,你得真正的行动起来,只有践行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入到天国。”
贫民们若有所思,但还是不够明白。
方济各又说:“我最近在看一本,是中国人来写的,他预言了马尔克斯会亲手挖掘出1928香蕉大屠杀的真相,但不仅仅是这样!”
“我们看到,他还不断的搜罗证据,为了历史上其他人物来翻案。他就是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行动的,他不仅仅那样说了,而且随时准备行动。”
贫民当中,有一些人听说过余切的名字,还有人看过他的片段,但不知道这是“余”来写的。
现在听方济各的讲述,大家逐渐把余切来哥伦比亚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他所作所为的最终指向弄明白了。
他是要让真相水落石出的。这是个诚实的人。
于是,就有贫民问方济各:“神父,你说的那个作家,他当然不可能有信仰,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个伟人,那么他能进入天国吗?”
这涉及到一个bug!
传统的解释认为,即便你十全十美,只要你不相信,你就是进不去天国的。因为不信是不敬,是最大的罪过。
然而这很霸道,显得God很小气。
但方济各可是德国读出来的博士啊!他怎么会被难倒?
方济各说:“他如果一直是一个伟大的人的话,他当然要进天国。”
“但他一点也不相信。他根本没有信仰!”有人说。
来得好!
等的就是这。
身为阿根廷神学届的goat,此时有众多媒体听候神父的解释。记者们已经端起照相机,拿上录音笔。
方济各如同被上身,玄妙的慢吞吞道:“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他信或者是不信,他其实都是信,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本身,就是旨意的一部分。”
这正是方济各苦心研究的解释,一切你看到的好事儿都是安排好了的,如果坏了,那就是考验,至于做事的人信不信,这不重要,他也许曾经信,也许将来信,即便他一语不发,甚至要撇开关系,但他做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是信了才会去做。
他虽然否认,其实是他自己不知道,God早已为他安排好。
是不是完全闭环了?
这就是goat。
这话被传开,余切顿时成了个背负大命运的人,他正在做一件符合安排的事情,他是代为行走的人,尽管他自己不知道;这似乎还有一些隐喻,有一些方济各个人对事实真相的判断:
聂鲁达当然是被谋杀的,因为上帝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
第80章 被遗忘的哥伦比亚人
“阿根廷的基督会会长,那个方济各,公开发言支持余切。”
在智利的军阀政府内,有人向政府高层汇报。
“什么?方济各怎么会来支持中国人?他们都是无神论者,这真是莫名其妙!”
被汇报的人是智利现在的实际掌舵人,皮诺切特,人称皮大帅。
1973年,正是以他为首的军方发动政变,结束了这个国家的宪政历史。他现在是政府的首脑,这个国家的掌控者。
汇报者随即把资料呈上去,这让皮大帅看之后感到棘手: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方济各实际正为余切站台,而因为南美国家普遍的信教特点,它就如同古代中国的孔家人说话一般,很有影响力。
如果余切是上帝的使者,代为行走的人,那我岂不是站在反派的人吗?
无产阶级的作家竟然和神父联合起来了,都来压迫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战友关系,必须要出重拳了!
皮大帅气得站起来大怒:“一个作家死了,关中国人什么事?关神父什么事?中国离智利有两万多公里,他以为他是上帝?”
而后,他感到无力,开始思考起对策来。皮大帅深深的陷在自己的皮椅上,一语不发。
智利一直有宪政的传统,并且把自己和美国人相比拟,“智利人知而自治”是他们的俗语。
然而这一切在73年发生改变,之后议会被关闭,大量报刊直接从报亭里面消失,该国几乎所有公共机构都被委派的将军、海军上将、陆军上校、上尉直接监督,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智利足协。
也许足协确实是需要军队来管一下……
1928年香蕉大屠杀中,马尔克斯认定被屠杀的人数高达三千人,然而这在智利政变后发生的各种惨案里面,也只能是个小意思。在圣地亚哥的国家运动场,智利临时成立了拷问中心,至少有7000人在此被杀。
智利全国人口为一千两百万,现在流亡到海外的人口已经高达数十万,全国每百个智利人中,就有至少一个人曾经被逮捕。
为维护其统治,智利政府也很疯狂,毫不在乎国际影响,他们派出的暗杀小队越过了国境外,击毙任何不听话的流亡人士。
智利前军队总司令和他的妻子流亡海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汽车炸弹炸飞上天!基督教派的政治家逃去罗马,仍然被枪击,死里逃生。
事情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76年发生在华盛顿的一场刺杀事件,当时的智利外交大使莱特列尔是前任首脑阿连德的人,他在自己的大使馆门口,被汽车炸弹炸上天。
此次事件太过于恶劣,在世界最强国的首都派人搞汽车炸弹暗杀——不,这已经不是暗杀,应当是公开杀害!
这种匪夷所思的轰动举动,促使皮大帅不得不解散了负责暗杀的“国家情报局”,并在之后的许多年降低规模,低调做人。
今天不是七十年代,而已经是八十年代。现在智利和哥伦比亚一样,陷入到严重的经济衰退,对政府的不满正蔓延在全体国民内,皮大帅很清楚这一件事情。
他早已经为自己做好安排,存款皆在瑞士银行。一旦事情有变,他就逃到中立的第三国家逍遥余生。
恶龙终究是要被勇士屠杀的,鲜血染红新来的勇士的王冠。这是每一条恶龙都知道的真理。
但那绝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作家可以来挑战的!神父也应当匍匐于我的脚下!
皮大帅感到愤怒,叫来情报局信任的人小声议论。皮大帅说:“我们必须杀掉余切,让全世界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但不能在马尔克斯的别墅内,这将再次使我们为千夫所指。”
“那么,在什么地方呢?”他的手下说。
“你们要注意观察,等他出门的时候。事情要做得干脆利落。”
“遵命!”
情报局的人四散而开,临时成立的刺杀小队由南向北,正准备潜伏到哥伦比亚。
——
另一边,余切正在给宫雪寄去一份三四万字的稿《阮玲玉之死》。
故事内容基本上是对阮玲玉一生的回顾,并探讨了阮玲玉死前发出的“人言可畏”那几个字的遗书,到底是不是被伪造的。
这个在后世已经有定论,是伪造的。但阮玲玉面临的压迫是真的,否则人们不会轻易相信那是阮玲玉写出来的话。
因为阮玲玉确实是个可怜女人,在民国年间她虽然贵为知名女星,却仍然被家暴被当赚钱机器,因太渴求一段真心实意的感情,而不断的被各方渣男愚弄,死前阮玲玉经历过一场毒打,她终于心死,吞下安眠药寻死。
《阮玲玉之死》原本是沈吉写的,他在港地住了很长时间,所以有条件把当年接触过阮玲玉的所有人都约来私聊,这些对话资料成为的事实支撑,当年他把连载到《解放报》上,引起万人空巷。每一期都有新内容,逐渐揭开谜底。
而余切只能从公开资料当中找答案,所以他索性写的很短。而且开篇就说明阮玲玉死于家暴。
由于已经写过《聂鲁达之死》,这篇考证文章他写起来轻车熟路。
在文章的最后,余切把阮玲玉和经历和宫雪联系到了一起:“近来有知名女星牵扯到流氓案,受到无妄之灾,不禁让我想起历史上的阮玲玉;阮玲玉的悲剧是必然的,而她发出的‘人言可畏’的遗书是伪造的,但我们情理中相信阮玲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别让悲剧再出现一次,别让‘人言可畏’这几个字,成为新时代真正的遗书。”
传真到京城的《人民文学》。
传真机是个好东西,这几年有钱之后,《人民文学》作为国家级单位,已经有一台日本松下制造的传真机。隔壁的作协有时也会来借用,蓉城的《星星》诗刊也花大价钱买了一个。
“我们现在不仅仅要刊登大陆作家的文章,全世界华人作家的,留学生的都应当予以考虑,我们正在走向世界,中国作家也在走向世界。”
“因此传真机是有必要的。否则我们如何联系他们?”
流沙河就是靠这句话,从蓉城政府那要来了拨款。
传真机滴滴作响,片刻后,余切的稿子被打印出来。
“余切又写稿子了!王总编!”
有人告诉王濛。
王濛立刻跑来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短篇。这短篇还不错,但也称不上多稀奇。如果是余切来写的话,只能是他文学生涯的一部普通。
王濛道:“看来余切追查聂鲁达的真相,手痒难耐,顺便也追查一下阮玲玉的真相。”
看到最后,王濛忽然发现余切提到了宫雪。他顿时想起来,宫雪和余切曾经有过合作,而且一齐在老山前线慰问过,还留下了著名的合拍照片。
而宫雪最近遇到的麻烦,王濛也有所耳闻。
宫雪显然是受到陷害的,但那关王濛什么事儿?他当然不会为了宫雪出头。
整个上半年最大的文艺界新闻就是宫雪被牵扯到的“流氓案”,如果不是“融冰之旅”横空出世,大众的注意力被分散,恐怕宫雪还要被追着骂更长的时间。
而余切却这么做了!
他的大众好感度很高,他如果发话,大众会停下来思考一下,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冤情。
原来这是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宫雪是他的朋友!
再想想,我也是他的朋友啊!
唉,余切远在哥伦比亚,都能帮沪市的宫雪出头(他不知道宫雪去了美国),我当年被下放,许多人是当着面看到的,却几乎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
王濛受到感动,让《阮玲玉》这稿子安排发在《人民文学》上。京城的《十月》得知消息后,也申请在下月初发布这一稿件,一传十,十传百,沪市的《收获》杂志看到后,也决定转载。
《收获》的编辑李小林正是一个女性嘛,她于情于理当然要支持这种文章。
于是,在宫雪遭到风波的半年后,她终于看到了一线转机。
宫雪家为了躲避寄来的死耗子,泼上的油漆,已经借住在朋友家好一段时间。她的妹妹宫莹被沪影厂的同事寄了一封匿名信,宫莹不敢打开,害怕又是诅咒她姐姐的,几天后宫莹还是翻开信件,竟然是一封道歉信。
“我误会你了,我受到了媒体的蒙骗,对不起!”
宫莹大哭起来,把这好消息告诉了父母,几个人立马回到自己家里面。邻居为他们送来卫生纸和水果,那被泼上去的油漆,已经不知何时被刮去了。
宫莹的父母也哭了,这场灾难难道要终于结束了?
也没有完全的结束。
一个风波的结束需要时间,现在仍然有对宫雪一家指指点点的人,但他们一家回望过去,那些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的说:“你看我干什么?流氓案的当事人!坏人!”
而是略带后怕的躲避他们的目光。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宫雪一家打电话给在美国的宫雪:“回来吧,孩子。”
宫雪却不愿意回来。“我还没见到余切呢,他是我的恩人。”
“你留在那干什么?回来也看得到余切。美国太危险了。”
“不,我就要在美国见到他,越危险我越要留在这。”
余切是有对象的,这事儿宫莹天天在念叨,不由得宫雪父母不知道。因为宫莹经常说“两个就是比一个强”!而且,宫雪和余切的年龄差也不算小,这年头并不忌讳姐弟恋,王濛的发妻就比王濛大了一岁多。
热情似火的王濛对他老婆一见钟情,当即表白。
但大了五岁以上,就有些过多了。
尽管余切看上去很成熟,宫雪看上去很年轻,这却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宫雪她为什么非得认定余切了?她一个人在美国也要等下去,这不就是认定了吗?”宫雪父母叹道。“余切余先生虽然好得不得了,但这毕竟是……不太合适。”
宫莹不以为然:“在姐姐遇到事情的时候,全世界没有人能帮她,现在有人帮她了,你们还挑剔起来了,搞得人家多愿意一样。”
“我们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愿意啊。”宫雪父母道。
“我说的是余切,余切不一定愿意呢!”宫莹道。
宫雪父母只能叹息。
那种日子他们再也不愿意过了。
他们给宫雪打电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这话没什么指向,宫雪却不知道为什么听明白了,在她打给余切的电话中说:“余切,只要你还在美洲这块大陆,我就在美国等待你。我们曾经在老山前线一起奋斗过,战争让女人走开了,但战争后,女人仍然在那里永远的等待你。”
“我没有别的,你不回来,我就不走。我会永远的在这里。”
这话可太明白了,余切不可能听不懂。
在老山战场上,很多冲锋的士兵都希望自己的女友或未婚妻能说出这句话,但一直没有等到。
当年拍摄的照片竟然成真了?
余切不禁想起宫雪把抱着钢盔的他,当做奇特的燕大新兵来慰问的时候。
“家是哪里的?”
“川省万县的。”
“今年多大?”
“21了。”
“读过书没有?”
“我在燕大读书。”
“……”
没想到当初胡说那几句话,现在却成了他头上的一笔账。如今,他再一次握住手枪,准备置身险境。
一星期后,波哥大发生了一个枪击案。这种事情在波哥大每天都会发生,死者名叫卡洛斯,他贫苦的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拿走,留在现场的是一件T恤衫,写有余切名字的那一部分,被子弹打穿。
卡洛斯被剥光衣物,吊在房间里。卡洛斯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他死的安详。这是个见过底层混乱的小混混,他唯一和大人物接触的机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他是被遗忘的哥伦比亚人。
染血的T恤衫被送到余切面前,看着这件衣服,余切捏紧了拳头。
第81章 他满足了中国年轻人最狂野的想象
“余,这不是大家想要的,你需要保持理智。”
马尔克斯也来到现场。他先是被现场的痕迹吓了一跳,然后意识到有一个更恐怖的人站在这里。
那是余切。
余切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抿着嘴。认真起来的人是不会有闲心开玩笑的,马尔克斯还记得,他和余切一起打牌时,起初余切有说有笑,但他输急眼之后就一语不发,闷头打牌。
然后马尔克斯开始神奇的赢牌,因为无论他出什么,都在余切的预料之中。
直到最后把战绩扳回来了后,余切才开始说话。
现在余切就是这种状态,他的脑子在疯狂旋转,马尔克斯感到,如果做事情的人站在余切面前,余切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无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哥伦比亚政府把这一片贫民窟围起来,不许再有人进入。里两层外一层,警惕人群中有人下黑手。
总统贝坦库尔也来到现场,在余切面前他说:“悲伤是值得的,但不需要感到羞愧。卡洛斯已经去了他希望去的地方,他本是个贫民窟的普通青年,现在他因为一个作家而死,将来你的成就越高,人们越会记得这一个人。”
“上帝说,我们因为他人而伟大,卡洛斯一辈子遇见过无数人,而你正是卡洛斯等来的‘他人’。”
“想想衣服上的弹孔,这是对你的警告。这一次死的是卡洛斯,下一次是谁呢?”
余切仍旧没有说话,贝坦库尔只好过来拍了拍余切的肩膀。
“节哀。”他说。
文学家想要和政治家斗争是很困难的,你必须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力量,暴力确实最直接最具威慑力,这是为什么拉美这个地方,很多大文豪走到后期之后,无一例外选择走上政坛。
他们也不是不再热爱文学,而是因为,他们理解了在这个地方的秩序。
即便马尔克斯贵为哥伦比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然而他活着时也要东躲西藏,即便军阀本人要遗臭万年,但他当势时就是百无禁忌,心想事成。
这里有一套和文明世界不一样的逻辑。
马尔克斯也尝试做过官,只是水平太菜,为保名声,不得不退回去。
随后,哥伦比亚本地的情报局负责对谋杀案进行调查,这些人身穿警用制服,带着卡宾枪,看上去很像是美国的国民卫队,因为余切在美国游学时,曾经看到过波士顿当地的缉毒警穿这种制服。
美国在六十年代经历过几次波及全国性的运动,当时政府出动了国民卫队镇压暴乱,他们普遍身穿黑色战术服,带有防爆盾,用适合在城市作战的卡宾枪。
“你的这些人看上去像美国人。”余切说。
贝坦库尔一点不奇怪,反而道:“你可以这么说。这些人是美式装备,也在美国进行培训,我们正在追查大毒枭巴勃罗,他们将会和美国的情报局合作。”
“巴勃罗不就是美国支持产生的吗?”余切说出了一个在后世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岂不是贼喊捉贼?
贝坦库尔不奇怪余切为什么知道,他微笑道:“我们这些小国家,就是在美国身上的毒疮,没有美国人的营养,我们无法生存,但我们想要变成堂堂正正的肌体时,我们就会面临剧烈的排斥反应。”
“有一种声音告诉我们,美洲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不可反客为主。”
这让余切意识到,仅仅针对智利政府来追问聂鲁达之死,是不够的,因为智利并不在乎智利人的声音。
什么可以让他们低头呢?
美国。
毒枭,屠杀案,聂鲁达之死……尽管余切现在有许多目标,但他们都千丝万缕的汇聚在美利坚三个字上。
看来,刷拉美声望,不如刷美国声望。
再仔细想想,拉美文学早已诞生了许多年,但为什么骤然发生了“大爆炸”,正是因为其进入了西方世界,准确的说是美国的世界。
于是这种文学所取得的成就被认可了,作家们开始排着队准备拿奖。
美国这个国家就像个巨灵神,他吹一口气,就足够掀翻小地方的势力;他自己生出了病,诞生的脓疮可以使病菌大快朵颐。但他又是需要体面的,他不允许公开违背规则。
就像是智利在华盛顿搞的汽车炸弹,他们搞了很多次,只有在美国的那一次使得智利情报局解散;再往前追寻,“融冰之旅”为何发生在了美国,而不是其他地方,余光钟等人了解岛内的情况,他相信只有在美国才能无事发生。
余切开始彻底的足不出户,写他的核子文学《地铁》,他需要靠这个在美国保持知名度;《2666》在美国下半年进入了“大学推荐书单”,《纽约时报》称之为“后大爆炸时代的最佳”,《时代》周刊向读者介绍这一。
并且,就像是当年他们在洛杉矶奥运会时一样,向读者介绍发生在中美和南美的一系列事件。
此时,距离余切来到美洲,已过去一个半季度之久,在展露实力之后,他开始尝到了本地帮派献上的美酒:
“神父,中国作家和智利政府发生了奇怪的联系,他们一同在这个危险的舞台上表演,而已故文豪聂鲁达之死真相则成为罗生门一样的情节,现实中的《2666》正在上演,马尔克斯本人也是参演者,同时,他也是书中的角色。”
“马尔克斯被预言,将会亲手发掘出真相。”
“假使羊皮卷真能预言,如今他们已进入羊皮卷中的世界,既是书写者又是参演者;有一个人是在羊皮卷之外的,他是《2666》的作者余切,在故事中并没有他的身影,但他现在参与到了自己的故事当中。”
“羊皮卷没有能记录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如何来记录?他本就是作者,他会为自己开后门的。”
“如果您想要看到这样光怪陆离的现象,大可买来《2666》一读,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它的价值。”
《时代周刊》类似于曾记录余切的《朝日新闻》,他们的读者多为中产阶级读者,愿意看长文,并且对美国之外的事情也感兴趣,这和绝大部分美国人并不一样。
《时代周刊》又以写长文出名,他们这一次的长文,促使余切继“核子文学”之后,再一次在美国出了些风头。
有一个人在追查真凶,他身边有曾经举世无敌,而现在只剩下老骨头一把的战友马尔克斯,他的敌人则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邪恶至极的军阀强人,而目标是另一位诺奖文豪的死前真相……这很符合美国人的英雄主义。
如果余切现在是个美国国籍的白人,仅凭这些故事性,恐怕他足以成为美国最炽手可热的新人作家。
美国人太吃这一套了,那些记者为了夺得普利策奖(美国的最高新闻奖),跑到全世界最危险最荒凉的地方,日夜蹲守,一旦拍到了爆炸性的新闻,就能让他们一跃成为名记,省去了熬资历之苦。
有个叫陶布的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读书期间申请实习多次被大机构拒绝,于是此人决定富贵险中求,毅然前往叙利亚、伊拉克等战乱之地,拍摄出大量绝版照片,大学毕业仅四年就拿到普利策奖。
有个叫萨拉的地方报刊女记者,因蹲守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橄榄球队数年,蹲出一条性侵男童案,从而一跃成为新闻奖得主。
……
故事性太重要了。
“智利正在撕裂自己!支持左翼的选民和作家代表,和传统信教选民团结起来,正在一齐发出抗议!”
在大洋彼岸的京城,有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在书摊前买到了一本《时代周刊》。
“时代周刊竟然写了中国人的事情,有余切!怪不得这本书在中国大陆能卖出去!”
刘祥成感慨道。
由于汇率差的因素,《时代周刊》在内地贵到爆炸!这杂志是不受欢迎的。
后来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时代周刊》出了亚洲版,价格也顺应当地,这才真正流行起来。
余切是中国大陆的大人物。他是这一代人的“披头士乐队”、“猫王”、“海明威”……所有你能想到的流行巨星的结合体。
在刘祥成看来,余切是适合中国人的完美偶像。
据说他有过一些绯闻,还有些固执,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陷,这个国家的人看重公义大节,而余切在这方面无可挑剔,足以满足一个人最狂妄的想象。
用传记作家徐驰的话来说:人们都想要成为余切。
“来一份《时代周刊》!”
几位年轻的大学生掏出钱。虽然掏钱的动作很不舍,但是一看到上面的消息,顿时眼睛大亮:“余切又搞出名堂了!为他带路的向导被杀,但他没有离开哥伦比亚!”
“好样的!尔等小国也敢欺负我中国作家?我们是不怕的!我们今天就应加入新现实社团,表达对余社长的支持!”
“嘘!他不让我们说,他是社长……”
“但他永远是我们的社长!”
大学生们议论道。
他们相伴着离开,声音越来越远。
刘祥成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人真的懂文学?还是仰慕偶像罢了?
刘祥成是美籍华人,今年3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出生于闽省,高中之前一直在大陆读书,后考上美国大学,毕业后成为美联社记者。
现在,他在《时代周刊》做驻华首席摄影师。
他拍摄了很多这个国度的时代照片:可口可乐,蛤蟆镜,时装秀,霹雳舞……现在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气象。
如果说以前那些文化符号,尚且是对西方(美国)流行文化的拙劣模仿的话,现在中国年轻人们已急不可耐,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是的,难道不可以?
他们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拿到第四名,一些项目甚至实现全包揽。而另一个人口大国的金牌数量为零,白参加了几十年。
中国人是骄傲的,他们骨子里是这样。
余切适时而出,他代替那些人向全世界发出怒喊,他满足了中国年轻人最狂野的想象。
这是他为何被美国的华人也崇拜的缘故。
刘祥成注意到这一点,冥冥中觉得这是自己获得普利策奖的良机,世人都知道中国人谦逊、彬彬有礼,而极少有人可看穿表皮,认清楚他们桀骜不驯的一面。
早年在中国大陆成长的经历,促使刘祥成成为能理解这种文化差异的少数人,他在这一刻向《时代周刊》打了个报告,要求回美国(America)一段时间。
“你想要拍中国的留学生?这确实是一个话题。”《时代周刊》的编辑部对他回复道。
“不,我要回美洲(America),是美洲的哥伦比亚,我要去拍摄中国作家余切。”
报社同意了他的申请,刘祥成随即踏上旅行。
八月下旬,余切的《2666》拿到了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的提名。
这个奖项是美国最权威的文学奖之一,评选范围包括所有翻译成英文在美出版的书籍。
《2666》的英文版本历史上获得过这一奖项,如今被余切写出来之后,再一次受到青睐。而经纪人卡门正值春秋,她费尽心思运作这一本书。号令旗下所有西语作家,都应当向自己的读者推荐《2666》一书,并且介绍余切目前的事迹。
人比书伟大!余是这样的人!
用她的话来说:“既然你已经走上不归路,不如走得彻底。因为你大有可能获得这一奖项,我相信对你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此时,她讲了一个余切不知道的故事。这让余切知道了,那些超级经纪人或者说出版人,他们的消息灵通程度。
应该说智利当前的政府是个混蛋政府,但他们确实是西语作家扬名立万的攒经验宝库。
智利政变之后,为了宣布对老朋友聂鲁达的支持,抗议军阀政府,马尔克斯宣布封笔,“至少五年不再公开发布哪怕一个字。”
然后,马尔克斯就一直摆烂,搞情妇,吃老本。实际上封笔了不止五年。
到1981年,有朋友辗转的告诉马尔克斯,“他们不会授奖给一个已经封笔的人,你要想拿到诺奖,必须写一本新。”
于是马尔克斯立马开始写,三个月内写出《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然后在第二年,马尔克斯夺得诺贝尔奖。
“你已经行走在这一条路上,余,熬过这一切,你会拿到最美的鲜花和最饱满的果实。”
“我的消息是靠谱的。”卡门说。
甭管卡门说不说,余切都得干下去了。
第82章 羊皮卷(一)
他说:“我会把《地铁》第一部在下个月交给你,这是一部全英文,希望你能尽快进行发行。”
“你很需要时间吗?”
“我无比的需要时间。”
卡门随后在多个场合宣传余切目前的事迹,她要求所有的西语作家必须同进退。
一些人表示害怕,他们退缩了,因为智利政府真的会动手,对余切的文章他们既不赞成,也不否定;另一些人更加兴奋了,他们在卡门的带领下,聚集到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每天都在报刊上发表对余切的支持。
至于余切本人的选择,这无疑是令人震撼的。
“教皇”和“大妈妈”卡门女士每天都在提醒余切低调,但余切越来越不留情面。他连发数篇文章,每一篇都是在质问聂鲁达之死的真相,他甚至隔空和阿根廷的大主教方济各谈起了《圣经》。
方济各说:“诺亚是个义人,在当时的世代是个完全人。因为他的品性和道德如此完美,受到上帝的完全认可,所以他才有资格建造方舟,在大洪水来临前拯救其他人类。”
余切看到方济各的话,则说:“看来上帝也讨厌麻木的人,要想活命,至少自己要晓得造一艘大船。是人类自己救了自己。”
方济各没有计较余切的鲁莽,而是道:“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真诚,但这里的诺亚并不是你。”
余切则说:“我也不认为我是诺亚,诺亚已经死了,他是聂鲁达。”
这场隔空交流没再继续下去。
方济各是个追逐潮流的神父,他年轻时当过夜店保镖,喜欢探戈舞,热爱足球,还玩过摇滚。他在贫民窟传播福音的时候,经常拿时下热门的人物来举例子。
比如他常常拿阿根廷一个叫“圣洛伦索队”的足球队来举例子。
所以他其实“口嗨”过很多时下名人,但是像余切这样看到新闻后,精准找到他回复的,还是很少见的。
方济各不明白为啥余切会回复他,而余切却知道,这个目前叫“贝戈利奥”阿根廷神父,将来会成为正儿八经的教皇。方济各是他将来的尊号。
之所以余切知道他的真名,是因为前世方济各挂掉的时候,引起过很大的阵仗。
由于此人热爱足球,所以意甲比赛为了他推迟了三场,皇马、巴塞罗那等豪门也发文哀悼。
梅西、c罗等足球巨星也发文怀念他。但凡是个看过足球的,很难不知道这个活跃在足球界的跨界教皇。
方济各曾经为了“梅西应不应当被称为足球上帝”辩论得面红耳赤,因为梅西是他喜欢的球星,而上帝是他心中不可提的名讳,方济各陷入到左右互搏,cpu超频的状态……这一幕让上辈子的余球迷看得发笑!
当时电视台的主持人清楚的叫出了此人拗口的名字,“豪尔赫·马里奥·贝戈利奥”,余切记住了这个名字。
事情正在好转,巴黎也开始报道此事。
“班上的第一名”略萨在巴黎参加法新社的采访,谈到他年轻时也面临过的“封杀”经历。
“那时候是1963年,我还是个小人物,我写了一本书叫《城市与狗》,触怒了秘鲁当局政府,这本书在全国范围内被定为禁书,甚至威胁要取消我的国籍……我一边写文章骂,一边逃去了西班牙,但如今二十年过去,那已经成为我光辉履历的一部分。”
略萨来巴黎是为了推销他的新书《谁是杀人犯?》,这本书同样批判了军阀政府,但当年他饱受打压,不得不逃去欧洲,而现在他却成了国会议员,还准备参加总统选举。
“那些当年的大人物在哪里?他们要么被枪毙了,要么终生坐牢,而我还在这里,我以后也会活得很好。”
“世界是公道的,只是很多人熬不到那个时候。”
讲到这里,略萨十分感慨:“我相信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使得我们更加强大。余正在走上这一条道路。”
巴黎作为文学青年的圣地,曾经在六十年代汇集了大量拉美作家;如果不是出了卡门这种人物,使得文学中心短暂的转移到了巴塞罗那,巴黎将会继续维持其文学圣地的地位。
法新社记者也算是博古通今,他们随后议论到聂鲁达、略萨乃至于马尔克斯等等作家……记者忍不住道:“法国曾经到处飘扬着赤旗,我不知道我是因为聂鲁达的新闻,才开始关注他的书籍,还是因为他的书籍,才开始关注他的抱负。”
“虽然现在我的信仰有所改变,但我仍然会被他们的良心所打动。”
略萨点头道:“是的,这正是作家们所需要的。我一直相信作家要深入的介入这个世界,影响到历史,否则不可被称之为大作家!当然了,他们的文学技法首先要很高超。”
“这两者一件事情也不能少!”
“就像是你写出了《绿房子》?就像是你写出了《酒吧长谈》?”记者问。
略萨于是大笑起来。“是的,首先在文学上不能拉后腿!我说了很多之外的,但大家要知道,作家还是要靠来说话的。”
《绿房子》和《酒吧长谈》都是略萨的生涯代表作。帮助他成为“拉美文学第四大将”,今天略萨已经被公认为诺贝尔奖的候选人之一。
略萨的采访代表了当前作家的普遍观点,你既要能写,也要具备故事性;法新社认为这是作家能否晋级文豪的门槛:
当人们提到你这个人时,有一个世人都能想得起来的,无与伦比的故事。
曾经的大文豪们往往都有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即便读者没有看过他们一本书,也能知道“马尔克斯之于屠杀案追查”、“鲁迅之于启民智”、“海明威是个站着写作的硬汉”、“川端康成很会写女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余现在越危险,将来对他的益处就更加大。已不只是南美当地的媒体关注这位“东方新秀”,北美和欧洲都有媒体零星报道。
余切本身构成了巨大的故事,他在那坚持的越久,关注到他的人就越多。
但在之后的报道中,法新社仍然存在担忧,他们写到一个叫“洛尔迦”的西班牙诗人,此人是聂鲁达的朋友,历史上曾因为被封杀而忧心忡忡,患上严重抑郁症,最后也的确被一枪杀死。
万一余切被干掉了呢?
啥传奇都没用了。
在《时代周刊》写到这一事件之后,远在日本的《朝日新闻》也忍不住报道发生在哥伦比亚的事情。大江健三郎执笔,在专栏上写道:
“我们认为日本人具有某种物哀的因素,这是一本成书在1001年至1008年间的书籍《源氏物语》形成的,此后无数作家受其影响,‘物哀’成了我们这个民族标志性的文化。”
“富士山、电车、音乐……无论是什么年代的,自然的还是人造的,都不可避免镀上一层浪漫的悲哀。谁造成的,紫式部(《源氏物语》的作者)!她一个人的情感连接,千年之后,竟成为一个民族给人的印象之一!”
“而我曾想象谁有此等伟力,将自身的私人感情刻在堂堂中华的印象中,但那殿堂里面的人太多了……难以用几个字来概括。我所能确信的是,现在那个殿堂还能容纳新成员进去。”
基本上,大部分人认为大江健三郎说的是余切。因为他在日本是知名“余吹”,而且其本人想过写“核子文学”最后失败,因此更加推崇余切。
大江健三郎构思过的“核子文学”,大概率是一种彻底悲哀的文学。
而余切所将要写出来的,则大概率是艹翻世界的。毕竟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告诉过他:就算是世界毁灭也不可怕,大不了大家一起重来。
岩波书库则出版了《2666》的日文版。在今年以来的各种版本的《2666》中,这是设计的格外出色的一个。
在书籍的开篇,是一把左轮手枪的插图,正是余切的“哥伦比亚之枪”,而书籍的最后一页,在写明“马尔克斯最终发现这真相”为结尾时,插图是一支在羊皮卷上书写的笔。
这就把本身,和余切现在的经历结合了。
余切读者的中二之魂在熊熊燃烧,他们认为那一届芥川奖评选是近年来最公道的一届,因为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完全不能和余切相提并论。
“那些人拿了奖金后就在东京买房子,炒地皮,而余先生正在和智利军阀对抗,他是唯一获奖的外国人,但他不因为是外国人才获奖。”
“芥川龙之介先生如果还活着,应该为了这一次颁奖而欣然。”
日本作家村上村树正旅居于希腊的米克诺斯岛,在这里他写出了《挪威的森林》,故事里面反复提到“卡夫卡”这个奥地利作家。
卡夫卡是个著名的阴郁系作家,而且年纪轻轻就死了。他的作品多为绝望、孤立等因素。
村上村树现在呆的这个地方常常下着大雪,而且他没什么钱,只能偶尔去酒吧买醉,并且居住在非常偏僻的小旅馆。
而他写的《挪威的森林》?
这是一个总体而言,很“日本”的故事,这个的男主逃避世间,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面对困难,他的解脱方式是和女人们谈恋爱。总而言之,可以用一句“开摆”来形容。
但这也是《挪威的森林》后来受文艺青年喜欢的缘故。人总有一些想逃避的时候。
此时,《挪威的森林》已经完成初稿,村上村树很满意,准备再待一段时间离开希腊。但当他从报纸上看到“余切正在哥伦比亚”的新闻时,巨大的震撼犹如狂风冲击了他,使得他立刻思索起自己的得失起来。
他认为,写的太过于悲哀了。
这里面常常出现“卡夫卡”这种阴郁系的作家,这当然是文艺青年所喜欢的,然而现实中却还有余切这种太阳一般的人物。
他踢球、开枪、打桥牌……他的精力旺盛,有极强的好胜心。
他也是文艺青年所喜欢的。
而且,余切不像是生活在奥匈帝国的上世纪作家卡夫卡,余切是一个曾和他说过话,见过面的异国朋友,是一个活人!而他现在活得渐渐像那些故事里面的人物,这给了村上村树持续性的震撼。
他因此在寄回国的信件中,和自己的编辑谈到:“我应当在中,除了卡夫卡先生,再增加一个代表希望和力量的因素,他确实不常常出现,但应当存在。”
“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人说:朋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赶紧起来吧!”
编辑当然劝说他别乱搞:“这本就是致郁系的,哪里来的希望和力量?谁又能做这个代表?一个读者熟知,且认可的外国名人作家?”
“余切!”
沉默片刻后,编辑答应了他的想法。
九月初,哥伦比亚迎来一场暴雨,有台风在哥伦比亚的海岸附近擦肩而过,带来了大量汽水,使得哥伦比亚北部的一个小城市泛滥成灾,急需灾后重建。
马尔克斯得知后,来到这里。
这个城市是阿拉卡塔卡,一个小地方,它是马尔克斯的家乡。整个年少阶段,马尔克斯一直在这里生活。马尔克斯就像是余切爱万县一样的爱阿拉卡塔卡,而阿拉卡塔卡也用了最大的敬意回报马尔克斯。
在这个经济衰退的年代,当地斥巨资给马尔克斯建造博物馆,修缮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马尔克斯回到这里,就像是领主回到了自己的庄园,身材矮小的他在这里是活着的文学王。每一个人都亲热的叫着马尔克斯的名字。
他看到了曾经的邻居,他的小舅子,他儿时的老师,镇上的警察局长。
这地方没几个人知道,但马尔克斯忍不住宣传它。
他爱她。
哥伦比亚当地的报纸《观察者日报》采访马尔克斯:
“用一段话形容你对家乡的感受,你想要用什么?”
“我认为这里十分特别,既神奇又普通:是那样一现即逝,好像一种预感;又是那样永恒,好像某种被遗忘情景的重现。它与其说是一个地方,倒不如说是一种气氛。存在于每个角落。但又不完全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
这段话可以把一般人绕晕,但记者却领悟了,并且说:“你指的是马孔多小镇一样的地方?”
“马孔多”是《百年孤独》里面的小镇,这地方只在一个可预言的羊皮卷中出现过。这地方死过三千人,而那个故事的主角逃离屠杀案现场,回到马孔多时,发觉人们都麻木道“这里无事发生。”
而且,在《百年孤独》的结尾,“马孔多”小镇成为了蜃景之城,被大风吹去,完全的消失在世界里。
屠杀案当然也被掩埋在羊皮卷中。
马尔克斯点点头:“有时我感到阿拉卡塔卡就是马孔多,人们说我在写哥伦比亚,或者是整个拉美,但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写我的家乡。”
记者呆呆的望着他。
马尔克斯忽然若有所感,台风已经过去,这间房子外仍然有大风不断的呼号声,冥冥中,马尔克斯感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83章 那预言终将实现
一场飓风摧毁了马孔多小镇,而现实中的阿拉卡塔卡仍然存在着。
奥雷里亚诺上校死前在羊皮书上,看到了自己即将死亡的预言;而马尔克斯他自己,却看到了一本叫《2666》的书上,那上面说他将会亲手发掘出真相。
一切于现实都是反着的,一切犹如镜中的世界;在镜子外有人亲手写下了这个故事。
马尔克斯此刻感到,自己是那个镜中人,过往的经历和今天的故事相重合,让他分不清自己在现实世界,还是在一本书里面。
他甚至产生了“庄周梦蝶”一样的幻想:我现在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我活在了一个人笔下的故事?
我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如果所有事情都一一对应,那么余切写的事情,将会真的发生。
他为何能确认聂鲁达死于毒杀?
他为何对那个神父格外看重?
他为什么比我还要相信,曾经在哥伦比亚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有没有可能,他早预见了这些事情?
阿根廷主教方济各说的是真的?
马尔克斯深信宿命论,他的几乎就是几代人在不停的轮回,重复相似的命运,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也在某种命运之下。他本人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文学家认为他的信仰十分复杂,有对拉丁美洲土著巫术的迷恋,也有对基督教思想的涉猎,还有一些对东方古典的借鉴。
但马尔克斯的最深的还是宗教思想。曾经有一个本地神父告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是我读过的最具有基督教精神的作品,因为其宿命论的味道太浓。
因此马尔克斯本质上是相信上帝的。这是神父的说法。
这就像是一些人认为,古巴革命者切格瓦拉的死亡,就像是“耶稣式的殉道”,尽管他本人未曾发觉,但他也许受到了这种文化的影响。
“加博先生?加博先生?”
记者挥手道。
马尔克斯如梦初醒:“抱歉!”
“您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里是不是有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余切在波哥大的国家剧院演讲时说的那样,他必然要来到这里,他必然是我们的朋友,就算他还没有出生,但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记者彻底被马尔克斯搞糊涂了,思考了片刻后,道:“您是说,余切在中的预言,将会成真?”
“简而言之,是的!”马尔克斯没有否认。
记者被这一番魔怔的话搞震撼了,不动声色的记录下来。
而后的几天,马尔克斯在阿拉卡塔卡居住。在这里他看到了人们重建的勇气,以及这个地方是怎么从破败走向新生的。他们再建了一个城市。
台风过后,阿拉卡塔卡的人又回到平常的日子。
就算是马尔克斯,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阿拉卡塔卡居民。
一开始,这里的人见到他总是大惊小怪,几天之后人们就习以为常了,因为总是能见到马尔克斯,现在看到马尔克斯之后,只是远远的点头示意。
台风并没有消失,只是离开了这里,但这里已经没有台风留下的痕迹了。
这让马尔克斯感到一种新的循环又开始了。
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台风光顾,但最终就连本地人也不记得家乡曾被摧毁过。如果有人问他们,他们肯定也会说“这里无事发生。”
才过去几天而已,竟然说这里无事发生。
马尔克斯对家乡父老发表演讲:
“阿拉卡塔卡不是马孔多,这里会产生希望,人们会继续生活在这里。就像是余写的……呃……总有一个圆满结局。”
他说:“事实上,我最近重新看了一遍《2666》,在那里面,我最终找到了毕生所追寻的,而且是我亲手挖掘出来的。”
“也许那是在预言,我参与了家乡的重建?毕竟我正为此而来。”
他笑道:“余切确实是预料到了。他是个预言家。他写了羊皮卷。”
马尔克斯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他给余切打了个电话,开玩笑道:“我在阿拉卡塔卡遇见了一件奇事,我忽然发觉我现在的人生和你写的很相似,然后我在那里刨土、铲土……和你结尾一模一样,余切,你是个善于预言的人。”
“我正在不自觉按照你里面去做。”
余切则想到了屠杀案还没有了结,反驳道:“那不是我的预言,你理解错了。加博,时候未到。”
“好吧!你太执着了!”
随后马尔克斯在阿拉卡塔卡这个地方继续铲土,作秀,原本在哥伦比亚北部的台风也向南转移,一路席卷了首度波哥大,在那里造成了历史级的暴雨,附近的机场埃尔多拉多因此被冲垮了部分跑道,露出机场下空洞的洞穴。
各国媒体纷纷报道。
哥伦比亚的总统贝坦库尔,得知消息后大骂:“该死!就应该把那些地方用水泥填上!”
埃尔多拉多机场底下是一个巨大的中空地形,里面有无数洞穴,到底有多大的空间连哥伦比亚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机场位于波哥大的十五公里之外,因为波哥大是一座高原上的城市,该机场在修建前曾是天然的排水渠。
它里面沟壑纵横,又远离市中心,有什么污水都会自然而然的倾倒下来。这时候往往就恶臭难闻。
今年四月份,钱忠书等人离开哥伦比亚时,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五十年代,这个地方被相中建设机场,其优异的地理位置很快显现出来:它位于两个美洲之间,是天然的中转地,它很快成为全拉丁美洲货运量最大的机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扩建。
根据总统贝坦库尔的“大基建计划”,对埃尔多拉多机场的修缮和扩建是该国振兴经济的重中之重。
因为它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洋相!就像是现在!
于是,马尔克斯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波哥大,准备慰问修筑埃尔多拉多机场的劳工们。
原先负责采访马尔克斯的记者,也跟随马尔克斯去埃尔多拉多机场。在旅途上,马尔克斯还有闲心解释“埃尔多拉多”机场的名字来源:
“埃尔多拉多在西语里面,代表一个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的神话般的地方,就像青春之泉、圣杯或香格里拉一样,这是欧洲人来给我们命名的。现在我们把这名字拿去自己用。”
“但是,我觉得这名字不吉利。”
“据说在亚马逊丛林的深处,曾经有一个黄金之国埃尔多拉多,那里宝藏多得眩目,只要拥有它,就能得到全世界,吸引了很多探险家来寻找,他们都一无所获,埃尔多拉多成了一个失落之城,为了这个不存在的城市,反而引发了真正的战争。”
“美国呢?他们的阿拉斯加有个巨型金矿脉,也命名为埃尔多拉多,在那里同样死了很多矿工,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体。美国人获得了多少黄金,就留下了多少具尸体,我不知道这个机场为什么要命名为埃尔多拉多……在我看来,这个名字是不吉利的,它流着美洲人的血。”
到这里,马尔克斯忽然颤抖起来。
电闪雷鸣般,一切都被他想通了。
黄金之国,失落的城市,流着血的罪恶名字,消失不见的马孔多小镇,以及余切在《2666》中写的大结局:马尔克斯自己发现了真相。
他的确发现了真相。
他终于大彻大悟,他是如此激动,简直下一秒钟心脏就要飞出来,但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激动,他害怕一旦他说出口,事情就会再一次被掩埋起来。
“我们这里有铲子吗?”马尔克斯问。
当然有了,到埃尔多拉多机场后,管理者想尽办法帮马尔克斯拿了一个铲子。以为他会像在家乡时做的那样,铲几抔黄土,作秀了事。
“把铲子给我!”
但马尔克斯是如此认真,他在这里闻到了巨大的臭鸡蛋气味,从前他不以为然,只是发牢骚,而现在他感到惊天大秘密就在这底下。
什么黄金之国?
什么不存在的城市?
马尔克斯挖得气喘吁吁,他癫狂的模样被大家注意到,纷纷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有尸体!这里发生过屠杀案!”马尔克斯说。
没有人相信马尔克斯的话。
因为埃尔多拉多机场修缮过数次,里面的空洞也确实很多,也许死过人,但不足以被评价为“屠杀案”的程度。
拉美当地狠活儿太多,屠杀案的认定标准已产生通货膨胀现象,至少得死个几十几百人,才能算得上屠杀案吧?
难道这里生活过的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吗?
这岂不是真的“魔幻现实主义”了?
但马尔克斯不依不饶,继续用铲子挖着,马尔克斯跳进坑里面,在一处坍塌的机库内挥舞他的铲子。
为了他本人的生命安全着想,机场的管理者强行阻止了马尔克斯的动作,马尔克斯随即大吼起来:“别阻挠我!”
管理者没辙,只好调来挖掘机,当着马尔克斯的面挖掘起来,势必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反正机库已经坍塌了,再挖深一点又能如何?
机器挖得要快得多,三两下就清理了建筑渣土,逐渐露出这地方本来的样子来。
一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刚到波哥大,就见到这一幕。一个星期前,他还在中国的首都拍摄中国年轻人看《时代周刊》,一个星期后,他已经亲眼见到诺奖文豪当着他的面发疯。
拉美真是太好了,拉美到处都是新闻。
“马尔克斯先生,你在做什么?”刘祥成用英文问道。
马尔克斯本不打算回答,因为他英文很烂,但他一偏头,发现这是个黄皮肤的记者。看在余切的份上,马尔克斯说:“我相信一切的真相就在这里。”
由于马尔克斯身上的故事,就是那桩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惨案,所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知道马尔克斯在挖什么。
他在挖尸体。
能不能挖到呢?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在被废墟掩藏的空洞下,竟然真的出现了人体胳膊样式的东西,那到底是一种圆柱形的矿物质,还是天然形成的钟乳石……起初人们还不相信,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东西越挖越多,直到出现完整的人类遗体。
当即,一些人开始干呕起来。马尔克斯本人也面色铁青,呆呆的望着那些人体组织。
他找到了答案,这里就是黄金之国,这里就是失落的城市。
他写了一辈子,就是在找这种东西。
这是不是1928年那些被屠杀的民众?那三千分之几?
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只蟑螂的出现代表一群蟑螂的寄居。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只是发生在这里的无数惨案中的其中一个,它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然后无人知道。他们都说这里无事发生。实际上每天都在发生。
埃尔多拉多机场是全拉美最大的货运机场,无数人在这里生活、短暂停留,比一个城市的人还要多,但没有一个人发觉这里不对劲。
随后,重见天日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甚至成堆存放,像市场上的粮食一样堆在一起,井然有序。这里也有,那里也有。姿势千奇百怪,一些人的肢体失去了,一些人的部分身体疑似被摘除,他们就像是被被掏干净的稻草人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
整个机库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气味,比之前大了百倍千倍。如有形状,好像空气里也散着血雾。
仅就目视可见,至少在百具以上。这只是一小会儿的“发掘成果”。
马尔克斯也干呕起来,接着他跪倒在地上,流着泪叩头,并用双手捂住他自己的脸。这一刻他羞为一个哥伦比亚人,他感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全碎掉了。
“咔擦!”
摄影师刘祥成记录下了这一幕,准备把照片发回美国。
不料,今天这一事件还没有完结,与此同时的波哥大山顶发生了枪击案件。受伤者是中国作家余切,据传有几名智利特工在他居住的附近蹲点,等他一出来刚刚离开闹市区,当场开枪射击。
然而,走在前面的却是精瘦的安保,子弹击中了他,当场一命呜呼。而最后面也最壮硕的是作家余切。他掏出枪毫不犹豫的还击,两名特工因此被打死,还有一名负伤逃走,之后被抓住。
(本章完)
第84章 王者归来
余切被送往医院,贝坦库尔动用了一个小队的人来保护他,并在医院外发表演讲:
“我们这里住着一个有良心的作家,他本来和这一切不相关,但他决定为此赴汤蹈火,我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他的感激,无论是作为总统还是一个哥伦比亚人,我都爱他!”
“是的,我想用爱这个词来形容,他是圣子一样的人物,这种爱全出于对超然品德和卓越人格的欣赏,而没有丝毫的私欲,他的仁慈与生俱来……正因为他如此伟大,那位安保才没有白白牺牲。”
“让我们今晚上为他默哀。”
医院外聚集上百位市民,记者,还有当地的书迷。大家都静静的望着贝坦库尔,不知道余切的伤情如何。
一些人流着眼泪,他们以为余切快要死了。
至少也得缺胳膊少腿,因为智利的暗杀声名在外,他们比哥伦比亚还要哥伦比亚。
一位“中哥友好协会”的大学生会员当场嚎哭起来,在四月份他曾经为余切表演过他家乡的纤夫——需要表演者只穿贴身衣物,整个人有节奏的吼叫,并顺着那叫声倒下发力,几乎要平躺在地面上。
他排练这个节目时,很多同事都忍不住大笑,认为这是某种巫术一样的东西;而余切,那个中国来的客人,他当场热泪盈眶,并且特地找管理方赞扬他的表演。
随后又送了签名书给他。这让他决心终生追随余切这位作家。
这样的人在哥伦比亚有不少,在媒体的广泛报道下,余是他们唯二认识的中国人之一。
“国民们,朋友们……我想要宣布一件事情,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贝坦库尔觉得时候已到,应当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这是哥伦比亚对于外国朋友的最高荣誉之一,其级别之高仅次于金质勋章。往往只能是一国的首脑或是蜚声国际的大科学家、大艺术家才能获得。
访问团当时的成员通通都是哥国某海滨城市的荣誉市民,但远远不足以表达对余切的敬意。
这时候,又有人从埃尔多拉多机场赶来,向贝坦库尔说明在机场发生的大事。
“……”
“……”
贝坦库尔就像是后世美国总统遇见911一样,他的眸子可见的颤动了起来,说话开始语无伦次,频繁思考如何对这件事情定性。
一个机场的机库,竟然能有几千具尸体?说不定还有更多?
他妈的,为什么在我卸任的时候,有这种巨大丑闻?这能是我的错吗?
马尔克斯本人亲手挖出真相?
和《2666》的结局一模一样?
这本书正在角逐西语世界的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奖,似乎还有美国的什么奖……这样,岂不是必然能拿到?
“国民们,朋友们……在埃尔多拉多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在那里发掘出很多尸体,经辨认是哥伦比亚同胞无疑,但什么时候发生的,谁来制造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马尔克斯正在那里,他为全哥伦比亚祈福,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让我们共同为死去者祈福,今天是这国家屈辱的一面,也是要迈向光明的一面。”
最终,贝坦库尔选择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但该勋章需通过国会批准,因此在当晚贝坦库尔只是口头上提出。贝坦库尔携带众多媒体来探望余切,在医院里,他半是真半是假的流下了眼泪。
这一幕当然留下无数照片,这个国家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六点,全国都反复的播放这一个新闻。
“埃尔多拉多机场发掘出尸体”如旋风一样登上国际舞台,“中国作家受到枪击,他预言了屠杀案”又成为下一条大事件,今晚上新闻多到令人应接不暇,今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
而余切则听说了,马尔克斯还在机场跪着。
这老小子精神世界崩溃了。
怎能不崩溃?
埃尔多拉多机库藏尸最后一共达到两万具,这是余切穿越前最后一波看到的国际大新闻,此事震惊全球。马尔克斯追查了一辈子,无非是“被人怀疑夸大到三千具”,而这两万具可谓是杀人诛心。
如同一个人花了一辈子时间练功,最终飞升天界,却发现天界是谎言,这里是另一个更疯狂的无边地狱。
“余切,你受伤了吗?”贝坦库尔握住余切的手。
“我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想为那个无辜死去的安保表达悲哀,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
有流弹打到了余切身上,而他戴着四万六千美金融成的金镶玉奖牌。
子弹弹到这里,玉碎了,胸口因冲击力红了一小块儿。
而那个保安被特工误认为是余切本人,子弹朝他而去。这个人完全是因为余切而死。
“他没有白死!”贝坦库尔说,“他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这个国家才死的。”
随后,哥国媒体刻意没有报道余切“无伤”的事情,而是大肆宣扬余切负伤,许多人以为余切伤得很重,于是在凌晨,余切又上演王者归来,“残血”的他躺在病床上,被送到埃尔多拉多机场。
余切穿着那条改过的西装短裤。这让场面稍微有一些滑稽。
但现场很快变得格外严肃:
“加博!”
余切被推出来,朝马尔克斯说话。
马尔克斯仍然跪在那里,缓缓的转过头。
这一幕是文学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刻,是他们的人生一刻。
两位作家重新认识了彼此。
一个亲手挖出真相,另一个预言此事,并在“负伤”后王者归来。
马尔克斯已被人告知余切发生的事情,现在他看余切的目光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这不是说马尔克斯真的认为余切是一个“神”,他没有那么傻,但马尔克斯确实相信,冥冥中有种力量,将他的命运和余切的所作所为绑定在了一起。
“你全预料到了,你早知道了。”马尔克斯说。
余切否认道:“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我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惨剧?”
“与其说我料到了,不如说还有更多的埃尔多拉多?马孔多不止一个,这里到处是马孔多。”余切为自己的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他的意思是,有这两万人打底,可以预料到这个国家到处都是未知的屠杀案。
根据联合国难民调查机构的报告,哥伦比亚一直到后世都没有基本的户口统计,每年无故失踪的人口在8万到12万之间,这些人确实有可能去了其他国家安居乐业。
也可能静静埋在地下,等待着将来重见天日。
谁知道呢?
马尔克斯没有和余切争辩,而是浑身颤抖起来,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一生是如此碌碌无为,尽管他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但他也和笔下的愚人一样,永远的被命运所玩弄。
他曾以为他看到了真相,却没想到只是沧海一粟。
在起来的刹那,一把年纪的马尔克斯太过于吃力,又跌倒在地面上。
别人当然要扶他。
“别!我自己来!”马尔克斯道。
他反复这么做了两三次,仍然起不来,直到病床上的余切对他伸出手,马尔克斯抬头仰望如同看到一束光,这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连青筋都爆出来。
“咔擦!”
《时代周刊》的摄影师刘祥成,再一次的摁下快门。
普利策奖!
刘祥成在心里怒吼道!
我不能拿,谁还有资格拿?!
这是一张堪比“胜利之吻”的传奇照片,两位东西方的作家,为了同一件事情走到了一起。
而且,他们真挖出来了!虽然这对那些死去的人不尊敬……
刘祥成拿到了最好的时机,处在了最好的位置。他预感到自己绝对拍到了“普利策”级别的新闻照片,这里有说不完的故事。
当晚,有关于“埃尔多拉多机场屠杀案现场”的新闻登上国际新闻,震惊整个美洲大陆,电视台的主持人口水都要说干,“上帝啊!埃尔多拉多就像是真正的宝库,只是那‘宝藏’是死去的人!”而后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两位作家的“世纪之握”登上《时代周刊》头条,然后是贝坦库尔说“会动用国家的力量,追查过去的屠杀案!”
新总统也表示会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来处理。
他当然要表态了,如今整个拉美都在关注屠杀案。
各方都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西语作家们纷纷指责军阀政府、以及曾经的联合果品公司毫无人性,而这些当事人则竭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因为机场屠杀案人数太大,任何人都不想背上这种超级大锅。
更由于拉美普遍的军阀治国,所有人都有不止一笔烂账,都不想被查到自己脑袋上。
和这种屠杀案相比,聂鲁达被人毒死,似乎已经是小事情。他有胰腺癌,死的时候六十多岁,也再活不了很多年了。
哥伦比亚太疯狂了!那是两万人!老的小的,女的男的,通通都埋在那,像草一样。
哥伦比亚方面组织人手对机库仔细发掘,这一全拉美最大的货运机场,因此停运三天,最终宣布发掘出约“两万具”尸体,这一骇人听闻的数字足以令任何人震撼,北方的美国立刻辩解“这一次真的不是我干的,但我对事情表示哀悼”;智利方面第一时间宣布“此时与我无关,我只是去暗杀余切”,而后他们被口水淹没。
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智利人团结在一起,要求军阀政府彻查“聂鲁达之死”的真相。
并且,对余切道歉。
前总统阿连德的侄女接受采访说:“这儿至少有两万零一具无辜之人的尸体,我们不能把埃尔多拉多屠杀案,和聂鲁达的死孤立的看待,事实上他们都是余切的预言。”
远在巴黎的略萨,听闻这件事情后却沉默了,然后说:“我相信这里存在大问题,聂鲁达先生死得很蹊跷。他曾告诉我为了快乐而写作。”
马尔克斯本人在情绪恢复之后,面对媒体道:“我是个罪人,我是个无知的人,我目空一切,我应该受到惩罚。有两万人在全国眼皮子底下埋葬着,世界上却没有人发觉;聂鲁达死得更奇怪,他起码还是有迹可循的,难道余切会说假话?”
是的,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
连屠杀案这种毫无影子的事情,都能被神奇的发掘出来,难道聂鲁达之死这种迷影重重的会是正常的吗?
余切不会说假话。他既然那么说,自然就是有。
何况他还被暗杀了,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暗杀别人?
智利政府招架不住,两万人屠杀案太骇人了,再不进行调查,不知道要被人编造到何种程度?
我最疯狂也不过在体育场杀了七千人,埋了七千人罢了,也不过是在大使馆门口让政敌坐汽车炸弹飞上天,不过是派人暗杀作家罢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两万人啊!我能在自己国家这么整吗?
三天后,智利政府宣布会对当年聂鲁达之死重新进行调查,为了避免“自己调查自己”的情况,一批由西班牙、美国和阿根廷等地医疗人员组成的队伍,前往当地联合调查。
马尔克斯和余切,在这期间的所有经历都被媒体反复报道,演绎出许多版本,《时代周刊》、《纽约时报》……能想到的大报纷纷前往哥伦比亚拍摄照片;“埃尔多拉多”成了一个禁忌的名字,代表一种不祥之兆。
余切则真正的打开了北美的书市。
他正经历马尔克斯当年所做的,先在拉美地区博出广大名头,然后因一桩大事情进入到西方世界。
十七家出版社准备推出《2666》新版,在开篇时详细介绍这位“中国作家如何一步步发掘出真相”,把他的故事投射到现实中来。
而结尾则配上屠杀案现场的照片,以及马尔克斯和余切的世纪握手。
卡门从西班牙飞来,她看到病床上的余切大哭着拥抱他:“余,红衣大主教已不能说明你,你也是外星人!你的心脏还跳着吗?”
余切只好告诉她:“子弹没有击中我,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在我心底里,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卡门说。“所有还活着的西语作家们,都应当为这件事情出一份力,这是活着的奇迹。”
在卡门看来,作家们晋级文豪,往往有一个神秘的仪式,让他把天地伟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余切这桩事情成为二战后,所有作家中最无与伦比的故事。
它完美得甚至没有瑕疵,敌人、战友和目标都一一实现了。
这岂不是下限也得是准文豪?也得是个诺奖级作家?
余切为卡门的说法感到发笑,之后正色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成。”
第85章 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什么事情?开棺验尸需要时间,需要证据。”
卡门以为余切在说聂鲁达之死。
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公认为阴谋。在智利暗杀余切,却又被逮住之后。
“我指的是顾华,一个中国作家,他背叛了这个民族。”
卡门花了一些事情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然后她知道了曾有个叫“顾华”的作家在余切领导的访问团中,这个人叛逃了。
“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你出手,我随便就能找人杀掉他。”
卡门流着泪的样子,像是个水果摊上的西班牙大妈,让人很难想象她才说完这种狠话。
余切却道:“也许在拉美世界中,作家们纷纷拥有外国国籍,在外国生活,为了谋生,故意写自己民族的伤痕供人猎奇,给同胞泼脏水……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但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华曾写过《芙蓉镇》,从根本上他是个农民作家,如果他在北美继续写曾经那种作品,余切并不会说什么。
然而,他却为了赚钱胡编乱造,宣称大家在迫害他。
他有点太城市化了。
历史上顾华曾因为婚姻出问题,和自己的女编辑搞到一起,于是趁着在法国讲学的机会逃去了加拿大,之后靠写定制文章赚钱,成了个富翁;而现在,顾华在访美期间为了赚钱,同样逃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不一样,顾华却做了一样的决定,但余切不会让他再幸运下去了。
事情过去了六个月,难道以为我忘记了?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卡门看着余切的表情,忽然感慨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相信你能成就事业吗?”
“因为我写出了好东西?”余切说。
卡门点头又摇头:“这只是一切的开始;我发现你精力旺盛,又野心十足,你非常自傲,但又对人真诚,你不允许别人违背你的想法……”
“别说你不是!”卡门堵住余切准备解释的话。
接着,她继续道:“这促使你有不得了的故事性,因为你会因别人违逆了你,使出浑身解数惩罚别人,而这往往隐藏在一个善良的目标下;但此事也可以反过来看,无论是这次的屠杀案,还是你决定惩罚那个作家,你击毙了越南人……根本原因是,他们在关键时刻不听你的话。”
现在,余切也有种马尔克斯那种感觉了,他鸡皮疙瘩起来了。
一直以来余切存在一种高傲,这是由于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总对现在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人和物有一种超脱的淡然;他知道马尔克斯是个赌鬼和渣男,对他就没什么崇拜;他知道老聂会拿到冠军,所以和“棋圣”在一起,并不像查良庸那样激动到跪拜为师……
他清楚的知道大江健三郎会拿到诺奖;方济各神父将会成为教皇,所以兴致勃勃的和他们对话,却忘记了这些人在现在也是超凡脱俗一样的人。
因为余切知道这些人的全部人生,他像是“神”看着NPC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切发生。
他只需要稍微的做出引导,这些人就有可能走不到上一辈子那样的高度,或者是更上一层楼,这很难不让人感到着迷。
他又对历史上的缺憾表示可惜,想要弥补,因为他知道所有事情,所以他必然正确;这时候碰到那些违背他良苦用心的蠢人,他当然会怒不可遏。
其他人不知道余切必然是正确的,在他们看来余切简直霸道得离谱。
凭什么总是要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来?
可恶的是,因为余切的先知先觉,事情最后的胜者又永远是余切。
于是一个个都成了他的踏脚石。
这对于大作家来说,是好的吗?
卡门却说:“这是好的!简直是好极了!”
她讲出了那句余切当初在日本告诉聂伟平的话,用中文翻译后简直一模一样:“作家这个职业,在有些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奇迹,你是你自己世界的上帝!”
“信服你的,你让他建造诺亚方舟活下来!”
“违逆你的,你要许给他灭世之灾!”
——
九月中旬,哥伦比亚的国会大厦。
数百位议员和司法界人士团聚在一起,为一项临时提出的法案讨论通过,这项法案命名为“余切-马尔克斯法案”。目的是针对历史上那些屠杀案进行永久性的追踪和搜查,直到确认真相为止。
此前,该法案有个冗长的名字,挂在该国的“大基建”计划之下。因为该国为了振兴经济,之后的数十年会持续性的进行基建、翻土,这就不可避免要对很多地方掘地三尺。
这就像是中国后世修筑高铁意外导致大量考古发现一样。
现在这个法案被专门提出来,赋予了和“大基建”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且简化了名字。
新总统巴尔科是个土木出身的理工男,他谨慎道:“余切跟我说,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历史,但我发觉历史是怎么样子的,这首先是由当权者来定义的。比如屠杀案是历史,军阀统治是历史,被殖民也是历史……”
“所幸我们现在有一批理想主义者,他们决定把对屠杀案的调查,作为团结我们全哥伦比亚的要务。我们之所以是哥伦比亚人,是因为其他人不是哥伦比亚人,他们永远不能理解我们的命运和苦难……”
巴尔科发表了大约八千字的长篇论道。
台下的马尔克斯和余切谈到:“哥伦比亚始终是个小地方,无法反抗殖民的西方,也无法彻底清算军阀,因为那也是我们的自己人,只有制造过屠杀案的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因为有这样的共同敌人,我们才成为了哥伦比亚人。”
贝坦库尔也在这。严格来说他仍然是哥国的总统,但他现在已经放手。他说:“曾经我们有一个大哥伦比亚,你在演讲时也提到过。我认为就是因为敌人欺负我们的还不够惨,打压的还不够厉害,所以我们自己崩溃了。大哥伦比亚是自行解体的。”
“我们这里都讲西语,讲葡语,我们本来可以是一个更大的国家。当然了,那并不会发生。”
余切说:“那我岂不是参与了哥伦比亚的民族认同?”
贝坦库尔点头道:“是的,但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了。”
“中国可不承认双国籍!”余切道。
“我问过你们的汤大使了,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将什么也不知道。”贝坦库尔大笑。
他这话说完不久,巴尔科就邀请上一任总统贝坦库尔走上台前,自己退场。
国会大厦响起掌声。
贝坦库尔笑道:“这是我作为总统的最后一件事情,为一个作家颁发勋章。某种程度上他拯救了我,让我并非是带着遗憾退场,我相信这不会是他的终点,他会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他走的越高,我拥有的遗憾就越少。”
“一些人会问我,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要去的地方太多了!”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现场的摄像机对准贝坦库尔和他谈到的余切。
贝坦库尔,这个《星期报》的编辑,《落叶归根》西语版的翻译者,人生的大部分时刻是一个律师和政客。如今终于在这种场合,稍微表现出他的文学造诣。
“波哥大是一个高原上建立的城市,但是朋友们,波哥大何其小啊!从地球上来讲,我们只是安第斯山脉(世界最长山脉)下的一块小小平地。这条山脉横贯整个南美,平均海拔达到三千六百米,巨大的脊线就算是站在外太空也能见到!”
“由于人类在自然界中如此渺小,就连首都也如此渺小,只有思想可以扭转人类的劣势,那里面就连宇宙也能装得下。我们的思想是我们自己的吗?我们所思考的,其实是一些伟人思考过后的一些现成物,他们将这智慧无偿赠送给我们,我们学会了使用。”
“就像普罗米修斯给我们的火……”
他开了个只有华人世界知道的玩笑。
现场越来越静,因为这涉及到贝坦库尔如何定义余切,他为什么要颁奖给余切。
只听到贝坦库尔说:
“世上只有少数人可以进行思辨中的思辨,得出哲学中的哲学。他们从一片混沌中开辟出道路来。今天我们全哥伦比亚认为,余切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表彰这个人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向他表示祝福,哥伦比亚想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全场已经掌声如雷,一些人站了起来,面色涨红的看着余切,还有马尔克斯等人。
贝坦库尔只能再三示意大家安静,最后才说道:“哥伦比亚想要颁发给他‘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为他欢呼吧!”
余切小跑着上台,拿到那个勋章。
这是个宝石镶嵌,黄金作为底料的十字形勋章,图案并不复杂,也没有为他挡子弹的金镶玉物料值钱。但余切还是很开心,他和贝坦库尔握手,在媒体的闪光灯下露出笑容。
继“泰王勋章”之后,他再一次拿到“圣卡洛斯”勋章。
后世很多中国作家尽管拿了一些国外文学奖,却鲜少像20世纪的西方文豪那样,在全世界各地收揽大批书迷,拿到各种荣誉勋章,成为国王的座上宾。
可见那些也许没有真正的打动别人。
从这个传播角度来看,中国文学的扛把子搞不好是刘慈欣,至少这个电工真的创造了流行于世界的炫酷文化,而且频频被政界商界大佬蹭热度。
屠杀案后,现在西语世界一帮名人都说看过《2666》,说自己见证了奇迹,他们真的全看过吗?
余切就当他们真的看过了吧。
余切拿了“圣卡洛斯”勋章!
这条新闻登上了中国的栏目,主持人卢晶说:“为了表彰余切对中哥关系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在埃尔多拉多机场屠杀案发掘中的先见,哥伦比亚政府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这是我国首次有作家获得哥伦比亚这一勋章,也是该勋章第一次颁发给国外作家。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马尔克斯先生说,‘余切是一把中国剑的剑尖,是一个永远的锋利锐角,是敌人的噩梦和朋友的依仗’……我们感谢马尔克斯先生的发言。”
“他表示,他会在之后来中国一趟,效仿余切的哥伦比亚之行。”
央台抽调了一批人从美国飞往哥伦比亚,对余切进行临时专访。他在哥伦比亚的消息每天都会传来,大众很关心余切受伤了没有,伤得有多重。
以及余切的能否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的大奖。
这还是有点搞笑的,虽然于明年四月份颁发的塞万提斯奖,是一个远比书评人协会奖大得多的奖项,但中国人的眼里面只有美国。
卡门正在为余切造势,她把一些美国本土作家也请来为余切的站台。
由于反对屠杀是一个基本的价值观,不少作家乐意参加这种事情,以表示自己和大众的良知站在一起。
美国还是有一些厉害的作家,比如女作家欧茨,此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等人的精神传人,在中国最有名的是出现在豆办中被当做女权先锋,而实际上她婚姻美满,娃也生了不少。
路易斯·厄德里克,一个德裔白人大美女,但她宣称自己是印第安女作家。
科马克·麦卡锡,奥斯卡电影《老无所依》的原著作者,他的标签是“福克纳与海明威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永远的南方和西部文学代表者”。
……
但大多数还是外来作家,他们出自东欧、拉美等地,写的是自己民族的东西,大多是伤痕类的,余切把这些人称之为“国外伤痕派”,然后他们成了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作家。
可见,美利坚大舞台还是不好混的,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顾华搞的也许是一种路径依赖,但他水平太差,竟然连这一套都搞不成功。
这些资料是卡门给余切提供的,她谈到这些的原因是因为“故事性”,“越有名气的人越具备故事,而你的故事比他们强得多。你只是需要时间。”
的确如此。
余切有种在修真世界中,拥有顶级心法,天赋外溢的感觉。
任何大佬看到了,都要说一声:此子断不可留!
还好余切出自这个世界的五大顶级流派,对他下黑手是要遭到报复的。
九月下旬,余切飞回美国,为他的精装版《2666》做宣传,同时核子文学的第一部《地铁1》也将于本月发布。
此时,央台记者才姗姗来迟。
为何这么慢?
因为他们带来了一个摄制组,全方位跟踪余切的美国生活,想要拍摄一段纪录片,而且还带来了张俪的信。
又是这种桥段?
我在美国特别穷困潦倒,然而我坚持为祖国人民捍卫中国人的彬彬有礼之风,到处以德抱怨?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美国作家,用爱感化他们,同时,我的老婆眼巴巴的寄托了一些钱财,希望我能保持心灵的纯洁,拒绝美国人的嗟来之食。
一个圣徒一样的中国作家拿到了美国界的大奖,他也像圣徒一样贫苦,圣徒一样的清心?对财富、名誉、地位不屑一顾?
NO!我全都要!
第86章 《东风压倒西风》
1986年,中国已经有一批成熟的摄制组了。
第一次对越反击的直播就发生在当年,观众可在电视中看到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子弹和硝烟就在眼前四射,这是一个大家都在摸索的年代。
正因为在摸索和尝试,所以特别“敢”,有些时候创作的自由度比较大。
这个摄制组是由一个叫木青的老干部来领导的,他是新化社的通讯干部。一些具备有重大影响力的新闻稿,往往是他来撰写的。
木青曾写过地方干部、科研工作者、普通劳动者……是一个老传媒人。
这是木青第二次撰写作家的新闻稿,因为他第一次写的作家也是余切。余切拿“芥川奖”时,就是木青来撰写的新闻稿。
当时他们还搞错了奖项的发放时间,提前一天向国内宣布这个喜讯……还好余切力挽狂澜。
此事还创造了个词叫“余切效应”。指代那些大众都以为发生,而实际上并未在当时发生的事情。
这一次他们发誓绝对不会搞出笑话了。
出发前,木青对摄制组的同志们道:“我有这几个事情要讲。第一个,我们第一次到美国进行全程录制,发生在访美期间,第二次就是现在,你们要清楚事情的重要性。”
“第二个,我们决心拍摄一部纪录片。但是,一部纪录片了不起几个小时,而我们拍摄的素材却有几十个小时,甚至几百个小时,这些视频不是‘废片’,其实也很宝贵,同志们,这些是将来珍贵的历史资料。”
“如果有人要了解这个作家,余切,他们就要反反复复的看我们的视频资料,拉片,一点儿也不放过。宝贵吗?很宝贵。我们要拍摄的事无巨细。”
有人问:“余切上厕所我们要不要拍?吃饭呢,睡觉呢?”
木青说:“跟到厕所门口,跟到吃饭前,跟到他盖上铺盖之前。”
这本来是个有点搞笑的问题,但摄制组的人员们都很严肃。有人拿出本子记录木青的要求。
木青满意的点头,最后道:“现在是第三个……”
“余切虽然年轻,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从他的文学来讲,他也是一个真正的大作家了。”
“这种人并不多,但五千年来,还是出过一些的……恰好我们遇到了。不要觉得太稀奇,虽然他是川人,但不要把他当山里的大熊猫看!”
这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发笑了。
木青也忍不住笑,但随即正色道:
“我希望不要有人闹出不愉快的事情,也不要有人和他起冲突。我听说,有个叫顾华的人现在过得很不好……你们可以去了解顾华的境况。我们这一次是来学习的,也是来进步的。”
“余切就是我们的榜样!清楚我的话吗?”
众人一齐答:“清楚!”
“好!”
木青大手一挥,豪情万丈。
这些人就此抵达美国,经由出版商哈珀和使馆进行协调,得以全程在美跟踪拍摄。
木青把记录片名字定为《文学向西走》或是《东风压到西风》,根据票数来选择最终名字。
为啥叫《文学向西走》?
因为地方电视台立项了一个《长城向南延伸》的纪录片,要求摄制组全程跟随我国南极科考船,拍摄在南极建设新科考站的过程,仅拍摄周期就长达九个月。
须知道越是艰苦的,作为媒体人而言就越光荣啊。
央台怎能被地方台压倒?
《文学向西走》的名字就此而来。
那为啥叫《东风压倒西风》?
这就来自于某些诗词了。
摄制组进行投票,不料竟然票数相等,又投一次,仍然相等。
木青只好问余切如何取名,余切想也不想就说:“和兄弟电视台打什么擂台?调子放高点,就叫东风压倒西风,这很好嘛!”
好!就让东风压倒西风吧!
摄制组先到波士顿大学附近的酒店休息,在这里他们发觉书店里已经有《2666》这本书开售,报纸上也有“余切喋血哥伦比亚”的新闻……美国人写新闻师承于英国人,喜欢胡编乱造。
在美国一些小报的新闻里,余切已经跟超级人类一样,单人把智利人机特工刷通关,只是不小心没能救到安保朋友……这让摄制组的同志们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与有荣焉,把所有新闻都找来,光是看着都激动了。
想不到美国小编写起爽文来,竟然也看得心潮澎湃!
这个人说:“想不到余切在美国竟然是个大英雄,他们很少这么写我们。”
那个人笑道:“这里说贝坦库尔有个女儿,很喜欢余切呢……略萨的表妹也想认识余切,泰国的诗琳通公主就很不高兴——这什么啊!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自说自话!”
“这些女人,二十岁,五十岁,三十岁的都有……根本不可能!”
然而,这种新闻太多,最后他们也看得乏了。
之后余切到酒店和摄制组会面,简单认识后,纪录片拍摄正式开始。
他就发觉大家都用一种看“项羽”和“曹操”的眼神看他。那眼神里面,已经不仅仅是文学上的尊敬了,还带有一些生理性的恐惧。
余切摊了摊手,不经意露出自己的粗胳膊,说:“大家放轻松一点,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下,所有人的表情更严肃了。
余切只好直接进入正题。
他首先在镜头前念了张俪写给他的信:
“余切,你现在还好吗?到底伤得怎么样了?是生是死,你都要赶紧回来,祖国人民还等待着你,我也在这等待着你……”
张俪已经和他通话过。
这信是张俪知道“要拿去上电视”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有点不是人话。
然后,余切作为信中的主人公,面对着观众道:“我现在很好,没有受什么大的伤。我之所以还留在美国,是因为马上要颁发书评人协会奖,我会在这里拿到奖之后再回去。”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余切对着镜头说。
他这番话当然是给张俪的,但是由于这是一档纪录片,因此全国人之后都会看到这一幕。很多书迷就觉得是说给自己的,然后梦醒后发觉余切不是他们的对象,只好大吵大闹,要求自己的对象按照余切那样办。
因为余切在镜头前掏出那破碎掉的“金镶玉”奖牌,向观众讲述了其中的故事:为了避免被美国征税,宝岛《联合文学》的编辑部为他打造了这一个大奖牌。把四万六千美金融成了这个东西。
而这个奖牌,最终意外的为他挡住子弹。
“我们青年人不应该相信玄学,但我在这里情愿相信,宝岛读者的美好祝福帮助我躲过一劫。我和他们心意相通,我相信它是幸运的见证,所以要把这件宝贝送给你。”
余切如是说。
这是第一天录制的内容,晚上摄制组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审片,一拨人继续拍摄。
到余切睡觉之后,他们仍然在开小会,并对自己白天的拍摄成果进行总结。
他们发现啥呢?
在余切摆龙门阵的时候,所有拍摄的人都听进去了,活儿都快忘记了干。现在重新播放也是这样,播一次播两次,大家还是忘我的听。
金镶玉大奖牌,宝岛书友,传闻中的余光钟和李傲撕逼,哥伦比亚屠杀案……太有意思了。
有人忍不住感慨:“余老师这经历,比电影有意思多了。我觉得我们的纪录片,放电视台播放可惜了,该拿去电影院卖钱,五毛钱一张票!保证能大卖!”
木青也觉得头一天拍摄很成功,笑道:“那我们就要给余老师版权费了,他的版权费是很高的,我们电视台给不起。”
此后,《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一直跟着余切,无论余切走到什么地方,他们都形影不离。
余切和大使见面,余切参加华人大富豪王安的慈善晚宴,甚至于余切和宫雪的通话,聂伟平约余切打牌,这都被记录下来了。令他们叹为观止,觉得太精彩了。
有些自然是不能放到纪录片里面给大众的。比如,余切好像和宫雪有些亲密?比如,有些余切的牌友,不太能提名字?
木青说:“这些只能让后人来评判了,只能作为我们的拍摄资料。”
“也许以后研究员写论文用得着。”
没有人觉得余切在做一些过于出格的事情,因为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无法用现成的案例去套用。他的出现,可能会重新定义一次价值观。
余切现在回美国受到了读者极大的欢迎。
曾经他主要是受华人读者的欢迎,因为他代表大家都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这种形象在黄种人当中比较少见;从哥伦比亚回来后,他走得更远了。
现在连白人也喜欢这个作家,用《纽约时报》上一位评论者的话说:“美国有很多作家宣称自己是海明威的继承人,他(指余切)没有这么说,但他已经是。”
的确,又支持红色,又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哪一个所谓的继承人能有这么硬核?
海明威要活在了现在,该说“我乃余切继承人”。
在哈珀组织的作家沙龙中,余切也很受欢迎。
《2666》是一个炫技之作,本身故事性不强,厉害的是几乎用到了所有写作手法;而余切在现实中的经历,弥补了这个故事的不足,这是本难得能出圈的文艺。
从全美各地赶来的本土作家中,有一个叫“莫马迪”的印第安裔作家对余切格外热情。
摄制组拍摄到,莫马迪先生在波士顿大学见到余切后,狠狠的拥抱了他。
莫马迪和马识途的年纪差不多大,长得居然也有点像马识途,如果他自己不说英文的话,他简直就是个中国老头。
所以余切对这个人也特别热情。
莫马迪是个倒霉蛋,年轻时作为印第安人被狠狠整,老了之后族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又被作为族群文化多样性,被“像珍稀动物那样”圈养起来。
这个老头子道:“余先生,我多希望你是一个美国人,这样在我走之后,我们印第安人就不会迷失方向。你的文字能让我们团结起来,你是天然的意见领袖。”
余切安慰他:“印第安人会诞生自己的作家的。”
这个老头摇头道:“难,难……”
余切说:“我相信你将来会看到很多印第安作家的,只要印第安人看我的书,我就会和印第安人站在一起。”
莫马迪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余切并非全知全能,莫马迪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私下里找人问“这个莫马迪到底是谁?”
有人告诉他:“莫马迪是印第安人现在的精神领袖,他就是印第安人的李白,大文豪。”
对印第安人来说,莫马迪是个天王巨星一般的大人物,他开启了美国原住民文艺复兴运动,没有他就没有印第安文学。
就以获奖数量来说,他比当前的余切还要厉害得多,美国诗人学会奖、普利策奖等等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每一个印第安人,都会看到他的。没有他,印第安人等同于在文学上灭亡了。印第安人不会说自己的语言,也不会写自己的文字。”一个大学教授告诉余切。
余切恍然大悟。
又是个本地的天王巨星,西方中心论的世界下就是这样,无论是泰国、马来西亚、还是印第安土著……只要你进入不了西方视线,甭管你写的多好,你都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他对这种事情感到愤慨,所以在镜头前悄悄说:“我希望四十年后,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莫马迪是个厉害的人,但他的诉求无法被人知道。”
木青忍不住问他:“那全世界其他地方的作家们,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最起码,我们中国作家怎么办?”
“答案就在我们的纪录片名字上。”余切说。
个别人的境遇,还真是可以靠天赋来开挂的;但是群体性的境遇,只能这一群人都来努力。
莫马迪是个印第安血统的独苗,印第安文学现在后继无人——不然怎么会出来一个德国大白妞宣称自己是印第安后裔?
“印第安人为什么不愿写?”余切感到纳闷,“我的家乡万县是一个小地方,小小的万县就诞生了马识途还有我,还有诗人何其芳……”
卡门知道这个事情。她说:“在你的祖国,那个被葡萄牙管着的小地方,诞生过什么伟大作家吗?”
“你是说葡萄牙人仍然在殖民印第安人?”余切感到震撼了。
“不是,我是说,印第安人现在有开设赌场的权利。他们太容易赚到钱了,自甘堕落,就不会从事文学这条路了。”
余切道:“那不奇怪了,假如我一开始就是个百万富翁,我应该不会走上写作这条路。”
卡门大笑:“还好你曾经贫困过。”
于是,余切又在摄像机前谈起了自己当初如何骑自行车,并寄去了那一摞稿子。“我最开始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主要是想挣点钱。”
“当然,我现在想法又变了,确实也做了些事情。你觉得马尔克斯、鲁迅这些人,一开始就是他们吗?人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所以咱们年轻的时候想改善生活,这不是什么羞耻的想法;当然了,你有钱之后就要做好事了。”
木青感觉余切很适合做老师。据说余切从燕大硕博毕业之后,就会留校任教。
他又是个作家,说不定他会是个新世纪年轻人的精神导师。
在这期间,为了给“美国书评人协会奖”冲奖造势,一些来到波士顿的作家表达了对余切作品的支持:“他是个多面手,他是个能从一号位打到五号位的篮球运动员,他是拉里伯德那样的人,但还要更全面。”
从1981年到1986年,波士顿这个城市的篮球队统治了美国的篮球比赛,而白人球员拉里伯德是篮球队中的核心人物。
因此,作家们在波士顿这个东道主这里,用“比拉里伯德更全面”来形容余切,也算是另一种入乡随俗。
央台组织的拍摄组在这里,终于遇到了文化不通的尴尬。
第87章 只是等待
拉里伯德是谁?
一个运动员。
余切是谁?
中国这一代最好的作家。
劳心者是要比劳力者更厉害的。
美国人就是余黑,他妈的,他们暴露了,他们是余黑。
海明威,可以,运动员,不行。
木青说:“这些美国人很奇怪,为什么要用篮球运动员来形容你?你是写东西的,别人是打篮球的,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余切,你来讲讲为什么?”
好家伙,这可是个白人运动员,要是他们用黑人运动员形容我,你不得炸了啊。
一个小同志替余切回答了:“美国人是说,余老师就像是伟大的篮球运动员一样,总是在胜利。”
木青则反问:“胜利就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余切听到后特地回头道:“我们在这里吃大餐,住酒店,这都是因为我们取得了成功。他们的篮球队连续赢了6年,整个城市都为这项运动骄傲。”
“如果你没有取得成功呢?”木青说。“余切,我们的纪录片是要给国内的孩子看的,也要给领导干部看,你是我们的榜样,大家都会向你学习,世上没有人会永远的成功下去,挫折是教育的一部分……”
余切笑道:“你说的对。但任何人来问我,我都会说我会取得成功,我会一直这么下去。”
“这……不好吧。”木青觉得这样是否太高调?
余切让他先不要急着发表见解,而是观察自己在美国的经历,最后再写自己的新闻稿。
木青答应了,但他仍然不觉得高调是好事。
让木青改变主意的是一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这个人主动来告诉摄制组:“在美国这里,作家、运动员、律师……通通都可以是胜利者。”
“美国人把余切用篮球运动员来形容,这不是贬低他,而恰恰是特别的尊重他!因为余切总是在胜利,他是英雄。”
然而,摄制组起初没有把刘祥成当一回事,也不觉得这话在理。
到这开始显现出文化上的隔阂来:运动员确实可以是英雄,但怎能和文学家相比呢?
刘长春是民国第一飞毛腿,百米的王,很厉害,但他怎能和鲁迅相提并论?
美国已经是礼崩乐坏了,他们要完蛋了。
华人摄影师刘祥成斩钉截铁:“是这样的,在美国就是这样!”
摄制组表示不解,不听。
而后他们发觉,这个刘祥成似乎在抢“生意”,他得知余切允许有人跟踪拍摄自己后,竟然也跟着余切。
余切当然不干了,刘祥成找报社申请了二十万美金,作为拍摄余切的版权费。
二十万美金何其多也啊,余切也绷不住了。他允许刘祥成来拍摄,但仍然只限于公开场合。那些私人的场合里面,刘祥成是不能来的。
刘祥成急得抓耳挠腮,羡慕央台的摄制组:“你们真是有宝藏,却不知道如何开启。他的时间很宝贵,你们浪费了!”
“你说这些话,你是什么人?你来教我做事?”一个小同志忍不住了。
“我是《时代周刊》的首席摄影师。”刘祥成说。
妈的,你《时代》杂志出来的了不起?不过是世界第一杂志罢了!
那又如何?
这里可是……哦,这里是美国啊。
于是,到这《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爆发了第一次争论。
有人认为,应当警告这个普通话字正腔圆的假洋鬼子,中国有中国的规矩,实在是与你无关!
也有人认为,刘祥成肯定有两把刷子,应当学习美国人的先进经验。
这种争论持续了几天,直到新一期的《时代周刊》出来,封面是余切和马尔克斯握手的照片。那照片简直玄妙至极,病床上的英姿勃发,健硕有力,健康的那个却跪在地上,已被掏空,远处还有隐隐的尸体和警灯,他们又像战友,又像兄弟,又像国际关系,还隐藏着某种暗示:
因为马尔克斯是诺奖这个殿堂中的人物,所以余切也会加入进来。
在照片的构图关系中,余切是处于强势位的。
人家一张照片怎么能有这么多信息出来?这已经是一种艺术创作了。
随后,《纽约时报》对刘祥成这个华人摄影师进行了报道,因为他提名了普利策摄影奖,而且认为他的几率很大。他假如能获奖的话,时间将和西班牙的塞万提斯颁奖时间一样。
都在明年的四月份。
普利策是个什么奖?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奖在美国的认可度,比余切的“书评人协会奖项”还要厉害。因为后者是可以刷出来的,而前者真需要本事,他们只颁发给那些重大社会事件下的新闻照片。
木青拿着照片去找余切,问他这照片到底还有什么妙的?
余切这个无产阶级接班人,竟在这里谈到了宗教。
他说:“这照片最妙的是用了基督教的构图,一个天使在空中,一个凡人半仰卧在地上,两人手指相对,就好像要牵手,出自中世纪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这是描绘上帝创造人类亚当的过程。”
木青感到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他不是徐驰那种中外皆通的知识分子,木青出自解放区,是个老战士。
他这一刻想要辞职了,这里没有他能听懂的。
但摄制组有人能听得懂,这儿有一些留学回来的二代。
79年中国第一次派出留学生赴美,到现在国内已有近万名留学生。
他们可以说是最明白余切成就的人。
只听得余切说:“有个叫贝戈利奥的阿根廷主教,之前评论过我,他在南美世界很有影响,帮了我大忙。当然了,在我们国内并不怎么报道这个人。”
“这和宗教有什么关系?”木青说。
“因为这个构图就出自基督教。上帝和亚当的手指相接,象征着上帝将生命和智慧传递给了人类。在这里面,我是上帝,马尔克斯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是这个。”
余切说:“因为没有我,哥伦比亚人将一无所知。”
震撼爆发在这个房间内,静悄悄的。
“在这里面,我是上帝。”
余切就把这种话说出口了,他没有狂妄,也没有窃喜,反而是很理性的分析,而这代表最深层次的骄傲。
这也是刘祥成想二十四小时跟着余切的原因,他就是为了等到这样一句话。
简直是文学圣经。
可惜,刘祥成应该是听不到这句话了。
随后余切还分析“病床的黄毯子看上去像是裹尸布,耶稣在十字架被钉死之后,复活前就是靠这东西下葬的,这是个圣遗物。你看看这毯子像不像?”
“所以这个华人摄影师那一刻其实想到很多,他凭本能的零点几秒拍下这一张照片,是不是很厉害?”
你真以为《时代周刊》的首席摄影师,几乎拍摄了整个中国八十到九十年代的人,是一个无名之辈?
这怎么可能?
余切当然也很喜欢刘祥成。
海明威那些装逼照片是他拿美图秀秀自拍的吗?
酒好也怕巷子深啊!
这事儿深深的打击到了木青,作为通讯社的元老,他开始发觉自己在业务上的短处:他的新闻稿,在西方世界中几乎是没有传播力的。
你连看都看不懂别人的妙处,你哪里能青出于蓝呢?
而余切是个博古通今的人,他知识杂得不可思议,这是余切为何在西方受欢迎吗?
纪录片播出后,怕是要引起热议了吧!
《东风压倒西风》开了个小会,会上经过众人讨论,他们决定,像美国人一样,为纪录片进行带有自己主观意愿的创作。
他们创造了又一个第一次。这在之前是不常见的。
纪录片应当倾向于事实,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样讲一个故事,而现在这个摄制组决定这么干。
至于那些数百小时的视频资料,那是不带主观想法的,留给后人的智慧去判断吧。
你也可以用这些资料,讲讲你眼中的余切。
主题是什么?
受到美国熏陶的海归编辑,只觉得“我是上帝”这句话振聋发聩,满脑子都是余切的声音。
但这毕竟是面向国内的纪录片,最终他们决定把余切塑造为“英雄”。
说实话这很常见,但已经是突破性的一步。
随后,余切就发现,摄制组更多的关注自己在哥伦比亚的经历,甚至希望余切能扮演一下自己,把当初的事情演出来。
而且,摄制组经常问美国作家“怎么看待余切”这种问题,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后,就把这段放在纪录片中。
他们开始有针对性的拍摄。
余切说:“你们有点脸盲,我看到一个美国作家,被抓着问了三次,每次他说了一样的话。”
“他是夸我们中国作家的嘛?”木青说。
“当然了,他难道能不夸?我在这呢。”余切道。
“这就够了,多来点,我们中国观众爱看。”
自带干粮的摄影师刘祥成也在余切的旁边,他和央台的摄制组有过一些交流。刘祥成恍然大悟:“你们在学我,你们想搞创作,但是没关系,中国人早应该学了,这是新闻业的改开大计,中国新闻要和世界接轨!那些教科书早就过时了!”
摄制组很多人因此觉得,《时代周刊》这个华人摄影师对母国仍然有感情。
有人想把余切说的那句话告诉他:在这里面,我是上帝。
如果这个华人能知道这句话,他该多么激动?他能用摄像机创作出什么故事?
可惜他永远不可能知道!
最后没有人告诉刘祥成余切这句话。
十月,中国内地在过国庆节,真是普天同庆。
这一年首都第一次出现广场花坛。在天安门的广场,围绕当年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特点,设计和布置出一个巨大的花坛供市民欣赏,这个活动持续了数十年。
而在1986年,这一年的花坛景观是“天安丽日”。景观共用花10万盆,广场中央建起直径60米,高3米的以大松柏为主景的大花坛。
6个巨大的花瓣开花坛由中心向外辐射,以及各色月季,名贵的观赏鱼和观果植物……他们共同构筑出了巨大的献礼。
“这真美啊!”余切在报纸上看到这一幕。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现在中国,开始越来越接近于余切小时候的样子,那个九十年代的鲜活日子。至少在京城这些大都市已经是这样。
曾经的粮票、三大件已经更新;取而代之的是下海、市场。
央台的摄制组仍然余切旁边,他们拍到了这一幕。木青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家了吧?”
余切点头:“我四月份来的,现在已经过去六个月。”
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
余切上一辈子还是个研究生的时候,曾在首都看过国庆的大花坛,还献过花。在大会堂,在历史博物馆,在纪念碑的中山画像处……诸多地方都有市民献上的鲜花,他也为伟人献过花。
很快,另一则消息更让余切感动。
燕大的学生们,为了庆祝余切在西语文学上获得的成就,以及“新现实社团社长”传奇的死里逃生。他们在燕大的未名湖,摆放绵延数十米的黄色花朵。
这些花朵是中国的“La rosa amarilla”,在《百年孤独》的中译本开篇上,余切对这句词的解释是“幸运,辟邪。”
如今,这些花也献给了他。
这构成他个人的故事?
余切感慨万千。
之后余切飞去美国,参加了在大使馆举办的国庆活动,这是全球爱国华人的盛典,在这里,余切终于见到了宫雪。
宫雪和之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刚到美国时过了一段苦日子,被在这边做高管的华人表哥追求,宫雪十分尴尬,打电话求助大使馆。
然后就被安排到波士顿大学附近,呆了两周,她又被华人表白。
宫雪很委屈:“我一句话没有说,一个眼神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喜欢?我的英文也不好。”
因为你漂亮啊!
中国的落魄女明星,性格善良,在美国举目无亲,在美国无依无靠,几乎无生存能力……这恰恰是她绝佳的优点。
“那么,你在美国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有几个月了。”余切问宫雪。
宫雪的眼睛望着余切,说道:
“余切,没别的,我只是在等待。”
第88章 英雄是如何被创作出来的(改)
“余切,没别的,我只是在等待。”
余切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了。
在这个中国人的国庆日,略萨的话在他的耳畔想起:“如果你拯救了一个人,却又对她置之不理,你就比撒旦还可恶,因为你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入了另一个地狱。”
宫雪至少不是我的姨妈或表妹啊……
但我难道因为可怜一个人,拯救过一个人,就要为这个人负责?
余切对宫雪确实不是爱情,最起码不全是,宫雪和他见面的时候少得可怜。
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写《潜伏》是一段经历,那时候宫雪抱着西瓜来看余切,替他汲钢笔里面的墨水。余切那时候甚至和宫雪的妹妹相处的时间更多,他们很少进入到彼此的生活。
这是宫雪的大毛病:因为她漂亮,所以她喜欢等待。
她拍摄《大桥下面》时,导演就问到这个恋爱问题,宫雪当时已经不算小,居然也不热心自己的未来人生大事。而是流露出类似于超前于时代的坦然:
我只能找我喜欢的,否则宁缺毋滥。
这种性格在宫雪被华人高管追求时表现出来,她宁可饿死也要选择跑路;在她被张鉄林追求时表现出来,她立刻划清界限;在老山前线,许多小战士给宫雪写了爱慕的信,宫雪仍然拒绝。
宫雪一方面鼓励这些小战士,另一方面又不厌其烦的强调“我们是战友关系,不应当放眼于儿女情长”,连一点儿场面话也不讲。
就是说,面对她不喜欢的人,就算是这个人下一秒钟要去舍生忘死,她还是会分得很开。
而面对余切却不是这样,宫雪自然而然的做一些事情。
宫雪是个文学女青年,余切既是她现实中的朋友,又是她灵魂上的朋友。
前者让宫雪接近余切,而后者让宫雪爱上余切。
宫雪是看余切最多的人,但她并不在余切面前说,这一点她甚至比陈小旭还要含蓄。她搞了个专门研究余切的读书会,作为会长,宫雪也从不说明。
但是,余切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时,总是有西瓜吃,总是有凉风吹,他的钢笔里面总是有墨水,一抬起来就能写字。
这都是宫雪在余切不知道的时候做的事情。
求到余切是她再也没办法的举动,否则她真的要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余切从宫雪这个“只是等待”听出了很多。
你在等待什么?
你要等待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含糊不清的道:“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我会负起责任来。”
宫雪笑道:“你除了帮我,什么也没做,要你负什么责任?我那个远房表哥,为了追求我,想办法展示他的条件,话里话外暗示我,离开了他在美国是不行的。”
余切听着,宫雪又说:
“我也确实不行,我做不到像陈聪那样,拉帮结派、到处推销自己,出演没什么下限的电影。我有些个人的坚持。”
“这是好事。”余切评论道。“钱不是一切。”
宫雪则说:“美国好像是这样的,钱是一切。”
“余切,我把你的名字说给那个远房表哥,他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不说,再也不来纠缠我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有个叫张鉄林的男演员,现在都逃去了英国……可见你在什么地方都能很快出头,我却不是这个样子。”
“我现在只能做好一件事情。”
这其实是个有点完美主义的人,小时候骨折了,就准备放弃跳舞;被人泼了脏水,就决定放弃演艺事业;觉得这个人值得欣赏,就不结婚了,就等待着。
这正是让余切棘手的性格,余切给不了她要的那种完美。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在过去的两三年,双方一直是若即若离。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可能都不会有眼下。
在那些年去美国发展的中国女演员中,宫雪是罕见的没有出演任何限制级影片,也没有对祖国进行过任何抨击的演员,尽管她是真的被谣言中伤了。
余切说:“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我没办法像你想的那么完美。”
他指的是,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自己有巨大的绯闻的。这也许需要宫雪做出牺牲,而这没有必要。
钱忠书一直诟病鲁迅,是因为他觉得鲁迅在这方面做的不好;而钱忠书实际上自己也做的不好,他疑似和自己的女学生交往过密,这个女学生甚至和钱忠书老婆吵过架。
这很有意思,因为钱忠书年轻时一大爱好是找青楼女子。后来他不承认了。
但这两个他在中年时遇见的女人,诡异的没有对钱忠书说三道四,成全了钱忠书的道德洁癖。
于是钱忠书终其一生,维护住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名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王濛和老婆的感情非常好,两人一起渡过了下放的年代,相敬如宾,简直是这个文学圈的佳话。
然而,后来在老婆去世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据传相识仅仅十五天),王濛就找了下一任,而这个人和他的老婆极其相似。
有人认为,这会有损王濛的名誉:你老婆对你那样好,你不说“守孝三年”,你至少等待三个月吧。
王濛破罐子破摔道:“没办法,我也是个人。”
这肯定对王濛的形象有损。
文学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离谱,一个人在这一刻是圣人,下一刻就走向反面。
反过来也能成立。
宫雪听明白了余切的纠结,她说:“那让我做你最亲密的战友,最好的书迷,受过你恩惠的朋友吧。”
哦,这就是做“红颜知己”?
这真的是只有文艺女青年才讲得出来的话,做老婆的赛道达不到第一,就去另一个赛道。
余切暂时答应了。
但他心里没有真正接受这种关系,他隐隐觉得还需要经历更多事情去考验。
而且,让张俪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如果张俪不接受,要二选一,结果是必然的。
之后的几天,余切罕见的没有出去参加沙龙,也没有再和宫雪聊到这方面话题,他呆在房间里面看书。
各大报刊上频繁有书评协会奖项的通稿,谈论起有哪些作家可以获奖,他们根据作家的知名度、文学性、销量等等进行排名,并由拥有投票权的媒体人进行最终投票。
这就是为啥这个奖项可以刷出来:它本质是一个被营销出来的奖项。
谁的版面大,谁就更容易获奖。
很多媒体人并不看书,他们人云亦云,谁名气大就给谁投票。
中国人挤进去版面不容易,但挤进去之后就容易一枝独秀。
《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以前并不知道美国的奖项是这么拿的,而余切奔走的过程,让他们大开眼界,原来美国人也是讲究关系,讲究刷脸的。
“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人骂道。
西班牙人卡门成了这个纪录片最近的常客,因为她毫不避讳的讲述西方奖项的真相。
卡门是个正儿八经的穷苦人起家的西班牙妇女,在为她的拉美文学军团五夺诺奖(加上未来的)的奇迹中,卡门强大的公关能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即便是卖一个水果,你也要给警察给好处费,和关键人物搞好关系;街头的一幕教会了我如何处事,直到我有了现在的地位,我仍然受益匪浅。”
卡门说“诺贝尔奖”也是这样,今天我们只是为了未来二十年小试牛刀。“当年马尔克斯拿文学奖,我几乎想办法打点了每一个瑞典人。”
“打点不一定能拿到那个奖项,但没有打点是绝无可能的。”
这档纪录片不断有中国人以前不知道的真相在披露。
到现在,余切已经基本锁定书评人协会奖。因为在智利针对“聂鲁达之死”的追查中,已经进入到第二轮调查,第一轮调查中,来自多个国家的医学研究员发现,聂鲁达在生前的确被注射了某种毒素。
新闻登上了各大媒体,“余切”的名字被频繁提到。
而奖项之外,宫雪和他就像是和之前一样,像是啥也没发生过一样,见到他就打个招呼。
但怎么可能啥也没发生呢?
发觉余切在看书之后,宫雪想办法给余切买了几本市面上畅销的书,而且给余切汇报她的读书成果,每天都过来。
《杀死一只知更鸟》、《老人与海》、《飘》……
这都是美国的大众传统。
在文学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宫雪做出来的姿态。她像一个学生一样请教余老师,三番五次之后,余切也忍不住给她讲解,指点他。
“《杀死一只知更鸟》反映种族不平等的话题,这本书在中国大陆受欢迎不是因为其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好……”
“《老人与海》,佳作。”
“《了不起的盖茨比》?你也买这种书,你不是‘黛西’(纯粹的爱慕虚荣)那种女人,看这个没什么用。”
“《飘》?这书都不值一提。女人发牢骚的作品。”
余切就像是个在文学殿堂里面刚进去的人,对时光长河上的所有英灵指指点点。
摄制组都拍到了这一幕。
一次两次没什么,因为余切的房间大门敞开,谁都可以找他。
宫雪来的次数太多了。
《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有个小同志说:“余老师正在面临考验,他要怎么做?”
木青批评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他们有些亲密。”
“不,你在胡说八道。”木青说。
这个人随即改变说法:“我看到女演员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讨论文学的问题。”
“还是胡说八道。”
这个人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对的!”木青这时候才点点头。
然而,摄制组其他人心领神会,刻意不拍摄宫雪来找余切时,木青又大发雷霆:“你们为什么不拍?”
“不是领导你让我们不拍的吗?”
“我只是说,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它……”木青指着摄像机,“它应该录下来。”
摄制组这帮人顿时觉得,自己执行了类似于“史官”的职责,你要看他们的纪录片的话,余切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你要把他们所有素材全都拿出来看的话,会发现余切还有很多缺点:
固执;霸道;好胜心过强……现在在感情上也不完美了。
终于华人摄影师刘祥成也发觉了,他发现余切虽然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他对宫雪是真带着笑容的。
一个大美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这怎么能不高兴?
刘祥成拍了一些照片。木青来和他交涉:“你因为余切出了名,你不会把这些照片发到报纸上吧!”
“余切什么事情也没做,这就是一个文学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罢了。”刘祥成说。
“什么意思?”
“海明威一生有四段婚姻,他频繁的出轨,但他又不是全出于生理性的欲望,他根本上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这方面他简直是病态了,全世界的人都来赞扬他也不足够!他孜孜不倦的发表,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随时充满战斗力!”
“在总统那里,海明威都大放厥词,大肆夸赞红色主义!”
刘祥成还说道:“在海明威生前,大家照顾到‘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名誉,有意忽略了。在他死后,这些消息就详细的披露出来。”
哦,原来美国人也会有时候看不见,有时候又看得见。
木青顿时察觉到“英雄”人物背后脆弱的一面,这是他们战斗力的来源,也是他们的缺憾,这是一体两面。
因此他产生了一种创作欲,他想到了像《潜伏》里面的余则成那种人,余则成一辈子“心软手不硬”,这反而促使他成为全中国最受欢迎的红色间谍形象。
因为人们意识到,这个钢铁战士的内心是一个人类。
余切不正是这样吗?
在他的传奇背后,余切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人,他有点高大全了,如果能拍摄到余切像普通人的那一面,这是否会更促进他的形象?
十月中旬,美国书评人协会奖项发布:不出所料,余切拿到了这一奖项。
书商哈珀为余切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印第安裔作家莫马迪带领他的印第安父老乡亲,为余切脱帽敬礼,并献上他送给余切的礼物,一支鹰羽毛。
当余切把这根羽毛插在自己的头上时,余切看到这个印第安老头流下了眼泪。他邀请余切在密西西比河的印第安人居住区跳河:
这是一种印第安人对客人的尊贵礼仪,印第安人认为邀请客人去河边洗澡是一种尊重,洗的越多就代表越尊重客人。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奇葩,当然了,如果你拒绝跳河,印第安人也会走向尊重的反面。他们会向你翻脸。
密西西比河太远了,波士顿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就有个查尔斯河。哈珀在波士顿大学组织的沙龙期间,余切特地把衣服脱得只剩下贴身衣物,然后和五十多岁的莫马迪、印第安人一起跳进河里面。
“咔擦!”
岸边的记者们都在拍照,这些印第安人快高兴疯了。
余切果然是我们的同胞,传闻中的殷商后裔。莫非在几千年前,我们真是一家人?
很多中国人已经不做这些事情,他们很注重影响。但余切仍然流淌着那片土地最原始的血液。
央台摄制组已经麻木了:每一个他们觉得,余切不应该做的事情,余切都做了,然后效果很好。
余切这一跳让他的书被印第安人接纳了。据书商哈珀的说法:“你在哥伦比亚的旅途,很受印第安人的关注。因为哥伦比亚人是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血。在这片大陆曾经有数千万人到一亿的印第安人……他们曾经很有影响力。”
“那现在还剩下多少?”余切问。
“现在只剩下几百万人了。”
第89章 殷商后裔成真
还是有几百万人嘛!
余切被印第安裔读者的热情打动了,他决定抽时间了解印第安人的历史。
这是他作为文学偶像的基本要务。
只要你买我的书,你就是我兄弟;你不买我的书,你将不再是我的兄弟。
一个英文书籍在美上市,作者通常可以获得售价的“10%-12%”,余切发觉,这恰好和中世纪宗教的税率大差不差。
当有人支付了这“什一税”,上帝应当回应信徒的呼唤。
一般认为,印第安人是美国各种民族中,收入最低的那一类,这是表面现象。
另一个现象是,该族拿到了相当大的转移支付,每年一些地方政府要固定花一笔钱,用于维护印第安人的民族多样性。
这些钱既不属于印第安人,也不属于政府,它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它每年都有一大笔,大概有三十亿美金左右,这是真实存在的,但你如果要细究钱到哪里去了,它似乎又不存在。
其中一部分用于购买印第安民族特性的东西,印第安文学也是其中一种。
莫马迪正是凭此崛起。他的崛起令美国文学界大喜过望,填补了空白。
他某种程度上是类似于阿莱之于藏地文学的情况。阿莱是余切的好朋友,原先阿坝文学期刊的编辑,现在是个专职作家。
中专毕业的马尔康少年阿莱早年是写诗歌的,扑街数年。
而后写,看似有所成就,实则继续扑街。
某天他大彻大悟,发觉可以用魔幻现实主义,结合藏地的民族史诗神话……这一套打法在国内无人能及,会写的不是藏民,不配写,真藏民不一定能写严肃文学,搞不好在抽瑞克五代,阿莱又借到了民族文学的东风,加之此时文学技巧也臻至大成,于是轻而易举拿到茅盾文学奖。
这是一个稳定市场,这是一个可以源源为余切提供销量的好地方。而且,它能保证余切以后的每一本书,都能挂在书店的前排,因为美国在这方面有一些补偿性的规定。
央台的摄制组发现余切搜罗起相关资料,他把那根羽毛插在自己的钢笔上,变成了一个殷商后裔,撰写文稿。
他的房间里面频繁出现作家兼史学家莫马迪,他的殷商后裔五十岁好兄弟。
余切把钱忠书的研究成果拿去给莫马迪看:“你发现没有,你们印第安人的一些文字,和我们的甲骨文是相似的。也许在几千年前,我们是兄弟。”
“印第安人为何在密西西比河的河畔居住?因为他们的祖先住在黄河。这是血脉深处的呼唤。”
“密-西-西-比-,黄-河-;听起来无关?不是的,几千年前,中国人不是这么称呼黄河,我们用的古汉语,还有弹舌音;而你们也自然不叫密西西比,那是白人扭曲了这个称呼。”
莫马迪大吃一惊:我蹭热度,我口嗨的,你跟我来真的?
但为什么那些字那么相像?
莫非真是这样?
“余切,这是你考证出来的吗?你有个了不得的发现!”莫马迪越看越怀疑人生了。
难道印第安人真是殷商后裔?
当然像了!
埃及文字也有和甲骨文相似的,苏美尔的文字也有和甲骨文相似的——说到底,人类原始的文字大多源自图画,只是中国人硬是把这一套象形文字体系用到了今天。
如果有个别文字相似,那就是同胞的话,整个地球都能被中国人强宣称。
但余切怎么会否认呢?
又不是他说的,是钱忠书自己考证出来的。稿酬我来拿,黑锅你去背吧。
他严肃道:“这是一个叫钱忠书的教授考证出来的成果,他是我们社院的副院长,但他不是一个官僚,而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在几十年前,他就拿到了牛津的文凭,他博古通今,中西皆用。”
“普林斯顿大学为了请他讲课,出价十二万美金一节课!”
这很容易查,假的。
但确实请过钱忠书。
莫马迪开始有点相信这件事情。
普林斯顿是一个研究型大学,教师的数量比学生多。没有两把刷子的人,是不可能被邀请去的。
如果一个人获得诺贝尔奖,且恰好在普林斯顿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的学者们,会把自己的钢笔送给这个人,代表自己的最高敬意。
而且普林斯顿大学的汉文学比较牛逼。这代表钱忠书在这方面的研究,是受到认可的。
他问:“这个人这么出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因为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很少与人产生争论,他低调谦逊,这都是他一个人的惊世智慧,而我有幸见过。”
莫马迪露出敬佩的目光。“低调,朴实,他是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
“咳咳……”余切呛住了,道:“你说的没错。”
随后余切讲起了故事:“数千年前,有一批东方人跨越白令海峡到达美洲,在这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当时中原大地正处于殷商年代,我们认为,这些人是毫无疑问的殷商后裔……”
莫马迪听后十分向往,接受了他这一套说法。
“我会为你的书来游说的,我相信你的,是我们印第安人想要的那种。”
莫马迪到底如何想的?余切不知道。
他真的相信余切的鬼扯?也许吧。
还是这可以用于团结印第安人?
因为印第安人其实内部有许多部落和种族,而现在他们至少有了一个共同的精神共同体——数千年前的殷商。
这个精神共同体十分完美,完美在它永远不可能被触摸,因此永远不可能被证伪。
作为印第安人的“惊世智慧”,印第安人的文曲星,莫马迪开始频繁为余切的奔走,并且向每一个印第安人推荐这一套观点。
“我们之所以要看《2666》,追捧余切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了拉美史,还因为他是我们的自己人!”
“你看看他!他头上的羽毛,他胯下的战马!他的肩膀宽阔到可以停留一只雄鹰!他挥挥手,可戳穿美洲狮的头颅!”
“他是真正的战士!他流淌着阿兹特克勇猛战士的基因!”
余切当初拍摄的打猎视频和照片被莫马迪拿来游说。
印第安人看到他的身材后倾慕不已:是的,这就是我们印第安人本来的样子。
我们不是一群赌鬼和毒鬼,不是被圈养起来的珍稀动物,我们是勇猛的战士。
每一次莫马迪前来,都会带来好消息:有一批印第安人所处的保护区,说服了当地的州政府,决定采购余切的《2666》。
“余切的是我们印第安人的文化瑰宝。”莫马迪说。
州政府对“中国人写的为何能成为印第安人的文化瑰宝”感到诧异,但印第安文曲星既然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印第安人已经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难道不许别人看书?
余切正在把印第安人的处境,巧妙的写在他的中。
这些人的历史大概是这样的:
在16到19世纪,第一批人登陆美洲大陆。西方探险家和土著相遇了。
他们语言不通,人种不同,就像是活在不同的星球,是不同的生物一样。
然后不知怎的,一些印第安人接纳了西方人,于是产生了“感恩节”:因为印第安人给了他们食物和水,引导他们在美洲定居。
随后,来到此地的白人越来越多,逐渐和印第安人产生矛盾,并最终发生了针对印第安人的残暴屠杀,使得遍布全美洲的印第安人人口锐减。
这是一种法西斯的行径。
不是出于对财物、资源等的争夺,而是系统性、工业性的进行消灭,没有理由,就像是清除害虫那样的天经地义。
人会因为吃肉而产生羞愧吗?
当然不会的。
而印第安人就是那些被拖去宰了的牲畜。
这是文明社会的耻辱,它的存在足以击溃工业革命以来,人类自以为是的社会道德,因为那一触即溃。
根据美国自己的史学家记录:印第安人被白人围在烈火中焚烧,他们好不容易从烈火中逃出来,却又被刀剑所砍杀,有的印第安人甚至直接被剁成了碎片,他们被屠杀的速度很快,很少有人可以逃出来。
余切看到这些资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正在写《地铁》三部曲,他发觉其中的一些可以融入到中。
印第安人因为死得太快,导致印第安人原有的文化被打乱了,失传了。
印第安人失去了自己的文字,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也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首领和部落关系,没有了这些,印第安人就不能被称之为印第安人;莫马迪的崛起弥补了这种空缺,他通过考古写出了一系列印第安文学作品,把这些人团结到一块儿。
但是,莫马迪毕竟独木难支,他用英文写印第安历史,就像是修真世界里面那些“空证”出道果的天才,而他一旦死去,接下来的人当然无法继承他的事业。
此时,发生在拉美世界的“哥伦比亚之旅”,促使莫马迪注意到了余切这个作家,他想办法和余切处好关系,他相信有一天这些友谊可以得到回报。
印第安人确实在买余切的书。
在莫马迪这个人的带领下,余切的诡异的出现在了印第安裔开设的赌场,是一种幸运符号。
一些赌客们输急眼了不再画十字,也不再做法事,而是在脑子里面冥想余切的鸡汤。
卡门飞去印第安人保留区进行调研,回来后说:“我相信你的书中,有约六分之一是印第安人来购买的,他们既不看,也不读,就像是戴在头上的羽毛和穿在身上的皮衣,他们把你的书当做装饰品。”
“但你应当重视这个市场!因为它是另外一个华人社会。”
八十年代,全美一共不到一百万的华裔,严格来说这些殷商后裔比华人更多。三千万的海外华裔中,绝大部分人其实在东南亚居住。
这还真能搞成我的基本盘啊!
余切冥思苦想,如何把印第安人的悲催历史,整到《地铁》里面去,因为他手上还未出版的只有这一部。
此时稿子的初版已经完成。
他必须要坐实他“核子文学”创始人的名头。
而且再为这一部增添一些文学性。
《地铁》原先是一部毛子写的末世文,后被改为核废土游戏,其作为文学的价值是不够的。
在西方世界,余切在文学上有两大创新,一个是赛博朋克,这个开创人名头不幸被人均分了,因为赛博朋克是一个在西方发展很多年的概念,没有人能独占;核子文学在这里是余切彻底首创,在他之前,没有人提出过完整的世界观。
也没有人产生过很大影响,因为切尔诺贝尔利事件还未发生,大众并不关注。
这些都成全了余切一个人。
而且余切把每一个灵感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来的?
世界观源于在日本、港地的见闻;而面对危难抗争的主题,则出自余切家乡的三线工程;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狠活儿都可以用拉美大舞台来解释。
在出版前,《地铁》的世界观逐渐彻底成型。
在《地铁》结局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最终可以摁下毁灭世界的核弹,和“地上的生物”同归于尽,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生物原来也是智慧生物。
那些人形生物一直在和他进行交流。
“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相信我!”
他们说的这样的话。
主角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地上生物”进行交流的人,其他所有人一旦接触那些生物,要么彻底疯掉,要么就迅速死去。
然后主角就面临这么一个选择,是同归于尽,还是放这些“新生物”一马?
这是不是很像印第安人当初面临的情况?
印第安人发现一些人形的和他们类似的西方人来到这片土地,近距离接触后纷纷得病菌而死,少部分人和主角一样,是个扛得住旧大陆病菌的超级人类。
历史上,这些“主角”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接纳了“地上的生物”,然后被杀光光。
他们随后被鸠占鹊巢,地表的广大土地不再属于他们。
而在里面,主角最终选择摁下核弹,同归于尽。
读者看到这一幕,为了主角的选择而震撼时,余切希望聪明人可以意识到,这部不单是一个黑暗的末世幻想,它的价值在于,它是人类历史上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而印第安人选错了。
而且,大部分的美国读者是白人,他们在一整本书中都代入主角,在结尾发现自己是“地上的生物”,是使得人类灭亡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文学性所在。
第90章 让甲骨文在美国飘扬
为了实现的“文学性”,构建一个末日世界的背景,余切自学了不少古文字。
不单单是甲骨文,世界上其他文字他也在研究,找其中的共性。
然后他发现,这个设定确实十分符合故事背景。
文字从象形字发展为形声字,是为了适应交流效率,但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人类的沟通不再像今天这么频繁,文字就可能重新回到象形字,因为这容易“望文生义”。
在老山战场的猫耳洞内,余切就看到过,有些战士因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他们之间竟然形成了独属于这十几个人的文字,他们通过点、圆圈和长短不一的直线来进行交流。
传达出来的语句十分复杂,足以支撑作战交流。
假如到了世界末日,核废土下的世界使用“甲骨文”并不算稀奇。
另外,写这个会使他站在一些语言推广学者的对面——这似乎是一场他要面临的潜在争论。
中国现在流行的是“世界语”。
八十年代很流行“世界语”,全世界大概有四十万人学这门语言,中国至少有两万人,还成立了个“世界语学”的学科。历史上鲁迅、胡适之等人都掺和过这门语言,改开后的这几年是世界语的“第二春”;政府在极力推广,拿出不多的资金搞“世界语汇报展览”,把世界语当做中国特色来打造,巴老、冰心等人发起了世界语协会,而且通通是世界语的好手。
领导认为,世界语的学习可以促使中国人快速接触到现代文化。
这时候,如果你会世界语,年纪又小,很容易被组织快速提拔。
然而,中国人在学世界语,世界上其他的人并不学这个世界语。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
国内的情况是这样,余切就有意思了,国内大力推广世界语,他却在自己的里面写美国人未来世界用甲骨文交流。
今后美国读者学习甲骨文,中国人学习拉丁文的变种,世界语?
不知道国内怎么看我?
余切忍不住发笑:反正他自己是知道,这波世界语潮流是没能成的,还不如试试这个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地铁》虽然是个幻想,但还是要照顾到逻辑的严密性的。
他从波士顿大学传真给钱忠书,问他有关于“甲骨文”的见解,钱忠书了解经过后很激动,很愿意帮忙。
但是,钱忠书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甲骨文专家,两人通信过几次之后,钱忠书请辞,推荐了一个叫胡后宣的研究员来帮余切的忙。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这一年要结束了。
中国的大江南北,已经染上了秋冬的颜色。叶子掉个精光,风刮起来也很萧瑟。
“哈切!”
“该添点衣服了,再过一段时间,沪市要下雪。”
在沪市的震旦大学校园,胡后宣刚讲完课,正从教学楼走出来。
他买了一份杂志《月报》,上面有《落叶归根》的全文。这本已经被连载过一次,然而读者的呼声太高,促使《月报》又刊登一次。
胡后宣回办公室泡上茶躺着,几个小时看完,感慨道:“余切还是写国内写的好,他根本上是一个中国作家。那些外国作品太晦涩,而且太外国了,一本书几十个人物,全是洋名字,我看不懂!”
胡后宣是震旦的古代史教授,专搞上古汉语的,十多次参与过殷商陵墓的发掘工作。
新中国的社科有两项重大成就,一个是胡后宣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另一个是《中国历史地图集》。
这几年正是胡后宣的学术收获巅峰,是他出成果的时候,从三十年代开始,胡后宣一辈子都在搞这件事情。
然而,胡后宣最近遇上了麻烦,他很缺钱。
他缺的不是一万块十万块,而是几百万,足以在沪市买二十套房子。
为何这么缺钱?
原来,胡后宣自编撰出《甲骨文合集》之后就开始发愁:组织上认为此事已可以事毕功成,不再愿意提供那么多资金,而胡后宣却有个举办“甲骨文世界大会”的心愿,他还想要再进一步。
不仅仅中国人要知道甲骨文,全世界其他人也应当知道。
在西方数十个发达小国中,有一批针对中国文化进行研究的汉学家,但他们很少知道甲骨文,贬低甲骨文。可是甲骨文这样厉害,“是一门真正复杂的逻辑语言”,这是中国祖先的伟大成就。
但钱钱钱,难倒英雄汉啊!
胡后宣找领导提过几次事情,领导总是答应,却并不拿出钱来。胡后宣也知道他的要求过分,只好等待着。
领导说:“甲骨文已经发掘到头了,还能怎么产生影响呢?中国要解决的事情还很多,我们还是一个贫困的国家。”
胡后宣说:“难道甲骨文不重要吗?我们的祖先不重要吗?”
领导道:“这当然重要!但没钱就是没钱。你说中国儿童不要得小儿麻痹症,是不是很重要?为什么以前很多人吃不到药丸,也是因为没钱。”
“国家不是给每个地方的人,都拨款了糖丸吗?”
“那是……那是……”领导道,“胡后宣啊,你可真是个呆子,你了解一番过程再说话吧。”
从1984年,等待到今天,还需要等待多久?
胡后宣今年已经75岁,从指标上来看,他的身体仍然健康,但这个年纪的人随时可能被一场小感冒撂倒。他和沪市文坛的老大巴老见过面,他曾经十分健康,和人谈笑风生。这两年,巴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少再见到巴老从他的轮椅上起来。
武康路76号是上个时代文学青年的圣地。巴老一向来者不拒,无论在任何时候去拜访巴老,他都以客人相待。他是中国笔会的会长,仅存的少数可以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
但仔细想想,巴老的脸色还是有变化的。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愉快了,《收获》杂志的李小林有时会替巴老向其他人道歉:“……那个病还是影响到了我的父亲,他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
中国改开后,再一次的进入到了百花齐放的年代,而老作家们却落幕了。现在是余切这些人的天下,全中国的读者宁可关注余切在遥远美洲的衣食住行,花边新闻,也不愿意看上一辈人的病隙碎笔。
很多老作家感到落寞,他们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我没有退役,只是大众不再看我的了。
沪市的入冬,更让胡后宣感受到了危机感:
不知道他还能否见到今年的雪?
震旦大学这个地方,下起雪来是很好看的。看一年就少一年。
首都的雪也很好看,年轻时胡后宣在燕大读书,在首都做研究员,他亲眼见过郁达夫,知道北国的雪是什么样的景色。
那真是壮丽非常,全天下就一个颜色。
未名湖,博雅塔,故宫,诺大的北海……都是白茫茫的。
唯有一片红,是他自己,他是这一片空白中的火焰。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傍晚,一道电话打来。胡家没有安装座机,他所在的宿舍楼是震旦的职工宿舍,有专门的接线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她像往常一样慵懒:“这里是震旦大学职工宿舍,请问……”
“是的。”
“胡后宣,哦不是,胡老师吗?他在。我看到他拿了一份,他刚和我打招呼。”
只听到这个姑娘接到电话后,眼睛瞪大了:
“胡老师,胡老师,有人找您……”
一道从社院的急电发来,是现任副院长钱忠书本人。胡后宣下来接电话,只听到那头道:“胡后宣,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比较合适的……”
余切的新,需要胡后宣来帮忙,原来他居然想要用到甲骨文?
关键是,这是一部要出版到美国的,这是一个三部曲,仅仅是书商用于营销推广的资金,就是个天文数字。
天助我也啊!
钱忠书最后的话是:“后宣,我们有很多年没说过话了,你还想得起来吗?今天又联系到你,我十分的开心。”
胡后宣听到这潸然泪下。
这里面有个故事。
胡后宣和钱忠书之间认识,他们这帮古文圈的曾经有个小圈子,互相之间交流信息。钱忠书是研究先秦文字的,但因为古文字的特殊性,它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演变下来的,于是互相之间都会涉猎到对方的研究成果。
而在这个圈子里面,胡后宣是最热门的红人,因为他研究的是“一切中国文字的起源(在当时看来)”,任何人的研究都要从他这里去考证,他的成果是原始材料。
这帮人的关系也很好。
“融冰之旅”的新闻出来时,让胡后宣大吃一惊:钱忠书为了简体字大骂繁体字老保,又和宝岛的文人争论到大吵起来,这让胡后宣好像记忆恍惚了,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钱忠书。
钱忠书现在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融冰之旅”后,他的文学地位凭借这一事件凭空拔高一层,是当之无愧的文坛大佬。任何人胆敢怀疑钱忠书的文坛地位,立刻有无数拥趸替钱忠书辩论。
这是钱忠书的人生一刻。
钱忠书之所以回国,是因为担忧女儿的身体问题。然而,他女儿没查出来什么病症,只是要多休息,而钱忠书查出了肾病,他的一个肾萎缩了,在七十多岁的高龄,被摘取了右肾脏。
钱忠书的身体自然每况愈下,也开始躺在床上频繁休息。
他和余切高强度通话几天后,剧痛发作,又被送去医院。钱忠书发觉自己不是超级人类,而是个少了一个肾的七旬老汉,那种人生一刻有过一刻就行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余切一样,没个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怪不得余切天天健身。
“你不要告诉余切!”钱忠书叮嘱胡后宣,“我不过是摘掉一个肾,他的却关系到中国字怎么在西方世界受到认可的事情。”
“月亮本来是个不说话的星体,而他是个可以使人看到月亮就思乡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跟他合作!”
于是,胡后宣直接推了教务工作,也不找领导要钱搞“甲骨文大会”了,而是直接搭飞机到波士顿找余切。拢共不到三天,他就出现在余切面前。
卧槽,这个胡后宣咋这么积极?
余切挺震撼的,他不知道钱忠书和胡后宣的故事。在余切看来,胡后宣是个七十五岁,早该颐养天年的老教授。请到了胡后宣,余切光荣都还来不及。
因为胡后宣太热情了,余切亲自在波士顿的机场给胡后宣接机,七十五岁的胡后宣见到余切后却鞠了一躬。
别,摄像机拍着呢!
余切魂都吓掉:“胡老,你要折煞我了!”
胡后宣却道:“我们讲达者为师,你在写上超过了其他人太多,我们是合作起来搞学术。但是,你在你那一行要高过我。”
这胡后宣为啥姿态那么低?
余切搞不明白,央台的摄制组也搞不明白,只能都录下来。
摄制组的小同志道:“这胡教授,好歹也是个震旦教授,余老师是个硕士生,大半年没去读了,虽然是燕大的吧,这……不至于啊。”
木青作为摄制组的大领导,只能摸着下巴推测:“可能一些历史轶事被隐藏了。我讲个故事。”
小同志道:“他没看到?”
“没看到。”木青沉痛道。
“可惜,太可惜了。”
“是可惜,但并不可悲。有时候历史的真相,他们有太多故事,无暇顾及。这就是我们纪录片拍摄的意义。”
第91章 太阳的孩子
胡后宣的加入,使得余切的创作如虎添翼。
两人在书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末世世界,这里面的经济系统、政治结构架构,余切都写起来得心应手,唯独有关于文字方面,他并不了解。
胡后宣展示出了他的积累,到1986年,挖出来的甲骨文已经破译出来了上千个常用字。胡后宣参与了这些工作。
上千个字足以构成常用交流。
于是,整部里面,人类使用的文字都是这种象形字。余切特地提到,这种字的灵感来源于中国古文字甲骨文。
有些特别简单好记的,余切会要求出版社按照“甲骨文”来印刷,他本能的觉得,这会吸引到西方读者,就像是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提到的那些巫术。
作家中这么干的不是一个人。
英国作家托尔金为了写,发明了“精灵语”,并且把这门当时只有他懂得的语言,写在自己许多部的里面,还附上了翻译对照。
由于他中的世界不止有精灵,托尔金甚至还搞出了矮人族、灰精灵等使用的语言,他还根据地区的不同搞了精灵族的方言……这都是有章法的,在他的故事里面可以自圆其说。
这些东西使得托尔金的扑街了吗?
并没有。
他写的那部是《指环王》。
多年以后,这些一时兴起创作的“精灵语”并未消失,而是变相的存在多个魔幻世界的衍生作品。譬如一些游戏中采纳的语言,就是参考了托尔金的“精灵语”。
托尔金是个语言学家,余切虽然不会自创语言,却有他的惊世智慧2.0版本——胡后宣。
胡后宣告诉余切:“其实上古文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是因为一开始,文字往往都是象形字,拿太阳举例子,那是个燃烧着的巨大圆球,远古的人用字来表示‘太阳’时,要么是圆形,要么是圆形里面杵了一点代表太阳黑子,或者是在圆圈外画出许多条线,代表太阳放射出来的光芒……”
“没有谁画成方形的吧?”余切说。
“当然了!”胡后宣笑道。“难道五千年前,太阳是方形的吗?它已经几十亿年都是大圆球了!”
为啥余切和胡后宣会谈到太阳?
因为余切发现一个尴尬的事情:甲骨文当中,目前没有发现“核”这个字。
我特么写的是个核废土啊,没有“核”怎么行?
甲骨文那会儿没有,秦代的时候就有了。胡后宣写了一个篆字,看上去像是“咳嗽”的“咳”和“木”的结合,再往前的字是一个大圆圈中间杵了一点,看上去像是女人的胸脯,余切觉得这些要么不好记,要么不好看。
“‘核’必须得用中国古汉字,否则我们搞这些有什么意义?而且要好看,要好记。”余切说。
胡后宣冥思苦想,忽然道:“甲骨文当中没有,三星堆当中是有的,你要不要用?而且你是川省人。三星堆就是在你们家的附近。”
余切震惊了:“古蜀竟然在三四千年前,发现了‘核’?他们难道见过外星人吗?”
八十年代,中国是有外星人热的,中国人还有气功热。之前余切在天坛还遇见过一帮人戴着锅盖接受“宇宙波”——他说出这个话并不稀奇。
胡后宣大笑道:“不是,我是说,他们发现太阳,很崇拜太阳。而太阳就是我们人类可见的最大的核。”
想不到胡后宣竟然还懂理工科知识?
真不愧是我的惊世智慧啊!
八十年代经济好转后,国内开始进行大规模考古工作,产生大量考古发现。今年的3月份,川省大学和当地政府对三星堆遗址进行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一些后世众所周知的国宝级文物就此发现,青铜大立人像、青铜神树、青铜面具等国宝在这一时期面世。
考古学家注意到,古蜀人有明显的太阳崇拜,他们用原始年代宝贵的生产力,打造了大量歌颂“太阳”的器具。
并且,创作出代表太阳的祭祀礼器。
胡后宣虽然是搞甲骨文的,但他对古中国的文字都有涉猎。
他随手画出两个不同的“太阳”图案,一个是几条圆弧线条缠成的圆盘,另一个是五条线组成的圆盘,看上去很像是方向盘。
“你要用哪个,现在这些不是太阳,你把它当做核弹吧。毕竟太阳就是最大的核弹。”
余切选择了“方向盘”,一个是恶搞作祟,另一个是这个图案够简单,越简单的越能够流行。
到这一步,事情越来越开始像“印第安人曾是古中国后裔”了,因为印第安人的一个显著特性就是对太阳的崇拜。
印第安人的另一个特性是“狩猎崇拜”,因此他们尊重那些体格健壮,敢于和猛兽搏斗的勇士。他们用羽毛插在勇士的头上作为装饰品,本质上也是因为“鹰是一种没有天敌的顶级捕食者”……
写这部的时候,甚至余切自己都有点恍然了:难道真有过关系吗?
我?印第安?
一星期后,修缮完成,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印第安点子王莫马迪。
这是一篇十多万字的。在美国属于短篇,而且刚好可以排版到一本书中来。
莫马迪看后大喜,双手合十:“你是个天才,你是太阳神的孩子。”
这部相当的缝合,然而缝合的恰到好处,处处都能有历史来源。故事讲述一个华裔混血儿李,于波士顿地铁偶然来到地表,并开启自己拯救人类种族的剧情。
波士顿是美国最早开设地铁的城市,1892年就已建设,随后连接到到鼎鼎大名的纽约地铁。故事发生在这里,可以给全美读者一个熟悉的文化背景。
余切想过写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本土故事,但一则读者无法接受,二则容易引火烧身。
这种有点过于城市化了。
莫马迪对余切说:“谢谢,谢谢你。”
这话他是用中文来说的,说的很晦涩,但余切没有发笑。
“老莫,你都会讲中文了?”
“余,我既然走上了这条回家的路,我就要学习我祖先的语言。”
莫马迪对“殷商后裔”这个概念的热忱,让余切感到惊讶。他怀疑老莫是想给印第安人找一个靠山,催眠自己是殷商后裔,而后真的开始相信了。中英港地谈判是在去年发生的,内地的人很难想象,这件事情对世界上其他人的冲击。
英国人之前还胖揍阿根廷,后来竟服软了。
因此莫马迪看到,中国人在很穷的时候,已经可以爆发出很大的力量了。
人多力量大并不是必然的。
曾经印第安人是一个人口数量极多的种族,在某个时代,甚至多于太平洋另一端的中国大陆(宋、元),但他们一团散沙,没有自己的共同信仰,结果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莫马迪说:“我终生都在做一件事情,做好我们印第安人的民族构建,在今天看来,这件事情何其难也。是我唯一的工具,我只能把它利用到极致。”
之后,莫马迪离开波士顿,去了美国的行政首都。因为今年以来发生在拉美层出不穷的大事件,这一年可以说是拉美年,美国的大统领为了表彰老莫复兴印第安人文化的功绩,给他颁发了一个特别贡献奖。
余切在酒店的电视台看见老莫的身影,他几乎没有看这个国家的大统领,而是掏出了一张画着“方向盘”的小纸条自顾自说:
“这是太阳,朋友们,我们本是信仰太阳和雄鹰的民族。”
然后落下热泪。
这当然不是那个“特别贡献奖”所致,而是因为莫马迪自以为自己找到了捏合民族的法宝。
央台的摄制组很惊讶:他们很难想象,这个穿着高定西装,对总统甩脸色的男的,竟然是余切最近常常见到的“老莫”。
这档纪录片里面,究竟还要有多少外国名人?
尽管这时的中国人一无所知。
卡门告诉余切:“莫马迪是个在印第安族裔中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印第安人之所以接纳他,就是因为他是真的从部落里面成长出来,并且读上大学,又回到印第安的伟人。”
“那确实厉害,你让我回万县搞文学,我肯定是不干的。”余切说。
卡门又道:“他那个部落没有文字,只有图画,他们之间的交流只用口头进行叙述,因此莫马迪很相信文字和语言的力量,他一直宣传这种观点。”
这么说来,老莫真是个小地方的伟人。
但余切上辈子真的没有听说过莫马迪这个人。
说明他搞的东西没有出圈啊。
《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仍然跟着余切,他们看到余切找来莫马迪的《日诞之地》看了一下午,然后长叹着摇头。
怪不得莫马迪这么热情,怪不得莫马迪一看到太阳,就应激了。
余切拿着那本《日诞之地》说:“这个我没空翻译成汉语,但是其他译者有兴趣的,可以来翻译。它主要讲一个印第安小男孩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一个‘失声’的人……最后在旅途中逐渐的找回他发出声音的能力。”
“这在说什么?他其实写的是他们的民族史。”
“同志们,其实在各国都有这么一些小众作家,他可能不是很出名,但他在自己的地区是很伟大的。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西方构建的巨大世界中,任何人不在西方世界出名,他就不是世界性的作家……我似乎也是这样。”
“但我们都知道不应该这样,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的现代文学当真很落后于世界吗?我以前是相信的,现在有些怀疑了。”
余切这番话被认为意有所指,因为大陆现在比较流行“实验性文学”,就是一群搞文学科研的发明家,把西方的写作手法用来写中文,读者当然看起来很费劲儿了。
王硕和王晓波这俩就是在这种环境出头的,他们“侃大山似”的大卖特卖,让文坛许多人破防。
这次拍摄后,摄制组的大部队准备回国。摄制组拍摄到了满意的素材量,足够做出好几集的纪录片。
余切请他们到唐人街吃饭。这里有一条排名全美第四的唐人街。
大家都很尽兴,都醉了。
木青问余切什么时候回国?
余切道:“聂鲁达先生的第二次调查结果要公布了,水落石出后,我就回国。”
木青点点头,叹道:“我想一直跟着你,但是组织已经召唤我,我要回燕京了。我们此前拍摄个人传记片,最久是一个星期,你已经远远超过。但我们给你拍摄的纪录片,只拍摄了大半,结局要交给别人来见证了。”
余切已经知道木青在创作“故事一样的纪录片”,他被刘祥成这种精英媒体人刺激到了。木青希望向《时代周刊》这种西方发达媒体学习。然而,木青终究不是个年轻人,到美国的一切让他无所适从。
他向余切介绍了新化社的一位女记者,邵琦,这个人会接替木青的工作。邵琦今年三十多岁,留着新闻主播那样的女士短发,很时髦。
“塞尔维亚进修过的,她东欧的几个语系说的很好,希望做一个战地记者。我们说,余切一直在战斗,就把这个巾帼调过来了。”木青道。
邵琦看向余切的目光,既有跃跃欲试,还有难以察觉的敬仰,毕竟这是难得在世界有名气的中国作家。
邵琦向余切介绍她自己。她是个干部子弟,但很愿意证明“干部子弟”不是躺在功劳簿上的人。
邵琦也很容易获得宝贵的“外派记者”的机会,所以她专门选那些危险的、偏僻的地方去。“我本来是要去塞尔维亚的,余同志你到哥伦比亚后,我请缨来哥伦比亚,可惜组织并不批准……你和马尔克斯的世纪握手,中国记者没有能够拍摄到。”
“这是我们中国记者的耻辱,我决心要改变这个现象。”
随后,邵琦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好像是在说“余切会遇到比哥伦比亚更危险”的事情,这当然不可能了。
这之后,庞大的央台摄制组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回国剪辑和审片——因为几个打桥牌的朋友,对于余同志在美国到底干了啥很感兴趣,急不可耐要立马看!另一部分人留在美国,他们以女记者邵琦为首。
“这纪录片什么时候能播出?”余切问。
“元旦前,因为这之后要过春节了。今年春节,听说余光钟老师要来春晚舞台,向大陆人民朗诵《乡愁》那首诗。王濛和钱忠书老师也要上去呢,啊,还有流沙河!这一年是你们文学家光荣的一年!”
邵琦失望道:“可是,你竟然不在!你什么时候才去春晚呢?余同志!明明是你是灵魂人物!”
央台怎么派了个我的读者来当领导?她能客观吗?
余切心里发憷,这纪录片是否会用力过猛?
第92章 余切已成为美国一流作家
邵琦有明显不同于木青的特点,之前的记者在大体上,总是客观的进行记录,而邵琦却有她明显的个人见解。
简而言之,她认为抛开那些传奇经历,“普罗米修斯”、“太阳神的孩子”……都不过是外在的装饰,余切本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国内最好的作家,拉开其他人数个身位的超级作家,他身体里面是一个赤子。
邵琦看过余切的很多,最喜欢《潜伏》。在她看来,余切就是“余则成”那样的人物,而且是后期的完全体版本。
余则成这个角色为何伟大?
这个角色已经成为国内谍战的模板男主,之前的谍战片几乎都是高大全,而余则成的形象,促使大众重新关注起地下工作者。
邵琦说:“余则成这个人经历了多次磨难之后,已经成为我们最好的同志,而且他比其他人可爱的是,他仍然像一个文学青年,一个很有朝气的大学生。”
余切听到后忍不住发笑:邵琦明显代入的是“余切”这个作者,而不是原时空孙宏雷那个演员。
原来,邵记者精通东欧语系,曾经在新华社的参编部做翻译工作。她接触过苏联电视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这是一个和《潜伏》有些类似的故事,讲述一个叫“施季里茨”的苏联特工,潜伏在德军保安局的故事……
对邵琦来说,这个电视剧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老谋深算、城府颇深的大帅哥施季里茨,喜欢躺在柏林湖边柔软的草丛里面发呆,因为那让施季里茨仿佛回到了伏尔加河畔。
那时候,施季里茨的目光就非常忧郁,因为他思念他的家乡。而且施季里茨还会弹钢琴,他通过琴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所以大帅哥施季里茨同志,在剧中的结尾,有机会给他那二十三年没有见过面的妻子萨申卡写一封信时,这个游走于高层的功勋特工,忽然方寸大乱,结结巴巴起来。
在世界大战面前,一个特工的二十年分别又如何?这是很小的事情,但在一路跟过来的观众看来,却能引起心潮澎湃,泪如雨下。
邵琦就想要拍到余切这种时候。
这是英雄属于人的一面,绝对伟大的人物是无法让人震撼的,只有英雄像人的那一面展现出来,而他却做了很伟大的事情,这才能给人震撼。
但不能是因为花边新闻,因为宫雪!
邵琦不太喜欢宫雪,从记者的角度来看,她觉得英雄像人的一面,不应该是这种事情。
连带着,邵琦对宫雪也有些意见。她借口“纪录片的客观性”,故意无视宫雪的存在。宫雪每天都会来找余切闲聊,邵琦故意不拍这些东西。
宫雪对邵琦的态度则不以为然。
“流氓案”对宫雪的影响很大,宫雪在这之前相当天真浪漫,这之后只相信少数人。据说在原时空里面,宫雪忽然变得长袖歌舞,很擅长搞人际关系。
后世有个“南宫雪”“北朱霖”的说法,说的正是沪市制片厂的当家花旦宫雪,以及在京城长大,后来出演过女儿国国王的朱霖。
人们凭借剧中的印象,认为宫雪天真浪漫,而朱霖端庄大气,而两人的好友给出的评价却截然相反。宫雪是一众人之间的头,后来很喜欢搞聚会,而朱霖却很少和人见面,只有几个朋友,而且喜欢当宅女。
是啊,真正的女儿国国王,怎么会是个情种呢?
《地铁》写完后,余切拿去给出版社的编辑看。
稿子先到卡门那,然后是心痒痒的马尔克斯……所有人都觉得这部将会大爆。
《2666》是个偏文艺的,它文艺到无法用三两句话解释剧情;而《地铁》却有清晰的主线目标,又符合大众对“核大战”的忧惧心理,这将是余切站稳脚跟的。
它甚至还有文学性!
它是未来的故事,而其实是过去的故事。西方读者自己就是“地上生物”,而主角是被他们的祖辈迫害过的印第安人。
美国本地两大出版商,哈珀和麦格劳希尔为的出版争得不可开交,哈珀的出价更高,他们抛出了王炸武器:
每个字两美元来支付出版稿酬,版税另算。
随后,卡门这次为余切谈下了15%的分成,这略高于美国作家的分成比例。
这个合同在中国人看来不稀奇,只是被近三十万美金的稿酬震惊了;而美国人很知道这代表什么。
哈珀让余切的老同学Lucy来宣布此事,这个Lucy竟然搞了个签字仪式,请了一些在美国的华人名流来参加,Lucy特别自豪的说:
“余,我们给你开了两美元一词的稿酬。两美元,一个词。”
Lucy反复说了几遍。
Lucy的话音刚落,那些华人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结果,央台的摄制组当时没一个人知道为啥好骄傲的。
两美元一词虽然多,但对余切这种在全世界各地都有书迷的作者来说,也不至于要特定强调吧!搞得像是范进中举一样的夸张。
邵琦问随行的华人摄影师刘祥成:“你们为什么那么激动?余切之前在日本拿过这个稿酬,这不奇怪。”
刘祥成大笑:“我立刻就要写文章,等我的文章发布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一直跟着余切,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大新闻。
在最近一期的《时代周刊》上,刘祥成写道:“余切事实上成为美国的一流作家!”
这标题似乎耸人听闻,但读者只需要一打开,就知道是真的。
“哈珀为余切新书开出两美元一词的价格,从稿酬上讲,余先生已经是美国最一流的作家。全美靠劳动所得的收入,超过二十万美金的据统计只有约几百人,而中国作家余切正是其中之一。”
“有个别作家拿到百万甚至千万美金的稿酬,那都是计算版税后的综合收入,我们这里说的是初版的先期稿酬,它指的是作家写出文章后,立马无条件支付的稿酬。为了说明两美元一词为何厉害,需要追溯到美洲出版业这一行的发展史。”
“美国历史上最早将稿酬破一美金发生在本世纪初。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卸任,准备去非洲打猎并撰写一些游记,多家出版社对他的游记开出天价,报刊《新闻界》称,总统罗斯福写游记比他做四年总统的工资更高。而《纽约世界》则写了一则讽刺诗,上面没有其他字,全部是‘一美元’的英文单词。”
“于是,1美元1词,成为默认的专为名人特供的稿费。这变相的成为名人的地位代表,四十年代,法西斯主义者墨索里尼和洗头佬先后被邀请撰写文章,他们并不缺少金钱,却索要了至少一美元一词的稿酬。因为他们相信自己不逊色于美国总统。”
“随后,那种极高稿酬的现象,在全美消停了一段时间。八十年代初,一批时尚杂志的作家忽然索要2美元一词的稿酬,引起了杂志社的恐惧,他们奋力反抗起来……但最终因作家们巨大的影响力,他们有太多的跟随者,足以自立门户,杂志社最终屈服了,到目前为止,两美元一词仍然是全美最高的稿酬之一。”
“所以,你知道余切的稿酬处在一个什么档次?就应当知道,他当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名人?本条消息由普利策级别记者撰写,我的稿酬是零点七美元一词。这篇文章约六百余字,这相当于余切此书稿酬的千分之一点四。”
这条妙趣横生的新闻报道,直白的阐述了余切目前在美国受捧的现状。
他在读者中的知名度,赶上了美国总统。
从上半年“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后,余切几乎一直住在美国的新闻当中。就连最保守的西部农业州爱荷华,都有余切的拥趸,一个得罪过他的作家顾华不得不到处流浪。
一开始,有华人的地方,顾华就不得不离开;后来,有拉美裔的地方,顾华不得不离开;然后是白人,印第安人……天下还有什么种族可以容纳他。
显然,刘祥成认为,余切的天价稿酬有他“哥伦比亚历险记”的因素,如同海明威做海军陆战队的战地记者时,意外干掉了德军元帅那样疯狂,而且是刚写下《丧钟为何而鸣》这种反战后。
这个事情短暂的拔高了余切在西方世界的地位。
中方这边的摄制组看到后相当沮丧。
又是这种引经据典,极具故事性的新闻稿。
这次没有“世纪之握”的神级照片,却有“千分之一点四”的美国笑话。
美国人很喜欢这种“比不了大人物”的自嘲。因为余切在这,波士顿大学经常组织华人的聚会,而《时代周刊》这篇新闻效果太好,一时间,像贝聿铭之类的华人大师,一来到这拜访时,就会谈到“千分之一点四”,然后哈哈大笑。
接着问:“咱们是怎么报道的?”
邵琦他们只能哑口无言。
新闻行业和西方记者的差距,好像是全方位的。邵琦在内部的小会中表示:“这是美国记者给我们的一个下马威,我们为什么写不出来这种稿子?因为我们不了解美国人的文化。”
“不知道美国并不可耻,我们知道中国人看什么就行。”
“而且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相通的,我们一定也能创作出在世界范围内有影响力的报道。”
“余老师是一个中国人,我们有更多的空间去创作,我们在余老师旁边的时间,比《时代周刊》长得多,加油啊,同志们!”
邵琦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面其实也蒙了。
他们同天发往国内的报道是《余切又获三十万美金稿酬》,写的纯朴、直白、可以说没有什么动人的,机制稀烂,纯是“三十万美金”的数值高。
中国去年的人均gdp按美元计,为286美元,仅相当于余切的千分之一。中国人怎么会不感到震撼?
但全美已经有数千名中国留学生了。
今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出国了,有一天看到双方针对同一个题材的媒体竞赛,这多丢人啊。
邵琦就跑去找刘祥成套近乎,问他到底怎么进行创作的。
刘祥成很欣赏这个中国女记者,而且很同情她。他们两个都是1951年生人,今年都是35岁。
为啥创作的武器库差别那么大呢?
因为刘祥成高中后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而邵琦尽管是干部子弟,却有七年的时间在当土木工人和学习塞尔维亚语——这种语言从新闻上来讲,基本上给不了大新闻。
除非塞尔维亚所属的南斯拉夫联盟,有一天爆炸了,这也许会热闹一阵子。
刘祥成成说:“我拍过洛杉矶和汉城的奥运会,两国的总统站在体育馆的中心致辞,我拍过甘地夫人遇刺,我拍过阿富汗战争……之后我长期呆在燕京,我感到会有下一个了不起的新闻诞生。”
“那你为什么来了哥伦比亚,来了波士顿?”
邵琦忍不住问。
刘祥成真的想指点她:“因为新闻需要聚焦。一个时代虽然是无数人共同造就的,但我们不可能拍摄全地球那五十亿人,在我们的新闻中,有一些聚焦的人物和瞬间,足以代表这个时代!我们要跟着这样的人跑。”
“余切虽然不在中国,但他现在是中国的一部分。”
邵琦若有所思。
难道是跟着领导跑吗?
领导在哪,我在哪?
刘祥成不知道她想什么,继续道:“有一天我看到,一些燕京的大学生来买《时代周刊》,他们是凑钱来买的。我太知道他们花了多少钱买书,但他们真的很快乐。”
“所以余切是这样的人。我们得拍摄这样的人。”
刘祥成的解释没有让邵琦完全满意。
她觉得双方文化不同,确实存在一些差异。而且,刘祥成这种拍摄手法是宗教式的,就是说,他会把每一个主人公都拍摄得像时代注定,就像是某种宿命论一样。
中国人是不相信宿命论的,有没有那种更合适的讲故事手法?
邵琦冥思苦想,她天天都跟在余切后面。
第93章 向余切同志学习
于是,余切从早上洗漱后,到晚上睡觉前,都能见到邵琦这位女记者。
他写作时,邵琦在外面等着;他去纽约参加华人作者的研讨会,邵琦也跟着来。拉美作家之间举行的文学沙龙,邵琦也想去采访,这让其他一些注重隐私的作家感到不快。
嘿!我们这里不欢迎记者!
邵琦把余切当KPI了,她不甘心这个“中国名片”一样的人物,竟然是美国华人拍来更有影响力!
如果在创作技巧上,后发的中国人天然落后于西方记者,那就只有在血脉关系上靠拢了。他们拍摄的毕竟是一个中国作家。她可以比美国记者,更走进中国作家的心里面。
邵琦抓住机会,和余切谈论自己的家务事,努力和余切处成好朋友。
这种行为有用吗?
刘祥成看在眼里,他评价道:“其实没什么用,我们是记者,记者一般来说要大于普通作家;但是顶级作家又要远远高于记者,由于巨大的话语权差距,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为什么?”邵琦说,“余切是一个真诚的人。他不像你们许多美国人那样,一成名了就瞧不起其他人。”
刘祥成摇头:“你还是不明白。这种情况就像是上帝和神父之间的关系,上帝当然不必感谢神父替祂传颂事迹,相反,神父因为重复说上帝说过的话,才显得高贵。”
“现在,马尔克斯的一个阿猫阿狗(卡门),都要让记者们等待半天,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厚障壁。你明知道马尔克斯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他也对你保持警惕,他知道绝不能和记者靠得太近。他永远不信任我们。”
这些话没有吓退邵琦。
邵琦坚持和余切拉家常,她能感觉到余切越来越放松。
只有这样,邵琦才能写出不逊色于西方记者的报道。
1987年的春晚,将不会有余切的出现,这对1986年来说是不公平的,没有他就没有融冰之旅。宝岛那些作家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流沙河是个误打误撞的幸运儿,而钱忠书是临时被带上去的,其他人什么也没干,只有余切带头促进了这件事情。
新化社内部,有对这件事情的几个不同版本的稿件评论,分别代表不同的定性。余切在其中的功劳大小也有所区别。
你越了解事情的真相,就越发现几乎是余切做成了这个事情。
很多人认为,融冰之旅是必然的,开始于余光钟1971年写下了《乡愁》那首诗。而真实的情况是,《乡愁》走了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是几个马虎的特工,在港地买全套《潜伏》于机场被抓——这让一切隐瞒都成了笑话。
一时间老兵们开始抱怨,报刊忍不住盗版余切的,学者公开发声自己是余切的书迷,请来抓我……事件在几个月内密集的发生,最终如同洪水一般冲垮了封锁。
她想要有这么一个新闻片段:当中国人听到“观众朋友们,1987已经到了,新年好”,并回忆起过去这一年发生过的大事时,他们的画面中有一张余切的脸。
有一天,邵琦和余切谈到自己的人生打算。
她对余切说:“在这件事情了结后,我还是想去南联盟做记者……”
“南斯拉夫?”余切被这个名字惊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学塞尔维亚语的吗?”
“塞尔维亚就是南斯拉夫的成员国啊!”邵琦笑道。
她看到余切的眼眸忽然颤动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一件天大的事情,站起来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忽然握住她的手道:“你别去这个地方,这地方不好。”
邵琦道:“你说这地方太远了吗?是很远,但全国学习塞尔维亚语的人那么少,我是用的是国家的钱,现在需要我,我怎么能不去?”
余切又说:“这地方我看过资料片,民族矛盾很重,容易打内战,将来未必比得上哥伦比亚。我在哥伦比亚多危险,你是知道的。”
邵琦反而笑道:“我们中国记者一直都援引西方人的新闻,总是这样。阿富汗战争打了,就援引苏联人的,智利爆发了大散步,就援引智利人的,或是邻近阿根廷的新闻……不应该这样,使外国人小瞧我们。”
“余老师,你在哥伦比亚的经历,更使得我们记者愿意出国,而且要到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去。前年全新化社在非洲一共只有三个记者,选上去的都嚎啕大哭,今年发展到十八个了呢!我们都在向你学习!”
向余同志学习!
邵琦笑盈盈道。
这个从84年老山前线开始流行的标语,此刻却让余切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成就越大,承担的就越多;承担的越多,越需要更大的成就去解决问题。
他再次深深的握住邵琦的手说:“你以后一定要看我的,你要仔细的看。”
接着,余切找来一颗子弹的弹壳。
“这是我用枪射击后留下来的,一共有两个,哥伦比亚的总统贝坦库尔拿走了一个。你把这个带回去,拉美人觉得这是幸运的象征物——类似于中国人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祝你的新闻事业可以成功。”
之后,余切明显对邵琦的态度变化了。他不介意邵琦跟拍他的生活细节,有时也主动分享一些趣事。
两人就此成了朋友。
刘祥成发觉大事不妙,本来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事情发展成这样了?一个作家,成为了大作家之后,就很难再有新的朋友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朋友的品性如何?
每一个人为了接近他,会拼了命的表演得温柔善良,刚正不阿……然后背刺这个作家。拿到很多稿酬。
只需要想想,宫雪是怎么被千夫所指,所有报纸疯了一样的报道她“参与流氓案”就知道,利益可以使得人们有多疯狂。
为啥余切会信任邵琦这个记者?
难道他能看穿人心吗?
刘祥成也学邵琦那样,天天在余切面前刷脸,做自我介绍。
他保持一种“比余切年纪大的长者”形象,不远也不近,近了会显得他谄媚,远了会拿不到内幕新闻。
在摄制组的其他人看来,他们都成了余切的朋友,就像是余切的姐姐和哥哥一样。
由于拉美真的有这种“一人得道,全家升仙”的现象,马尔克斯的弟弟就成了马尔克斯博物馆的馆长……美国本地一些华人名流甚至以为,邵琦和刘祥成是余切来投奔的远房亲戚。
哈珀的人有时候来找余切,找不到,就直接联系他俩:“余先生在什么地方?”
他俩准知道。
宫雪一度怀疑邵琦是不是余切的爱慕者,公款追星来了。余切说:“邵琦来美国之前,刚生孩子不久。她是一个母亲。”
竟然是个妈妈?却自告奋勇来哥伦比亚、来美国?
宫雪一下子对邵琦的态度变化了,她经常去邵记者找聊天。宫雪是个大美女,女人也喜欢她的漂亮,她们俩很快就成为朋友。
然后邵琦就知道宫雪和余切之间的故事,她叹道:“你们俩都没错,但就让我觉得不痛快。为什么你要靠着一个男人来拯救你?这是成不了爱情的。你让余切也很尴尬。与其在这儿女情长,不如好好做事业。”
“你是电影演员,你就该回去演戏,用实力证明你自己;余老师……余老师在事业上多辉煌?他为国人死过,人们不忍心责怪他。”
宫雪觉得这话有道理,十一月最后一周,她登上回国的飞机。
央台准备拍摄《出路》电视剧了。谢晋来执导。
电视剧才刚刚立项,华人富商赞助的钱已经足够再拍两部电视剧,这是一部预定在东南亚各国播出的电视剧,是另一种类型的主旋律剧。
谢晋力邀宫雪来出演角色。
来之前,宫雪被不少报刊污蔑为qj犯的帮凶,来之后,她洗刷了自己的名声。有的人还是相信宫雪和“流氓案”有关系,但慑于余切的威望,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
第二个走的人是胡后宣。
《地铁》定稿排版后,胡后宣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余切决定私人捐助胡后宣五万美元,胡后宣拒绝了,然后谈起了他那个“世界甲骨文大会”的梦想: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全世界研究古文字的几百位学者请来,让他们看看甲骨文发展的有多好,虽然它比中亚的楔形文字出现的晚,但在所有古文字当中,这是最成熟那个。”
“它太成熟,甚至是早熟,所以它才能顺势变成现代汉字,就算现在计算机时代来了,它还能用下去。它就像是我们这个民族一样,很多人来了又走,我们还在这。”
胡后宣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你的在美国出版,那不是甲骨文还要在科幻时代流行?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余切感觉,胡后宣、莫马迪、刘祥成……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凑在自己身边,然后借势成就他们自己的事业。
虽然他们在另一个时间段也成功了,但现在他们都深信,没有余切他们很难爬上那登顶的一步。
搞个“世界甲骨文大会”要花多少钱?
几万美元确实不够,这事儿要请到全球很多专家来安阳殷墟搞会议,包机票包食宿包津贴……只能是政府,或是大公司才能承担。
余切可以给出更多的钱,说实话,他这两年赚的钱是天文数字。
但胡后宣拒绝了:
“我只是在你中,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我不应该拿这么多钱。”
胡后宣的请求是加入组织。在场有两位成员,一个是余切,一个是邵琦,他们两人做了介绍人。七十五岁的胡后宣,在做出卓越的古文字成就后,选择了信仰,他没有在学术高光或是人生低谷时做这件事情,而是在看透一切后再做。
他是当年度全国岁数最大的新成员之一。
消息传到震旦大学,支部大会通过后,上面直接批准通过。
胡后宣回到震旦大学后,很快北上冀省安阳,担任古文字大会的主席,这是他第二次当选。而后又是“全国商史学术讨论会”的会长,以及其他古文字民间协会的理事……
蓉城的《星星》诗刊,正为了选出“十大现代诗人”进行投票。这是个现代诗方面的文学盛典,为了营造声势,《星星》诗刊到处张贴广告,派人搞路演。
在安阳这个地方,原《星星》诗刊的创始人流沙河,以及“中华诗词会”的会长马识途都来了。这两个人在晚年都研究过“甲骨文”,还出版了相关学术著作,他们把研究甲骨文当做一个爱好来搞。
当然了,和胡后宣这种大师级的比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如了。
三人碰面,一顿闲聊。
胡后宣是其中最大的,马识途和他关系混熟之后,理所应当的喊“胡老哥”,胡后宣正色道:“马老师,你不能喊我胡老哥。”
“那你要我喊啥子?”马识途说。
“我和余切是同事,他帮过我大忙,很感谢他。所以你不能做我的马老弟,你是他的老师。”
“没事,我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老师就行。”
马识途是在开玩笑。他太喜欢开玩笑了,结果这次搞砸了,胡后宣当时就气得脸色一黑。
胡后宣是个纯粹的学者,很传统很古板的知识分子。
余切和胡后宣在一块儿的时候,几乎没有搞过工作之外的事情(因为一直有摄制组)。这让胡后宣本来对马识途的印象非常好,结果见面后,他觉得马识途这人怎么颠头颠脑的?再也没有称呼过马识途“马老师”过了。
马识途却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情那么严重,还拉着胡后宣去打桥牌。
他听说胡后宣要搞世界甲骨文大会,缺钱,就得打桥牌,就得拉赞助才行啊。我来帮你练练拉赞助的技术。
胡后宣很生气,对马识途说:“你一点也不如你的弟子余切。你怎么收到这种弟子的!”
马识途却当即捧腹大笑:“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讨老婆和找弟子比较厉害。你说的对,我也应该向余切同志学习,我太懈怠了。”
流沙河不知道为什么马识途被呵斥了,为什么还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胡后宣勃然大怒。
为啥不能各论各的?这不很好吗?
他问马识途:“你管他叫哥,他管你叫老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马识途忍俊不禁道,“流沙河,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别把精力用在人情关系上。你好好研究甲骨文,组织‘现代十大诗人’就行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记得来找我,你感觉找我不行,就去找余切。”
第94章 《地铁》出版
另一边,和整天嘻嘻哈哈的马识途不同,余切很快在纪录片中表现出暴躁的那一幕。
因为在年末,《地铁》系列在美出版,引发了轰动。
一时间,无数人要来拜访余切,或是从他身上拿走一些什么。《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看到,余切忽然变成了和之前不一样的人,他成了一个完全的“比西方人还西方人”的作家。
如果说,这还在余切的修养范围内,那么另一件事情就触及了余切的逆鳞了。
他发现被出版商删改过,个别可有可无的“甲骨文”被省去了。他仿佛回到了燕大湖畔被未名诗社那帮人瞎评论的时候,余切勃然大怒,把哈珀的人叫来训斥一通。
“谁让你们删我的?这个人必须离开我的,否则我不会再和哈珀合作。”
“余,你和我们签订了合同……”
“你觉得我这辈子只能写出《地铁》吗?一切才刚开始,你们要错过了。你们如果不改,我会尽一切代价换出版社,而且和每一个读者都说,那是一个我不承认的版本。”
邵琦他们看的瞠目结舌:他们都听得懂英文,余老师在里面频繁提到了美式国骂。
而哈珀确实慌了。
余切才二十多岁,他显然在未来二三十年都处于创作的旺盛期。有两大条件促使他可以在接下来,仍然是世界一流作家:一个是“哥伦比亚之旅”带来的无与伦比的作家故事,他极可能熬到年限后直接拿到诺贝尔奖。
这些传奇故事越是经过了时间,越会流传的长久。
直到有一天会发生这么一个事情:一帮瑞典文学院的老头们,讨论起诺奖的评选。余切在当年也许并没有发表什么作品,但他们发觉余切的年纪已到,找了个借口,忽然为了一个他很多年前的颁发给他诺奖。
而这,甚至不一定是余切最经典的。
得知消息的全世界媒体们并不感到惊讶,而是一副“哦,这早该发生了”的表情。
另一个是余切代表的东亚市场。
这是个比欧洲和美国加起来还要大的市场。作家的成就不能用数据来衡量,但是没有数据也是不行的。
哈珀请出余切的老同学Lucy来当中介人,余切仍然不给情面。
他说:“如果你真的在燕大留学几年,那你就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人的,我一视同仁。”
然后,哈珀内部进行了调查,发现确实不是因为故意删改。而是因为美国的印刷产业线,已经走向了半电子化,他们的字库里面没有“甲骨文”。
为了出版这本书,那些甲骨文都是在计算机中,一个个手工预设出来的图案。然而仍然不免有差错。
西方人根本不认识这些字,就更容易错漏了。
余切的态度没有软化,他认为这是排版的错,没有人进行勘误,必须有人要受到惩罚。
为了满足他,哈珀只好找个了背锅侠,开除了事。
于是在的再版期间,哈珀出动了十多个人的团队,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和余切沟通这上面的内容是否和他表达的意思一样。
在余切房间内的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特别小心。哈珀在余切居住的酒店旁边包下了几间房,距离余切就那么十多米的路程,摄像机却能看到,出版人们越靠近余切的房间,就越佝偻下身躯,轻轻的敲门。
这事儿有奇妙?
波士顿大学是全美知名大学。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常常在这附近临时居住。
他们发觉这就像是人类的进化历史一样,从猿人进化为智人。只是在这里是反着来的。数万年的人类历史发生在这短短的十几米,时光倒流了。
摄制组见到了这一幕,面面相觑。
有的人觉得余切这是否对美国人太不客气?我们是礼仪之邦啊。
有的人一边批判余切,一边却诡异的有种爽感!如果我在民营报刊就好了,我就能写出“余切说了我想说的,做了我想做的”那种老实话。
我爱说实话啊。
央台摄制组太好奇了,也采访到了这帮美国书商,邵琦问:“这在作家当中是正常的吗?会不会觉得,余切太苛刻了。”
“一点儿也不苛刻,余先生是个大好人!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搞错了他民族的图腾,这是个大问题。你知道吗?莫马迪先生威胁说要发起印第安人的大散步,我们不知道那居然也是印第安人的某种文化。”
《时代周刊》的记者刘祥成则笑着提个了奇怪的问题:“如果我现在像他那样,骂你是沙滩之子,你会回怼我吗?”
哈珀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当然了,我现在站在实力的角度和你说话,你没有资格对我发怒,你怎么敢?你这个沙滩之子!永远的沙滩之子!”
刘祥成反而很高兴,掏出笔写上这段对话:“我要的就是这不一样的答案。”
……
余切长达大半年的名望累积在此兑现了,《地铁》卖出了远比《2666》好得多的销量。第一版五千册在一周内一扫而空,随后加印三万册,预售便已售空,只好再加印十万册。
哈珀的人估计,这本书最终会在三年内于北美销售出至少两百万册,然后以每年二三十万册的数据,长期排在全美传统的畅销榜单前三十上。
一些南美和中美的出版社也闻讯而来,当然这些地区就不属于哈珀的范围了。
卡门和这些出版社合作了很多年,略萨、马尔克斯等人的都是在这里出版。而在欧洲等地,则直接是卡门自己的出版社进行出版,为了说服余切给她版权,卡门宣布要给余切准备神秘的礼物。
什么神秘礼物?
无非是什么奢侈品,或者某某上个时代大文豪的私人邀请函……或者买来中国的文物,送给余切,讨他欢心。
卡门是这么一个人,她首先是个经纪人,替作家们在全世界谈优渥的合同,从中赚取部分分成;另外,在欧洲尤其是西班牙这种地方,她还是个出版公司的掌门人。
所以卡门理所应答的要求,《地铁》系列在整个欧洲的出版权都属于她。
她甚至希望这本书在日本的版权也由她来做。
余切通通拒绝了。
“余,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会给你什么礼物?”
余切道:“礼物是礼物,合同是合同。”
卡门因此和余切爆发了争吵,余切不是马尔克斯那种害怕争吵的人。他一点也不让步,而且说:“马尔克斯感激你又痛恨你的一点是,你在他落魄的时候接纳了他,但也给他戴上了枷锁。”
“不,你和加博不一样,我会给你很好的待遇。”卡门道。
余切点头:“是的,我和加博完全不一样,在我和你接触之间,我已经是个不错的作家了,在和你接触之后,我仍然是那个人。不要再到工作中玩那种教皇游戏了,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才得到这些的。”
卡门人都呆滞了。
“你曾经说无论马尔克斯写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每个月给他一千美金生活费。靠这种方式,你拿到了马尔克斯和略萨两个人的版权……虽然他们成名之后,得到了一些补偿,但他们仍然损失了很多财富。”
“如果有余切博物馆,我不需要万县人来出钱,我捐给大众免费看,拿去搞旅游,那是我快到死的时候的事情了;我如果再次被智利这种政府通缉,我不会像马尔克斯那样东躲西藏,我会建一个钻地弹也进不去的地堡。”
“然后我怎么做?我在那里面写,看着他们在地上死。”
余切说:“尽管我并不缺少钱财,但不会像马尔克斯那样好说话。”
卡门当时气得摔门就走。但十多分钟之后,她又回来道歉:“余,我之前太激动了。”
余切此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们重新谈谈合同吧,我也太激动了。”
摄制组觉得这几天比前面半个月录制的东西还要精彩。
他像一个巨大的磁石一样,有时候让人粉身碎骨的靠近他,有时候他翻个身,这些人又轻易被推开来。
他只接受那种,由他来决定的交流方式。
原来这就是世界级作家的影响力。
然后,余切发现自己的销量好像并不多?
五千册而已,值得开庆功会吗?
《未婚妻的信》单行本于84年发布,三年间在中国大陆一共卖了八百多万册,加上各种改版的连环画,恐怕已有上千万。
这不是孤例。
中国作家李存宝的《高山下的花环》现在大概卖了五百多万册,他能靠这本书吃一辈子。
不是说美国人的消费力十分旺盛吗?
为啥不买书呢?
是不是推广没做好?是不是“甲骨文”印错了,使得读者们不愿意看?
在一场面向资深读者的交流会中,哈珀的人委婉的解释了“为何首印五千册在美国很厉害”:在美国,传统的价格是十分昂贵的。
非常非常贵。
名满天下的《百年孤独》,在美国一共销售了不超过三百万册。其中还有很多发生在1982年后,那是马尔克斯拿诺奖的时间。
一本,其基础价格就在十美元往上,而中国的价格在两块钱上下,这里是人民币。同样一本书按照汇率价算,相当于在美出版一本书,等同于大陆的四十本!
并且十美元是超级丐版书,而美国人一般会购买两本书——一本用于看,一本用于收藏。于是出版商也会设计各种精装版本的,用于精准的割韭菜。他们的二手书市十分发达。
哈珀名下有个类似于岩波书库的“世界名著丛林”那种精装系列,书籍大多采用16开本,以真皮精装,封面烫金压花,书口三面刷金,均为22k真金,内衬真丝做面……
然后,一本书卖六十到七十美元之间。
他们用的纸张是高档防酸纸,很难被磨损,不会变色,有极佳的韧性。这种纸张在当时纸浆短缺的中国大陆闻所未闻,因为这是后来印美钞用的纸。
哈珀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来形容:“《百年孤独》在美国出版的前三千册,用了两周才卖完。当时我们认为这十分了不得。”
余切顿时明白了!
原来不是不受欢迎,而是太受欢迎。
这本书果然“爆”了!
美国的书评人体系十分发达,很多人专门做书评人来谋生。书评人们立刻注意到了这本书:它是一个很受追捧的中国作家来写的,故事是核大战……嗯,中国人是有资格写核大战的。
法国人、英国人、苏联人,中国人,还有我们,也许还有个别邪恶的国家……不能再多了。
继续看下去吧。
美国华裔,在波士顿地铁下面苏醒……哦,那原来是个末世的防空洞。他爬上地表,准备开始拯救世界。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科幻吗?
似乎不值一提呀。
但随着书评人们看下去,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的文学性隐藏在故事内容中,它讨论了诸多人类世界的问题,但融入的如此恰当;它对未来世界的秩序存在推演,并不是胡编乱造;它精确到了核废土时代的货币、生产方式、思潮和哲学……就像是百科全书一般,只需要一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庞大文学工程?就能知道它为何存在深邃的文学性。
而这种文学性在结尾时达到高潮:所有人都在为主角“李”的冒险而热血沸腾,痛恨那些地上的生物,想要拯救被赶到地下的人类种族。
却发现地上的生物是智慧种族……他们只是语言不同,皮肤不同,颜色不一样罢了。
NO!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
一些略有常识的人已经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我自己。在说西方人如何迫害印第安人,乃至于其他前殖民地国家的。
这并不是过度理解,因为余切本人是一个中国作家,他一向为第三世界发声。
而在中,那些奇怪的文字和有源头的文化,“李”的族裔,最终都指向了东方大国。当读者想到这一层时,由整本书来铺垫的巨大叙事上的欺骗就已经完成,它超越了文字,跳出了画面外,同时在故事中,对主角“李”和读者进行了拷问。
然后“李”选择了摁下核弹按钮,同归于尽。
故事在此戛然而止,读者先是愤怒: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本可以和平共处!
然而,真的吗?
这不是一部科幻,而是一个写实。
想想过去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那些印第安人去哪了?第三世界为何仍然贫困?他们的土壤,水,和粮食……都被夺走了。
要我做你的奴隶?不,不如我们都去死吧!
是不是摁下核弹是最好的回答?“李”做的没错。
于是,读者就会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过来,陷入到惆怅当中。
第95章 聂鲁达案水落石出
原来,害死人类的是我自己原来,我才是那个蛀虫。我抢走了別人阳光下的土地,让他们在贫瘠的地方生活。
而且,我不值得被原谅,因为我知道,歷史上“我的祖辈”们被原谅后,他们是如何对待遍布於全美的印第安人的。
书评人们立刻撰写出评论稿。
在纽约,一位耶鲁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女书评人,看了后激动不已,写下了《大象跃出他的冰箱》:
“长期以来,印第安人在美国被系统性灭绝,但人们就好像那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种族不仅在全美的人口占比稀少,而且大学入读率、就业薪资水平都位於全美末尾;一些人抱怨:还要给印第安人多少补贴?他们是一群不事生產的蛀虫!”
“我们却忘记了,感恩节为什么设立?那是为了感谢印第安人接纳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而他们现在在哪里?”
“黄石公园!落基山脉!所有地质风光美丽但並不適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有一种鸽子曾经遍布整个北美大陆,叫做旅行鸽。这种鸽子和普通鸽子非常相似,但胸前的顏色是鲜艷的红色,看上去绚烂多彩,它的后背灰得有些发蓝。旅行鸽的数量曾经十分庞大,是北美的本土物种,据估算最少有两亿--几百年前,当旅行鸽组成庞大的队伍,飞跃过北美洲森林上空时,鸟群遮住了阳光,地面上一片昏暗。”
“现在,全世界没有一只旅行鸽。因为最后一只旅行鸽在1914年死在了动物园,当时美国所有的报纸和电视台都报导了这一消息。但与此同时,曾经在全美至少有七千万到一亿的印第安人被灭绝,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五万人,无人报导。”
“我们对此十分冷漠,可以说是平庸的纵容自己的罪恶。今天余切揭发了这件旧事,他让大象跃出了冰箱,让人看到这些事实。”
隨后,更多的人写出评论文章,分析的妙处。
这里面有《纽约书评》的创始人贾森(推动《洛丽塔》在美出版),有长期关注中国作家的贾尼丝(赛珍珠的女儿),还有美国本地的传奇文学经纪人阿尔伯特·扎克曼(撰写《畅销写作指南》)很多人,但都没有写出《大象跃出他的冰箱》的书评人写得厉害!
摄製组已经感到麻木。
这上面任何一个人,对中国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物,但只要一打听,就发现要么是普立兹奖得主,要么是身家数千万的资本家。
摄製组的邵琦敏锐的觉得,这好像和她以前见到的“中国人在美受欢迎不一样”,比如中国的京剧团曾在美国受到热烈欢迎,但她形容不出来有什么区別。
刘祥成告诉她:“因为你从前看到的那些欢迎是礼节性的,而这是真的。”
“什么是礼节性的?”邵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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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祥成深吸一口气道:“余切正在真正的深入这个地方,他的不是那些中国人知道名字的人来看。比如美国的大统领,比如外交人士,因为这些人说“我正在看余切的”,就像是巴西总统说“我热爱中国足球”一样。”
“你知道那是假的。”
“只有那些真正的中流砥柱也忍不住发表评论,而评论的对象也完全只是美国人时,这时候就代表他確实是世界级的作家。因为他的创作正成为世界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而美国也是世界的一份子。”
邵琦恍然大悟,之后在纪录片中要求给那些书评人附上介绍。
结果令她十分吃惊:那些人果然大有来头。
世界上好像有一个天才俱乐部一样,以至於那些厉害的人都互相之间认识。
贾尼丝的母亲是赛珍珠,这是个靠写中国农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白人女作家。
阿尔伯特手下有个写科普文章的物理学家,名字是史蒂芬霍金。他写不怎么有名气,但在物理学届很厉害。他提出了“黑洞”理论。
贾森则和余切有一些关係一一之前,余切为了“甲骨文”在《地铁》中被漏印大发雷霆。而贾森就是引导美国发起廉价书革命的出版人。
现在他们全都很快的关注到了这本书。
哈珀把那些精彩的书评都拿来给余切看,余切点中了这个《大象跃出他的冰箱》,问这人是谁的部將?
“角谷美智子,《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她早关注你了,你还在日本时,她已经知道你。
“日本人?”余切惊讶了。
日本人竟然能做这种报纸的书评人老大?对美国人评头论足?
哈珀的人道:“角谷美智子在专业领域很有影响力,她有个外號叫『书评界的大法官”。她说话非常的刻薄,严厉,所以人们以能被她评论为荣,在美国,『被角古评论”是一个流行符號。她也是普立兹奖的候选人之一。”
“那我要感到荣幸吗?”余切忽然问道“不,你和她是平等的———.嗯———也许还要稍微的高一些。確实要高一些!”
哈珀的人的口气,几秒钟之內转了几次。
从影响力来说,余切还不能说比得上,角古美智子有一个国际级大报作为她的喉舌。但两人之间一个是创作,一个是评论·这是不能相提並论的。
余切確实不知道这个角古美智子是谁?他毕竟上辈子不是个美国人,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地道美国人的。
《地铁》的热销使得远在智利的聂鲁达案也终於水落石出。
歷史上这个案件被调查了两年,是一个超级大工程。由一帮国际科研工作和本地的法医团队进行调查,先是在聂鲁达的遗体中发现了某种病菌,而后为了查这种病菌是不是聂鲁达本身就携带的,又跑去了法国巴黎进行调查,因为聂鲁达做了一段时间的智利驻法国大使(拉美典型的外交官选拔机制)
然后,在法国那里的医疗记录竟然也找不到了。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法医们查无可查,绕来绕去,了两年终於逼迫智利政府承认:非自然死亡的可能是高度正確的。
这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剩下的百分之一又了六年,最终出具了决定性的报告:聂鲁达被毒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现在巧合更多了,因为智利派出了特工追杀余切。於是在法医查到法国的医疗记录也消失时,
智利政府就迫不及待的承认:
是的,我们曾经干过这些事情。
有一撮很坏很坏的极端分子,他们干了这样的事情,这和政府无关,我们完全不知情。
从余切被暗杀失败之后,智利政府一直动用“拖字诀”: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余切躲到了波士顿大学附近你要去杀他,难道智利人要在美国的大学製造枪击案?
须知道,他们本身就是美国人扶持起来的,再製造这种事件,会促使政府的倒台。
另一方面,调查越来越接近於真相。余切写的《聂鲁达之死》就像是他看到了一切一样,法医团队们按照他写的东西来,很快就化验出来结果。
智利政府只有等待,他们等待余切失去影响力的那一天。
就像是那个叛逃的作家顾华那样,他也等待著余切失去影响力,这样他的事业就还有转机。然而余切在这住下了,除非让他满意,否则他不会离开。
而且,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在《2666》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奖”还没有多久,《地铁》又引起了比《2666》大得多的反响。这本书通俗易懂,却很有深意,是余切在西方世界的新晋代表作。
而且还特么的是一个系列?
岂不是我要被反覆鞭户?
承认吧,屎盆子已经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大家都不会善终的,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几个人被派出来当替死鬼,其中最大的是智利的二號人物。他因为此事引咎辞职,一时间整个智利沸腾了。
我们国家的大文豪聂鲁达,竟然真的被毒死了!
余切说的是真的!
整个拉美作家圈,就像是爆发的火山,所有人都在写文章怒骂智利政府,称讚余切的察觉力。
接著,缅怀聂鲁达这个作家。马尔克斯听说这事之后,哭了几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谎言一样:
“我最终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马尔克斯说。
屠杀案,不是他发现了那个地址,是他被引导过去的。
好朋友被毒死,他以为是得癌症掛了。
搞女人,他也没搞明白。马尔克斯確实出轨成性,但他也被甩过很多次。
有些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在女人那里,他没有一点点表现牛逼的样子。
“我不像你那样,你一开始就才华横溢,在你每一个进入的圈子里面,你都很快成为了第一名。和你比起来,我是个失败者。”
马尔克斯在电话中痛哭,回忆他年轻时的经歷:
“在我像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我到巴黎留学。遇上了一个豪爽的女人,她太漂亮,我当然出轨了但我和她很快就分开了,因为那个女人劝我改行,她认为我写是不可能有出息的。”
余切绷不住大笑出声。
“《百年孤独》获得诺奖后,哥伦比亚电视台採访路人,正好碰到一个妓女,她说她从客户那听到我获奖的消息,为我感到骄傲。我把这当做这辈子最伟大的一次夸讚!但从没有试图为我的读者做一些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余切说:“我会让这个国家不再有妓女,人贩子都枪毙。”
“对了!就是这种话!就是这种话!”马尔克斯激动道。“这就是你!”
儘管马尔克斯博物馆的那个画像显得他很伟岸,马尔克斯却觉得,他没有一天是个男人过。
为什么呢?
以前马尔克斯对自己还是有些满意的,现在余切的经歷拔高了人们对於作家故事的期待,马尔克斯也开始对自己不满意起来。
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可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卡门为每一个她旗下的作家都购买了行动电话。泪丧的马尔克斯拨通了余切的电话,和余切长聊。
他谈到“我今天来看一事无成,果然获得诺贝尔奖是一种诅咒,我之后再也没有一天过得好。”
余切能怎么办?
只能安慰马尔克斯了。
人无完人,马尔克斯已经做得很厉害了。
当月,马尔克斯从哥伦比亚飞往美国。他预感到余切快要离开美国了,赶紧来找他商量自己的创作。
他一来到波士顿就直奔余切那里,敲响房门之后说:“我想要写一部拉美洲独立战爭的,
涉及到大哥伦比亚的缔造者,西蒙·玻利瓦尔。”
西蒙·玻利瓦尔?
那个打算统一中美甚至部分南美的哥伦比亚人?
余切想起来这本:《迷宫中的將军》。
这是马尔克斯生涯末期的代表作品,在这里马尔克斯拋弃了那些哨的魔幻现实写法,而是写了一个纪实一样的东西。
他费大量时间去调查,塑造了一个解放者的形象,通过对玻利瓦尔的描写,表达了对大哥伦比亚最终消亡的惋惜,讚扬了拉美人的独立战爭。
“你可以写这样的,你会写的很好。在中国,一些人认为你背叛了你自己的民族,我知道你並没有。只是《百年孤独》太有名气了,我祝福你这本书可以写得更好。”
“你的祝福是有效的,你说的话都会成真。”马尔克斯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呆了一会儿离开了。
摄製组还在这,这次终於轮到邵琦发挥了。
因为余切曾经在国內定义过“魔幻现实主义”,他认为这是西方人的说法。为了强调发生在拉美的真实惨状,他创造了“拉美现实主义”这个词汇,
但这还不够,魔幻现实主义的流行,促使国內很多作家去模仿。
而余切和马尔克斯的对谈说明了,马尔克斯不是哥伦比亚人的“哥奸”。他其实热爱自己的祖国。
邵琦当即写了一篇稿子发回国內,把余切和马尔克斯之间的谈话记录下来,这肯定能引发反响。
第96章 国内反响
邵琦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在1986,重提拉美现实主义》。
文章中她详细阐述了余切和马尔克斯之间的对话,并得出结论:“为什么余切要强调拉美现实主义?因为他认为那些惨剧有历史原型,这是为了强调不要忘记拉美发生过的苦难。”
“为什么今天要再一次提到?因为这一类文学在国内发展得有些偏离方向了,一些人误以为马尔克斯是一个讨好西方从而获得成就的作家,也跟着去学,其实从来不是这样。”
那么,如何才能获得西方的尊重?
这个问题在大陆文坛被反复提起。在余切拿到了芥川奖之后,又在美国闯荡出名声……人们想要看到更多的中国作家走出海外,看看他们的成色。
大陆文坛发展到现在,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在国内有所成就了。
在美国有很多中国作家在闯荡,只是尴尬的是,他们大多不能在美国拥有影响力,又要维持生计,不得不产出一种叫“留学生文学”的东西,拿给大陆读者看。
这种现象在女作家当中尤其频繁出现。因为他们不像男作家那样,更直接的察觉到西方人的排斥。
女作家查建颖和王安亿两人在美国游学时,写出来的文章很明媚。与此同时,诗人北岛却不停的在西方流浪,他不断的被西方大学撤职,然后又去下一个地方。
他有一天受不了了,决定回到中国来。然后被驱逐出境,辗转很久后在港地住下。
北岛的经历还没结束,他在新世纪为了宣传自己的新书,来大陆回答“年轻朋友们”的问题。
当时,北岛以为他会像八十年代那样,“大雪天,大学生们冒着冰夹雪来听他讲话,回来后满脸都是冰碴子,心里却十分温暖”……
结果北岛面对的是九零后,零零后们的嘲讽:叛徒。
这让七十多岁的北岛破防了,再也不愿回来。
邵琦不知道几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但她隐隐觉得,赢得美国人的尊重,首先要赢得中国人的尊重。
为什么美国人不看我们的?为什么我们的文学家,要面临“出口转内销”的窘境?
邵琦把余切《地铁》发表之后,美国第一大出版商哈珀对他毕恭毕敬的情况写在文章上:
“余切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其实我认为那是一种单方面的训斥,他让美国出版人们哑口无言,让西语的超级经纪人,也不得不在摔门而出后,很快又宣称‘一切无事发生’。”
“他写的是什么?是华裔,是印第安人,是对美国的批判!他其实写的是中国人眼里的美国,美国人反对美国人。可见,美国宁可听有见解的训斥,也不愿意听那些赞美的废话。”
这文章发回国内后,新化社的木青第一个看到了。
“好!好啊!”他说。
“我没看到余切在美国的后半段,真的是很可惜。”
木青想来想去,把这文章选取内参,也送上去。
不料,在文章中余切碰到的各种经历,让大佬们很感兴趣。他们只想说:再多来点,再多来点!
这文章又很快转发到《日报》和《文艺报》上。于是,文坛也诞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魔幻现实主义正在大陆流行,但没有什么比马尔克斯本人来否定更加滑稽了。
因为马尔克斯自己是热爱哥伦比亚的。
在马尔克斯和余切的对话中,有一句他自己的自述:“我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做现实来表现。”
这和当年余切《拉美现实主义》中所述是一样的。
这一年的年末,文学研究院又开始招生。教学开始前,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作家纷纷表示,自己最想要学习的,最洋气的写法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作协主席王濛见状道:“是时候遏制住这一股奇怪的写作风气了。从前我误以为马尔克斯对他的民族有偏见,宝岛那个作家李傲也说,不出卖自己的民族无法获得诺奖……不是这么回事!”
“马尔克斯热情歌颂他们民族的解放者,他只是对当下表示不满,却又亲手挖掘出了现场,而且和总统是战友。我们对他有太多误解,他的赞扬和怜悯,远远多于他的批评。这个人是个好人,他没有变质。”
王濛这一句话为魔幻现实主义定了性。
作家们纷纷讨论,到底怎么用这个写法,才能不显得“过”。
八十年代,大陆有很多这种“过不过”辩论。
比如,养七只鸡是农民,那么,养八只鸡如何呢?
不好意思,这就是资本家了。
于是有一个“七上八下”的说法,就是说你养鸡超过了八个,你就“过”了。由于什么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什么都在拿出来讨论,这是不是过了?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这个度还会变化。有可能之前“过”的,现在不至于了。之前“不过”的,现在要打上补丁。
“看来,谁来掌握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度’就是个问题。他说过了,就是过了,他说不过,就是不过。”
余桦看到了文学院的一则告示,忍不住对旁边的管谟业道。
他又感慨道:“但是,这个位置也不好做,看起来风光,实则小心翼翼的,多少年后都要被翻出来仔细查。”
余桦已经从小县城提前搬来首都了,并且和他的妻子离了婚。如今他在一个只有九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面居住,他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管谟业从军文艺毕业后,也在京城居住,他有老婆有孩子,但由于房间太小,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他和单身汉没什么区别。
《红高粱》写出来后,管谟业算是赚了一笔大钱,声震文坛,可还是买不起房子。
现在,管谟业半天不说话。
余桦肘了管谟业一下:“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你不喜欢说话吗?”
“我还能说什么?我已经出局了。”管谟业悲伤的说。
他才开始走上这条道路,熟悉好地图,就换版本了。
写东西肯定是越出格越好,越容易卖钱,有的人会顾及到自己的文字影响,但大部分人想不到那么远。
余桦安慰管谟业:“你怕什么?你也来加入我们一心会,做余切的大弟子,说你的被他指点过。谁会来管你呢?”
一心会?
这个余切的书迷组织,现在成为一种流行趋势了,不管是倒爷、还是教师、或者是看过几本书的中学生,你问他,他都说“我是一心会的”。
管谟业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魔幻现实主义没有消亡,它只是变成了余切现实主义。”
余桦撇了撇嘴,“不跟你聊了,我研究下怎么去文学院,我要再去读一次。这地方有住处,有津贴,还有老师来教,我很喜欢。”
“你不是读过吗?你又去读?你要不要脸的!”
“怎么了!”余桦说,“读过了就不能再读?我是复读生,你不知道?!规则是允许我这么干的。”
余桦撇下管谟业,留他一个人在那发愣。
管谟业的自尊心很强,谁也不能来教他怎么做事。
但他偏偏搞不过余切,这事儿就像是如来佛祖一样——余切在遥远的波士顿和马尔克斯聊天,说上几句话,就能在这里引起一场风暴。大家来做他的阅读理解,揣摩出题人的想法。
唉,其实要感谢余切。
起码他这么一弄,大家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这辈子能不能学余切呢?
不要说像他那样厉害,就是说,学他的一点皮毛,做点真事,有没有可能?
不久,余桦回来,却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这个姑娘长相并不如余桦的前妻漂亮,却很有文人气质。几句话攀谈下来,原来这个人叫陈宏,已经拿到了进修班的名额。
陈宏是个编剧,家里不错,从小耳濡目染很熟悉西方的。她和余桦谈到福克纳,马尔克斯这些厉害的作家,引经据典,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文艺女青年,余桦眼睛放光……
他已经完全被陈宏迷住了。
余桦的前妻是一个漂亮,但对文学没有兴趣的女人,经常因为余桦写不顾家和他吵架。
眼前这个陈宏,就是余桦心底里最渴望的那种伴侣。
直到陈宏忽然自豪的说:“我们中国现在也有世界性的大作家了!余切!他是我的文学偶像,我来进修班,就是听说他明年要回国。”
“说不定他又来做老师了呢!”陈宏笑道。
余桦呆了一下,但余桦不是管谟业这种执拗的人。他转而道:“我也是余切的书迷,我也爱余切!我有个破房子,里面有余切给我的一套书,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其实吧,我之所以能来这,就是因为在火车上遇见了余切。”
陈宏果然很感兴趣,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去余桦的家里面看余切的书。
余桦强调道:“陈同学!我家非常破,我在京城没有房子!”
他还没拿到名额,他搞得好像已经是进修班的一员了一样!
“没关系!你肯看余切的书,我们就是朋友。”陈宏说。
之后,余桦又发挥绅士风度,送陈宏到附近的住处后再来找管谟业吃饭。年末的京城十分寒冷,而余桦却感受到了火热,他让管谟业坐在自己自行车的后面,竟然把体格大得多的管谟业带得飞起。
“你骑太快了!你不怕滑倒我还怕呢!”管谟业不满道。
“我喜欢那个女的!”余桦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兴奋,“她不可能和余切在一起,却可能和我在一起。她爱的是写出的余切,而我爱的是真正的她。”
管谟业被这番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咳嗽,余桦又忽然说:“你讲讲,你为什么非要和余切作对?”
“我吗?我没有。”
“你有,你简直是不自量力。你在学马尔克斯,他在开导马尔克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管谟业再次沉默了。
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正如他之前所说,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有个“余切版本”,这为这种设下了某些边界。管谟业自从写以来,就一直面临这种矛盾。
继续下去,要么有一天他会彻底惹怒余切,要么他在这之前服软。
这俩兄弟到了一处卖涮肉的地方,溜进去。余桦大叫道:“来两份羊肉!”
等羊肉上了之后,余桦言简意赅道:“如果有一天,我和陈宏成了。我会永远的感谢余切,他是我真正的恩人,比我爹都亲。”
这当然了!
你一个离了婚的,房子也没一个。真要是因为这成了,你当然要感谢余切了!
但余桦却不是在说他自己,而是道:“管谟业,你可以和我一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
……
最后,管谟业自己结了账。
余桦的话打醒了管谟业,他想来想去,认同了自己朋友的劝解。
与此同时,《东风压倒西风》这部纪录片也制作出前半截。为了拍摄出这一部纪录片,央台派出了相当大的团队,还和新化社进行合作,罕见的进行跨部门合作。
新化社负责发新闻,而央台负责拍摄纪录片。
它俩是平行部门,互相间没有什么关系。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第一次面世是在沪市的电视节上。
这里是沪市国际友好电视节,是中国的第一个国际电视节。电视节在沪市体育馆举行,一共有来自美国、日本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团参与。
干什么呢?
互相买卖电视剧,但主要是给中国人卖片子。
中国的片子不容易卖到西方去,在这个电视节上,大部分是西方国家的办事员,想办法把电视剧卖到中国来。因此,整个现场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每个人都挤在自己的展览台上大声吆喝,摆出很洋气的电视剧海报。
主办方在现场配备了翻译志愿者。
办事员们大声用自己的语言介绍:“来!来这的中国人啊!来看看我的电视剧!”
但他们并不指望自己的电视剧能卖出去,因为这些电视剧价格十分昂贵。而中国人现在又很缺乏电视剧来看,几年前,央台还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电视剧播放,不得不大白天频繁的放广告。
本来东西就贵,市场还缺少……那不得狠狠涨价啊!
几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在展览上逛来逛去。
“领导,咱转了一天了,什么电视剧也不买?”
年轻一些的同志说道。
这话让另一个人叹了一口气:买,他是想买的,但是买不起。
这个人是央台的领导王丰,他上任之后,很知道台里经济的窘迫情况。今年年初,《西游记》在大陆播出,万人空巷。但是《西游记》没有拍摄完。
为什么?
没钱了。
西游记里面虽然有齐天大圣,却没有一个“余切”来筹钱!
第97章 国内反响(二)
像《红楼梦》、《出路》那种越拍越来钱的电视剧是很少见的,甚至能匀出钱来支援兄弟单位。
目前为止,央台买到的所有电视剧要么是友情价,要么是零元购。
不要说那种制作精良的电视剧了,就是教育节目都特么买不起啊。为了响应“努力掌握外国语,把我国建设为强国”的口号,央台和BBC合作,想要买一个叫《Follow Me》(跟我学英语)的六十集教育节目。
这档节目在当时看来很先进,鼓励中国人说口语。
有生动的故事情节、情景式的对白,可以改善中国人“哑巴英语”的习惯。
BBC听说后也很实在,足足六十集节目,只要两千英镑即可买到五年的版权,包括一切改编书籍的出版权利。
结果央台出不起这个钱!
八十年代,所有部门都在争外汇,央台根本抢不过。一说要两千英镑外汇,上面直接炸了,一分钱不给。
最后,当时的英国使馆自己调用经费,用官方价找央台要了三万块钱,换成英镑汇到BBC,这节目才买到了。
一经播出,立刻引起万人空巷,很快拥有上千万观众,卖出三千万份教材。
1982年的《中国日报》上面写:《跟我学》的观众数量与我国现有的电视机台数吻合。
意思是,全中国但凡有电视的都在看。
就这么一档节目,都要不到两千英镑!怎么可能用外汇买外国电视剧呢?
王丰逛了一天,啥也买不到。
忽然他听到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这声音特明显。因为这老外在努力用普通话讲:“篮球节目,不要钱!不要钱!”
“一分钱,不要!”
啥不要钱啊?
这老外反反复复的说,引起了王丰的好奇。他过来问:“你是卖什么电视剧的?”
“篮球!”
“美国还有篮球电视剧呢!哦,跟日本的《排球女将》一样是吧。”
被问话的老外蒙了,因为他只学了那几句汉语。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翻译负责了。
原来,这是一帮美国职业男篮的主办方,简称为“NBA”,他们握有在美国所有NBA比赛的版权。他们想要把篮球节目卖到中国来,开拓中国市场,培养球迷。
不要一分钱。
你向中国的观众放映节目就行。
这个喊话的人叫大卫·斯特恩,是NBA的执行总裁,一个犹太人。他相信中国这个大市场可以培养出很多球迷。
历史上,大卫·斯特恩为了开拓中国市场,守在央台的门口等待领导,最终打动了央台的决策者。
而现在,大卫·斯特恩听说“中国第一个电视节”开办,于是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沪市。
而且,他来中国的路程上看了余切的《大撒把》。
大卫叫出了那个《大撒把》男主的名字:“顾颜”。
他说:“这部在美国小有名气,一部美国《阿甘正传》疑似在某些地方过度借鉴了它。顾颜是一个受到上帝眷顾的幸运儿,他哪里也没有去,但他得到了一切。”
翻译把大卫的话翻译出来。
《大撒把》?顾颜?
王丰等人停下脚步,想知道老外如何看待《大撒把》这部。
这老外不是来表达喜爱顾颜的,而是想说涉及到的故事背景。里面顾颜最后做了翻译,参与了沪市大众汽车合资公司的谈判——这涉及到一个八十年代真实的商业案例。
余切毕竟是个经济学家,发过专业论文的那种。
中国对外开放,最开始始于乔公访美,美国的点头促使中国得以顺利融入西方世界。
因此最早进入中国的汽车公司是美国通用,当时是八十年代早期,然而,高傲的美国公司拒绝合资生产,使得德国的大众后来居上,捡了个漏,拿到了第一个合资车企的名额。
之后大众汽车业绩起飞,通用后悔不已。
该案例已经入选哈佛商学院。
《大撒把》这本,也被推荐作为课外读物。用来研究中国人的性格:这是一群看上去柔弱,实际却很强硬的人。
“我们美国人也很赞同顾颜的经历。法国人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顾先生正是这样的人。”
“但是,顾颜个人的幸运,却是美国汽车公司的悲哀。”大卫·斯特恩说。
因此,大卫·斯特恩不愿再做另一个美国公司,他相信自己的篮球节目就像是体育届的“大众”,只要能成功进入中国,就会在几年十几年后得到很大回报。
体育节目涉及到文化意识形态了。
王丰没办法答应:“大卫先生,这个事情我无法答应你。我们从来没有播放过外国篮球赛事,我只能向我的上级申请。”
这个大卫倒是无所谓。“NBA里面已经有很多国际球员,它事实上是全世界最高水准的篮球赛事,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平台,今后中国人也可以来NBA打球。我们欢迎中国人进来。”
“我每年都会来中国,我的条件仍然不变,我们现在不需要一分钱的版权。”
见到王丰想要走,大卫·斯特恩急了,使出了杀手锏:
“您不想看看我带来了什么录像带吗?”
没想到,他竟然还带了录像带。
看一看又能怎么样呢?
王丰在这停下了,展览会的现场接通了一台电视和录像放映机。
录像盘子放进去。
“咔擦!”
画面弹出,那里面却不是篮球比赛,而是一个白人球员和中国人熟知的作家余切,因为这一切发生在波士顿。1986年,NBA的总冠军是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篮球队的核心队员拉里·伯德被认为是波士顿的英雄。
然后,余切在波士顿时,被那些来波士顿的作家和媒体们入乡随俗,恭维为“和拉里·伯德一样的人物。”他的大卖后,受到邀请,和拉里伯德一起出席过活动。
大卫·斯特恩解释说:“余先生在波士顿,和我们的冠军球员站在一起!当然了,余先生要更伟大!”
余切竟然会在美国的录像带上出现,体育馆的人都来跑来看。
录像带的画质有些模糊。在大众的印象中,余切是个187的大高个,身材又十分壮实,在这里面却特别矮,特别瘦。这像是余切,又不像是余切了!
斯特恩和翻译嘴皮子上下翻飞的解释:余切身边的球员身高是个两米零六,100公斤的巨汉!
把余切比下去了。
“还真是余切!”
在这里,中国人不认识什么拉里伯德,他们只认余切。
央台的王丰忽然想起来:国内的八一男篮有个叫穆铁柱的大中锋,人如其名。身高2米28,三百多斤,被誉为中国的“移动长城”。
穆铁柱是军队出身的。他一进部队就被选取打篮球,因为无论多么健壮的兵站在穆铁柱旁边,都像是小孩儿一样弱小。
八一男篮的成绩很好,部队的领导都听说穆铁柱很高,有心理准备;但是只要一见到穆铁柱,还是要吓一大跳!
这也太壮了!跟巨灵神一样!
王丰想到这,情不自禁叫道:“哦,穆铁柱!我现在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节目了。”
到这还没完,现在走到了美国人感到惊讶的时候了。
下午,余切的纪录片《东风压倒西风》在展览馆进行播放。
现场没有人通知这是余切的纪录片,纪录片一开始没有几个人看,因为里面放的是波士顿的风光。这些对斯特恩来说,早已经看得厌烦了。
几个月前,斯特恩还在波士顿给篮球队颁奖呢!
很快,余切出场了。
他的样子是如此标志性,棱角分明,以至于患有脸盲症的欧美人也能认出来。自今年的四月份开始,余切几乎住在了西方新闻上。
在画面中,余切全程用的普通话,语速很快。翻译只能捡一些重要的给老外听,什么融冰之旅,什么钱忠书和李傲……老外们听不懂,但还是津津有味的盯着。
直到余切拿出一把很知名的枪,哥伦比亚之枪。以及被打碎了的金牌,这是一片金镶玉,玉受到冲击震碎了,子弹嵌在金里面,露出弹尾。
余切的嘴巴在屏幕上一开一合,仿佛有一种魔力。这时候就算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也都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哥伦比亚之旅太出名了,人人都知道这位作家!
余切躺在沙发上,说了几个字。
众人等不及听翻译的了,纷纷议论余切在说什么!
一个日本人涨红脸,叽里咕噜喊了一句。翻译立刻道:“高木先生认为,余切感到疲惫了,他想要休息。”
这日本人又斥责性的说了一句。翻译又道:“你们怎么能让国宝级的作家得不到休息?这……这是要下跪的。”
随后,一个来自莫斯科的苏联人说,余切在说他潜伏成功了,达瓦里希。
一个从泰国赶来的制片人表示,余切想起了他自己的泰王勋章。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国家级勋章。这是余切的一小步,却是泰王勋章的一大步。
斯特恩也跟着说:不,余切在向美国人民问好!
余切到底说了什么?
王丰是中国人,他当然明白了!王丰大笑道:“余切在回答我们央台记者的问题?记者问他,这样是否太高调了?挫折是成功之母,纪录片要给孩子们看。”
余切说他不会失败的,他会一直成功下去!他说持续的苦难不会塑造辉煌!
“他是意~气~风~发~啊!!!”王丰忍不住喊出一句。
果然是意气风发!
此前,一些从美国回来的央台摄制组成员,和大家讲起余切在美国的经历:那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大家都半信半疑!
现在确实是这样啊!他有资格!
就算是在这种电视节上,有他的纪录片,也能吸引到外国人来观看,他当然要意气风发了!何况在波士顿,何况在一个全是他的拥趸的环境里面!虽然远在沪市,王丰已经能想象到那种盛况了!
还是那个日本人,忽然大声说“五千美金!”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一下像是打响了发令枪,老外们通通都来出价。“一万美金!”那个泰国人说,随后又改成了“两万美金!”
苏联人想说话,可他们有心无力。只能讲一句,“余先生的老师,曾在南联盟的贝尔格莱德发表过演讲,他是红色主义者,他和我们是兄弟!”
……
最后,这档纪录片叫上了七万美金的价格,美国人斯特恩本人开的口。
他为了在中国推销NBA,不知道来了几次。假如对余切尊重一点,就能获得中国人的友谊,就算再多点钱又能怎么样呢?
但并没有卖出去,因为王丰本人没有权力决定,这片子能不能卖给外国人。
它里面是有不少余切的个人隐私的。
王丰做起了王婆,卖他的瓜!他顺势推销起其他电视剧。沪市展览的电视剧有《西游记》,《敌营十八年》……竟然真的卖了不少。
沪市国际电视节最终圆满举办!
中国人在电视节目领域,走出了自己出海的第一步!没能买到电视剧,却卖了一些电视剧,也算是没有白开!沪市本地的文艺界人士们开了个庆功宴,热情洋溢的庆祝这一成就。许久不出门的巴老也被请出来。
巴老是六七十年代,中国一批电影、电视的编剧。《寒夜》、《英雄儿女》、《故园春梦》等就有巴老的参与。
还是那句话:中国的现在的影视领域,是被作家们所领导着的。
他们既有实质的内容生产,又在权力体系上是真正的上位者。
巴老谈到“余切现象”时既高兴,又落寞:
“不说日本、韩国这些地方。中国之前最出名的作家是沈聪文,也许还有我。这不是我本人厉害,是因为我们国家强大了,很多汉文化专家,主动把中国人的翻译成他们的语言,出版到国外。”
“所以,虽然一开始我特别高兴,我到全世界各地旅游,大家都尊称我‘旅行家’,我简直是……沾沾自喜啊!可又大了一些岁数之后,我明白过来。不是国家沾了我的光,而是我沾了这个民族的光!”
“人们想要了解中国,恰好,我竟然有些成就,于是我也被了解了。”
他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融成了最后这一句话:“同志们,我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作家,我才如此幸运的。”
这话非常质朴。
巴老是坐在轮椅上讲的,他说的时候声音很小,也谈不上多么激动。可是讲出来,是如此的有力量。
《光明报》将“巴老的演讲”当做是他文学生涯末期的灵魂感悟。
这位老作家八十年代后一直写不出满意作品,他不断的在回忆,与自己的病痛做斗争。他时时刻刻受着文学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这让巴老整天思考一些人生哲理……最终,余切的横空出世,使得巴老得出了这一句话。
第98章 外战内行,内战内行
巴老的发言引起了一些争论。
作家到底是为啥伟大的?
全靠自己吗?
从前大家认为,只要你外战厉害,能在外国刷名气,那你就是国际作家,大家都沾了你的光;现在巴老的话表明,事情是反着来的,是作家们沾了国家的光。
巴老是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的获得者,意大利国际但丁奖,美国文学艺术学院的外籍院士……他竟然主动说,别人认的不是他的,而是认的中国人。
他是中国海外形象的受益者。
《人民文学》的编辑部里面,王濛要求大家来探讨巴老的话。
一些人持赞同意见:“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巴老啊,岁数大了之后,还是有一些真知灼见的。”
有的人反对:“他只是自谦而已,那你说为什么不是其他人拿那些奖项?为什么不是冰心,蒋海澄?他首先做到了中国的顶尖作家,然后才有了其他!”
更多的人认为兼而有之。
巴老在国际上有名气,既是因为个人能力,也是因为国家的复兴。
作家这个行当太玄了,让你上,你就能上;不给你机会,你也甭想出头。
每年的短篇奖评选名单有有争议,这种事儿连初出茅庐的余切当时都发现了:分果子。打仗就选军旅文学,改革就有厂长文学,一些文学就是传话筒……就连矛盾文学奖也有争议。
但是,尽管当时有争议;时间一久了,争议就消散了。拿奖的真就镀上了一层金,没拿的从此就落后了。
很少有那种比同时代作家明显超出的人,非他不可。
不,还是有的。
王濛接下来说:“这么说来,余切还真和以前的作家不一样。他那些在国外获奖的,几乎都是以外语撰写的。他这种又怎么算?”
会上一时陷入到了沉默。
是啊,勋章和勋章之间,亦有区别。
如果巴老是凭借“中国知名作家”的名头,而受到了些许优待。那么余切如何评价呢?
他岂不是比巴老更厉害了!
这是一个相当狂妄的想法,但许多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推断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竟然不觉得过分。
“他肯定是个中国作家!”编辑部有个叫朱炜的编辑说。“至于谁成全谁?我认为不需要议论的太清楚,就算余切写的是外国,但他创作源头是国内,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另有一个副主编开始总结:“现在美国大热的《地铁》,不就是来自于中国的大三线建设嘛!余切写的《狩猎愉快》,也像是东方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故事,加了个狐狸妖怪的表皮……余切始终是一个中国作家!”
王濛要的就是这话。而且还补充道:“同志们!余切不仅仅是个中国作家,还是我们《人民文学》自我上任改版以来的优秀作家。”
“他为文坛带来了新题材,新风气。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平台,不得不说,也贡献了一点小小的力量。”
嗨!
早说啊!
原来是夸你自个儿呢!
《东风压倒西风》的前半部分,在大陆播出之后,更印证了王濛的假想——余切高于其他作家,所以塑造余切这个文学品牌的我们,也高于其他文学人。
这个纪录片已经经过了剪辑,进行了适当程度的美化。然而,余切在其中的表现仍然让全国人感到惊讶。
宫雪在里面消失了,一刻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不认识的美国精英。
他们遍布整个社会,是医生、律师、独立撰稿人,《时代周刊》的摄影师。
余切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受欢迎,同时,余切对美国出版人的态度接近于上级面对下级,而且直接得多。
这打碎了很多人的“美国滤镜”。
美国人刚强、坚毅、自由……不是的,在这里,他们会为了余切的一句话小心翼翼,然后在摄像机前摊开手,反复强调:你们看到了,我是尊重余切的。
和这档节目同时播出的是针对美国的旅游节目。这是蜜月期间制作的宣传片,因为太多中国人不了解美国,或是妖魔化美国,或是跪拜美国。里面的主持人赵中祥用磁性的声音,这样形容美国:
“他们利用欧洲先进的基础科学,发明了电报,电灯,飞机,这些新兴的技术使得社会……大为改观。”
这个宣传片和余切的纪录片同时播出,只间断了十五分钟。
观众们便看到:
余切在获奖后的自言自语。“莫马迪是谁?印第安人还剩多少?只剩下几十万人了?这也太可悲了!”
而宣传片说:“美国以最快的速度,广泛的引进欧洲先进的技术和设备,从纺织机、蒸汽机、内燃机……美国的工业发展走了捷径,他们由东向西迅速发展……”
余切和莫马迪私下交流。“印第安人已经消亡,我一直在想象,有什么样的,可以促使我们团结起来。”
宣传片道:“是什么神奇的魔术?使美国能够力克群雄?矗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呢?”
余切赤着膀子,跳进波士顿附近的河水。周围的人都替余切鼓掌,莫马迪给了余切一根鹰的羽毛。“感谢你,余先生,你是我们的朋友。”
宣传片道:“我们看到美国人变革的力量!使得他们较少保守,容易接受新事物。”
“余切,你是个天才,你是太阳神的孩子。”
“美国已经是世界上科学技术的中心,当之无愧的科学最强国!”
“你们怎么敢把我的甲骨文印漏了?必须有人受到惩罚!”
“美国遵守规章制度,他们用法律来处理矛盾,事事讲究公道,骄傲的美国人,有秩序的美国人……”
“开除了吗?开除了。很好。”
余切在镜头笑道。
这对当时的观众震撼极大,有一种左右互搏的美。脑子快要不够用了。
前一秒钟还在讲美国的光鲜靓丽,后一秒钟就是余切眼里真实的美国。
他霸道,蛮横,又充满爱心,善良……最终,一些人意识到,“美国”并不是他们心里面那个美国,而余切却超过了他们以为的余切。
到1986年末,《人民文学》也写了个年度文学总结。
王濛自85年初上任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发掘年轻作家,又经常搞作家座谈会。
这一切收获很大。
此前,中国文学的潮头是《收获》,后来是《十月》。到现在,《人民文学》在保留住自己大众文学的第一的地位后,终于在严肃文学上也做到了第一。
王濛已经远远不是中国最好的作家,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中国最好的编辑。
谁是张守任?他已老了,我才是编辑届的goat!
当年在波士顿的“融冰之旅”,余切和钱忠书组成中国双塔,外有流沙河蹲在底角抽烟,王濛到后半程才匆忙忙坐飞机过来抱大腿,这影响了王濛的文学地位。
王濛也要有自己的“人生一刻”。
没有人给他戴王冠,他就自己戴王冠。
《人民文学》在这两年来改版,变化很大。新增了读者来信,以及编者对作品的赏析等等。去年的年末,《人民文学》以对话的形式,对当年的文学发展进行了总结,并将之评价为“余切年”。今年全体编辑部再一次进行了总结,浓缩为“一厘米”三个字。
王濛代表编辑们在其中总结道:
“我们的特点是始终多了一厘米。我们与主流亲密无间,这是我们杂志的必要!但我还要再多一厘米。这多的这一厘米,就足以使文学得到很大发展。”
“在国内文坛之外,同样多了一厘米。中国作家好奇的睁开眼睛,伸出他的手指头……目前是一两个人,一两部作品。我相信将来会有更多人跨越这一厘米。”
随后又在这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
来信人是震旦的古文字教授胡后宣,信中胡后宣讲到余切为他寄了五万美元。
一开始,胡后宣在波士顿时拒绝了,然而余切却偷偷的把五万美元寄来,而且请出美国书商配合胡后宣的“甲骨文大会”。
在哈珀的发动下,有近十位研究古文字的美国教授,愿意来安阳参加这个大会。一些和古文字没什么关系,但看过《地铁》的媒体人,也愿意来安阳见见真正的甲骨文。
有了美国人,其他国家的教授就好请出来了。
余切告诉胡后宣:对日本人,你说美国教授也来了;对法国人,你说美国人和日本人都来了……对意大利人,你说这里是赢家的阵营,只有你们还没到来……这样循环下去,你就能把这方面的专家都请来了。
而胡后宣呢?
他没有贪墨一分钱,全部都拿去宣传甲骨文,中间一度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
“这真是一场佳话啊!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
《人民文学》对这封信评价道。
在这封信的结尾,胡后宣再次感谢余切,邀请余切来参加甲骨文大会。一批在海外研究古文字的华人学者,也打算在明年前往安阳,探究这“共同的文化血脉”。
……
“哈切!”
余切打了个喷嚏。
《人民文学》一个年终总结,一小半在写他。
他收到了《人民文学》寄来的样稿。
这是不容易的,稿子由新化社的同志从首都带来,如果走快递,恐怕要有几个月。
让胡后宣邀请宝岛学者是余切的点子。
胡后宣这个人就是不会来事,他不知道怎么包装自己的东西。甲骨文的发展其实相当坎坷,这是胡后宣为什么要广邀天下英雄,增加影响力的缘故。
甲骨文的破译到现在已经接近于停滞。总共发现约四千多个字,破译了的只有一千多。再过几十年,也没有新的进度。后世绝望的社科院发过“一字十万元”的奖励,相信群众的力量,最终群众们只破译了一个字。
要想破译成功,在这个时代里面的胡后宣,他认为要请外国专家来。
外国专家专治疑难杂症。
而余切认为,恐怕要用到将来的人工智能。
甲骨文真正的意义在于传承,这是个文化上的纽带。把它做的更有影响力,更酷炫,有利于余切的名望。
最早在清朝时就有学者发现不对劲,当时这些写了字的龟壳被作为药材磨成粉熬药,这个学者经过研究明白了,这些字是殷商时代的东西,之后散尽家财把所有他看得到的甲骨文全买了。
民国时期,郭莫若等文学家,开始把精力用在了破译甲骨文上——不光是为了个人学术成就,也是为了塑造民族共同体。
民国政府财政还是比较紧张的,一听说还有这种大用,仍然为此拨出了一笔钱。
中间因为战乱,研究停滞了。49年,上千个甲骨文的碎片被带去了宝岛,还有一部分被带去了日本,被带去日本的那一部分被追回来了,当时一些学者激动得拥抱起来。
它某种程度上,是“文字版本”的敦煌。
研究这个,比花钱购买圆明园被抢去的铜首有用多了。
每一代文学家都有人去搞甲骨文,这事儿在中国文坛甚至形成了某种惯例:即便是流沙河,即便是马识途,晚年了都想在甲骨文领域发挥余热。
余切对甲骨文一无所知,却可以发挥一些财力和影响力。
如此,在将来有一天甲骨文被全部破译出来时,人们想到这个“甲骨文传承脉络”,也会看到站在八十年代的余切对他们笑。
世界甲骨文大会召开的时间在二月份。恰好是中国新年后不久,余切到现在已准备打道回府。
这一年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余切一直没怎么休息。他打算回去后当一段时间的宅男了。
“巴老写的《随想录》用了八年,四十万字,现在还没结束。今年以来,我已经写出百万字,我明年要好好休息。”余切在镜头前说。
余切罕见的露出了疲态。
纪录片到现在已接近尾声。余切这话一出来,大家竟然有些不舍。
一个多月以来,摄制组们看到的新闻比过去几年都要多。余切经常请他们吃饭,张口闭口“同志”,也让人心生好感。
作为媒体人,中国记者在海外常常吃亏,口语不好,写的新闻也不容易进入西方版面。因此,各种名人的发言上宁可叫两三个美国记者,也不叫一个中国记者。
而这里却不是这样。
《地铁》是一部真正的超级畅销书,为它站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它发布之后许多美国人来套近乎,就想知道余切怎么写出来的——这种二道消息也能卖出稿酬。
邵琦的孩子满一百天。余切听说后,特地挑了一本入选小学语文课本的《小鞋子》,签上名和祝语后,送给邵琦。
他记得摄制组每个人的名字。
大家知道,很难再碰到这样的作家了!
第99章 1987
邵琦问道:“你明年要干什么?”
“我看看能不能再做点事情,顺便过点个人生活。我需要一些新的沉淀,写出新的。”
邵琦说:“写一点国内的吧。其实我们也采访了胡后宣教授,他说,他还是最喜欢你写的《落叶归根》……”
胡后宣是个研究甲骨文的,他当然最喜欢“落叶归根”了。
又有人问:“听说余老师您还有一部军旅文没有写完,到什么时候,读者们才有机会见到这一部?”
《血战老山》!
一部有现实原型的纪实文学。
余切本来应该在两三年前就写完,被各种事情耽搁了。
结果这几年一过去,老山战役都快打完了。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老大哥一垮台,两边都特么要说和了。
假如越南人真的听他的广播,恐怕“哥伦比亚之旅”对他们来说也是很震撼的。
那个作家不仅大摇大摆的回家了,还在西方世界中也有了些名气。
余切向邵琦保证“明年一定写完。”
“真的吗?”邵琦不相信。
余切有点尴尬,只能说“这次我一定会写完的。”
大家互相对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余切等人在波士顿过了新年。
大使馆在这个地方组织了新年聚会,全美那些对母国还有感情的华人名流们,往往会选择赴宴,看看能不能之后为大陆做一些事情。
华人科学家李政道和杨振宁先后来见过余切。这两个人已经绝交了,但都对《地铁》系列很感兴趣,故意错开场合来。
余切答应他们,会在自己的里面给他们套上马甲,他们非常高兴。
这两人都喜欢,而且尝试过自己写,都无功而返。
他们作为顶级物理学家,对那些科幻中超凡脱俗的物理概念并不觉得稀奇,反而觉得像江湖骗子一样,显得很可笑。
比如,他们两个都不喜欢《三体》,杨振宁尤其如此,觉得太花哨了。
但是对那些有考究的就不一样了。
杨振宁说:“你这部不像那些,你不是一个太空歌剧类的东西,你是真的有些见解。我相信一些东西在未来会发生。”
李政道也表示:“余切确实写的很好。现在大家讨论的是你的隐喻——那些被屠杀的印第安人们。但我认为,这本的科普价值被忽视了。”
这是当然了,《地铁》里有一些主角装备的未来科技,本来就是以后要发展出来的科技。
要不怎么说余切的具备前瞻性呢?
余切顺势邀请这两人来燕大讲课,李政道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已经在中国大陆的科研所担任教职了,他当即答应。
杨振宁却拒绝了,因为他接受了港地中文大学邀请,时间安排不过来。
他反而替港中文来邀请余切:“你来我们港中文吧。讲讲文学,我也热爱文学。”
余切只能大笑着糊弄过去。
杨振宁觉得他可以把中国人请到美国来学物理,用美国人的钱,白嫖美国人的设备。而且他给了一个让余切挺信服的理由:
“搞物理要么不要钱,要么很要钱。根本上来说是很要钱,这是物理学的大多数情况。李政道来中国,是因为中国为了表达诚意,努力满足他的科研条件——为他建造正负电子对撞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但是余先生,你自己想想,中国人真的需要这些吗?”
“你家乡还在讨论修大坝,还在普及教育,是不是要先做好这些再谈其他?”
李政道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杨振宁在余切这儿告状,也很生气道:“难道我们现在脚踏实地,就不能仰望星空?他这么想,人类永远不可能登月。我只是个开始,我还要利用我的影响力,请其他美国科学家来……没有最基本的硬件,别人凭什么来?”
余切只能和稀泥。
这是个爆发于八十年代末的巨大争论,持续四十年,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直到李政道都离世了,还是没有胜负。
从理智上,余切支持杨振宁一些,但他现在不比当初,他说话很有影响力。他如果在这站队,真的会牵连很多人的命运。
摄制组的邵琦问余切:“他们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余老师,你赞同谁一些?”
余切摇头道:“我谁也不赞同,交给时间吧。我不了解科学。”
我不了解科学。
这句话后来成了个梗,因为他不是理工科的,但是科学按照余切的样子去发展。
录像带发回国内之后,国内忽然意识到余切是个魅魔,他可以把那些还能发挥余热的华人名流请来。八九十年代的华人境遇十分糟糕,往往是第一二代华人居多,他们既融入不了美国社会,又舍弃不了美国的优渥生活。
文化上是中国人,身体已经是美国人的样子了。
所以在美国是美国人,在中国是中国人是一个好办法。
加上拉美有许多文学家本身是社会活动家和外交官……
国内忽然发现:
聂鲁达能做活动家,为何余切不能做?
文学家天然就被读者信任,看他的书就代表认同了他的一部分。
李政道和杨振宁能在余切这当着摄像机撕逼,就代表有余切的场合他们很放松,有安全感,这是其他人给予不了的。
于是大使希望余切能代表大陆,对海外同胞拉拉关系,“有投资就搞投资”,“有学术就搞学术”……
大使姓沈,在外交系统干了很多年,资历颇深。他私下里边儿还是一个翻译家,外语溜得不行。
余切的在美国红火的时候,大使趁热打铁,翻译过几篇余切写过的短文拿到报刊上,一些在美的华人也通过大使来找余切索要签名。
像贝聿铭、王安这些人,都是通过大使才和余切见到的。
沈大使和余切认识很长时间了。四月份时,余切赴美就和他通过气儿。之后余切在美国的生活也受到了他关照,新年后不久,电脑大王王安刚从中国大陆回来,沈大使前去拜访王安。
碰壁了。
王安拒不见客。
隔了几天后再去,王安还是拒绝见面,也不透露自己为什么不见面。
沈大使慌了,因为王安承诺了很大一笔投资。不知道他为啥忽然改了主意,难道是国内有谁惹到了他?
在大陆,王安受到领导的接见,一路上都有人为他接风洗尘。而在美国的大本营,反而只有普通大使和他交流,让他感到了不尊重?
但是在美国,谁还能有那么大的名头,让王安肯出来见见面呢?
沈大使就想到了波士顿的余切。
“去年10月份的时候,王安在首都访问时承诺要扩大投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我们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担忧?余切,我听说王安的大儿子是你的书迷,可能你出面问一下要好一些。”
“有多少投资?”
“他说会在沪市投资十亿,开办几条电脑的组装线。还可以把美国的软件也引入到中国来,在中国的大学里面组织起电脑班。余切啊,21世纪是电脑的世纪……”
电脑班?
岂不是将来最早的那一批互联网大佬,都受了我的恩惠?
“十亿人民币吗?”
“十亿美元!”
余切听到后吓一跳,他知道外汇对这时的中国人有多么重要。
一美金寄到国内,一般的情况是一分美元也收不到,全部要换成外汇券或是人民币。而且还不是等额,比如一美元应当换成八块钱,而实际上可能只给你换两块钱,三块钱。
所以胡后宣给余切写感谢信是应当的,他不知道,余切寄那五万美元是打了招呼的,否则他五千美元都拿不到。
王安现在春风得意,《时代周刊》把他评价为“全美五大富豪”,在宣布将要于中国大陆进行投资后,股票市场对王安的决策很看好,他的身价大涨,两国都很重视他。纽约自由女神落成的100周年,美国的大统领授予他“全美最杰出的移民”荣誉,发给他“总统自由奖章”。
他为啥不扩大投资了呢?
余切也感到纳闷。
历史上王安本想投资大陆的,结果破产太快,没来得及。
现在他已经投资了一些钱,收益很大,怎么会不干了呢?
要知道,电脑组装线曾是渝市的主要产业支柱。王安真要投钱进去,再过个十来年,实惠会落到余切的父老乡亲头上。
打听之后,得知王安本人现在在休斯顿。余切和大使等人飞去休斯顿拜访这位富豪,王安的儿子接待的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机场驶入劳斯莱斯的车队,等他们都进去后……
“砰!”
关上车门。
王安的大儿子王列忽然说:“余先生,沈先生,我父亲的情况你们千万不要透露出去,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余切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王列还是摇头,欲言又止,非要让他父亲王安来解释。
车到了一片巨型建筑物,这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都是白大褂,有的还戴着实验室用的护目镜。抬头一看有很大的MD标志。
MD Anderson!
没想到王安居然在MD安德森——一到这,余切和大使都明白了。
因为这是全美最好的癌症治疗中心,也是全世界最好的。
它本质上是个研究型医院,实验室里面一些药物超前于市面上几十年。一些得了癌症的富豪往往就常住在这里,或是花钱养一个实验团队,专门针对自己研发药物。
王安得癌了!他要挂了。
余切恍然大悟。
原时空王安确实是几年后就去世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早。
在硕大的私人病房里面,王安听说余切来了。他睁开眼睛,恭喜余切拿到了“美国书评人协会奖”。
“我在这里看过你的纪录片,余切。我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文学,而是因为你的观念。”
“在你看来,只要你能力超过了其他人,就没有什么种族的区别,我赞同!你是我们的一个旗帜,我们华人都需要你这样的人。”
余切耐心听着。
王安开始讲述他的故事,这个故事映证了为何余切在华人中广受欢迎。
余切所扮演的形象,余切不客气的举动,是华人一直以来想要发出来的声音——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发出来了!
王安在后世看来是个失败者,他其实也很霸气。
他是交大毕业的理工科学生,孤身一人在美闯出事业;回国后沪市那边组织了个“交大校友会”,很多他的学长和学弟都来赴会了。
然后学长和学弟们看到王安作为华人复杂的一面。
在王安所带来的众多高管中,有至少一半都是洋人。为了方便这些洋人,会上安排了翻译。
王安看到后大失所望,坚持撤去翻译员。“我们已经在中国,我可以讲汉语,大家都讲汉语。”
接待的学长学弟们问:“那些白人高管们怎么办?”
王安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谁叫他们不学好汉语!”
中方的人感到诧异:“我们虽然是欢迎宴,其实还有一些合作上的交流。这些人难道个个都懂得汉语吗?他们不懂,我们怎么进行接下来的谈判和交流?”
王安公司的公关部长,这是一个华人女性。她说:“他们会习惯讲中文的。因为他们所在的是王安的公司。”
“在我们公司,华人的地位不说比洋人高一等,至少也是平起平坐,对我们客客气气。您可知道,在一些美国的其他公司,不要说平等,就连用厕所,华人和洋人都要分开。王老板给了我们真正的尊严,这是在海外社会很难体会到的。”
之后,这些洋人成了鼓掌机器。无论王安说什么,洋人高管们都极力鼓掌,好像听得懂一样。
权力迫使他们听懂了王安的中文。
……
王安回忆自己这次“衣锦还乡”的经历时,尽管人在病床上,却精神抖擞,说得人都发热了,忍不住坐起来。
他旁边的大儿子王列则默默的流泪,紧紧抓住王安的手。
中国人讲仁义礼智信,因此,耍脾气是不是一种错的事情?
是的,但也不尽然。
沈大使的心情十分复杂,忽然将目光转向余切:他也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尽管他已做了很多年的大使,但这一刻才意识到为何余切会如此的被华人们追捧。
第100章 回家(一)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里面,余切举止十分“霸道”,堪称是唯我独尊。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让人重新理解了美国的秩序。这档纪录片被美国人买去,在美国播放之后,华人们却争相观看。
元旦节那天,那些华人们,无论是做什么的,都来找余切说两句话。
像李政道、杨振宁这些文质彬彬的,一问他,也说很欣赏余切。
问他们为什么喜欢?
他们东扯西扯,说文学,说血脉,说缘分……就是不说:我正因为余切霸道才欣赏他的!他杀了所有对他不尊重的老外!
这是不能说的,这是不为价值观所容忍的。
却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沈大使想起:华裔科学家丁肇中在76年获诺贝尔奖,他坚持要在这个没人听懂中文的地方,读自己的中文答谢词。为此,丁肇中冲破了美国官员的阻挠,以及某些颁奖事务人员的刁难。
余切不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他在海外受人喜欢呢!
一直以为王安的大儿子是余切的书迷,没想到,其实这位老子才是真正的书迷。
沈大使趁热打铁,询问起王安在大陆投资的事宜。
“王先生,您现在是海外华人的一个旗帜,全世界最富有的华人。您如果投资大陆,大家就觉得这地方很有希望;您如果撤资了,也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信心……”
王安笑道:“撤资肯定是不会撤资的。只是我现在要安排后事,先处理好继承人的事情。我在这边的身体情况,也希望您不要向外透露。”
沈大使和余切两人都答应了。
王安的电脑公司是上市公司,市值大概六十亿美元。他自己的家族持有的股份价值十八亿美元,占比很大。
如果他得癌的消息传出来,会对公司的市值造成巨大的影响。
只是,他们两个本来是要钱的!
现在王安这个情况,你怎么好再劝他再加大投资呢?
沈大使找了个理由出来透气,把余切也喊过来。
沈大使有点着急:“余同志,你抽烟吗?我给你点烟。”
“我是个不抽烟的作家。”余切说,“你直说吧。”
“我们来这的目的,你是知道的。王安是个大发明家,核心人物,但从股权上来讲,这是一家地道的美国公司。如果王先生很快去世的话,他原先承诺过的就很难维持了。”
沈大使欲言又止。
国内很希望王安能投资,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创收。还因为王安的电脑公司,在当时代表计算机领域最先进的技术。王安来国内时,很多领导都来接待他。
现在是求技术若渴啊。
沈大使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说:“沪市有个电子元器件厂,代表我们全国微电子行业的最高水准。日本记者过来调查,发现我们的人十个人只有一个人在生产线上,另外九个人在嗑瓜子。”
“生产出来的产品,良品率也低得令人发指!使得我们不要说计算机,就是电视机、录音机都没有竞争力。”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提高我们的科学技术,实在是很紧迫的事情……微电子又是特别重要的项目。”
沈大使握住余切的手,强调道:
“你可能不太了解硅谷。我们是长期关注着的,它已经开始成为美国经济的发动机。这个地方之前是小地方,现在却很了不起!我们认为,微电子行业未来会有很大的发展……小到录音机、电视机,大到导弹,雷达……它真的很重要!”
硅谷!
我怎么会不了解?
余切心道:我最了解硅谷后来怎么样了。
只是没想到,国内竟然这么有先见之明。看来历史上王安的意外离世,真是打了国内一个措手不及。
不久,王安的儿子王烈出来看他们俩。
“余先生,沈先生?”
这兄弟长得很像是发福版本的李小龙,西装革履,裤子特别紧。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在模仿李小龙的打扮。
王烈表情很难绷,想笑又想哭:“余先生,沈先生,刚才我继承了我父亲的股份,即将成为这个公司的经营人。”
余切和沈大使都蒙了。
好家伙,这种事儿是我能听的吗?
接着,王烈说出一个好消息:“公司有一些人怀疑我的能力,为了证明我的权威。我会继续在中国的投资计划,父亲也同意了。我们是一个大公司,每年的收入达到三十亿美元,我们绝不可能垮台!我们大到不能倒!”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没等沈大使反应过来,余切已经代表国内同胞感谢老王一家了。
这个王烈后来被认为是“华人世界中第一个真正的富二代”,他身家最高有十多亿美金,这可是八十年代!当然是富二代了。
但他也有富二代的一切毛病:好大喜功,没有逼数。
历史上,王烈在技术不如人的情况下,坚持扩大生产,资金周转不济,结果把公司折腾黄了;现在它要是把这一套带去中国,凭借离谱的极低成本,搞不好还真让他缓过来了。
于是,余切在之后进入王安的病房时,就没有那种“感恩戴德”的表情。
不是你拯救了中国的微电子业,而是我们互相成全。
“余先生,沈先生,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吗?”王安笑道。
沈大使说:“贵公司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欢迎再来大陆看看。”
回大陆?
王烈一听到这,忍不住咧开嘴,在那傻乐。一想到回国之后,受到欢迎的变成了他,谁不开心呢?
余切轻轻鼓着掌。他觉得是双赢的事情,所以不怎么激动。
王安察觉到了,心里哀叹一声,有种“生子当如余切”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能那么大?
王安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发明家,理工科的博士。他十六岁考上交大,二十岁在根据地研究无线电通讯,公派去哈佛读书时,每一科成绩都是A+,在车库攒出了磁芯存储器……每一次商战,王安都身先士卒,率领研发团队进行技术突破。
他的威名在硅谷很响亮。
比尔盖茨被他约见时,表现得受宠若惊,很多年后都忘不掉。
然而,儿子却不中用,既没有脑子,也不长心。自己离开之后,恐怕一切皆休啊。
再想想这个余切……
“余切!”王安忽然说,“其实我们挺像的。”
“什么地方像?”余切道。
沈大使和王烈都看过来。
“我听说你写时,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做生意也是,可是,我每一次都成功了。”
“但仔细想想,其他人怎么能学我们呢?别人这么做,当然要失败的!”
王安说的意味深长。
余切听懂了。沈大使也听懂了。
王安在点他的儿子,可惜,王安儿子就像是流沙河那种人一样,这里只有他儿子听不懂。
王烈后来搞研发,搞市场……通通失败,完全丧失威信。
整个公司跟叛变了一样。
华人在美国本就举步维艰,你不是能力超凡的话,哪怕是有遗产,别人也不认你。
投资要到了!
虚惊一场。
王烈陪同余切和大使在休斯顿玩了两天,被媒体拍到,反倒促使他的公司股价小涨。王安笑说:“看来到大陆投资是正确的选择,美国股民也认可!”
“没错!就得到大陆去,这是我们的转机!”他儿子也赞成。
王安得的是食道癌,这种病在没有发展到很严重时,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不对劲的。
但中后期发展就很快了,因无法进食,人会暴瘦。
趁着这不多的还能享受美食时光,王安想尽办法弄了些美食来吃,他吃不了几口,却便宜了其他人。
巴西牛排确实好吃,谁说巴西牛排便宜的?这不也有贵的吗?
MD这个医院令余切大吃一惊:不像是医院,到更像是高端会所,一个度假的酒店区。
怪不得后来央台主持人李永也来这治疗!
“王安电脑公司进入中国!成立中美王安电脑发展有限公司!”
《纽约时报》报道了这一事件。这被认为是“王安电脑公司”今后五年的大动作。他们要把一批组装生产线移到中国来。
……
87年,一批在美的留学生准备回国过年。
其中有个叫林一夫的人,他硕士在燕大读,目前在芝加哥大学做博士后,已经搞了一段时间的经济研究工作。
林一夫有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宝岛人。几年前,林一夫抱着篮球游过海峡最近处来到大陆求学。
“林一夫师兄!你又在看《纽约时报》,你是角谷美智子的书评迷吗?”
一位留学生说。
角古美智子是《纽约时报》的首席撰稿人,在美国很有影响力。此前她曾赞扬过余切的《地铁》,是个女强人。
这个女撰稿人的爹可能更出名一些,叫“角谷静夫”,数学家,提出过“不动点定理”……这些东西经常被经济学也引用。
经济学本质上是数学。
林一夫指着《纽约时报》上的封面图:上面是王安的儿子王烈,以及余切的合影。
“我看的不是王烈,而是余切。他也是我们燕大出来的学生,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他是经济系的才子。”林一夫道。
“这谁不知道?余切是经济学家,他还写过论文呢!有关于日本对华基建的无息贷款……借日元还日元,以美元为中介,但日元却升值了一倍!”
“还好他提前看出来不对,否则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林一夫听到这,有些憧憬的点头。“这自然是很厉害的。可见余切虽然是个作家,本职工作没落下。”
“我如果将来能做些这方面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学。”
听到这,林一夫的同学很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将来真的要回去吗?你不留在美国了?”
他们都是公派留学生,但是大部分人并不选择回去。
余切的《大撒把》写了一群可悲的人:但是朋友们,这真的不包括芝加哥大学的博士生。
林一夫道:“回去吧,这次就回去。我打了报告之后,已经被批准了,拿到了机票和签证。应该就是和余切一起回去。”
“你还能见到余切呢?帮我要个签名……”
“你自己去要吧。我不会回来了。”林一夫说,“至少在短期内,我不会再来美国了。”
林一夫望着芝加哥大学的校园,心底里并没有太多留恋。
……
一月下旬,余切已经在美国游历多处。
他到处宣传自己的,也分享“核子文学”的概念:“末日”的概念并不是真的完全生物灭绝,而是一种社会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类仍然以极低的生产力活着,并且争斗不止。
人类天然的动物性和后来的理性就容易发生冲突,因为理性要付出代价,而动物性却至少可满足个人需要。
这不是末日是啥?
这促使可以塞进去很多“私货”。
到那时,经济如何运行?
宗教是否存在?
公司厉害,还是政府厉害?
到现在,“核子文学”已成为一个键政的大箩筐,美国人自己也开始写这种。幻想起美国走上了从未走过的道路,比如,书中架空世界的大漂亮国可以内部分裂,变为自由漂亮国,红色漂亮国,清教漂亮国等等……
上市两个月,像当年的“拉美大爆炸”一般,《地铁》引起了一股核子文学风潮。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还未过去,西方世界仍然在“核恐惧”的氛围当中。
芝加哥大学《原子科学家公报》杂志上,有一个“世界末日之钟”,标明世界受核武威胁的程度。如果指针指向了12点,那就代表核战已经爆发,末日到来。
如果往后拨,就代表好了一步;往前拨,就代表恶化了。
去年十月,世界上两个超级大国进行中导条约谈判,一直持续到2月份。条约对苏联老大哥比较苛刻,因此没有谈拢。
全美便大肆渲染末日危机,提到余切这本,责怪苏联人把全世界拖到灭绝的境地。
于是,《原子科学家公报》上,便将“末日时钟”往前拨了两分钟:这代表人类又朝着“核废土”更进了一步。
是的,他们已经不谈核大战了,而是用“核废土”这个时髦的词儿。
在一些街边小报上,漫画家们把戈式画了个滑稽的鹰羽冠——意思是,他是“李”那种疯狂的核弹狂人,西方文明当中的混血儿,要和白人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倒是好了……要是真有这胆识的话……”余切放下报纸哂笑道。
“余,芝加哥大学想要邀请你来发言,他们有个《原子科学家公报》……”
第101章 芝加哥演讲
《原子科学家公报》不是个报刊,而是个学术性杂志。
它起初还是很公道的,关注人类的核战争威胁。后来越做越大,就逐渐成为政府的喉舌,用来充当批判其他国家的搅屎棍。
比如美国人造核弹,这肯定是有利于秩序的;苏联人造核弹,“该举动促使世界紧张度增加10%”。
余切直接拒绝了。
他拒绝的是书商哈珀的说客,不料,沈大使很快也找上门来。
“余切,你能不能转道去芝加哥大学做一场演讲。”
又是芝加哥大学。
余切纳闷了:“你也听说《原子科学家公报》那事儿了?”
“什么公报?”沈大使说,“还记得你写的《大撒把》吗?你批判了那些不愿意回国的!现在芝加哥就有国内外派的第一批博士生,他们都很想见到你。”
“芝加哥也是美国的大城市,也有机场。干脆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沈大使这么一说,余切只好转道去芝加哥。
国内对这一批博士是抱有厚望的,他们几乎个个学的都是屠龙技——作为新中国第一批洋博士,只要肯回来,将来最次也得是个部级大学的掌门人。
此时,余切燕大的导师也打来电话:有位他的师兄将要回国,而且准备把诺奖经济学家西奥多·舒尔茨请到国内来指点一番。
胡岱光同志今年已准备卸任燕大的经济学院院长,他还想再为燕大做一些事情。
舒尔茨这个人很厉害。他是发达国家当中,罕见的研究农业发展的经济学家,对人力资本理论研究很深。世界上又穷人又多的国家是哪个?你就知道为啥舒尔茨很受中国人重视。
“余切,搞经济真不能闭门造车。当年不是引入了西方经济学,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很科学的工具,去衡量我们自己的发展。舒尔茨是农业专家,也是中国专家,你可一定要请他来。”
“好好,我尽力。听说胡老师今年要卸任了,您之后是……”
“我老了,不得不离开学术前沿。我会从事一些管理性质的工作。”胡岱光说。
看来是要高升了啊。
胡岱光这个岁数了,还能升哪里去?没想到他虽然不打桥牌,却比马识途还厉害。
经济学好啊,经济学得学。
挂断电话,余切便飞往芝加哥。
……
芝加哥大学。
舒尔茨正在和自己的学生林一夫谈论“去中国”的事情。
舒尔茨已经来过中国一次,当时受到了热情招待。
校方在整个学校中找一个懂得西方经济学,又恰好外语很好的学生,相中了林一夫。而林一夫也不负众望,表现的很好,最终舒尔茨推荐他到芝加哥大学来读书,收为关门弟子。
如今舒尔茨很满意。他说:“你已经学到了我全部的本事,只有中国人才会真心搞好中国的经济。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林一夫劝说道:“老师,和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我还不能独立的解释很多现象。”
舒尔茨的一大成就是解释了“日本”、“德国”、“韩国”这种除了人口爆炸,资源禀赋堪称贫瘠的国家如何崛起的。
之前一些经济学家们的解释是“战争促使技术发展”,但这无法解释韩国。
舒尔茨发现后发国家可以凭借人力资本的优化,促使经济发展,而且贡献占比接近四成。说白了就是人矿比煤矿厉害!
“你已经可以了……”
“加上我可能不够,如果说余切也会来呢?”
舒尔茨眼睛放光:“余切?你说的那个作家余切?”
“就是他!您知道他是学经济的吗?他肯定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您不想和他聊聊天?”
余切确实是现在很火的一个作家。
他的《地铁》里面用瓶盖当流通货币来用,颇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但是,其实是有些经济学道理的。
货币本身是某种信用等价物。在当前,它既然可以是一张印有美元符号的纸,当然也可以是一个瓶盖了。
一些人认为正是这种“身份上的跨界”,促使他写出这种黑色幽默。
假如世界的货币是瓶盖会怎么样?
那上面是不是要印上作者余切的头像?
舒尔茨想到这乐出声了,“勉为其难”道:“行,我也想去看看。”
另一边,余切既然已经来到这了,自然推不开人家《原子科学家公报》的演讲。
他草草拟了一个演讲稿。
于是,由一帮《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物理学家,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还有《纽约时报》的撰稿人角谷美智子,中国作家余切组成的四方会谈诞生了。
台下挤满了来旁听的美国学生。林一夫也在底下。
只听到一个美国白人学生,紧张兮兮的介绍余切:“他是哥伦比亚之旅的缔造者,使智利政府服软的硬汉作家!他是当前全美畅销书《地铁》的作者,构建了庞大而瑰丽的……他是……他是……”
介绍一半天。搞得都有点冷场。
余切接过来就道:“我认为几句话无法形容我,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事情,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应当用什么来介绍我?我有一部还未发表的,叫《美国精神病人》,那里面最厉害的人名片都没有后缀……”
“越厉害的人越不需要被介绍。他本身就是含义和故事。”
“所以,余切在将来也许会成为形容词。当你想不到用什么来描述我时,就叫我的名字吧,那对我是一种尊重。”
这些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连林一夫也热血沸腾了,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余切真是名不虚传啊!他居然也是搞经济的?我只在燕大听说过他,没见过他。”
一个水木来的留学生说。
林一夫下意识维护道:“他就我们燕大的。不要看他读了几年,我也就读了一年,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事……”
“你说得对。”那人楞了一下道。
四方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先发问了,她问的是余切。
“我从1985年就开始关注你。当时你提出了‘核废土’的主张,你说如果世界大战,世界并不会毁灭,毁灭的是人类。你还对日本的经济泡沫提出过预言,尽管那还没有实现……这是不是说,你是个很理性的人,对人类的发展你是悲观的。”
角谷美智子补充道:“你的身份也很多,我其实讨厌这样的人。打猎,运动迷,好斗,纪实作家……哪一个是你?这是否存在一些夸大化的表演,因为你知道西方社会喜欢这样的人。”
这确实是一个现象。
美国人更喜欢此类作家。这种人不是靠“勤能补拙”来写,而是在众多的特长之下,仿佛“轻松写意”的写出洞察人心的巨著。
到底是为何有这样的文化差异?
也许是宗教的影响,他们认为“上帝给你的是你本来的天赋”,如果你把事情搞得特别辛苦,那么你便没有这种天赋,你却偏要努力,可见你是不敬上帝的。
“你其实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我是否对人类感到悲观?我不感到悲观。我只是希望人类摆正自己的位置,这其实是一种浪漫的乐观,像《地铁》的结尾那样,大不了都重新来过,这不是什么大事。”
“因此,投降的人不是我的读者。”
“第二个,日本是否会泡沫破灭?会的,只是时候未到。”
余切每句话都是猛料。
《时代周刊》的刘祥成最近因拍摄“中导谈判”前去冰岛了,这使得他错失了在芝加哥大学发生的对话。
邵琦却在这,她情不自禁抬起头,看着余切舌战群儒。
专业记者的素养,促使她要把余切的所有话记下来,但那好像不需要特别的用心,因为她已经忘记了角谷美智子问的什么,却清楚的记得余切讲的每一句话。
余切呼吸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会呼吸;余切笑起来的时候,这里的人也会大笑。
到底人们真的认识眼前的余切吗?
还是他们看到了想象中的余切走到了现实当中来。
这是由媒体,他自己的和传奇故事共同塑造的集合,一个叫“余切”的现象。
据说乔公访美时,很快受到难以置信的欢迎。在这已可见一斑。
“第三个问题!”余切伸出手指头。
他想要到此结束争论。
余切说:“好的人不会扮演某种受人喜欢的角色,你恰恰搞错了,正因为我是这样的人,你才以为大家认可这样的角色。”
角古美智子一下被说的发愣。
先有喜欢,再去找的理由来支撑喜欢?
中国笔会的会长是巴老,而美国笔会的会长是诺曼·梅勒。此君是工科毕业,学的空间飞行技术,当了四年美国大兵,打满太平洋战役。
结了六次婚,很多私生子,负债累累、酗酒吸毒,对政界要人和女明星口嗨,替杀人犯辩护。
然而,他被认为是“美国良心”,“二战后最伟大的美国作家”。
这人为啥会被喜欢?
年纪轻轻的角古美智子并不懂这件事情。
她批评过很多次诺曼·梅勒,觉得他并无创新,倒是场外新闻很多,使得诺曼·梅勒大骂她是个歧视者。“她是日本人!她因为我打过太平洋战争,才对我不尊重。”
然而,诺曼·梅勒并未如此直白的讲出美国读者的想法——人们是发自心底的喜欢他。
现在角谷美智子明白了。
她道:“你说的对,因为你是余切,所以人们支持余切。”
随后,《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物理学家和编辑也想向余切提问。
这份学刊当初由爱因斯坦和奥本海默等人共同创立,如今已打造为常替华府发声的传媒品牌。
一位编辑问道:“你如何看待有的国家并未参加冰岛举行的……”
余切一句话堵回去:“我听说奥本海默曾因制造出核弹,‘哭得像一个女人’一样。这本杂志本来是物理学家们制作的‘核辐射基础防护手册’,就像是十多年前,我的家乡曽组织起来观看演练手册——因为了解核大战的人并不多。”
“这是不是很有意思?积极备战反而避免战争。”
“你这是强词夺理!”这编辑忍不住起身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和你说话吗?因为我真的开枪,而海明威先生却把枪放在桌子左上角,他不是个左撇子。”
这个编辑刚起身了一半,准备要长篇大论,又迅速坐回去。
他只能说:“你至少支持削减核武器,是吗?”
余切笑道:“这两个国家的核武器确实太多了,我完全支持他们削减核武器。他们拥有的核武器是其他国家加起来的九倍!你支持吗?”
“我……我……”编辑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林一夫在底下听得发笑。
余切既像个年轻人,他咄咄逼人;又像个老滑头,他可以识破西方人的语言陷阱。而这是很多留学生们不容易做到的。
之后,林一夫的老师舒尔茨发出提问。
由于来这的人太多,而且前面的人都是问的余切,舒尔茨只好先和角谷美智子、芝加哥物理学院的一帮人聊了一会儿场面话,才谈到《地铁》这本书。
舒尔茨说:“恐怕很多美国人并不知道你是经济学家。你写过一篇汇率方面的文章,数学是别人来做的,推论却精彩至极,成功避免了你国家的损失。在你的书中你写了用瓶盖来做货币?好像荒唐中又有些合理。”
“现在你认为荒唐多一些,还是合理多一些?”
余切一板正经说:“我认为合理多一些。因为我们目前活在一个更荒唐的世界,全球流通货币由单一国家所制造的信用货币所替代,而它甚至不锚定任何实物,它是一张纸。”
“舒尔茨先生,在末日来临时,我给你一美元,或是我给你一个金属瓶盖。你要哪个?”
“我当然要瓶盖。”舒尔茨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大笑。
这岂不是代表他作为经济学家,公然嘲讽美元了。
“但美元在那时还能有什么用呢?”舒尔茨道。
“你说得对,这就是末世。”余切甚至玩了个call back:“因此,为了保护美元,美国人应当继续削减核武器。”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舒尔茨正在扶着自己的腰,这是他作为农场主孩子的习惯。舒尔茨是罕见的从美国农民中出来的经济学家,做大事前,他会扶一下腰——就好像他在家里面那一块儿等待收割的玉米地上。
他已经决定要去中国了。
这既有林一夫请求的缘故,也有余切的缘故。从这位作家的身上,舒尔茨看到教育投资带来的强烈巨变,个别人已经完全达到甚至远远超过了发达国家的工作者。
他很快的适应了西方生活,然后吊打同辈人。
而那里仍然是一个低水平发展度的国家,这代表它很符合舒尔茨的理论模型,由于其人口是如此庞大,又具备执行力,将成为新的舒尔茨理论代表作。
而今后会有更多余切一样的人见过世面,并且站出来。
谁会是这样的人?
他的学生林一夫兴奋的起身,今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
只要民族还没有复兴,我们的责任就没有完成;只要天下还有贫穷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仍然在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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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请一天假咧,调下作息,最近放暑假回去,不知道咋回事作息就越来越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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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回家(二)
芝加哥大学的演讲效果很好,堪称是宾主尽欢。
随后芝加哥为余切等人举办了个小型聚会,或者说无限制讨论会。
任何对“核子文学”或者是对余切本人感兴趣的都可以来。
学者、研究员、普通学生,以及一些当地书迷闻讯赶来。
在这里,余切发表了自己对“留美博士生”的简短挽留。
余切手里举着一张纸,那是一篇只写了几个提示词的卡片,以至于看上去像是空白一样。
“我现在低头看过去,底下不全是中国人的面孔。我看到了很多地道的美国人,这让我感到很高兴,说明我的故事被更多人认可了。”
“我们当今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主要由西方来把控的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想要出头是很困难的,方方面面都如此。拿写作举例,在泰国,在印第安社区,我见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是所在地区的天王巨星,名字如雷贯耳,但在这个地区之外,却并不为人所知。”
“这岂不是很可惜?为什么会面临这种境地?”
“抱怨和沮丧当然是正常的,可是,之后仍然要面临这个问题。一些人因此丧失了写作的动力,我看过这样的人;一些人决心在小地方过好日子,这也很厉害;还有的人……”
余切说:“还有的人准备扎根到西方的环境中,再也不说一句母语了,他也是西方人了……这确实是一种选择。”
“而我现在讲的是第四种人,这种人最愚笨也最狂妄,他决心在自己的领域内,彻底改善同胞被歧视的处境,大家要平起平坐。我认为这样的人相比起来更伟大!”
“为什么?”
这些学生和研究员们正静静听着余切的话。
可能一些人听后,仍然会选择不回国。但至少这一刻确实有种冲动。
我能是余切讲的那样的人吗?
如果我是那样的人,这辈子真值得了啊!
林一夫当然听进去了,他本来就是要回国的。
林一夫来大陆早已经谋划许久。他本人已不需要再赘述,可贵的是,他想尽办法托人带话给自己的老婆:“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嫁人吧。”
而他老婆却像“王宝钗那样苦守寒窑”,后得知林一夫竟然在美国求学后,她也奇迹般的来美国留学。
当时几乎所有留学的华人,包括港地、宝岛、马来西亚……所有人几乎都不回去,这促使华裔在美国于短短二十年间,从几十万涨到到了几百万。
然而,他老婆认可了丈夫的抱负,并未留在这个美好的地方,林一夫选择回大陆后,他老婆也跟着来了。
这几乎是“逆着大潮流”而行,而且是拖家带口,这样的决定怎能不沉甸甸?
其实是有很大压力的。
余切的声音将林一夫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中国人讲达则兼济天下,意思是你厉害了,就要帮其他人。这是人类的朴素思想,不仅是中国人独有,西方人也是有的。我看到芝加哥大学每年毕业的学生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是他们自己家庭第一个大学生,整个家庭都为这个人的求学背上了贷款。”
这话促使许多原以为“事不关己”的美国人,也竖起耳朵听着。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人说的不是我,而是一种状态,你们也是自己家里面的‘中国人’。你要想要使你的家庭富裕起来,你对你的家人无以为报。紧迫感促使你在这个顶级大学,获得了远远超过平均的成绩,这是你自己创造的奇迹。”
“而你总觉得还不够,你急于寻找别人走过的捷径,就像是你现在到我这来。当你向英灵殿祈祷,传来的声音你仔细听着,原来是你自己。”
林一夫看到,一些美国人破大防,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在这他们鼓起掌来,掌声之热烈,让余切的演讲都停顿了一阵。
而华人留学生们,一句话不说,或是面红耳赤,或是抿着嘴抹眼泪,还有的人甚至不敢再抬头往上看了。
在林一夫的旁边,有一个噙满泪珠,留着短头发的女学生。
他原以为是芝加哥大学其他院系的女博士,结果这个人一边哭泣,一边写新闻稿子。痛哭让她的字迹都歪歪扭扭的,这一刻很滑稽,林一夫却没有取笑她,因为他恐怕一说话,自己也会哽咽起来。
余切说:“我现在用一个故事来结束吧,我毕竟是一个作家。”
“在一万五千年前,一根断裂的人类股骨奇迹般愈合,这是人类文明诞生的标志,我们不再是不经思考的野人了。”
“为什么?”
“这意味着当时的人类已经有同伴协作,懂得了互相保护,能让那根股骨得以延续。股骨就是我们说的大腿骨头,一般是人体最长也最粗壮的骨头,承担全身的体重。”
“现在,你有一根生来就断裂的股骨,当你痊愈之后,你会站的和别人一样高,而且更加强壮。”
“感谢这个美好的夜晚,感谢芝加哥大学的邀请……”
话音刚落,余切还没有说完致谢词。底下已经都鼓起掌,经久不息,他三番五次示意结束都没办法,余切只好在掌声中走下台。
……
当晚,邵琦加班加点,把演讲写为《给留学生的话》发回国内。
倘若在芝加哥有关于核弹的打趣,是余切为了宣传故意为之的话。
那这些话,则是余切的真情流露。
这是邵琦发现的“余切真实的一面”,它不像“世纪之握”、“哥伦比亚之枪”那些事儿那么传奇,因为那些东西已经被加工过很多次,就像是二创故事,演变得余切自己看了都会惊讶……
大战智利特工,喋血哥伦比亚……马尔克斯像孩子一样抓住余切的手……那都太伟大了,而此刻是更真实的。
演讲并不长,新化社将此全文刊登。
一时间,在国内的高校圈造成极大影响,尤其是在首都的几所留学大校。留学办把这文章贴在墙上,对那些准备材料,拿了公款准备去留学的同学说:
“看看余切说了什么,他希望你能回来。”
“哟,这倒是和《大撒把》不一样了,没有写个故事来诅咒我们……”
然后,学生们看完后,很少有不叹气的。
“他说的对,可是,我们很难成为他。都说《人们想要成为余切》,可是,中国不就出了一个余切嘛!没有一千个,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十个!”
心里又想:我也有良心的。可是出去后,我自己都顾不上,怎么顾得上他人?
爹啊娘啊都顾不上了,祖国?唉……
难!
余切现在仍然是一个燕大的研究生,这促使他的话不像是那种官样文章,而像是一些过得好的前辈的劝解。
学生们看了他的话,很难不纠结一番。
在燕大的新现实社团,爆发了争论。大部分以维护余切为主:
“77级,78级那两届的人是最厉害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四十岁,十五岁,高干子弟,退役士兵,女保洁……都特么考上来了!什么年纪的人都有,什么阶级的人都有,连宝岛人都有……文学院有个才子,听说去威斯康星州去了?在做什么?”
“我们在海外成立了留学生互助组织,想要拜访这位鼎鼎大名、风流倜傥的师兄,他闭门不见,我们以为他高就后不认我们了,隔了几年才发现,他想要拿个助教的职位而不得,成了个美国大学的体制外。”
“体制外怎么了?”另外有人说:“美国不像我们中国啊!人家体制外才过的好日子,体制内都是服务员,那是底层。”
“——做修剪草坪的是体制外,难不成是人上人?”
“哦,这当然就……不是了。”
又有人道:“北岛去了英国,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写的所有诗都很抑郁,我看了之后很难受……去年蓉城《星星》诗刊评价十位现代诗人,宝岛的余光钟后来居上,他差一点没有入榜!是啊!我想想,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他了。”
“你说的,是那个余切一句诗都没有写,却投票把他投成‘现代诗诗王’的杂志吗?狗屁杂志!里面全是余切的‘同志’,那个创刊人流沙河跟傻子一样,只管站在余切这边,还说余切也是诗人,只是他没来得及写……没来得及写?我特么……”
一人插话道:“余光钟也干了!!他说余切也可以写,余切也可以是诗人……”
“是诗人,是诗人!你看看演讲的话,当你向英灵殿祈祷,回应你的只有你自己。多美啊,这不比《繁星春水》厉害?为什么不能是现代诗?”
争论因此歪了一会儿。
不久,有人重新回到“留学生境遇”的八卦当中来。
“你那不算什么!三四年前吧,有个和余切打桥牌的数学系神童,那真是打得余切哭爹喊娘,死活打不过。只能打乒乓球赢回来!那人是我们燕大几届的桥牌冠军!去美国了,干什么了?疯了。我听说疯了。”
“你说他?那个十四岁读大学的神童?”
“就他啊。疯了,又胡乱吃药成瘾……被遣送回来了,现在精神分裂。成了家里面的老大难。”
……
众人一时语塞。随后又争论起来。
在首都,《十月》杂志刊。
这里是真正的余切大本营,几乎没有人不是余切的拥趸。主编张守任是余切个人的编辑,而总编苏玉,她在86年末的教材改版中,力主把余切的文章推进语文课本中。
是的,苏玉也干了!
余切一共入选五篇文章,仅次于鲁迅。这在当时引发轩然大波,随着余切刷了不少奖之后,争议才渐渐平息。
只要你外战厉害,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诗歌组的骆一禾,他如今已经是国内诗歌届的知名编辑。听闻余切入选《星星》诗刊的十大诗人,特地写了“诗歌的本质是什么”的论文,为余切辩护。
全是余切的同志。
主编张守任见到新出来的演讲稿,看得泪流满面,只恨岁数大了,不能前去芝加哥见到盛况。
他提出来:“我们可以把余切的旅途写个传记吧,他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发表了太多话!没全记下来是可惜的,央台的纪录片也就录了一个月而已,还得我们作家来!”
苏玉问:“你说的都对,但我们用什么来命名呢?”
鬼使神差的,张守仁忽然想起余切曾说过的一个名字,现在他却觉得名副其实。他道:“《文化苦旅》怎么样?名为苦,实则是‘求索’!这里的‘苦’,是求索的意思啊!吾将上下而求索!他完成了升华!”
苏玉眼睛放光!
《十月》早已不是当年,今天已无四大纯文学杂志的说法。
取而代之的是“一超三强”。这都有赖于余切,和他在文学院教授的那一批八五年崛起的作家们。
曾经的纸浆缺乏是大难题,而现在可直接从报社调。
《十月》和《人民文学》是走向世界,同华人世界中所有文学杂志打擂台的选手,怎能被区区纸浆难倒?
“就这么办吧!余切最近不投文章给我们,我们就主动来写余切!”
……
一架飞机从芝加哥飞往旧金山,再到京城。
飞机上有一堆老外和华人面孔,其中许多人是为了参加“甲骨文世界大会”前来的国外研究员。
出于宣传《地铁》的必要,哈珀请他们来吹嘘甲骨文。
《地铁》已被运作为芝加哥大学的科普推荐读物,之后,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美国的许多学校,就像是《百年孤独》当年在美国发生的一样。
余切和《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研究员们大吵一架,并不妨碍他们吵架后联手推“核废土”世界观。这对他们双方的地位都是更有利的。
一些人甚至主动加入进来,希望能贡献出不亚于胡后宣的功劳,不求任何稿酬,只求能在书页讲上一句:他也干了!这就足够了。
但留学生仍然并不多。
留洋博士对是否回国的态度表示的“模棱两可”,肯直接表示毕业后“一定回来”的,只占总共的不到15%。这个数字确实比之前的高,但也没有到翻天覆地。
看来,就连余切也没办法使人回心转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怎么办?随他们去吧。”余切忽然发出感慨。
林一夫听到后笑着点点头,说:“我是留美经济会的创始人之一,我爱人当了一段时间我的助手。我跟她聊过,她说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回来。”
“我演讲之前就知道。但是你知道吗?你就是全国第一个回来的经济学博士生?”余切说。
为什么会忽然强调这个?因为我年纪大?还是祝福我是他演讲中的“大腿骨头”?
林一夫楞了一下道,“是的……”
“我刚来燕大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你这位师兄。师从诺奖学者,人生经历十分传奇,我导师也提过你,没想到几年后,我们竟然会一起回来。”
余切的话让林一夫有点尴尬,他竟然称自己为“传奇”,有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觉。
推书《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作者上本书五千均订,绝对的老手,质量有保障。这次写国外文豪系列,感兴趣的可以看看。
我有种当年写华娱文的感觉,就一下好多国外文豪系列啊,文豪盛世了属于是。希望这个小分类可以出圈吧。
当年写华娱文的时候,感觉华娱文很小众,火了几本就会扑街,没想到越来越牛逼了,直接CD市文一大分类。还没抽空看国外文豪书,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写的。以后有空了来扫榜研究研究。
这一卷快完结了,我已想好此卷的完结画面,每一卷都是这样,在一开始已经想好了后面写什么,所以简直是为了那一个画面,前面写了很多东西。中间有时候会开支线,然后发觉哎呀写太多了,又赶紧拉回来。
经济学后面会有大用的,我们现在来看,余切很厉害了,其实才走到中间阶段。
《文豪1983》推书《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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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余切是这里的可口可乐
一个普遍的传闻是:林一夫当年抱着篮球游过了海峡。
真实的情况是,他本来就是个游泳健将,他有段时间被调去驻扎jin门,这地方最近离大陆只有两公里。
林一夫解释道:“我其实当年并不是抱着篮球回来的,也没有游过整个海峡,这根本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余先生,这都是一些夸大了的传闻。”
余切问他:“那也很厉害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想做一点事情,也不能说完全的没有私心。”林一夫笑道,“相比起来,我老婆要更加伟大一些。”
他老婆就坐在林一夫旁边,看起来像个笑盈盈的学生,主动介绍自己道:
“余先生,我叫陈芸,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你面前提到我。”
“——她是很厉害!”林一夫忍不住插话,“她在爱丁堡罗大学读的硕士,然后在华盛顿大学读的教育学博士,孩子也是她在带,她比我好得多!”
居然是一对博士夫妻。
这夫妻俩可创造了一个记录啊。
不仅是第一个回来的经济学洋博士,还是第一对回来的博士夫妻。
余切赞叹道:“你俩都挺厉害的,除了舒尔茨先生,这里怕是没几个人比你俩的学历高了。”
舒尔茨旁边配了个翻译,他慢悠悠听完后道:“我不如Justin(林一夫的英文名),事实上,我当年没有选择读高中,而是做了一个农夫。我的第一学历是布鲁克林农业学院……”
这个学院在美国类似于中国的职高,并不颁发学士文凭。
也就是说,舒尔茨后来能一路开挂拿到诺奖,全靠他发愤图强洗刷了自己的学历。
美国人不歧视第一学历?
哦,舒尔茨读书那会儿快打第二次世界大战,歧视个啥。
余切忍不住发笑:诺奖学者竟然第一学历最低,真是荒唐。
舒尔茨慢悠悠道:“这是我的遗憾,朋友们。人生总有很多遗憾,但要向前走。我之所以能在学术上取得成就,正因为我做过农民,所以我知道以往经济学界对农业的认知是错误的。”
他提到一个自己当年的经济学界现状:
西方经济学界当时并不注重农业,所有人都在研究工商界,也不认为农业有什么可值得研究的。
农夫就是愚笨的,而农田并不能创造更多价值。
“有种流行的说法认为,苏联人太注重工业,而不注重农业,最终促使他们过了很长时间的艰难生活;这是一个骗局,真实的情况是,美国也不注重农业,只是我们拥有24亿亩的耕地面积,占全世界的12%,浪费得起。”
舒尔茨摊开手道:“如果我们处于苏联那种境地,我怀疑我们会更加糟糕。”
随后,他的观点逐渐引起了学界的重视。在美国的一些地方尝试对农夫进行简单的知识培训,效果十分喜人,简单来讲,在化肥、机械等其他因素已经拉满的情况下,农夫个人的技能已成为增产的短板。
一段时间内,对他们的培训有多到位,美国的土地就有多大产。
这种像是唯心主义一样的怪现象,促使舒尔茨将农业这一领域的经验推广到其他领域,他意识到劳动者的教育在经济中所起到的作用被远远低估了。
“当我开始研究人力资本领域时,我已经感觉到,这将是伟大的发现。而且这可以充分解释德国、日本以及韩国等后发国家崛起的原因,因为他们极度重视教育……而这也许在将来的中国也会发生。”
飞机上的人都听着这个老外侃大山。
那些本来拿着哈珀的钱过来说话的古文字学者,忽然也觉得来中国并不是个坏事。
也许多年后会成为谈资。
一个学者道:“也许我能在我死之前说,我曾来过这里……”
“接着,孩子们问我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说,我不记得了。就像我不记得,班里面最漂亮的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戴着牙套。那时候她还很普通。”
这种略带浪漫的话,让整个飞机内安静了些许。大家开始想到过去那些变化很大的事物。
在即将到达燕京时,余切看到林一夫私下问舒尔茨:“需要多久才能看到那一刻?”
“也许半个世纪?”舒尔茨说。“你会看到的,我不会看到了。”
这下,那种浪漫又被拉回来了。
……
尽管如此,这一年发生在燕京发生的变化还是很大。
去年修筑了数百万平方米的住宅,大量居民得到搬迁。原先一个四合院住十户十几户人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少,空出来的四合院太多,甚至短时间压低了四合院的价格。
当然了,还是很贵。
两三万块钱,对彼时的燕京人来说是天价。
一些人集体卖自己的四合院,尤其是那些莫名其妙被归还房产,人却在国外的华人们,他们的房子几乎没人接盘,但有时候他们能碰到一个好心的女演员,带着她的好朋友一起来看房。
骑着摩托车来的,一人一个头盔。
“余切的信太多,已经放不下了。看都看不完。”张俪愁眉苦脸。
陈小旭建议买房。“余切说过,你应该把零花钱都拿去买房。将来都是你的房子。”
“那是余切的钱!”张俪说。
“那是余切给家里面的钱,而且你是在投资,这叫置换固定资产。那也是余切的房子。你不是学经济学吗?放着钱不用是土财主行为!余切说,在首都,买房就是经济学。”
“买,买吧!”张俪咬牙切齿道。“要买,就买十套!”
《红楼梦》剧组的拍摄工作已接近结束,只剩下极少部分。“大观园”快解散了。
尤二姐的女演员张明明写了去美国读书的申请,她的智商高的可怕,竟然申请到了加州大学的伯克利分校,学计算机。
这太潮了,简直和做演员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人都很震撼,张明明却说:“我去大使馆拿签证的时候,签证官听说我认识余切,两眼放光,一直在和我聊余切。”
“余切在美国那么受欢迎?”欧阳奋强道。
“真的!这个签证官是个中国通,他跟我说,让我到了美国之后一定要向华人提到余切。他们会帮我的。”
“余切是那边的大英雄。伯克利也有创立了‘新现实社团’。”
导演王福林听说这事儿后也特地赶来。他提到:“有两部片子在东南亚卖的很好。一个是《西游记》,另一个是余切的纪录片。”
众人都陷入到了不能理解的茫然状态,就像是听说乒乓球把水泥墙钻了个洞。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仍然在播放,一些人把这当做故事片来看。很多人还不知道,能对全美第一大书商颐指气使,这代表什么样的权势。
因为《十月》也是余切的大本营嘛。就说那个《人民文学》,不也经常讨论余作家吗?
去年11月,余切拿美国文学奖的时候,还召开过“余切作品研究会”。
为什么美国人就那么夸张呢?
资本主义啊!真是使人变成鬼。
张俪和陈小旭有空的时候,就回来买房。
她们把这当做检验自己商业目光的“实战”,到处挑上好的地段扫货。但也不会为了达成目标而达成目标,张俪经常和人讲价,不厌其烦,希望少花一些钱,而陈小旭表现得和她相反,陈小旭会扮演那个拉朋友走的坏人,对房子不屑一顾。
当张俪死活磨不下价格时,陈小旭就会扔给张俪摩托车头盔,假装要走……房主害怕再也碰不到到这种祖宗,只好答应再谈。
她们也碰到敲诈过,去报案,一开始没怎么被搭理,一位姓杨的小片儿警认出他们了,层层上报,最后惊动了领导。几天后,歹徒就被抓到。
领导严厉的呵斥道:“这是获得过芥川奖和美国书评奖的大作家的……”
然后目光瞥向张俪——
“的爱人!”张俪说。
“的爱人!你没有长眼睛?余切写的《天若有情》里面,华弟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不是劝你们别做坏事吗?难道还有不认识余切的人?”
骗子痛哭流涕的认错,宣称再也不犯。
京城这种小骗子太多了,很多人面上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一下了班就开始玩赖的。
用作家王硕后来回忆的话说:“我们那时就没什么钱……日子也很无聊,除了倒爷,大家都特么没钱。你说我能干什么?钱总是刚刚够用,我就到处溜达,到处找事儿……我很无聊啊……现在我天天刷短视频……”
然后,领导的目光又看向张俪。
张俪特别难为情:“你都看余切的书,为什么不学好?”
又说:“我也没什么损失,算了吧……”
“不行!”
陈小旭拉住张俪的衣袖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余切知道了这人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会怎么想我们?”
在场的人瞪大眼睛,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时间群情激愤。
于是骗子被好赖一顿修理。
出门后,陈小旭又猛地一拍大腿:“完了!这下余切要知道我偷骑他摩托车了!”
燕京又新建了两个自来水厂,增加了供暖安装面积,建了三个电话局,一年之内发展了两万多户固定电话,开展植树造林工程,在大型社区附近兴建超市和饭馆,新建了二十多个图书馆和科技馆,迁走一批钢厂和煤厂,还首都人民一片蓝天……
这一切都指向“开放”这个因素。
人们开始要买商品房了,他们需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个人的兴趣爱好。
有自己的厕所,自己的电话,楼下自己能逛的公园和购买的米面粮蛋——对了,一些地方已不需要粮票。就像是那些越来越多的,只认钞票的饭店一样。
仅仅这一年,新增了五十个农贸市场,个体户多了九万多户,靠做生意过日子的小商贩有十五万人之多,而这个数字在几年前还是零。在秀水街一带,摆摊的个体户连绵不绝,形成了相当规模的自由市场。
这些人通过贩卖南方生产的服装和家用百货,也卖港星的盗版唱片和录像带,很受京城百姓欢迎。
有时也能碰到老外来看稀奇。
“这里有什么东西?我好像回到六十年代了一样。”《巴黎竞赛画报》的几位法国记者笑道。
他们之中一个叫查得阿兹特的中年记者道:“你们不是做新闻,你们是来旅游的。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做新闻。”
查得是这帮法国记者的头。因为他长期驻扎在中国,每年至少要来两次。他结识了许多汉学家,精通中文。
法国总统来华访问时,全程都是查得来做翻译和进行报道。他见过两个国家最顶层的人物。
但查得并不只写这些,他也写中国的风土人情。他觉得这里有太多的话题值得记录。
在法国,查得有一个电台节目,他经常忍不住介绍他在中国的见闻。
查得转头用汉语问摆摊的老板:“这些法国人不懂礼貌,我替他们向你道歉。我知道中国是有好东西的,你拿点时髦的给我们看看!”
老板冥思苦想一阵,最后恍然大悟,从旁边摊位借了一本《出路》过来。“余切写的,余切。我们的大作家。”
这是一本日本岩波书库出版的《出路》,价格很贵,中日双语版本,是大陆花城出版社的七十倍!只在日本流通。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带到了京城的秀水街。
余切,这能代表什么?
不可思议的哥伦比亚之旅已经过去了,就算是余切,也要消停一阵了。
现在再写他,好像没什么可写的。
而且《巴黎竞赛画报》是法国最大的发行刊物,是月刊和周刊的龙头老大。他们总是写深度的长文章,配上具有冲击力的新闻画面,向法国读者介绍全世界各地的热点话题。
记者们面面相觑。
查得当即大笑道:“一片叶子的落下,代表秋季的到来。你知道吗?这就是新闻。”
查得给了一百美元,让摊贩的老板举着这本日本出版的《出路》,在镜头前大笑。
“咔擦!”
查得拍下这张照片,他将之命名为“名片”。然后说:“在西方描述开放的中国时,总有一个小孩站在长城上举着可口可乐的画面,那确实一张经典的照片。万里长城,可口可乐,中国儿童……”
“现在我们有一位生意人举着本国文豪的外文版书籍,这会成为另一个画面;因为开放是相互的,你明白吗?中国人喝可口可乐,我们看中国作家写的书。”
“这本书是盗版的。我深度研究过余切的书籍,比对法国历史还熟悉。他们之所以印刷这个,是知道这个东西能被外国人看上。他们把这当做国产可口可乐。”
第104章 已经赢别人太多
查得根据他的见闻,写出一篇稿子发往法国本部。
《名片》。
还传真了一张照片,正是小摊贩举着余切盗版书的样子。
法国人也讲究个审稿,记者需要说明自己的新闻为何重要。
查得写道:
“在王府井的街道有一个叫亨利的美国白人,我和他关系很好。”
“他是可口可乐驻华总经理,单枪匹马卖出了中国第一瓶可口可乐,他兴奋的说中国人以后会喝十亿瓶可乐,当然没有人相信他……”
“接着,有一天一个美国记者在八达岭长城旅游时,惊讶的发现一个小男孩买了一瓶可口可乐。”
“在八达岭长城,在一个中国小男孩手上。他就像一个西方人那样用吸管吸可乐。”
“那个记者就意识到一种巨大而无声的变化已经发生了,随即创作出那张照片!而我发现的并不逊色于那位记者。”
此时,本部的编辑们再看查得拍摄的这一张照片,顿时明白了他的深意。
这是一个镜像式的新闻瞬间。
前者是世界之于中国,而后者是中国之于世界。
《巴黎竞赛画报》认可了查得的说辞。这篇报道之后发表在刊物当中,果然引发一时轰动。后来还拿了法国本地的新闻奖项。
这是查得几年来最为出色的新闻。
上一次查得在法国新闻界博得这样的荣誉,还得是在跟随总统出访的时候。
但查得还不满足,他像《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一样,想要长期驻扎在中国,拍摄这一系列的新闻瞬间。
报社对查得的做法感到不解。
“你每年要来中国两次,整个报社没有人比你来的频繁。你还要继续辛勤的工作,你已经活得不像一个法国人了!”
查得回忆起自己曾经发生过的新闻失误:
“新闻业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有故事。当年我随德斯坦总统访问时,曾经就核电项目和中国人交流过……我没想到竟然能得到真诚的回复。但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我却没有带一个录音笔……最后我白白错失了这个大新闻,总统也感到不快,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巴黎本部的编辑看到查得的话,只好批准他长期驻扎在中国。
查得因此成为全法国第一个完全住在中国的记者。
1987年,作家们的稿酬也有大幅度增长。拿版税的好日子快来了。
余华和管谟业仍然在小单间过着,各自都存了一笔钱。余桦和那位“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很快已经到谈婚论嫁的情况。
余桦是非她不可,而女同学也觉得余桦才华横溢。
女同学是余切的书迷,但并不是个痴人。她爱上了余桦,并且说:“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懂余切了。”
余桦道:“我并不是最懂余切的人。最懂余切的人在另一个地方。”
“谁?”
女同学道。
余桦说:“我隔壁那个人。”
“哈切!”
隔壁的管谟业打了个哈切。
他的《红高粱》被西影厂看上,准备拍摄电影。虽然导演是个初出茅庐的张一谋,但演员却很有名气。请来了曾在《小鞋子》演过戏的姜纹。
然后管谟业拿了多少钱呢?
这片子有三位编剧,总共四千块钱。管谟业作为原作者一共就拿了八百块钱。
然而,听到能拿八百块钱的那天晚上,他还是激动得颤抖了。这相当于一个城镇工人一整年的收入。
余切“两美元一个字”的事迹曾震撼文坛,但他已跳出三界五行之外,他不应该参与到作家的稿酬排名榜上。
八百块钱!管谟业只需要挂个名字,去个片场就够了。
写太赚钱了!
为了彻底还原《红高粱》中高密东北乡的场景,这个剧组现在啥也没干,而是在鲁省找了块100亩地来种高粱。导演张一谋整天研究如何施肥、浇水,跟一个农民一样。
“我发觉我拍戏有个爱好,拍什么,我就造什么。”张一谋看剧本,一边说。
这种导演最后能拍个好片子吗?
管谟业很怀疑。一月末,他作为编剧参加了剧组对女演员的试戏,前前后后忙活很久,最后选了一个叫巩莉的女演员。
剧组当然要搞个聚餐,认识彼此。由于当时的大新闻是余切和诺奖学者回国,聚会上众人都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情。
诺贝尔奖对中国人来说仍然是遥远而神秘的。
“你知道现在卖的最好的片子是什么吗?余先生的纪录片。”张一谋道。
“卖了多少钱?”巩莉问。
张一谋伸出六个手指头。众人都以为他要说六万块钱人民币。
结果张一谋小声说:“六位数,美元。”
这下吃羊肉汤的劲儿都没了,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众人一时语塞,随后起此彼伏的赞叹起来。
“余先生太厉害了!”
“六位数?不可能是刚好十万美金吧,这是把全世界各地都算上了?那得十好几万,甚至几十万?”
没人知道。张一谋也不知道,他也是听说。
主演姜纹忍不住吹牛:“余先生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亲哥哥。”
“你姓姜,他姓余……这……”巩莉蒙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京城大院里边儿的孩子,论起辈分来,并不是按照血脉关系的!”
姜纹喝了点酒,一串话连珠一样的往外蹦:“比方说,我说有个人……”他忽然看向管谟业,说,“比方说管编剧是我哥哥,我和人介绍就说,这是我管哥!实际上是不是呢?不是。我的意思是,管哥是个体面的人,我且这样称呼他为哥,他其实不是我哥。”
“那么,对我余哥怎么说呢?这得是我亲哥了,我这么强调是说明,余亲哥跟我关系好,他地位也高过我。”
众人都被姜纹这一套鬼扯逗笑了。
姜纹还要解释:“这是咱大院子弟的黑话!你向外介绍人,就有那么些区别,规矩多咧,毕竟人和人相比……差别太大了!”
“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就是一个介绍的事情!有眼力见的一听,就知道不能得罪了。”
众人这时候又想起那个“六位数”的纪录片。心里肯定是服气的。
这晚上,“余切”两个字频繁在《红高粱》剧组的聚会中出现。搞得好像这是余切指导写出来的一样。
姜纹是“一心会”的成员,酒足饭饱之后,他又招揽大家都来加入这个读书组织。
他道:“只要你看余切的书,你就是一心会的。我们没有什么手续,也不知道有多少成员,可以说,这是个纯粹的书迷组织。”
其他人听了纷纷要加入:又不要手续,又能做余切的书迷,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全中国但凡是认一个字的,很难没看过余切的书了。就是眼睛没看过,耳朵也“看”过了。
到第二天,管谟业悠悠醒来。
全剧组都开始以“一心会”为乐子,互相开玩笑。他们一晚上都成了新成员。
姜纹就像是一个神父那样,给每一个人传播福音。他随便抓住一个人就问:“你看过余切的书吗?”
“我看过。”几乎都这么答。
“那你就是一心会的了。”姜纹乐道。
“他说的对!”张一谋也跟着凑热闹。
这里没有人注意到管谟业也是一个作家。电影也是根据他的作品来改编的。他拿了八百块钱。
这些人的情商本不至于此。他们都是人精。
为什么大家会这样?
因为他们觉得这不会伤害到管谟业。
就好像说飞机飞多快,这都和地上的牛车没关系一样。难道牛车要觉得这冒犯了我吗?
余桦的话在管谟业的耳边响起:你在学习马尔克斯,他在开导马尔克斯。这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忽然,好心的姜纹注意到他冷落了管谟业。
出于好意,姜纹特地来问:“管编,你我肯定知道,你是一心会的。因为你还上过余老师的课嘛。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恐怕只有你最欣赏他了。是不是?”
管谟业一时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当年在“杭城会议”上,为了余切和其他老作家争吵起来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会儿余切还没完全确立自己的地位,一些人仍然会试图挑角度批评余切。那时候管谟业还是个三四流的作家,比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他正是余切的铁粉,他碰上老作家后毫不客气的讲,“我实话实说,虽然余切的年纪小,但您真的在文学上远不如他……”
“往前面倒二十年,三十年,您还是写不过他。这不是时代的问题,您就是不如他。”
他当时看到了老作家们茫然又挫败的神情,简直要哭了。
那时管谟业觉得这些人为何这么不可理喻?就是不肯承认?荣誉,销量,影响力……方方面面都远不如,这究竟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还批评起余切来了?
你这太可笑了。
你有资格吗。
现在这个人也轮到了他。当管谟业真正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作家时,他发现余切就像是一个学阀一样,他巨大的吸引力形成了一个真空,每当其他人想要够得着时,那种他人评价形成的空气墙已经将其他作家拦在外面。
像余桦这些人选择开摆:我真不如他,你别拿我比较。
像苏彤那种人换一条赛道:余切不写什么,我写什么。
只有管谟业有时会努把力,这种努力反而伤害了他。
“管编?您怎么不说话了。”姜纹满头大汗,还以为哪里得罪了管谟业。
姜纹又道:“是我们开余老师的玩笑,你不开心了?我的错,我以后去找他负荆请罪。文学毕竟是很庄重的。”
你又来道什么歉?你可别说话了!
管谟业想来想去,化作一声叹息:“我服了,我真特么服了。我也看他书,我也是成员。”
……
京城下大雪,不适合骑车,也不适合走路。
余切得知燕京地铁1号线和环线都开放了,大吃一惊。买了一张票从家里面去燕大,中间还要走一截路。
比骑车安全!
票价两毛钱一张。
首都地铁很早就开始建设了,但一直不开放给普通民众——得拿票才能乘坐,此票可非彼票啊,这是一种名为“地下铁道参观券”的东西,外地来的老百姓把这当稀奇看,没见过地底下的火车,一券难求。
71年,地铁内部开放,然而在市内坐个地铁还要开证明和介绍信,几乎等于不对外开放。
81年,只有一条线。一毛钱一张票。
由于《十月》和燕大都不在一号线上,余切也几乎没坐过。
这次体验了一把八十年代地铁,地铁车头方方正正,开的不快。有很多郊区来的市民和小孩儿被地铁的深度吓到了,地铁在隧道里边儿穿梭,外边儿一片黑没有广告,呼啸声像是妖怪在喊一样。
坐完一趟地铁,大冬天的,不少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燕大如今已经过完期末考,学校里边儿人不多。余切一路走过来,认出他的却不多。明明学校就挂着优秀校友余切的照片。
“燕大也变了啊,文学氛围好像没之前那么浓重了?”
余切心里暗道。
历史上,纯文学的巅峰就从这年开始缓缓衰落了。一方面读者看烦了纯文学,另一方面,即将到来的版税制度,促使传统家绞尽脑汁写故事,否则赚不到什么钱。
余切直接找的胡岱光。
余切今非昔比,胡岱光特地在一楼等他,一见面首先恭喜他拿的文学奖,然后到办公室谈到余切旷课大半年的事情。
“经我研究决定,不予你任何处罚。”胡岱光说,“没来上课的多,经过前几十年,再奇怪的我都不觉得奇怪。但你要拿出实在成果,这也涉及到你硕士学位的问题。”
“我要做些什么?”余切问。
林一夫研究生读了一年就毕业,余切好赖还读了两年,也不算惊世骇俗。
胡岱光没在余切面前拿捏,直接道:“起码不要比你上一次的论文差。你有林一夫,有舒尔茨指点,难道还退步了吗?”
是这个道理。
舒尔茨是芝加哥学派的创始人,而林一夫回国后就成了研究所的二把手。
这两位手上有稀缺数据,就如同生物工作室引进的冷冻电镜(价值数千万)一样,拿出来已经赢了别人太多。
第105章 新年
正如余切的文学之路起步很顺畅,因为他拜了个好老师一样。
在经济学界同样讲究资源和门派,好像人文社科类的都免不了如此。东西方都不例外。
美国的芝加哥学派曾经声震经济学界,仅就这一方向就贡献出多位诺奖学者。在国内,则有个六大门派的说法。
水木大学自然不必多说,卧虎藏龙;燕大在武林中处于少林的地位,这不仅因为出来的人才多,脉络清晰,还因为有自己的理论体系——投资论,就如同《易筋经》一般是门派独门绝学;社院本身就在系统内,而且有中国经济的诺贝尔奖——孙冶方奖,以及顶级期刊《经济研究》,算是全真吧。
八里台大学,历届掌门的水平差别比较大,有的人是乔峰,有的人后来看是史火龙;武大,经济学领域的影响力相比不大,但数学很厉害,一堆数学家在做长老,高手云集但没有一锤定音的绝顶高手,又总打顶级局,导致战绩不佳,鉴定为姑苏慕容。
最后还剩下紧邻燕大的民大,也不错,几乎所有本科生学的教材,都是这一派人来编撰的。
余切正是六大门派中人,他已不需要再去拜个师傅了。
胡岱光给余切的时间是一年,他需要写出个有水平的论文。余切思来想去,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双轨制?
这个很好,但很影响名声。如果非要写,那得动用到他的惊世智慧林一夫,请他来做执笔人和实证,余切“共同完成”。
或者,走燕大“投资论”的老路?
这一门《易筋经》还在研发当中,没搞出来呢。
他直接去研究所找林一夫,问他怎么看。
建国门东路。
只见到这地方挂着一小牌子,竖着写“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地方不大,但很有些活力。
马上要过年了,里边儿居然满满当当。
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听见声音,支出脑袋问:
“同志,您是……”
“我找林一夫师兄。”
不一会儿,林一夫请余切到办公室。他好奇道:“我夫人来这被拦下了,因为她没条子,还一口宝岛的口音;你怎么来的。”
余切指了指自己的脸:“洋人脸盲,中国人可不脸盲啊。”
林一夫顿时大笑:“看来,我应该多让她刷刷脸,否则还要遇上这种事情,太尴尬了!”
林一夫回国之后立刻被委以重任,几天下来已经特别繁忙。他有个厉害的点是通晓世事,虽然他是归国最早的经济学博士,但像他那样发展到后来高度的,也并不多。
闲聊期间,余切问他几天来干什么了?
林一夫道:“认人,交朋友,还有想想如何开展研究。”
原来你也有论文要写?
“那不巧了,我要几个想法,你看看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不敢当,不敢当……”
林一夫一边脱口道,一边听余切讲现在可以努力突破的方向……他听了一阵子后,直接说:“我认为你的想法都很好,但是很难写出来。”
“为什么?”
“我跟你说我现在做研究的难题:我找不到任何学术文献,要么用外国人的,要么用几十年前的。总而言之,什么事情都要重头开始,这是一片无尽的空白。我在工科看到过一个院士的论文,他说‘本文引用的文献参考本人’……我却不能这么干,这不是工科。”
余切一时愣住了。
他来这就是为了搞数据,结果林一夫表示,数据连他都还在重头做。
“难道过去几十年前没有资料?这不可能。”余切道。
“当然有了,但是那些资料不好用。”林一夫耐心道。“苏式的统计口径和关注的要素,完全和芝加哥学派关注的是两码事,我们这里不说谁对谁错,但存在的问题是,不能直接挪过来。”
他发觉余切的脸色变了,又道:“比方说你想要一辆车的变速箱,但这里有很多汽车窗户;你要打一场乒乓球,研究乒乓球的直径,这里却有一个露天篮球馆……”
“嗯,我明白你意思了。你要从底层资料开始做起。”
“是这样。”林一夫重重点头。“未来几年,我要跑遍全国每一个偏远农村。那时候才是我开始做研究的时候。”
这种事情是中国独有的吗?
当然不是。
就像是数学上有所谓的“公理”一样,这无需证明,其他研究都在此基础上开展,写出一百篇一千篇文章,变成一个高楼大厦;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假如地基是稳固”的基础上。
有时候某些“地基”会被证伪,这就导致高楼大厦一瞬间灰飞烟灭,就如同舒尔茨发觉“农业也需要大学生”一样,这种颠覆式的发现将前边儿的大厦摧毁,并树立起自己的大厦。
经济学是一门“相信相信的力量”,没有相信就结束了。
舒尔茨当然有一天也会被否定,那又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总之,为什么舒尔茨先生可以有那样的发现,和他真做过农民是密不可分的。他清楚的知道,一个经验丰富的熟练农夫,对比那些初学者有多么大的区别,而经济学界只关注到化肥和机械……这种荒谬的推论和数百次再推论,却统治了五十年代的美国经济学界……谬论到处都是。”
余切道:“那你之后怎么做呢?”
“我准备用三四年时间,进行调查。我首先要知道我们自己的情况。”
这时候,余切忽然想起,历史上林一夫确实回国前几年没什么学术成就,几乎没有声音可言。
譬如他都已经做到了研究所的二把手,然而,宝岛那边竟一无所知,以为他早已经在海里面挂了。他实际上到九十年代初,才开始爆炸性的产出成果。这时候终于发现了,然后给他定了个“通缉令”——当然这很可笑。
我去,这次是我来早了。
余切恍然大悟。
于是,这场学术上的交流不得不变成饭局。林一夫倒是乐得很:“我跟所里面的人说,余先生不仅是我燕大的同学,还是我的朋友。他们都不相信,现在他们相信我了!”
“为经济学人的事业干杯。”饭局中,余切向林一夫祝福道。
“是为了我们全体国人的事业。”林一夫道。
“对,是大家的事业。”余切笑道。
林一夫有个大儿子和几岁的小女儿。他老婆把这俩小孩都带过来了,女孩才四岁,一直在美国生活,汉语说的不是很利索。
但特别可爱,继承了他老婆的样貌,脸蛋圆圆的,也没有一般中国小孩的害羞,见到余切长得好看,就和余切一块儿玩,捏他的肌肉。
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的那个男孩也偷偷看余切的胳膊,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特别明显。
这小女孩奶声奶气道:“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壮?”
因为我吃牛肉,喝牛奶啊。
余切没来得及说话,陈芸解释道:“余叔叔是来保护大家的,所以变得特别壮。”
“他也保护我吗?”
“当然了。妈妈在基金会上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余先生牵头的哦……有的小孩子生来没办法走路,只能卧在床上,余先生努力改变了这种情况。”
小女孩张大嘴巴,惊讶了一阵,然后亲了余切一口。
所有人都开怀大笑。
原来,林一夫的妻子陈芸正在“春雨行动”项目当职员。陈芸是教育学的博士,历史上她牵头对残障儿童进行心理辅导,并成立了这方面的慈善项目,现在大陆已经有标杆慈善项目,她当然不必再费功夫了。
“春雨行动”的红十字会项目组其实并不是个肥差。
不仅因为余切盯着收支,还因为这个时候的博士,有好得多的出路。
陈芸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而且担心影响到了林一夫的风评,各种职级考核中故意不报名,历史上在基层混了足足九年才有个正式编制。
但是,“春雨行动”项目组也在建国门东路,所以她就能方便的照顾到林一夫。
“我不是一个新时代女性,本质上我是个传统的人。林先生去哪,我就去哪,这个工作也没有埋没我,我能够帮助到儿童,其他人知道我是宝岛来的,也很照顾我,还为我忿忿不平——主动申请给我提级别。我拒绝了,我已经感到很幸运。”
“因为我如果自己去做的话,我知道是很难的。”
陈芸深情道。
这番话让林一夫也落泪了,他道:“春雨行动在发展中国家中独树一帜,绝不逊色于西方,而且更纯粹。在文化上的影响力更大,我希望能有一天可以留下我的足迹。”
“真正的改变这里……哦,说改变太狂妄了,影响吧。我希望没有白来过。”
“——向余切同志学习。”有人忽然提议。
所有人便重复道:“向余切同志学习。”
这句口号余切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现在却还是有些震撼。这是来自于他人的震撼。
……
舒尔茨在中国受到很热烈的欢迎。这是他第二次来中国,但舒尔茨受到的追捧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几年前。舒尔茨的同事也获得82年的诺奖,并且这一帮人在智利搞的“治愈经济的良方”在表面上确实显著。
智利这个国家的实际工资在下降,失业率攀升,但名义经济确实得到增长,通货膨胀也控制住了。
以毒攻毒好过啥用也没有。
余切受到芝加哥经济学派的欢迎是有原因的。这几十年,文学在拉美世界大规模泛滥,“芝加哥弟子们”也在拉美世界泛滥。
这帮人四处出征,专门替人开药方。舒尔茨受邀在燕京大学发表演讲,在这里,他却讲了几句真心话:
“我曾研究过鲁省的小农经济,和一般人认为的愚笨,粗糙不同;我发现这里的农民,已经把土地伺候得无以复加,就算是最厉害的农业专家,在相同条件下,也不能取得比农民高一些的产量……任何形式上的改变都不一定能取得更好效果。”
“于是,我意识到教育投资在个人发展中的作用。人们不需要成为大师级人物,劳动和实践会促使他们在自己领域变成最专业的人,这方面还有很多空间可以挖掘。”
“……”
中间,舒尔茨说了很多芝加哥学派的理论。接着话锋一转,就像是免责声明一样:
“但是,中国有句话,任何事情的认知,都要从实践中来。”
“我看到美国现在最流行的《地铁》,那也是那位作家,接触过印第安人,在波士顿旅居后,又结合了自己童年的记忆写出来的……在经过前几年的成功后,智利已经再次陷入到经济上的滞胀。”
“为什么?”
“因为疗效只是暂时的,使人们获得时间上的喘息,最终到底如何,还是要靠智利人去努力。”
当初访美的许多人都在台下。也包括余切。
余切总觉舒尔茨这人看了自己一眼。
难道是舒尔茨知道余切在写论文?
林一夫也觉得舒尔茨在看自己,作为一个“洋弟子”,又是关门弟子,林一夫被寄予厚望。他认为这是舒尔茨希望他“本土化芝加哥学派”的祝愿。
舒尔茨的话得到雷鸣般的掌声。
这个老头将搭建起学界的桥梁,促使更多的国内学者到美国访问和学习。
之后,舒尔茨在科研所指导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京城游山玩水。去年的7月份,意大利片子《末代皇帝》在中国进行实际拍摄,这片子筹备的很久,但拍摄时期大概为八个月。
如今已经到拍摄末尾。
在首都的外国人们自己有一个社交圈,新加入的舒尔茨在其中鼎鼎大名,受邀参加在华外国人的聚会,舒尔茨可以玩的很开心。
剧组频繁谈到一个叫余切的人。这次不是因为余切的了,而是因为一个叫尊龙的演员,长相和余切有些相似。
而且,这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十分刚毅,又向往母国的男演员一直以“中国作家有个余切”为荣。
第106章 余切的地位问题
尊龙是美国知名的男演员,历史上第二个提名金球奖的华裔男性。
尤为可贵的是,他的演艺生涯中,从未演过丑角,反而渐渐成为华人男性中有魅力的代表。
舒尔茨也知道这个尊龙。
84年有部片子叫《冰人四万年》,尊龙在其中演那个“冰人”;85年的爆米花片《龙年》中,尊龙又出演华人黑帮大佬,舒尔茨在电影院见过这位。
而现在,尊龙却谈论起了中国作家余切。言谈中十分尊重和向往。
《末代皇帝》是一个多国联合的剧组。各个国家的职员都在这里。
尊龙努力用英文,向在场人解释“余切之于华人的意义”:
“我是一个文化上的孤儿。出生时就被抛弃,很少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养父母把我扔到京剧团里面学习唱念做打,我有十年没有接触过外界。”
“这种生活并没有结束。到我来美国做一名演员时,我仍然是一名孤儿,朋友不多。我干过许多辛苦的职业,从特别低下的地方爬上来……当我出人头地之后,这样的孤独仍然在我的心中,有时我有一种愤怒,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有时我想要得到安静,可我的灵魂并没有什么地方去安放。”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不说话。
尊龙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谈论起了他的“中国情缘”。
在《末代皇帝》之前,他并没有来过中国。但来到这里后,他很快十倍百倍的融入到了这里。这才是他的故乡,是他文化的血脉。
但尊龙事业上仍是一个美国演员。
大陆孱弱的影视产业,无法支付他的薪酬和拍摄国际性的电影。
这就使得尊龙再一次陷入到了焦虑当中。他说:“这像是培养我长大的京剧,我知道它被淘汰了,但我情感上需要它,就像是孩子需要奶嘴一样……可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道:“这是余切对你的意义吗?他是你成年后的那个奶嘴。你感到文化上的失落时,你就想起他写过的那些书,是如何在西方世界也受到广泛欢迎。”
剧组里面的中国演员陈聪则冷不丁的说:“他是个招牌,像李小龙一样。”
尊龙并没有觉得这些形容可笑,而是道:“是的。这不仅是对我的意义,还有对所有华人的意义。我们相信余切有一天可以拿到诺奖,就像是其他华人在科学领域做到的那样——当然,他更为伟大,他是个彻头彻底的中国人。”
这让舒尔茨想到了爱因斯坦。
也想到了自己那个非要回国的学生林一夫。
舒尔茨是德裔居民,从血脉上讲,他也不是纯正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爱因斯坦是德国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三十年代,当舒尔茨刚取得博士学位,正在农田里研究经济学时,他忽然听到了“爱因斯坦来美国”的大新闻。
当时的爱因斯坦,早已获得诺贝尔奖,被公认为当世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而美国和欧洲相比,却还要落后一些。
爱因斯坦在美“技术扶贫”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尊重,他改善了犹太人的处境,并促使更多德裔科学家在美出头。舒尔茨也是爱因斯坦的受益人之一。
尽管如今他已同为诺奖学者,可是提到爱因斯坦,舒尔茨仍然觉得他只是个小研究员。因为他清楚爱因斯坦对德国人和犹太人的意义。
但是,余切被说得有些过了。
他还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位上。最起码,他得拿到诺贝尔奖项,或是公认的“当世最伟大”才行。
还有一些作家活着呢。
舒尔茨道:“我情感上理解你,但我觉得,余切还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走上那个位置。他的影响力发挥,还需要沉淀。”
“我觉得他一定会得诺贝尔奖的。”尊龙说。
但诺贝尔奖和诺贝尔奖之间,也有很大区别。舒尔茨说:“诺贝尔奖也不够。你说的余切,得是文学上跨越两个世纪的皇帝,他代表中国人统治了这个艺术领域。只一个诺贝尔奖,不够。”
尊龙呆住了:“诺奖怎么也会不够?”
这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厉害的荣誉。
舒尔茨耐心道:“经济学界并没有这样的中国伟人,物理学届却有一两位——即便杨振宁先生,我认为他是物理学历史上前十的人,也只能勉强到你说的那个地位。而且杨的运气不好,他的时代早期,爱因斯坦等人仍然活着。”
这时候,众人已经明白舒尔茨的意思了。
客观来讲,起码要再出几个余切这样的人,才能扭转尊龙的“文化焦虑”。从根本上,尊龙是个美国人,但他希望中华文化在美国是一种牛逼文化,这实在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
美国总统也不行啊。
《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也很有感触:因为意大利帮在西方影视圈是一个大的派别。他们早期很受歧视,后来互帮互助,以族裔为共同的凝聚目标,连着经历几代人的努力,才把意大利帮打造成特色。
贝托鲁奇便道:“可能这位中国作家,需要培养出更多的后来者。或是做到文学上的皇帝。”
“你们觉得哪一个更容易?”
当然是前者容易了。
这是众人的心里话。
尊龙听到后,却有种不吐不快的想法:这片子他饰演一个末代皇帝,然而这个皇帝却是个悲剧人物,经过了解之后,尊龙更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很卑劣。
真正的末代皇帝,不是被人赶下去的。而是他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达到这样高度,他在可以看到的时间里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是,才能被冠以“末代皇帝”的称号,因为他终结了这个争论,他是最后一个皇帝,再无另一个皇帝。
而其他皇帝,只因为生在了他前面。
可是,余切本人也不在这,说这些话是不是太狂妄了?
尊龙不想给余切招黑,他是个理智的余切书迷。就像是李小龙打出成绩之后,人们开始无限制的神话他,反而促使李小龙的名誉受损一样。
在这,尊龙闭嘴了。但还是在自己的日记里面写:
“还有几天是87年的新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仍然觉得活在激动的1986。从我第一次看到来自哥伦比亚的报道后,我几乎每天都会看最新消息……直到一切落幕后,我仍然意犹未尽。”
“如何表达余先生对我们华人的意义?他的存在时间越久,就越重要。他是一个旗帜,越来越多的人,要提起他的故事。”
“我们的观念和背景不同,但我们都认可他存在的意义。”
忽然,尊龙想到了舒尔茨谈到的“余切不可能走到你说的那个位置上”。
尊龙愤愤的写:“难道真的不可能吗?”
“如果他能获得两个诺贝尔文学奖呢?有一些人可以连续获两次物理学奖,或是化学奖,或是交叉获奖;余先生是一个社会活动家,反核战的督促人,受到舒尔茨认可的经济学家……结合他的文学武器,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到那时,他是不是就能走到那个位置了?”
尊龙想来想去,愣是把这一篇日记留下来了。而且像是后世那些“事业粉”对偶像的追捧那样,他津津乐道的分析余切能在哪些方向去努力,最后很晚才睡着。
整个剧组都传开了。
大家都乐意祝福尊龙的梦想成真。而且理解他。
尊龙是个孤儿,前半生颠沛流离,余切却写了《出路》这样的,而且他们的样子有些相似。很难不让尊龙把个人情感寄托在余切身上。
“尊龙,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中国人会出现诺奖作家!”导演贝托鲁奇道。
“我也支持你。”日本来的作曲家坂本龙一也道。
这位是日本的天才作曲人兼演员。
坂本龙一回忆道:“余先生又好几年没来过日本,但他在日本受到的欢迎仍然难以想象。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把他当做是亚洲的代表。”
“虽然他未能获得那个奖项,但他的人格魅力,却要超出其他挥霍无度、孤僻任性的作家许多。我也希望能看到那一天。”
最不赞同尊龙的,除了舒尔茨这位了解诺奖颁发的学者,竟然是陈聪。
陈聪是大陆女演员,如今已取得美籍。她前几年受邀回国在春晚上讲话,一开口便是:“你们中国人……”
此事激怒了所有观众,寄来了几麻袋的信来抗议。春晚总导演因此引咎辞职,甚至抑郁得想要轻生。
陈聪对尊龙为何如此吹捧余切,感到不解。
陈聪看上去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实际却很了解美国的情况。她直白道:“余先生当然很厉害,但余先生在西方世界受到追捧,仍然有媒体的推波助澜。”
“无论是哥伦比亚之旅,还是反核战……他是个精明的人,利用了西方的媒体。”
“如果有一天,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了,余切成为西方的敌人。他还能被华人认可吗?”
这些尊龙当然是知道的。
能引得西方人来报道余切,这是余切的本事。
“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余切的成就和你无关一样?”尊龙说。
陈聪则道:“余切就算成为世界第一作家,也和我没关系。我现在是一个美国人了,美国有很多诺奖级作家,而他甚至还不是。”
尊龙气得不行:余切,你可千万要走到那里去啊!
舒尔茨听说这事儿后,也觉得这种“电子斗蛐蛐”非常有意思。他并非是不看好余切,相反,他很看好余切。
但为何他认为余切无法走到尊龙期待的那个位置上?
因为那太困难了。
有太多debuff缠绕在余切的身上。
但舒尔茨也想到了同样的想法,余切也许会成为一个一流经济学家。借助于他的影响力,他有可能在两个方面都做出贡献——虽然这主要是他带来的。
舒尔茨的经济学被简单归纳为“穷人经济学”,这使得他的理论得到极大的传播。而余切天生是一个宣传者,这是能惠及到他的其他领域的。
正如余切那离奇,却被人接纳的“瓶盖比美元有价值”的设定。
如此,余切不就蹚出一条新路了?
腊月二十八,由林一夫带着,一群燕大的学者来给舒尔茨提前拜年。
他们提来了一条鱼,豆儿酱、肉皮冻,蒸菜和卷裹……舒尔茨大快朵颐。
然后舒尔茨问:“余切呢?”
“余切的家人来他那儿过年,他这些天都很忙碌。我听他说,他要把工作的事情告一段落。”林一夫道。
舒尔茨有点可惜。
他在中国呆的时间不是特别久,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中国。
抛开那些西方世界知名的中国人,能让他强烈感觉到新一代的年轻人,目前也就余切了。
即便林一夫也不是这样的人。
林一夫扎实、厚道,做事情总要缜密规划,很老派。芝加哥学派有很多在世的经济学大佬,林一夫对这些人都很尊重,认为都是老师。
余切却不是这样。《原子科学家公报》中,有一些诺奖级的物理学家。余切对他们从不假以辞色。
这并没有使余切被嫌弃。
在那天于芝加哥举办的讨论会上,后来许多看过《地铁》的物理学家过来,先是和东道主舒尔茨等人聊天,而实际上却随时注意着余切的动向。
等到余切稍微一有空了,这些人就会露出渴望的眼神:“你不介意我失陪一会儿吧。我想去和那个中国人聊一聊,必须让他知道,我们美国人的厉害!”
“‘李’虽然是个华裔,是印第安人的传承者,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美国自己的小伙子。”
“我希望他能在那些神神秘秘的‘中国古文字符号’里面,加一些我的公式理论。我别无所求了,不要一分钱。”
“这太酷了,这难道不是吗?”
科学界有许多怪人。
而“余”对这些人存在吸引力。
舒尔茨在这里第一次谈到余切的地位问题。
他简单直白的说:“你也希望他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吗?那么,他还需要有更多的成就。”
第107章 画饼
“我们芝加哥学派出现过数位诺奖学者,我的门生——那个为‘人力资本理论’进行了精妙的数学验算的加理贝克尔,如今也是诺奖的提名者之一。我相信他很快会获得诺奖。”
贝克尔也在燕大想要邀请的名单上。这个人是当世的经济学大拿。
舒尔茨是个实践派,数学不行;贝克尔却是个数学天才,和他一起完善了“人力资本理论”。
为啥舒尔茨会谈到这桩陈年旧事?
林一夫感到莫名其妙,但舒尔茨随后的话让他感到吃惊。
“我的数学很不好,贝克尔弥补了我的缺陷,他帮助我拿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自己也会在有一天拿到这一奖项。”
“你没有发觉吗?你和余切的关系,就像是我和贝克尔的关系一样。我知道事情是怎么样?我知道传统的理论都错了!但我却不能从逻辑上证明它,因为我不是那样扎实肯干的人。”
“而你却是这样的人。因此你需要余切,余切也需要你。”
林一夫在这恍然大悟。
原来舒尔茨在指点他:在研究上可以和余切进行合作,有可能会创造像舒尔茨和贝克尔之间的佳话。
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有益的。
余切不擅长躬身做研究,但他却很有一种天赋和直觉,而且能把自己的理论通过兜售出去。这太重要了,在这个年代,甚至比做研究还要重要。
林一夫是个做研究的老实人,愿意为了一件事情花上十年的功夫。他擅长沉默。
当年来到大陆,林一夫谋划多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还真是很合适啊!
林一夫越想越激动。
余切的经济学天赋不能被埋没了。
“经济学是相信相信的力量”,很多经济学大佬本身都是个不错的作家和演讲家——他们往往有自己的著作和好口才。
他亲自到鼓楼大街拜访余切。敲门之后,只见到一个娇俏的姑娘给他开了门:“您是……”
“我是林一夫。农发中心的副所长,我是来见余切的。”
“哥哥?哥哥——”这人呆了一下,立刻拉长声音往屋里面喊。
这是余切的妹妹?
林一夫忍不住端详起来:余切的妹妹和他很像,但没有那么张扬。挂着个眼镜,从领他进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到屋里面更让林一夫吃惊:
余切一大家子都在这,余切本人脑袋上缠了个厨师帽正在和面。有两个女的争先恐后的包饺子,忙里忙外,余切的爹妈也在忙活——灶台根本站不下那么多人。
有一个他是认识的,张俪。
另一个就不大认识了。
也是余切妹妹?
见到客人来了,那个不认识的女的下意识看张俪的眼色,张俪接走了余切的活儿,让余切去待客。
还对着林一夫笑了一下。
之后,那个不认识的女的,也对他笑了笑。
反而是最开始领他进来的余切妹妹,白了余切一眼。
出来后,余切道:“你来的正好,我快压抑死了。全家都在批判我,这事儿太离奇了……”
“怎么了?”
“说来话长。”余切叹了口气。“你头一个见到的是我妹妹余弦,她是学数学的,你还记得吗?她长得像我爸,天分也像我爸……你可能不知道,我爸是个数学教师,所以我俩一个叫余切,一个叫余弦。”
“你妹妹一点儿也不?”
“不看!她对文学没兴趣。她成绩很一般,读了个武大,在南方。”
“另外两个呢?”林一夫问。
“另外两个……”
余切话到嘴边,不知道如何来形容?
他回来后,张俪和陈小旭一直在家里面。
俩女生关系好,这可以理解。每年陈小旭都要找张俪玩。但是这都腊月二八了,陈小旭还没有回去,这就不太对劲了。
她非要给自己做一顿饺子,报答自己……结果这当口,余切一大家子又从万县不声不响的来了,就像是前年忽然来考察的马识途一样。
余妈余爹很快发觉不对劲,怎么有俩媳妇?然后对余切怒目而视。
本来一大家子过来,应该是媳妇儿秀手艺的时候,余爹余妈却不敢再让这两女生做任何事情——她们太委屈了啊。
就连余切也明白了。
陈小旭怎么会喜欢我呢?
她和张俪好还不够,还要和我好。骑我的摩托车,住我的宅子,还要把自己送过来白吃白喝,让我养她……我该如何找她算账?
林一夫发觉,余切的脸色在不断变化。
他道:“其实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合作好啊,有些人天生就要在一起合作的。”余切幽幽的说。
林一夫只当没听见,在林一夫看来,这一切都和学术没关系。
“舒尔茨先生建议我们在学术上合作。你看到了,你在西方世界有一些影响力,这是国内科研工作者很难得到的,我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情况……”
屋里面,所有人都渐渐停下声音。
余爹余妈问女儿:“腊月就来拜年了,北方是这样?这人是谁?”
“农发中心的。”余弦说。
“哦,给农民发化肥,培育杂交水稻的技术员?”
“不知道,反正是一个干部。”余弦道。
这时候,陈小旭冷不丁说:“——这是社院的一个机构。今年刚成立,专门研究农业经济发展的,啊!余切本身是个经济学的研究生,这是他学校的事情。”
张俪在旁边也恍然大悟:今年成立的农发中心,是在《经济研究》上挂上名字的。
余切推荐过她看《经济研究》。他说:“我们这个年代,中国所有赚钱的路子,都在这上面。并不在新闻上,因为新闻要晚这些研究两三年。”
“智囊团也会在这里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们的看法在这里分出胜负——你就知道后面会怎么做。”
这难道是余切以后的单位?
这是余切的领导?
却听到林一夫讲了个很严肃的事情:
“余先生,你还想再进步吗?”
“当然了,进步谁不想?”
“舒尔茨先生认为,你不应当浪费自己的经济学天赋。他认为你是传播界的宠儿,比别人更容易在这一行取得成功。瓶盖做货币,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再也没有什么比喻,能比这更直白的形容今天的信用货币,其实一文不值。”
“我确实是个家。”余切强调了后三个字。
林一夫耐心道:“你可以是个家,只是额外花一些精力做其他的,这不冲突。”
林一夫没有谈到舒尔茨所谓的“双诺贝尔奖”,因为那太困难了,而且也太遥远。
余切如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是极可能的事情,而其他却几率渺茫。这并非是给余切贷款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因为这涉及到诺奖的一个内幕:
在芝加哥生活的几年时间,林一夫真正接触到顶层学者是如何走上登神那一步的。
为什么芝加哥学派可以频繁出现诺奖学者?
他们不仅仅是在经济学上有建树,在传播学,在建筑学,在物理,在生物——他们有近百位诺奖学者,像一个工厂一样刷诺奖。
要拿诺奖,首先要诺奖学者提名,再进入到评选环节。
在文学上,评奖人总共只有十八个老头。在余切有那样传奇的经历之后,他所欠缺的就只剩资历。由于“拉美大爆炸”的巨大影响,世界文坛中有许多为余切说话的人。
余切发掘出了聂鲁达的真相,这导致全拉美获得过诺奖的文学家,每年都会给余切提名,年复一年,直到他也进入到这个俱乐部为止。
世界上其他地区的诺奖作家,愿意为余切说话的人,也大有人在。
那十八个评委老头会看余切的名字,看到头痛。
然后他们会迫于压力,不得不给余切这个荣誉。
而经济学并非如此,世界上有大约五千个顶级经济学家,他们都是诺奖的评委,他们当然会选自己人,并且瞧不上其他人。
而这五千个人当中,目前没有一个中国人。
没有人提名,中国人怎么可能拿到经济学的诺贝尔奖呢?
余切恰好是这个体系的bug,他是一个很有知名度,并且能吸引别人的中国人。就像是舒尔茨看到的,那些“对余切不屑一顾,实际上却很想和他说话”的物理学家,总在围着余切的书转。
因此,余切再拿一次文学奖,或是跨界拿一个经济学奖,都要比目前全中国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概率还高。
这不是说余切一人抵一国,而是这操蛋的评奖系统如此。
林一夫把这个逻辑讲清楚后,余切也明白了。
怪不得大陆后来经济成就斐然,愣是没有啥经济诺贝尔奖的动静。
关键是,连印度都有啊……
人们说,林一夫是全中国最接近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人,而他自己却说:“我不可能拿到这个奖。”
原来是这样。
帮他一把又如何呢?
余切说:“我们今天似乎不宜谈得太深,但有些事情,确实是一开始就要说清楚。否则我是不干的。”
“你指的是……”
“你知道杨振宁和李政道的故事吗?我真的见过他们,我问他们,可不可能和解?他们说,当年周总来调解,也没有成功。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能使得他们和解,死亡也不会。”
林一夫知道余切为什么要提到这。
杨振宁和李政道之所以闹掰,是因为两人对学术贡献的分功表达了不满。
这两人之间曾有十多年的友谊,杨振宁要大一些,李政道要有钱一些。他们经常乘坐李政道买的二手车去旅游,亲密无间。
在提交那项获得诺奖的学术论文时,杨振宁以“我的岁数要大一些”为由,排在了论文的第一个名字。
李政道没想到这竟然能获得诺奖,他后来十分不甘心。在很多场合宣称,他的贡献要更大,并且把杨振宁塑造为一个夸大自己的人。
而杨振宁也很愤怒:在他看来,“我的岁数要大一些”只不过是中国人的谦逊品德,实际上你是躺了个诺奖,老子打爆水晶,把你带得飞起!
你竟敢污蔑我?
两人因此交恶多年。
林一夫说:“我们在谈论一个几率千分之一的事情,但我愿意说在前面。如果有一天成功了,你当然在我的前面。因为在这样的机制下,没有你我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是林一夫近几年做过的最激动的事情。
他说完这话后激动难忍,就像是当年游到大陆一样。大海深邃无比,漆黑一片,他筋疲力尽的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手电筒打过来的光亮。
林一夫像当年一样,颤抖道:“我是林一夫,我是专门过来的。”
余切明白了他现在的心情,像一个老友一样拥抱他:“试试吧,我觉得舒尔茨在给你画大饼,也给我画饼,但不试一下可惜了。”
林一夫来这太匆忙,空手而来。那一股激动褪去之后,他才发觉这不大礼貌。
他喃喃道:“我……”
余切没有计较,送他到鼓楼街外,给他打车。“舒尔茨要回去了是吧?我给他还有你都准备了礼物,过几天拿过来。”
林一夫连连道谢,特别客气。
“行了,走吧!”
“师傅,带他回去!”
余切踩着雪回家的时候,一进厨房,正准备和面。这里边儿氛围却很不一样了。
忽然对他那种“排斥”消失了。全家人呆呆的看着他,余弦吞了吞口水,余爹余妈眨了眨眼睛。有点想摸他,却又不太好意思。
他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余妈说:“我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就……完全想不出来!”
余爸说:“他继承了我们余家的光荣传统,我们祖上出了很多知识分子。而且,一直是急先锋。”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晚,腾出来好几间房。余切和余爸睡,余妈和张俪睡。
至于陈小旭,她向余弦询问余切小时候的事情。
“余切小时候尿床吗?”
“我不知道,我比他小。他不肯给我说。”
“那他有什么厉害的吗?”
“没什么厉害的,就是能吃,能跑。我以为他会去体校,他以前成绩还不如我,让我帮他做作业。后来他大病一场,忽然脑袋就灵光了……然后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余切的妹妹说:“所以我哥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呆。他可能要绕一下圈子,但之后就对人很好了,我是说……对你也很好。”
第108章 水到渠成
陈小旭听到余弦这番话,心里面却发笑。
余切这个妹妹,表面上不满意他,实际却很维护他。
是啊,谁能不崇拜余切呢?
《红楼梦》剧组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最喜欢比较。女孩们一开始挺惊讶张俪有个作家对象,略带羡慕,一听说张俪是个干部家庭。心里就觉得也不是很夸张。
余切从老山回来就不一样了,王导想方设法,把余切拉到顾问团里面;到后来,市面上都是余切写的,全剧组对张俪客客气气的……再到芥川奖、美国那什么奖,等到那纪录片一出来……感觉这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几年过去,真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陈小旭和余弦笑着说:“我知道。余切虽然爱开玩笑,却一定是个靠得住的。”
余弦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我夸我哥,他确实挺不错的。我读大学以来,好多人找我打听他,有的很激动啊,很想和他接触一下,他都是不搭理的。也叫我们不要搭理。”
陈小旭说:“余切是挺奇怪的,不爱接触别人。你看他做那么多事儿,好像他干劲特别足,但他挺不喜欢忙碌……很矛盾。”
“你也发现了?”余弦道,“我跟你说,我哥很懒的。他就是脑瓜子聪明。”
余弦意犹未尽:“他有时候光是在那,就搞得别人很委屈。”
“比方说啊。学校里边儿号召起来学习余切,头悬梁锥刺股……叫我们学数学的,也来研究余切的事迹。我写了个条子上去,我说余切不是这么回事!老师说,你是谁啊!你见过余切吗?你就这么乱说他?”
“我说,我是余切妹妹啊。我叫余弦。余切,余弦,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结果老师还不信,你猜怎么回事?”
陈小旭凑过去听。
余弦说:“我老师姓王,今年生的女儿,也叫王余弦;还打算要个儿子,准备叫王余切。数学系一帮人都这么取名字。我说您干脆把儿子叫余切得了?不要那个姓氏了。他没计较认不认祖宗的事情,反而说,余先生还活着呢,我怎么冒犯人家名讳?”
“可是,我也活着呢。我还比余切小。”
陈小旭哈哈大笑。“余切太烦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搞得我们很委屈。”
余弦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什么事情都要我们来让他。他太让我委屈了。所以,吃他的,用他的……不要有心理负担。我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另一边,余妈也在安慰张俪。
他以为是余切见色起意,又不肯放手。结果没想到张俪全盘道来,竟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她俩自个儿想好的。
这让余妈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是好。
老家万县是个小县城。早期和现在都有不少封建残留,神人也不少。譬如现在的大富豪牟期中——他的妈妈就是裹的小脚。
牟期中坐牢的时候,他母亲用那双脚走很远的山路,来给牟期中送饭。牟期中接到饭之后大哭。在狱中发了一些“世上只有妈妈好”、“伟大的母亲”之类的誓言。
结果,牟期中从牢里面一出来,立刻抛弃掉养育俩孩子以及牟母的发妻,转而找了个也在京城打拼的女强人。
余妈是见过世面的。
也不能说没有过心理准备。
但天老爷啊,这是个什么情况?
“委屈你了,孩子。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余妈只能这么说。
张俪却看得开:“陈小旭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余妈愣了一下,“那你们都团结起来了啊,以后不要太欺负余切了。”
张俪笑道:“我听您的。”
年前一天,余家人去扫货。
京城各大商铺早已经闭门,但还有些友谊商店的生意很红火。可能是老外不吃春节这一套?友谊商店的门口反而异常的火爆。
从腊月到年三十的上午,友谊商店都开着,市民都聚在这进货。
很多时兴货还是只能在友谊商店买到。沪市有个“阿咪”奶糖,引得人们来哄抢,柜台前密密麻麻全是人。
“红塔山、茅台酒、进口咖啡……镶金的进口表?首都的东西,硬还是俏!”
“是不是太贵了?”
“唉,买吧。”
余妈按照清单上的名目,在这通通都买了双份。现在手心手背都是肉,任何一个都不能落下了。
余妈问女儿:“昨晚上你和那个女娃娃,怎么说的?”
“我说委屈她了。我哥真不是人。”
“这女娃娃到底喜欢小张,还是喜欢余切?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你别胡扯了!这个陈小旭很明显是维护余切的。”
“真不是我多想了?”
余弦道:“我观察来看,是不可能的。妈,你好舍得花钱,两条金表?”
“呸!那能怎么办?反正花的都是余切的钱。”
又问一声不吭的余爸。
“咱儿子怎么开窍得有点过了?莫不是被掉包了?我想过他建功立业,也想过弃笔从戎,还真没想过有这种情况?”
余爸也表示很费解。
当年余切是个老实孩子。
怎地变化这么大?
书中自有颜如玉,没听说过书中还有林黛玉啊。
“他肯定是余家的种,这是没有疑问的。”余爸说。
“废话!我生的,我能不知道?我是说,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余爸思来想去,还是想到了余家光荣的传承。
“这个……我们余家人从建国后一直走在反对帝国主义的道路上,有时候反对苏修,有时候反对美国。我那几个哥哥,出过翻译家,科学家,朝战士兵……都托在了他身上!”
余爸越说越精神,化身为侦探了:“他集齐了全部优点,你没发现吗?我虽然是他的爸,但他也像是我滴哥,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余妈又气又笑:“呸!这种事情,就不该问你们男的意见!”
年三十。
《十月》的编辑张守任来拜访余切。因为年后就有《文化苦旅》的出版,这本书还涉及到《十月》和宝岛《联合文学》的共同出版问题,不太能拖下去。
这是一本专门描写余切美国之旅的纪实。由张守任动笔,苏玉来审稿。
张守任写过屠格涅夫的个人传记,是个专业的传记作家。
余切粗略一扫稿子:该详的地方详,该略的地方,也详。
基本上记载了他从去年四月开始,到今年登机之前的情况。有些资料详细得匪夷所思,比如余切和莫马迪吐槽美国政府,“怀疑”海明威是被特工做掉的……这些居然也被写进去了。
“你当时趴在床底下听的?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种话?”余切纳闷了。
张守任说:“我为了写这个传记,去央台要了你的录像带。你除了上厕所,什么事情都拍下来了。”
“那不是宫雪你也知道了?”
张守任说:“你放心,我没有写在这上面。”
张守任曾经劝说余切不要“犯错误”,而且,余切依稀记得。老张这人虽然在别人活着的时候守口如瓶,等别人挂了就开始写回忆录《永远的十月》,揭露了圈中很多隐秘。
余切可不想成为老张回忆录的大新闻。
这倒不是不敢当,而是不愿意私生活被学者以外的公众拿来谈论。
“你准备什么时候写宫雪?还有,老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了,你像我的长辈一样。我实话实说,我现在又有了一个,这个和宫雪的情况还不一样。水到渠成,我完全接受了。”
“我不会写的。”张守任道。
“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余切真是奇了怪了。张守任这人以后写张闲的黑料,写的飞起,写余切就避贤者讳了?
“我只在别人死了后才写,而你肯定走在我后面。”
张守任讲到这又道:“从前我跟你讲,不要犯错误。现在既然你已经犯了,那就不要怕。我最恨张闲的,并不是他到处拿女人找灵感,而是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真正好过。这些人都被辜负了。”
“我们有一些很传统的,很美好的女同志。她们都很好。”
这话让余切挺有感悟。
犹豫不决不是他。
宫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会因流氓案彻底息影,断送从小追求的演艺生涯。她是中国第一个双料影后,却在后世没什么名气。
如果不是一帮人受够了资本家的丑孩子,为八十年代演员们翻案,恐怕宫雪还未必能被z世代记住。
宫雪在后来复出过两次,可见她仍然是想要演戏的。
陈小旭?那更别提了。
悲剧到无以复加。
我在犹豫个什么呢?
余切想开了。
三十儿晚上。
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观众朋友们,您现在看到的是1987年央台春节联欢晚会……”
松下大彩电的效果就是好,尤其是音响,居然是立体的。
之前没觉得什么不得了,结果余家人一来就惊到了。
“这声音好大!”
“不是,是很清楚。没有滋里哇啦的杂音。”
“友谊商店摆的那电视,怎么没余切这个效果好?那两千多块钱呢。”
“这个是四千块钱的。”余切说。“我是两千块钱买的,因为日元升值,已经要卖四千块。你现在买日本电视机,那真是冤大头了。同价只能买低端货。”
央台为了这一年的春晚,特地弄了个片头。展示祖国的壮丽风光和现代化建设成就。只见到那画面里面,从烟火中忽然冒出一幢大厦,周围是稀稀拉拉的路灯。因为巨大的年代感,很像是特摄片里面的场景。
“那一桩楼是什么?”余弦问。
“鹏城的楼?”余切说。
“——不是!”张俪和陈小旭齐刷刷开口道,“这是央台的大楼。你再看看,里面是演播厅。”
央台的楼?
我靠,我就记得大裤衩了。
张俪说:“你忘了,你以前送我来过这附近。”
陈小旭说:“哦,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在底下了?早知道该出来看看的,这样就能早点见面。”
张俪一听,朝陈小旭笑了笑。她这会儿是真觉得满足,陈小旭眼神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张俪是在余切左边的,余切对上了陈小旭的眼睛,忽然拍了拍右边儿的沙发。
“挤一挤。”余切说。
陈小旭发呆了,望着余切。
“你那不好看电视!来我这。”
余切又示意陈小旭过来。
你说大年三十儿,陈小旭非得留在这,你却让她坐一边儿,远远的。这不是男人所为。
全家人只当没看见。但实际上,电视都顾不上看了,用余光盯着余切那边。
去啊!倒是去啊!
心里都这么大喊。
陈小旭感到心脏狂跳,几步路却走了特别久。刚坐在余切旁边,余切说:“今年春晚啊,有个余光钟先生的诗朗诵,《乡愁》!鄙人不才,稍微在其中,出了那么一点力气。”
“普罗米修斯!”陈小旭说。
“你竟然知道?”
“我……有时也会看你的新闻。”陈小旭道。
“——别听她的。她天天看,看的比我还勤,还给我出谋划策。她以后打算开一个传媒公司,她建议把你金镶玉奖牌注册个专利……”
陈小旭的脸通红,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一样。
确实有被人知道的释然,但更多的,还是难为情。
余切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会想到注册专利?”
他感到陈小旭的手一抽一抽的,不是要挣开,而是紧张导致的生理反应。
在余切面前,讲述她的一些创意,这好像太超纲了。
余切这人吧,你和他相处的近了,感觉也就一写的大帅哥,也得和面,也得做儿子挨训;然而稍微远一点,你仔细想想,发觉他确实是报上那个传奇。
这就像是那个来拜访的农发中心的林所长?
或是得知《东风压倒西风》卖出六位数的王福林导演?
他们都在工作时,表现出极端的尊重。
陈小旭说:“再过几年,京城要开亚运会。口号已经定出来了,团结、友谊、进步。我们不仅要邀请亚洲其他国家,还要邀请一些华人地区。你的金镶玉奖牌,太符合这个场景了,而且有一段现在华人世界都知道的故事。”
“我想……”陈小旭低着头说,“你可以注册了设计专利。”
“然后呢?”余切问。
“然后无偿的送给主办方。”
答案完全正确。
怪不得陈小旭公司的广告,能上央台播放?
确实是个才女啊。
这涉及到亚运会的一个历史事件。当时国家拨款只有8.7亿,而资金缺口达到6亿,为了使亚运会圆满举办,全国人浩浩荡荡的进行捐款——这可比春雨行动大得多。
全国人总计筹得2.7亿,捐款人数超过一亿。这是塑造民族集体记忆的一件事情。
第109章 文学的本质
人们敲锣打鼓,组织起亚运会宣传活动。
市民自发的开展“迎亚运劳动日”,数十万人报名志愿者,织厂女工把缝纫机搬到工地上做吉祥物,退休老教授都拿出珍藏多年的邮票义卖,各大城市都在传阅《亚运知识手册》……
陈小旭竟然能从中找到商机。
她明白真正值钱的是“余切”这个品牌本身,所以不要一分钱,却要花钱来注册专利,赠送给国家。
余切抓着陈小旭的手:“你可帮了我大忙!年后我就把这件事做了!”
之后,余切看电视时,仍然握着陈小旭的手。
这事儿没持续太久,众人的目光很快被电视吸引过去。
只见到冯拱和他的搭档刘伟,两人一起演了个小品《巧对影联》。这小品把时下热门的电影、电视都编到台词里边儿,还把其中的台词也借演员的口说出来。
冯拱长得很有特色,很有观众缘。
去年冯拱在春晚表演《虎年说虎》,已经被观众熟知了。
余妈就想起来了,问:“这冯拱是不是和你认识?当年你们去那个南边儿的……”
“老山!”张俪代余切说。
“这个好,这个好!”余爸鼓掌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演员看上去有点奸诈,却是个汉子。”
屏幕里面。
刘伟说:“今天我出个主意,咱们今天说一个电影对联。”
冯拱说:“用电影片子对对子啊?”
“怎么样?”
“成,知道我电影看得多。我有个外号,叫电影仓库!”
“我也有个外号,我叫电影工厂。”
随即就穿插大量的对子,节奏感很强。
从一个字的电影作品:
“灯!”
“药!”
——到两个字的。
“小街。”
“老枪。”
“伤势。”
“情探。”
“出路?”
“——诶,您这胡说吧。”刘伟不乐意了。
“我怎么胡说了?”冯拱说。
“这是余切写的,上映了吗?你说《出路》,这不胡扯吗?你当我不知道余切?”
冯拱道:“我有内部消息,这个《出路》啊,已经被沪市的大导谢晋拿下,已经在拍摄了。它现在没出来,以后要出来的。”
“你哪里来的消息?有你这么对对子的吗?”
“余切说的。我和他是战友,睡上下铺的,你知道吗?”冯拱大笑。
“这……”
刘伟没辙了。
余切看到这笑了几声,解释说:“冯拱没说错,我真和他睡过上下铺。”
“你还笑呢!我那会儿气的要死。”张俪当时啥也不知道。
时间紧,任务重,余切没来得及告诉她。
看报纸的时候,《日报》已经号召大家“向余切同志学习”,张俪比其他人还要更晚知道情况。这事儿让张俪耿耿于怀。
“你以后再有这种事,至少得告诉我一声。”张俪戳了一下余切的大腿肉。
“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余切说。
张俪摇头:“我宁可担心,也不要不知道。”
余切还想争辩两句,手却被挠了一下。他正觉得奇怪?
谁这么不长眼睛。
结果往右边儿一看,才想起来是陈小旭干的。哦,我还握着她手呢。
这陈小旭则怎么这么听话了?
我都搞忘记一直抓着手了。她还挺老实。
陈小旭用嘴型说:“听——她——的——”
得!
两个人合起伙儿来了。
屏幕里面,冯拱和他搭档的“对子”字数越来越多。
到三个字的。
冯拱说:“夜茫茫。”
“路漫漫。”
“二度梅。”
“十五贯。”
“红楼梦。”
“白蛇传。”
“小鞋子。”
刘伟懵逼了,急中生智道:“大决战!”
轮到冯拱质疑了:“有《大决战》这电影吗?”
“有的,有的。八一制片厂刚立项。”
“你这不是耍赖吗?”冯拱道。
“你先耍的,你说只要在拍摄了的都行。”
“我……”
两人共同约定:“那些还在拍的,将要拍的,通通不算。”
“还有,不能让余切来压人。他是个国际作家,你要用英文书来对对子,我岂不是没辙了?”
“我保证不先使用余切。”
“我,我也保证。”冯拱举起手发誓。
这个话让观众哄堂大笑。
电视台给了个观众反应——诶,还有几位熟悉的领导。在那咧开嘴乐得不行。
这节目吧,不算是特别有趣。主要是秀贯口的。
八十年代的小品,还喜欢搞点这种技术流,纯靠幽默台词来吸引观众,演员口齿伶俐。这会儿还有很多人靠听收音机来“观看”春晚,因此这类小品很受欢迎。
每年都要安排这么一些节目。
后来就不行了。
搞的就很复杂,那都有点光污染了。
余切左右张望,全家人看的入迷了,尤其是提到了“余切”时,简直是笑声不断。
就连张俪和陈小旭也是。
也对,BBC那科教节目《跟我学英语》,都能被观众如痴如醉的看,这事儿搁在后世谁能想象得到?
余切有点索然无味。
怎么余光钟还没上来?
这一年的费翔呢?
余切记得,原时空里面费翔穿了个火辣辣的紧身裤,扭动下肢,这对当时来讲非常大胆。
以至于后世看到的都是上半身版本,传言当年直播的时候,那是没有裁切过的,导演拍板说:“这有什么!我们是新时代了!就这么放吧!”
87年的春晚很经典,余切上辈子都看了挺多次。不能说倒背如流吧,那也得是熟记在心了。
让他觉得有意思的点,就是那些因为他的缘故,让节目发生了些许变化的场面。
不料,之后便和记忆中基本一样了。
“济公”游本昌老爷子演了个“孙二娘”,男扮女装,而且是哑剧。他表情活灵活现,分外灵动。
直让余切感慨:真正的老戏骨年轻的时候,就是戏骨了。那有的演员只是因为老了。
——轮到了李双桨上台。
这位也和余切算半个战友,一起上过老山前线。李双桨在前线唱了足足几个小时的歌,不带停的。
《血战老山》写出来后,估计还得去前线一趟。指不定又遇见了李双桨。奔赴前线的慰问团一直有,各省、各组织、各级别领导都来过,二次、三次的也不少见。
87年、88年还发生过几次战斗,炮兵大发神威,情况基本上就是凯旋、凯旋和再凯旋。情况和前几年早已不同了。
终于轮到费翔上场,只见到他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献唱《故乡的云》。
余妈说:“哟,这小伙子……长得有点怪。”
“那叫混血儿。这人叫费翔,中美混血的。”余切说。
“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余妈摇头。
“你觉得呢?”余切问张俪。
张俪头也不回:“不如余哥哥。”
陈小旭?
陈小旭也皱眉:“他长得像外国人,太像了,简直就是。”
混血儿在这会儿不受欢迎?
余妈说:“这小伙子太外国了,还是朱世茂那种好看,眉毛浓,鼻子也高。”
“咳咳!”余爸咳嗽了几声。
费翔的歌声响起,大家都望着电视: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
费翔唱完这歌,却忽然哭了。
这给余切弄蒙了。
不是,春晚发生过这事儿吗?
费翔忽然哽咽的谈到,自己有一个百岁高龄的太姥姥,鲁省人。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尤其值得说道的是,费翔回宝岛发展演艺事业时,接触到了大陆的。
那是《出路》。
宝岛有一大批外嫁的女性,这不仅包括那些从宝岛嫁到发达国家去的,还有那些从内陆嫁到宝岛的。
费翔的母亲就是前一类人。她母亲嫁给了一个美国军人,前几年刚离了婚,和费翔一起生活。
这是个很刻板的女性,此前一直不让费翔学太多的汉文化,这导致费翔的汉语一直不太灵光。然而,他母亲有天却主动推荐了几本大陆的。
由于费翔的中文能力不行,就只能选择余切的书——他的书有英文版本。
就像是那些西方书迷一样,费翔由浅到深,从《地铁》那些通俗读物,到余切曾写过的那些传统文学。这让他大胆做出来大陆发展的举动。
费翔的太姥姥已经不能认字,费翔今年来大陆后,把《出路》全文念给了太姥姥。费翔的姥姥也在演播台现场,听到这段事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
余妈又高兴,又茫然:“这看个电视,怎么老是提到余切?”
余切道:“我本来最期待的是余光钟的节目。没料到,竟然是费翔先给了我震撼,因为费翔没见过我,他只看过我的书。意外才最惊喜。”
之后费翔表演《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则上辈子互联网上流传的传说,果然被证明了。
费翔当年表演时确实没切镜头。
不过余切已经无心在意。毕竟比起真的影响到这个人来说,他到底穿了条什么样的裤子,这又能怎么样呢?
11点50分,压轴节目登场。
余光钟站到台前来,深情的朗诵《乡愁》这一首诗。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
全场都静静听着。
这一首诗现在看,仍然不算特别优美。很多人质疑这首诗的价值,从韵律上讲,十分简单,并不出彩;从意象来讲,“一个初中生也能写出这样的诗”。
从它要表达的思想来说,这样的诗也渐渐的变多了。余光钟不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岛内愿意发出这样声音的学者,现在已不在少数。
“融冰之旅”是一个光辉的开始,很多文人想要跳进这艘船买名声。有趣的是,那些上辈子并不明显持有亲切立场的作家,现在也受到感染,公开表示“会沿着两位余先生的道路来前行”。
在华人圈,目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代表余切的地位。
一点露出来的汤,让钱忠书喝了,都能凭空拔高他的文学地位。
何况是“余先生”本人?
余光钟曾被李傲讽刺为“政治投机客”,认为他未必真心实意。但这一辈子,余光钟必须也只能往这个方向狂奔了。
这件事,直接把余切送进了《星星》诗刊的现代诗诗王,哪怕他一句诗都没有写。大众太喜欢余切了,大众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文学家。
其他人只能是“写”的。还不能有一个“家”字。
这就像是郭靖不一定是武功最强的,但他是“侠之大者”一样。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余光钟仍然在沉声朗诵。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身材特别瘦弱,画面也很单调,而这一刻却很震撼。
许多人不知道,余光钟的散文行文十分华丽,为了几个字余光钟会反复推敲,很多字都是读者没见过的,要去查字典。然而他生涯最出名的这首诗,却非常简单。
因为太简单,所以任何一个人都能看懂。所以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在面向十亿人和三千万华人观众的春晚中,也能不需改编的念诵出来。不可能有任何人不懂这首诗的含义。
这让余切稍微的思考了一番:文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哥伦比亚,余切接受了马尔克斯的特训。随后,《2666》那本书让余切几乎掌握了现今所有的写作技巧,令学院派拍案叫绝。一本书声震国际文坛,然而,他目前的却越写越大众,越写越简单。
为什么?
但想想,马尔克斯也越写越简单了。不论是之后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还是最近的《迷宫中的将军》,那些作家们不约而同的走上了这一条道路。
余切感觉自己有一点触碰到写作的本质了。
《小鞋子》并不是余切最有成就的文章,但从传播度来讲,在它被选入小学课文之后,它已经成为余切施加给这个时代的印迹之一。
因此在大陆作家们大搞“文学科研”的1985年,它才能以极为朴实的语言,成为当年度的王。
人们不一定会记得“科研家”苏彤写的一系列文章,但有几亿人都会记得阿里救他妹妹的故事。
以及曾风靡一时的“春雨行动”。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钟念完这一首诗,讲述他的创作缘由。当时余光钟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外面下着雨,他忽然觉得十分苦闷,然后用了不到十分钟写了这一首诗,随即造成巨大的影响。
“我写了很多诗,写了很多文章,再没有这么受到读者喜欢了。”余光钟说。
“为什么呢?”
“我想,这首诗可能不是我写的,它只是恰好从我的笔下的墨水流出来。我是从梦里面写出来的!这是另一个余先生曾给我说过的话,我也要再说一遍。我只是把很多人想到的,写了下来。”
在这,余光钟简单祝福了全国人民新年快乐,来年大吉。
第110章 结算
之后,众多民族的演员一齐大合唱。
可能因为余光钟的节目安排,这一合唱的时间比余切记忆中的稍短一些。最后一位歌手是女高音胡小琴,她唱的曲子是《春天的钟》。
“朋友朋友
让我们静静地等
还有还有五分钟
未来希望和光明
就要敲响春天的钟”
摄像机扫过台下众多大咖,他们朝镜头微笑。
只有费翔——露着大白牙齿大笑。
怪不得混血儿呢。
快到零点时,伴奏明显加快,直至时间彻底指向零点,女歌手拖长声音等到了最后一秒:
“让我们静静的等,让我们静静的等。”
给了一个指针的特写。
“咚~~”
顿时,无论是电视机还是电视外,全都是钟声敲响的声音。鼓楼大街之所以叫鼓楼大街,就因为这儿有个钟鼓楼(钟楼),整点时会敲响铜钟报时,从明代建造后,它一报时,整条街都听得很清楚。
一环也听得清楚,一环就是皇城嘛。
“新年了,新年快乐!”余切从沙发上弹起来道。
余妈余爸立刻说:“祝你们小娃娃都新年快乐,不管怎么样,心里觉得幸福就好。”
余妈把之前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张俪。“来京城买的,别见外。”
张俪以为余妈送的东西可能不怎么贵。
因为余切家里边儿比较简朴,如今余切赚了许多钱,他整天也就琢磨一些小玩意儿,没什么挥金如土的时候。
像是长城饭店里边儿,赚了钱的倒爷都学起了美国人的小票文化,对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挥舞着美元和港币显摆:
摁个电梯!
十美元!
上个菜!
十美元!
……
却没想到,她眼睛往袋子里边儿一瞅——外边儿露出“红塔山”的烟盒,还有茅台。
这可是硬通货!
茅台自然不用说;红塔山在这一时期很受欢迎,因为它有个“配给制”,以至于催生了红塔山的“烟票”文化。烟票比钱还硬。
余妈道:“这是给你爸妈的,至于你自个儿的,那还在底下呢。”
张俪喜道:“谢谢嬢嬢了!”
“是不是要改口了?”
“妈妈!”
张俪说的特干脆。
陈小旭正看着呢,心里又高兴又羡慕。只见到,另一袋一模一样的,又拿到她面前。余妈也不再介绍什么了,只是说:“你能喜欢余切,是他的福气;你们都是好姑娘,都是体面的人。”
“反而是余切,这孩子太坏了。以后有什么受委屈的,你来找我。”
陈小旭随后也朗声道:“妈妈!”
余妈很高兴啊:“我喜欢两个字的,听起来很有成就感!这余切自从大了之后,再也不叫我妈妈了,总是一个字。他里边儿,把亲情写的很纯净,内敛,我看了都流泪!可我总想着,还是要说出来更好!”
这下余切也只得道:“妈,这人大了之后,哪还有叫两个字的?”
“小旭和张俪,她们就是叫的妈妈。”
“她们是她们嘛,我是个大老爷们。”
余妈摇头道:“看来,我这俩女儿更亲近一些。以后要站到她们这边,你说呢?余切。你可别被告状,让我从老家来找你……”
余切无奈的说:“我投降,我投降。”
张俪和陈小旭很少看到余切没辙的时候,轻笑起来。而余妈也观察她俩的反应,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便道:“那行,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溜达溜达,还没仔细看过新年的首都呢!”
随后,拉走了还想看电视的余弦。
余弦大叫:“妈!我,我还要看电视!”
“外面放烟花,爸爸带你去看。”余爸选择助攻。
“喊你来就来,少废话!四个眼睛了还看电视!早晚瞎!”余妈言简意赅。
三两下把痴迷于电视的余弦拖走了。
只剩下余切他们仨。
这波哥们忠贞不二……哦不,忠贞不三了。
余切在心里想。
张俪和陈小旭都愣愣的看着他,这自然要余切作为男人先来说话了。
松下大彩电的荧光落在他们身上,因为余切要高得多,她俩都有余切的一部分投影。
在陈小旭看来,这是正儿八经把话说开的一天。
《红楼梦》要没了,今后还怎么住在张俪家呢?真买个房子住隔壁?那也是玩笑话罢了。
也不现实啊。
张俪为了余切写作安静,左右的房子都买了——这么下去,这条街要叫“余家街”。以后得有个汪皮裤的摇滚歌手,来这组建个乐队“余家街43号”,然后成为华语乐坛的半壁江山。
落到张俪眼里,则想到洛杉矶奥运会时,他们也是在这房间里面看开幕式。
那会儿张俪在正中间,余切和陈小旭隔得很远,要没她拉住,不一定会有今天了。
张俪并不后悔。
余切说:“我前两天碰到我一个老朋友,叫我莫辜负。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都有感情了,以后就别分开。”
“我不能说,你可以来,你也可以走。那是蠢人行为,你来了就在这,不能反悔。”
这话虽然是对两个人说的,但主要是对陈小旭说的。
“你去哪,我去哪!”陈小旭发誓。
“我呢?”张俪问。
“你不也是他去哪,你去哪吗?一样的。”
“不反悔?”余切伸出手指头。
“反悔就让我被人吃了!天诛地灭!”陈小旭赶快勾在余切小拇指上,拉着他又攥开张俪的手道:“咱俩都不能后悔,互相监督起来。”
张俪失声笑道:“你还教起我来了!”
“砰!”
“砰砰!”
屋外真亮起了烟花。
轰隆隆的很是好看。
这京城,居然这会儿能在一二环放烟花,这得和摩托车驶过长安街有的一拼了。
等等,我那摩托车不是被陈小旭骑去了吗?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们得立个家规!陈小旭不能骑摩托车。”
“为什么就针对我?”陈小旭很不满意。
“那行,你俩都不能骑车。”
“张俪根本不骑车的,就是我一个人。”
“所以才针对你。”余切笑道。
然后,余切忽然决定要骑车围着京城转一圈,哪怕这会儿是凌晨。
“外面黑灯瞎火的……”张俪担心出事儿。
“我是老司机,这儿有月光,有烟火带来的光,够了。”余切道。
张俪和陈小旭又劝了几句,拗不过他,只能听他的。
老规矩,张俪在前,陈小旭在后。
骑上车,插上钥匙,拧油门。
余家一大家子在院子里呢,没拦着余切,反而拍手叫好:“好,好,年轻人就得做点浪漫的事情。”
真不愧是一家人!
诶?头盔呢?
“没头盔,咱丢了一个,就两个。”陈小旭想起来了。
之前她骑车带张俪,正好够用,如今正主回来了,余切又是个古板到任何时候都要戴头盔的人——这会儿骑摩托车根本没有人戴头盔。
你戴什么头盔呢?
交规都没规定。
全国都没多少人有重型摩托车。
简直闻所未闻。
也就余切有这种意识,而且还强行普及到了她俩。
“怎么办?”张俪也问。
三个人,俩盔,谁没有谁尴尬。
这就要二选一了?
余切一语双关:“今天之后,我们都没规矩了,以后商量着来吧。”
最后,三个人都破例了。陈小旭贴在余切背上,头发丝儿飘扬,终于没那头盔碍事儿了,她紧紧抱着余切;张俪呢,感觉空间大了很多,原先她脑袋被头盔隔着,偏着头特难受,现在能把脑袋搁在余切的锁骨那。
余切更别提了!
还有什么比过年带着俩妹子兜风来得爽快吗?
早该这样了!
猎猎风声中,余切评价起了今年的春晚:
“央台的导演邀请我来,我当时拒绝了,因为我在美国卖书,顾不上!”
“余光钟在那念诗,我有点羡慕——你说他们都在说我,可我偏偏没在上面,这以后人们回忆起这一届春晚,没余切!那也是个遗憾是不是?”
余切自言自语。
“但也不遗憾!要是真在台上,怎么会有现在呢?”
“就这样吧,人得让自己的念头通达!”
……
初一有走亲戚的习惯。
余切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可言,倒是有很多朋友、长辈,初一早上,余切从马识途开始,到巴老,京城各大文学杂志的编辑……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有的人接不通,那就按照地址寄一封问候信。
这是余切在文坛的小妙招,他不是《东风压倒西风》那纪录片里面,随时随地以我为主的样子,那只出现在工作的时候。
就算是哈珀那帮美国书商的高管,卡门这样的西班牙人,余切也写上“兔年吉祥”的小卡片;美国有个叫贾森的出版人,此人和余切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正因为他搞的“廉价书”革命,某种程度上促使《地铁》系列在第一次出版时,甲骨文的印刷出了一些差错。
但余切却给这人也寄去了新年卡片。
光这就忙活了一天。
“你真得开个公司了,专门帮你说中国新年好!给你服务!”陈小旭说。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但还不着急!”
一些卡片是陈小旭和张俪来帮忙写的,她俩手都酸了:“你朋友也太多了,好多人没听说过。”
确实没怎么听说过,可是并不能忽略这些人。
然后余切就讲到贾森这个廉价书之父,是怎么因为余切尊重他,在《纽约书评》上发表“我们不能全部搞成廉价书,过于廉价会阻碍创新,有一些书籍值得最起码的包装。”
“为什么这人能替我说话呢?”余切道。
“因为他搞的这个廉价书革命,得罪了不少作家。而且也是《纽约书评》的创始人,总对别人的作品评头论足。所以,他和许多流行作家的关系不好。我在波士顿听说他的母亲去世了,见面时没有立刻剑拔弩张,而是私下让他节哀……”
“然后呢?”张俪很好奇。
“然后我仍然和他大吵一架。他的职业,决定他不可能完全的依附于我,他必须要批评每一个作家,而我必须维护我的作品。但我对他表示节哀之后,他知道我是个好人,所以在有些时候愿意给我方便。”
余切说:“美国这些人心高气傲,你不能真的把他们当废物瞧不起,这会有反效果。适当的要表达尊重,这会满足那些人奇怪的受名人认可的愿望。”
这有点复杂,然而,张俪和陈小旭偏偏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张俪更好奇“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表达友好。”
余切便摇头:“那就不行了,战术上重视这些人,战略上要藐视他们。”
这让陈小旭对余切刮目相看。
因为陈小旭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媒体的误导。以为余切在美国十分跋扈,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之后,姜纹、林一夫这些在京城的,都来找余切拜访,尤其是林一夫把他女儿带来了,这让余切有点羡慕。
“你也生一个呗。”林一夫说。
生个女儿?
去年四月,余切去哥伦比亚之前,张俪为了怀孩子和余切操劳了一番。
没成功。
这当然很常见,也许是时候再操劳了。
正月初三,余家人收拾行李,特地来告知余切。
“我们准备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余切劝道:“要不就在京城住下?张俪前后买了十套房,加起来咱有十三套房子。一人一套,随便住。”
又说:“余弦,给你也准备一套。这是京城的房子啊,以后当你嫁妆。”
“好远啊!”余弦跟个傻缺似的。
余切给了妹妹一个头槌:“这是京城的房子,你晓得个屁!”
“买那么多房子干甚?”余妈问。
“放信件。”
余切想了想,又道:“我去沪市的武康路拜访过巴老,他家里藏书很多,关键是厕所、走廊都是书……他如今又坐轮椅,这个有点不方便了。”
“巴老没钱买房?”
“他把钱拿去捐了,建设博物馆。我感觉不如自己建,我那些房子都是好地段的四合院,有大有小。以后转型作为小博物馆,也是很方便的。”
由于余切国际作家的身份,他有时会被赠送一些很占地方的物件。
不一定多么值钱,但确实是很有历史价值。
莫马迪给的鹰羽冠?
马尔克斯搜罗来的一种刻有南美巫文的铜制大罗盘。
以及哈珀定制的三星堆同款“太阳”的复制品——这是一个巨大的伪青铜制品。其直径超过两米,这玩意儿以后指不定会成为“核废土”书迷的圣物。
代表国家或组织送来的礼物也有。
那些南美、中美小国的笔会,去年因“聂鲁达案”和“埃尔多安万人坑”,分别给余切寄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烟灰缸、聂鲁达的私人信件、还有十六世纪的藏宝图……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比较有意思的是奥特之王送来的红酒——自从前年开始,每一年该国都会通过使馆,低调的赠送给余切礼物。
据说奥特家族私底下其实是追星的,爱看电影,爱,喜欢NBA、迈巴赫。在被“等离子火花塔”照射之前,也曾是个普通的人。
去年年末,光之国自行翻拍了个《潜伏》,剧情很短,硬伤很多。虽然如此,却在光之国大受欢迎,“余则成”一时成为国家级偶像。
加之余切的伯父,曾入朝作战过,算是未曾谋面的鲜血凝结的“朋友”。奥特之王又送来了两枚奥特勋章和四箱法国庄园的葡萄酒。
这是对他1986年的奖赏吗?
但余切并不打算回应这些特殊书迷的呼唤,也当然不会寄卡片,他分得很清楚。
第111章 《红楼梦》审片
余妈是初三提出的要回老家,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行李。
下午,余切就打车送他们回去。张俪和陈小旭还想再挽留余妈,余妈分别拥抱了她们俩,说了些话。
然后拉着余切到没人的角落,小声道:“余切,张俪是个好女孩,我对她没什么担心的,知根知底。”
“陈小旭呢?”余切问。
“你妹妹很喜欢她……肯定不会看走眼。说实话,她们也没沾到你什么光,就是她们都想做生意,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全民下海嘛,咱万县有个大富豪牟其中,我还和他还通过信——我觉得她俩比牟期中做生意厉害。”
“呸!”余妈笑了,“牟期中满口没个实话,还坐过牢。你可别拿来和我儿媳妇比。”
“您都认可了?”
“不认还能怎么样?”余妈说,“万县是个小地方,前几十年却来了很多上面下来的子弟,我是看过很多门不当户不对的惨剧的,我觉得感情稳定最重要。”
“你虽然是大作家了,张俪却是你的糟糠之妻,陈小旭和你认识的时候,你也才到京城不久。这样的人,再也难碰到了。”
随后,余妈问余切什么时候要孩子?
不是,这就催生了?说好的晚生晚育,幸福一生呢?
余切有点尴尬:“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忙活出来的……”
“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你都三岁了!你们姓余的,都喜欢折腾大事,一点儿也不惜身,你那几个伯父,整天为国效力,结果连个孩子也没留下来!你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要孩子,谁要孩子?”
说到这里,余妈真有点伤心了:“还有,一定得张俪最先生孩子,你可别胡来。”
“您这有点太封建了吧?”余切知道余妈说的啥。
“封不封建都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
“呜呜~”
火车来了。
T7次列车,京城到蓉城,八十年代北方到西南最快的列车,后世有个“天府之星”的外号,全程二十八小时。
余妈等人在广源下,走公路到渝城,再转到万县——这得两天。
至于余弦,她要一路坐到万县,再重新和其他同学结伴出发,一起到江城的武大。因为家里不放心余弦一个人出远门。
用余妈的话来说:“像张俪那样敢大着胆子来北方找你的,太少见了。我们怕余弦在路上被人掳走了。”
全家人来一趟首都,竟然要这么折腾。呆了不到一周,前后赶路却有一周。
余切挺惭愧的。“以后您二老都来首都得了,余弦也是。您别看首都这会儿比万县好很多,以后还要好更多。”
这次不是余妈来说话了,而是余爸。
余爸是个数学教师。因为余切的缘故,他被点名提拔去了市教育局,但余爸还是想呆在老地方,拒绝了提拔。
“你妈鬼话连篇,她根本不,我是看你的。我最喜欢你的《落叶归根》,我生在那,死了也要在那。万县也是很好的,我习惯了。再过几年火车站修到家门口,我们就能直接来看你了。”
“万县修火车站了?”
“你还不知道?已经动工了。”余爸挺自豪。
因为这火车站动工时,曾来采访过他。川省电视台的那主持人当时深情的说“我们归家的老赵,终于能直接到家门口了。”
余切很惊讶。
万县的火车站是97年才修建的,当时是渝东北第一个大火车站,周边区县的人都要到这来赶火车。上一辈子余切住在火车站附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拉货,载客……没个停的。
本地人一开始没见过火车,也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威力,经常有市民到铁轨那看稀奇,出事儿的也多。因火车站穿过梯田,农民赶的水牛被撞死也有。日本有个动画片“铁胆火车侠”有段时间热播,整得一些小孩儿特地观看火车怎么变身的……镇上日日夜夜的宣传,“火车很好”,但不要靠近铁轨。
有好几年,整个县城把火车站当个宝贝,人们直道“早该建设火车站”!
因为缺乏资金,直到渝城独立出去变直辖市了,才弄出了拨款修建。
现在竟然提前了十年。
如今万县正有三个出名的人。
马识途,余切,还有一个牟其中。
牟其中还没“罐头换飞机”,没赚到大钱,不可能是因为他;马识途虽然常打决赛圈的桥牌,却不掺和这些事儿。
那只可能是因为余切了,因为他反映“三峡农民工回家难”的。
余切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没关注过,却不声不响的成了。
这不比做倒爷赚钱厉害多了?
因为这事儿,余切迅速进入到写作状态。新年伊始,他没有再开摆了,着手完成《血战老山》一书。
白天就是写作,到了晚上,则完成余妈的嘱托。
要说这房间大了,确实是很有好处。八十年代,因住房的极度匮乏,城市里面的小情侣和新婚夫妻,经常要闹出一些令人尴尬的声响。市民的房子是板房,甚至是空心砖房,六七口人蜗居在不到五十平方米的两居室。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其他人。
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到公园去解决问题。
又保守,又荒诞。
“这床还挺结实。从明朝用到现在,居然没什么毛病。”
“这是文物?”张俪吓得差点飞起来。
“是文物,也不是文物,黄花梨六柱海棠十字纹架子床。我不知道哪淘的,两年前吧。张守任到《青年文学》找一个叫马卫都的人帮我收来的,起初他还不干,让我用文章和他换!后来只给了转载。据他说床本来还有两条杆在中间,挂衣服用的。”
“那杆儿呢?”
“好像被劈柴烧了。”
张俪沉默了片刻。“太可惜了。我们拍摄时,好多东西是文物,以前我们不知道……知道后碰都不敢碰。”
“那是,这都是些有水平的。他们手上的,也是收来的真家伙。你知道燕大的季线林吗?他工资不高,但有眼光,便宜收了很多文物。”
红学顾问中,沈聪文做了很大贡献。《红楼梦》立项时,恰逢沈聪文写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不久,他亲自设计了许多古代服饰。
这促使87版的《红楼梦》在古着上相当还原。
一阵忙活,云消雨歇后,余切又问:“《红楼梦》拍完了吗?”
“还没呢,导演希望你能去演个角,这次要露脸。”
“王福林还真是喜欢白嫖啊,拍摄资金也白嫖,请到的顾问也白嫖,也就《红楼梦》这种书,能让他这么玩了。要是其他翻拍,都没人搭理他。”
“你去还是不去呢?”
“去!”
说罢,余切又开始操劳。
张俪推开他:“这是文物,我们换个地方。”
“哪一间都有文物。”
“你,你……你觉得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随便吧,姓余就行。”
“我还是希望是个男孩。”
余切忍不住抬起头:“你也很封建啊,张俪。让我治治你这封建的毛病!”
……
元宵节后,余切去《红楼梦》片场,拍摄了一组镜头。
剧组弄来一龙椅,让余切把黄袍披上,在那做出发号施令的样子。
台词很少。
太监拿纸笔让余切选贾元春的品级,余切道:“赐‘贤德’二字给元春。”
并在纸上写下“贤德”二字。
太监随即高呼:“赐‘贤德’给贾家元春~~”
又是下一组镜头,余切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看着下面——这是代表朝臣来禀报。
再下一组镜头,这是最后的了,余切口谕:“抄了贾家,赐死贾元春。”
他的戏就杀青了!纯纯工具人。
没有和钗黛二人的对手戏,可惜了。他们仨只在花絮里面一同出现过。
脱了黄袍,余切问王福林:“我听人说,《红楼梦》里边儿的皇帝有足足四个,一会儿说是康乾那帮人,一会儿说参考了唐玄宗那几代,还有其他说法……我是哪几个,我扮演的哪一代皇帝?”
“太祖皇帝,先皇,太上皇,或者是皇四代?”
王福林笑道:“余老师你想做哪个皇帝,就做哪个皇帝。不碍事的。这皇帝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原著只是侧面写,就算是曹雪芹复生,他也不知道该是哪个皇帝。”
一帮红学家为王福林的答案拍手叫好:“好!这话真挑不出毛病!”
编剧周陵道:“欢迎稀客!等你几年了,终于是等到了。我们专门有个‘红学顾问’的杀青宴,沈老师也在那,他很想看到你!”
沈聪文?
沈聪文有心脏病,原时空明年因意外去世。他是这年头少数几个在国外有拥趸的中国作家。
啥叫拥趸?
就是说有一帮汉学家,专门研究沈聪文的发论文,靠沈聪文来赚稿酬和提职级。
但有意思的是,这帮汉学家通通都过上了还不错的生活,反倒是沈聪文,去年才换新房子,而且是旁人看不下去了,往中央打的报告,领导特批的,给他“部级”待遇。
要知道,社院的副院长钱忠书这会儿都住不上好房子呢。
生错版本了属于是,这次真是好日子还在后头。
东兴楼。
在众人的怂恿下,余切坐在了沈聪文的旁边,握手道:“沈老,好久不见。”
余切和沈聪文见过两面。
一次是茅盾奖颁奖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前年十二月份,在京城组织的作家大会,又见了一面。
没多聊,因为沈聪文那会儿不怎么写了,埋头搞研究。
他这人和巴老还不太一样,虽然性格都很内敛,都是宅男,但巴老是愿意花时间搞社交的;沈聪文不是,沈聪文非常敏感,甚至是孤傲。
某种程度上,这让沈聪文在国内的文学地位被限制住了,因为没徒子徒孙吹他的成就。大众也不清楚他做了哪些事儿。
年轻时沈聪文因参军见识过许多惨绝人寰的事儿,精神有点受不了,还自残过……总之,这是一尊大佛,但大家都不太接触。
大概是老了,沈聪文挺调皮,给余切竖大拇指:“你在美国干的真好,真给中国作家涨脸!”
“沈老也很厉害,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沈聪文楞了一下,直言道:“我没什么可客套的,你现在确实是蹚出了一条新路,你是完全和我们不一样的作家……”
“是真正的世界级作家!”沈聪文这样说道。
这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
他一下就进入这种“自我”的状态了,简直是旁若无人一样道:“你不是在芝加哥大学做过演讲吗?你不知道,芝大有个叫金介甫的汉学家,英文名是Jeffrey,他研究我们中国的现代文学,认为和拉丁美洲的文学,有过一些相似的地方……”
“又说,湘西是巴蜀文化和湖湘文化的桥梁——那就是我写的《边城》嘛,我也不知道他是捧我,还是真这么想。”
“我说,请你去看看一个新作家,叫余切。他把三星堆弄进了‘核废土’里边儿,他肯定不承认,这些巴蜀文化起源自湘西!”
“你猜他后来怎么样了?”
沈聪文大笑道:“他给我来一封信说,他仍然这么觉得,但他不敢和你辩论这件事情。”
余切也忍不住笑了。
芝加哥大学还真是人才辈出啊,愣是哪哪都能和中国人扯上关系。
这顿“红学顾问”的饭,意味着电视剧在此杀青。
为何只有红学顾问?
因为人凑不齐了,大观园的女人们已经走了很多人。
王福林解释道:“我们原定在春节上映,现在推迟到四月份。可惜的是我们不能搞一个大型的聚会,许多人已经不在了。”
像是考上ucl的张明明,她这会儿都已经乘上飞机赴美,再也不做一个演员了。
还真是落得白茫茫一场啊。
《红楼梦》历史上的拍摄时间,持续到86年的9月份结束,不过那是个缺斤少两的版本,后期明显在赶工。东南亚富商捐钱后,剧组补拍镜头,战线拉长到了2月份。
随后,片子拿去给央台内部“审片”,要是落不着好,那还得继续想办法拍。
作为红学顾问,余切也参加了这片子的审片。片子目前就剪辑出来了前四集,就是那原定在春节播放的四集。
第112章 张俪要读书
为了弄这四集,整个剧组忙的鸡飞狗跳。
当时的电视拍摄需要用到录像带,拍摄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并不严格按照情节发展来拍摄。
于是,就会这儿拍一点,那儿拍一点。
那最后凑出前四集的时候,就得从满地的录像带上,这儿拿一点儿,那儿拿一点儿……东拼西凑,攒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
央台电视剧中心的主任、电视剧副导演,以及剪辑师仨人在机房剪得天昏地暗,粗剪一遍,再细剪,然后再复制,复制完了,还有录音,声道,配音……
你问王福林呢?
王福林当逃兵了。
他太紧张,害怕电视剧被否了。吃完散伙饭,王福林就跑去南方散心去了。
等到审片这一天,余切才发现王福林本人没来。
怎么回事?牢弟?
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各位,我们今天之所以欢聚在这里……
“他人呢?”余切问。
“王导去徽省散心去了。他心里没底,不敢面对,如果咱被否了……他怕是要隐退了。”
开茅台,胜利结算的事情,居然逃了?
余切不能理解。
央台的电视中心主任阮若林告诉余切:“余老师,其实咱这电视剧一直都不被看好……要不是你拉来了投资,一些顾问又支持我们,怕是早黄了。”
原来,在《红楼梦》电视剧筹备期间,京影厂又上马了个电影版。导演是谢铁丽,一个和谢晋并成为“两谢”的导演。
这电影版的不仅投资规模更大,谢导资历也比王福林不知道强到哪里去,给王福林臊得只想钻地缝儿。
这还不算完,作家程荒煤前后两次来央台,找到台长,要求下马电视剧。“《红楼梦》是个伟大的作品,一个标点都不能改!”
程荒煤是电影部门的老大,文联的副goat,也是余切在文学院的同事。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余切纳闷了。
程荒煤还是《文艺报》的副主编,和他打过很多次照面。不说是其乐融融吧,至少也得是相敬如宾,客气得很,怎么会对我出手?
他不知道我眦睚必报吗?
你现在资历高,辈分老,可你不还有离去的时候嘛。到时候轮到我坐庄的时候,你怎么办。
阮若林说:“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你那会儿还在复读呢。”
说到这,阮若林自己乐了:“程副主席也不是没批评过,这不是有沈聪文先生吗?又有你,咱自己也扛住压力了,他就不怎么说了。”
“针对一些作家的批评;我们当时请了很多其他作家来支持我们。万佳宝老师,周老师……太多了。”
哦,余切放心了。
我总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所以得罪我,而去使绊子。
之后,电视剧开始审片。这是央台一个专门用来看片的小黑屋,余切等人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都是些闻讯而来的老干部。
其中不乏余切也认识的大佬。
有意思的是,程荒煤竟然也在这。荒煤兄见到余切竟然亲自前来很惊讶,点了点头,随后绷着脸盯着电视剧。
他准备挑毛病。
余切专门坐到程荒煤旁边。其他人见状,感觉有热闹看,赶紧往外挪了一点位置。
中国作家当中,有一批人喜欢研究古文字,还有一批人呢,喜欢研究影视。程荒煤就是后者,他产出了大量的影评文章,如果有人说这一时期中国没有职业影评人,那肯定是不了解情况的。
这一时期作家就是爷,文艺圈横行霸道。
只是程荒煤不光是影评人,他还是裁判,这就恐怖了。
程荒煤直白的问:“你也参演了《红楼梦》?”
“我客串了一下。”
“那你这是……”
“我老婆张俪在这演薛宝钗,好几年呢,我来看看样片效果。她眼巴巴在家里面等着。”
余切为爱冲锋?
《东风压倒西风》那片子里面,余切把金镶玉牌子送给张俪了,算是一段佳话,全国人都知道。
程荒煤笑了,道:“我知道的。就算是写影评,我绝不针对演员!错也只能是导演和编剧的错,最多再加上那些顾问。”
“批评顾问好,我受得了。不过,也尽量别批评沈老,你知道他的性格,他会多想的。”
旁边的人听到他们的话,忍不住发笑。
余切听到了,大言不惭道:“我讲一句话,我完全是出于公正的角度来说话。”
电视剧正式开始播放。这是样片,技术处的同志专门说明了情况。播放的过程中,全场鸦雀无声,大家聚精会神地看,放完第一集,没有人动。
副导孙桂针还是很紧张,伸脖子来看余切的表情。
余切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着又是第二集,这中间为了换带子,有那么一两分钟的空隙期。如果有人感到不满意,就可以直接提出来。
现场的情况是没有。
余切盯着反《红楼梦》急先锋程荒煤,看他会不会讲两句,但他啥也不说。
第二季播完之后,还是没有人动,甚至没人上厕所。
这样就是第三集,第四集……整整放了一个上午,样片全部放完。屋子里面亮起了灯,这时候,余切听到程荒煤问:“哎,怎么回事?后面的呢?”
这是没看够啊!
副导当即知道成了!顾不得上台,直接大声道:“我们就剪辑了四集出来,诸位老师要还想再看,得审片通过后才看得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鼓起了掌。程荒煤说:“我还没看到余切呢,他人在哪里?”
余切说:“我在里面客串,我演个皇帝,都没说两句话。”
“可惜了,可惜了啊!”程荒煤一拍大腿,上下打量余切,“我说句老实话,我最不满意的是贾宝玉,我当时觉得,中国没有人可以演贾宝玉。”
“可我觉得,你还挺适合的。”
“我?贾宝玉?”余切指着自个儿。
你怕不是看傻了啊。
我比钗黛高了大半个头,练得一身肌肉,结果在你这成贾宝玉了?
程荒煤摇头:“不是你现在,是你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在老山前线拍的定妆照。那会儿真小啊,和宫雪看上去,竟然不差分毫。”
“那是,可惜走错路了。不小心考了个燕大,又不小心做了作家,我也很后悔。”
全场顿时哄堂大笑,《红楼梦》审片会圆满通过。
——
鼓楼大街。
余切回来讲了审片会的情况,张俪和陈小旭都听得眼睛发亮。
听到余切专门坐在程荒煤旁边,她俩咬紧牙,很是担心。
听到余切被形容可以演贾宝玉,张俪说:“我早这么觉得了,可惜做演员太浪费时间,还不一定讨着好。”
陈小旭也附和道:“电视剧放了后,大家肯定不批评导演和编剧,而是来批评我们!”
确实如此,她俩的地位是比较出来的。当时刚放的时候,很多观众打电话来表示不满:林黛玉和薛宝钗,不是这个样子!
反而是对服化道大加称赞。
电影版的贾宝玉直接是女演员来演,秒杀了欧阳奋强;林黛玉和薛宝钗,又是陶慧闵和傅艺韦这俩大美人来演,连王熙凤都是影后刘晓青来演,硬件上就强了不少。
然而电影扑街了,演员们又个个场外新闻贼炸裂!直接促使电视剧的风评好转。
后来一轮一轮翻拍下来,竟然一个不如一个,电视剧就封神了。
几年忙活的事,现在结束了。张俪和陈小旭两人心里面都空落落的,余切陪她们逛京城周边的景色,还特地买了几辆自行车,在北海公园骑着转圈。
这是白天的事儿,晚上则又是完成余妈的嘱托。
哐当哐当,轰隆轰隆。
——这床要似乎有点散架了。
张俪推开余切:“明朝用到现在的床,不能因为咱们这些天,就把它弄坏了吧?”
“不要紧,黄花梨的床有的是。”
“那也不能这么浪费!”
张俪完全不能接受,好端端的东西被这么造。
陈小旭就不一样了,她觉得只要这会儿高兴,其他的都不用管。
及时行乐才最好。
“邓洁走穴赚钱,也喊上了我俩。我赚了多少,就有一些要拿去花了,否则我不痛快;邓洁不一样,她把钱都存起来,好像没有过一样。”
“邓洁有男朋友了吗?”
“没听说……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小旭特警惕。
误会啊,误会。
我就是问问,邓洁这会儿和张果立在一块儿没。他俩在一块儿了,说明张果立从南极洲回来了。
没在一块儿,那就是老张还在南极呢。
彼时的科考队员人手一本《潜伏》,搞不好张果立也看过余切的书。
张果立后来事业很成功,多年以后《红楼梦》剧组再聚,八竿子打不着的张果立,却坐在了所有人的中心位置。
你已有取死之道,这位置是我的。
“邓洁是你俩的朋友,我看你们经常联系,她岁数也不算小,比我大挺多的。我就是好奇。”
“应该是没有的。邓洁挺难的,她小时候没了爸爸,做什么事情都很拼。要是有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男人,她肯定什么都答应。”
那是!
不然怎么能和二婚的张果立签“不生育”协议呢。
年后又一件事情很恼火。
张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辣的可以生儿子,炒菜猛猛放辣椒。陈小旭顺着她,啥话也不说。
但陈小旭是个东北姑娘,她吃两口就绷不住了。吐着舌头不断喝水。
一次两次就罢了,张俪经常这么干,还给自己加餐。
余切受不了了:“这菜放那么多辣椒干什么,你们都吃不出来?”
“我听说辣儿酸女。”张俪说。
“我怎么听说是酸儿辣女,你说反了吧。陈小旭,你说呢?”
陈小旭拼命点头。
张俪大惊四色,四处找人打听。发现真是自己搞错了情况,赶快划掉准备的食谱,换上大量的糖醋菜。
然后,她又发觉,这样陈小旭也吃了。
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其他的可以“没规矩”,可这……怎么行呢?一时间两人的关系甚至有点尴尬,陈小旭光吃饭不吃菜,让起来了,张俪又很惭愧,拉着陈小旭道歉。
这归根结底,都是余切的错。
余切大包大揽,连着下厨了一周,把二位的胃口养刁了。
回锅肉,那得先煮肉到八分熟,再切片,炒出多余油脂,加豆瓣酱炒出红油,加肉片翻炒,最后撒上葱蒜。
放上来香味儿扑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再来东北经典的地三鲜。后来的地三鲜是素“地三鲜”,这时候却是野味,焯水再炖,捂上盖子闷一小会儿,出来的菜色泽油亮、滋味醇厚。
“这个叫美拉德反应,说白了,就是一种化学反应造成的焦香感。温度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我教教你们。”
“以后你们自己做来吃。”
余切还挺得意。
再放手让俩徒弟发挥,这下就都受不了了。
本来厨艺就差点意思,还往坏了整,自然不好吃。
余切道:“你俩都是有文化的人,民间偏方别信。”
“孩子都是缘分来的,林徽因那《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看过吗?那不是情诗,那是说孩子,就像是四月的天一样多变。”
这话陈小旭听了觉得没什么,张俪听了后很不是滋味。
张俪一直有读书的想法。她十来岁就进了文工团,之后虽然用功学习,却在大学教育体系之外。而自己的丈夫却是个燕大的硕士——快博士了。
她思来想去,认为过两年可以去读个书。
余切赞成这事儿。
林一夫的老婆带俩孩子,一直读到了博士,绝对不耽误。
美国的博士还是厉害的,质量在线。
只要不学工科折腾自己,绝对没问题。
为了给张俪取经,余切约林一夫见面。林一夫闻言道:“我可以介绍她去芝加哥大学读书。”
“芝大也承认中国的文工团学历?”
“这都可以操作。余切,这都可以谈。其实你读燕大博士也浪费了,舒尔茨说,你完全可以获得荣誉博士学位。”
“我可不是胡适之,我起码得真读个博士,再好意思受那些个荣誉博士。”
“那么,宾州爱丁保罗大学?我爱人的学校。”
“太远了,没道理。最好是就在家里面,顺便读个书。”
林一夫终于明白了。
这是给自己老婆找个事儿干,省的天天想东想西。
“京城不少学校可以去,但她得自己考。”
“没问题,张俪真的很聪明。她肯定知道怎么做。”
余切送了林一夫和舒尔茨很特别的礼物:印有三星堆“太阳”符号的两枚铜制瓶盖,以及《地铁》英文书。
这是《地铁》的典藏版,出自哈珀的高端书库,限量发行一万册,售价高达六十到八十美金一本,不同批次的价格还不一样。
四月,西语届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奖即将颁布,因去年没有可以和《2666》相媲美的佳作,余切的获奖可能性很高。
这将是余切迄今为止获得过的最高奖项,因为这涉及到全世界说西葡语的数亿人。从以往来看,获奖者的书会像“香肠一样热卖,出现在街头”。
跟拍余切的记者刘祥成因《世纪之握》照片,也是普利策新闻奖的热门人选,颁奖时间同样在四月。
这就是说,余切送的书很贵。
“这书很贵,是字面意思,这两个瓶盖已炒作成天价,像你们中国的邮票一样。”
舒尔茨拿到余切的礼物后很高兴,里里外外的翻看那两个特殊的瓶盖。
余切是这种流行文化的缔造者,那种抽象的经济学原理,在余切这直接变成了存在的现象。
林一夫则感慨道:“我们以后在讲货币为什么没有价值的时候,就会谈到他的瓶盖。它可以一分钱不值,也可以被哄抢,关键是人们相信有价值。”
“是的,这是他的本事。”
第113章 关系破裂和代课(改)
舒尔茨年前来的燕京,呆了一个来月。
这期间他广泛考察了中国的农业情况,结合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经验,给中国人开了些药方。
彼时的中国有八亿农民,为促使这些人摆脱贫困,主要有两方面的意见:
一方面是“农业化就是机械化、拖拉机化,所以搞工业就是救农业”。
另一方面是放弃农业,直接向外购买。因为中国人多地少,在土地上卷是没意义的。
舒尔茨的想法和这上面都不一样,他认为,前两者都忽视了人力资本的重要性,应当提高农民的内在素质,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简单的来说,直接去指导农民如何办事是行不通的,只能辅助。而农民自己会把现成的资源达到最大利用。
这引发了经济界的长久争论。
杨振宁等人创立了个《科技导报》,这报纸虽然在美国创立的,面向的却是全体的中国科研工作者。
于是在《科技导报》上,持有不同意见的经济学家在上面撕逼,最后舒尔茨这个洋大夫占了上风。
无他,因为机械化搞不起,外购更不可能。
这些经济学家,耕过田吗?知道农村的收入吗?怎么会提出农业机械化这么匪夷所思的政策?
如果在这都能农业机械化了,化肥自然更管饱,力大砖飞了,还要你经济学家干什么?
舒尔茨的观点未必正确,但起码有机会拿去试。
舒尔茨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他在中国各大顶级经济院校做报告,受到领导层的接见。舒尔茨自己也很骄傲,在他看来,“芝加哥学派”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MCGA!让芝加哥学派再次辉煌起来!”
倘若这些东西可以在新兴国家成功,那么,这有可能缔造跨越百年的学术豪门。那些“芝加哥弟子们”在拉丁美洲的实验失败,已经过去了。
就算他死了也心甘情愿。
毕竟人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荣誉已无法使他激动,只有那些死后仍然被称颂的东西,才能让他花心思做下去。
而现在这桩事是有希望的。
弟子林一夫被委以重任,他的合作者余切更有来头。
这波岂不是直接起飞?
学者贝克尔听说舒尔茨在中国的事迹,向他打来电话祝贺:“舒尔茨先生,难以想象您在中国竟然受到了这样多的欢迎!”
“龙的鳞甲是坚硬的,但也有几处地方很柔软。您如今就在那样的地方。”
舒尔茨听到这话很高兴。
因为贝克尔已多次被提名诺奖,被这样的人来夸赞,爽感直冲天灵盖。
舒尔茨有意卖弄:“《地铁》收藏版在美国受欢迎吗?”
“当然!”贝克尔不假思索。“两大超级大国,正为了中导条约唇枪舌战,全世界都在散布核大战的阴云。《地铁》创造的核废土世界,引来了很多模仿者,但都不如原版。我很想买一套。”
贝克尔难掩沮丧之心。
舒尔茨知道为什么,因为贝克尔很喜欢余切。他是余切的书迷之一。
贝克尔此人是个怪才。他喜欢从生活现象中研究经济学,而且他的学术著作也写的引人入胜,他喜欢把那些现象都抽象为直白的经济学问题:
比如,《犯罪经济学》——罪犯为何要屡屡犯罪?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是不是因为他去偷、去骗、去抢比打工更有性价比?
《家庭行为的经济分析》——为何有的人会离婚?是激情的缺失还是财产的再分配?
《家庭论》——如果把生孩子作为一种投资,那么生多少个是划算的?两个人靠生一大堆孩子并且拼命鸡娃,能不能到中晚年飞黄腾达呢?
贝克尔既然是这样的人,他就很难不喜欢余切。因为《地铁》描写的废土经济系统也很有意思,贝克尔想和余切交流。
舒尔茨故作不经意:“哦?余送我了一套《地铁》收藏版……”
贝克尔的声调明显提高了,带有那种实实在在的期盼:
“是那套刻有神秘符文,真皮精装,封面烫金压花,书口三面刷金,22k真金……的收藏版吗?”
舒尔茨似乎已经听到了贝克尔口水的声音。
“是的,余切亲自送来的。”
舒尔茨撒了个小谎,但这无关紧要。
这番话彻底赢得了贝克尔的青睐:“我真希望能来中国一趟,或者是余切再来一次芝加哥大学。上次人太多,我没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因为你没获奖?”舒尔茨再次不经意的提醒“他们之间的微小差别”。
“你知道的,贝克尔。我们芝加哥的诺奖学者太多了,当时站不下那么多人。”
贝克尔听罢,幽幽地长叹一声,只恨自己不争气。
“也许当我获得诺奖,我就能和余切说上话了。”
于是,舒尔茨爽的无以复加。
甚至还想要再进一步,招揽余切来芝加哥大学。不料,这似乎却惹怒了余切。
——离开前,舒尔茨听说余切打算给自己的对象,找一个大学来上。
瞌睡来了就是枕头!
舒尔茨当即找来林一夫,表示自己可以介绍“余切的对象”来芝加哥大学读书。
目的当然不是余切的对象了,而是余切本人。
林一夫替余切拒绝:“美国不承认中国的学历。而且,余切的对象是文工团出来的,这是苏系国家的一种特殊体系,我已经被拒绝过。”
“没关系,我不在乎他的夫人。我希望余切能来读芝加哥大学的博士,他最好也能加入芝加哥学派。”
舒尔茨随口说道。
加入芝加哥学派,这代表什么?
芝加哥学派会帮助这两人争取资源,这是一条捷径。
当然了,余切也不得不被印上“芝加哥学派”的印迹。
仅仅从拿奖来看,是有价值的,然而也就拿奖了。
林一夫愣了一下,“老师,余切是一个符号性的人物。您还不了解他的情况,他爱人来留学,和他本人赴美留学是天翻地覆的区别!这对余切的名誉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又说:“这里很多人爱他,可以宽容他犯错,但绝不是这种错。这代表‘余切究竟是我们的,还是别人的’。”
“有什么区别?”舒尔茨说。
林一夫深深的看了自己老师一样,然后道:“我会和余切表达您的想法,但我想……你会失望。”
几天后,他收到了余切打来的电话,余切客气的拒绝了这件事情。
电话中,余切的口气似乎已经变得很冷了。
他心情不好?
舒尔茨很惊讶,但没有多想。他很快又做错一件事情:驻华使馆为在燕京的美国学者举办聚会,几位中国的经济学家也在那。
舒尔茨得知,他们都是来自燕大的。有个叫历一宁的学者,曾指导过余切的论文写作。
“那是个写日元对华借款的论文……哟,你居然知道呢?关注他挺久了吧。”
“是……是……余切的论文选题是一流的,数学是不入流的,结合他《落叶归根》,达成了超一流的影响力。但很多人不知道,那是因为论文才写的。”
“哈哈哈!余切确实是燕大的才俊,院长胡岱光很喜欢他,私下里总说他。难以割爱。”
舒尔茨得知历一宁是燕大经管系的主任,立刻加入到对话中,然后表达了可以让余切来美国读博的想法。
不料,历一宁听明白话后那一刻脸色变了。“余切是我们燕大的。虽然洋博士很重要,可是土博士也很重要!你抢不走他,他也绝不会走!”
“我从没有在美国上一天学,但这不影响我做学术。你小看我们了。”
好吧,这儿总有一些固执的人,就像是他的学生林一夫一样——非得回来。
舒尔茨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建设性的努力,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破坏了他和弟子,以及余切之间的关系。
2月初,舒尔茨离开京城。林一夫来送他,舒尔茨发觉他的弟子林一夫忽然生出了反骨。
林一夫是和余切一起来的,见到舒尔茨后说:“老师,我打算花三年的时间,重新对全国进行调查。我希望能走遍每一个乡村。”
三年?
这是否太久了。
舒尔茨道:“如果那时我还在的话,我会想办法指导你的。”
林一夫忽然摇头起来,接着发笑,然后像告别那样的说话:
“您的指导对我受益终生,但当我回国之后,可能无法再向您咨询得更详细了。”
舒尔茨感到不安:“Justin,你的意思是……”
“这和学术无关,纯粹是为了保密。另外,芝加哥学派在拉丁美洲的失败,也促使我明白,我们最终要找到一条自己的路。”
林一夫的脸色,越说越自在,越说越放松。
“余切在哥伦比亚呆了很久,追杀他的智利政府,原财政部长就是芝加哥学派的弟子,余切很知道智利如今的情况——短暂的兴旺,之后是更长久的灰暗。”
“他另一句话也让我有感触。他说,既然苏联人错了,为什么美国人就是对的,难道只能二选一吗。”
这让舒尔茨天旋地转!
他当即后悔在林一夫面前说,美国人生到了苏联未必搞得更好。
也后悔告诉林一夫,让他和余切来合作。
余切的个性太强了。
余切本来就是知名作家。虽然在经济学上初出茅庐,但毕竟地位那里。
收他来给芝加哥学派添砖加瓦不现实。
舒尔茨试探道:“余,是因为你不能容忍芝加哥学派吗?”
余切承认了:“我有个叫卡门的西班牙编辑。她喜欢玩教皇游戏,把我册封为红衣大主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平时我总陪她玩这种游戏,后来我发现她竟然是一种试探,她以为我屈服于她了。我的任何成就,她都以为她占了很大功劳,而我的想法正好相反。”
“之后我对任何这样的说辞都很警惕。”
芝加哥学派怎么能沾上?
林一夫后来之所以成就最大,就是因为他跳出了“芝加哥学派”这艘大船。这全是一帮自由魔怔了的学者,仙之人兮列如麻,鼎鼎大名的“哈耶克”就是该学派的人中龙凤。
学技术可以,搞认证就不行了。
舒尔茨很后悔。
为什么自己要突然提这回事儿?
是因为余切送的礼物吗?还是在中国实在是太受到追捧?
舒尔茨用了“sorry(遗憾)”这个词,而余切想要听到“apologize(谢罪)”,但以舒尔茨的身份,他当然不可能讲这句话。
余切道:“没有必要觉得遗憾,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让离别变得相当尴尬。舒尔茨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舒尔茨今年已85岁,弟子林一夫又要在国内长待几年……舒尔茨就像是诀别一样,快速的说着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话。
他真的很后悔。
去往机场的路上,舒尔茨三次谈到两人以后要怎么做。
在车上,舒尔茨说“做学者不要碰权力,但也不要一无所知”。
林一夫道:“我知道。因此我不会成为西式模仿者,我会做得很好。”
抵达机场,舒尔茨又说:“宣传比研究更重要。”
这次不是林一夫来说话,而是余切:“当我认为一个研究重要时,我就会写出合适的,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
登机前,舒尔茨最后道:“中国人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状态,我深以为然……”
这是余切在芝加哥大学讲的原话。
当时是用在那些贷款上学的美国学生身上,而舒尔茨这里,应该说的是后发国家的研究学者。他们都面临极大的劣势,却给自己设了一个极高的目标。
他们心高气傲,但有时也会感到疲惫。只有少数人可以完成蜕变。
舒尔茨说:“我想给你们捷径。说实在的,我没有什么坏的想法。”
这话触动了林一夫,他叹气道:“我宁可走最难的那条路,而且这就够了。”
余切则说:“我们彼此之间就是捷径。”
舒尔茨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弟子,倒也很洒脱,林一夫哭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随后冲上云霄,十几个小时后抵达芝加哥。考虑到舒尔茨的年纪,这确实可能是师徒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林一夫怔怔的站在那,余切问他:“后不后悔?”
“不后悔。”林一夫说,“芝加哥学派反凯恩斯,也就是反大组织。这是个国内学者的悖论,要做出成果就要抛出芝加哥的理论,抛出了芝加哥的理论就不可能得到成果。我早明白了。”
余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尔茨是个好人,但他也有立场。说起来,我见过杨振宁……杨先生在美国呆了很多年,一直没有转国籍,后来他改了,也走到了更高,然而一辈子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这是不是一种遗憾?”
林一夫问:“你问过他?杨老感到遗憾吗?”
“遗憾!因为他的名字‘振宁’,就是振兴他的家乡怀宁的意思。这是他父亲对他的期许,我要说‘sorry’(遗憾)了,这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理论物理学家的错。”
“sorry?”林一夫反复念了这词几次,“这个词用在这里,真合适。”
……
舒尔茨虽然走了,他邀请余切来芝加哥读书的事儿还没完。
当天听到的人挺多,直接在小圈子爆炸了。历一宁也邀请余切在他那读博,堪称是三顾茅庐,随后,隔壁的水木大学有学者也发出邀请,余切都婉拒了。
没想到,这让胡岱光相当感动。
二月上旬。
燕大已经开学,余切久违的来了学校教室。
他要代替胡岱光上一节课。
由于胡岱光已经退休,这是一堂选修课,专门研究西方经济学现状的。胡岱光是国内最早引入计量经济学,以及编撰西方经济学教材的人物,他的课程很受欢迎。
不过,八十年代的学风很差。燕大也不例外。
眼下有一股“读书无用论”的思潮,前两年已经这样了,现在更加夸张,校园场地和学生宿舍成了“贸易中心”,学生在这里摆摊设点,卖衣服、音像制品、杂志等东西。
教师到堂授课,1/3学生缺席已司空见惯,有时甚至一节课只有十几人乃至几个人来听讲,几乎每个教室的前两排都是“虚位以待”。
俞敏宏——就是那个被打碎眼镜的西语系同学,如今也在燕大任教。他的英文课几乎就没人来,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因为文科不好就业,也不好留洋,所有文科专业都是逃课重灾区。
胡岱光的课好一些,七十八个人,不过逃了区区三十二个而已。
上课前,众多学生说笑话:“说邓丽君要来大陆开演唱会了?听说过没有!”
“什么地方?”
“羊城!”
一个做录音带生意的学生说:“那我得想办法去羊城看看,那边盗版录音带多,拿来倒手卖,几千块钱,上万块钱都不是问题。”
提到邓丽君开演唱会的同学说:“下海有前途吗?真的假的?”
“嗨!之前科大的副校长,看学校里边儿摆摊的那么多,很不满意,把学生轰走了。结果他去沪市出差,报销不了机票的钱,一个摆摊的学生说,老师,您让我在这摆摊吧,我把机票钱给您报销了。”
“哈哈哈……”
燕大学生哄堂大笑。
这就是那几年的现状。
“还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还有……还有……就是那个舒尔茨,那诺奖学者啊。据说和余切闹掰了,还扯上个什么农发中心的研究员。”
“啊!”众人都震惊了。
“不信?我老师说的,舒尔茨想让余切转国籍,做美国人,余切会吗?他要这么做了,他就不是余切了!”
舒尔茨那是广受欢迎啊,为了迎接他,全燕大都动员起来了。竟然还涉及到余切,那可是个燕大的神级人物。
你听说这个人在燕大读书,但从来没见过他。
有的人说见过,有的人说没见过。最后一批余切同学毕业了,如今余切已成了传说。
前些天崔建在燕大开演唱会,那是国内第一次有歌手能到这。
摇滚乐呢,又是个被认为“西方舶来品”、“叛逆”的这么个音乐,可是近几年在国内太受欢迎了,燕大歌迷为崔建成立了个“摇滚后援会”,这也是国内第一个歌迷会。
这崔建多受欢迎啊!
结果崔建也有偶像!唱完之后,崔建忽然不受控制的问:“余先生呢?余先生在什么地方?”
没人回话。
崔建又问:“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如果他能在底下听演唱会,我真值了!”
仍然没有人搭话。现场确实没有余切。
崔建非常难过,说:“有人遇见余老师,跟他说一声。我和他一样,我学的是西方人的乐队,可我创作中国的摇滚!!!”
“再问一句,余切余先生真不在吗?”
真不在!崔建那《一无所有》唱的是真好!
他那天就像是一无所有一样,失魂落魄。
学生正绘声绘色的讲,余切推门进来。神出鬼没的余切,传说中的老学长,出现在了这帮满脑子下海的本科生面前。
真是他!没错!
他在了!
大高个,粗胳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讲起来话来活像下达作战指令的军人。
只有那微笑,那是属于文学家的微笑。
恬淡,清澈,像湖水,像甘泉。
那一刻,听过崔建演唱会的学生,忽然有种荒谬的骄傲感:崔建没干成的事儿,老子坐着就来了。
第114章 烛光“夜”话
“安静!”
余切来到台前,往下边儿扫了一圈。
靠,是真逃课啊。
堂堂院长的课,居然也敢逃,活腻了属于是。这不得对你重拳出击?你和老胡打过招呼吗你就乱来。
“我念个名单,从前往后念。谁没来,谁这堂课就要被挂科。我的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学生面面相觑,愣了一阵。
有人举手问:“是余学长吗?”
“叫我老师!”
“余老师,余老师!我朋友刚上厕所去了,尿急!这会儿能上课了,他能进来吗?”
“可以。但只限于我念名单的时间,我念完了就结束了。”
这就是开了个口子。
念一个名单大概三四分钟时间,也就是说你在这会儿赶过来,就能饶你一命。
那提问的同学,立刻从裤子里边儿掏出一寻呼机,偷摸着发消息。
寻呼机进入中国是在三年前,眼下全国估计不到一万台寻呼机。燕大居然有人用上了寻呼机,这起码得是个小老板啊。
为啥呢?
寻呼机不光是昂贵,而且现在的寻呼机没有中文,只能用密码本。就是说输入一串数字,然后双方根据密码本,破译出啥意思,用起来也挺费脑子。
常用的是代码是000:请回电。
200:有事速回。
600:身体健康阖家欢乐。
800:天气预报。
……
余切就看着这学生猛按“200”,手指头都搓出火星子了。除了他,其他人也想尽办法往外传消息,有扔纸团的,有偷偷溜出去的,有往外边儿拍门的。
一传十,十传百……
“汪强,来了没?”
“来了!”
“李贺?”
“到!”
“谢玉芳?”
“到!”
开始有人喘着气儿闯进来了。一进来直望着余切的脸发愣,傻站在那。
“你是谁?”
“老师,我叫马亚楠。咱这是西方经济学现状吗?”
“——你没来错,这就是胡老师的课。我是他的研究生,帮他代一节。”
“哦,哦!”
这个叫“马亚楠”的学生刚落座,忽然想起来:胡岱光现在就一个得意弟子,那不是余切吗?
再往台上一看——那真是余切啊!和报纸上一样!
学长真特么帅!朱世茂也不如他!
余切看在眼底,朝这学生笑了笑:“我再说一遍,名单念完,就开始统计人数,明白吗?”
“明白,明白!”
又来了几个学生。
不是说八零年代的大学生——也就是这帮现在的60后思想淳朴,用功刻苦吗?
狗屁!
《京城晚报》怎么说的?
“全国有700多名研究生中途退学,去年光是京城报考研究生的人数,就比往年减少了1000人……”
“金陵大学以往录取博士是三四十取一,今年招收80名博士生,报名的却不足80人,在读学生旷课和考试作弊的情况相当严重,自修教室的利用率不到一半……”
“京城部分学校的课室被改造为招待所,接待那些进京的个体户,收益平分;同学之间亦有分工,每一门课只有两三人记笔记,其他人各行其是,相互轮休,三分之二的同学在调查中表示,他们不反对作弊……”
这尼玛的。
我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还得被pua说不用功,所以找不到工作,买不起房。
“周海涛?”
“到!”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
余切拿起名单道:“应到七十八人,实到一百一十八人,没有人要被挂科。我们燕大也没有赶人的传统,只要愿意听课,老师都是多多益善的。”
“你们不知道,在美国上课,你要是作为外人闯进来了,得被赶出去。因为你没有支付教授的薪酬。”
“我的课可贵了。波士顿大学邀请我去教汉文学,几万美金一堂课?我没答应。”
这下整个教室都沸腾了,相当于余切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原先开小差的通通坐好,期待的看着余切。
他们太激动了,那些传说的经历都在脑海里边儿,走马观花一般的播放。老山前线,拒绝舒尔茨,哥伦比亚大战特工……越想越激动。
余切哑然失笑。
他有点明白胡岱光为什么让他来代课了。
胡岱光想试试个人魅力能不能拯救这股“不读书”的歪风邪气。
崔建能把读文学的楞掰成摇滚迷,那何况是如今年轻人的偶像源头呢!
下海风潮已波及到每一个高校,令校方束手无策。有些赚到钱的学生,已经贴脸嘲讽老师,你却无可奈何。
因为做老师的不“犯错误”的话,是真没摆摊的学生有钱。
燕大目前的校长是丁磊孙,这人是个教育改革派,认为堵不如疏。几年前余切在燕大打架,丁磊孙惜才,把这事儿压下去了。崔建在燕大开演唱会,也是丁磊孙点头,所以才能在最高学府开摇滚演唱会。
想到这里,余切叹道:“你们的老师个个都用心良苦啊!在这种读书最有用的年代,你们却说读书没用,真是个大傻子!”
“我今天不讲西方经济学,我讲讲我的个人看法。你们也说说你们的看法。”
没人吱声。
“怎么不说话?”余切问。
“我们怕您引蛇出洞,让我们讲出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之后就狠狠惩罚我们……”
一段时间没写国内,我已失去了年轻人的信任力了吗?
我该是你们最信任的朋友啊!
余切面露失望。有学生立刻辩解道:“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被逮到了,要被退学被打回原籍,代价太重了,我们一点儿也承受不起!”
余切听罢,当即发誓道:“我用我的名誉担保,这个教室没有任何人会受到惩罚。你们要是被罚了,我也不读了,我去隔壁的水木大学。”
他把那纸三两下就撕成碎屑,直接扔了。“现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出了这个教室,也把自己说过的话忘掉。我保证不针对任何一个人。”
“还不相信?我们把窗户关了,门也关了。”
学生正要开始行动,余切又说:“等等!”
一时间教室的空气都凝滞住了。
“窗帘也要拉上,灯也关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什么也看不到。如果你们还不放心,我背对你们。”
之前有寻呼机的男生立刻弹起来道:“别这样!您可别这样!我完全相信您了!我叫路不宣,我做生意的。邓丽君马上要来羊城开演唱会,票已经炒成天价,我有两周没来学校,就是为了赚差价。”
邓丽君?
前年余切还在港地的时候。新化社几位记者就说要联络邓丽君……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要办成了?
余切还记得,邓丽君是没来开成演唱会的。邓丽君毕竟身份背景特殊,稍微一有风吹草动,谁也不敢担责。
费翔那是个美国混血儿,这时候反而是好事儿,没啥回旋镖。
这路不宣怕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说话间,学生们已经把门、窗、帘全部拉上。灯也关了,几乎看不清楚人的脸。大中午的太阳也照不进来。
余切就以这个邓丽君为切入点:“在邓丽君这方面,我和你们都一样的——我也听她的歌。”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猜邓丽君可能认识我,这是不是有点自大了。”
学生发出嘈杂的声音,虽然看不到脸,但大概是没觉得余切自大。
甚至有人为余切喊冤:要是邓丽君竟然不知道余切,那她也不过是个庸俗之人罢了。
余切又说:“我还和邓丽君男朋友见过面,我不知道是不是前男友了……那人叫房龙。他送了我一个手表,我没要,他又捐给了大陆的慈善基金。”
“当时我刚和几个港地文人说完话,有人要替我和查良庸先生说和,有人想谈生意,我随便应付过去了。回去酒店的路上,我就遇到了房龙……”
余切把那场相遇形容的惟妙惟肖。众人都听得神往:《A计划》、《警察故事》之后,房龙如今在华人圈已经很出名了,盗版碟片卖得飞起,已经逐渐是华人中最厉害的商业演员。
这么一个人,却在几年前对余切慷慨解囊,几句话后便引为至交。
这是什么样的号召力。
自己却还不愿意信任余切!
那个做生意的学生“路不宣”道:“我错了,余老师!我早该向你坦白的。我刚刚还叫来我两个室友,他们都被我鼓动起来,做生意去了……他们是没错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他竟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余切开口便道。
这是余切前面说的,他不会记得任何一个学生的名字。然而,路不宣是希望余切记住他的。
路不宣正觉得失望,又听到余切说:“不过,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记得每一个朋友。”
余切说他记得我!
这学生激动得发抖,他不知怎么回事,在书包里面一顿折腾,竟然拿出来了一根蜡烛。
“噗!”
点燃了。
黑暗的教室里面,顿时扩出烛光,把前排的人都照亮了。
其他人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面躲,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
路不宣却故意让余切看清楚他的脸:“我除了倒卖票,我还卖小玩意儿,这是钻石牌的红蜡烛,本来是拿给小夫妻结婚用的!”
怪不得路不宣能做倒爷呢!
这生意太大了。
“我说了些我的故事,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实话实说,几年后我可能就做老师了。燕大是我的母校,也是最好的学校,学生们不读书,我感到很痛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余切有点明知故问。
一个女的举手道:“余老师,您在国际上知名,当然也不在乎什么金钱。可是,我们是在乎的。”
余切点点头:“我也爱钱,我是个俗人,我总觉得我的钱不够多,我还想做华人作家的首富,大大的超过查良庸。”
“你们知道的,我和他有点矛盾。”
这话让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那个问话的女生大着胆子钻到烛光里面道:“余老师,读书就是为了赚钱,如果已经赚了钱,读书还有什么用?”
这女生是那个“马亚楠”,半道儿才进来的。
余切以为她是个罕见的女倒爷,没料到她却自己介绍道:“大家敞开了说话吧。我是学生会的,很多人都认识我。我在《校报》做编辑,天天写文章。有一次我写了个很不错企业改制论文,发到了期刊。”
“我等了四个月,等来了一张奖状和十五块钱。那个论文上的名字并不是我,而是另外两个人,我是第三人。”
“我把那证书撕烂了,之后就安心做生意了。我没什么背景,以后也分不到好单位,了不起百八十块钱一个月,这还算不错的……我只有下班后继续做倒爷。在这个年代,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之前有寻呼机的男生也道。
又有人走到烛光里面,直言道:“余老师,您也不常来上课,说实话,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你。”
这是余切最开始念到的男生。他说:“您是万县的状元,我们都知道,因为都看过您的高考。不瞒您说,这虽然是个经济学的选修课,却有很多中文系的学生来,就因为胡岱光是您的老师。”
“路不宣我认识他!他也是状元!他那个班里面21个人,没有一个人不是状元!我也是状元,我是粤省西边儿一个小县城的状元。兄弟姐妹四个,我排第二,跃出‘农门’之前,我每天吃两顿饭,还吃霉变了的馒头。”
“学习之外,我还放猪,打草。我竟然能考上燕大,家里面亲戚奔走相告,大摆数日宴席,我也以为我很厉害。”
“可我来了燕大才知道,状元和状元之间,仍然有很大差别!高的,像您!几年间就能做上大作家,样样都叫人挑不出毛病,胡老师最爱向我们提起您,激励我们!可是那低的,就像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如人。我只会,看完之后,我常常感到空虚,因为我知道那种天才不是我。”
“余老师,你才是书里面那样的人!”
他没有破防,只是在陈述事实,余切破防了。
干部子弟怎么会去做小商品的倒爷?他们直接倒卖批条。
这都是些曾经的“余切”们,或者是上辈子的“余切”们。
路不宣,余切想起来这人了。
他是燕大中文系的学生,后来做了猪肉大王,全燕大第一个卖猪肉的状元——确实做生意做出了名堂。
很多人说路不宣是第一个“脱下长衫的孔乙己”。他脱得有点早,脱得太干脆。
可其他人怎么办?
只有读书。
做倒爷是不行的,也就出了个路不宣。
余切听人说完,然后道:“你现在还吃得不好?”
“不好,燕大的食堂太贵。我只能拿来打牙祭。”
第115章 燕大的“吃饭”福利
余切又问:“除了吃饭,还有没有其他困难。”
“困难多了。谈恋爱没有钱,朋友约去郊游,没有一辆自行车。全燕大好像每个人都有自行车,可偏偏我没有。这都能忍下去,只有吃饭忍不下去。”
“我的肚子並不听话。”
这话简直是掏心掏肺,这人也迈进烛光当中来。
果然长得不高,也很瘦弱。余切不认识他,料想他没有成为个很知名的人物。
其他人听罢各有各的想法,渐渐的都进入到烛光里面。极端贫困的並不多,大部分人是一时手头拮据,加上学校风气如此。
这样的现象,不仅老师在抱怨,原来学生也有许多苦衷。
一张张脸望著余切,烛光在他们的脸上跳动。
他们完全的信任余切,开始像那些年看余切书的时候,心里面想过的那样一一把自己的情况告诉这位朋友。
在京城,余切有十三套房。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读者的信件,他也是人,而读者的信件他根本不可能回得完。
无数人把心里话告诉余切,但凡是余切回一封信,都能引起热议,
《十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余切的回信”,把那些频繁问到的事情总结到一起,让余切来回答。
余切能怎么回答呢?
他的回信在十年二十年后会是真知灼见,但仍然扭转不了当下的迷茫。
余切曾写过《大撒把》,那是一个针对留学生的成人童话。而这里有更多的学生,个个都比顾顏优秀,可是不要说留洋,就连维持学业,他们也没有信心了。
下海潮能引得教授都要辞职,对学术界失望,何况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
余切端起了那个蜡烛,放到正中间,然后从台上走下来,坐到了前排的桌上。
他道:“你们都站起来,都站起来嘛!不要坐著,起码要平视我,和我一样高。”
路不宣站起来了,但他生得不高,站起来还不如余切倚坐在桌上。
马亚楠,一个校园报刊的女编辑更是如此了,站起来的她还要稍微仰望余切一点。
至於其他人,他们有的高有的矮,却出於尊重等等因素,选择稍微弯著腰。
余切很不满意:“站起来,站直了!你们不这样,难道我要蹲著?这儿的人个个都是状元,都比我厉害,我復读过几次呢!你们有点做状元的志气!”
大家纷纷站直了。
这是很奇妙的体验,余切鼎鼎大名,是活著的传奇。而余切却让他们平视自己,他们既兴奋,
还有难言的恐惧。
个別娇小的女同志,仍然没余切高。
余切自有办法,他拉出板凳说:“你们已经能平视我了,现在站到板凳上,站在这个地方看看我。”
学生全傻了。
路不宣问:“这是不是违反了规章制度,学校规定说—”
“哪一条有这个规定?”余切说,“燕大谁要因为我站了板凳,和我算帐。我就去水木大学。”
余切怎么能去水木大学呢?
他是燕大的活招牌啊。
余切非要他们站到板凳上,他们没辙,只好这么办,教室里响起了拖动板凳的声音。板凳不够多,那些本来就长得高的,就把位置让给女同志,让他们来站上去。
“我就这么讲课了。”
“谁要还比我矮一点,就请你站到桌子上,不过要注意安全。”
马亚楠是校报的编辑,她忽然觉得会有故事,她问:“余老师,我能不能再写一次文章,这次不投期刊了,就投到咱燕大的文学板块。”
“我不会收你版权费的。”余切道。
隨后,路不宣干了一个事情。
桌上的蜡烛,已经被余切的躯干挡住了。路不宣给蜡烛搭了个板凳,好让大家看清楚余切的脸。期间融化的蜡烛滴在他胳膊上,他却没有察觉到。
他已经完全被余切的举动吸引住了。
烛光中,余切的眼神熠熠生辉。“我就不说什么学分或者制度了,你们都学过马原,事物总在变化。有时你现在觉得做倒爷好,未必好;你认为读书白读了,未必白读了。”
“燕大是最好的学校,永远都是!除非有一天我去了水木大学—因为我是有眼光的。”
眾人没料到余切会讲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却见到余切又说:“我导师胡岱光是个好人,纯粹的学者。他是我的楷模,可能没有惊天的贡献,却在他的能力范围內,总是要做一点事情。”
“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讲的。困境总是贯穿於人生的始终,而走出来是暂时的,社会有社会的困境,人有人的困境。”
“如何对待困境,却把我们分为了两类人。有人会被困境击垮,有人能够不断的爬起来继续向前,我想真正的成熟应该並不是追求完美,而是直面自己的缺憾。”
“看看现实中的例子。有多少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终其一生没有登上过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有多少勤恳的科研工作者,默默无闻的在实验室度过一生?他们都白活了吗?当然不是,这些不成功的尝试,也构成人类文明进步的基石,这是燕大学生要去做的事情。”
“再看看我,我在这,我和你们一起。”
说到这里,这堂课已经打了铃。
学生们却不愿意离开,也不想拿走蜡烛。因为一旦拿走,那种烛光夜话的氛围就消失了,他们很难再有这种安全感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余切宣布下课,而且说“我应该为此写一篇”。
一些人的脸上已经有泪水。很少有人倾听他们的想法,尤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自八十年代以来,作家和读者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亲密关係”。
这种关係曾在老山战场上发生过,也在东南亚的游子那发生过文学的厚重再一次降临到燕大的教室。
人们顿时知道:自85年来长达两年的文学“科学实验”要被碾碎了,因为余切已经归来。
路不宣激动的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余老师?”
“你会见到我的。”
又有人问:“下一次代课,是不是还是余老师来?”
“我不知道!”余切说。
其实是不太可能见面了,给胡岱光代课是一次偶然。起码还得再过几年,余切才会做转型教授。
而那时候这些人自然已经离开了。
余切用上了钱忠书曾回答书迷用过的话:“你吃了个蛋,未必要见那下了蛋的母鸡。在你感受到我来过时,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透进来,恍若隔世。
路不宣忽然道:“我叫路不宣,余老师,你记得我吗?”
余切很惊讶,点头笑道:“我记得你。”
又有人说:“我叫马亚楠!余老师!”
“我也记住你了。”
“周海涛!”
“记住了。”
“李贺。”
“记住了。”
所有人都把名字说给余切听。余切耐心的和每一个人握手,这给校报的编辑马亚楠留下很深印象。
她回去把这一场谈话简明扼要的写下来,称之为《烛光“夜”话》。
她回忆余切当时的模样,即便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现在想起来仍然让她心神激盪。了些时间平復自己的情绪后,马亚楠写道:
“人生中失败是长久的,而成功是一时的。如何对待失败,却把我们分成了两种人—这是余老师前不久和学生们的谈话。这个时代为何要读书?余老师给出了答案。”
“他说,读书本来就不是万能的,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我们就是这样的学生,时代赋予了我们进取的责任。这是余老师作为师兄的寄语。”
写到这里,马亚楠忽然意识到余切的话存在矛盾。但她不知道矛盾在哪里。
余切的演讲这么精彩,不能浪费掉了他的话!
马亚楠拿著稿子到处问。
不过,马亚楠是个本科生,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现在又十分忙,大家赶著写文章,一时没有人搭理她。
《燕大校报》的前身是《燕大日刊》,创立於民国蔡圆培时期,虽然名义是个校报,实则对教育界很有影响。小小一个校报,里边的人各自都有来头。
有个叫卫国英的女编辑,恰好也在校报的办公室。她是专业编辑,特地被调来校报的,业务熟练,总能很快的把事情做完。
卫国英正好有空,她见状道:“小马,你怎么了?”
马亚楠才说出:这是一篇“烛光『夜』话”。
“什么烛光夜话?做新闻,不要藏头藏尾,搞大学生文学那一套。要让读者立刻知道写的什么。否则,他们就会失去兴趣。”
“这是余切的烛光夜话。”
“什么余切?是哪个余切?”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余切!”
只见到卫国英那脸瞬间转成红色,然后又是白色—最后卫国英说:“我来帮你看看。”
等马亚楠过来了,卫国英又小声道:“小马,你以后见到余切了,千万不要说我讲过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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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a5大小的稿纸铺在桌上,就这一会儿,其他人都来凑热闹,外圈的都垫著脚往里看。
“余切终於让咱燕大发文章了?”有人说。
一个冷知识:燕大內部刊物很久没有刊登过余切的。
上一个这么干的是五四文学社,被余切搞的半死不活。这是一个不逊色於校报的数十年文学团体,如今却丧失掉了影响力,被新现实社团取而代之。
连社长骆一禾都“叛逃”了。
眾多编辑快速看马亚楠写的稿件,了解情况马亚楠解释道:“我总觉得余老师的话有些问题,可我不知道如何理解。”
什么问题?
谁敢说他有问题。
卫国英道:“不是问题,就是一些逻辑上的缺失。余老师说没有长久的成功,为何他总在成功?他贏了一次,两次,三次—-他贏得太多,以至於他谈论起失败来,都好像是很有了解。”
確实是个大漏洞。
好比一个中彩票的告诉你,不要相信运气。全天下就他不能说这句话。
不过,老练的卫国英还是找到了弥补方法:
“余切的成功,不就是別人的失败吗?有的人会长久的成功,大多数人会长久的失败,余切说的正是这大多数人。”
全编辑部立刻行动起来,把这篇稿子修了一番,迅速发到校刊上。
余切这边直接找到胡岱光捐钱“你又要捐钱?”胡岱光呆住了。
“这不是直接捐钱,而是一个动態的『吃饭”奖学金。而且不是由辅导员,或者某一行政主管来决定的,决定这个的是食堂员工。”
余切开始和胡岱光说这笔钱要如何用。
他要捐五十万块钱,先试行一段时间。如果效果好,可以请到社会上其他企业来赞助。
一生装逼不弱於人的牟期中可能就是这种受眾,只要燕大学子能瞻仰他的风采,说一声“牟期中阳春麵”,“牟期中猪肉粉条”,他怕是要慷慨解囊。
“这影响不好吧?”胡岱光说。
“那学校自己出钱,我就不说什么了。”
“学校拿不出钱”
“那就先试一试。”
“谁来承担试一试的责任?”
“我不知道,水木大学可能愿意承担。”
“何必要到水木大学?就在咱这试一试吧!”胡岱光的眼神很坚定。
燕大后世不知道有多少以企业冠名的大楼,个人赞助的实验室也不少,能有什么不良影响。
该制度的执行其实需要对粮票进行统计。
目前,在京城的许多地方,已经不再需要提供粮票。但在燕大不是这样,大学校园是执行粮票最为坚决的地区之一,直到1992年年末,燕大的食堂仍然需要粮票,並对学生使用粮票进行限购和发放,直到彻底取消粮票制度。
而后世在国內许多一流大学,有这么一个隱性福利:
学校针对学生的饭卡消费进行统计。如果有人长期多频次的在食堂消费,並且多次消费额都远低於平均水平,学校就认定该学生实际为“贫困学生”,会自动往饭卡充钱,这个过程只有贫困学生自已知道,不惊动任何人。
燕大如今缺少的,就是这么一个“福利”系统。
第116章 燕大学生吃饱饭
一个燕大学生在食堂吃饭,要提前备好饭票。饭票分为四种,菜票、面票、米票,粮票。
学生每月发32斤票,女学生稍微少一点,都高于全国人均,但对于那些大学生而言,仍然远远不够。
吃肉更不够。
每天的伙食费大约为6毛钱,女生更低,吃一顿排骨却要4毛钱。
想想看,穷学生是不容易吃排骨的,他吃一顿排骨要饿上两顿。
这时候怎么办呢?
没有别的答案,真就饿两顿。
不过操作起来没那么莽。
隔壁的水木大学,有个叫姓白的学生,后来做到了水木大学经管院的院长,他回忆起年轻时为了“吃排骨”,就把饭票攒起来。平时有意识的饿肚子,等到了打牙祭的时候,就拿去换成排骨。
结果他竟然攒粮票攒出瘾了,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换了,结果粮票制度取消后,他手里还捏着一大堆粮票。非常后悔的写上了这件事……当年老子真该多吃几顿排骨啊!
余切就是帮这些人的。
谁要是长期吃不了肉,总把票攒起来,那就给这人多发票。光发票还不行,还得用了,食堂来统计。
票有个期限,过时不候。
变相逼着学生吃肉。
胡岱光找上校长丁磊孙商量这事。校长说:“五十万不够用,余切太年轻。他这么一搞,不管有钱没钱的,都会把票攒起来,互相交易,然后每个人都刚好符合标准!我太了解咱燕大的学生了。他们都是饭桶,怎么都吃不够。”
“而且何况是学生呢?老师又怎么办?你以为老师过的好吗?工资不如出租车司机!我也想吃排骨呢,我也是大饭桶。”
“而且一旦实行了,就倒不会去了。你吃饱过了,怎么会想饿肚子呢?到时候不仅要说,余切不让人吃饭,还要说我老丁拿走了那五十万!”
“我以为这件事情啊,还要再想一想……”
还要想?这怎么还能再想!
再想下去,你和水木大学的经管院想去吧!
告诉他:你们的博士生余切,未来的经管院或是文学院的掌门人——本来是我们的!
胡岱光用一句话击碎校长的幻想:“余切说,水木大学肯定支持他。”
丁校长脸色一变,道:“搞吧,搞吧。我们燕大不是一个不讲人情味的学校。”
……
【本日起,每月清点饭票数量】
星期五,燕大学一食堂挂了这么一个招牌。
清饭票干什么?
合着难不成还要收回去?国家发的,又不是你燕大发的,真是乱来。
路不宣注意到了这件事,暗自摇头。
燕大有学一到学五几个食堂,各有各的特色,去年还建成了清真的佟园食堂。其中,学一食堂最受燕大学子欢迎,不仅环境不错,价格也实惠。
燕大还有大小饭厅,不过那地方经常有人搞演讲,就很吵了。除了倒货之外,路不宣不爱去。
“来两个馒头。”
路不宣一手交票,一手拿馒头,和燕大的名人褚付军吃饭。燕大年年都有“校园诗人”,自骆一禾、查海生等人的三剑客隐退之后,这一代的校园诗人,正是面前的褚付军。
说起来,燕大虽然诞生许多诗人,文人,但要说如何影响全国,在余切之前那都总是差一口气。
朦胧派怎么样?燕大的未名诗社搞得很热闹,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诗人北岛,诗人舒婷,诗人顾城——哪一个和燕大有关系?
都来这刷名望来了!收揽了一大批燕大的书迷们,替他们吹嘘。
赚了名气赚了钱,拍拍屁股走了!他们去新西兰,去欧洲,去英国“游学”去了,再也不回来!老子白看你的书了!
想到这,路不宣愤愤道:“我不懂诗,可我也不喜欢那些文人。”
“余切呢?他也是文人。”他面前的褚付军笑道。
路不宣立刻露出尊重的神色:“余切自然不一样。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师兄,都那么有名气了,从来没有说一句我们的不好,而且总希望我们更好。”
“你知道鲁迅为什么和那些卖国贼不一样吗?因为有的人批评我们,就是恨我们!有的人批评我们,却想尽办法帮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褚付军道:“我们知道余切,就是因为余切写。而且你不能一棒子把人都打死啊!谁不想伟大?可这件事情太难。”
路不宣道:“太难?太难就别做文学家,这不是一条捷径!而且你这么说,你要以余切为目标了?”
褚付军脸红了,有点向往的说:“我有那么十分之一就行了。”
“那祝你成功吧!你是我们中文系的大才子!”
褚付军有个笔名“戈麦”,可能要更出名一些。进学校以来,戈麦就迅速打响名气,他写的诗经常被同学拿去传抄,今年又创作出《金山旧梦》,被《十月》的骆一禾看上,可以说是前途光明。
而且褚付军总以“余切”为目标,他不仅乐善好施,还经常参加学校活动,自学了西语,目前正翻译拉美文豪博尔赫斯的作品……大家私下里都觉得,褚付军很像余切。
“又吃馒头?没别的了。”褚付军道。“要不我请你?”
“有馒头吃就不错了!”
“你都见过余切了。我嫉妒的发狂啊……照说你的灵魂应该被洗涤一番了,不得庆祝一下吗?我请你吃排骨,我又拿了稿费。”
路不宣听到这,想到那天余切的寄语,长长的叹了一声。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看不到头。路不宣虽然做生意,却是帮人代做,他手里并没有几个钱,寻呼机也不是他的。
而褚付军却能靠写诗赚稿费。不多,可对学生来讲,那简直是一笔巨款。
而且是很干净的!
不像做生意……
随后,褚付军作为一个诗人,开始讲起“文学传承”来。他总爱讲这个。
褚付军是黑省宝泉岭农场来的状元,那地方靠近边境,隶属于“北大荒”。
劳动、黑土地、边疆和严寒促使作家们灵感大发,在这里创作出许多作品。东北是全国人均教育率最高的地区,在这个时代,只有在东北,你才能在街上看到其貌不扬的大爷讲俄文,拉手风琴。
他们懂作家,也支持作家。
“我们这个地方呢,天生就是要写文学的,来到这的人,天生就是文学家。”
“看看跑到这里的作家们,玎玲、肖军、罗宾基……哪个不是鼎鼎大名?当代也有厉害的作家,张抗、梁晓生……我们北大荒来的人,生来就是要在文学上立下功绩的!”
路不宣的心里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褚付军也许不是一个真正内心强大,自律的人。他要么夸耀自己,要么夸耀自己的地方,那就是一种变相的自夸。
想想万县是个什么地方?
余切硬把这地方写得华人都知道了!
经历了“烛光夜话”之后,路不宣军意识到,真正的强大是平静的自我肯定,并不需要扯大旗为自己助威。
他光是叫大家一句“朋友”,就能让人心神激荡。
他把自己放在低处,反而更让人尊敬他,而他也确实常常对朋友这样做。
之后,褚付军的朋友程国平也来了。程国平也是校园诗人,笔名是西渡。程国平一来也看到了路不宣的馒头,笑着说:“又吃馒头!请你吃排骨?我刚拿了一份稿费。”
“你也拿了稿费?谁给的?”褚付军问。
“我投了个研究余切师兄的文章,叫《余切的诗》,被《星星》诗刊选中了。给我寄来了八十块钱。如果转载到宝岛的《联合文学》,那还要再有一笔稿酬。”
说到这,程国平忍不住自得起来。“我正在起草一个文学研究,专门针对燕大八十年代前后,诞生过的这些作家们。骆一禾、查海生、刘振云、陈建工……还有中文系历史上最强的77级!”
程国平说得很神往:“他们现在都是登堂入室的作家了!就算是疯疯癫癫的查海生现在也出了名,要知道,几年前他还自费出诗呢,大家都不愿意看……”
褚付军羡慕极了:“做时代的记录者,见证者!这是余切在新现实社团发表过的原话!你要把研究做到了宝岛那边去,你就真成了!”
“我也是沾了余师兄的光啊!现在他是个招牌。去年年末,《星星》的老前辈流沙河、《十月》的编辑骆一禾这两位,先后写了研究余切的文章,解读余切的‘诗’,大受读者的欢迎。”
“《十月》又推出了《文化苦旅》,也是刚写出来,十多家出版社联合起来争。我认为接下来几年,研究余切本人会是个文学的热门话题。我做的这个研究为什么没有余切?因为他要单独列出来。”
路不宣听罢,从做生意的角度道:“而且余切还在创作期,他写多久,你们就能写多久。怪不得都来写余切。”
“那,那……确实是这样。”程国平也不掩饰。
做文学研究,自然要研究有前途的。读者爱看,编辑给过,报社给钱。
巴老不也在《随想录》里面写余切嘛,你写这个时代的文学史,没余切是万万不能的。
将来的读者会怀疑,你当年是不是在一流的作家名单上。否则,你怎么会没匹配过余切呢?
你说你输了?
你输了也是资历啊,起码你也在王者局里面。
……
连着三四天,路不宣总能碰到褚付军、程国平两人。他们两人是好朋友,对彼此的文学立场了解得很清楚,聊多了反而没意思。
他们最喜欢问路不宣的意见,路不宣自知不够格参与文学讨论,总是不表露立场。
路不宣害怕被嘲笑。
无论是博尔赫斯,还是做余切的研究,路不宣确实都不知道。虽然是中文系的学生,路不宣却觉得自己的前20年没给什么文学底蕴,他今后怕是杀猪都要比写文章熟练。
直到燕大《校刊》出了一份文章,《烛光‘夜’话》。《校刊》是双月刊,偶数月的18号出刊。如今到2月中旬,恰好轮到了这个日子。
这天的学一食堂爆炸了!一路走过来,路不宣碰上好几个念诗的,喊口号的。
他们大叫着“吃饱有理,饿肚是罪。”
又有人说:“成功是一时的,失败总是贯穿了人的一生!可如何面对失败,却把我们分成了两类人!”
这些学生们,就像是争相表演诗朗诵那般,抑扬顿挫的扮演起余切来,好像他们就在那现场,站到了最高处,是一个集天地伟力于一身的大人物一样!
有谁知道,余切让别人站起来。这才是关键!
疯子!
平时只有大小饭厅有许多人搞演讲,尤其是大饭厅——因为那地方就在学生公寓,聚会很方便。
学一食堂也这样了!
路不宣来吃饭,照例两个馒头。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平时最贵的“排骨”窗口,现在一堆人在那。四毛钱一份排骨,他们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人人都打了一份。
食堂的员工早已经认识路不宣了。那是个有点胖的中年大妈,一见到路不宣就塞了一张票。
“你连吃了七天馒头,每顿都小于一毛钱。所以,按照食堂的新规定,你可以拿一张吃排骨的票。去,去吃肉吧。”
路不宣正待发愣,那阿姨却笑道。“我听说,这是你们燕大学生自己捐助的。全燕大今年来了四千多个学生,去除掉留学生,就剩下了三千多。省吃俭用,顿顿不离馒头稀粥的,也就百来号人,我们都认得。”
路不宣把菜票翻开,左边儿画了个热气腾腾的排骨。
上写着:燕京大学学生食堂;空一格,四角。
下面是1987,2月。
这就是说,这一张专门吃排骨的票,而且得这个月吃掉。
学校发福利了?谁会给我这张票呢。
路不宣怕排骨都被抢光了,脑子还在想呢,人已经排上了队。他离窗口越近就越馋,那葱香,那油荤气,勾起了他不能克制的生理本能,什么事情都想不了,只能把这顿排骨吃饱了再说。
人越来越少,排骨也越来越少。
学一食堂猪排骨的是一个大锅。特别高,人要站在凳子上捞。学生在外边儿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但是你看食堂的员工捞得越费劲儿,就代表剩的越少。
从后面排到前面,捞排骨的后厨已经很明显地费力了。
“诺!这是我的票!”
刚拿到的菜票,转眼间就交出去。
我竟然花了四毛钱吃这个?
路不宣正要觉得可惜,那一份排骨就送过来了。“你这是最后一份了,后面的没了。”
后面的人白站了,自然抱怨起来。
窗口的员工又说:“今天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兑票,你们可以看看其他四毛钱的荤菜还有没有。也能拿去兑了。”
后面的人说:“我就想吃排骨!鸡不如肉,鱼更没什么油水,只有烧排骨最好!”
“排骨以后保证管够!”
路不宣听到了这句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顿时想到这话的意思:后边儿学校还要加大采购量。
给谁呢?
学校没那么多大吃大喝的。眼下日子不好过,教授都叫苦不迭。
第117章 有关于余切的若干研究
85年以来,不仅文坛在变化,物价也在变化。
中文系的大师兄刘振云已毕业,这位是“余切严选”的新现实社团掌门人,豫省的文科状元。
如今此人已被调入《十月》做编辑,离校前,他在《校刊》上发了回忆性质的文章。
路不宣现在想了起来,文章是这么写的:
“本校食堂的菜,分为四个阶级,有五分钱的,如炒豆丝、炒洋白菜;有一毛钱的,如鸡蛋西红柿,锅塌豆腐;一毛五的开始有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
“两毛钱以上的就是正经肉了,回锅肉,红烧肉,四喜丸子……可惜我从没有自己掏钱吃过。我是个农村孩子,凡是一毛五以上的菜,我根本就没见过!”
“人生最大的惊喜,就是最后一个买到锅塌豆腐。这已经到了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范畴,我买到了,别人没买到,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被勾起了馋虫。盆里的汤汤水水,全归我一人所有,拌着米饭吃,人生不过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说,吃一顿好饭有多么难?
路不宣一边吃,一边想:堂堂省状元,都没吃过一份四毛钱的排骨。刘师兄一米八一的个,体重却只有一百二。
据说燕大曾经没有四毛钱的菜,因为很少有人买,在85年之前,最大的菜票是一毛钱(一说一毛五),短短几年后,竟然有了四毛钱的菜。
余切居功至伟。
因为他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
也是在刘振云的回忆文章里面,他说:“自从四毛钱的窗口开了后,余切只要在燕大,总在四毛钱的窗口吃东西,我曾怀疑他一个人养活了这个窗口。”
“他不仅点一份,还有第二份,敞开了肚皮吃……如果你看见了余切吃炒白菜,那一定不是因为他爱吃,而是因为要取得‘膳食的均衡’。”
“但余切也很慷慨,我少有的几次吃大肉,都是和余切一起。他只要见到我,就要招呼我过来。我那会儿经常要招新生,有几个甚至十几个人跟在我边上,但无论多少人,余切都请客,他来者不拒。食堂没有票了,就到外面去。”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不得不做新社团的成员了。但我们的脸皮都很薄,不好意思总去蹭余切的饭,有时见到了他,反而故意躲着,他太热情了!”
路不宣想,刘振云的文章里面,相当一部分是回忆这位社长余切。
想来并不是看余切势大,捧他的场,而是因为真的难以忘记。
自己也不是吗?
路不宣只觉得自己生的晚了一点,要是能和余切做同学,和他玩乒乓球,不知道多有意思。
当晚,路不宣找来余切的看。
他没钱买书,当然只能借书。褚付军那边收藏的比较全,路不宣找到他:“你给我推荐几本余切的书吧!”
“中国现在还有人没看过余切的书?”褚付军很惊讶。
“看过!但没有系统的看过。我总是东看一会儿,西看一会儿。图书馆里面,余切的书也很受欢迎,总是借不到。我只看过一些短篇和节选。”
“那很好了,那太好了!”褚付军说。“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我真想把我的记忆消除了,重新看一遍!”
褚付军拿给路不宣看的是《和你在一起》。
这是“新现实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前两部已经被人借去。
这三部曲中,第一部《大撒把》自然是文坛经典,第二部《我们俩》也是一流之作,唯独这个第三部,因为写的是一个到京城学习拉小提琴的农村娃,有些许争议。
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觉得余切写的太“童话”了。
真实的情况是,没有足够的水是发不了芽的。
路不宣很知道这件事。
他虽然考上了中文系,然而并没有什么文学基础,对那些风流倜傥的民国大师不了解,在上大学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巴老。
一个农村娃,连口琴都没一把,怕是都没见过小提琴。更不要说成为小提琴少年天才,打败各路国际高手。他那个小地方,怕是连一个能听得懂他天分的“伯乐”都没有一个啊!
中文系但凡是能立刻写的,有几个不是家里有渊源?
刘振云不也是碰到了好师姐查建颖提携他,又被余切看上,不然凭他怎么去得了《十月》刊。
然而,想虽然是这么想,可是看进去故事之后,路不宣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心已经跟随那个“天才少年”一起,这个人受挫折,他也受挫折,这个人来京城大放光彩,他也拍手叫好……尤为精彩的是,故事的结尾,那个少年夺得国际冠军后,回来在火车站演奏了小提琴,为了自己的农民父亲。
他没有忘记掉自己从哪里来。
农民也能欣赏他的小提琴,听那个拗口的《柴科夫斯基D大调》。
当看到“东方红”火车头在此交汇,发出鸣笛声时,路不宣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眼泪噙满了他的眼眶,他也是个状元,也是个天才少年,只是来了燕大后泯然众人了。
这不是童话,这只是余切写自己罢了。他的梦借别人做了一晚上,梦醒后,怅然若失。
路不宣开始疯狂的找余切的书看。
一时间,“生意”都顾不上了。图书馆,校报亭,寝室同学……谁有一本余切的书,路不宣要想尽办法的借来。已经看过的也不要紧,路不宣可以再看一次。
余切的书有很多隐喻,再看一遍,常常有新的发现。
【在那里,和他们一个姓氏,辈分上却平行的小孩笑嘻嘻望着他们的到来。】
【“你来了?”又是孩子,又是同辈的人拍手道,“兄弟,你如今终于回来了。”】
“这是余切《出路》的结尾。”借书的程国平说,“上次我和你讲过。如果说‘新现实系列’是余切奠定文坛地位的作品,那么《出路》这一篇雄文,则是他迈入大师的开始,他开始彻底超越这一代人。”
“他用孩子来比喻大陆,这是罕见的;我们总是用饱满乳汁的母亲,或是历经沧桑的千年智者……来指代这一片土地。余切却用一个孩子来比喻,却看得人眼泪汪汪,恨不得这个孩子快一点长大,站起来跑起来!”
“据说,乔公看到这篇后,半宿没睡。之后让谈判团的每一个人都带上一本,送给英国人。”
“这只是第一层!”褚付军也插话道。“第二层是,这个孩子正是你自己的母体记忆。他是你熟悉的一切家乡集合体的总和,是你童年的玩伴,你睡过的枕头,你回家时看到的炊火……从你生下来后,无论你在哪里,你总能模模糊糊的记住,所以说,是你和自己的跨时空对话。”
原来那些文学家写的赏析稿,竟不是瞎胡说,骗稿酬来的。
路不宣道:“这就是你们的研究文章要写的吗?”
程国平点头。“余切的作品,常看常新。奇怪的是,过了一些年看,竟然又有新的解读,实在是厉害。”
【“谁也不能战胜我的信仰!我可以去死,但我绝不会出卖我的战士!”】
【邱掌柜在众目睽睽之下,咬掉了自己的舌头。站长站起来把扣子扣上,路桥山也侧过了头,只有余则成愣在原地——他不敢相信,邱掌柜就这样死了!】
“《潜伏》是余切的生涯代表作。我个人认为,甚至是前三的作品,无论今后余切再写出什么雄文,也改变不了……这是由那个时期所决定的。”
“因为四十岁的余切,也不能打败二十多岁的余切。我说的。”
程国平邀请路不宣来看研究。
在那上面,程国平极力推崇这一篇。“首先是余切替另一位文学家马识途写文章!马识途认为,他的原配刘慧欣烈士有一天会被忘记,马识途很苦恼……这里面是师徒关系。”
“而后,余切在沪市见到了巴老,这位中国当代文坛的无冕之王,他正为无法回答钱桥小学的‘社会为何总向钱看齐’而冥思苦想……”
“《收获》杂志的李小林记录了这件事情。为了回小学生的信,巴老用抖得十分厉害的手,整整花了三个星期,才写出一份三千多字的长信《我的回答》,可他还觉得不够。巴老本就生了病,写信写得写不动了,在病榻前,他问余切要如何去回答?”
路不宣已经被那种场外故事吸引住了。
余切要如何回答?
他以前连文学家本身都瞧不上,何况是“故事之外的故事”,而现在他的心却仿佛飞到了过三峡的船上,飞到了武康路,他站在那里,看到余切坚毅的脸。
那种重担,已经要把人压垮。余切也罕见的专门花很长时间,只创作一篇,闭门谢客。
而成果是斐然的,当《潜伏》写出来之后,整个中华大地的读者,忽然都开始看《潜伏》,没有人不看《潜伏》,就像没有人不曾读过一个字。它直接扭转了人们对“英雄”的印象,从此,高大全是英雄,“潜伏者”也是英雄。
它巨大的影响力,甚至促使对岸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英雄,幻想这样的人为己所用。并成为了“融冰”之前的导火索。
“我也看过《潜伏》,断断续续的,在《月报》上分几次看完了。”路不宣回忆道。
褚付军立刻说:“你看,你也看过这本书,这就是余则成的号召力。”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那么多故事。”路不宣开始有点遗憾,因为他错过了一个如今众所周知的内幕。
怪不得它是代表作。
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它是真正的“中的”。
程国平却道:“并不是众所周知。马识途写过文章,李小林替他爸写过文章,巴老最新出的《随想录》,又透露了一些。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全貌,除了他们自己。”
“他们不屑于讲述自己的经历,可我们做研究的,就是要把史料尽可能的还原给读者。”
程国平随后道:“这本书最开始是沪市印刷厂印制的,一时间‘沪市’纸贵。我那时还没什么钱,我把我的粮票换给别人,饿了不知道多少顿肚子,才买了这一本书。”
“可它是对得起我的,因为‘余则成仍然在潜伏’。我知道,我没有白白遭那些饿。”
路不宣是85年考上燕大中文系的。他考上的时候,余切已经不怎么来学校了。新现实社团虽然发展得很好,可传说中余切的“一周一讲”,“余切打桥牌给人送钱”……这些流传在燕大校园的轶事,已成为难以再见到的历史。
他曾对这些不以为然,那些人太夸张了。
作为一个农家子弟,他也绝不可能饿肚子去买书,这是他无法想象的。
刘振云发在校刊的回忆中,也写了他自己饿肚子买书的情节,刘振云饿得发昏了,还要买书。而且刘振云可以借书看,但有一些书刘振云格外的喜欢,他宁可饿几顿,也要买那本书。
吃肉难道不比吃墨水更重要吗?
《2666》那本书更有意思,那是一本完全的国外西语读物,余切一直没空翻译成中文。《十月》自家的出版社拿到版权,印刷和出售后,一些读者竟然能为读懂这本书,学上了西语。
为何他们这样疯狂?
路不宣的想法在这一刻变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要买书来看。
人们为会为了热爱而克服生理上的本能,但这就是人为什么是人。此时,刘振云那个回忆文章“我们的脸皮都很薄,不好意思总去蹭余切的饭”在路不宣想来,更多了一份含义。
他写出了这么好的文章,次次都热情招待你,你怎么能三番五次的白嫖他呢?
而且,他还总称呼你为朋友。
“我也应该买余切的书。”路不宣对自己说。
程国平和褚付军都听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大喜过望道:“你来中文系两年了,现在终于成了一个中文系的人。”
第118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人(一)
之后,“食堂饭补”政策暗地里得到实行,每月统计两次饭票。
如果这期间学生总是吃得清汤寡水,且消费额一直小于一毛钱,就会被记录下来。
然后发两张四毛钱的菜票,可以吃排骨,也可以排骨卖完后,换其他同价格的菜。
路不宣这两周日子很好,神仙一样。
平日有看,到了周末,有排骨吃。
但他不知道学校为何大发慈悲?
因为前几年,学校还辞退了一批老教授,而且给不出满意赔偿。只能让人“发扬风格”,有的老教授气得都落泪了,因为全家都指望教授的工资。
教授都如此,何况学生?
仅仅两周过去,“领票”大军已经快速扩大。
如今一到发票的时候,学一食堂的排骨窗口就要排起长队,人人都有票,人人都能吃。
燕大学生很聪明,也很有组织力。
这个政策被学生摸透了之后,学生就故意搭伙,控制在人均消费一毛钱以下,好白嫖那两张四毛钱的排骨票。
原先门可罗雀的排骨窗口,到发票的时候,居然比打馒头的还多。
倒反天罡了!
谁有这样的能力?
路不宣已经加入“新现实社团”,成为社团少数几个大三的社员。
一般来说,学校社团招收大一的来充人数,大二时就要竞选社团干部了,大三只有极个别人还留在社团,这种人往往把社团经历和事业挂钩。
由于燕大在全国高校中的特殊性,总能接触到顶级资源,即便是混学生社团,也能积累经验。
刘振云就因为“新现实社团”社长的位置,常常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京城的“作家研讨会”,他一个农家子弟平步青云,被选取《十月》做编辑。
要知道,上一个被选进去的骆一禾,是高干子弟中的高干子弟。
你说状元?
这里谁不是状元?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人,都在努力的争夺这一位置。程国平要做“余切的跟随人”,做一个彻底的余切研究者。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我准备就做好这一件事情。我研究文学史发现,文学不是渐进的,也不是螺旋的,而是全取决于那几个人,他们发挥的好,文学就前进,他们开始乱搞了,其他人才能出头,但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在这方面,它确实有一些唯心主义的情况。”
“但也是唯物的,因为首先要存在这个人,才能有那样的文学。”
“关公战秦琼,就是这么样子,就是可以拿来比。这就是做研究。”
这是程国平的原话。
而褚付军,也是真心实意的尊重余切。顺便收获一些名声,人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我们已经回顾了余切的大多数文学作品,现在,我想说一下余切为何和其他作家不同?”
程国平的话把路不宣拉回到现实里。
他问道:“你想想,到底有什么不同?”
“余切能写外国文章?”路不宣说。
程国平摇头,没有嘲笑他。但是褚付军忍不住笑了,说:“你不知道美国的黎锦扬,不知道燕京师范的熊式一,至少也该知道林语堂吧。”
“他早就用英文来写,据说被诺奖提名过两次。论英文写作先驱,余切绝对排不上号。你知道《出路》,那你知道《唐人街》吗?这是一本英文,写粤省赴美移民的!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在美畅销!”
“林语堂是谁?在我们燕大吗?”
刚开始,路不宣为自己的浅薄感到尴尬。
“在宝岛。他研究红学,研究论语……”
“那怪不得我不知道!”路不宣随即就宽心了,“春雨行动?还是未婚妻的分手信?还是留洋和留守的抉择苦痛?林语堂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我当然也不需要知道他!”
程国平和褚付军一时语塞。
你从前并不是余切的拥趸,怎么如今攻击性这么强?
余切虽然厉害,但也不能说,全天下只有一个英雄。不承认别人的功绩,这是很狭隘的。
对余切来讲,这也不好。尽管这样的“余切迷”越来越多。
因为新人就是会取代旧人,读者总是更强烈的感受到同时代作家所施加的影响。
苏轼的年代,可能未必觉得他比李白差。
褚付军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林语堂做研究很厉害,余切这方面也厉害,但是做的却是经济学研究,从文学上讲,有点可惜。”
路不宣此时发觉,自己还不算是个正统中文系的。
因为他不觉得余切这么搞有什么毛病。
他仍然不看《红楼梦》,至于论语?那更是什么玩意儿?
满嘴大道理,要按照这一套在地里面吃饭,可要被人欺负死。
然而,程国平却愣神片刻后,兴奋地拍路不宣的肩膀。“你接近于我的答案了,这是为什么余切比其他人厉害!他关心我们的生活,只要我们还活着,还能说话,余切就是这一代的第一。”
“只是这答案还太片面,做研究,要的是理性思维。”
路不宣问:“那你作为研究者,你以为余切厉害在哪?”
程国平却卖起了关子。“这个问题,下一次再来探讨。我们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吃这个便宜排骨。”
“对!”褚付军也大笑道:“我虽然赚了些钱,可是有白拿的排骨吃,为什么不吃?”
“这排骨哪来的?”程国平问。
“不知道,我听说有的老师也来打饭,结果被告知仅限学生。”褚付军说。
“谁啊?这么讨厌,学生的便宜也占。”
“听说是西语系的俞老师,不是余切的余啊。”
“这人不配姓‘余’,别人还以为他和余切有什么关系。”路不宣冷不丁说。
他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标准的“余切书迷”。
——
2月下旬,余切跟胡岱光来见校长。
安阳的甲骨文世界大会,已经在召唤他。
余切要把“饭补”尽快定下来,成一个校内文件。
胡岱光劝说道:“余切,搞饭补不能是你一个人来出钱。最后还是要靠社会来帮助。”
余切自然知道:“我只管起个头,后面有人要跟着来的。以后给燕大食堂供饭吃,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了头也要来,到时候我就功成身退。”
胡岱光又说:“丁校长是美国回来的,研究数学。我们几位数学家和他都有私人关系。你要对他客气一点。你数学不好,林一夫的数学也一般,更要和人打好关系。”
“我还能对校长不客气?”余切笑道。
燕大学生能无礼到这种地步?
胡岱光简直是杞人忧天啊。
两人来到燕大的办公楼。
没想到丁校长却被一个学生堵住了。
这学生问:“校长,你有没有时间?你想不想让燕大重返五四的辉煌?我想就燕大发展的前景和您谈一谈。”
丁磊孙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非常和蔼的说,“可以。但是我有客人来了,我们要不单独约个时间?”
这学生立刻顺着丁校长的眼神,往后边儿看,先是看见了胡岱光,然后是余切。
余切!
是那个余切吗?
《校刊》上说:余师兄孔武有力,看上去像个健美运动员,有时甚至有些吓人,但他只要一笑起来,你立刻会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这学生是个女孩,留着个马尾辫,特别干练。她竟然不自觉的站直了说:“我姓赵,叫赵泽虹,您是冲击西语世界最高奖——塞万提斯奖的余师兄吗?”
“我就是那个人。”余切忍不住笑了。“你介绍介绍你呗?”
就是这个笑,就是这个!
“我是本科生,还没什么可以拿来说的。非要说的话,我是京城84年的高考状元!”
京城状元!
确实是碾压我小小的万县状元了。
“好,那你太厉害了!你今后肯定比我强,我还复读过。”余切向这姑娘表示敬意。
这位女状元,立刻就脸红了,说:“那你们先谈,我等会儿再来。”
她又对丁校长道:“校长,我是代表同学们来的。”
丁校长早已经习惯了:“不见不散。”
这姑娘又看向余切……
余切主动说:“我那会儿也在,你有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随后,余切跟着丁校长去他办公室。丁校长开口便道:“五十万看来是不够用的,最多几年,甚至一两年。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影响不大。”
“什么撤退?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地铁》这本书,在美国给余切带来的稿酬收入,今年要达到百万美金。
这还不算多,当下美国排名前列的作家富豪,数百万上千万美金一年的比比皆是。只是他们大多写的通俗文学,而余切的,还算是有些门槛。
百万美金,也只是美国一地的稿酬罢了。
如果真拿到塞万提斯奖,怕是有好几个百万美金。
丁校长听到他这话一愣,大概估计了一下余切的收入,心里知道小看别人了。
这位学生,未必太逊色于那些香江富豪。
五年前,丁校长在美国哈佛做访问学者。
他是数学家,这个学科不容易有直观产出,一般工资要比其他工科教授低,油水也少。
然而,哈佛是个特例,因为他们的数学教授很多人跨界在金融界当顾问,于是在本职工作能拿到二三十万美金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数十万甚至百万美金不等。
这给当时的丁校长震撼太大。
这么清贫的岗位,都能狂揽数十万,何况是畅销书作家。
丁校长回忆道:“我是在美国得知,我被选出来做校长的。我的使命就是平衡好财政,退掉一批人,提拔一批新人上来,可这都需要钱来安抚……我算来算去,愁白了头发,却发现只要几个美国教授的工资,就能轻易解决。”
余切一听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成了。
因为他有钱,这是超能力。
到办公室里面,丁磊孙坚持要给余切和胡岱光沏茶。
又说:“我就确认一个事情,几年后钱用完了怎么办?”
余切道:“用完了我来补,几年后自然会有人要加入进来,就像是春雨行动当初一样。”
“燕大管不了其他学校,燕大只能管燕大。你以个人作家的名义成立基金,还是匿名捐款呢?”
“都不是。我以校友的名义,后面其他校友也参与进来后,就转变为校友的集体资助项目。”
好,好!
丁磊孙完全没问题了。
既保证了后续资金,又师出有名。
尺度也控制得当。
遍布于全国大学的“新现实社团”,余切在做了两年后就急流勇退了,原先以为是他太忙,现在想来是余切真的明白。
这样的人,又老道又真诚,又成熟又理想,怪不得胡岱光喜欢他。
丁磊孙谈到连载于《校刊》上的《烛光‘夜’话》,这才是真正要关注的。
“简单来说,这个文章不仅在燕大,在高校圈都引发了热议。我想那个赵同学,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我的。学生不愿读书,宁可退学做生意!老师也有怨气,堂堂教授不如摆摊。”
“我还看到,你有一篇要写出来。你是否愿意连载到《校刊》当中,让全校学生都免费来看呢?”
胡岱光和余切都愣了。
没想到校长说的这件事。
“我是燕大的学生,我的文章当然能被拿去连载了。”余切道。
“可不是这样!”丁校长笑道。“我第一次知道你,就是因为学校有人连载了你的文章,你大打出手,我可对你印象太深了!”
“因此,同不同意,我得问你的意见才行。”丁校长问道。
“同意,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这代表当初的事情翻篇了。
余切回味起来很有意思:那时候是他使坏,被轻轻放过了。
现在丁校长的举动,表示余切没错,他只是维护作家的尊严。
因此,反而要走上这么一遭。
这丁校长虽然是学数学的,但是心思非常细腻啊!怪不得让他来做校长。
老丁上任的时候,被朋友苦劝——形势不明,你最好再看看。老丁没有讲那些屁话,直接把自己当刀子用了,得罪了不少人。
季线林肯定就不喜欢他。
先是把季线林辞退了,而后发觉老季也有几分本事,又发几十块钱一个月,请他来做教授。一去一回,把他的院系主任编制搞掉了。
余切正这么想,不料出来后那个赵同学还在那。赵同学一见到丁校长,立刻开始谈论起“如何搞好燕大”,谈到了民国时期的蔡元培,谈到了燕大兼容并包、人才辈出的传统云云……
接着,用有点强硬的口吻,给丁校长提了几个建议。
话里话外,她觉得校长干的不咋地。
这恐怕是后世的大学生,想都不敢想的。
赵同学提出啥建议呢?
任意选课、随便转系等等……丁校长全都接下了,说“这个事情,我们也在研究和解决。”
学生又说:“我们还需要好的老师,燕大如今有这么多大师,这么多院士。可是他们不怎么上课了,为什么学生不上课?我想,如果是大师来的话,学生自然就会尊重了。”
“大师的时间很紧啊?比如余切,你说他算不算大师?”丁磊孙笑道。
“他当然是大师了。论写,全燕大谁比得上他?”赵姑娘理所应当道。
“那你觉得,余切以后来做老师可不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现在就可以!”这姑娘高兴得不行了。
“余老师还没完成学业,还不行。读完了博士,他可以来做教授。但我们可以想一想,余老师以后来文学院,还是经济学院更好?”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一愣。
胡岱光立马道:“经济学院!余切首先是一个经济学者。”
学生说:“他肯定是个文学家啊……经济学也不是不行,我好像听说过。要不都做?”
丁校长道:“你的建议很有参考性,我们以后会来研究和解决……”
“——不是?”余切无语了,“没有人问我的意见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正主还没发话呢。
第119章 文学要如何发展
月末,远在安阳的胡后宣打电话来,正式邀请余切参加“甲骨文世界大会”。
在电话里,胡后宣的语气很复杂:“我感觉大会既像是甲骨文大会,又像是废土文学研究者大会,昨天还有个芝加哥来的汉学家,问我‘核’在什么地方?”
“我说,甲骨文里面,没有代表‘原子核’的字。”
“他问我,代表太阳的‘核’在什么地方?我说,在川省。然后他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带人去了川省……这个人叫什么杰夫,还是个中文名。”
“jeffrey?金介甫?”
这不是沈聪文的御用汉学家嘛。此人堪称洋人追星第一人,从72年以来,自带干粮来找沈聪文,多次进行访谈。
博士论文是《沈聪文笔下的中国》,后改名为《他从凤凰来:沈聪文传》。
这人改换门庭了,研究废土文学来了?
已经快进到选择二了吗?他要走那抱大腿的艰难道路?
余切道:“洋人不懂甲骨文的美。而且,这次大会哈珀出了不少钱,他们搞赞助,自然想为了我来宣传。胡教授,我不得不向你道歉……”
胡后宣方寸大乱:“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但我也理解。”
“与其让甲骨文继续沉默下去,不如让它重见天日,尽管要被包装一下!”
想不到胡后宣还挺时髦。
竟然能理解美国人那一套商业营销。
余切这段时间在写短篇,但没有格外合适的题材。春晚余光钟的《乡愁》给了他触动,他发觉一些十分质朴而简单的文字,反而能引起巨大的反响。
《2666》之后,文坛已无任何人质疑余切的技术水平。目前,针对《2666》的研究,也是西语学者的一大热门水稿话题,然而,学界热闹,在民间这本书的影响力是缺失的。
即便是翻译成中文,也不可能得到质的改变。
余切迟迟未做这件事情,他有完美主义。他觉得《2666》中文版不可能有个好销量。
很难想象中国读者会接受故事线跳脱、反复插叙、倒叙和运用象征、意识流……并发生在国外背景的。
即便这是余切写的也不行,这简直是拷打读者的耐心。
《十月》在京城搞了个作家研讨会,主要是针对“文学要如何发展”。今年,作协老大王濛已经意识到文坛的危机,读者并不喜欢作家们的“科研”。
他在内部会议中痛斥道:“这是对读者信任的浪费!会毁了我们的大好局面!”
于是北方的文学杂志纷纷就此进行改革。
《十月》偏爱乡土和军旅文,绑上寻根文学这一套,同时,刘振云等“新现实”派仍然在产出好作品。“新现实”已成为《十月》的镇报之宝,是一种杂志特色。
燕大的学生以为,刘振云是靠余切进来的《十月》。
并非完全如此。
刘振云今年创作的《一地鸡毛》好评如潮,当那稿子在编辑部传阅时,张守任形容氛围时说“很久没有过那种情况了”。
目前,《十月》仍然是纯文学杂志的第一。虽然被诟病“文学探索”不够多,然而销量代表了一切。
有时,这些老少咸宜的经典作品,甚至让读者以为纯文学杂志是通俗文学杂志。
有的杂志比较头铁,譬如《收获》已成为先锋作家的大舞台。历史上,有四分之三的先锋文学作品,是在《收获》杂志上发表的。
这确实成全了《收获》的美名,然而,也把《收获》架上去了。
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号。
余切参加《十月》的研讨会,这次会议比较重要,涉及到杂志的方向调整。
张守任讲到了《收获》的困境:“从去年开始,这本杂志自负盈亏,没有任何拨款,这和我们背靠京城出版社,《当代》背靠人民文学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经济后援会,不搞有偿文字,不刊广告。实在是时代的一股清流,我很佩服《收获》杂志。”
余切知道张守任要说“然后”了。
果然,张守任说:“但是,先锋文学的作家们,在去年大放光彩,博出名气后,今年纷纷开始转投我刊。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稿酬给的高,我们现在能给出最高二十元甚至三十元千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我们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作家,余桦同志。他去年因被拒稿,把《1986年》和《四月三日事件》先后投到《收获》杂志,虽然得以通过,然而,稿酬也许并不令他满意。”
余桦就在现场。他站起来吆喝道:“是的,我对稿酬不满意。以前我从不修改文章,只求能过,现在我宁愿为了《十月》修改文章。”
“你怎么看待这次重新回到《十月》?”张守任问。
“我生是《十月》的人,死是《十月》的鬼!”余桦说。
余切在旁边绷不住了,一抽一抽的发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余桦朝他挤了挤眼睛:羊肉汤?
又羊肉!你这样虚?
余桦挤眉弄眼:就虚,就虚。
好吧,就羊肉吧,我也……得来点。
总编苏玉附和:“我们的杂志销量压过《收获》一头,他们是六十万份,我们是八十万、九十万,有余切文章的时候,甚至能和《人民文学》一比高下,达到翻倍。”
到这里,苏玉幽幽的看着余切道:“只是,余切最近并没有创作的动力……”
余切当场不得不表示,新一定发在《十月》上。
张守任追问:“你的《血战老山》在哪里?《2666》中文版又在哪里?《军文艺》的刘家炬已经和我成为好朋友,他每次见到我就问,余切写的呢?”
“我已写完了。”余切说。
天杀的!
张守任那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连余桦都长大了嘴巴。
“我听到了什么?”张守任说。
“你没听错,我写完了。就是前不久的事情。”
苏玉问:“你的稿子呢?”
“在家里面。我打算四月份之后再发。”
张守任忍不了了:“为什么要四月份之后,这个月来不及了,下个月不行吗?”
“因为塞万提斯奖要在那时颁布,我以为不论获奖与否,这都是有利于销售的。”
靠,你说的真特么……好啊!
由张守任开始,接着是苏玉,接着是骆一禾……
整个《十月》编辑部,为了余切的高屋建瓴,深谋远虑而停下来,鼓掌两分钟。
“哗啦啦啦~~”
掌声中,余桦感觉到,做一个余切的跟随者也非常不错。他的文学生涯,他的老婆,甚至现在他的稿酬,都有一部分余切的功劳,而余切从来不问他一句回报。
余桦是真心的喜欢余切。
但这不是崇拜,而是朋友看待。只是这个朋友太强,以至于他无法像对待管谟业那样,无话不可说,开下三路玩笑。
我总是要讲一些奉承的话,就像是我现在不得不鼓掌一样……
等等,这到底是因为,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稿酬,你把我“异化”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我是个纯文学中的纯文学作家——我乃先锋派!
我是文学家中的科学实验家!
然而,余桦继续鼓着掌,随大流。就像是他将来要写的一本名字一样:《我胆小如鼠》。
——
东来顺。
此次吃饭,还有一位编辑马卫都。
之所以有他,是因为余切家里面的黄花梨床被用坏了。
“怎么坏的?几百年了,都没有坏!”马卫都很吃惊。“你知道吗?我收东西的时候,那个农户把它当柴来劈,就这样,都费了老鼻子劲。”
余切很无辜的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一起来,床就坏了。”
“行吧。那我再收一个?你可要爱惜了,余老师。一般人,我是不帮他做这些杂活儿的,也就是你……什么时候,我又能去燕大的季教授朋友那,看看字画?”
“我会和季老师说的。”余切道。
“您跟着来吗?您不跟着来,我怕别人蒙我啊!”马卫都轻轻的说。
他极力把语气控制在很着急,但又不能让余切反感的程度。
他绝不能得罪余切。
马卫都是《青年文学》的编辑。这人的心思比较活络,和王硕一样爱做生意。七十年代收破烂,八十年代收古董——唯独字画类,马卫都玩不明白,因为常常打眼,不知道亏了多少钱。
王硕经常笑话他。
而余切尽管对字画一窍不通,可他却有诸多大师朋友。这是马卫都无法接触到的资源,那些人根本不屑和他一个小编辑相处,太傲了。
譬如,徐悲鸿的高足吴做人在央美任教,和燕大的季线林是好朋友。两人经常靠本事收字画,是不是徐悲鸿的画,天下没有人比吴做人更清楚。
马卫都去拜访吴做人,想学两招,带上好礼,人家门都不开。
而吴做人却恨不得掰开了和余切细讲,生怕余切不知道他水平高,不知道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收藏家。只要余切表露出惊讶,竖上大拇指,吴做人便爽到无以复加。
季线林?那更不用说。
季线林相当吝啬,苛刻,他儿子评价他为“最无情的文人”,季线林平时省吃俭用,却愿意对余切很慷慨。
当马卫都通过梨花木床——余切——季线林,这个迂回的人脉关系终于拜访到季线林,并问出那个困扰他的问题时,季线林不假思索的说:
“我这辈子最怕别人对我不真心……余切,他那么有名,钱财地位全都不缺,我看着他起来的。他和我一起,就只能是忘年朋友之间欣赏了。”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做损毁自己名誉的事情的。”
这是一个什么狗屁道理?
一个人发达了,他什么都是对的;一个人还在奋斗,他什么都要被审判。
余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我可能来,也可能在西班牙。”
“西~班~牙~?”马卫都声音特夸张,令余桦感到恶心。只见到马卫都道:“您都要去西班牙收藏字画了?这又是哪里来的朋友,他们也把圈里面的东西,给你交换?”
“不是收藏字画,而是去参加颁奖礼。有那么一个塞万提斯奖,不知道你了不了解?”
“知道,知道!”马卫都毕竟是编辑,自然是明白的。
他道:“据说,西班牙的国王也要来,穿着华服,带着他的护卫,门外有礼炮作响……原来是塞万提斯奖!塞万提斯~”
马卫都自说自话道:“我还没去过西班牙呢,那地方,真好~”
“其实,西班牙的瓷器也是一绝,这不是说西班牙人会做瓷器,而是有不少宋代的瓷器,运送到了西班牙。今天的西班牙们,也并不像他们的祖宗那样识货……”
“余老师,塞万提斯奖,您肯定手到擒来。我虽没看过《2666》,但我懂你……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余哥,我干了。但你不要喝,这杯是我敬你的。”
羊肉汤滚滚的蒸汽中,余桦成了一个理性的观察家。
他观察这个《青年文学》的编辑,是如何恰到好处的“舔”余切的,并极力的让自己显得不要太低下。
舔,这个字是从余切嘴里面学来的。
自从弄明白之后,余桦就惊为天人。余切不愧是文学家,竟然能用一个动词,表达出那么多复杂的含义:隐忍、期望、酸楚……中国没有人能比余切更懂汉语。
马卫都喝趴之下后。
余切开始关心起苏彤和管谟业来。
“管谟业在干什么呢?”
“他去《红高粱》剧组,在那做编剧。”
“张一谋?”
“你还是知道的。这导演很怪,不导演电影,反而在种地,种地又买了假化肥,高粱都不长。我觉得,这个导演以后肯定没什么出息。”
“那个演员呢?”
“谁?”余桦说。
“姜纹。”
“谁?”余桦又说了一遍。
“姜纹。”
“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没什么了。”余切也喝醉了。
第120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者(二)
姜纹将来是个厉害的人物,然而那是将来。
现在余桦不知道他,一点儿也不稀奇。无论是张一谋还是姜纹,甚至是管谟业,在余桦看来,都是普通人,搞不好还要低于他。
两人又谈到了苏彤的近况,余切问:“我和苏彤好久没见过面了,这两年,也没怎么听说他出头。”
“管谟业写了《红高粱》,你在先锋派站稳了脚跟,那苏彤呢?”
这终于让余桦打开了话匣子。
余桦说:“苏彤现在遇见了一些难事……”
原来,苏彤同样沉迷于文学科研,他先锋派的程度,对于时下的文学刊物都显得过于前卫,多次被拒稿。
86年末,《收获》看上了苏彤的文章《青石与河流》,编辑一看就说“模仿前辈的味道太浓”,让他几番修改,总算是刊登上了。
登上《收获》在过去犹如“跃龙门”,苏彤以为自己接下来天高任鸟飞了。
然而,今年以来苏彤的几篇全部被打回来。
甚至出现了“铅退”!
什么意思呢?
当时退稿有两种,头一种是编辑觉得这人有药可医,于是附上详细的点评,劝解这人往擅长的方向去努力。
而“铅退”,就是编辑部里面的标准话术。
往往就这么几句话:“经研究不予采纳”、“不符合本刊要求”等等。
意思是,你这文写的太烂了,无药可医,编辑都懒得点评你。
以苏童的倔性子,竟多次遭遇“铅退”,可想而知有多么苦闷。
余桦介绍说:“苏彤现在的情况,和我一样的,都独立出来了,不和父母住一块儿。所以经济压力比较大,他又很倔强,出来后不肯找家里要一分钱,现在日子十分难过……”
苏彤还有段这日子?
余切都想不起来了。
印象中,苏彤虽然长期搞文学科研,但是顺风顺水,可以说没什么坎坷的。
他自己长得又帅,有时候已经被退了的稿子,一旦成功和编辑约见面后,编辑立刻就改观了,愿意收他的稿子。
苏彤应该就苦了这么一阵子。
等“先锋文学”越来越势大,苏彤就要崛起了。
帮他一把吧!
余切说:“《收获》和《十月》情况都比较特殊,我不好说话。一个有巴老坐镇,一个是我自己的编辑。他要在撮合下选上去了,反而对他不好。”
“国内还有什么合适的平台?”
余切自问自答:“《当代》、《花城》,或是《京城文学》?”
余桦道:“余哥,我好像没听说过你和这些杂志有过什么接触啊,除了那个《京城文学》。”
“要接触什么?”余切笑道,“我推荐一个人过来发文章,难不成还要先请客吃饭?谁会不相信我的眼光。”
哦!
余桦明白了:余切自然不需要搞这些。
当年推荐他到《十月》发文章,也就是直接明说;让他去文学院上课,也是找到王濛讲这件事。
没有人拒绝他。
此时,余桦更明白了余切当年是一个什么号召力,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想想就算是今天,自己再过五年十年,是否有那样的影响力呢?
但他从来没有提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余桦找余切碰上了一杯,“文学,也纯粹,也复杂。大部分时候,是黑白夹杂的灰。我得谢谢你,让我多看到了白,黑的那一面却没怎么接触到了。”
“——但你还是要写结局特别悲凉的。”余切吐槽道。
因为我文学审美如此啊。
余桦正要为自己辩解,不料,马卫都却悠悠的醒过来了。他道:“苏彤?苏彤啊!这个人我认识他!”
马卫都一边说,一边撑起来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是个大帅哥。当时在《青年文学》来拜访我,我热情接待了他。我以为他要和我长期合作下去,没想到他后来消失不见了。”
“他去什么地方了?”
“《百花园》、《青春》……”余桦对这些二三线刊物如数家珍。
“为什么是这些杂志?”马卫都问。
余切忍不住放声大笑:“因为这些杂志的编辑,都是女的。”
马卫都听罢,也觉得很有乐子。他知道余切想要提携这个苏彤,于是也道:“我虽然不是女的,可也愿意欣赏他的文章。他本身就是京城师范的人,让他来《青年文学》投稿怎么样?”
谈笑之间,事情已经成了。
——
金陵,新街口一处老旧的单身公寓。
苏彤自毕业后,一直常住金陵。从京城师范大学毕业后,苏彤被分配到金陵艺术学院做辅导员,后来又被调去《钟山》做编辑。
这两段经历,令苏彤同时接触到了文学青年,以及一大批新生代作家。
韩少恭、路垚、贾平凸……都是他认识的人,遍布于全国各地。
这些人都很有性格,比如贾平凸喜欢抽8分钱的金丝猴,屋里面常烟雾缭绕;路垚见到编辑来拜访,就立刻散烟,那烟的牌子叫“恭贺新禧”。
在常沙一处街边破墙旁,他还认识了邓晓华,女作家。她在那里做一个裁缝,一个裁缝能同时研究起“卡夫卡”、“博尔赫斯”、“鲁迅”等中外大家,并且言谈举止都是热门文学话题……而且不耽误做裁缝。
这给苏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夸夸其谈,喜好论天下英雄们。虽然住的破旧,但心已经飞到了天上,要和国际作家相比。
当他们谈到这一代人的希望时,很难不提到余切。
85年,余切同时写出《小鞋子》、《潜伏》,这已经让同代人服气了;而余切在海外频繁拿到荣誉后,他已经接近于无冕之王,今天的中国人太看重对外战绩。
余切曾写《大撒把》,批判那些无论如何也要留洋的学生们。而现在那些留洋的学生们,为了拿到签证,常常和大使馆的美国签证官谈论《地铁》,伪装自己是一个爱国、有情怀的理想者。
太幽默了。
如今他正在角逐西语届的塞万提斯奖。
越是真正的文学家,越是清楚“塞万提斯”的价值。这个奖似乎仅次于诺奖,要求“任何一个得了诺奖的作家,都不能获得塞万提斯奖”,同时,如果先得了塞万提斯奖,这并不影响此人角逐诺奖。
目前没有人做到过这件事情。
因为诺奖似乎在和它较劲。
凭什么你能单方面对我进行排除法?
这岂不是表示,我低于你吗?这怎么可能?
虽然如此,“塞万提斯”奖的胆大妄为,还是让他在文学家中博得了名声。如今,在这一奖项颁发前,文坛已经兴起一股对余切研究的风潮,称之为“余学”。
倘若余切真拿奖了,这些“余学”当然很具有先见之明。
没拿奖也没关系。
没有塞万提斯,还有其他奖项,只要他写出文章,这是迟早的事情。
文学院史上最年轻的老师,他已经在大师英灵殿的门前,而我却回到了被退稿的日子。为什么几年过去,竟然能从望其项背,到项背的影子都望不到了?
金陵艺术学院的一群文学青年给了苏彤启发。
他们的本校刊物上,刊登了流行于京城高校的《烛光‘夜’话》,并在新生群中举行了辩论大赛。
这个首次刊登在燕大校报的文章,如今正借助于燕大在高校圈的影响力,逐渐向南扩展。
正方的观点是“在今天,我们仍然要读书”;而反方则是“读书不如下海”。
作为金陵艺术学院出来的文学编辑,苏彤受邀旁听了学校的辩论。只见到正方率先引用了《烛光‘夜’话》的观点:“读书本就不是万能的,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就算这件事情,今天看起来没价值,却也是我们要去承担的。”
“因为我们是中国的大学生,时代赋予了我们进取的责任。”
反方也辩论得精彩:“你这里有很多宏大的观念,却忘记了你自己。你被这些观念麻木了,现实的情况是,家里需要你来养,你自己的人生,需要你来奋斗,你只能为你自己负责。”
“现在知识已经卖不出价;下海,却可以大大改善你的生活!”
的确如此啊!
苏彤都想鼓掌了!
他做金陵艺术学院的辅导员时,工资只占他稿酬的三四分之一。而他那会儿绝不是一个多么有名气的作家,你就知道如今的工资有多么低。
何况是去下海捞钱?
一把沪市生产的雨伞,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卖,即便加上运费也要比当地的雨伞便宜。
因为当地的雨伞是从沪市国营厂直接购买的,那是官方价。
而倒爷手里的雨伞,却是成本价,甚至低于成本价——雨伞厂用官方价来补贴自己。
这种只需倒手一下的事情,就足以令人发财,很难不令人疯狂。
价值观也会被改变。
正方又说:“你说的不是下海。下海应当是中性的。中科院的最年轻博导陈春鲜,决定为了摆脱束缚的高墙,在中关村成立民营科技公司,为我国的科技事业努力……那叫下海。”
“而你说的是倒卖!”正方引用了一段话。“‘未来几年,我们的社会中会有一群倒爷,他们对市场秩序起到毛细血管的作用,但不能太多,因为太多会引得主血管阻塞……”
“我们是大学生,本就有好的人生,何必做这件事情?长远来看,真的好吗?”
反方道:“辩论不能讲辩证法那一套!要么对,要么错,没有现在对,未来错这种说法!否则无法进行辩论了!那是胡搅蛮缠!这话是谁来说的?哪里有这么一个文件?”
正方:“这话是余切说的。”
余切还说过这个?
这把苏彤搞蒙了。他正听得兴起。
他在《出路》里面,不是同情那些讨生活的人吗?
川省有个叫牟期中的倒爷,他就说“我与余切的短暂交谈,有益于这本书的出现”,“余切是为我们说过话的”。
反方显然也不服气:“我是余切的书迷,我敢肯定我看了他几乎所有,我没有见到过这一句话。余切确实有权威性,但你不能去编造他的话来反驳我们!”
正方的三辩立刻笑道:“这是余切大二曾写过的课程论文。在《经济研究》上有节选,因为较为大胆,挂的胡岱光的名字。但我们经研究发现,这是余切写的。”
反方无语了:“这又是什么成果?你说那是余切写的,就是余切写的?”
正方道:“这是一个叫平新桥的人来写的。他是余切当时的同学兼班长,他还是余切论文的合作人。他的话是有权威性的。”
反方一时方寸大乱,胡乱说了几句话搪塞过去。
随后,正方以此为依据,穷追猛打,最终先是把反方开除了“余切忠实的书迷”的成分,而后反复背诵余切写过的鸡汤,打动了在场的学生和教师。
辩论进行投票。
学生们各自写上不记名的小条子交上去。
苏彤是特邀嘉宾,他不需要交什么条子,而是要以自己的名义,表达他的观点。这些嘉宾们有金陵艺术大学的文学院教师、相关的校级领导和部分本地刊物的编辑。
然后,嘉宾们的投票权重,和学生的权重是一致的,各占一半。
社会上讲“读书不如下海”也就罢了,学校的领导怎么可能投这一套观点呢?嘉宾必然投正方的。
因此,只要正方在学生投票那里也赢了,他们就会大获全胜。
反方的学生也知道这事儿,四辩总结陈述后,立刻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
“莎莎!”
计票的时间格外漫长,但是,黑板上已经初见分晓。只见到正方的票数越来越多,大概每两个“正”字,反方才有一个“正”。
统计到一定阶段时,就触发了“过半数分胜负”的规则。眼下有四百多个人,只要正方票数超过两百来票,就无需统计了。
“四个正……十一个正……二十九个……”
苏彤在心里面默念上面的数量。
到四十二个时,他心里砰砰直跳。而接下来也没有任何反转,连着几票都是正方的,“下海派”彻底输了,“读书派”赢了。
作为嘉宾中年纪最小的人。苏彤要第一个回答他的选择。
“我先表明我的态度,我选正方。”苏彤没有搞幺蛾子。
“补贴家用,不一定要放弃学业,可以从事写作、揽私活儿什么的……”苏彤一开始说的有点乱,后面梳理清楚了,“我们真正可能要转变的是职业的观念。”
“曾经一个人是屠夫,那他就不需要读书,他只需要杀猪就好;现在时代在发展,对人的要求越来越高。”
“仔细想想,你们提到的余切做了很多事,而且一些事情在传统观念来看,不属于家应该去关心的。但是他就是做了!”
“我呢?我也并不安分,之前我是辅导员,比很多同学的年纪还小,应当是前途远大了。可是我也在坚持的写作,才看到了一些机会和希望……我不反对下海,我反对的是为了下海,把你的本事丢了!”
第121章 第一次余学研究结束
学校正需要苏彤来讲这句话!
下一个发表意见的,直接从系主任跳到了校长那里。他道:“为了做点生意不读书,是蠢人行为。你想想,你们年轻人喜欢余切,喜欢崔建。可是余切仍然在求学,崔建是在文工团进修过很多年的。”
“对学习的态度不认真,最后要害了你们!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这之后,辩论赛当堂成了一个端正学风的动员大会。
校方再一次强调“纪律”和“学风”的重要性,并借此推行更严格的管理,从前那些逃课的,不能再以“下海”为由,光明正大的逃课。
效果嘛,勉强算成功。
除了金陵艺术学院,据苏彤所知,其他大学也在做类似的事情。这几年学生的学风,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但这也只是社会风气的一种投射。
学生、教授,乃至于一些研究人员,都被裹挟进去了。这种辩论其实在近十年,发生过很多次,答案并没有那么简单。
否则,巴老不可能在回答钱桥小学生的信件时,居然写了三个星期,还病了一场。
巴老敏感而内耗,他很怕作为长者说错了话,最后使学生们误入歧途。
因为没有人能知道未来如何发展,所以没有人能清楚的讲一句:
你们闹够了没有?现在按我说的做!
余切为什么总敢回答这种问题?
起初,苏彤想不明白。他抱着疑问和金陵艺术学院的同学聚会。
这些人对未来感到迷茫,问苏彤:“我将来要怎么做?我是中文系的,我应该去从政,还是追求文学梦想?”
苏彤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对前途迷茫。
又有人问:“小苏老师,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她还喜欢别人,她好像又舍不得我,让我做她的朋友……我应该怎么做?”
苏彤还是不知道。
因为苏彤是个帅哥,他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还有人想要去留学。这话刚一说出来,就有人反驳道:“《大撒把》讲了,一般人不要去留学!还不如在咱这儿!”
这人说:“那为什么燕大和水木大学,仍然有那么多要留学的?他们都是傻子吗?他们成绩比余切还要好,你以为余切讲的就一定对吗?”
学生争论起来,然后让苏彤来定夺。
“小苏老师,你见多识广,全国都去遍了。你觉得该不该留学?”
“……”
苏彤想来想去,居然还是不知道。他只能模棱两可的说:“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不要留什么遗憾。”
学生肯定不满意这种回答,他要的是像余切那样直接的讲:你去,或者不去。
但苏彤只能这么说了。
这下,苏彤忽然明白了:
不是那些文学家不愿意回答,不愿意关心人们的生活。而是他们无法关心,他们有自知之明。
文学家一脱离他的小圈子,发表自己的高见,在专业人士看来就很荒谬了。话越多越错。
可余切总能讲几句话,这是不容易的。这是他本身所具有的能力,一种洞悉时代的能力,好像他是未来的人一样。
最厉害的家,他最厉害的能力,却不是写!
苏彤想通这一点后,非常兴奋。
《钟山》杂志社。
在接连被拒稿后,苏彤又找到了新的写作灵感。他拼命的踩自行车,回杂志社分享自己的见解,“文学家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写,而是洞悉力,是眼光啊!这是文学的灵魂,他知道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声音……”
《钟山》杂志社的总编徐钊淮见到他很热情,耐心听完后笑道:
“我们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民文学》的王濛很不满现在的文学探索,他认为‘我们坏了大好局面’,重技术而轻实质。”
“我们正在为王濛的发言开研讨会,他毕竟是作协主席。苏彤,你既然来了,你也发表你的意见!”
苏彤讲起了在金陵艺术学院的事情,然后道:“我想到了春晚的《乡愁》,那首诗为什么厉害?我从前不好解释,现在能解释了。它是符合文学的本质的!”
“余光钟发出了两岸人民想要发出的声音,所以他的诗厉害!他的这首诗,和他辞藻华丽的文风完全不同,他是‘妙手偶得之’!”
徐钊淮惊讶道:“你倒是比王濛说的好。我们搞的文学探索,说实话就是王濛来带头的,现在情况失控了,各地都在写实验性的文学。他又说我们坏了他的局面。”
“你很有见解,应当作为主讲人!我们的研讨会要开上三天!”
——
燕大,“饭补”政策已施行近一个月。
一到发票的时候,排骨窗口全都是人。
之前统计全靠食堂阿姨的记忆力,认脸。现在因为人太多,很难说清楚谁是贫困的,谁是不贫困的,计不过来了。
这就给学生很多操作空间,很快人人都说自己平时省吃俭用,顿顿吃的不足一毛钱,食堂也是来者不拒,每个人都发。事情完全按照丁校长的预计发展。
没补贴的时候,也就百来个人吃得清汤寡水。一有补贴了,所有人都想尽办法的领补贴。
文学系的女生反而很开心:
我正好平时减肥呢,到了发票的时候,就放纵一番!都不需要做什么调整。
大家都说,照这么下去,“饭补”支撑不了多久。天天都有传言:下一周菜票就要作废!因为没钱啦!
燕大学生生怕哪一天没得吃了,一拿到票立刻去排队。
“今天我们来的早,肯定有排骨吃。”褚付军说。
程国平在旁边笑了一下:“以后星期一要成为燕大学生的福利日,再过几十年,我们要特地怀念这一天。”
褚付军附和道:“刘振云师兄写怀念燕大校园,我们说那是怀念曾经的文学黄金年代——那几年出了太多家。等到我们毕业了,我们也要写回忆录,估计要被后来的人总结为《排骨回忆录》!”
“还不知道能吃多久……”程国平说。
“是啊!要写成《排骨回忆录》,至少得让我吃一年吧。我看是很难的。”
路不宣听到排骨两个字,肚子里边儿就开始发抽,甭管吃得多饱,还是忍不住馋。
说个有点丢人的事儿。
路不宣是来燕大读书之后,才第一次吃肉能吃到撑。
而更加罪恶的是,连着吃了四顿之后,路不宣觉得排骨都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排骨也就那么一回事;吃肉是一时的,但是找乐子,能管上好几天,翻来覆去的看,连那个书腰那些介绍,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本书的价格只要一块五,这是柏拉图《理想国》的价格。
余切的要贵一些,两块钱。要少吃五顿排骨,可这是一辈子的,能看上一辈子。
刘振云在自己的回忆文章上讲,燕大存在一个“流通市场”。他当时想要买一些书,买不起,就想办法饿几顿,把饭票拿去换书。就这样,刘振云换来了几本工具书,成了他文学之路的开始。
交上饭票,几人端着盘子找地方坐下。
程国平照例道:“我们已经把余切迄今为止的文学之路,回忆了一番,现在再回答之前的问题……”
“余切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你上一次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余切关心你的生活,你现在改了主意没有。”
路不宣道:“我还是这么想的,我感觉到我成长以来,碰到的几乎所有困境,他都写过了。”
程国平和褚付军对视一眼,道:“现在我来谈谈我的看法,根本原因是,余切愿意谈这些,而且有水平。”
“大家都不是瞎子,很多作家也看得到,只是没办法写出来。我把这些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能如实记录的,另一类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还通过故事,给出他自己的方案。”
“比如我们看他最新的《地铁》。别人欺负我们怎么办呢?余切借助‘李’这个华裔说,双输好过单赢。没有这样的魄力,就永远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褚付军也说:“电视上的新闻你看没看?和英国人谈判后,现在马上又要结束和葡国的谈判。结果是完全让人满意的,可是你想想。”
程国平总结说:“这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道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路不宣纳闷了:“其他作家怎么写的?难道他们都沉默了吗?”
“其他人没有这个能力。我越研究作家,其实我越把这些人看明白了。他们在有些方面还远远不如你我。”
“身为文化工作者,一定要有文化。”程国平笑道。
这话简直是平地惊雷。
程国平回忆起了一件事情:“几年前,有个作家参观解放纪念馆。”
路不宣一听就毛了。“他怎么能这么说?这是谁?”
程国平说:“这就是我们正常人听到后的感受。我深入了解后,发现他不是坏心思。”
“可是,他这个话。”
“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些作家对外在世界,是没有什么了解的,他不是不愿意关心你的生活,而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当他想要关心你的时候,反而弄巧成拙。”
路不宣自此终于明白了程国平的研究。
路不宣发现的是表象,而程国平发掘出了本质:洞悉力是一种宝贵的能力,很多人没有。
聪明人知趣的避开了,傻的人会不自量力,只有极少数文豪将真理越辩越明,他的过了一百年你再看,还是那么回事。
这顿饭吃完后,路不宣彻底爱上了文学。
由燕大这两位“校园诗人”带路,使得他仿佛参与到了过去几年的文学发展。在这里,有一个三角函数贯穿始终,在文学领域出现了一个数学符号。
路不宣从不,到文学爱好者,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路不宣和余切见面的时候,当时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反而是一个月之后,路不宣常常回忆起那一次的见面。有时甚至会梦见这件事情。
《烛光‘夜’话》系列正在向南方扩散,他自己偶然参与了,也成为一小段历史之一。他光这么想着,自己都会激动。
身处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才能懂得。
“余切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无论我干什么,他总觉得我很好,我有希望。”路不宣说。
“他其实没有严苛的批判我们下海,他只是觉得不如读书,这是一个建议。实际上,我认为他理解我。”
褚付军很羡慕他:“我说了,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幸运。”
而程国平道:“据说当年马尔克斯在巴黎街头,见到了海明威,也是那样!马尔克斯激动得不行,几乎要五体投地了,而海明威见惯了这种崇拜者,对他微笑着回礼,嗨,朋友。”
“这个笑,马尔克斯记了一辈子。”
——
南方金陵,《钟山》杂志社的讨论会也进行到第三天。
历史上的作家讨论会,大部分是没用的,被记住是因为有各种奇闻异事发生。
譬如晋省一群作家到五台山游玩,中间对神灵不敬,最后翻车差点全挂了,这一群作家们都表露“我现在有点相信佛学”。
《京城文学》主办的北海研讨会,有两位作家之间看上了,成全了一段姻缘;与此同时,《十月》主办的研讨会上,作家张闲想办法和女导演勾搭上。
1983年蓉城的夏天,《人民文学》的编辑刘芯武和一个文学青年爆发了口角。
……
这些都没什么成果出来,纯粹是因为乐子。他们被记住,是因为故事中的人是乐子本身。
而《钟山》这场讨论,却有些不同凡响。
总的来说,苏彤基本上说服了在场的全部编辑。他现在把“洞悉力”作为作家的核心能力之一,而且认为是“余切之所以和别人不一样”的关键。
“我觉得这是有的人自身的魅力吧,和写没关系。”
“为什么我要用魅力这个词?有点怪……”
苏彤慢吞吞的解释道:“因为能力是好像是就可以训练出来的,但没有人讲,我可以练出来某种魅力;而且魅力是独一无二的,我有这样的魅力,你不会有,你会有你的魅力。”
“但我有这样的能力……这么讲就有复制性了。中国人能打乒乓球,外国人也能打,无非是我们打得好,他们打得不好,就这么一个区别。”
编辑都同意了苏彤的说法。
苏彤是用《羊脂球》来举例的。
莫泊桑在1880年,写出短篇《羊脂球》震惊法国文坛,他一文成名。
中对法国小资阶级进行辛辣嘲讽,对底层阶级表露同情,促使法国人重新总结了于1870年爆发的“普法战争”,那是一场法国人被普鲁士欺侮的战争。
为什么法国人会输掉战争?
《羊脂球》上的观点很简单,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小资家。“羊脂球”是一个妓女的花名,这个妓女要比她路上遇见的所有贵妇人们都要热爱祖国,关爱同胞。
而贵妇人们却并不团结,以出卖同胞勾结普鲁士人为平常之事。
他们先是十分无知,以为自己对普鲁士必定胜利,战局失利后又卑躬屈膝,出卖国家利益。把战争的成本,转移到“羊脂球”这一类人的身上,继续过上奢靡的生活。
只有“羊脂球”,她是真正和法兰西站在一起的,她仍然有朴素的爱国之情。
从这个角度来看,妓女也要比真婊子更高贵,起码她们也有基本的荣辱观。
这正是为何《羊脂球》能引发轩然大波,成为法国短篇经典中的经典。莫泊桑通过指出了“法国社会中,谁是真正爱法兰西的人,谁是法兰西的叛徒”。
如果有人能穿越时空,站到1870年7月的前几个月,普法战争还未爆发之前看到《羊脂球》,顿时已经能预见到这个国家会在战争中失败。
遗憾的是,莫泊桑之后似乎受到了诅咒。他此后再也没有任何能比得上《羊脂球》,就算是《我的叔叔于勒》也很不如。
可见,这种“洞悉力”也不是总能有的。
但余切却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于是,苏彤写了一篇文学议论稿:《莫泊桑到余切:洞悉力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
一般来讲,编辑本身是不能投稿到自己刊物的,可是全体《钟山》杂志社,都希望把稿件留到《钟山》上。
徐钊淮说:“现在塞万提斯奖要颁布,‘余学’很旺啊,我认为你的研究,可以为‘余学’画一个句号,其他的人都不如你。”
“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其实你最近几篇稿子,都被推荐到《京城文学》和《青年文学》上,你快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吧。肯定要改稿的。”
苏彤问:“谁帮我推荐的?”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在徐钊淮透露是“余切”后,他还是激动得忍不住落泪。
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心灵感应,余切提携他,而他通过研究余切,正确的发挥了自己文学科研的特长。两人之间没有特地交流过。
《钟山》为苏彤买了火车票,他从金陵直奔京城。到京城后,他又听说燕大有位中文系学生,苦心研究余切,写出了《当代文学家杂谈》,其中着重谈到了“洞悉力”的作用。
文章被《文艺报》看上,在整个编辑部传阅。
虽然还未刊登,但已经引起满城风雨,就像是余切当年那《拉美现实主义》一样。
如今,余切也走到了被人研究的地位上。
好险,还好我也刊登到《钟山》了!
不然他那文发出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别人都会以为我抄袭了他!
现在好了,一南一北,一个苏彤一个程国平。像是莱布尼茨和牛顿同时研究出微积分一样,数学的真理在这两人的努力下,拓展到新的边界。
余切不也是数学符号吗?
苏彤忍不住笑了,只是余切的数学好像一般。可能不如我,因为我初中就学会了微积分。
这是我的“洞悉力”吗?
可惜我已经成为一名作家了。
苏彤有两个预感:第一次轰轰烈烈的“余学”研究,终于出了两位卷王。他们将携手建立了一个流派,终结掉其他人的“余学”研究,一统天下。
另一个预感是,有关于余切的研究还会继续下去。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新人再来挑战他们。
第122章 甲骨文碎片收集中
月末,余切前往安阳。
《十月》派了个编辑陈东杰来跟随他,准备写一篇报告文。总编苏玉特地给余切打电话说:“这个小陈很有些天赋,和我们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像是你,有很多怪想法……”
“你们在路上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陈东杰毕业于鲁省大学,本来是要再读硕士的,他考上了人大。但是去年来京城旅游时,陈东杰慕名参观文学圣地《十月》杂志社,而后被《十月》编辑部的氛围感染到了。
得知《十月》在招聘实习编辑,他一念之差来了《十月》的报告组,做起了编辑。
《十月》内部有多个组别。组当然是最牛的,待遇最好,常和名家巨匠接触,稿酬很高,从来不缺人。
诗歌组也不赖,翻译组也可以。
报告组的席位要差一些,有时会有空缺。因为报告组的编辑要长期出差,在那些偏远的地方取材,几个月写一篇报告吧,不仅每千字的单价低,而且很难出版成册赚第二次钱。
不过,《十月》的总编苏玉干过一段时间报告组组长,苏玉是新闻系毕业的。
进杂志社后,陈东杰幸运的参与了《文化苦旅》(报告文学)的编纂工作,表现很好,于是张守任也很赏识他。
社内两位大佬都赏识他,陈东杰就起飞了,才工作没多久,杂志社就给他派了个这么重大的工作。
他自己惴惴不安,余切也问他:“以前来《十月》没见过你啊。你肯定很有本事,不然为什么让你来独当一面。”
陈东杰腼腆道:“我是被苏编派来的。她觉得《十月》应该年轻化,现在的《十月》老编辑太多了,可能我占了一些便宜。”
余切听罢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其实想到了张守任,不知道这个老同志还能再干几年。三年过去,人们已经忘记了埋葬在八宝山的王世民,不知道余切这些熟人们,有几个还能被千禧世代提起。
文学正在换代,新作家起来后,新编辑也要逐渐起来,盛行于五六十年代的那一批老人们,要逐渐彻底被淘汰掉了。
不过也有不服老的。胡后宣就是这样。
五十年代,国内为研究甲骨文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郭莫若做组长,胡后宣做副组长,胡后宣还经常和钱忠书等人讨论。
现在三十年过去,当初的人都离开了,胡后宣的合作者,从郭莫若、钱钟书变成了余切和美国书商哈珀。
余切和陈东杰谈到这个事情:胡后宣时代的老人们在逐渐离开舞台,失去了对文学和做研究的兴趣。
陈东杰听后给出了一个让余切觉得大胆的结论:
老前辈们不是失去兴趣,而是没有舞台供他们发挥了。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他们被新来的人超越了。”陈东杰用小心的语气,说着特别讨打的话。
“即便非要写下去,也不会得到很体面的结果。”
余切顿时觉得,这个陈东杰好像有些水平。
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国内敢说出这种话的还是很少。人们喜欢厚古薄今,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一时的作家。
曾经为余切写报告文的徐驰,他目前最后一个破圈的作品,就是《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之后徐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徐驰前几十年写散文、写报告文、写文学评论……简直无所不能,而现在他任何作品都没办法打动公众。
就是这样的原因,徐驰被淘汰了。
余切给陈东杰出了一个考题:“你有这样的见解很可贵,你看看能不能写成研究稿,或者是报告文。”
“要是你写的好,我推荐你把稿子发在《十月》上,我会来参加你的审稿会。”
被苏玉、张守任和余切同时欣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前途大大滴!
陈东杰的脸顿时就红了,恨不得站起来敬礼:我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从京城到安阳,要先乘坐去郑洲的火车,再转客车到安阳。中间历经两天一夜。
余切每到一处,胡后宣就会打电话来问:“你到什么地方来了?”
“我还没下火车呢。”
到郑洲,胡后宣又问:“到什么地方了?”
“到郑洲了。”
要知道,现在打个电话是很麻烦的,可胡后宣就不嫌麻烦。
“我给你安排了豫省作协的招待所,余切,你晚上就去那,明天专人开车送你来。这几年车匪、路霸还是有的,你们就两个人,万一遇上了什么事儿,人家可不管你是什么人物!不交钱就是一刀!”
余切大笑道:“我就要看看有什么车匪、路霸!我们这儿有两个男人……这都怕,那还是不要出门了!”
结果一路上啥事儿也没发生。
倒是陈东杰去招待所打听了一番,回来后拿到了《钟山》和《京城文学》的加刊。
分别是苏彤的《从莫泊桑到余切》,程国平的《当代文学家杂谈》。
“这两个都是加刊!招待所里面,有京城师范和社科院来的教授,他们说这两篇雄文写出来后,‘余学之争休矣’!”
“这两个一南一北的年轻人,分别用对比法和考据法两种法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洞悉力’成为时下热门的词汇,今后的作家恐怕都不得不关心当代问题了。这几位教授,正要写研究稿声援‘洞悉力’。”
“余老师啊!他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要是知道你也在,今晚上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亲身经历文学讨论让陈东杰很入迷。
余切却忽然问道:“《人民文学》的王濛开会了吗?”
“不清楚……”陈东杰愣了一下,但他居然想过来了。他尝试着问道:“余老师,你是说这和王主席倡导的回到读者中来有关系?”
“那不然呢!王濛现在最恨实验性文学那一套,他当然要拿余切来做招牌了。”
陈东杰一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余学”研究,也并不是忽然就有结果的。虽然苏彤和程国平确实很厉害,但他们的结果一下子一呼百应,编辑们纷纷好评,也是被选择的结果。
他当即也想到了:那岂不是再过几年,或者十年,又有第二次余学研究?
余切道:“所以,要认识真正的我,还是要看我的。在那里我已经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想什么。如果只看别人的研究,你永远不会懂得余切。”
这给陈东杰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之前没见过有人会用第三人称来形容自己,这个人自己说“别人应当如何理解我的名字”,就好像那是个代称,是一个被推出来的神像一样。
文学史上还有其他人这么说自己吗?
来到安阳,当天晚上,陈东杰短暂的和余切分道扬镳,想要问问外国人怎么看。他遇见了一个叫金介甫的汉学家,这个人听说余切来安阳后,也从川省跑来安阳。
由于金介甫在推广沈聪文时,做出的巨大成就,在书商哈珀的斡旋下,金介甫有一场和余切对话。
为什么陈东杰会一眼看到金介甫?
因为金介甫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唐装,然而他金发碧眼,下身穿着西裤和皮鞋,格外引人注目。
金介甫到处找人询问,余切在什么地方?我要和他做朋友!一场对话不够!
这老外也太直白了!
哪有这么找人的。
陈东杰以为金介甫是个特别傻缺的人,就像美国片里面第一个死的美国人。
结果和金介甫接触之后,却发现他这人如沐春风,汉语十分流利。
“你是和余切来的吗?你也是研究余切的人?”金介甫笑着问。
“我是余切的临时编辑。”
金介甫握着陈东杰的手:“你一定要和余先生讲到我。从前我是沈聪文先生的研究者,但近几年他已经鲜少有创作,可是中国的文学仍然在发展……我认为,余先生也是需要我的。”
根据金介甫的自述,他是芝大兼哈佛的博士生,目前在纽约圣若望大学做历史系教授。
从1972年算起,有十五年的时间,金介甫一直在海外宣传沈聪文,并自学汉语和文言文。
这是一个有点感动人故事,金介甫从看了沈聪文的《边城》开始,就一直追星,向身边的人安利“沈聪文”这个在当时没有什么名气的中国作家。
直到79年,金介甫用汉语写了很长的信件,寄给沈聪文本人,又附上了他研究沈聪文的博士论文。
敏感多疑的沈聪文被打动了,邀请他来京城游玩香山和故宫。金介甫为此做了大量准备,安排了至少十二场和沈聪文的会面,这是西方的流行一种研究方法——你研究这个人的文学,不如直接问他本人。
然后金介甫傻眼了,沈聪文的普通话不太好,只会说湘西土话。
而沈聪文敏感到这种地步:他一发觉自己的普通话不如金介甫这个老外好,就要推掉说好的会谈!
金介甫并没有生气,他请了湘西的作家当翻译,辅以“笔谈”的方式,硬是做了十几场访谈,次次都在三四小时以上。
最终他把沈聪文的底裤都摸清楚了,沈聪文有几个老婆,打算重开过几次,为什么性格如此敏感……金介甫知道的清清楚楚,连沈聪文本人都不如他了解。
沈聪文近两年中了偏风,行动不便,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金介甫来中国后,给沈聪文寄去了美国的特效药。但他没有去京城,而是来到了安阳。
“我和沈聪文先生之间,有一段奇妙的亲情,他像我的父亲一样。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现在我要为了中国文学的推广而努力,他会理解我。”
“我不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美国人!从根本上,我认为我有一颗东方的灵魂,我随时准备为了我的信仰,冲锋陷阵,我不是少爷兵!”
痴人!
陈东杰被震撼了。
安阳大舞台,人人都有故事。前面刚觉得苏彤和程国平厉害,现在就碰到一个洋人,自带干粮来效忠。
另一边,令金介甫感到“忠孝不能两全”的余切,来安阳第一件事情是和胡后宣打桥牌。
是的,胡后宣也干了!
胡后宣、马识途、余切和流沙河凑成一桌,正好二对二。
余切现在的桥牌技术,已经能做到想让自己赢,就自己赢。他和流沙河分到一起,对战马识途和胡后宣,三个小时没有让老马赢一次。
老马被打得有点急眼,开始怪罪起胡后宣打得不好。
胡后宣也急眼了:“你说我,我还没有说你呢!”
沉默着又打了一把,这次余切拼命放水,不料流沙河牌运很好,而且流沙河并不太明白里面的道道。
他直接问余切:“你为什么要让来让去?直接剃光头不好吗?”
这特么叫“绅士横扫”啊!
让老马赢一把,但老马自己清楚,我余切是让你的。
流沙河这么一捅破,马识途也绷不住了,胡后宣心态崩了,最后又惨败一场。
“不玩了吧!没得意思!”马识途起身道。
余切收拾好牌局,吃饭后来找马识途。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马识途已经和胡后宣成为朋友了。
此前,胡后宣和马识途闹过矛盾,胡后宣觉得马识途不正经,而马识途认为胡后宣太榆木脑袋。
拉赞助,不打两场牌,这怎么可能呢?
“说来话长。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胡后宣都去国外访问过不止一次,看得很多。别人经常请我们看他们的博物馆,但令我们很难堪的事情是,里面有很多中国文物……”
“如果你遇见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马识途忽然问。
“我会要求立刻归还文物。”
马识途叹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过去一百年了,是一个烂账,万一你做了访问团团长,你不在乎影响吗?”
余切却说:“正因为我是团长,我才要带头冲锋。要么归还,要么我个人拒绝参访。我影响到了访问团,我就卸任让贤。”
安阳的宾馆条件一般,隔音不好。师徒俩的对话,很轻易的就传了出去。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就是这样,早就该这样!”
是听到话的胡后宣。
流沙河也推门而出,笑着鼓掌,他最赞成直来直往。
胡后宣说:“甲骨文不好做研究,就因为缺少‘对照本’。现在许多甲骨文流传在海外,苏联的东方文物博物馆,有十几片;美国,有几十到一百片。”
“日本最多,比中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加起来还要多。正因为散落了这么多东西,才让甲骨文释义变得十分困难,总是缺字,孤字是很难释义的。”
马识途道:“我通过中美飞虎队基金会,弄来了十多篇甲骨文碎片。捐给了胡教授的项目组,我告诉他,我是打桥牌弄来的。他就再也不说我了,他自己也开始打桥牌。”
余切闻言道:“我们应当借助这场世界大会,收集一些甲骨文碎片。也许只有几片,也许只有十几片,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休战一日
休战一日,明日再战
《文豪1983》休战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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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他们为何而来
翌日,甲骨文世界大会正式开幕。
会议要求与会者每人都撰写一篇论文,不过由于此次来的跨界学者太多,有些人对甲骨文并不太了解。最终修改为“做一些贡献”。
第一天,到场的以国内各大学和科研学者居多,是一场半内部的会议。胡后宣说的就很直白了:“不管你是哪个地方的,是研究者还是委派来长见识的,既然来这,就得为我们的‘祖先字’做一点事情。”
与会的人一时茫然了。
做什么贡献?
我是来开会的,你们要干什么?
胡后宣特意拿马识途来举例子:“马先生通过打桥牌,从美国收藏家那边,要来了十来片甲骨文碎片,我鉴定之后是真的,我以为这就是很大的贡献!”
又谈到余切,胡后宣竖起大拇指。“余切写了一本通俗《地铁》,把甲骨文塞进了世界的流行文化。我看了一些美国报纸,上面说‘甲骨文’是求神拜佛,又说是‘钱币’的符号……可以通灵,有一些神秘力量,这都是片面的!”
“可是!”胡后宣笑道,“片面也比没有人关注来得好。只要知道的人足够多,一万个人里面,总有一个真心想了解甲骨文,我们的意图就达到了!”
“这当是伟大的一幕!不知道商人有没有听到,三千多年后,来自后人的呼唤。”
余切听得热血沸腾,当即叫了一声好。
除了他之外,震旦大学的教授,时任教科文卫委员会的主任周顾成也站起来了,说:“我们应当为胡后宣教授鼓掌!他一句话说明了,为什么我们要搞甲骨文大会!为了让人知道!”
而后,胡后宣作为大会的临时会长发言:他介绍了安阳殷墟目前的发掘工作。
目前出于保护性的考虑,对殷墟的发掘极为谨慎,金陵大学两位教授认为,甲骨文只挖掘出了其中的不到百分之五。
这当然是很夸张的数据,很多人不认可。但也说明了对殷墟发掘的谨慎。
五十年代后,国内的考古发掘工作一度接近于停滞。
而反对的并不是考古学家,相反,正是考古学家极力阻止一系列考古项目的立项。而一些对考古有爱好的,也确实存在一些贡献的文学大家,凭借影响力促使项目的仓促上马。
最终当然悲剧了。
不论是技术还是方法上,都还没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六十年代,科技迅速发展,极大的改变了考古这一学科,站在六十年代后的眼光来看,以前的发掘是十分粗糙的。
胡后宣沉声道:“张忠佩(时任故博院长)有句话:考古不写报告,等于花钱买破坏,比盗墓贼还坏。做研究是一个专业的事情,马虎不得!”
“倘若只是要见一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想倒不如让东西埋在地下!”
这胡后宣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像是在指桑骂槐?
余切私下问马识途。
原来,胡后宣不仅是个甲骨文学者,他还是个考古学家。
开大会、带团队乃至于写研究报告……胡后宣是个熟练的考古“项目经理”,因此建国后就很出名了。
殷商人的地理、礼制、经济、宗教,他都有相关学术著作。五十年代,胡后宣被领导点兵点将来京城研究甲骨文,恰逢郭莫若主持的万历定陵发掘,当时胡后宣人言微轻,才刚从震旦来京城,在一众大佬面前说不上什么话,只好看着定陵被提前发掘出来。
他亲眼见过,过度考古导致的文物损坏。
这让胡后宣的态度大变,此后格外排斥所谓“不专业的人”。
老马和流沙河都研究甲骨文,虽然是业余搞着玩,但也让胡后宣很警惕。因此一开始对他们很反感。
后来发觉老马是真搞着玩,才放下了戒心。加之老马又打桥牌要来了甲骨文碎片,胡后宣就把他当做自己的马老弟。
马识途比胡后宣还要小四岁。
这是上一代的烂账啊!
如今斯人已逝,可这账还是要被胡后宣拿出来算的。
余切头一次听说这事儿,左右打量台上的胡后宣,和台下的马识途。
然后说:“马老,你天天早起打拳,怎么看上去和胡教授差不多年纪。”
马识途听到后不以为意:“正因为我运动过度了,才显得憔悴了。以后,还要多打桥牌多睡觉才是。”
余切在底下轻轻笑道:“我在武康路听过类似的话。他还说,要吃肥肉,要喝点酒。”
“我李哥(巴老)?”马识途也乐了,“我和他一直有书信交流,也见过面。没想到他这一套养生哲学,竟然还和你说过!”
“上一次和他通信,他说他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他在法国访问时,看到宾馆楼外的街,想到了他在蓉城双眼井长大的那条小街。这样的感情,我是能感觉到的。”
说起来,巴老这几年一直有回川省探亲的想法。然而他比台上的胡后宣还要大得多,身体又是那个样子。近年来,他已长期卧床,出行都需轮椅辅助。
他却越来越想回乡,身边人都拦着他,怕他回去遭遇不测。上一次巴老回蓉城,已经是1960年,距今二十多年。
他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因此频繁向周围人透露回乡的想法。
可是大家都不敢。
余切的印象里,这一年巴老是回了蓉城的,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蓉城。迎接他的有“蜀中五老”的另外四老(包括马识途),五个老家伙重游故地,各自都知道怕是最后一面,相互赠送墨宝和书信,是蜀地文学圈的一件盛事。
也是蜀地文学大佬的绝唱了,之后再也凑不齐这么豪华的阵容。
可惜的是,这五个人只是互相递交书信,并没有产出什么流传到后世的文学大作,否则这件迭加诸多buff的事情,应当是载入文学史的。
余切试探着提议道:“马老,你可以邀请他来蓉城访友。巴老现在应该被劝住了,可是只要你们都来邀请他,他家里的人说不定就从了。”
马识途眼睛一亮,当即道:“你说的要得!我应该写信来请他,他再不来,怕是要化成灰才能回老家看看了。”
——
下午,参会成员又共同观看电视剧《甲骨魂》。
这是豫省制片厂拍的主旋律剧。
以清末王懿荣发现甲骨文字为主线,辅之以国内外疑古派的猜忌嘲弄、外国传教士的疯狂倒卖、八国联军的野蛮入侵等脉络,表现甲骨文之父王懿荣伟大的爱国主义情怀。
目前,这部电视剧还未上映,央台预计在七月份才上映,也就是说在《红楼梦》之后。
放映电视的是一个小黑屋,挤进来了几十个同志,因为人数太多,从招待所借来了一些不占地方的小型板凳。参会者大多是教授和学者型官员,有的白发苍苍,却挤在不到四十公分的木质小凳上。
胡后宣有个学生叫秋希贵,此人是燕大中文系的教授,今年已五十多岁,和余切一起坐长条板凳。
他是主动来找余切的。
因为燕大有个传闻,余切毕业后未必要做经济学的老师,有可能加入文学院或是兼任。
余切帮胡岱光代课这个事情,点醒了燕大的教学圈。距离余切任教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余切本科读得短,硕士读得短,博士两三年毕业也是可能的。因财政恶化,丁校长在燕大搞“末位淘汰制”刺激到了各学院,季线林都能被勒令退休。
他们发觉,世上没有什么是稳定的,只有像余切这样,能稳定拉来国内外资源的能人,才是背后的财神爷。
秋希贵对余切很客气。他道:“余老师,我听人说,你将来未必做经济学学者,我们文学院是很期待你来的。”
“我给你透个底,只要你来,你就能做教授。实在是没有名额了,我个人退位让贤也是可以的。”
燕大当时的政策是,博士毕业后要做博士后几年,产出关键成果后,经过评议会审定才做教授。
个别成果极为重大的,可以立刻破格提拔为教授。
因此秋希贵敢讲这句话,他相信经济学院不可能有这种魄力。
在大学,教授和讲师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诗人查海生事业发展不利,被高干子弟的女朋友甩了,致使他抑郁发作。他是普通讲师,如果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教授,那便是人中龙凤,不可能被嫌弃事业。
余切自然没有跳槽的想法。
但他很好奇:“秋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将来要留校?谁告诉你的?”
秋希贵道:“说来惭愧,我是从水木的老师听来的。因为你常常说,你要到水木大学去,我们以为你在经济学院受了委屈。”
“你看着吧!很快,水木大学的同事也会来问你!”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我有罪,我渣了水木大学。
余切笑道:“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去水木大学,那肯定是我开玩笑的。”
随后,众人都被电视剧《甲骨魂》所吸引。
余切上辈子没听说过这电视剧,现在看起来也津津有味。
八十年代的主旋律。
银幕的光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当看到王懿荣确切的证明,那些熬中药的龟甲就是一种古代文字时,全场参会者都忍不住欢呼。
看到八国联军侵华,小小的甲骨文被拿去四处倒卖,散落全世界各地时,所有人都屏声静息,心里十分压抑。
豫省制片厂只剪辑了前三集。电视剧放映完后,胡后宣问大家的看法。
余切意识到,昨晚上在宾馆议论的“甲骨文碎片收集”一事,胡后宣要提出来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因此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周顾成说:“应当用沟通来化解分歧,用和平的手段,追回那些遗失的甲骨文。”
这话赢得了很多掌声。安阳本地的学者格外赞成,有人道:“我们的甲骨文世界大会可以举办成功,可见全世界还是和平的力量占据上风。安阳不是个发达的地方,却能引来这么多国外学者,正是因为我们彬彬有礼,有理有据。”
几位干部也道:“电视剧是电视剧,现实是现实。当下的情况,还是不要闹事为宜。”
不过,马识途却有不同意见:“我们应当对支持我们的朋友,和平商讨;对冥顽不灵的,要鲜明的表达出我们的反对态度。”
“余切,你怎么看?”马识途点名余切。
余切道:“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气氛和谐。
你赞成,我反对。这很正常。
几位从京城来的师大教授认为:现在收藏海外甲骨文主要是发达国家,日本最多,其次是苏联和美国。
日本是国内最大的基建投资贷款国,而另外两个……自然不好惹。
在列宁格勒的爱米塔什博物馆,在国立东方文化博物馆,在纽约和洛杉矶的一些私人博物馆中,都有甲骨文的存在;日本甚至发展出成体系的“甲骨文”学,并不逊色于中国。
甲骨文的情况和“敦煌文化”有些类似。可是,面临的阻力却大得多。
84年,余切在东京访问时,曾经就“敦煌文化偷盗”案痛骂了日本侵略者,要求其道歉。
而甲骨文要算的账太多,放弃是现实且无奈的选择。
参会者一个接一个人说话……又轮到了余切。他站起来直接道:“甲骨文虽然多,一片也不能少。研究甲骨文花了上百年,追索甲骨文,也可以有个一百年,起码态度要摆出来!”
这话激怒了几位来安阳的学者。他们说:“如果没有赞助商,我们没有钱筹办这个活动,那些国外专家更是被书商邀请来的!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很影响我们的风评!我们和西方学界的交流,是宝贵的,不能再被人破坏。”
余切也怒了:“你都知道是哈珀邀请来的,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没有我,你以为你会来?”
胡后宣吓一跳,不过,胡后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弟子秋希贵做起了和事佬:“甲骨文有其自身的魅力,政府和社会也是支持我们搞世界大会的……”
那几位学者,还以为秋希贵是为他们说话。正待露出满意的神色,结果笑到了一半,秋希贵话锋急转:
“但是,也不能从中忽视个人的作用。没有余老师,我们是拿不到这么多赞助的,没有他万万不能!”
周顾成和胡后宣,并不想事情失控,立刻说清楚了余切在其中的关键作用——从去年11月发表《地铁》后,甲骨文作为末世语言在美得到大范围传播。
书商哈珀认为其有利可图,因此请西方大学的学者来安阳赴会写水文。
或者说好听一些,国际交流。
第124章 安阳没有上帝
实际上没有余切就没有哈珀的赞助,没有哈珀,国外学者要减少大半。
这场大会如今有来自英、美、意、法、日等地的学者,都是各自国家的一流高校,没有一个世界级出版社来协调,是无法动员到这么多人的。
真正对东方文字感兴趣的外国研究者很少,他们都是拿钱办事,拿钱说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站出来反对余切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安阳本地殷墟研究院的研究员。
他们不相信一个美国书商,可以完全听从余切的话,只围着他打转。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见识短浅,还因为在国内,出版社始终和作家的地位是失衡的。
任你是齐天大圣,你也得靠出版社给你调纸浆,给你出书才行。
更何况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书商?
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为什么要怕余切?”
一位研究员大着胆子说。
“他管不了美国人,美国人也不会听他的!再说了,今天他能逼大家站队,明天就能要求把讨论会的成果,戴在他的脑袋上,那我们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明年还能不能开大会?”
此话一出,事情就不可能善了。
周顾成叹息着摇头,而胡后宣道:“在大会中发表‘追回甲骨文碎片’的事情,昨晚上我们几个商量过。抛出来是为了听大家的意见,我个人是完全赞同余切的。”
“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可以来问我。我们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上。”
胡后宣还是想再劝一下。
可惜余切已经不答应了。他道:“我最烦这种‘破坏友谊’的说法,你在你自己的主场,都不愿意发声,难道能在纽约、在东京……在别人的地盘上发声?”
他一说到国外的发达城市,那几个研究员都露出憧憬的目光。
余切忽然明白了!
如今国际交流的项目是很少的,政府也十分支持。
许多研究员渴望通过访外领到津贴,也提高自己的职级待遇,这是他们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渴望和国外教授建立起私人关系,几乎不可能主动来批评这些外国人。
余切便成了那种破坏分子。
利益!
说到底,还是这两个字啊。
84年在东京,诗人蒋海澄出尽了洋相。正是因为他当时囊中羞涩,有前妻和新老婆要养,他需要多次前去日本拿津贴。这一个曾写出过“大堰河,是我的保姆”的爱国作家,却在文章中,把日本的一家居酒屋形容为人间天堂。
余切向前一步,看向那几个人道:“你不会还在做将来去美国访问的美梦吧?”
这几个人都愣了。
余切没有生气,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冷冷道:“别的我不好说,通过此次大会去美国是不可能了。我说的。”
《十月》的编辑陈东杰记录了这件事情。
他当晚在自己的纪实报告中写:
有几位本地的研究员和余切爆发了口角,他们怀疑余切对哈珀的影响力。情况迅速变得水火不容起来,其他人劝解也没什么用。
周顾成是老前辈,他开口后,我怀疑反对者后悔了,但余切不愿意放过他们。
他们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吗?
我是看过的,那个纪录片刷新了我对美国的认知。
对于余切的影响力怎么样?我也是如梦里看花,国内我当然很了解,可是在国外……我总是在传闻中听得很夸张,但总有一些不相信。
我已经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好多遍,可我仍然不能相信。
……
一夜过去,众人很快就看到哈珀的态度。
《东风压倒西风》的事情重现了。
哈珀立刻发了声明:
那三个人必须于24小时内离开大会,否则哈珀会迅速撤资。以后的甲骨文大会,也甭想他们再来发赞助。
三位研究员没想到反对这么迅速,找了甲骨文研究室(后升为研究所)的副院长说和。几人还请了个翻译,努力用英文说:“甲骨文大会,应当是一场学术性质的会议,我们的目的很崇高,我们是为友谊而来。学术是纯粹的,不应当被一两个人操控和影响!”
只见到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美国高管,这人却说出了一口汉语:
“学术讨论从来不简单。在我理解中,胡先生是实际执行人,而余先生是创始者,他们两个都同意了,我们怎么会反对他们?”
这不对啊!
不是说,美国人特别讲究规矩。做起研究来,也很注重流程和研究员权益的吗?
你是不是美国人啊?
一个研究员道:“余切没什么规矩的!你搞没搞清楚,他们几个临时给大会增加了一个议题……虽然看上去是民主投票,实际上是他们的一言堂,我们是不能反对他们的!只有你们才能反对他们!”
这个高管说:“你恰恰说错了。余先生是有规矩的,他的话就是规矩,没规矩的是你们!你们不能来找我,因为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这是一句圣经新约的俗语,在这里划分了宗教权力和世俗权力的边界。
什么狗屁上帝和恺撒!
研究员听不懂,怒道:“我们是无神论的国家,安阳没有上帝。”
这个高管笑了:“但你们却有一个活着的‘恺撒’!”
几人当然吃了闭门羹,方才后悔不已。
这些美国佬,竟然用恺撒来形容余切。
恺撒是什么人?
暴君啊,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他们这样惯着余切!
发达国家的出版市场,常常诞生那种“保姆一样”的服务团队,专门对接那些有怪癖的天才们。正如卡门在西班牙的公司那样,作家们小到洗衣服、买头等舱机票,大到摆平小国政府的江湖追杀令……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只要他们的书籍能够大卖,他们永远都是对的。
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准则,在哈珀这种久经考验的老牌资本主义战士,做来只会更加直接。
在听闻余切表露不满之后,这位华人高管撇清了关系:“简单来说,我们完全按照余先生的想法来做事,我们不希望余先生有任何感到不快的地方。”
此事惊动了安阳本地的干部,因为美元撤资是一件大事,哪怕是一千美元一万美元都是大事。
何况哈珀前后赞助了至少五十万美元。
先是一通电话打过来,希望余切大人有大量,余切拒绝了。然后又派出两位同志来劝说。
余切以写为由,闭门不见。
干部们倒没有觉得余切摆谱。只是觉得,为什么会有傻子来反对财神爷?
安阳历史上确实很辉煌,那是三千多年前了。
大商已经亡了!
现在安阳是一个小地方。殷墟下的甲骨文,就是这里最大的文化品牌。
考虑到殷墟奇慢无比的发掘进度,也许要挖上一百年,可以养活几代考古人了。为什么要得罪给你发钱的人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又去找胡后宣,却见到胡后宣正在起草文件——《甲骨文返还倡议书》。
这可真是把人气笑了:
“胡老啊!余切年轻,受不得气也就罢了!您是老江湖了,那国外那么多博物馆,哪个没收藏几片甲骨文?你怎么也冲动起来了!”
胡后宣当即怒道:“能不能和想不想,是两码事!你们年纪轻轻,才真的是骨头断了!”
干部也被喷个狗血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就是不了解胡后宣了。
胡后宣取得国内甲骨文的大师地位后,就开始写文章搞论战。他年轻时也做过文化战狼,战功赫赫。
解放后,国内有段时间很流行这么一个说法:商代和西方的罗马极为相似。
这是民国一批考古学说的残留,当时一些人认为,中国人是“古巴比伦”的后裔,想办法认了个洋祖宗。
根据华师教授吴则的《中国历史大系》所著:罗马皇帝尼禄很喜欢让奴隶和奴隶、奴隶和狮虎等猛兽格斗,欣赏奴隶被打死的惨状,而商代的皇帝帝辛(商纣王)也是这样,喜欢让底下的臣子互相生死搏斗。
确实有这种事情,但其背后的逻辑是不一样的。
尼禄是纯看乐子,纣王是为了惩罚不听话的臣子。一个是纯粹的野蛮,一个是用野蛮来维护秩序。
前一种言论进一步演化下去,就变成了商代十分原始,没有个基本的人文道德观念。商代的文字、商代的社会组织形式和农业耕作技术,都十分落后。
而胡后宣鲜明的反对这种学说。
他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纣王比同时代的统治者更滥杀。搞不好纣王是个锐意革新,但回天无力的明君……这观点还值得商讨。
但是,商代的各项发展,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这就是肯定的了。
因此,商大于等于罗马。
纣王是人类,尼禄是类人。
胡后宣是这个意思。
胡后宣由此开启了论战,对同在沪市的吴则批判道:“吴氏甲骨学的素养太差,对荒谬的解释每每不辨是非,只能辗转抄录,将错就错。”
“只有史观,没有正确的史料,那只是没有根据的一种空想。”
他认为同为教授的吴则鬼话连篇,胡说八道。
吴则招架不住,只好在书出版三年后修订一番,相当于认输了。这成为吴则的个人学术黑历史。
事情过了三十年,后来再有人采访胡后宣,发现胡后宣还在关注当年的事情。对吴则改了什么,没有改什么很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
所以说,胡后宣怎么可能“量甲骨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呢?
他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于是,大会的财神爷索要甲骨文;大会的执行人也索要甲骨文。大家只能看着他们办下去。
干部们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只好找到那三个本地研究员:“你们向余切道歉去吧,说不定还有转机。”
研究员觉得很不公平,怎么所有人都在替余切说话?
他甚至都没出面,从胡后宣,从周顾成,从那些没有原则的美国赞助商……他们纷纷和自己撇清关系。简直没有王法了。
研究员反倒劝干部们不要被吓倒了:“我要写信,我要检举。如果他们因为发言索取甲骨文碎片,得罪了国外教授,他们就是我们学术界的罪人!”
“今天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
话是这么说的,很硬气,三个人中却出了一个叛徒,有一个人找余切认错去了。
陈东杰亲眼见到了这件事情。当时,陈东杰正在陪余切吃饭。
余切一听这个人来道歉的,问清楚这个人的名字后,立刻说:“我原谅你了。”
这人问:“那我还有机会去美国吗?”
余切摇头:“不可能。你毕竟公开反对过我和胡老师,能不能赴美,是我们来写推荐信的。我怎么可能给你写推荐信呢?”
这算哪门子的原谅?
哦,原谅了一半,不完全原谅。
那其他两个,岂不是在家乡的会议都参加不了?太霸道了吧!
结果,真是这样!
到第二天早上,三位反对者从宾馆出发来到会议现场,只有昨晚上认错的那个被放进去了。
另外两个已经被取消了名额。
哈珀也是有话可以讲的:“在我们的赞助条约中,有这方面的规定……我们有权决定什么人可以来,什么人不可以来,我们随时保留撤资的权利。”
“当然,这都是合理合法的。”
两位只能无能狂怒。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余切是骂你们美国人的,你们却护着他!我是你们的朋友啊!”
余切竟然真的就把他们开了!
津贴、职级、代购家电……都离他们而去了!
两位研究员这才如梦初醒,先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然后也学着认错的那位,托人来给余切认错。
他们进不去现场,只能托人来办。
余切问了胡后宣本人的意见:“胡教授,您觉得我们应该原谅他们吗?”
胡后宣听后没有回答,却问参会的其他成员:“我们应不应该原谅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没有一个人为那两个人说话。
陈东杰在纪实报告中写道:余切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些人认为《烛光‘夜’话》后,余切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刊登和歪曲了,就要在燕大闹翻天的年轻人。
我觉得他没有变过。变的只是他有更体面的方式来处理,有很多人愿意为他效劳。
这场小风波并不大,鲜有报道,却在之后的回忆文章里面频繁出现。
由于余切个人没有写日记和回忆录的习惯,别人要研究他每个时间段在做什么,往往就通过其他作家的只言片语来拼凑。
这也算是“余学”研究的一个乐趣。
往后的三天,大会转为全体国内外学者的开放性讨论,所有人都被甲骨文的魅力所倾倒。
第125章 商王武丁
世界有三大象形文字,分别是埃及巴塞塔地区的“圣书”;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以及众人所看到的甲骨文。
发展到今天,现代汉字已经不能说是象形文字,但仍然有不少文字,可以看得出和甲骨文的相似之处。
像是“日”、“戈”、“田”等较为简单的字,其演绎历史都是很直观的。
即便是洋教授凭直觉来看,也能大概估计到什么意思。
余切在介绍这些字时说:“我相信我们的祖先来到现在,也有一些字可以认识,反过来也是这样。”
一位来自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很有情商道:“这是不是像你们的文学?源远流长,传承至今。”
他讲这句话,是因为知道余切是作家。
余切回道:“这个比喻很好。这让我想到了文字的用途,一开始是纯粹的工具,商人用它来记录历史,或是进行占卜活动,他们倾听神灵的声音。”
“但只听到神灵的声音是不够的,于是,出现了专门为抒发个人感受而创作的诗歌。”
“《弹歌》?”那位华盛顿大学的教授说。
余切对这个并不了解,他老实说:“麻烦您指教我。”
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先做一番自我介绍:“我中文名是司礼义,本来是一名神父。三十年代我在中国的北方传教,对当地的民俗产生了兴趣,逐渐转变为一个甲骨文学者。”
司礼义在甲骨文圈鼎鼎大名。
余切知道这个人,只是不认识他的样子。
此人著作不多,但十分关键,被认为是西方甲骨文研究第一人。74年他写了一篇《商代卜辞语言研究》,在西方学界堪称是“孤篇压全唐”,而且创造了个“司礼义准则”——他认为甲骨文有情态用法。
情态用法是个啥?
简单来说,商人卜卦那些问句,并不是对神灵发问,而是个人的情绪表达。
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其实不然。84年末在杭城会议上,余切用苏美女作家恩赫杜安娜创造出“I(我)”这个字的故事,来激励其他作家写有人情味的。
在场很多人都惊讶起来。胡后宣向前一步道:“原来是司教授!欢迎你来安阳。”
司礼义笑道:“人们一般以为,中国最早的诗歌是《诗经》,不是的,那是诗歌的总集。《吴越春秋》有一首诗歌叫《弹歌》,全文就八个字,相传是上古年间流传而来,我认为也许要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时代,比如石器时代。”
余切不知道,在场的胡后宣是知道的,他当场背出来那八个字。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rou,四声)。”
周顾成替他解释:“这首诗历代都有文学家来考据,有人认为甚至远到三皇五帝的阶段。我认为它是部分可信的,可惜未能找到证据。”
胡后宣接着道:“把竹子砍下,制作狩猎工具。把泥弹装到弓上打出去,一旦打中,就向猎物奔去。余切,你来分析这首诗妙在哪里?”
余切略作思考,总结道:“八个字描写了从制作工具到打猎的全过程。诗歌不自觉有‘省略’的部分,没有主语,场景之间的次要过程也省略。”
“每句都以动词来开头,这就让人用联想弥补了次要场景。两字一顿,符合韵律。”
余切伸出四个手指头:“四句话,四个特点。”
司礼义道:“如果我能在写论文时,像你一样的会做分析,我想我的学术产量并不会那么少。我缺少作家那样的感染力。”
众人听到这都笑了。
谁说老外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老外情商真高,怪不得能做教授。
原先那些对余切不满,可最终没有站出来的人,到这不免冒出一身冷汗,暗自觉得庆幸。
——
之后几天,正如胡后宣所倡议的,每个人都做了一些贡献。
余切自然不必提,来自其他国家的学者们,则想方设法的写了一些通稿,用以赞叹甲骨文的辉煌。
大部分人写的是水文。
他们拿钱办事,有奶就是娘。所以频繁的把甲骨文和《地铁》联系到一起,和世界语打擂台,宣称这是“末世语”。
这是哈珀想要看到的。
而像司礼义这样的专业甲骨文学家,则在考察期间深入研究商代物料,准备重新修订他写的《商代通史》。
《商代通史》是一本用于西方大学对“中国商代”入门的教课读物,由哈珀代理。事实上,除了名家典籍之外,哈珀主要的事业线是科普读物和教材。
在西方学界有个出版商和教授的利益链条。大学教授要求学生购买指定的昂贵专业书籍,违者被驱逐出教室,甚至被起诉上法庭;而出版商则在物质上尽量满足那些教授的索取。
唯一受害者大学生怎么办呢?
他们可以去贷款买教材,加上学费,只需约二十年即可还清。
余切问司礼义要如何修订?司礼义很客气道:“商代比我想象中更加发达。周和胡都有他们自己的研究,其中一些是可以介绍到美国来的。”
“余,你也应当算作甲骨文大家。因为你向西方人科普了这一种文字,使它变得流行,对我来说也是很有益的!”
与此同时,加州大学同样有个吉德炜教授,对安阳殷墟的文物大为吃惊。
吉德炜本来是学欧洲史的,后做了三年时间的编辑和撰稿人,当时的学界竞争已经非常激烈,欧洲历史是个香饽饽,根本没有吉德炜什么事情。
你说研究日本文化行不行呢?
也不行,日本经济发达后,也有很多人卷。
六十年代,吉德炜为了找个有编制的清闲生活。最终他转向研究古代中国,专攻西周和商代的经济,这次吉德炜抓住了一片蓝海,全美几乎没有人对那些巫术一样的字有兴趣。
在美国,至少有二十八家公立、私立博物馆,或是个人收藏家握有甲骨文碎片,而这在此前并不太受欢迎。
一直以来,更受西方大众青睐的是埃及、巴比伦等文化,阿拉伯历史都要比东方历史更热门。
于是在博士毕业后,吉德炜便拿到了加州大学的职位。
吉德炜谈到自己这段历史时,对余切很坦诚:“我一开始并不热爱中国,也谈不上热爱中国文化。可是我现在真的热爱中国文化,因为我要靠这个吃饭。”
“中国发展的越好,我的研究越有价值。”
不要再和我说立场,我只有一个立场,我全心全意捍卫商人和西周人的价值观和利益!
吉德炜没有这样直白的讲,但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余切顿时懂得了,为何如今有许多学者是“河殇派”,真的有钱可以拿。
他忽然想起,《红楼梦》的演员张明明去了ucl学计算机,这正是加州大学下面的一个分校。据她说在加大有学生组织起来的余切书迷组织。
余切就向吉德炜问到了这个事情:加州大学是不是有一心会?
吉德炜一脸茫然:“你在加大肯定是有名气的,可我并不知道一心会。”
看来,这个组织还是太闲散了,难当大用。一些美国作家是有书迷组织的,以后应当扶持一些文学爱好者,为余切的书说话。
流行系列书《哈利波特》作者曾因为说“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触怒了zzzq,被出版商和电影公司背刺和切割,声望一落千丈。
余切将来可能也有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需要留下一个火种,替他说话。
大会举办的很成功,影响力一天一天扩散。
豫省本地的研究报刊声称——这是安阳学界百年未有之盛事!
新化社派来了记者,对这里的国外教授数量感到震撼,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称赞甲骨文,像世外桃源一样。记者写出《安阳甲骨文世界大会纪实》的短篇新闻稿,说“这里每一个人都爱中国”。
在胡后宣等人看来,哈珀的钞能力是很明显的。
学者们虽然拿钱办事,一般却也不会颠倒黑白,他们也顾虑自己的学术名声,而甲骨文深入研究后确实是不怕谁,战绩过硬,因此许多学者写起文章来不吝啬溢美之词。
胡后宣扔出《甲骨文返还倡议书》,竟然也没有遭到太多反抗。
人人都为历史上的事情道歉,并且说,会尽自己的努力使甲骨文回家。
会不会努力呢?
如努。
余切抓住机会,在倡议书上写了自己名字,并要求其他人也写上名字。
到这一步,一些学者就不敢了,于是《东风压倒西风》的故事便再一次上演,三位来自中东地区的学者,抱团被余切驱逐出大会。
很快又一件事情发生。
在众人参观妇好墓时,不知怎的,余切和一个埃及开罗大学的学者发生了口角。
这个教授叫哈蒂尔,名字后面有个默罕默德。他受够了所有人都在称赞甲骨文,因为他的祖国埃及,正有世界三大象形文之一的“圣书”。
这是一种象形和音符联合的文字,论诞生时间仅次于苏美文。在学界,针对埃及圣书的研究要多得多。
哈蒂尔和自己的助理说:“埃及圣书要比甲骨文要早得多,而且有三种不同的字体。我们把一个点称之为太阳,持弓的人表示军队,鸟儿展翅表示飞……”
“这应当是一种更为先进的字体。”
哈蒂尔虽然没有和大家说话,可他的声音太大,显然是冲着大家来的。
现场热闹的氛围一下停滞了,众人都望向余切,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余切迈步走向哈蒂尔笑道:“我不太了解古文字,但我确实听说古埃及的文化十分发达,对这样的国家和文化,我一直是很尊重的。”
气氛刚刚有所缓和。不料,哈蒂尔也许是太紧张,开玩笑说:“哈珀应该赞助我们开罗大学,请你们来研究圣书,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你看了圣书,你就不会再想到甲骨文。”
“我们这几天在做什么?无用功。”
余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现场很显然弥漫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觉,他盯着哈蒂尔说:“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这是一个西式用语。
往往表达战斗前的最后一句警告。
余切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们不要再这里浪费时间,把机票退掉,用自己的钱去埃及研究那些已经被研究烂了的古文字,再写一篇有很多人写过的研究稿?”
“你认为我们都是无用功,都没你聪明,是这样吗?”
他每个字都没有动怒,也是笑着的,可是说起来却有很大的力量。可能是源于余切的体型,在众人当中,他是最壮也接近于最高的那一个,也源于他过往的经历,他不需要强调自己“做不做得出”,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哈蒂尔显然被这种阵仗吓到了。
天知道他的脑海里面,闪过了多少事情。
最后哈蒂尔屈服了,他说:“我为我自己的无礼道歉。”
“你应该道歉!”余切说,“我尊重你的文化,但你应当看场合。中国历史上没有欺负过埃及,你不应当在这里表达你错误的自豪感。”
“你们觉得呢?”余切问其他人。
大家没有反驳他,继续参观妇好墓和相关文物。沉默了一会儿后,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但这个哈蒂尔,还是在后面离开了安阳。而且向埃及驻华大使馆举报了余切,这个举报层层上报,转到了国内这边,余切在招待所接到了电话。
“那个埃及人举报我了?”
“他对我来说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
“不能和稀泥,你就告诉我,你怎么想?”
“……嗯……嗯,那不就行了?这个哈蒂尔没有脑子的,埃及那几个人也没脑子,他们对我个人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打电话来找我,或者在中、埃之外的第三国报纸刊登他们的意见,我不介意和他们争论。”
等了三天,一直到大会结束前一天,始终没有埃及使馆的电话。
【他的战斗力很旺盛,他津津有味的巡视自己的领地,任何胆敢不服从他的,都要遭受到清算】
【尽管,这常常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但我时常会想,余先生的举动里面,有多少是因为不服从,有多少是因为甲骨文】
《十月》的陈东杰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这段话。
他确实是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敢把这件事情写到报告文中。
在公开发布的报告文中,此事有另外一个阐述:
【我们一行人最后参观了妇好墓,这个墓于1976年发掘,目前是全国唯一保存良好的商代贵族墓,商王武丁命人为自己的配偶修筑了此墓葬。】
【武丁是一个明君。】
【解说员是燕外的大学生,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当她谈到妇好时,我们并没有太多动容,直到她谈到了武丁。】
【她说:武丁年轻时在外行役,与平民一起劳作,当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
【后来武丁继承王位,东征西讨,打下了一片巨大的疆域。武丁提拔奴隶做宰相,个人也并不穷奢极欲,他还有许多有趣的典故在后世流传。成语‘雊雉升鼎’和‘夜梦圣人’就源自于武丁,人人都说武丁的故事。】
【唯一有一点诟病的,从平民到帝王给了武丁极大的自信,因此武丁很少听人的建议。现在来看,武丁做的大体是对的,但还是太霸道了。】
【听到这里,我们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连那些之前不知道武丁的老外都笑了。】
第126章 余孝子
陈东杰在日记里面怀疑“余切霸道”,余切虽然不知道。
但大家听到“武丁”哈哈大笑的样子,余切还是知道的。
他妈的,武丁也复读过?怎能如此相像?
武丁有几个老婆?
在哈珀高管的“恺撒”论流传出去后,三月十五号,有人发现,在两千多年前,罗马执政官恺撒来元老院开会,结果被刺杀而亡。
恺撒身中23刀,死在了自己手下败将庞贝的雕塑面前。
死之前,恺撒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不妙,多次公开表露自己会突然暴毙。然后果然挂了。
西方人就喜欢用这些神神叨叨的来搞隐喻,他们不肯好好说话。余切驱逐那几个人的时候,恰好是三月十五号,和恺撒挂掉的时间恰巧一样。
这么说来,岂不是哈珀的高管已有取死之道?
竟敢在背后蛐蛐儿我。
流言越传越广,那位华人高管吓了一跳,特地来找余切道歉:“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茬。事实上,我说话的时候,是三月十四号的夜间。这是个不该有的巧合。”
“没事,不怪你。”余切很大度,并且开始考验这个华人,“我认为恺撒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你对恺撒怎么看?”
“我也这么觉得。他压榨人力,到处打仗,让罗马人过得不好。”他说。
余切又道:“我说错了,现在我认为恺撒是个西方伟人,他这个人七分功,三分过,你认为呢?”
“如您所说,恺撒是我的偶像,人们对他有太多误会。”他谦卑的说。
这个高管面色如常,就好像他并没有说出完全相反的两句话。
余切初步认定,此人是值得培养的。余切问:“请你详细讲一讲恺撒。”
“我来,我见,我征服,这是恺撒的名言。”华人高管用余光盯着余切的神情,随时准备调节措辞。
他瞧见,余切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放心的继续阐述道:
“每一个西方人心中,都有一个精神母国罗马,当一个国家十分强大时,我们总用罗马来形容这一个国家。如今拉美文学就是罗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恺撒是罗马的国王。”
“我是一片忠心。我已经加入一心会。”高管说。
他居然能忠心到这个地步!
余切便放过了这个高管,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不过,恺撒同志亡于背刺,让余切意识到他应当好好运营他的书迷组织。如今他声名正隆,居然还有不服他的,做什么事情要留一手,甚至要留几手。
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纳头便拜的。
想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打出了诺大的名气……孔子在路上碰到两个干活的农夫,派出弟子问路,农夫得知是孔子,却故意不回答,反而奚落孔子: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天下就像滔滔的大水,又有什么人能改变呢?你孔子也不行的。
可见,读者永远也不能嫌多。像吉德炜、司礼义这种彻底和甲骨文绑在一起的人,才是靠得住的。
哈珀,有一天也许会反水。
这些拿钱的研究员,自然更没什么忠诚度。
马尔克斯、加略?
连近在咫尺的聂鲁达被毒杀了,居然都不知道,老马是个好人,但他绝对是靠不住的。
书迷,这个和余切越来越远的,仿佛象征一样的名词,在余切的心底里多了一层亲切的含义。
此时,远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经纪人卡门,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伟大的余切将要于下月降临西班牙,与其他西语作家进行竞争。据她打听到的可靠消息,余切距离这一奖项已前所未有的接近。
塞万提斯奖设立的初衷,是扩大西语文学的文化影响力。
因此,从设立一开始便出现古巴、阿根廷、乌拉圭等地作家频频打败本地作家的怪象。如今出现了一个向风车冲锋的东方“唐吉坷德”,西班牙王室当然希望尽善尽美。
而且,胡安·卡洛斯一世(国王)疑似对余切极为欣赏,引以为挚友。
这是有原因的。
六年前,刚上任的卡洛斯一世面临前军阀政府组织的政变,军队竟打着“国王”的名号一路冲进首都。
最险要时,叛军已经打到了议会大厦前。国王卡洛斯挺身而出,用电话和电视录像通告全国,发誓他绝不离开王宫一步。
要么踩着国王的尸体而来,要么叛军自行退去。
18小时后,叛军选择屈服,此事有惊无险。
这是否和余切在哥伦比亚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面临小国政府的江湖追杀令,诸多作家无论嘴上多么铁骨铮铮,最后都跑路避风头了,只有余切胆敢正面还击,一步也没有后退过。
这个传奇故事,正在越来越兑现其影响力。
然而,卡门至今未能拿到余切的全球版权,因为余切认为她贪得无厌。
卡门决心借助这次颁奖礼,好好的修复她和余切之间的关系,之后再一次的商谈全球版权。
但她却不知道,余切的想法已经又变了许多。
马尔克斯给卡门打了个电话,电话中谈到:“卡门大妈妈,我希望能来德埃纳雷斯这个地方,你能给我买张机票吗?”
德埃纳雷斯是塞万提斯奖颁奖的地方,一个小地方。
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是米格尔·德·塞万提斯——也就是写出过《唐吉坷德》的那位作家的故乡。
这么说来,马尔克斯要来为余切贺喜了。
“当然,加博。你还有没有人要带?无论你要带多少人,我都安排头等舱给你们。”卡门道。
马尔克斯很高兴:“我知道你是个慷慨的人……我的姨妈,我的弟弟,还有我的妻子、两个儿子,他们都希望来西班牙。”
卡门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爽朗道:“当然,我说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在马尔克斯诚挚的感谢声中,卡门挂断电话。
她一时失神了。
马尔克斯在这家西语出版公司中,占据全部收入的近四成,他是西语作家中的“外星人”。
可他从未提过涨工资的需要。
所有西语作家对卡门都是感恩的。
马尔克斯会把卡门当做最好的朋友,在中回忆她;加略也在多个场合,称赞她为人的公道。
如果余切也是这样的人就好了,但恰好相反,余切不愿意任何人来掌控他。
——
最后几天,胡后宣带领一批人前往大地湾遗址参观。
这是另一个古文字的发源地,一些人认为,该地的文字起源于八千年前,这一发现把汉字起源推到了世界最早。
不过学界并不完全认可这一套发现。
余切暂时做了安阳这边的头。他一边充当参观的陪同吉祥物,一边恰到好处的解释,他为何要驱逐那几个人。
“司母辛大方鼎是古中国最重的青铜鼎,对于它我了解不多,原物在国博,这里是复制品。我知道的是他的故事。”
“三十年代该鼎面世,当时正处于日军侵华期间,安阳的村民担心此鼎被日军掳走,重新把鼎埋葬在泥土里。”
“七年之后,这个鼎又被挖出。这样的事情还发生许多次,不仅在安阳,不仅在甲骨文。”
“让我们想一想,中国人如何看待那些夺走我们文物的人?”
胡后宣不在后,余切更加火力全开了。
但他也有捧哏。
现场有黄种人面孔的学者,用日文对余切道歉。
有来自南美的拉丁人,脸上流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他们的文物也被西方人夺去了。
其中有个白人教授,支持余切最为彻底。他引经据典,从法国大文豪的“强盗论(有一天,两个强盗走进圆明园,一个抢劫,一个放火)”,再到列导师曾在死前叮嘱归还中国文物的野史……方方面面论证《甲骨文返还倡议书》的正确性。
这个人便是金介甫。他已经在众人中很有名气了,无论余切说什么,金介甫都坚定的支持他。
如果说其他人尚且有逢场作戏的成分,金介甫的公开发言则让他毫无退路,他是“余孝子”那种级别的人。
余切垮掉了,他也会被质疑谄媚。
他主动把自己和余切绑定在一起。
因此在大会闭幕前,金介甫终于如愿以偿,和余切有了一番深度对话。
在招待所余切的房间内,金介甫带着录音笔和一迭纸,一支笔,向余切介绍自己。
“余先生,您是否见过沈聪文先生?我读大学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他的文章,然后深深的被迷住了。整个七十年代,我怀疑西方只有我一个人提到这位中国作家,沈聪文先生和你是不一样的。”
“简单的来说,在人生的重要关头,他选择宽恕别人,责怪自己。”
金介甫从两人都认识的熟人沈聪文提起。
余切道:“那你认为,我从不选择宽恕别人吗?”
“是的,但我认为,正是你不同于沈聪文的地方。你还记得作家顾华吗?”
顾华?
那个蟠桃了的作家。
去年的记忆在余切的脑海里浮现。顾华蟠桃后,有许多熟人来替顾华说情,那是余切第一次武断专行,最后没有人敢替顾华说话。
“他死了没?”余切问。
“我去爱荷华大学附近打听过这个人,我听说他去了加拿大,因为你的缘故,全美许多人发自心底的厌恶他。”
“他该死了。”余切还不满意。
金介甫笑了:“他从社会性质上来讲,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
随后,金介甫谈到西方读者比较关心的几个问题。
“谈谈你的《地铁》……我听说有第二部、第三部,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后续?”
“至少要到明年。”
“是因为《美国精神病人》吗?”
“你哪里知道的。”
“这本书在哈珀的计划列表上。不得不说,它的名字十分独特。”
哦,余切想起来了。
之前这稿子虽然没有出版,但给卡门等人看过。在美国,余切接受过很多采访,可能在哪里透露过。
这书批判消费主义的,要在今年内出版。再不出版,等老大哥垮了,美国人自觉天下无敌,看不进去这种书。
余切说:“其实故事都在我的脑海中,当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把他取出来。”
金介甫听到这话后,停顿片刻,在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这句话,我也从来没在中国作家里面听过。我曾经让沈聪文先生在美做演讲,尽管那底下站的都是他的书迷,可是演讲前,他还是抖动得和筛子一样。”
“他总是宽恕别人,而责怪自己。”金介甫道。
余切发觉金介甫确实有两把刷子。
以上这些话,看似是金介甫在批评沈聪文孬种,实则正相反。
如果有人看过金介甫写的《沈聪文传》,会意识到金介甫同样在塑造“故事”,他在说沈聪文是一个敏感、真诚如孩童一样的人,这是读者很喜欢的形象。
一个有缺憾的人,却做成了很不平凡的事。
反倒是国内写的《沈聪文传》,里面的“沈聪文”读来并不如洋人写的可爱。
金介甫又问了余切对塞万提斯奖的把握。
余切诚恳道:“在某种程度上,余切这个人并不急需一个重磅国外奖项。但是,中国作家需要。否则无法谈论我们这‘黄金一代’作家的高度。”
金介甫赞同余切的话。
“让我们说说哥伦比亚之枪。你开枪打死了两个特工,有作家认为是安保做的,功劳让给了你,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让说风凉话的人来和我决斗,看看是他的嘴快还是我的枪快。”
金介甫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录音笔。然后说:“为了理解一个文学家,我们往往要从他更早的经历谈起,是什么事情塑造他到今天这一步?”
余切听罢,回忆道:“1983年,那一年的夏天还很热,我从家里面出来……”
……
访谈在四小时后结束。
金介甫如愿成为了余切的朋友,他将和余切一起回首都。
余切知道他是个经得住考验的人。
沈聪文死后几十年,金介甫不仅没有忘记沈聪文,还把沈聪文越吹越牛逼,从一开始和鲁迅一起坐二望一,到已经抬到和福克纳、普鲁斯特等世界级文豪并列。
沈聪文岂止是贷款诺贝尔?在金介甫嘴里,他已经超过诺贝尔级。
闭幕当天,从大地湾遗址回来的胡后宣带来一个当地新闻。
“余切,我们没什么考古发现,却发现了美德。很多洋教授当场都感动哭了,要捐钱给我们。”
“什么美德?”
“一个七岁的小学生,家庭极度贫困,他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他的母亲病倒,父亲无行动能力,大哥已经离家,大姐嫁了出去。二姐、三姐还在读书……他一边读书,一边照料父母。”
胡后宣激动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拿到了省奥赛的第一名。他是背着他爸爸来参赛的。”
第127章 《背起爸爸去上学》
胡后宣口中的小学生叫李永,出生于陇西省的大山深处。
当地恰巧有大地湾的部分遗址,政府准备在县城兴建博物馆,胡后宣等人来到这个地方考察,意外得知了“农村娃获奥赛第一”的新闻。
余切想起来了。
这个小孩经历堪称传奇,后来拿到了人大的博士学位,回去做了大学教师。在这个相对贫困的年代,他是读书梦的诠释者之一。
胡后宣也说:“我们都想把他的消息写出来,写成一个感人的故事。可我知道你在燕大课堂的演讲,我们想你来做更好!”
是啊!
余切义不容辞。
当天,余切给这个小孩写一封信,信上面询问他“能不能写一个你的故事”。
信写完之后,又在这上面捎了五百块钱,让人带去给到小孩的手里面。
让谁去呢?
胡后宣年事已高,而且才刚从大地湾回来。
陈东杰?
他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也有纪实报告要写,《十月》等米下锅,正准备刊登这个月来的大会。
金介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事情,主动请缨道:“我愿意替你,把那五百块钱交到小学生手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亲自找人送过去,你怕他的钱被人拿了。”
“我是个外国人,他们会重视我的。”
一个洋教授,去大山里面代余切慰问小学生……
“你能行吗?”余切有点怀疑。“你是去服务别人的,你要真心爱孩子,千万不能摆外国教授的谱。”
余切又说到那五百块钱。“这个钱不能少,更不能多。我担心小孩子看到太多钱,反而害了他这一辈子。”
金介甫很有信心:“我一定把这个事情办好,我比很多中国人更了解大山……”
原来,几年前金介甫为了做研究,在一些天主教徒的帮助下,独自乘长途车前往湘西。
在那里,他和湘西的苗族少民对话,对湘西的天主教传播过程、民国时期土匪军阀的短暂割据都有深入研究。
因为这件事情,他才让敏感多疑的沈聪文相信,这个老外是能办事的人。
于是在次年,沈聪文在他的邀请下赴美演讲。
好!你真让我感到欢喜。
听罢,余切当即答应。
金介甫便拿着那五百块钱,在安阳政府的安排下买好车票,独自前往大地湾。
当地害怕这个美国教授遇害,先是要为他包一辆车过去,他不答应,后来又说派个同志过去保护他,金介甫还是不答应。
又说:“要不你别去了?没想到居然闹成国际新闻!我们直接拨一笔钱,转过去得了。”
金介甫笑道:“这是我和余先生的约定。如果我兴师动众的过去,反而浪费了他的好意。”
众人拗不过他,只能让他自己过去。
金介甫背上行囊,坐上了长途客车。
在车上,金介甫把余切写给小学生的信封拿出来看,出于好奇,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打开——这些年,金介甫同样在思考文学家的个性,对其成就的影响。
沈是个很厉害的作家,可他过于腼腆而固执。
前几年,沈聪文在美国有许多演讲,大家都是对他的文学感兴趣,然而他几乎不讲文学,反倒是到处讲古中国的服饰,让台下的人觉得很枯燥,败兴而归。
金介甫提醒了这件事情,在美国是需要主动博关注度的,演讲是门必备的技巧,却引得沈聪文焦躁不安。
沈聪文的性格可见一斑。他不知道别人需要他来写什么,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大大的妨碍了沈聪文的名声传播。
金介甫做了个梦,梦里面他回到了在哈佛读博的时候。那会儿国外的汉学家,几乎都只研究文言文,而看不起中国的白话文作家。
有一天金介甫发现了沈聪文的,这个人的文字即便经过了翻译,也十分美丽。金介甫便意识到有一批中国的白话文作家被埋没了,他把沈聪文的名字说给其他研究者听,大家都奚落金介甫。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沈是谁?”
“中国的白话文作家是不值得研究的。他们所谓的白话文,既不是文言文体系,也不是一种新体系。而是西方和东方的怪异混血儿,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文学大厦,又能经得起什么风浪?”
梦里面,金介甫回想起了他那段难堪的时光。他完成博士论文后,答辩组赞扬他“你让我们知道了,一个从没有人知道的中国作家”。
可不应该是这样!沈聪文值得在全天下扬名!
然而,别人都觉得金介甫是少数派。
他曾寄望于沈聪文赴美后,能改变他作为“沈学”研究者的境地,就好像信徒终于请来了上帝一样,没想到这位上帝,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神迹,金介甫只能苦水往肚里面咽。
如果当时我研究的余切会怎么样?
他肯为了古文字碎片驱逐教授,怎么会让余学研究者受委屈?
前往陇西的山区羊肠道上,金介甫昏昏欲睡,他又回到了那个年轻时的梦境。
这次在哈佛的论文答辩现场,他向所有人发放了自己的论文,自信满满的走上台,“我研究的是中国作家,那个东方余。”
这一次忽然不同了。
在场很少有人露出茫然的神情,大家都津津有味的看着论文。
“难道没有人觉得,我是个怪人吗?”金介甫问。
下面的研究者道:“奇怪什么?你走了狗屎运,比我们早一步,Jeffrey,赶紧说你的论文吧!”
——
三月下旬,甲骨文世界大会结束。
余切在这期间写完了短篇《背起爸爸去上学》,故事基本以小学生李永的经历为蓝本,写的很直白、质朴。
胡后宣等人看了后,觉得这是余切写的最简单的一篇。
“你这篇,就是写了一个人的半辈子。”
后世有一部同名电影,电影里只讲到李永考上了大学,父亲去世了,李永决定把别人捐给他的钱捐给当地师范院校……之后电影结束。
而李永考上大学之后的经历其实更加丰富。他作为公众人物的终点,应当是从企业辞职,重新回去做老师那一刻。
这是个像《牧马人》一样的童话故事。
不过余切在文中也有一些隐晦的批评:为啥李永的大哥不管自己父母,为啥姐姐们没有谁照顾到这个弟弟。
为啥会沦落到,一个七岁的小孩,既要照顾父母,还要坚持学业。
李永实际上是个留守儿童,他的大哥大姐都已经结婚出去,父母大了他三十多岁,他和后来那些照顾爷爷奶奶,又翻山越岭上学去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幸运的是,他抓住了读书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余切能给出解决办法吗?
可惜这不像几百几千万筹资可以搞定的免疫糖丸,这是一个时代正在发生的故事,而且将来还要发生下去,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困境。
余切自己上辈子,也做了几年的留守儿童,他也是千千万个李永之一。
他只能勉励那些孩子们,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众人乘车回首都,又在研究所那边开了个庆功大会,宣布此次大会是圆满成功的。
此时,国外教授已经到处游山玩水了。他们来一次神秘的中国不容易,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能来一次,几乎都把签证的时间用光。
周顾成周老特地针对“驱逐事件”发出了自己的看法:“余切做的是对的。能不能,固然有很多现实因素要考量,可要不要,却是一个态度问题。”
“而且,现在关起门来说个老实话。那些洋教授,也没听说哪个要闹翻天嘛!埃及的教授要举报,现在不也没了下文?”
“余切,你自己觉得呢?”
余切站起来道:“我的态度一向是明确的,大是大非上绝不能错。”
周老很欣赏这番话,道:“余切的想法,也是我的真实想法。”
此事告一段落。
周老在文化界很有地位,也是决赛圈桥牌局的常客,他是上一个世纪的老人了。四十年代,世界主流历史观主要以欧洲历史为中心,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作为点缀。
这些地方能出场多久,实力有多强,纯看能和欧洲有多久的对手戏。
为何西方学者中,时有阿拉伯吹、蒙吹呢?
因为阿拉伯离欧洲近,而蒙古揍过欧洲。
东方就离得很远了,无论祖上多么阔,也很难被公正看待。
周顾成很不满这种现象,于是一个人编纂了《世界通史》和《中国通史》,破除了欧洲中心论。
从余切个人来讲,他是很尊重周顾成的。
不料,大会结束后,周老竟提了个让余切十分为难的问题:
“我和小胡(胡后宣)谈过,也见到了你的本事。你不要看现在中美蜜月,其实学术上进行的交流,仍然有许多是通过个人的人脉关系,来进行运作,时常因不幸而作罢!”
“那三个安阳的研究员为何反对你呢?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人的本事能大到这样!不是个人来运作,实质是个人被服务。那个美国书商,完全是为了满足你,才来赞助的。”
“他们是井底之蛙,他们无法想象!可我们还算有些见识,而且也渴望对外交流。”
周老诚恳道:“我和小胡都是震旦的,你无论搞经济还是文学,我们震旦也许逊色于燕大,但我们却完全的支持你,你以后可否考虑来震旦?我就这么说了。”
这番话有那么几秒钟,真实的打动了余切。
震旦是不错的。
国内六大经济界的学术豪门,震旦在其中也排名前列。
沪市走在经济学研究的前沿,这两个城市没有明显的先后之分。
但余切还是婉拒了周老。
“目前我在燕大没什么感到委屈的地方。”
周顾成没有意外,只是轻轻叹道。“我以后建议学校应当去抢状元,哪个地方出了状元,不管是县状元、市状元还是省状元,都要特别留意一下。”
“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培养的很好!让状元早一点来我们震旦!”
这当然是周老挽尊的话了。
今后大部分年代,沪市本地的文理科状元都选择水木或是燕大。
想想86级中文系一个班21人全部是状元?
唉,我只是做了一个全天下状元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余切心里想。
回家后顾不上休息,余切带着稿子去朝阳门内大街,这是《人民文学》的地址。
“嗡嗡!”
余切把重摩托停在院内,锁在单位的暖气片上。
他的车太出名了。
整个作家圈,骑重型摩托车的只有他一个。一般的摩托车是“哒哒哒”,雅马哈这款重摩停车后,会发出一股“嗡嗡”声,类似于蜜蜂飞行的声音。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以为飞机起飞了,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这次接待余切的是《人民文学》的副总编刘白宇。他可能是杂志之后的掌门人。
年初,goat王濛因遍布各地的“文学科研”被领导批评,认为他领导下的杂志,没有很好的起到积极的社会影响。
Goat王濛疑似退役赛季遭遇不详。
自此,自85年来的“文学科研”在《人民文学》算是刹住车了。《收获》和《花城》开始成为纯文学的大本营。
纯文学还是有很大的舞台,它也不是一个两个作家自嗨,是有受众的。
譬如贵省的《山花》近几年很火,这份杂志是一个沪市来的知青办的纯文学杂志,有那么几年很成功,连带着《山花》的复刊《山花报》也十分受欢迎。
杂志社还没上班,报摊零售点的摊主已经把大门围住了,要求第一个批发杂志。
只要拿去人多的地儿转手一卖,一上午就能收摊回家——杂志已经全部被买走。《山花》杂志的总编才不到一百块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这些摊主赚得多哩。
编辑部,众人已审完稿。
刘白宇问:“这是短篇,还是中篇。”
“短篇。”余切说。
《背起爸爸去上学》一共五万多字,在余切的诸多中,仅次于《高考1977》和《死吻》。
太短。
“我们一般认为,三万字以上就是中篇。”一位编辑说道。
余切摇头:“字数在通货膨胀,短篇字数越来越多,我这个是标准的短篇。”
第128章 站在1987,再看写给孩子的信
众编辑一时间沉默无话。
余切以后来人的经验肯定道:“难道你们没有总结过吗?”
刘白宇苦笑道:“总结当然是总结过。但是谁敢说这句话?万一以后越写越短,难不成又改回来?”
余切一听就无语了:怎么可能越写越短?
你高估了作家的节操!
他道:“写短是不可能的!《联合文学》那边开始接受大陆,以字数甚至行数算钱。写的越多,钱越多。”
“另外,确立著作权的呼声一直相当高,一旦草案出来,就要按字数来给版税,你们《人民文学》要做表率!”
原时空,诗人查海生家里,就是靠版税带来的稿酬重新修建了楼房。查海生死后,他的母亲每次都要感谢来拜访她的编辑。
余切如数家珍:“我们再看看,实验文学刹车后会怎么样?字数会变多,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的界限变模糊。通俗文学自然要写的更长。”
“物价飞涨,杂志也涨价,怎么让读者接受?多刊登长篇,让杂志变厚……方方面面来看,必然是要越写越长的。”
编辑们楞了片刻,有人抄出笔在纸上复述余切刚才的话。
还有的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余切。
这几个月《人民文学》来了不少新编辑,他们大多听过一些余切眼光准的传闻,没想到竟一点儿没夸张。
传闻中,“融冰之旅”此事几乎是余切促成的,其他人不要看岁数大、资历老,却判断不了局势。王濛一开始以为访问团不过是“做一些有益的文学探讨”,没想到几场辩论后,竟然牵扯到了认祖归宗的问题。
作家们都嗨了,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越聊越深入,顿时成为华人圈的大事!两岸三地的华人作家们,纷纷写文登报替他们隔空应援。
此时,又有消息传来——宝岛那边长期禁锢的探亲政策,已有解冻的预兆,那些发出声音的老兵们,不再被阻拦,岛内的报刊又反常的宣传起了“余则成”这个人……
这一切指向数十年坚冰的融化。
王濛才如梦初醒,半道飞往美国,要参加这一场文学盛事。
如今王濛因“实验性文学”被批评,要是放在之前,他怕是要主动辞职了。正是因为“融冰之旅”的光环,让王濛还能再坚持干几年。
洞悉力啊!
刘白宇哈哈大笑,转过去对全体编辑道:“自从《钟山》和《京城文学》那两篇稿子出来后,现在流行起‘余学’,果然没有流行错!洞悉力是作家的关键!”
“这些话扩展下来,不又是一篇研究稿?”
随后的审稿会上,《背起爸爸去上学》获得通过。
刘白宇问余切,为什么不在《十月》投稿?
余切道:“因为要让更多人看到。《十月》虽好,毕竟不能深入到每一个地方。”
刘白宇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这写的很质朴。
《背起爸爸去上学》行文用语很有《小鞋子》的风格,像儿童作家写的。小学生读来是希望和鼓励,成年人读来,他们知道其中的艰辛,心里只觉得很酸楚啊。
“那我和王编商量一下,尽量把这一篇放在首页,封面上也特意突出。”
“劳烦你了。”
……
另一边,金介甫晃荡几天,终于到了大地湾遗址所在的宁县。
此地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平均海拔达到一千多米,因为地形崎岖,无论是国道还是铁路成本都远高于平原地区。
然而在农业时代,这里却是个物产丰盈之地,是北疆和中原地区的必经之处。
秦太子扶苏当年在这做项目经理,修筑“秦直道”,唐朝时,宰相狄仁杰在这里做宁州刺史;后来范仲淹路过这里,特地留下祭表赞扬狄仁杰……历朝历代都有名人,只是在近代落伍了。
上一次有文人在这留下足迹,已经要追溯到明代。
金介甫胸怀壮志,他心里想:中国的处处都有历史,哪怕是这么一个小地方。我要把余先生的名字,写在这里。
衣着考究的洋教授来了咱宁县!
金介甫一下车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当地以为金介甫来投资的,全来找金介甫商量。没想到金介甫却是来见一个农村娃,大家就有点失望,考虑到金介甫的安全,安排了一个司机带他过去。
金介甫又拒绝了。
一些人认为金介甫是国际主义战士,诚恳的对他说:“你要找的那个娃,还在宁县下面的小山村,你要到那里,还要走上一天一夜。”
“山里面的人没见过白人,恐怕你会被围起来,当猴子来看。《小学生准则》里面有一条规定——不要尾随、围观外国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因为现实是反着的。”
又有人警告他:“金教授,你被围观还算是好的,万一被当成猎物打死了怎么办。山里面的人有枪。”
金介甫也算是个硬汉,啥啥特殊安排都不要。
你说这里危险,难道比湘西的寨子里更危险?
当年金介甫一路奔波终入凤凰城,犹如探险家闯进了香格里拉,那里是人间罕有的仙境,只要我不故意招惹别人,对人事事客气,怎么会被为难呢?
一天一夜后,金介甫如愿见到李永,亲眼看到李永拿走了那五百块钱。
这是一个真诚朴实的小男孩。他只有七岁,还没学会撒谎,整个农村学校的教师都为了“余切”和金介甫感到激动,但李永不知道作家余切是谁,他班上的人也不知道。
他长得太矮小,看上去比同龄人岁数更小。
对于余切,学生们只知道这是一种三角函数。
巴老、马识途,他们都不知道。
狄仁杰、范仲淹、公子扶苏……那些中国名人们,他们也不知道。
学校的教师怕金介甫难堪,给他解释说:“余切的课文选在高中的居多,小学里面虽然有个《小鞋子》,但那是86年新版教材的内容,我们这里还在用过去的。他们恰好是不知道的一代人。”
“你不要失望,李永将来要是知道是余切写的信,捐的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金介甫怎么会和一个孩子生气。他只是感慨:“这里的差别好大。钱桥的小学生能把信写给沪市的巴老,促使余切写出了《潜伏》。可我们这里的人,连巴老是谁都不知道,将来的差别要更大的!”
老师们都愣住了,只能说:“我们生来就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啊,除了苦读,还能怎么办呢?
就是前不久来中国访问的美国人舒尔茨,不也靠读书才摆脱了做农夫的命运吗?美国当真农民比教授地位高吗?
那都是胡扯!
地位高的,是有良田无数的大农场主,那些底下讨生活,连一个拖拉机都没有的农民,怎么可能比教授地位高。
金介甫没有太扫兴。他当天跟着李永去他家里面,学校还有一位老师陪伴着他们,这一次金介甫没有拒绝。
李永家堪称是家徒四壁。为了招待他们,杀了一只母鸡。
因为村里的干部已经赶在他们来之前,提前通知过:这是美国顶级大学的教授,替中国文学家余切寄来的信!你们要上新闻了,千万不要丢脸。
又是美国教授,又是大作家,还可能要上报纸……李永家里被这些名头震得快眩晕了,只能把最好的都拿来招待他们。
金介甫被感动哭了。他知道一只鸡有多宝贵。
他在湘西调研的时候,有作家想办法给他借了一辆小车过去,当时金介甫没觉得这车有多牛逼,后来见得多了,也了解了,再也不好意思借别人的车。
两人在这睡了一晚上。金介甫本来有很多“你作为父母必须让李永读大学”这种话要说,结果啥也没说。
深夜,李永的母亲因疾病痛得叫唤起来,李永替他母亲翻身,又过一会儿,他父亲也感到疼痛,李永又去给他父亲烧药,金介甫听到后想要帮忙,结果他好心办坏事,拼命扇火,把药烧坏了,柴也用了不少。
李永又自己重新烧了一壶,而且没有指责金介甫。
金介甫却相当自责。
翌日,金介甫大清早爬起来,和李永等人来村里的学校上课。他兴致勃勃,以英语支教老师的名义,上了一节英文课。
学生们自然听不懂。他一节课也讲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征得李永的同意,把余切写给李永的信读给大家听。
“李永小弟,我听到你的故事后很触动,很钦佩你。我想为你,也为大家,做些事情。”
“你也许不知道我,我是个作家。通过写作,有一些名气,我写作并非是我有才华,而是写作选择了我。在写作中,我感受到更多快乐,我一直认为,这和我小时候到坡上面拔杂草,秋天在水稻的田野上捡禾子谷,没什么区别。”
“我们人人都是伟大的,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别人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是这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原来这就是余切写的信。
读到这里,金介甫有些眼眶发红。因为他曾意外的选择研究中国白话文,他一路走来不容易,很少有人理解他。
这教室里面,学生们也全神贯注的听着。原先那些嬉笑不见了,余切的话十分朴实,谁也能听得懂。
只听得金介甫的声音继续道:
“而且,人总要遇见难处。别人的帮助当然很重要,可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无论如何,我们需保持自己对世界的好奇和热情,这在将来格外有意义。”
“读书是增长见识的地方,想想看,我们眼下的天大困难,在书里面常常有人经历过。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河流,水里满是前人留下来的珍宝,我也只是其中的行人之一,有一天你像我一样回头看,想必你也感慨万千吧。”
读到这里,这个小学教室里面已全是人。外面也是来看热闹的教师,村民,一些人的眼里饱含泪水,身子往前面探。
金介甫不知道是信写的太好,还是他们想到了伤心事。但金介甫自己也流下了眼泪。
信上面,余切再次回忆读书的重要性。
他认为,读书不在于直接的回报,而在自己感到处于困境时,不觉得很孤单。知识是一面镜子,照的是自己的坚强,读书也是相对公平的,谁都可以拿来看。
“我真诚的祝福你!人都说向余切学习,我应当向你学习!这片土地上的英雄多的是。”
金介甫到这里,已然彻底感动了。
虽然余切十分霸道,但仔细想想,他从不故意的欺负别人。
在写作之外,他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在芝加哥的演讲中,那些原先对余切有看法的研究者,也被打动了,并在之后的聚会中想方设法的和他结识。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伟大的人,这使得他霸道但绝不狂妄。
正如巴老在信件中所写:我不是杰出人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些夸耀余切伟大的,正是神像下的信徒和神父,而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这之间的区别。
离开前,金介甫又托人送了两只鸡给李永。
为啥有两只?
一只是金介甫的,一只是代替余切送的。“如果余切在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金介甫道。
宁县的一些人送别这位洋教授,在客车站前,金介甫也收到了别样的礼物——一张老师画的素描画,记录金介甫当时上英语课和演讲的场景。
余切当然没有在讲台上,但仔细看看,他在那底下的学生的教科书上。
这安排很好。
金介甫激动的说:“这是我来中国以后,最宝贵的礼物。”
他一边给余切写信汇报,一边应付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越到大城市越是这样,金介甫来首都时,他已经引起轰动——一个老外可以做到这个份儿上,虽然起初是因为余切,但他也有自己的真情实感吧。
“这个老金啊,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洋人。”人们都这么说。
至于余切,他所受到的赞誉自然更多。
第129章 各方反应
《文汇报》用了首页一半的篇幅,回顾余切曾经的。
然后得出结论:“文艺工作者,应当从人民中来,为了人民。”
京城这边很多作家写信寄给余切,赞扬他的努力。
作家石铁生写信给金介甫道:“去大山很伟大!人生来孤独无助,命运无常……可人类是一个整体,而作家是做梦的器官!你的行为,把梦变成真的!”
这话说的很文绉绉。
因为石铁生不认识金介甫。
至于余切,石铁生就不那么端着了。
两人都常住京城,一年起码要见上好几次。石铁生的轮椅,余切也不是没推过。
余切长得最高最壮,本来最应该扛着石铁生去开会。但是“春雨行动”后,石铁生认为“余切为脊髓灰质炎患者做了很多事情,不应当再背负我了!”
石铁生也没有那么豁达。他的个性在豁达和敏感之间横跳。
当有人做的事情,勾起了石铁生的梦想甚至幻想时,他就会忍不住佩服了。
比如美国人刘易斯在洛杉矶奥运会创下伟业,石铁生激动的写下文章赞美这个黑人运动员,说他是“一头黑色的猎豹”。
余切在哥伦比亚硬刚小国政府,竟然传奇地得胜而归。
石铁生有段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写个美洲武侠——后来他的病情发作,不能写长篇,只好作罢。
“要是我能跑能跳,我要天天把余切背着,我以前是跳远冠军呢!他去哪,我让他去哪!余切圆了我的心愿,我本来是亏欠他的。”
于是,扛石铁生的活儿落在了余桦或是苏彤身上。
《京城晚报》对石铁生有场采访,石铁生展出他和余切之间的信件,信上面可以看到,每年过节,余切都会给石铁生写信,关心他的境况。
石铁生会回一封长得多的信件。
“余切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很有能量,越是弱小的人,他越是情不自禁要替这个人出头。”石铁生道。
“我认为真正的善良,不是对上位者奉承,而是保护弱者。并恰当的改善别人的境遇。”
《京城晚报》刊登了石铁生和余切的信件。报刊随即大卖,石铁生反倒拿到一笔采访费。
他把这笔钱公开捐给“春雨行动”,回来后还激动难耐,又告诉自己的妻子:“我们人人都要替社会出一份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我什么也没有,可我还有我的器官。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希望我的身体还能帮助到别人。”
“我也有这样的梦想!”
时任漂亮国驻华大使的温斯顿·洛德,特地来请金介甫吃饭:“我要替总统先生替你写一份报告,你和这个国家的超级巨星结成了朋友,忽然之间你也成了中国人的老朋友。”
金介甫笑道:“我是一个余学研究者,这对我研究余学有什么帮助吗?”
温斯顿是个中国通,他老婆就是一个华裔作家。温斯顿期间,恰逢中美关系最好的时期,温斯顿自己也被认为是最了解中国,最为友善的大使之一。
他对金介甫此前的研究自然很了解。
温斯顿惊讶道:“你们原来还有合作关系!可是,你不是研究那个沈的吗?我还记得……81年,你为了请沈聪文到美国去演讲,甚至惊动了中国这边的高层。最后特批沈聪文赴美,解决了他的困难!”
“我以为你仍然是沈的追随者。”
这里,温斯顿用了“Disciple”这个词。它和一般使用的“研究者、追随者”不同,而更接近于“门徒、信徒”的意思。
在西方的宗教领域,这特指那些信奉神灵的追随者,譬如耶稣的十二门徒。
金介甫当然听得出温斯顿对他的调侃。
做研究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用得上“门徒”这个词啊?
可见温斯顿本人不理解,金介甫当年为什么那么推崇沈聪文,所以他用“宗教”这样无法解释的玄妙来描述。这种事情金介甫已经遇见了很多次。
这真的不怪沈聪文,沈聪文绝对是有水平的。
沈聪文被推到诺奖数次,可惜颗粒无收。他自己又不擅长夸耀自己,在文坛,沈聪文也原谅别人,他没有什么要追杀的敌人,于是又缺少了打败敌人的故事……沈聪文做过随军记者,可他也没有立下战功,或是表露什么深邃的战争反思。
沈聪文被战场的巨大恐怖压垮了,尝试过重开。
出于礼貌,所以没有人想到处传颂他的故事——这本来就不是特别英雄主义的事情。
沈聪文纯粹得只关心他的研究。
但这个世界太艹淡了,如今越来越不适合沈这样的老派作家。其实在中国,大家不也去追随那些故事里故事外,都像传奇的人吗?
人就是幕强的,没办法。这和文学无关。
“不再是他了!”金介甫道,“从今以后,我是余先生的disciple,我是他的门徒!”
——
四月初,《背起爸爸去上学》排版通过。
王濛等人最先见到投稿文章,心里很高兴。
他特地打电话告诉余切:“故事好,信也写得好。去年年末,南方的《花城》刊登《平凡的世界》,影响很大,让重新回到普通人当中来。”
“它也是质朴的写法,我称之为温暖的现实主义。人总是要遇到苦难的,可我们现在讴歌苦难的,确实有些太多了……读者总得看出一些力量和希望才是。”
王濛认为,他搞实验性文学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一些作家把他的本意执行坏了。
这些人是不上不下的混蛋!
“我们搞实验性文学,就是要去拿奖,有真知灼见出来,不是骗稿费;你看看你《2666》,不声不响写出来,直接拿到美国的文学奖。”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余切则恭喜王濛获得了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
这是刚不久的事情,发生在金介甫去宁县的路途上。蒙德罗是意大利的“诺贝尔”文学奖,级别不低。一般二月份发布名单,六月份领奖。
今年颁奖日延期到了三月份。
前不久开奖出来,哗!出现王濛的名字。
央台高兴得不行,当天就在新闻上播报这一消息。“本台插播一条消息,日前,中国作家王濛在前不久的意大利蒙德罗上……他成为特别奖的获得者,这是中国作家第一次获得这一奖项。”
“中国已有多位作家进入到世界级文学奖的角逐中……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西语世界的塞万提斯奖!”
但王濛拿的不是正奖,而是“特别奖”。
这是意大利文化部专门用于奖励那些国外作家的荣誉奖。
因此,央台没有过多的深入报道,反倒是提到“塞万提斯”——这才是真重量级。
王濛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意语文学不如西语文学受众广,这个特别奖更是和正奖远远比不了,可我只有这样的本事,我祝你成功!”
余切再次恭喜王濛。王濛却想到余切写的那封给李永的信,他有些感慨:
“从文学上讲,我的时日无多了。我没有在‘时间长河’里留下很多石头,你反而要回头来看我,你走在我前面!”
南方同样报道了“洋教授进大山”的事情!
这天,马识途如约写信请巴老来蓉城回家看看,巴老随即动身前往。
然后在火车的卧铺上,巴老看到了当天最新的报纸,讲的就是金介甫带着余切信件入大山的事情。
他一看便道:“写的真好!尤其是那句‘到坡上面拔杂草,到田野上捡禾子谷’!真让我想哭啊!这句话说明,职业无分高低贵贱,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山里的小学生和他这个作家,在灵魂上是平等的!”
说罢,他真的眼眶红了。
巴老为何走上写作呢?
因为他出自显赫的封建大家庭,父亲在广源做知县,家里生活十分奢靡。
他五岁时,父亲在堂上审问犯人。不论判得怎么样,犯人们都跪拜下来,连连叩头,这给他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为何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却要跪着。
难道那些人天生卑贱吗?
他9岁时,父母和其他多位亲人相继病逝,巴老家一落千丈,有段时间内,反而是他家里面的下人来教导他,给他传达了朴素的道德观念。
他意识到世事无常,那些封建的伦理次序都是很傻逼的……人和人之间,起码在人格上完全平等。
于是,巴老在成年后写下《家》这一反映封建大家庭的巨作,批判了封建宗族社会的虚伪。
如今余切年纪轻轻,家里面也幸福安康得很,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乱,可他却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假如世间存在真理,那确实是有的人更擅长于抓住这些真理!
女儿李小林笑道:“余切的信没有一个成语,没有一个生僻字,可见他是考虑过要写给谁的。这封信虽然看起来朴实,要是一般人还写不出来呢!”
巴老点头道。“他知道他是写给谁来看的。”
“给小学生,他写一封信。给评委,他写了我也看不懂的《2666》。”
此次回家,巴老全家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女儿李小林请了假,儿子李小堂恰好到蓉城来收稿子。
外孙女端端闹着不上课,也请了几天假。她还是不喜欢上学,成绩不上不下。
学校的老师总说:你就是巴老的孙女?
别的不说,起码你得学好语文吧!
距离84年的杭城会议已过去三年,现在这个小女孩已经初见少女的模样,亭亭玉立。
端端近来很爱看闲书,巴老家对她是听之任之。
李小林有意逗自己的女儿:“你还记得余切哥哥吗?那年你吵着要吃糖丸,他呼风唤雨,让全国的小孩都来吃上糖丸了。”
端端道:“我怎么不记得!初一教材就有余切的《我们俩》,学校里的同学还给他写情诗呢!只是他从来不回。”
李小林本来还拿余切开玩笑,结果大惊失色:“你们还这么小,怎么能去给人写情诗?就是余切也不行啊!”
端端说:“我才不需要写情书呢,我要是有想法,都是直接见面了说。我们的新社会里面,年龄可不是问题!”
“你,你!”李小林气得不行,正准备使出巴掌,好好教育这个女儿。
却看到隔壁的乘客也拿到报纸,看到那条洋教授进大山的消息。
那人当即大声道:“余切又干了件好事情!之前他发起了‘春雨行动’,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活动?”
随后,其他看到新闻的人也参与到讨论中来。当时坐软卧的都是高级干部,对社会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时常有人谈论社会新闻,高声阔论。
只听到又有人说,“发糖丸容易,搞教育就很难了。人们说百年教育,我们不说搞一百年,起码二三十年要有的……中国没有人可以做成!这是政府,这是国家的事情!”
前面的人说:“我当然晓得!可余切总要做一些事情的!最起码,他一定给这个小学生捐了钱,只是我们不知道(应余切要求,报纸上当时没有写)。”
“你说的对!这教授不就是余切喊去的吗?他还能使唤美国教授呢!”
巴老听到这十分感慨。
余切已不仅仅是青年人的偶像,就算是在这里,天南海北的乘客也知道余切本人的故事。
他对“大逆不道”的端端说:“你将来要和谁谈恋爱,我到没有什么意见。只要那人是个好人。”
啊?
“爸爸……”李小林瞪大眼睛。
他儿子李小堂也懵逼了:不是,您这干嘛呢?
随着火车越来越接近家乡,巴老颇有些轻快。他又说:“但是你要面临特别激烈的竞争。我还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收了多少人的情书,看都看不完。”
“其中有一个女高中生,写信写了足足大半年。她提出为什么不能见一面,把我逼得没办法了……我一看挺漂亮,谈吐也是大家闺秀,那个人就是你的外祖母。”
巴老的老婆,比他小了十四岁,而且谈了足足八年恋爱,把这个女高中生都谈成老姑娘了。
好在婚后十分幸福,伉俪情深。
“余切还没有我那么‘古怪’,他只会更受人喜欢!就算他还单身,你怕是也竞争不上哟!”
说的也是!
不是说那个沪市制片厂的女演员,就很喜欢余切嘛!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喜欢余切的太多,你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真有关系。
李小林有心激一激自己的女儿:“端端你文化水平太低了!余切都要读博士了,将来肯定要做大教授!你初中读得完吗?”
端端一听到这话,顿时冒出了小金豆:“我考不上燕大,我争不过,真的争不过。”
巴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130章 大江南北
十号,《十月》和《人民文学》同时出刊。
《十月》刊登了陈东杰的文章《甲骨文大会纪实》,主要写胡后宣和余切两人。
算是一个报告文吧。
《人民文学》是余切的《背起爸爸去上学》,翻开目录,第一个故事就是余切的文章,历史上这往往代表文艺界的宣传风向。
譬如1978年1月的《人民文学》首刊,讲述数学家陈景润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就在上面,发表后随即引起轰动,各大报刊纷纷转载。
一时间,无论是工厂还是机关,街头巷尾,全中国人纷纷讨论起了陈景润,讨论起了“一加一等于二”。
然而,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因为作家徐驰是奉命写报告,是被组织特地调来的。
他的文章创作于全国科学大会筹备期间,彼时百废待兴,社会上正需要有一股“崇尚科学”、“为科学家正名”的声音,于是才产生了巨大的轰动。
它不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情。陈景润被广泛报道后,随即就作为那些默默无闻的科学家代表,被领导人接见。
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缺乏男子气概的古怪数学家,忽然收到了数千封情书,无数人都说爱他,狂热的人将他和高斯、牛顿这些数学史上的顶级大牛相提并论。
陈景润虽然孤僻,心里却很清楚,他不得不很长时间闭门谢客,希望这阵风早一些过去。
改开后的下海潮历经数年发展,眼下正走到了“读物无用论”的极端。竟然连燕大这种最顶级的大学,也出现了厌学退学的现象。
余切这篇文章如同及时雨,终于成为提倡求学的利剑。
在燕大的大饭厅,看到的学生们激动万分,纷纷出来表达意见。
84级化学系的一名大三学生跳出来,站到台上道:
“余切又写了新!取材自一个真事儿!在西北的宁县,有那么一个几岁的小孩,从获得奥赛冠军开始,一步一步苦读,最终上了当地的师范院校,毕业后又考研,来了人大……到他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读到博士,工作家庭都十分美满,而他却选择回到老家做一名大学教师。”
这个学生想到了自己:“我毕业了也面临分配问题啊!我是化学系的,燕京如今在整治污染工厂,为亚运会做准备,我将来肯定要分到冀省的化工厂……我本来是很苦恼的。”
他的同学听到后说:“这不又是一个成人童话嘛!像《小鞋子》一样,孩子读起来最受触动,我也感动。可我知道,阿里不会成为大富豪,李永也不会回家……如果我读到了博士,我一定不会回老家!我要下海!出国!我只为我自己活!”
其他听到的人便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文艺作品基于现实,却要超越现实,给人一些力量。”
“我胡搅蛮缠?你们是余主义分子,你们只听他的话!”
燕大人可不像金陵艺术学院。他们很有想法,谁都敢怼。
校长丁磊孙经常被人堵住,给他提意见!副校长新生大会时说错了词,全场毫不给面子的大笑。领导不得不面红耳赤道歉。
院士来燕大演讲,学校安排在大礼堂,学生们拦住车,要求演讲举办在大饭厅(因为就在宿舍旁边)。他们无法无天了。
余切又如何?
也不能事事都令人满意!
反对的人立刻说:“依你所说,余切岂不是赞美苦难?这是丧事喜办!明明很坏的事情,却说成了个好事情!”
“你真是个疯子!你要这么说,《牧马人》的许灵均岂不是更离奇?大富豪的亲生父亲来和他相认,要带他去美国,去港地享富贵!他却宁可在那个破村子做乡村教师——李永至少还是个大学教师吧!”
支持余切的人又道:“再看《大桥下面》,青年男性和带孩子的寡妇在一起了,那寡妇还只是个裁缝,一开始还瞧不上他……你说这电影有意思吗?”
“还有,《未婚妻的信》上面,老婆送来了诀别信,战友们却不抛弃不放弃,发起了冲锋!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死吻》里面,护士亲吻了快死去的战士,原来女性也有上战场的……在我们社会中,固然有怯战的,固然有离婚的,那样的人很多很多,但也有坚守的,有为别人的,也很多!”
那人怒道:“我们不去写后者的故事,却专门写阴暗的,只写阴暗的,活像个臭水沟一样,以为这是文学的深度。可这种文学有什么意义?”
这一连串的发炮一样的话,给全场都震慑住了。
而且说话的人是一个女孩子。
她一马当先的站到最前面,那简直是霸气十足啊。先是怼了别人,然后又望向台下,看看有谁敢来反驳她。
你们一起上吧!我可不怕!
这是……这是谁啊?
有人认出来了:这不那京城的高考状元,赵泽虹嘛!
上个月,她才代表学生和丁磊孙提意见,据说丁磊孙已经躲着她走了。你说她校长都不怕,怎么会怕其他学生呢。
就这么,辩论停顿了一会儿。
然而打嘴仗是永远都有的。等到那个女状元去上课了,其他人又开始发表意见:新很好,很好,就是……总有毛病可以挑的。
下海就是比读书强!
什么,你竟然说余切?欺负我新现实社团今年社长换届,一时间群龙无首吗?
我得带上拳头和你辩论!
……
大饭厅连接学生宿舍,眼下又进入到初夏,热起来了。
连着几天,只见到一些学生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膀子,疯了一样的谈论起这个。
余切的虽好,但也不能当衣服穿啊!
中文系的路不宣心里道:余老师又造了一个梦!
他是来吃饭的。
两个月前,燕大出现了拼好饭——不要钱的排骨,最近又出现了便宜馒头,比方说十一点到十二点半之间,馒头是五分钱,那么到十二点半后,馒头就只要三分五。
炝炒白菜也是这样。一过十二点半,直接打折。
学生们都说:这学校大概是开掉教授太多,财政富裕了,竟然考虑起兄弟们的肚皮来了。
仅仅就这个来说,丁校长是不应该被指责太多的。
在他任内,出了余切这等人物,崔建又来开演唱会……虽然有点走狗屎运,但可见他足以做蔡元培第二。
如今他把兄弟们的肚皮也弄饱了。这里已经提前进入小康,教授哭爹喊娘待遇降了和咱没关系,我是学生我该占便宜。
我是祖国的希望。
“你说到底是谁做了这个事情?真是丁校长吗?”路不宣问他朋友。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个人都摇头。
遗憾啊!
这几个人没一个是京城本地的,更不是子弟,所以打探不到消息。像是当年的骆一禾,一听说季线林约谈余切后,余切竟然全身而退,骆一禾就知道五四文学社玩不过他了。
思来想去,这个老社长竟然跳槽到新现实去了。
路不宣一行人排队了挺久,交上票。路不宣吃馒头,另外两个吃免费排骨。
程国平奇怪道:“你有票为什么不用?这个票有时限的,这个月不用,下个月成废纸了。”
路不宣说:“我把票在市场上换了!上个月我没有吃一顿肉,总计八张票。我拿去换了余切的《潜伏》和《出路》。”
“我们都有这书的,你为什么不找我们借呢?”程国平问。
路不宣道:“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余切的书我看了两个月,我总要买几本吧。”
褚付军在旁边听得一惊,差点没把饭喷出去。
他和程国平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后悔的情绪。
本来是安利你中国近几年最好的作家,没想到你居然饿肚子去买书,原本折腾的小买卖也不做了。关键是,路不宣家庭条件太糟糕,文学对他来讲有点奢侈了。
路不宣考中文系,不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他听说中文系可以做官。85级中文系起码有一小半人都是这么来的。
然而,正因为他没看过什么名作,当他如同一个新生儿一样接触到余切的作品时,他的审美完全变成了余切的样子,之后再也看不了其他的书。
褚付军嘴上虽然特别傲,然而心里是义气的。他掏出一张粮票给路不宣:“兄弟你拿去用吧,我这是免费发的,下周我要去参加作家研讨会,伙食包了还有几块钱……我用不到这个。”
“是啊,是啊!”程国平说,“能吃免费排骨的时候,还是得拼命吃啊!谁知道还有几顿可以吃?说不定明天学校就说,这些票全部作废。”
“余切的书以后可以买,排骨可不能等以后再来吃饱。”
路不宣接过这张票,仔细端详。
票是特制棉纸。路不宣拿票泡过水,发现上面的字没有什么变化。
这代表什么呢?
说明这票是好票。
早期的粮票是普通棉纸,木浆的成分相当高。一泡水了字就会散,粮票就很难辨认了。但是这种低端粮票一直到前几年才逐渐更换成特质棉纸,其成本更高。
在路不宣的老家,还有一些地方仍然在用老粮票。
如果燕大这些票据是暂时性的,那它不可能用成本这么高的材料。一定是资金相当多,有一些宽裕的地方,才能有闲钱把票据做得特别高档。
再看看票据:
燕京大学学生食堂;四角。
1987,4月。
路不宣分析起来:“我家里是杀猪的,可能我不懂文学,但我有一些市场智慧。这个票应该不止这几个月,咱们现在看到的是4月,可能五六七八月全都印制好了,等着发呢。”
“至于是不是丁校长做的……我以为也不可能。因为菜票不给教师用,只给学生用。丁校长得罪了老教授,已经受到很大压力,他又专门划出钱给学生免费排骨吃,把老师们都踢出去,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程国平和褚付军连连点头。
先搞教授,再搞教师……要知道,丁磊孙是被教师们投出来做校长的,你这过河拆桥到这种地步,校长怎么可能做得长久呢?
燕大学校内一堆民国大师呢。哪个不比你丁磊孙强啊,随便来个人感到太委屈了,往桥牌局那边抱怨,丁磊孙还怎么办。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来做的?”褚付军问。
路不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烛光。他看向程国平,只见刚因为《当代文学家杂谈》的“余学”研究出人头地的程国平,此时若有所思。
程国平曾经说,有的文学家不写他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只能像拼图一样,通过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来拼凑。
这是“余学”研究的一大特色,因为余切不写日记,也很少写记叙文。
这里就没有官方答案。
很多作家都这样,发展到极端的时候,就是像京城那个洋教授金介甫那样,他已经比中风了的沈聪文还了解年轻的沈聪文。
沈聪文的家人会说“他年轻时曾经这么想……”,而金介甫直接开口阻拦,“不,沈当时不是这么想的,你不如我了解他。”
“什么鬼话!我是他儿子,我能不了解我老子?”
“正因为他在你面前是老子,而他在我面前,才是沈聪文。”
这有点像神父拿着上帝的圣经来释义,神父也能得到好处。
想想曹雪芹挂了,留了点小秘密,几百年来有多少人围着他吃饭!
有没有可能是余切做的呢?
余切为我发了菜票,而我却把票拿去换了他的书……假如真是这样戏剧性,恐怕连他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很感慨吧。
——
南方,蓉城。
蜀中五老团聚一起,听说了洋教授奔赴大山的事情。此时,这件事情已传遍大江南北,当地有报刊全文转载余切的信。
原文是《给小学生李永的一封信》,也有报纸称之为《余切的信》,或是《给小学生的一封信》。
巴老觉得读书当然是好的,人一辈子很长,社会是要变化的,有时甚至翻天覆地,唯有读书形成的思想不会背叛自己。
他认为,五老也可以写一封信声援余切。
“我们应当写一封信给余切,公开的。”巴老说。“我们五个人聚在这里,已经是老头子了,再怎么回忆过去,也不会对社会有什么影响,而年轻人们还有无限可能。”
第131章 这里的人太多,装不下
这五个人是巴老、马识途、张秀舒、沙汀和艾芜。
都是川省赫赫有名的大佬,其中马识途岁数最小,72岁,最大的张秀舒已经92岁。
为了迎接巴老,众人推举马识途写了《迎巴老归蜀》一文,记载了川籍这五人的盛会。马识途还作了一首诗《桂湖集序》:锦城秋色好,清气满苍穹……
然后,五个人都在这首诗上落款。
马识途非常爱这首诗,说“我要把诸位的墨宝挂在我的书房,天天看。”
然而马识途书房里挂着的是绝版五星旗,许多人知道这事儿。和他相熟的沙汀问道:“你那红旗呢?你挂哪去了?”
“送余切了。”马识途说。“他写《潜伏》的时候,我激动得很,我没什么能送他的,只好把那面旗子给他。”
马识途讲了一遍余切创作《潜伏》的内幕。
巴老听到这些话后,神情很复杂。
他个性内敛,因此喜欢热闹的人。端端是他的外孙女,就因为特别活泼好动,反而比亲孙女还喜欢。
老马收了个好徒弟:又能闹,又经得住静。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茬。
照理说五个人聚会,应该开开心心,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没什么传人,岁数又这么大了,很难绷得住。现在五个人名字是并列的,巴老隐隐要高一些……可是再过五十年,将来名字一列出来,恐怕后人只知道巴老和马识途。
气氛一时间相当伤感。
巴老暗自责怪自己:都是自己搅坏了气氛。
当日,五人游玩升庵桂湖,又合力写出了另一幅墨宝,《合作行书诗文卷》。采取一人一句的方式,最后一个落笔的人是马识途。
马识途写下“谁说人生如参商,五老欢聚已如期”,他笑道:“参商是天上的星宿,永远不能见。我作为无神论者本不应该相信有轮回,但我希望我们都能长命百岁,还能再发挥余热。”
“将来还要再聚!下辈子也要再聚!”
巴老听到这话后便落下泪。
五人里面,年纪最小的马识途也七十多岁,而巴老今年已经83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他看来自己时日无多。自从患了帕金森后,他行动十分不便,出行都要靠轮椅,前几年他意外跌倒,竟直接令左腿骨折,住院足足八个月。
其他病症也找来,一会儿是感冒——六年间,他持续性的反复发高烧住院,不知道原因;一会儿是肺部感染,不得不入院治疗。他翻译自己的时,手肘长时间支撑在桌面上,忽然传来钻心的剧痛,医生告诉他,他的骨骼不能承担这种力量了,今后恐怕一个拍掌,一次跳跃,就可以让他产生压缩性的骨折。
病痛消磨了这个文豪的意志力,铁打的英雄也要在时间面前认输。好友万家宝(曹禹)也时常写信告诉他,他的身体也不好,不知道有些什么奇怪的疾病,好似一阵风都能把自己打倒。
如果明天他死去了,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创作力已经没有了,他还是一个作家。他可以写信,他可以口述……总之应当尽他的力量,努力做一些事情,而且要找到那些新的,能承担起责任的人来。
晚上,巴老和马识途主笔,写出了最后一个墨宝《给余切的信》。
信上面对“读书无用论”的蔓延产生了忧虑,希望能扭转这种风气。以他们一生的经验来看,文化知识必定是有用的,什么下海,什么做倒爷……未必能有很久的风光,世界变化太快。
信写完后。马识途给众人用川话复述道:
“诸位老哥,我在其中是最小的,我来替你们说话!可不可以?”
众人齐声道:“可以!”
“好!”马识途抑扬顿挫道,“第一个,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什么伟人。我们各自都有些怪脾气,比如李垚堂(巴老)他害怕仪式,害怕大场面……但他总是要往前走,到今天他也在往前走,往前爬。”
“什么是往前走呢?不读书,逃课,打扑克显然不是往前走,我们认为娱乐是有益的,但不能过度。”
“——这是谁写的,这是谁写的?!谁打扑克打桥牌,却劝别人不要打。”老作家沙汀忽然明知故问。
马识途放下纸,为自己辩解:“我打牌不耽误我做正事,我读过几次大学……每次进去了,都要为组织收集情报,发展下线。我没有因为打扑克,忘记了我的责任。”
大家没有再反驳他。
马识途不紧不慢,又道:“第二个,近来流行起‘民族的骄傲’一说,时常有人把老作家戴上这样的桂冠,我们当然不是什么民族骄傲,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爱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祖国,不是我们荣誉的奖赏,而是我们不动摇的天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这个人最高的评价是,他是个普通的中国人,我们就十分满足。”
此时,窗外的风沙沙作响,拍打着窗户,还有一些春末雨后的阴冷。然而房间内却十分安静,灯光明亮,就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马识途声音越来越高。他情不自禁站起来:“第三,我们还要说,我们最羡慕今天的孩子们,年轻人们。我愿意再活一次,为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献出全部的精力,重新绽放花朵!”
“虽然人总有自己的其他追求和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但有能力了要办好事,没有能力向别人看齐,关键在于思想。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希望你们奋勇前进!”
马识途正要再说,却听到巴老道:“慢着!”
“怎么了?”
“再写一个第四,就说向今天的优秀者去学习,以他们为榜样。”
“这个榜样是谁?”马识途问。
巴老道:“余切是这么一个人。当然了,不仅仅只有余切,榜样多的是。最近那个李永是不是榜样?他也是榜样。前两年的聂伟平是不是榜样?也是。”
年岁最大的张秀舒知道聚会是马识途组织起来的。
而且也知道,马识途是余切撮合来写信组织的。因此张秀舒直白的问:“信里面没有具体的人,别人怎么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写信?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
“会有人知道,会有人做研究!”巴老道。
他说:“我四年前大病初愈,去到鲁迅故居参观,我看到鲁迅写了很多骂人、夸人的话,都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后人清楚的知道,他在夸谁,在骂谁?”
“每一句话下面,都有小小的注解。我们无需多此一笔。”
然而,张秀舒却坚持要再直白一些。民国年间,张秀舒在川省军阀刘湘手底下做战时训练团政训处副处长,秘密发展成员。因为这段经历,他反而蒙受过一些冤屈,有的人总怀疑他的成分。
因此他认为,不要怕直白,就是要直白。
不然将来万一有人浑水摸鱼,说“此事和余切无关,说的是其他某某人物”,那就不好了。
他年岁最大,又谈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大家都被说服了。
唯一反对的是马识途,他当然只是出于客套。
最终,五老把这一封信直接改为《给余切的信》,作为余切对李永那封信件的回应,远远的支持他。
信件先是通过川省文联的名义发出,而后当即被本地报刊《川省日报》转载,随后是《渝市日报》、《川省农民》……引发强烈反响。
自此,从《烛光‘夜’话》到《余切给小学生的信》,终于在五老的蓉城相聚里画上句号,这一系列事件共同形成对“读书无用论”的声讨,将思潮扭转过来。
到四月中旬,从南到北,已经没有一处大学校园不受到影响。每一个校园都有辩论,相信读书有用的学生和教师,对无用论的持有者发出进攻。
又是《光明报》带头发文:“今天再谈‘读书无用论’,这个概念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在中华大地上已经有过好几次出现。”
“第一次出现在民国时期,侵华战争下学生投笔从戎,华北的学生因‘华北之大,容不下一张书桌’而愤然退学参军,这句话出自水木大学地下党成员、中文系的学生蒋南翔。仅仅十多年后,国内进入到建设阶段,而全国却面临理工科人才不足的困境。”
“大学生的价值水涨船高,迅速进入到机关单位。”
“第二次出现在前些年,对知识没有足够的尊重,然而恢复高考后,大学生可以获得城市户口、分配工作,读书无用论便烟消云散。”
“第三次就出现在今年。一些最好的初中生进入师范中专,放弃高考,以求直接解决就业和户口;与此同时,大学生放弃深造,转而下海经商,校园充斥厌学风气……但有一种力量在凝聚,也许这正是下一次读书有用论的开端。”
“‘知识改变命运’在当前仍然是一个真理,绝对是经得起检验的。一切要用实践来说话。”
写文章的人级别很高,文章发出后,更大规模的媒体参加进论战中来,而结果是一边倒。
当然如此了,余切之所以掺和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今后的三十年,就算版本变化再快,读书都是有用的。
此时,《背起爸爸去上学》和他写的信已经累积被三十多家报刊和杂志转载。就连日本来交流的电影人都把这句话学回去,向日本人宣扬爆发在中国的读书有用论。
由于它是如此的有影响力,以至于余切现在开始有一个“教育家”的名号。
余切现在是作家、经济学家、革命者,随军记者、慈善家、核子文学之父、波哥大荣誉市民……他的名号太多,十三套房都装不下这么多余切。
真成pro max版本大冰了,我的黄金左脸呢?
我是发出了预言吗?
并非预言啊。
这波是真的好日子还在后面,未来时代主角们,正是八十年代末这波上了大学的人。
鼓楼大街,余宅。
余切抱着电话道:“我是一个军旅文学作家,我始终没有改变!老山前线的经历,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记忆,我永远是战士们的朋友,不论你们在蓝水还是蓝天……”
“在这里,预祝《钟山》杂志社和水军官兵举办的‘南海’笔会圆满成功!我期待各位的作品!”
“为你们敬礼!”
“啪!”
挂断电话。
余切说了个俏皮话:“要不是和去西班牙有冲突,这笔会就差把我绑过去写了。”
联络他的人是《钟山》编辑苏彤。
此前苏彤给余切写了研究文章,混成了余学专家。余切当然要支持他的工作。
张俪眼皮儿抬了一下,道:“可把你能的!”
“张俪,你怎么说话像陈小旭了?”
“小旭走了,我想她。”张俪说。
余切凑上前去,托着张俪的脸惊讶道:“这不是和你有关系吗?因为咱一直没动静,陈小旭又接着了戏《家春秋》,她就拍戏去了。”
“我知道。小旭太好了,她特别的温柔,我自从开始学习知识后,她就不再学了。她总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只要有一个经商就行,不能都做一样的事情。”
这是陈小旭示弱的方式。
张俪经商资源从哪里来?
原时空她靠自己,现在自然是靠余切。
如果陈小旭也经商,这就容易起冲突。
所以陈小旭主动放弃了做女老板。恰逢《家春秋》电视剧的导演选人,导演李丽看准《红楼梦》电视播放会大爆,一眼相中陈小旭做女主演。
张俪也被选上了,但不是主演。她有心经商,有点淡化自己做演员的这一面。
余切问:“难道你觉得做演员不好吗?”
“怎么不好?可和作家比,和教授比……不能相提并论吧。”
传统!
余切又问她学习的如何?张俪翻开几本教材书,请余切来考她。
张俪学的是文科,86年起,高考采用全国统一的命题和问卷。语数英是重头戏,很简单,文综类更简单,尤其是政治,只需要填空、选择和简答。其中很多常识类问题。
“按照‘七五’计划规定,要坚持把【空格】放在首位,争取在今后的……”
张俪抢答道:“改革。”
余切又问:“86年4月,国家教委会提出《意见》,要求建设……师资队伍,以适应普及【空格】和提高基础教育水平的需要。”
“科学文化知识。”
“86年1月28日,美国【空格】号航天飞机起飞后爆炸……”
“挑战者号!”
……
这是86年的考卷。
确实简单。只是录取分数线不一样,所以有的地区更简单。
余切的目光向下看,进入到最后一题,他缓慢念道:“中国第一个大规模资助儿童疫苗,并由民间和社会筹款来组织的慈善活动是【空格】……”
张俪抬头看他,忽然笑了:“春雨行动。余切。”
余切心里扑通一跳,他很少有这么满足的时候。
他道:“这里没有余切!这是民间和社会来组织的。”
“可我愿意写啊。”
“你这是标准的零分,零分!画蛇添足!考试时可不能这么干。别人又不知道,你是我老婆!不会对你的考卷网开一面!”
“那我宁可不要这两分!就要写上你!”
余切连连摇头,心里却很高兴,顺便抱起张俪。“我们换个地方来学习,再抽查几个题来问。”
第132章 四月大事记
一番深入的彻底的,一步到位又循环往复的学习后,余切翻身下床,给港地文学刊物《港地文学》回信。
这份杂志创办于他《团圆》写出来后,大约是1985年春天。
中英谈判后,新化社和当地爱国文人联合创办了《港地文学》,为了迅速建立起属于中国人的文学基地,团结好各方;《港地文学》被要求不区分左右,只要是有益的都能刊登。
实际上,为了让港地文人放宽心,整个1985年《港地文学》几乎没有一个左翼作家的身影。
到1986年,才终于有第一个明显的左翼作家文章《闻一多先生的画像》,自此完成了无分派系、无分年龄的办刊奇迹。
到86年年末,有关协约商讨后,大局已定。《港地文学》顺势邀请余切写一篇祝语,表达对海外华人文学界的祝福。
这一步也是很小心的。
余切的立场很明显,他自己是成员,他老师干脆就是个地下党,他从不隐瞒这一点。然而,他是罕有超越了意识形态,在整个华人世界享有盛名的作家。
而且他是个年轻人。
正如《港地文学》这份约稿信中所说:“我们的创刊词当时就想请你或者查良庸先生来写,但你们却闹得水火不容;考虑到当时才刚刚发生电视辩论,我们担心这样的邀约,可能引起文学界的过度反应。”
“但好事不怕晚。新时代需有新气象,如今九龙城寨已开始规划拆迁,一些隐秘资料披露出来,简直骇人听闻!查先生为当年的事情做出过反思……现在一个全新的时代将要到来,我们将无分天南地北的欢聚到一起。”
“基于此特发出邀请,完成两年前的约定。”
月明星稀,余宅却很亮腾腾。
余切在文章中写到了大陆现在年轻人的思想,指出在港地同样有做生意大于一切的习性。他重新回顾了自己《团圆》那部,那是一个“一男一女两个大陆青年,在港地孤苦无依的生活中产生了真爱”的故事。
角色均是大陆来的新移民。
他一下有很多话很要说:上一个任务完成了,新的斗争又开始了。如何弥补两地之间的文化差异?
如今大陆学界渴望对外交流,港地高校正是这样的窗口,工商界也是如此。
里面是两位青年远赴港地,而在现实中,也要港地的人才来大陆发挥才能……现实并不像《团圆》那样含情脉脉,时代的巨变和沧桑被青年人的爱情所隐藏了。
总有人说,余切轻描淡写了苦难,他的总有一个温暖的结局。管谟业说他“夺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桂冠,刻上了他个人的印记,变成一个金箍圈,又画上一个圆,不许别人逾越这雷池一步”。
然而余切只是觉得,苦难本身不值得被拿上放大喇叭,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知道这背后的坎坷。
张俪有点乏了,但还是坚持陪着余切写作。她左等右等,却看到余切还没写字。
张俪纳闷了:“余哥哥,你写什么呢?”
“写评论文章。”
“这不是很容易吗?你为什么不赶快写?”
余切笑道:“你在考卷上看到我了,你就知道,今天的我不像过去人微言轻。一些话要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有时候会造成我自己也想不到的效应。”
他列举到最近的有关读书无用论的辩论。“批判读书无用论,确实是我的想法,但我没想到我老师、巴老他们也参与进来,把它当做人生大事!他们可能把最后一次相聚的作品,留给我!接着《光明报》也加入进来,事情发展的很迅速。”
“我有心批评港地同样存在的读书无用论。但人家是盛情相邀,而且才搞好团结不久,我写这样的文章,不知道是不是稳妥?”
张俪一听,赶紧从床上下来。顾不得穿上鞋,她踩在拖鞋上像企鹅那样“划”到余切后面,抱着他道:
“我不懂你们写的事情,但在我的眼里,你永远没有变过!当时我们还没有车,必须要坐公交,你怎么让我进去的,你还记得吗?”
余切想起来了。那会儿他啥也没管,仗着人高马大,硬是从公交车窗口那翻进来,还踹了几个不让位置的人,给张俪也硬塞进来。
“哈哈哈!”
余切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了。
这事儿现在还能这么干吗?
恐怕得上新闻吧。
“大作家余切对赶公交的市民大打出手!”
说不定要上国际新闻。
在众多余切支持者下,“余黑”也是很多的,一有机会,这些人就会说话。
张俪又道:“你还没做爸爸呢,想这想那,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老说我像陈小旭,我看你也被她影响了!”
说罢,张俪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凌空朝台灯刺了一拳:“这个陈小旭,到处带坏别人!都怪她!”
“你敢说我像林黛玉?我倒拔垂杨柳的!我是余智深!”
“你不是余智深,也不是那什么鲁智深!你就是余切,怎么样你都是余切!”
余切摸了摸张俪的头。两人抱了一会儿。
随后开始写作。
余切写起来,一般要打开主房的大灯,在此基础上,桌前的仿古台灯也要打开。然后他坐在桌前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略作思考,下起笔来后动作很大,写的很快……就像是骑士朝敌方的军阵冲过去,高高挥舞他的宝剑。
只需一个来回,你就看到他完成了文章——就像平原上大开杀戒的重骑兵。
张俪拿了本书,在余切对面学习,时不时抬头看余切一眼。
真好看!
看来陈小旭说的没错。不仅仅要在经济上支援余哥哥,在心理上,也要当好调剂。
再怎么强壮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一般人无法发觉。
由于出演《家春秋》,导演指出她不能演成“林黛玉”第二,于是陈小旭近几个月苦心研究心理学、
她和巴老也见过面,发觉这个鼎鼎大名的大文豪啊,居然相当敏感,甚至可能有逃避性人格。
为什么呢?
巴老有收藏癖,根据心理学,这可能是一种“洞穴效应”,就像是有些男人完成了工作之后,会去钓鱼、打木头一样,远古时期男人打猎归来,在洞穴里面避雨,磨动物的骨头打造箭头,奇怪的是,他们磨个一两天都不疲倦,反而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这就是一种洞穴效应。
而巴老的妻子肖珊一直是他的贤内助,是他的骨头。艰难的时候,肖珊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安慰痛苦的巴老。肖珊比巴老小了十三岁!她却能长期做巴老的情感避难所,不断给他打气:“你可是李垚堂,你要坚持下去。”
她自己不幸得了癌症,为了不让巴老太伤心,没有和家人讲。之后癌细胞扩散去世,巴老得知消息后嚎啕大哭。
很长一段时间,巴老都以为肖珊仍然在他身边,陷入到无比苦痛的精神状态。写了很多“怀念亡妻”的文章。
如果能被人这么写文章,就算死了也行啊!
张俪心里想。
只是如今赚到大钱都没有完成,这是第一个任务,更不要说做精神上的避难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余切现在的钱都由张俪来保管,他已经成为半个亿元户。张俪难以想象有人能合法的赚来这么多钱,余切甚至捐去了小一千万。
余哥哥以前说,我们俩做生意很有天赋,以后肯定比他现在有钱……唉,这怎么可能呢?
我要是能像他那样胡说八道,说不定就能成为一个作家了吧!
张俪脑子逐渐一团浆糊,一会儿幻想未来,一会儿望着自己的肚子……直到彻底趴在书桌上睡过去。
余切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
——
这个月还发生一件大事。
中葡签订联合声明,确认千禧年之前恢复对领土的主权。港地相关条约同样在这个月有动静,历史上三月末草签,在四月份得到不公开的正式签署,一众大佬都南下,港地成为时下的中心话题。
余切曾经就“九龙城寨”的拆迁问题舌战群雄,随着资料的披露,到今天已经完全证明他是正确的。港府有意使得“九龙城寨”成为一个叛逆的反面例子,威慑其他华人社区,尽管其混乱引发轰动后,港府在后面有过弥补措施,然而远远不能抵消他们做下的恶。
领导答记者问时,常常谈到《出路》和《团圆》两本,记者也引以为时代大事件下的轶事。
一个作家,他提前发现了问题,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率先发出声音,应当受到足够多的赞誉。
传言,查良庸正在写道歉书?
我又赢了,我怎么老是赢啊!
这不能是传言!查良庸必须写道歉书,写明白。
余切前些天多次对张俪进行问题的抽查,这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他曾经对乒乓球的热爱,现在他在新的战场上找到了激情。
三百多斤的黄花梨木古战场坚不可摧,稳如泰山,足以令余切风驰电掣,战到大道都磨灭了。
“西班牙副首相格拉将于本月访华!”
余切在燕大看到这个新闻。
上面写道:“格拉长期关注中国文学发展,事实上,他是一个中国文学的爱好者。自西语文学魔幻现实主义在全世界流行开来后,终于在近几年在中国受到广泛欢迎,这并不是原产自西班牙的文学,但不得不说,它已成为西语文学的新丰碑!许多使用西语进行创作的作家,在国际上频繁拿到荣誉。”
格拉是中国文学爱好者?
我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过?
这篇引自《日报》的报道上写着:
“如今中国作家余切也将参与到塞万提斯奖项的角逐中,无论他获奖与否,这都是中国和西班牙文学交流的一大步,《2666》是当前最成功文化瑰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个国家应当如同文学交流一样,真正的心连心。在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皇家马德里足球队前球员,比森特·德尔·博斯克最近常常翻开余切的《2666》……”
哦,余切想起来,这人是皇马的传奇球员,后转为主帅,同样获得极大成功。
报道上给了一个胡子拉碴,像黄金矿工的老爷爷的一个白人球员照片。
卧槽,马尔克斯的私生子踢球去了?
怎么这么像?
“博斯克说,‘我在《2666》中看到了东方的智慧,这本书对我来说太深奥,很多次我都只翻到第一页,然而这一页同样对我受益匪浅,高山仰止……’我们看到,博斯克先生对《2666》的热爱!”
“博斯克还说,‘皇马并不是一个只会踢球的球队,足球运动的技战配合十分复杂,我们的球员都是高智商球员,其中一些人在退役后,选择去大学深造,正如足球同样在中国受欢迎一样,世界上一些文化能够被一些标志人物推动,在全球流行’!”
“副首相格拉带来了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一封手写信,我们不知道那写了什么,但一定是促进友谊的祝福。”
“……”
放下报纸。
余切意识到塞万提斯奖真的要颁布了,而且他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致使他成为标志性的人物。
不到长城非好汉!
每一个西方人来到这,余切都是他们翻开这本“中国书”的第一页,是行走的长城。
他诞生在一个罕见的西方友善接纳中国的时代,于是他的出格举动能被容忍,他能被广泛的正面报道。如果他晚生了十年,他一定无法在西方拿到这么多印象分。
如今他只差这一步,就要金身已成。
这一步很快,而且人们嗅到了暗流涌动。自甲骨文大会以来,前后已经有十多所高校对余切发出过邀请,《港地文学》也带来了港中文和港地大学的邀约——在文学上,余切可以直接特聘为教授。在经济学上,余切也可以就读博士,一毕业便有自己的个人团队和资金,立刻成为教授。
燕大对这种事情已经忍无可忍。
到办公室后,胡岱光和丁磊孙都在这。
打过招呼后,丁校长很直白的说:“我认为一些事情可以破例,余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第133章 终获塞万提斯奖
没有什么反转,燕大是来聘请余切做教师的。
当时大学生一毕业就能选择留校任教,不过,到底是做讲师还是做教授,差别是很大的。
以西语系的俞敏宏为例,他做英文教师的工资达到了八十块钱一个月,远高于全国平均标准,然而由于通货膨胀和薪酬体系失衡的因素,俞敏宏在首都日子仍然过的很拮据。
哪怕他是堂堂大学教师,也想要蹭学生的免费排骨来吃。
这种情况在做了教授后就彻底扭转了,文学院的季线林有一本书叫《漫谈消费》,上面谈到他在五十年代工资已经达到345元,加上社科院的津贴,他工资达到了450元。
到九十年代初,季线林的工资已达到一千二三百元一个月,而这仅仅是季教授的一部分收入,作为最老的“老一级”教授,季线林还有大量的稿酬、版权费等收入。
所以为啥丁磊孙想办法把老季开了呢?
实在是给不起了。
他一个人比十个老师的收入还高。
“余切当然是我们的人,可是余切的待遇怎么样?”胡岱光替余切问了这个问题。
丁磊孙诚恳的说:“我校完全按照海外人才的标准,来对余切进行定级。你暂时按照副教授的标准发放津贴,但要在你毕业后,余切,你能不能接受?”
津贴不津贴,余切倒是无所谓,这个海外人才是什么情况?
余切纳闷了:“我既没有读博,也没有在海外进修过,我究竟是个什么海外人才?”
“视作为‘海外人才标准’!”丁磊孙强调了这个词。
胡岱光倒是一拍脑门,明白了:这是眼下高校届的一个定级bug。
丁磊孙随即向余切解释:
“正常来说,研究者的晋升顺序是博士、博士后(助理教授)、讲师、副教授,正教授。这是我之前参观哈佛大学后学来的,已经在西方实行了上百年。”
“然而,这套体系对洋博士是不管用的,因为就学术水平来说,我们现在部分领域的土教授可能不如别人的博士,那别人凭什么要从外国回来?”
“所以,虽然回国的洋博士名义仍然需要走这一套流程,实际上在一两年内,就会被转正为正式教授。我们也确实需要这些年轻的血液。”
这下,余切也反应过来了。
国内的教职体系改开后长期处于混合状态:既有传统体系,又有学来的西式助理教授制度,丁磊孙就是看准了后一个。
但这还是不行啊!
万一将来有人说我走后门怎么办?
我实力不允许我走这种捷径啊,没必要。
余切表露了自己的担忧:“你怎么来认定我属于海外人才标准?”
丁磊孙大笑道:“凭什么?就凭这个!”
他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面,拿出一份今天的报纸,上面正是“港中文欲聘请余先生做经济学院教授”的报道。
实际仔细看,写的是“荣誉教授”。
“我已确认过,确有其事。有个叫高琨的材料学教授,他动员了十数个教职工发起了邀约……”
这种盘外招呢,余切在波士顿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地也能搞到。只要他说这么一句话。
胡适之十几个博士就是这么来的,他每到一处,每一场演讲就有一个“博士”头衔可以拿。
可是这却成为了丁磊孙的依仗!这是顶尖高校的认可!
“事急从权,你已经是这样的水平,就应该有这样的待遇!我知道绝不仅仅有港中文一个学校,你一直是很受欢迎的!”
“其实,就算是做了教授,甚至做校长,对你来讲,物质上又有什么增益呢?你都捐出去很多钱了……”
丁磊孙越说越急,竟然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面转一圈……又握住余切的手道:“燕大绝不能失去你,就像,就像……”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余切条件反射的回答。
“没错!”丁磊孙拍手叫好,“这几年,你已经成为我们燕大对外的名片,我们绝不能失去你!”
校长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余切再矫情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这次去国外,还得搞几个荣誉博士来当当才好,免得有人说闲话。
余切生于1963,明年他毕业。
二十五岁的副教授?
其实……也还好,算不得惊世骇俗。
不如二十四岁的塞万提斯奖项获得者,来的更震撼——如果他能获得的话。
——
西班牙,阿卡拉大学。一群文化部和西语文字学术院联合会的老头聚集在一起,商定最后的人选。
此次入选名单由学术院联合会发起,最终由文化部和国王卡洛斯来裁定,准确的说,主要是卡洛斯来裁定。
一般来讲,卡洛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他喜欢置身事外。
这次不一样。
卡洛斯是性情中人。
小时候卡洛斯被军阀弗朗哥视作义子,反而和自己的父亲较为疏远。弗朗哥常常亲切的抚摸卡洛斯的后脑勺,亲切的称呼他“孩子”,这个冷酷的军阀从没有对卡洛斯打骂过,而是努力的培养他做一名统治者。
十岁,卡洛斯被接去培养成西班牙国王。弗朗哥本人是一名军官,深知暴力的力量,在国王的培训之外,卡洛斯还被要求接触军事教育,他因此和许多年轻军官结下友谊。
他流着皇室的血脉,而全国唯一的统治者,很早就公开宣布他是下一任国王。
这种经历促使卡洛斯自信心爆棚,在面临军阀政变时,卡洛斯一步不退,逼退了叛军。
他相信有些人生来就要得到一切,而有的人永远棋差一着。
没有什么原因,非要说的话,上帝是偏爱的。
从上个月前,这些评委就常常爆发争吵,卡洛斯不以为意,但这种争吵越来越频繁,临近颁布结果,评委会仍然在争吵。
卡洛斯得知后气冲冲的来到现场,当场质问:“为什么你们要吵架?”
“这儿有一个看得到的伟大作家,只有瞎了眼睛的人才看不到他!”
评委会一时停滞了,众人面面相觑,一位出自文化部的官员恭敬的问道:“尊敬的胡安·卡洛斯国王,我们每一次争吵都是有益的。”
是啊!
当然是“有益”的!对你们的权威是有益的,但对扩大西班牙文化的影响来说,真的是有益的吗?
五年前,评委为最终人选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一部分人想要把奖项授予给马尔克斯,而另一部人认为,获得过诺奖的马尔克斯,已经不需要塞万提斯奖的肯定。
须知道,那会儿塞万提斯奖才草创不久,连诺贝尔奖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不知道在装什么?
最终保守派赢了,他们把那年的奖项颁发给西班牙本地作家,路易斯是个好作家,可他在世界上没有名气,而马尔克斯是文学界当年最大的巨星。
卡洛斯想到这件事情,又愤怒了起来:“无数人都想要看到,加西亚·马尔克斯从他那个马孔多小镇出来,和我们的塞万提斯相会……这代表什么?谁能告诉我,这代表什么?”
国王显然是来发脾气的,答什么都是错,所以没有人发出声音。
卡洛斯气笑了,自说自话道:“传言美洲的印第安人是中国人的后裔,如果你能想象中国给美国印第安作家,颁发甲骨文文学奖,所有人都为了共同的远古血脉哭泣……你就能知道你们毁了一个什么样的剧本!”
“这本来是全世界人都想要看到的!可你们毁了它!”
文化部长出面对卡洛斯道歉。
这件事情确实做的不地道。当年怎么能有人比马尔克斯更值得荣誉?
“你们确实应该道歉!”卡洛斯毫不客气,“你们不知道,这样的剧本多少年才能有一个。”
随后,卡洛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阿卡拉大学有许多名胜古迹,在文艺复兴时期,这里短暂的成为欧洲的文化中心,作家塞万提斯的诞生并不是偶然。
那些精美的雕塑、西方先贤的作画,令卡洛斯的心情得到好转,他快步参观了一圈,用去数小时时间,回来后见到评委还在开会,他冷不丁的说:
“我给一个中国作家写了一封信。”
“信上面说,我恭喜他。感谢他让西语文学在东方,并不以一种悲惨、凄凉的面貌见人,而多了一些勇气和果敢。我很欣赏他的《2666》,我看了好几遍。”
“人们都说,他反抗了智利政府的追杀,我认为正相反,他追杀了智利政府。他的冲锋是堂吉诃德式的冲锋。”
卡洛斯就抛下这么几句话,然后走了。
显然,卡洛斯在给余切拉票。传言是真的,卡洛斯因为人生经历的缘故,对能文能武,样貌十分英俊的余切惺惺相惜。
据说统治者弗朗哥是个病恹恹瘦高男子,他是个务实的反动分子,虽然是军阀治国,却把西班牙治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卡洛斯莫名的崇拜他。
年幼的卡洛斯对弗朗哥的印象,往往停留在一个捧着《理想国》阅读的军队知识分子形象,而全然不知他犯下的血债。
要听听卡洛斯的意见吗?他是国王。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评委的心头。
之后,众多评委再次进行讨论,果然受到了卡洛斯的影响,他们大部分人选择了余切。而其他的票主要投给了一个叫富恩特斯的墨西哥作家。
此人是典型的拉美作家,当了多年的外交官,深入研究巫术,有几个情人……他就是那种最典型的拉美老作家。
墨西哥人称他为“墨西哥的良心”,这是他主要的故事。
而余切的故事多得多。在西方,阿卡拉大学也装不下那么多余切。
出于公平起见,评委会最后一次进行探讨,奖项到底应该给谁?
评委们顿时站成两派。
一位评委提出来:“富恩特斯也是拉美文学大爆炸的主将,他在卡门的手底下。我听说他们有一个教皇游戏,在这里面,富恩特斯担任了大主教……”
另外有人立刻问:“那么余切呢?”
“红衣大主教。”
“——这怎么可能?他是无神论者,卡门发了什么疯?这种玩笑不能开。”
“他的表现确实承受得起。事实上,他甚至和阿根廷的主教有过隔空对话,余切可能是一个泛实用主义者。我们无需担心他的信仰问题。”
“而且,卡洛斯国王很明显支持他。我们只需要在这开上一周会,评选出优胜者就行了,而卡洛斯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西班牙人也讲究个政治觉悟,卡洛斯是个有实权的国王。
再一次进行投票,余切的票大比分领先于富恩特斯,这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代表余切就是靠实力赢的。
没有卡洛斯拉票,余切也会赢。
此时,有人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余切才二十四岁,他一获奖,就要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塞万提斯奖获得者。
虽然这个奖项没举办几年,但在可见的未来,恐怕不会有人追的上来,他拿到的那一刻就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可怜的富恩特斯,他今年已经五十九岁。
“塞万提斯不是劳模奖,我们只给那些有真本事的作家!过去一整年,文坛最大的故事就是……”
四月二十号下午八点,一年一度的西语文学最高奖如约召开。
面对蜂拥而来的记者,西班牙的文化部长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说:“余,这次是他赢了。”
这一消息顿时如旋风一样,席卷了整个文学界,马尔克斯听说后兴奋地写下评论:“这是一个我们早知道要发生,但真的发生后,还是感到惊讶的新闻。”
“就像是你的孩子成长为一个男人,他从此要变得又熟悉,又陌生!”
的确如此。
新闻通过遍布于全世界各地的无线电波传播,在大气层和地面建筑之间跳跃、折射,形成一团无法看到的狂雷,跨国欧亚分界线,穿过西伯利亚,最终落在每个中国人的天线上,然后成为促使心脏慢了半拍的生物电。
余切都没想到,自己的获奖这么离奇。
按规矩,组委会应当辗转的通过电话联系他。
然而,这个西班牙文化部长直接在电视直播中承认了。
于是余切没有丝毫准备,燕大也没有准备。以至于走到一半的胡岱光等人听到消息后,赶快折返回来追余切,一边追,一边想,是不是副教授要提前转正了……万一其他学校不要脸了怎么办!
而余切骑着自行车蹿到校门口,只见到已经乌泱泱一片人。
这些人一见到他脸就红了,有的人甚至哭了。
“余师兄!余师兄!”他们喊。
“傻孩子,以后要叫我老师了。”余切慢条斯理道,顺便问,“我是来回家的,你们要干什么?”
那个之前拿到京城高考状元的姑娘,赵泽虹被人推举出来,她满脸都是泪水的颤抖道:
“余老师,您代表我们中国人(哭腔和颤音)!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第134章 外战内行
余切真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许多人在这之前并不了解塞万提斯奖,只知道是某种西语文学奖项,在工厂,在机关,在特区的建设场地,听到新闻的人如同新生儿一样,还在懵懂的了解这个文学世界。
此前,他们没有深入过文学;这之后也不会成为一个文学青年,但这不妨碍他们如饥似渴的了解它。
当他们被科普、被安利,谈到了“准诺贝尔奖”、“史上最年轻”、“唯一一个亚洲作家”等等关键名词后,即便再怎么不明白的人,也忍不住骄傲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一场遥远边疆的大胜仗!
这正是当下的人所急需的。
赢了!中国人真牛逼!
余切牛逼,就是我牛逼!
燕大的学生闻讯而出,簇拥起余切,把他举起来散步,唱起了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锅碗瓢盆、扫帚簸箕,全拿出来,一路敲一路喊,“中国作家拿了塞万提斯!中国文学,是世界的第一等!
生物系的学生连夜翻出床单,绣出“文学走向世界”几个字,大大方方的打出来。只要有人被吸引来询问,立刻就大声道:“余师兄拿了塞万提斯!”
“什么是塞万提斯?”
“就是马尔克斯都没拿到的文学奖!他是诺奖大文豪!”
“啊?!那不是比诺奖还厉害?”
“不能这么说,但是也可以这么说!”
“你把我弄糊涂了!”
“别想太多,跟我走就是了!你赶快来!”
“——路不宣,路不宣!”大饭厅旁的男生寝室,刚睡着的路不宣被程国平、褚付军两人揪起来。
“快起来!”
“干什么?”
路不宣一睁开就吓一跳。
程国平得了甲亢一样,激动得脖子都青筋暴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反倒是褚付军还像个人。
褚付军严厉的斥责他:“你快起来,余切拿了塞万提斯奖!今晚上我们文学系的要睡不着觉了!”
“现在大饭厅底下全是人!余切就要到我们这边来……他的人,他的车都被我们抬过来!今天他也不能睡觉!”
什么是塞万提斯?
出身贫寒的路不宣当然不知道。但他顾不得多想,穿上衣服就跟着往下跑。
一出走廊他又大吃一惊。这些同学到处串门,激动地谈论起拗口的“塞万提斯”,就算那些已经关了门睡着的寝室,都被硬生生闹醒,然后复读机一样的说:“余切拿了塞万提斯!”
被喊到的同学先是愤怒,然后转为震惊,最后换上裤衩子也准备下去庆祝。
程国平此时才说出话:“塞万提斯是真正的大奖!我们以后要再见到余师兄,很难了!他真正的独一档了!”
“其实这是中国作家第一次拿到这样的大奖,他就是拿到了。”
“巴老,老舍,沈聪文……那是我曾听过的人,而余切是我活生生见到的人。”
褚付军没说什么,但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出卖了他。路不宣觉得,一向感性的褚付军快哭出来了。
“什么是塞万提斯?”路不宣冷不丁问。
啊?
你枉为中文系学子!
两人才想起来,路不宣才接触文学不久,他也许了解了余切,却对世界文学的权力划分一无所知。
“塞万提斯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最高奖!为什么不是诺贝尔奖?这要看你如何理解文学奖。”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人一人一句话。
“我们认为赛奖更纯粹,更文学;诺奖却是个论功行赏的,讲究资历,时有不公……”
两人正在解释时,走到宿舍底下,又撞上了其他寝室来的学生!
那个《校报》的马亚楠,那个想要见邓丽萍的周海涛……现在他们通通都为了一件事情来到这里。
“他们都为了余师兄来的?”路不宣道。
程国平干脆利落的回答:“对!只能是他!
此时,褚付军忽然激动道:“那边有个熟人,你看到没有?”
谁?
路不宣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个人是前些天质疑余切的学生。
当时这个人觉得《背起爸爸去上学》写的不好,还说支持余切的都是“余主义分子”,只有他是客观的。
他被轰走了,但燕大肯定有一些人支持他。
然而,现在那些人也在欢呼的人群中。路不宣毫不怀疑,这些嘴上称“反对余切”的人,只要一真的见到余切,立刻就会收起那副怼天怼地的脸色,恨不得五体投地起来。
路不宣家里是杀猪的,有一手杀猪的手艺。据他观察,有些经常见血的人,只要静静的走过来,动物就会本能的感受到恐惧。
“所以塞万提斯到底是个什么奖?你还是没跟我说清楚。”路不宣说。
“我解释不清,你只需要知道……这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
晚上十点,央台《晚间新闻》。
这档栏目开播后,收视率一直不旺,因为很少有深夜发生的大新闻。而且《晚间新闻》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基本上是对白天大事的简短重复,一直采取录播的方式播出。
新闻讲究时效性,没有最新的重磅新闻,使得《晚间新闻》的收视率不旺。
这其实涉及到全球的时差问题。
在中国的新闻上,主要提到的“西方”是美国和欧洲等地。而美国和中国的时差为十二个小时,当中国处于深夜时,美国还是大清早,一天还未开始,当然没什么新闻。
欧洲倒是有新闻,但欧洲离中国太近,在同一片欧亚大陆上,这新闻出来后,又会被七点钟的《联播》提到,留给《晚间新闻》的只有残羹剩饭。
自节目创办以来,几乎没有过恰好在这“真空区”发生的大新闻。
本月央台的彩色电视中心落成,租用了澳大利亚的转播卫星,节目组迅速被赶到这儿,领导决定利用设备尝试一下直播。
说是直播,其实也是提前五分钟的录播。
九点五十八分时,女主持人落位。她对稿子早已经熟稔在心,还有闲心打量一下录制的画面。
“信号由澳大利亚新闻集团提供!”
“正大集团为您报时……”
九点五十九分,画面切换为央台“晚间新闻”几个字,一颗湛蓝色的二维星球在画面中央旋转,代表这是一档国际性的新闻栏目。
十点整,主持人进入状态:
“各位观众好,现在是央台晚间新闻,据新化社消息,政府办公厅最近转发了……”
五分钟国内消息,五分钟国外消息。
“我们把目光望向国际。日前,西班牙副首相访华,向……提出……,大力赞扬了……,我方认为……”
忽然,一份临时写成的稿件,在摄像头的死角处塞到了主持人桌面上。
对面的编导举起横版,上面写着:“国内新闻”。
偶尔会有这种临时新闻。
这就很考验主持人的基本功了。背稿是主持人的常态,这样可以减少出错,而临时新闻不能背稿,容易说秃噜皮。
因为是第一次见,有时会暴露主持人的真情实感。
但这怎么能难倒我?
于是,主持人一边看稿件,一边在脑海里念一遍,再从嘴里面字正腔圆道:
“据西班牙国家电视台消息,下午两点,也就是中国时间的八点整,西班牙文化部公布了1987年塞万提斯……文学奖的得主,我国作家余切因对西语文学的贡献,被授予这一荣誉。”
“他将拿到五百万比塞塔的奖金,相当于约六万美元,近五十万人民币!”
主持人的声音,开始有一些微小变化。
“奖项获得者往往会多次受邀采访,并引发新一轮个人书籍的出版潮,其创造的收益要远大于奖金……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表达了对颁奖结果的赞许,他说他已经做好准备,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塞万提斯奖并不是诺贝尔文学奖,但在行业内,它的认可度并不逊色,因此有西语诺贝尔奖的美称。此前塞万提斯奖获得者中,最年长的豪尔赫·纪廉86岁,最年轻的奥克塔维奥·帕斯67岁。”
“中国作家余切24岁,这打破了外界对塞万提斯奖项‘终身成就奖’的质疑,显现出评委会大胆务实的评选风格。”
这位女主持人的声音,已经明显有变化。她的情绪波动很大,播报时有能察觉到的停顿,因为她需要短暂的时间来消化自己的情绪。
“这实际上是中国作家,第一次在海外获得诺奖级荣誉。塞万提斯,涉及到全世界两亿多西语人口,根据联合国的相关数据,目前西语使用者数量仅次于汉语和英语,是全世界第三大语言。”
“以西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面积总和达到一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全世界陆地面积的十分之一。”
“……”
说完这条新闻后,主持人情绪完全起来了,像战场上回来的传令兵。她直白的了解到,这个没什么名气的文学奖,实际是个什么情况。
和她一样的是荧幕前的观众。
正如当年报刊不厌其烦,向全国人科普“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他们一夜之间让这个数学界的小众问题成为了中国的文化现象。
而且,因为哥德巴赫猜想作为数论的一种,在表面上容易理解,促使全民都陷入到对数学的狂热当中,产生了中国第一批“民科”。
余切的更容易理解,就算他最为晦涩的《聂鲁达诗集》余切译本,识字的人都能说上几句。
这条新闻便爆炸了!
从20号开始,忽然每个人都在讨论“塞万提斯”这个拗口的名词,余切满足了他们心中对英雄的期望,一个中国人在别人擅长的领域,没有背着“东亚病夫”的招牌搞得苦大仇深,而是干脆利落掀翻其他人。
西班牙确实不如美国,但是美国也有大批西语人口啊,人家能生娃。
《晚间新闻》后,第二天的《早间新闻》又播放了这一条新闻,到晚上的《联播》,还提到了领导代表国家对余切个人的赞扬。
“你个人的荣誉,为中国实现了零的突破,提升了我们民族的自信心。”
文联和作协迅速张罗起“余切讨论会”,“西语文学讨论会”,请余切来做演讲。演讲后,又请来余切的老师马识途。
马识途表示自己对西语一窍不通,然而作协根本就不在乎,让马识途谈谈怎么培养余切的。
“我什么也没做,没有马识途,余切还是余切。反过来对我后半生就不一样了。”马识途特别谦虚。
四月下旬,“蜀中五老”各自正要分别,大家都在感慨活不了多久了,文学生命也没了。
如何延续他们的文学生命?
他们本来都有自己的办法。
研究甲骨文,或是给年轻人写信,或是写回忆录……结果发觉这个小马竟然要焕发第二春了。
人老了之后,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回忆录,能比得上一本《我的好弟子余切》呢?
燕大这边陷入到狂欢的海洋,要加入新现实社团的人踏破了门槛,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情。曾经未名湖畔的都是些诗人,现在全是余学者,话里话外都是世界各大文学奖。
“世界三大文学奖,有法国的龚古尔文学奖,英国的布克奖,还有西班牙的塞万提斯。”
“诺贝尔文学奖在哪里?”
“你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比的不光是文学。它没有那么公正。”
“还有德国的毕希纳文学奖,美国的福克纳……很多,世界不是只有诺贝尔文学奖。”
丁磊孙趁热打铁,把余切定级为副教授的事情,交给教师自己的学术组委会来投票:全票通过。
余切从此变成了余老师。
他既是个研究生,又是个教师。燕大有过这种情况,原先余切班上的班长平新桥就是一边做研究生,一边做讲师,但是副教授这种情况还从没发生过。
学校又开了一次大会,丁磊孙假装问其他大佬的意见,仍然没有人反对。
丁校长这下放心了。
外战内行就是厉害,做什么别人都网开一面。
第135章 两院教授
开会完又是第三轮会。
八十年代,大学聘请教授的流程是这样的:首先是院级单位自己来拟定招聘人员,经由学委会三分之二投票通过后,提交学校处审批、表决……这期间有一个公示期,应聘者不得有什么有损师风师德,或是立场等问题。
最后是校长来签发聘请书。
也就是说有院级、校级和一个公示期三道流程,余切已经光速走完了前两轮,现在到第三轮。
胡岱光笑说:“你不知道这个程序走的有多快,一般起码要一个月!甚至九十天!我们怕夜长梦多,两三天就要搞完!”
他刚这么笑没多久,第二天,文学院一群人就打上门来:
“你们怎么敢偷偷摸摸的把余老师选上,却不通知我们文学院?”
“他根本就不是你们的人!”
胡岱光抬头一看,顿时傻眼了。火急火燎给余切打电话:“出了大事,你快来收拾场面!”
什么事情要我出手?
余切顾不得和张俪抽查问题,油门拧得飞快,一来开会现场也傻眼了:只见到文学院那些还活着的扫地僧全来了!
现场简直是星光熠熠,大师云集。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燕大响当当的人物,教授中的教授。
时年92岁的冯有兰老先生来了,他曾做过文学院的院长,是民国时期的留美生,国学大家,如今中央许多大佬都和他长期有书信交流。
拄着拐杖,79岁的吴祖湘也来了,这个老头子是红学研究会的会长,当年和老舍一同起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宣言》。
还有钱忠书,还有季线林……这些人早已不再担任教职,只是形式上的作为燕大教师,却都因为余切的去留问题而来。
因为他们想要让余切留在文学院,而不是经济学院。
塞万提斯奖一发,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作家已无悬念,这个人却不打算做个专职作家,被人拐走做半吊子经济学家,这岂不是国际笑话?
余切非要研究经济这种事儿有多惊世骇俗呢?
就像是宫雪拿了双料影后之后,决定去万县人民大剧院做电影放映员——听起来好像差不多,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钱忠书是余切的“老朋友”了,自融冰之旅后,他和余切亦师亦友。
某种程度上,他沾过余切的光,也帮余切扛过锅。
今年春节余切才让张俪写问候信给他。
就这样的关系了,钱忠书都没有理解余切,他希望余切能来文学院,不要再搞什么经济学。
钱忠书犀利评价道:“玎玲这个人原先在记者会上讲,在中国所有青年作家中,她最看得起,最有希望的是刘芯武……今天还有谁知道刘芯武?”
“但是玎玲已经去世了,我们说死者为大,我就不再提玎玲的眼拙。可我不是眼睛瞎的,真金白银在这里,我们不会放你跑了!”
妈的,钱忠书真会说话!
他一说完,所有人脸都黑了。
这不是说,我不来你们文学院,有的人要死不瞑目吗?不是,这至于吗?
钱忠书刚说完,季线林又来劝说。
“研究生做教授没什么了不起!沈聪文只有小学学历,他也在燕大做过教授。难道只有经济学院可以变通?我们文学院还要能变通!”
老季还带来了沈聪文的书信:“如果不是沈聪文卧病在床,实在是连轮椅都坐不了了,他也会来劝你的,不至于只写一封信。”
“余切啊余切!”季线林变得气愤起来,“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来我们中文系?我们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说到特别伤心的时候,季线林还咳嗽起来。老季晚年多灾多难,余切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切翻开信:字非常多!写得密密麻麻。
真是沈聪文的信。
沈聪文由于年轻时出过好几次轨,没有被他的原配原谅,到晚年堪称孤苦无依。所以,沈聪文经常写长信来排遣寂寞,他一写信就是一天。
这封劝说余切来文学院的信,粗略估计有五六千字。当年余切给张俪写信都没有这么多。
余切拿信纸的手都颤抖了:人家做到这种地步,你怎么好拒绝?
胡岱光吓得头皮发麻,生怕余切临时变卦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当作家未必要全职。我们要尊重余切的个人意愿。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文学院挂名,总是有法子的。”
“不行!”季线林脱口而出。
所有人顿时都看向老季。这个老季呢,以前被丁磊孙弄下去了,没说什么话,他和沈聪文是很多年的老朋友,沈聪文有段时间很倒霉,老季也没好说什么话。
老季化悲愤为压抑,对自己的儿子冷暴力,但是对外一直是好好先生,很少发脾气。
眼下他却真的发脾气了,颇有种老实人的血泪哭诉:
“余切去哪,不光是余切的事情了!将来别人问我们?为什么余切在学校,我们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其他院系,以至于影响到了他的文学兴趣……历史不会怪罪任何一个天才的随意决定,却会怪罪我!”
余切被季线林这番话打动了,当即说自己再想一想。
这群“扫地僧”被他暂时安抚下来。
余切转头又安慰胡岱光:绝不可能离开经济学院,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
这也算是个大事,余切回家和张俪商量。他把情况全盘托出,张俪好奇道:“我知道十头牛也改不了你的主意,怎么季线林说话你就变心了?”
“张俪,我跟你说个秘密,你要放在心底里,谁也不能说。”
“行,我谁也不说。”
余切道:“季线林和他全家的关系都不好,我听人说他儿子怀疑他有自恋、孤僻,病态的享受别人吹捧……反正你能想到的坏毛病,他儿子觉得他都有。”
张俪一下就明白了。
季线林这么重外在形象的人,能说出“历史怪罪我”,那就是有破釜沉舟、不破不还的意思了,而且这句话是把他自己放在余切下面的。
余切是兴趣广泛的天才,而他是那个不能犯错的普通人。
“余哥哥,那你要怎么同时满足大家的要求?”
余切一摊手道,“只能勉为其难,再做一个教授。反正我尽量不上大课,只上选修课做做研究。学校给我的工资,我拿去捐了,免得别人说闲话!”
“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张俪说完这句话,又打电话到蓉城给陈小旭说一遍。《家春秋》剧组在蓉城搭建了一个影视棚,陈小旭在那拍戏,演高觉新的表妹,钱梅芬。
“小旭,家里的事情你也要参与……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陈小旭特高兴,眉毛一翘:“姐姐做主就行!我都听你们的!你告诉我,我就很高兴了。”
张俪也不废话,换了余切来。
“喂?陈小旭?”
“是我。”
“你觉得我是留在本院,还是去文学院那边发展?”
陈小旭眼睛一转,答案不一样了:“你这人精力特别好,处处留情,现在都来找你了。既然你都不舍得,那你就哪个都不要放弃,平等的爱她们。”
余切无语了:“我说的是工作,你说的是什么啊!”
陈小旭哈哈大笑:“我看你哪个都不会放弃的!”
的确如此!
考虑一晚上后,余切的折中方案确实是“我全都要”,他既要做经济学院的副教授,也要做文学院的教授。
很快,丁校长也来劝余切:“学生希望你能在文学院任教,他们表达了意见。你要不……都去吧!”
原来,经济院和文学院的斗争传出去后,四月二十二号晚,在燕大用于学生聚会的大饭厅内,东墙上忽然贴有一句话:保卫我们的余老师!
这到底是哪个院来写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句话引发了燕大师生的激烈争论,甚至在大饭厅前有人动手,推推搡搡。经济学院和文学院的男生摆开架势,要为了争夺余老师而斗争。
燕大最怕学生闹事儿!学生也很敢于闹事儿!
哪一方失去了余切,都会成为软弱可欺的代表,在全校都抬不起头。
四月二十三号,经院和文学院两院的教职工开了一次大会,会上余切自己来做检讨:
“因为我个人的研究倾向模糊不定,促使大家遭受到这种冤屈,我感到非常惭愧!”
“我认为搞研究要低调,同时在两个学院担当教职过于高调,对我们学校风评不好……没想到,现在缺少了任何一个,反而会有损我们的风评!”
余切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
最后道:“所以,我接受组织上对我的安排,愿意在两个学院都担当教职工作。”
会上掌声如雷。每一方都觉得自己胜利了。
原先那些脸都青了的扫地僧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八十年代末有一批大师的离世潮,这些人赶在自己最后有影响力的时候,看到了继任者的到来。
消息传出来,学生也很开心。中文系85级的几位校园诗人聚在一起,为了“余切重新回到文学院”而庆祝,就连路不宣都破天荒的拿出自己的钱来打牙祭。
学一食堂。
程国平对几位朋友道:“余切回文学院,以后是一件要刻在碑上的大事情!”
“我们文学院看起来厉害,大师云集,实际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这一届人人都是状元,都是冲着那么多教授来的……可他们却没几个能真的教我们。”
“中文系的教授,多如牛毛;中文系的博导,一驳就倒。”
褚付军也说:“那些真有水平的大师们,现在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实际教我们的却是人才青黄不接下的青年教师——中间的生力军真空了。和从前相比差得太多!”
“不是余切需要文学院,而是文学院需要余切——现在我们可以重新拍胸脯的说,我们又是第一名!”
“路不宣,你怎么看?”
路不宣抬头说:“我知道读中文系原来不能做官后,就没怎么上过课。你说的这些国学大师,我一个也不认识。”
程国平笑道:“不认识也没关系,现在不同了,你能看到一个处在全盛期的文学教授是什么样。这有可能是我们这辈子亲眼见过最厉害的人物。”
“比那些干部还厉害?”
“当然了!你知道教授也有行政评级吗?燕大的一级教授相当于部级,二级是副部,三级是正厅,四级是副厅……就算是刚做上教授,最差也是市级干部那样的级别!”
褚付军在旁边听得也愣了:“原来做教授地位这么高!和讲师简直是云泥之别,怪不得大家都想来做教授!真是人生的一次‘跨龙门’啊!”
他们的对话被旁边的人听去了。大家都陷入到了对未来的迷茫:中文系很少有真能走文学这条路的,大部分还是要进入到机关单位。
机关内,所谓一个科员就把你压得死死的,哪里有人想到燕大教授竟然是这么高的地位!
路不宣忽然问:“余老师真的会教我们吗?”
两人都愣住了:“会……吧。”
——
做教授对余切来讲,一开始没什么区别。
一般的讲师做到教授,最大的感受就是物质上真的极大富裕了,这一时期的文科教授怕是比后世还要爽。
余切却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他把工资都捐了。
整个中国有两个不拿工资,完全靠稿费生活的作家,一个是巴老,另一个就是余切。
如果再算上教职工作也不拿工资的,可能只剩下余切。
但对于余切身边的人来讲,情况就不一样了。余爸余妈把这事儿当做光宗耀祖的事情,有几天每天都打电话过来。
张俪在家里拼命学习,有时都不让余切抽查她问题了。陈小旭在片场看起了书,原先陈小旭对读大学嗤之以鼻,现在忽然觉得有必要了。
就连远在泰国拍戏的宫雪,都想尽办法给余切打了一通电话贺喜。
可见中国人很认可教授这个职位。
27号,余切替胡岱光上课,事前没有通知。一开始明显有逃课的,余切也懒得点名了,结果底下的学生越上越多,到后来教室里面全是人,门外边儿也是人。
余切只好说,我没有三头六臂,不值得大家特地来看。
他告诉这些人:“你们来上我的课意义不大,就是听个耍,不如把自己的专业搞好。尤其是那些搞工科的。”
一个新闻系的学生说:“余老师,你比你笔下的李永更真实。李永靠读书改变命运是假的,因为李永还是个小学生……而你是真的!”
“万县确实比宁县基础条件好一点,但你比你故事里的李永强了太多。”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才是反驳读书无用论最好的例子吗?”
余切恍然大悟。
怪不得李永这么感人的故事,他写出来后,很多人却只关注,不怎么关注李永这个小学生:历史上李永很早就出名了!
唉,弄巧成拙。
当年要不是高考点将,我兴许还在万县的农村中学当家里蹲呢,其实这当家里蹲也没什么不好,我总有法子过得好,不过这做高考状元、成为大教授对我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第136章 如果没有余切
月末,西班牙的副首相格拉如约访华,带来了国王卡洛斯写给余切的信。
这个格拉在中国待了三天,每天都有他的新闻。在一场普通的会晤中,格拉询问乔公,中国如何发展其经济,要发展到什么程度。
乔公抛出了“三步走”论。
也就是中国的发展会经历三个里程碑,从五十年代算起,用几代人的奋斗,最终于2
叶开听到这话之后,便是呵呵一笑,站起了身子,也是向着远处走了出去。
我们的跃迁技术,其实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达到一定的速度之后产生的空间拉近效应。
因为流浪狗就在他的身旁冲过,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对血腥味也敏感,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农业通,顾名思义是用大数据辅助农业发展,主要是种植和养殖两大类。
这样就能和赤魔虫进行血契了,而这个赤魔虫不需要待在身上,只是需要给赤魔虫建立一个比较不错的生存环境,让它们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让他们出来的时候,只是需要结一个手印就可以了。
之后也有其他亲戚朋友打电话来,杭雨都客气的回应,但是想要一折就没可能了,最多只能给他七八折。八折已经是高级会员的折扣,七折真的是内部人员才能拿到,亲朋好友也比较满意,可以说皆大欢喜。
当初就是樊梨花、穆桂英二人联手,把塌顿什么坑死的,让辗迟尽来见仇人,还要笑脸相迎,这个她做不到,这会她很是感谢丁立,让她去了西边,她和上杉谦信几乎没有交集,在她的手下,心里多少还能好过一些。
她宁愿相信林正峰是个富二代,也不再相信他只是一个骑着电动车上班的三无青年了。
但不可否认,面前这个陈浩成是一个普通人中的天才人物,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叶开眨了眨眼睛,他很想知道,这个钱漠北到底赚了多少钱,这样的值得炫耀。
董云不怕死,他一直认为如果在和敌人作战的过程中战死,那是作为一名士兵的光荣。
今天食堂里吃饭的人少了,菜也被吃得差不多。荀欢要了一碗稀饭,一个馒头。
我要回去吃饭了。你要记得给他浇水,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闻言,傅斯言眉宇紧蹙,直接打开了热搜,看到网上那些骂的难听的言语,双眸微眯。
不同的是,这次疼痛不是向着秋风扫的右手大拇指处汇聚,而是向着他右边肩膀汇聚。
现在陈泰一句话,就要剥夺他接待楚和靖的机会,他怎么能答应?
她现在有些害羞,因为她一直躲在范闲的怀里哭,现在她都有些不敢看范闲了。
粗略的将储物戒指内的物品扫视了一遍,秋风扫眼睛一亮,他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许糖背脊发僵,不敢回头看着身后的男人,看着傅斯言走过自己的身边,从地上捡起手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刚好印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那双眸子很是深邃。
云辰星猜测秋风扫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要不也不会同意让他参与争夺原始圣珠。
当然,对于林浩的想法,五十名魂王强者是完全不知道的,别说是他们,就连围观的众人和姚琪,也都不知道林浩的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现在已经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一丁点的依仗了,能做的就只是哀求,希望林浩能够放过自己。
她现在很迷茫,不知去哪里,也不想再回到家里,如果回到家中,她看到所有的人,会觉得十分的内疚,毕竟以前大家对她那么关心,而她却处处对别人冷言冷语的。
何母就像是发了瘋一般,拳打脚踢,不仅如此,还用上了嘴巴。好在何母年纪大,抵不过安瑞的力气,安瑞没有吃亏,可被何母缠着很是恼火。
夏冰看着手里这碗药,心里微微叹气,拿起碗里的汤勺,轻轻搅拌了一下。
也难为了周灵,纵然之前经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她都可以勉强理解。
蛮荒古园逃走的二十来人,已经全部死了。唯有活着的,便是刚刚被从药桶之中揪出来的蛮龙。他全身肌肉、骨骼断裂,面对尸门陆晨,也是毫无反抗之力。
但现在罗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全身的便宜被他占了个干净,这让她以后怎么做人,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这就是此时血煞派门下所有长老的感觉,他们咽了咽口水,有些惊惧不在说话,因为他们能够感觉到叶萧的强大,那种遍体生寒的感觉,更是令他们胆寒。
安苡宁脸色染上了绯色,双目含情的登视,不显得凶悍,反倒多出了一份娇媚,看的秦墨双眸深了深。
“那人身上的痕迹瞒不了人,这会儿想必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不会怀恨在心吧?”关河心有隐忧,可偏偏既然审出了是王皇后的人,还不好不放。
说着,她就旁若无人的解开襟怀,张手扇了扇,给挤出汗的胸口透透气,散发出混合了酒香和药香的体香。
郑燚每次看人形刀锋的眼神都不一样,明眼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白夜凝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此时此刻,当他仔细去打量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儿子,和北冥千瞳,当真是无比相像的。
这个声音在姜子蓦听起来仿佛越发熟悉了,但是始终跟自己脑海中的人对不上号,他有些茫然,虽说是觉得这个声音实在是在哪里听到过,在这种环境下也着实没哟什么细想的心思。
第137章 媒体的力量
八十年代的民航飞机比后来的更快。
现代客机普遍速度约八百公里每小时,而六十年代的波音720客机速度最高已经达到一千公里每小时。
美苏争霸时代,各国不惜代价的追求性能,证明自己是更优越的一方,民航客机也受到影响。
欧洲的空客甚至造出了两倍于音速的“协和式”超音速客机。只需三点五小时,就能从纽约飞到伦敦。
余切在飞行途中,打了个盹。
醒来后发现天空反而变黑了,这代表他们确实追上了太阳。
“我们这架飞机有多快?”他问格拉的秘书。
“一千两百公里每小时。”
“为什么飞这么快?这超过经济巡航速度了吧。”
格拉的秘书楞了一下,道:“因为您刚刚说过,要再一次看到日出。我们留不下你,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我们的尊重。”
翻译这句话的是新化社的女同志。
她翻译的时候,已经明显带着激动的情绪,邵琦听完后更是激动,两眼放光。
格拉已经睡着了。为了不打扰这个副首相,邵琦给余切递了个条子:“余老师,我的第一篇报道已经有素材了。就叫《中国作家赢得的尊重》”
余切看后笑了一下。
几个月不见邵琦,她怎么开始写故事会了?
不久,法国人查得也有样学样,递了个纸条过来。
上面写着:“该死!我又忘记了开录音笔!”
查得做记者有个人生遗憾,就是他以前作为法国总统访华的随行记者时,和乔公有过对话,然而他没有记下来。
当时法国人要把核电站卖过来,合作开发,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中国人会买多少。
年轻的查得不懂规矩,直接问乔公:“你们要买多少?”
乔公不是西方政客,他没有看不起小记者查得,而是说了个数字范围。
查得猛然发觉这是个总统才能知道的内幕消息,激动得发狂,想要发这一篇报道时,报社把他的新闻打回来:查得,我们不能采纳你的重磅报道,因为你没有证据!
证据!重磅新闻都需要证据!
查得后来就魔怔了,事事都要留证,成为罕见的长期蹲点在中国的欧洲记者。
余切在这个纸条上回他:“不用担心错过了大新闻,接下来会有很多新闻。”
——
五点,一行人抵达马德里机场。天空还是深蓝色的,没有光。
二十多个国家的记者聚集在这里,国王卡洛斯一世身穿皇室礼服,站在远处等待。
飞机缓缓滑行,之后又是铺设长长的红毯……卡洛斯耐心等待着,没有表露出什么不耐烦。
卡洛斯很耐心,西班牙的保皇派不开心了。一位记者抱怨道:“国王为什么会来接机?这不符合外交规矩。”
另一个记者听到后也很纳闷:因为塞万提斯奖的颁布,不需要国王来接机。一般是副首相格拉干这件事情,或者是文化部的部长。
有时甚至没有接机这回事儿。
“难道飞机上还有中国的其他人吗?”
“据消息说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卡洛斯先生要来?”
“国王比较喜欢这个作家,给他写了信。”
“那没什么了……”
又一个事情让这个记者破防了。
在铺设红毯期间,一位华人摄影师穿过了众多人群,直接离开了记者摄影区,和卡洛斯只有五步远。
他端着相机,时刻准备拍摄些什么。卡洛斯跟他有说有笑。
这个人当然是《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了。
为什么有人能有这种特权?
就因为这个人和获奖作家有相同的肤色?
这个记者无能狂怒道:“我诅咒颁奖礼不会成功!我能接受一个伟大的作家,这样的人只是幸运的出生在了他所在的国度,我不能接受他的所有同胞都比我尊贵!”
“那里有太多的人!”
随后这个记者因种族歧视的言论被驱逐,算是引起了一些小风波。
五点半,天蒙蒙亮,余切和格拉一起出现在镜头前。顿时闪光灯把他那一小块区域照得跟白昼一样。
红毯很短,格拉有意放慢步伐,留下更多照片。
卡洛斯左等右等,感觉等了一个世纪了,终于看到人高马大的余切。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了:“你果然像传说中一样高大,而你却是一个作家!”
余切知道卡洛斯生平最得意自己靠电话逼退叛军的战功,也回捧道:“在您雄健的体魄下,我也看到了一个诗人不屈的灵魂。”
刘祥成等的就是这个,端起相机咔咔猛拍。
随后,卡洛斯和余切分别在机场发表了演讲。
卡洛斯道:“1975年,11月22日,我作为国王登基,在议会发表演讲时我说——今天的西班牙历史迎来了一个新的阶段!”
“现在我要把这句话再说一遍,我们塞万提斯奖的历史,迎来了一个新的阶段!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东方作家深刻的理解了西语文学,并将这一文学的技巧发展到新的巅峰!”
“与这样的巨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光荣!”
余切则谈论起了西班牙人人都知道的“骑士精神”:
“当我创作的时候,一些人赞扬我追凶的事情,认为我表现了‘骑士精神’,我和十六世纪创作出来的堂吉诃德幻想成为的英雄相似,我们都决心为了理想走上一条更困难的道路。”
“狂妄的和那个不可摧毁的风车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与其谈论一个东方人的骑士精神,不如想的更深一些!在我们的人类社会中,有一些品德是超越社会和历史的,信守诺言、乐于助人、扶危助困……于是,堂吉诃德这个原先的滑稽人物,逐渐被解读出悲情英雄的一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堂吉诃德一事无成,堂吉诃德要效仿的骑士,则是美好的集合体。陀斯妥耶夫斯基说,这是人所企及最苦涩的自嘲,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我们,两个都是。”
“正因为如此,1908年,一个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读到《堂吉诃德》后领悟到这一点,13年后,这个留学生选择用堂吉诃德(Quijote)最滑稽的那一面唤醒中国人的灵魂:他创作了在中国家喻户晓的‘阿Q’!”
“勇气本身就是最美好的品质,从这个角度来说,堂吉诃德没有像‘阿Q’那样自我欺骗和麻醉,从他决定踏上旅途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骑士!正如在场的各位。”
西班牙国家广播电视台,将卡洛斯和余切的演讲全程直播。卡洛斯定定望着余切,满眼赞叹,甚至有一些崇拜的意味。
许多只知道余切书,不知道余切人的西班牙读者,第一次爱上了余切这个人。余切的书迷组织一时间在西班牙冒出了许多。
当天,卡洛斯以文学的名义,在马德里举办了规模庞大的宴会,本地的文学名人和名流大多都来了。
余切对这些阵仗早习惯了。
他抽空恭喜刘祥成拿到了普利策奖,这是一个美国记者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刘祥成没想到余切竟然还能想得起他,为报君恩,他立刻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报道余切。
众人从马德里转车到颁奖地阿尔卡拉时,刘祥成的报道第二天已经在美国发表。阿尔卡拉这边有美国电视台的卫星信号,刘祥成发往美国的那些照片,每一张余切都比卡洛斯还要高大得多。
卡洛斯就像余切的小弟一样。
但你非要说这照片是不是在黑卡洛斯?也没有。
卡洛斯也是很伟光正的,只是他莫名的始终被余切压一头。
一张张照片把余切看的惊呆了:“刘祥成,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故意不小心!”刘祥成很骄傲。
“余先生!”刘祥成解释说,“摄影师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我之前在冰岛全程拍摄戈氏和美国总统的会晤……根据报社的指示,我随时能把戈氏拍成磊落硬汉!也能下一秒把他拍成无耻的阴谋家!”
“这全看我如何拍摄!戈氏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媒体中的戈氏!他强硬还是软弱,都由我的镜头说了算!”
“就连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也不能得罪我们记者!”
阎王好说话,小鬼难缠。
这让余切确实看到了刘祥成的本事,中国的公众人物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吃哑巴亏,没想到这次竟然轮到了西班牙国王来吃亏。
邵琦表示又学到了。
作为国王,卡洛斯当然不会一直倒霉。世界主要媒体中,除了《时代周刊》出了内奸外,普遍都把卡洛斯拍摄得更加高大上。他身穿华服,又有很多护卫,也是个大帅哥,实在是很难找到他不如余切的地方。
阿尔卡拉是一个距离首都马德里三十公里的小镇。风光秀丽,历史古建筑众多。
西班牙想要把这个地方打造为欧洲人的文化圣地,于是在后几天力邀余切等人游玩。余切留下了几篇西班牙游记。
每一篇确实都拿了西班牙人的钱,但余切是写给英语世界的人看的。
这几天卡洛斯又弄出了新闻。他从副首相格拉那里听说,余切是个重型摩托车爱好者,而卡洛斯自己也是重摩佬(真的),他手痒难耐,想要和余切约一场摩友之间的对战。
余切去现场勘察了一下情况。
不是怕卡洛斯害他,而是怕卡洛斯这个人来疯把自己跑挂了。那就喜事变丧事了。
历史上卡洛斯在西班牙的风评较好,结束了弗朗哥独裁的历史。唯二有两个毛病,一个是卡洛斯有很多情妇,搞出一堆私生子;另一个是卡洛斯各种匪夷所思的兴趣爱好。
要不怎么说是性情中人?
他的兴趣爱好多到,甚至让人认为他之所以把国王权力让渡,不是因为他把握不住,而是因为他想要更方便的玩。
摩托赛的场地位于马德里近郊的一处丘陵,道路质量十分高。
余切和卡洛斯低调的举行比试,然后两人双双因缺油抛锚。余切把头盔摘了透气,卡洛斯也是,两人对视后大笑。
然后余切就笑不出来了。
卡洛斯打电话让他女儿克里斯蒂娜来送汽油。油送到之后,两人再战,最终余切“惜败”卡洛斯。
作为败者,余切需要把克里斯蒂娜送回王宫,他照办了。
克里斯蒂娜因此爱上了他,余切去哪她去哪。克里斯蒂娜之心,路人皆知。
此时,马尔克斯和卡门等人已经来了阿尔卡拉。余切向马尔克斯这个老渣男求救:“我要怎么才能委婉的告诉她,我对她没什么兴趣?”
马尔克斯先是说:“你越来越像一个西语作家了,真的。”
然后才出主意:“你应该狠狠的打她一顿,在拉美,没有什么事情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余切不知道是怎么办的,最后宣称这个办法没有效果。“她好像对我更加着迷了。”
马尔克斯无可奈何的一摊手:“看来,她也是个女堂吉诃德。”
卡门白了马尔克斯一眼,主动申请帮余切处理事情。“我来办。”
在颁奖的前一夜,卡门信心满满的回来说:“克里斯蒂娜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是一个传统的西班牙女人。她已经答应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用什么办法做到的?”马尔克斯好奇的问。
“我跟她说,你的慈善都是来真的,最终你会捐出去更多的财富。她没办法接受……她只能接受,你是个千万富翁,未来的亿万富翁。”
余切顿时想起来,这个克里斯蒂娜后来好像是第一个被驱逐出王室的人——涉及许多经济犯罪。她也是第一个出现在法庭的王室成员。
以前的西班牙王室成员要么被人消消乐,要么就主动享乐,差点坐牢的这是第一人。
卡洛斯一直没有过问这件事情,西班牙只有小报零星报道。邵琦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了,她认为这是低级趣味,根本不值得写。
这和前面格伦帮余切追太阳时,有显著的不同。
五月初,在西班牙国王夫妇的见证下,余切在阿尔卡拉大学礼堂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第138章 最后一个文豪
他身着华服,就像是最绅士的西方人一样,闲庭散步,几乎不看稿子,令在场很多人都恍然了。
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然而他说的却是汉语!
余切的西班牙语说的很溜,但他这次没有选择用西语。
“去年我从哥伦比亚回美国,用了一个多月写下《地铁》,创下了不可思议的销售成绩……最快破十万、最快破二十万、三十万……如今这本书仍然挂在全美名著热销榜,也许今天之后还要再往上进步几名。”
“所有人都很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余切回忆道:“我的合作伙伴是哈珀柯林斯集团。这是一个横跨多个传媒领域,世界性的大型出版集团。他们针对我受美国人喜欢的现象,进行了数次深度的市场研究……”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未来二十年将诞生人类最后一个世界文豪,这个人比之前的人都要名气更大,因为他首次迎来了全球化的传媒媒介,但这个人之后的人就惨了,传媒将过于发达,以至于读书不再是一个值得消遣的事情……”
“那种妓女也来恭喜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奖的盛况,将不会再出现了!今后的妓女不会再看书。”
镜头给到底下的马尔克斯。他的神情无比严肃。
国王卡洛斯?
卡洛斯本来是笑着的,忽然也闭上了嘴,露出明显的茫然神色——塞万提斯奖才搞没几年,难道就要白搞了?
邵琦则惊呆了:余老师在国内鼓励文学发展,在西班牙对文学重拳出击。
只见到,余切又说:“在中国西北宁县的一处山区,我又有幸帮助了一个小朋友,这些年我总是抽空做类似的事情……奔赴现场的工作人员回来告诉我,尽管美国人都认识我中的‘古文字’,可那些被帮助的孩子并不知道我。”
“他感到特别遗憾,他说,他们不会知道余切是谁。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两封信件。”
余切的语气上扬,他明显很高兴。
“一封来自于中国港地,因为一桩旧事被证明了,港中文的教授联合起来发给我荣誉教授头衔;而另外一封来自胡安·卡洛斯,就是你们面前的国王,他为我颁发了塞万提斯奖。”
“我私底下问卡洛斯先生,有没有看完过《2666》,他诚实的告诉我,他从来没有看完这一本书,他和那个皇马的退役球员一样,从来只是把书翻到了第一页。”
“他们其实没有看完过我的书,他们还是受到了我的感染。”
卡洛斯没有啥害臊的,不住的点头。
余切立刻接下自己的话:“正如塞万提斯似乎还活在我们的身边一样。有多少人看过了《堂吉诃德》原著?有多少人用堂吉诃德指代一类人?风车、反骑士、滑稽、战马……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将这些意象同塞万提斯直接联系在一起。”
“我们知道这些意象,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
“我希望有一天,你不需要特意知道余切,你越是不需要知道,越代表我成功了。因为我就是你的存在本身,我永远的活在这里。”
礼堂内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在塞万提斯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作家的演讲如何,全体都要起立鼓掌两分钟。
许多作家的功夫全在笔上,演讲并不好,临场表现也很难评价……他们需要观众更多的宽容。
这次却非比寻常,两分钟之后又是两分钟,两分钟之后又是两分钟……直到卡洛斯登上台,掌声才不得不停止。
“你们为什么还不停止?”卡洛斯笑道。
“是时候停止了。”
“我怎么评价这次塞万提斯颁奖礼?”
“哦,它是伟大的颁奖典礼,无与伦比。”停顿片刻,卡洛斯选择这句话作为闭幕词。
此后的半个月,余切一直呆在欧洲,他平均每天要做两场演讲。前世和网友对线的经验,促使余切十分博学,几乎对时下任何热门的话题,他都能发表不俗的见解。
在搜索引擎出来前,这是个bug级别的能力。
无法理解他怎么知道的,只能用天才来解释。
在阿卡拉大学这里,余切谈到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他把欧洲的文化大爆发同黑死病联系在一起,“黑死病导致残酷的优胜劣汰,这意外的提高了新生儿的基因素质。”
确实如此。
一批马德里研究所的历史学家估算发现,文艺复兴时代的天才格外多,平均智力也更高。
为什么?
因为体质不好的挂了。
以前没有人这么逆向思维过。
但余切怎么懂历史和生物的?
他真博学。
三十公里外的伯纳乌足球场,余切踢起了足球,他踢出几脚业余好球。前皇马足球队队长比森特,现已转型成了皇马青训B队的主帅,余切和他谈论了几句传控战术——这是未来皇马死对头巴萨的拿手好戏。
比森特很惊讶:卧槽,你还懂球啊?
面对记者的采访,比森特道:“你问我余切的足球水平?当然是不如青训队这些小伙子的。他是个作家。”
“非要形容他的水平?好吧……”
“我只能说,他懂皇马的足球,远比我对文学的了解更多。他不是第一页的水平。”
伊比利亚半岛的巴塞罗那,这是卡门的老巢,也是全西班牙最富裕的地区。历来这个地方就和其他西班牙地区不愉快,巴塞罗那人觉得自己日子太好,完全可以独立出去。
86年,西班牙就是否留在北约举行公投,巴塞罗那的反对声远高于其他地区。随后又因是否维持“无核化”而爆发抗议,反对美国人在这里部署核弹。
余切又转型成为键政专家,他和一个美国哈佛的欧洲研究所教授爆发辩论。
因为余切支持无核化,他支持西班牙人不打西班牙人。
或者像《地铁》里面一样,美国人应该把核弹送给西班牙人,让西班牙人来决定发不发射。而且西班牙人还应当有权利向美国人发射。
这不是胡搅蛮缠?
美国教授快崩溃了:“我们的核弹是用来保护西班牙人的。”
余切反问:“你认为西班牙人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自己吗?”
这话并不精彩,但他在西班牙讲这句话,西班牙人当然支持他了。一时间全是“余”的呐喊声,要求驱逐这个不识相的美国教授。
余切又乘胜追击:“中导条约都签订了,你们在这里部署核弹,只会让西班牙沦为战场。”
教授破防了:“你没有一句话有逻辑,你只是在不断的迎合西班牙人,这是因为你作为作家,对读者情绪足够敏感!你总玩弄这样的把戏!你和洗头佬有什么区别!”
“教授,为什么你做不到呢?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这教授气得发狂,故意刁难余切:“你还没去过芭蕉叶岛,那是你们民族……的一片土地。在那里,很多人不赞成你的想法,你还怎么耍赖呢?讨好观众也没用!”
“我不需要讨好观众。我身后有十亿人支持我。”
“但那里的人不一定全支持你。如果每个人都能投票,你就会被驱逐出去。”
“你知道吗?我没有在那里,但你真的在加泰罗尼亚的巴塞罗那。你要被请出去吗?”
教授被辩驳的哑口无言,整场都没有再完整的说上一句话。
邵琦看到余切的发挥,意外领悟到西方搞辩论的打法精华: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全情绪化输出,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中国名人总在这些场合吃苦头,他们讲究风度翩翩,讲究仁义礼智信,余切一次也没吃过苦头。
“余老师,如果你将来在苏联怎么办?你如何靠辩论赢得苏联人民的信任?”
“我会讲述一小撮美国不法分子的罪恶。”
“如果你在美国呢?”
“光之国是不识好歹的。”
“如果你在光之国呢?”
“我不会去那个地方。”
——
“余旋风”重来了。
曾经在日本叱咤风云的余切,再一次频繁被报道。他像是一个行走的印钞机,每天都有数条新闻产生。
《2666》这本晦涩的成为时尚单品,忽然被炒作起来,文艺青年用这当做潮流符号。余切其他更不用多说,哥国总统贝坦库尔翻译的涩涩版《落叶归根》也登顶西语界短篇销量榜。
“他的书正在像香肠一样,从流水线下来,出现在每一个读者的手上。”
“一模一样,但美味非常。”
马尔克斯把这句话送给了余切。
跟访的人已经远远不止查得、邵琦等人,美国那边的记者,宝岛《联合时报》的编辑,通通奔赴欧洲,力求不漏过“余旋风”的语录。
这些新闻,都以尽可能详细的版本发往报社。
其实哈珀分析的“最后一个文豪”论并没有错!
余切在西班牙的事情,可以于十五分钟后抵达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这是从前的作家无法想象的。
作家从来没有这样被聚光灯环绕过。
港地,半山区的一处豪宅。
查良庸刚从港地委员会中辞职。一方面他在九龙城寨中表现得很失分,另一方面,查良庸发现自己不适合干政治。
他甚至不适合做演讲。
在查良庸的生涯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演讲,可以在异国他乡让所有陌生人全体起立。
“为什么我会输呢?”查良庸喃喃自语。
他的视线转向桌面,上面正是报社编辑杨俊泽寄来的读者信——最近有很多港地读者以极其不堪入耳的言辞,辱骂这位武侠宗师。
上一次被这么骂,还是查良庸把小龙女先写黑,再写死的那一年。
寄刀片就是在查良庸这来的。
查良庸躲了很多年,ptsd了都。
杨俊泽发这些信到他这里的意思是,报社已经要扛不住啦,你快快道歉吧。
查良庸写不下去这一封道歉信,思来想去,他忽然打电话给杨俊泽:“我和余切再辩论一次怎么样?我不要辩赢他,主要是阐述我自己,我要让港人知道,我不是故意办坏事!我被冤枉了!”
杨俊泽长叹一口气:“翡翠台正在播余切在西班牙的辩论,查先生请你赶快去看看。”
查良庸立刻找到翡翠电视台,那上面是余切和一个美国教授谈论废核的问题,教授像蔫了的茄子,很快被打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这个美国人输得那么惨?现场的观众都是白人。”
“您知道为什么吗?”杨俊泽复述了这句话,然后道,“因为余切在巴塞罗那,就是半个巴塞罗那人,他在九龙城寨,就是半个九龙城寨人,他总是能迅速找到观众最关心什么。”
“让别人相信,他正在为自己说话。”
查良庸明白了,意思是再辩一次,输得更惨。
现在可不是当年了,港地也有很多余切的书迷,而且总觉得自己比看武侠的更高大上。
于是,查良庸写了一封道歉信,提前打电话告知余切。
余切要求道歉信在《明报》首页刊登。
这怎么可能?
余切也懒得劝:“我回京路过港地时,会邀请你辩论的……为什么你在做委员的期间,港地有三万市民过上了历史上居住条件最差的贫民窟。”
“你有没有中饱私囊?”
查良庸气疯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是没有水平,这比贪了还糟糕。”
奇怪的是,查良庸嘴上说要斗争到底,《明报》却很快发了查良庸的道歉词。
余切看后还是没有放过他。
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是不能认错的。这种事情要以我为主。
查良庸某种程度上,和后来的管谟业有点像。属于是键政派和自由派都有点不待见,他的立场混沌不清,然而又喜欢发表看法,看法又很肤浅,致使有段时间所有华人地区都不欢迎他。
宝岛的《联合时报》约稿余切,询问他如何看待查良庸的从政生涯?起点很高,而现在急流勇退。
余切只写了一句话:他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要死了。
这一句话引发轰动,《联合时报》用每个字代表一行字来支付稿酬。
巴塞罗那一处写字楼,经纪人卡门带余切进了一套海边的大平层。
从这里可以看到南段黄金海湾,隶属于地中海沿海的一部分,这条一点一公里的海岸线美女无数,各种名流经常出没。
“我从四年前就买下这一套房子,装修后一直没有入住过,价格翻了一倍。随着92年巴塞罗那夏季奥运会的临近,它还会变得更加值钱。”
“你给我看这套房子干什么?”余切明知故问。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第139章 最后一个文豪(二)
一套大平层并不是报酬,而是重归于好的见面礼。
卡门就像是那种热情的西班牙大妈,犯错后流露出愧疚无比的神情。她朴实的说,“现在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我们要立刻谈论你一系列出版的问题。”
“副首相格拉向我询问过,什么时候有《潜伏》的西译本?他不想再看地下书籍。”
“拖下去只会让我们都两败俱伤!”
余切让卡门放宽心,让她坐在沙发的对面,然后平和的说:
“抱歉,不行!”
这让卡门后续的话卡在嗓子眼。
她惊讶得眼珠子要出来了:“为什么?”
余切不慌不忙的解释:“我不会把作品的全部版权,交给同一个人代理,这不保险。”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卡门道,“我为近两百个作家服务,他们确实有人离开过,但没有人说我不好。”
余切一得奖就翻脸不认人了?
讲到这里,卡门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文学从来不是一种纯粹的现象,它也是一门生意……这代表我们都是工业链条上的一环,虽然在外人看来,马尔克斯值得所有荣誉,他是唯一的英雄,但我们自己人知道,他的译者、他的出版社和公关集团,同样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马尔克斯被通缉的那些年,如果不是我们在其中运作,他早被墨西哥的枪手打死了!智利政府给他开了天价赏金!”
“他都走不到诺贝尔奖这一步……何况就算走到了又怎么样?真的没有第二个被谋杀的诺奖作家吗?”
“还有……”
余切一句话没说,就这么听卡门的抱怨。等到卡门说得累了,余切才说,“你说完了吗?”
“余!!!”卡门快崩溃了。
余切也很诚恳的讲了发生在“甲骨文世界大会”上的事情。他发觉只有那种利益上,完全和自己绑定的人,才绝不会背叛自己。
而且这样的人不能只有一个,否则就分不清楚主次。
当年远在美国的金介甫为了和沈聪文说上话,可以说做了最舔的舔狗,可是沈聪文死了后,金介甫开始批评沈聪文性格软弱的地方,和沈聪文的家人也闹过矛盾。
如果有十几个金介甫,就不会有这种悲剧了。
老金是个好人,但是好人也会变。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我不能给别人这样的机会。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我的想法变了,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
卡门气得摔门而出。
曾经她必须拿到一个作家的全部作品在任何地区的代理权,这是她和任何作家谈判的前提条件,现在她只能守住西语区。
不过,钥匙留在余切这里,这套房子已经属于余切了。
两人斗而不破,仍然在推进有共识的地方。《2666》、《地铁》,以及余切其他在西方有知名度的,迅速在西语区铺开,隔壁的法德等地也正在本地化。
只是余切不给卡门全世界的版权,甚至连欧陆都被分为西欧和东欧,这里面还不包括英伦三岛。
亚洲、北美……那更不可能。
马尔克斯得知两人闹掰之后,特地前来做和事佬:“你们都是最善良的天使,到底是谁忽然变成了撒旦?”
余切啥也没说,只是拍拍马尔克斯的肩膀:“加博,这件事情对你来讲太复杂了,你不需要了解。”
马尔克斯意外发现,桌上有余切写了一半的文稿,他小心的问:“你写了新作品?”
“老作品,《美国精神病人》。以前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不够格,现在我够资格了吗?”
马尔克斯大笑道:“非你莫属!你不仅有资格批判美国人,将他们痛骂一通,而且他们还要买你的书!让他们反思去吧!”
“加博,你一定不能把我的书透露给卡门。”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
马尔克斯出门后就把消息汇报给卡门——他就是这种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的人。
卡门觉得没什么:“他正在向我施加压力,但我不会屈服。”
“你是说,我会把消息告诉你,这也在余切的预料当中吗?”
“是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屈服。”卡门朗声道。
下半月余切主要在欧洲各国进行访问,塞万提斯奖之后,他的书籍在西方世界迎来了一次爆发式增长。
邀请他来做访谈的节目很多,余切选了一些参加。
凭借犀利的语言和中国人的身份,余切莫名其妙的成为第三世界的个人代表之一,有时他让观众感到,他是美苏舆论霸权下的“真实意见”。
你要说皿煮,要说自由,世界上还有啥能比得过为了说真话,大战特工的余切呢?
余切是一个d员,这对西方观众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两面三刀的人。
八十年代是访谈类节目的黄金年代,热门节目甚至不亚于热播的电视剧。就连国内的领导当时出访西方,也会做访谈节目。
每到一处,余切都会受到热烈欢迎。
一个怪现象是很多西方人没看过余切,但是知道他这个人。
说明余切整的活儿确实是太有用了。
在哈珀的组织下,余切前往英国。在英国的国家电视台(BBC),余切和《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通过卫星转播对话。
角谷美智子就谈到这件事情:“我想知道哈珀柯林斯的市场调研是真的吗?未来我们要诞生一个超级文豪?”
“是真的。”余切说,“但不一定是我,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机会。”
“但你事实上正在成为文化符号之一,你是活着的万里长城……你知道吗?很多美国人以为哥伦比亚是美国的一个联邦州,而马尔克斯比他的祖国更有名气。他们对哥伦比亚的全部想象都来源于马尔克斯。”
角谷美智子强调:“我以前认为这是传媒扭曲的现象,而你告诉我,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这会是常态?”
“就是这样,美智子!就像是我们相隔一个大西洋,却能隔空对话!信息的传播会越来越方便,直到跨过了那个平衡点,超过人类的接受容量,到那时……”
余切没有说完,但是观众们都明白。到那时候,传媒就起了反作用了,由于读者光是处理自己领域的信息就快要大脑超载,自然很难花时间看传统文学。
“这是最美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角谷美智子畅想着那个时代。
访谈吸引了全世界约一点二亿人观看,直播的观众数量达到七千万人。
这直白的表现了余切的人气,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作家。
BBC当机立断,要拍摄一部约四十分钟的哥伦比亚纪录片,用于介绍余切的文学之路。他们派出记者前往中国,在去到余切的家乡万县时,BBC希望余切能为节目录一个开场白。
余切的确录制了,他一开口就是:“万县上一次迎来这么多英国人,是震惊中外的九五惨案,英国的军舰炮轰万县,造成六百多人死亡……”
节目组都傻眼了,这不是我想要录制的东西!一个人站出来说:“余教授,这件事情也许震惊了中国人,但并没有震惊英国人。因此,算不上震惊中外。”
余切道:“我很快就可以让它震惊英国人!只需要一支笔,一张纸。”
“为什么你对我们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余先生,我们尊重您,您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你胸中总有一股燃烧不尽的烈火,这种烈火是否有一天会焚烧到你自己?”
余切反而笑了:“你既然要介绍我的文学之路,你就要讲我为什么是个民族主义者,我不是生下来就是这样,我正是因为成长了,知道了历史,我才选择成为一名民族主义者。”
“如果这里面有一种烈火,那也是我主动引来的烈火。我还要告诉你,要么录制完全,要么就不要录制,这是我的态度。”
最后节目组扛着压力,花费了大量时间研究这一惨案,在余切肯定后才进行下一步。因为他们做节目要做出深度,就必须从那些影响到余切思维的细微事情中探讨,逐渐向观众说明:
你所看到的这个余切,他为何是这样的人?
如余切所说,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开的,是影响他思维方式的关键记忆之一。
“余老师太受欢迎了!他最近的访谈收视率都很好!”随访的邵琦感慨。
刘祥成分析说:“其实这些观众里面,海外华人观众占了数百万。国内更不知道有多少!余教授的主要舞台还是在他的同胞这里,他们可以不计代价的支持余切,就像一种文学上的集会运动一样。”
在任何主要的城市,余切都能遇到呼唤他名字的华人,无分年龄,没有职业差别……他们大多自发的尊重余切。
随访的邵琦、刘祥成两人积累了很多素材。
“余切受到了人民群众的广泛喜欢,他是人民艺术家。”邵琦说。
刘祥成依旧是从宗教领域来讲这件事情:“当年披头士英国一演出就是万人空巷,约翰列侬说,他比上帝还要受欢迎,我从前以为是夸大,现在我知道是真的。”
上帝?
邵琦忽然说:“这句话我听过,我在哪听过……在哪呢?”
“请你务必要想起来!”刘祥成激动道。
“对了!”邵琦说,“我想起来了。余切在看你那幅《世纪之握》照片构图时,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就是上帝。”
刘祥成一时被震撼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怀疑照片到底是自己拍出来的,还是余切那会儿有意识的摆出了这个画面。
而且这句话的梗太多了,如果以后余切不行了,这就成了文坛的顶级回旋镖,如果余切更上一层楼,那更有传奇色彩。
我就是上帝!
沙滩之子啊!还有比这更简短有力的文学名言吗?
爱荷华州,爱荷华大学。
一年一度的“国际写作交流”又开始招生,然而今年门可罗雀,不仅大陆人不再来,宝岛那边的作家也害怕被极端书迷攻击,婉拒了聂华令的邀请。
聂华令头发一把一把的猛掉。
她也正在写道歉信。
其实去年年末,《地铁》上市不久,聂华令就希望让沈聪文来从中协调,写了一封信给余切。聂华令对沈聪文有恩惠,当年沈聪文在海外扬名,金介甫是一个推手,聂华令则是金介甫的副手。
她不遗余力的在全世界华人中,宣传沈聪文的,为此写了全英文的《沈聪文评传》,描绘了一个孤僻的天才少年成长史……然而沈聪文却又令她失望了。
据沈聪文的回信上讲,他强撑病体,在《红楼梦》的杀青宴上见到了余切,然后感性的沈聪文就被余切俘虏了,他相信“余切做事情一定有他的深意”,你还是麻溜地道歉吧。
狗屁深意!
根本就是因为怕得罪别人!
你总害怕得罪别人,所以人人都来得罪你!如果你像余切一样,睚眦必报,你怎么会被人欺负到死啊!
话是这么说,道歉信还是要写的。
深夜,聂华令写了几封信都不满意,又重新了一封。
聂华令的洋人老公保罗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心神不定?”
聂华令听罢觉得很委屈:“我正在祈求余切的原谅,但是我好委屈啊,我能不能不写?”
保罗严肃起来了:“必须写!你知道塞万提斯奖和美国书评人协会奖是什么意思吗?连报道他的刘祥成都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
“我不希望我努力一辈子,做的所有事情都不如我得罪了余切来的知名,这会让我一生的功绩都白费!”
聂华令叹道:“谁又能知道?世界变化的太快了。”
这两人折腾了很久才弄完道歉信。保罗受够了这种无形的压迫,为了尽快赢得余切的休战,他出了个主意:
“当初那个叛逃的作家在哪里?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
“不知道,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他。”
第140章 nothing,everything
顾华最后在爱荷华的一家餐馆被找到。
他帮墨西哥老板打工,每天站立长达十四个小时,还时常被使唤去后厨洗碗,那双曾经的作家之手,现在已经被廉价洗剂浸泡得蜕皮、发白。
顾华的身上有几处刀伤,全是逃亡路上被其他移民捅的。他叛逃时攒了两百美元,现在他身上没有一分钱,甚至一个面包,一口水都没有。
他在做墨西哥人的奴工。
看到顾华的样子时,聂华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即害怕得大哭起来,保罗一边安慰她,一边质问墨西哥老板:
“你知道这是个中国作家吗?你看过他的手吗?你和他谈论过哲学吗?他那双手是用来写字的!”
墨西哥老板说:“我从没有看出来他是个作家,我收留了他,他当然要为我工作!”
聂华令愤怒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作家?我要向法庭起诉你们!你们是不人道的!”
老板反而笑了:“爱荷华所有华人餐馆都不要这个人,你既然认识他,显然你也没接济他……现在却又来说我,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聂华令颤抖着道:“你们是魔鬼!顾华罪不至此!”
她又憎恨起余切:“余切也是魔鬼!只因为顾华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人活路……根本上是余切让顾华沦落到这个样子!全都是余切的错!”
余?
想不到,这个墨西哥老板却知道余切。“是我认识的那个余吗?那个中国来的硬汉!”
老板流露出敬佩的神情,又鄙夷道,“我本来还有一些抱歉的,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了。我相信他活着就是要受苦的,因为他拒绝了那样的人,他必须遭到不幸!”
保罗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领走顾华。他向税务局举报这家餐馆逃税,美国税务局(IRS)的权力很大,为了惩罚老墨,迅速罗列起一连串的罪名……老墨的餐馆关之大吉。
顾华被短暂的安排在社区医院,等待遣返回中国。
这件事情让保罗进一步相信必须要修复他们和余切的关系。
“我们的道歉信应该公开发表,而且要征得余切的同意,你认为呢?”
聂华令被吓到了,也没有再否定。
余切的书迷已经遍布西语移民,越是江湖习气的底层人越是这样。
这些人都迷失了,向那个遥远东方的神像匍匐。他们犯了罪,用余切的话为自己辩护,他们做了好事,就觉得自己是余切那样的人。
这些人甚至不一定看过余切的,可他们听过很多次余切的故事。
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保罗竟然有些佩服余切起来了。他对聂华令说:“我知道一个外国作家,要走进别人心里有多么困难。余切就办到了……他拿到塞万提斯奖是名符其实的,他确实是那种超越了国际的大作家。”
——
余切又拿了两个西语奖项:
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奖,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
前者是委内瑞拉的大奖。本来是每五年颁发一次,87年这一年忽然说要两年颁发一次,余切就拿到了。
奖金足足有十万美元,比塞万提斯还慷慨!
小国的文学奖如何证明自己的权威性呢?
一个是发给具备权威性的作家,另一个是大幅度提高奖金,这就能吸引那些作家来说他们的好话。
这个奖项都做到了。
第一届获奖人是略萨,第二届是马尔克斯……全是余切的老朋友。
第三届,获奖者是拉美文学大将卡洛斯·富恩特斯,也是那个在本届塞万提斯奖评选中,落败于余切的墨西哥作家。
卡洛斯·富恩特斯通过马尔克斯,向余切祝贺他也加入到这个小国文学的王座中。
余切本人没去委内瑞拉,他委托哥国的前总统贝坦库尔替他领奖,然后写了一篇《英雄的委内瑞拉》寄去给组委会,作为他未能到场的赔罪。
邵琦想要全文转载余切这篇文章,余切却劝她不要这么做。
“委内瑞拉虽然不大,但他们也心向文学啊!”邵琦念起余切写的文章,“英雄的委内瑞拉,你是一个连魔鬼也不愿驻足的地方!英雄的委内瑞拉……余老师,您写的情真意切。”
“为什么你不愿意转载呢?”
余切笑道:“我这些文章不能说没有用功,但也不能说有什么价值,给委内瑞拉人看看就行了,不要拿到国内宣传。都是些马屁文章。”
“哦!”邵琦明白了。
《巴黎连环画报》的查得忽然道:“聂鲁达先生当时在中国,同样写了很多赞美诗词,我想知道他是不是……”
余切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说:“中国没有给过聂鲁达一分钱,不要说十万美元,我们一千美元都拿不出来。五十年代的智利,也几乎没听说从中国这里得过什么好处,他来过三次,一次是抗日战争时期,一次是解放战争,还有一次是抗美援朝……他每一次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赢,但他总是为我们发声。”
“你想想,聂鲁达是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可他却被自己政府毒杀了!”
查得被震撼了:“这种文坛的隐秘真让我惊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另一个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让余切重新回到了西班牙。
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不是一个真的“亲王”,而是一个皇室的继承人头衔。西班牙人把王储称之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
这一届的王储是卡洛斯的儿子,本来就是个王室基金会的内部奖项,自然就以卡洛斯的喜好为准。
记者很好奇,为什么余切才拿了塞万提斯,现在又给了新奖项……颁奖过于频繁,也会让奖项变成水奖的。
颁奖礼在西班牙北部的奥维耶多,中左翼报刊《国家报》记者向国王发难:
“余切的再次获奖,和他与国王的私人关系有多大关系?我们知道国王很欣赏他,有人还看到过余切送克里斯蒂娜公主回王宫。”
卡洛斯大方承认了!在颁奖礼的现场,他遥遥的指向余切:“我不会说,我是为了再见到你一面,才把奖项颁发给你的;我会说,你本来就值得这一个奖项!”
“但是,我们的选取标准本来就是那些具备跨国影响的艺术家!而余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余切不仅拿到五万美元,还拿了个青铜奖章。
他又成为亚洲第一人了,历史上这个荣誉本来是日本的村上村树来获得,现在却变成八十年代的余切。
“我最近说了很多次获奖感言,可每一次都像是刚上来一样……”
他谈到聂鲁达这个作家,又提到之前和副首相格拉有关于“历史真相”的私密谈话。
万县的九五惨案也被他提及:
“我相信有一些历史确实被隐藏了,而文学家应当有他自己的良心。我们致力于用过去来警醒当下,可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过去,未来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获奖后,卡洛斯从自己的王宫内翻箱倒柜,找出九十多片甲骨文碎片还给余切。
这一行为是在国家电视台播出的。
为了显示和余切的亲密关系,卡洛斯像小娇妻一样,公开抱怨余切大题小做:
“说实在的,我并不能理解这些碎片有什么用?它在那里沉寂了上百年,现在我忽然被告知,这是来自于数千年前的乌龟骨头……我是说,这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
余切转头,面相全西班牙人道:“萨拉丁为了和麻风王争夺耶路撒冷,前后用了十年,动用数万部队,输了之后又重新招募部队,直到终于夺回耶路撒冷为止。”
“这是一切的终结吗?并没有,萨拉丁这一行为引发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整个欧洲的人都动员起来了!也包括你们西班牙!原来萨拉丁和麻风王的战斗,也只是长达两百年十字军东征的一件小插曲!这竟然是两个文明之间的长久对抗。”
“当萨拉丁攻破耶路撒冷时,面对着黄沙中早已被毁坏的一片孤城,他感慨道‘nothing,everything’,耶路撒冷一文不值,耶路撒冷是无上荣耀。”
卡洛斯失态了,这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被弗朗哥定为继承人的时候。
那时他忽然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他和自己的兄弟分开,和父亲也分开,弗朗哥也和他保持距离,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但每个人都走不进他心里。
他成了孤家寡人,也问过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当然是值得的。
做国王嘛,搞不好一文不值了,但是也可能有无上荣耀。
卡洛斯的儿子阿方索正坐在他的旁边。阿方索也早早被定为王位继承人,他年纪比余切小几岁,身材比余切还要高大,足足有一米九七。
在卡洛斯的引导下,阿方索刻意结交余切,两人关系不错。
此时,阿方索震惊的问:
“余先生,萨拉丁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萨拉丁说过吗?
他也许有这样的动机说,阿拉伯文献《萨拉丁传》写萨拉丁认为“圣城不过是石头与尘土,但信仰使它重于山岳”。而“nothing,everything”出自《天国王朝》电影的台词,将人类的纷争用这一句话总结:它似乎一文不值,但也值得一切。
余切回答他:“萨拉丁没说过,我说过。”
这番讨论让余切的“甲骨文碎片收集”计划出圈了,一时间让许多西班牙人为之倾倒。年轻人讨论那些让自己为难还要坚持的事情时,就用这句话。
马尔克斯还在巴塞罗那度假。他看到节目后忍不住发出感慨:
“余切是个天生的作家,不仅仅在书桌上,还在演讲台上!”
“他是如此的健康,雄健有力……如果我年轻时和他一起做战地记者,一起抗击法西斯,那该是多好的一段日子啊!”
“你知道吗?我年轻时是个战斗狂人,我雄心勃勃,对每一个事情都发表社论,我那时也像他这样!”
最近,马尔克斯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巴黎连环画报》的查得采访他时带了录音笔,但是马尔克斯忽然忘记了他什么时候和余切有了第一次对话,这让采访的场面变得很尴尬。
事情不止一次发生,最终惊动了卡门。
卡门陪同马尔克斯去医院检查,得知是马尔克斯前来,医院组建了个临时的脑科团队,经过周密的论证后,他们一致认为:马尔克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
患者会知觉失调,记忆力减退,持续几十年,直到彻底丧失功能。
中国人把这形象的称为老年痴呆。
马尔克斯家里有阿尔茨海默病史,他的风险本就大于一般人。而且高知群体似乎容易获阿尔茨海默病,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
出门后,马尔克斯安慰卡门。
“没关系,我会在彻底失忆之前死去。事实上我还患了癌症,癌症发展的更快。”
卡门欲哭无泪。
她感到鼎盛的拉美风暴帝国,有一朝崩塌的风险。这栋王国前期主要由马尔克斯一人来支撑,他足足占据四成还多,后续加入了略萨等人,也算是一方力量。
当余切进来后,他很快显现出不逊于马尔克斯的潜力,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他是标标准准的小马。
他把文学帝国染色了,不再是标准的魔幻现实主义,但他也不嫖娼,不写屎尿屁,使得所有人赢得了普罗大众的喜爱。
然而,马尔克斯即将结束他的文学生命。
略萨现在满脑子竞选总统,文学创作力减弱。
余切,他对众人的拉美文学王国并不感兴趣,那只是他的过渡,自始至终,他只接受他的个人王国。
得知马尔克斯患病后,他的妻子嚎啕大哭,两个儿子也紧急结束假期,他们都想要陪马尔克斯度过一段天伦之乐的时光。
“我们应该让余切知道这一件事情!”
马尔克斯很无语:“我只是病了,并不是要死了。我起码还有二十年可以活。说不定还能更久。”
是这样!
可是,如果一个诺奖文豪开始说话口齿不清,记忆颠三倒四……人们所熟知的马尔克斯便死去了,只有一个叫马尔克斯的同名躯体。
第141章 马尔克斯的倒计时
马尔克斯也知道这一点,他嘴上很坚强,实际却怕得要死。
一个作家不能思考了还有什么意义?
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上帝给了你这样的天赋,然后又加倍的收回来,让你居然连普通人也远远不如。
在巴塞罗那的这段时光,马尔克斯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迷宫中的将军》这一本书中。他开始尝试戒烟,回归家庭,早睡早起……做一切可以让他保持写作状态的事情。
但是,马尔克斯年轻时的恶习过度消耗了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想要再来挽救已经来不及。而且他骤然勤奋写书,对他的身体摧残很大,他写作总是找不到灵感,于是暴怒得投掷东西来发泄;他总是很快就觉得疲倦,只好经常用锡制的茶杯敲击自己的天灵盖。
他希望这种方法可以让自己神奇的清醒过来!那个在文学世界中,无所不能的帝王又重新回来,但根本就没什么用,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他越是折磨自己,就越是写不出东西。
一天早上,马尔克斯醒来发现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一个奇怪的鼓包。
他的老婆吓得大叫:“加博,你脖子上长了个瘤子!”
“真的吗?”
马尔克斯在镜子前努力的看到了那个鼓包,故作平静道:“只是被蚊虫叮咬了。”
“加博……你知道那不可能是……”
他老婆还想要再劝几句,马尔克斯立刻暴怒起来:“够了!我受够你说这些蠢话!”
马尔克斯赶走了自己妻子,甚至对他妻子动手……一刻钟之后,马尔克斯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又流泪着对自己的妻子道歉:
“你知道的,我没有想做这样的事情……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马尔克斯老婆反而安慰他。“加博,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因为我的天赋正在流失,我从没有这么真切的感受到!它正在离我而去!我将会成为一个完全无用的人。”
马尔克斯忽然哭泣起来,像一个孩子那样躺在他妻子梅塞德斯·芭莎的怀里面。
在某种程度上,芭莎是马尔克斯成年后的母亲。尽管这个哥伦比亚女性比马尔克斯还要小九岁,但她承受了马尔克斯的坏脾气,始终支持和理解他的事业。
在最艰难的时候,芭莎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典当出去,只为了供养马尔克斯写稿。
就连《百年孤独》这本书,也是芭莎提议寄去出版社,马尔克斯那会儿并不觉得自己写的多好。
因此,即便成名之后马尔克斯风流无度,可只要任何情人提出想要取代芭莎,马尔克斯就会和这个人分开。大多数人因为他是马尔克斯而爱他,而芭莎因为他本身而爱他。
芭莎真的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抚摸马尔克斯的头发,轻轻说:“你已经很成功了,你是我们哥伦比亚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人,你实现了你年轻时的诺言,你是一个长大了的男孩。”
“我?”马尔克斯喃喃自语,像是自问自答一样,“我确实也不错,只是我还有很多遗憾……”
“加博,你遗憾什么?”
我?
马尔克斯忽然回忆自己这一生。
真的有太多遗憾!
聂鲁达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并不知道;大屠杀发生在哥伦比亚,他经常从机场去往全世界各地演讲,也闻到过那种臭味儿,他不以为然;好友略萨正在竞选秘鲁的总统,已经做到了国会议员,而马尔克斯自知无法做政治家,他不能把抱负施展到现实中去。
最令他遗憾的是,尽管他在任何地方都强调,他并不喜欢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他写的是真的,他只是用了夸张手法,然而这个书评人造出来的说法仍然大行于世。
余切站了出来,把这段说辞强行扭转为拉美现实主义,然而中国距离西方世界太远,马尔克斯看不到这桩事情翻案的可能。
在全世界的五十亿人中,只有十亿人知道他曾写过血与泪,而剩下的呢?
如果我能像余切那样,每一个时候都不畏强权,讲述他家乡的故事——无论那是好还是坏!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
是不是今天不至于被人曲解?
如果我能像余切那样,物理上消灭自己的敌人,不放过任何人——于是没有人敢借他的名头,行自己的利!
是不是今天的英国电视台会说,在阿拉卡塔卡,那个马孔多的现实原型城镇,历史上曾发生过比万县惨案还要死伤更多的惨案,让我们为这些哥伦比亚的小镇居民哀悼!
是不是也算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
但马尔克斯就是做不到。
他很会写,他也只会写,可这一个让他不凡的天赋,现在也要离他而去,因此马尔克斯彻底崩溃了。
很快,马尔克斯又被推进医院。
这一次查出他的淋巴癌恶化了,脖子上的包就是证据。
医疗团队给出几个当今最先进的治疗方案,每一个治疗方案都会损伤他的大脑。
西班牙国家级的脑科医生诚恳道:
“马尔克斯先生,我们所进行的化疗方式,不可避免的要损伤到您的脑干细胞,您的记忆力会进一步衰退……遗憾的是,您本来就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这会让我变得彻底失忆吗?”马尔克斯问。
“是的。但失忆只是其中一种表现,更多的表现在您无法完成复杂的活动,即便是炒一盘菜,打一场牌……也不行。因为那涉及到许多迅速而必要的决策,每一个决策都需要瞬时思考。”
“那写呢?”
医生愣住了,片刻后,还是如实相告:
“我想不可能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太重,医生又道:“但您的淋巴癌仍然处于早期,我们有信心把它控制下来;阿尔茨海默症,也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病症,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讲,它还算是一个体面的疾病,没有太多痛苦。”
“您至少还有十年,也许还有三十年。”
“——但我已经快死了!”马尔克斯起初很绝望,后来逐渐接受现实,他平静的对自己说,“马尔克斯这个人确实快要死了。”
“在你写的‘羊皮卷(病历单)’上,我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原来这确实是一个残酷的事情。”
马尔克斯的入院终于惊动了余切。
他匆匆赶到医院,看到马尔克斯穿着病号服在写,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加博,我听说你得癌症了?你还能做卡门的‘外星人’吗?”
“我死不了的。”马尔克斯吐槽道。
余切咧嘴大笑。他知道马尔克斯能活很长时间,他原时空活到了2014年,眼下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没想到马尔克斯不这么认为,因为马尔克斯对他说:“好好看看我,你面前这个人没几年可以活了。”
“你向来迷信,为什么这么说自己?”余切问。
马尔克斯说:“当我失去思考能力,我就和死了没有区别。到时候无论你叫我什么?猪或者是狗,或者是取笑我!马尔克斯这个人都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余切长叹一口气。
马尔克斯得的确实是绝症,安慰也没什么鸟用。他也确实是那种情况。
马尔克斯的弟弟也有老年痴呆,结果他弟弟觉得哥哥得病后太不可理喻了……这足以说明马尔克斯的病情。
“加博,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马尔克斯没有回答他,而是请他来看自己的《迷宫中的将军》。
这本书历史上马尔克斯写了两年,是马尔克斯最后还有影响力的作品。马尔克斯之后还写了几部,反响很平庸。
作家就是这个样子,就算你是某个领域的国王,你失去创作力后读者也不会认可你。
粗略一翻,这本书很显然结合了马尔克斯的个人情感。
书中讲述大哥伦比亚的统治者玻利瓦尔晚年悲惨孤独的人生,有一段这么写道:
【玻利瓦尔的贴身侍卫何塞看见他浮在浴缸的水面上,瞪着眼睛,赤身裸体,以为他淹死了。仆人知道,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一种方式,但是他漂在水上的痴迷神态,真好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离波哥大。】
【“因为在这儿没有人喜欢我们了!”玻利瓦尔说】
“英雄末路?”余切评价道,“玻利瓦尔把成千上万的人,从殖民者手里面解救出来,最后他自己的大哥伦比亚覆灭了,那些殖民者又卷土重来,他亲眼看到自己一生徒劳。”
“你也了解玻利瓦尔?是这样的。玻利瓦尔晚年被病魔缠身,体重只有四十四公斤,他遇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癞皮狗,给这条狗取名叫‘玻利瓦尔’……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余切看得出来马尔克斯写这本书的时候,狠狠带入了:“节哀顺便。”
“你对我有什么话要说吗?”马尔克斯问。
“没什么。我很感激你,就像是你感激海明威一样,没有你领我入门,我不会进化得那么快。”
马尔克斯点点头。
这已经不值得再提了。
他说:“我有一个遗愿未了!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让我来提名,我在那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余切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马尔克斯又说:“你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冲击诺贝尔文学奖吗?”
这个“活着”当然指的是马尔克斯脑子清醒的时候。他只给余切几年的时间。
几年时间拿诺奖?
“这太难了,加博。”
“确实难,但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做到这件事情,我相信那个人是你。”
“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医生说,这种病让人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反而很久前发生的事情能记住,所以你获奖越早,我就记得越牢固。”
余切还能说什么?
这是马尔克斯的“遗愿”,他只能当场答应下来。
“我发誓会把这件事情搞定,那时候你一定还记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
马尔克斯的患病,还促成了余切和卡门的重新合作。
两人都让了一步,余切把中美和半个欧洲让渡给卡门,这足以让卡门赚得盆满钵满,而其他的地方余切要找新的合作方,卡门不得干预。
像美国等地,他要同时找几个合作方。
他已经完成了。
《美国精神病人》在这段时间完结,出版商既不是哈珀,也不是麦格劳希尔,而是一家异军突起的美国书商西蒙&舒斯特。这家出版社拥有前五年的独家版权。
出版人罗伯特·戈特利布在营销策略和图书设计上极有才华,历史上他把村上村树这个日本作家,成功的推向发达国家,促使村上村树成为新时代的日本名片之一。
《大撒把》、《落叶归根》等的译著,则给了美国平装书革命之父贾森。
此外,一批在八十年代就开始开发中国市场的书商也被余切注意到,保持着联系。一旦上面有人做的不好,就轮到这些书商备胎转正。
他同很多出版人会面,这些人大老远从地球的角落赶来巴塞罗那,就为了获取他一个承诺。
他像是那种坐在王宫里面,会见各路诸侯的国王。他在巴塞罗那的新房子变得人尽皆知,连卡洛斯的孩子阿方索都会来他这里串门。
卡门当然很憋屈,全球版权成了地区版权。但又能拿余切怎么样呢?
在公司内部股东的会议上,卡门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名下有两百多位作家,囊括全世界各地……但马太效应十分明显,我们的全部收入主要由马尔克斯,将来由余切这两位作家来构成。”
没有人觉得卡门夸大其词。
严肃文学一般来说十分晦涩,但有一些作家就是能把这种书违背常理的卖出去。
六月,一件消息引起了余切的注意。
大使馆那边来电话说,顾华此人已经被找到,带来他的人是聂华令夫妇。
聂华令夫妇还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书,他们希望余切能大人有大量。
顾华吃了很多苦头,在医院他看到了一批甲骨文世界大会研究员,赴美参会的新闻。这一批人有双份工资拿,还有额外津贴,他们还被邀请到开设有相关学系的院校做讲师,拿美元。
没有人想要叛逃。因为所有人赴美都经过了余切和胡后宣的签名,得到了哈珀的赞助。
他们清楚的知道古文字研究者不受关注,就算是洋教授也过的不好,不然他们不会跑到安阳来。
“我们来这里主要是靠自己,也靠余切。”他们说。
然后,简单来说,顾华看到新闻后疯了。
第142章 余切害了我
一开始,保罗等人没有觉得顾华疯了。
他看起来是正常的。
因为劳动强度太大,遭受到太多屈辱,顾华确实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但在保罗等人的安慰下,顾华还是对回国之后的生活产生了信心。
“只要我回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顾华给自己打气。“我还能写作,我的脑袋还没锈掉。”
“余切?他拦不住我!我也算年轻的!”
保罗笑了,觉得顾华心态不错。
只要你祈祷苦尽甘来,那你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他们辗转联系到韩大使,说明了顾华的情况。
“我们希望能把这个人送回去,他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也背叛了当时做访问团长的余切……现在我们把他找出来了。”
“我们没有资格来决定怎么处置他!对了,希望您向余切说明,是我们找到了他!”
不料,韩大使却在房间里转了起来,他觉得极为棘手。
顾华现在是一个“黑户”,他既可以是美国难民,也可以是中国的公民,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这是当时的两国之间没有移民遣返制度,中国不承认双国籍,因此叛逃了的人相当于失去了身份,需要重新注册一遍。
从政治上来讲,顾华在国内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接受他还需要支付机票费用,还需要重新为他的生活考虑……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大部分叛徒都被拒绝遣返,任其自生自灭。
然而顾华不大一样,他一度做到了省文协的副主席,他的拿过茅盾文学奖……他是一个有过功劳的知识分子。拒绝他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许多人都知道,顾华和余切有间隙——如果顾华被拒绝遣返,这会让人觉得余切在其中作梗,对余切的名声不利。现在的他做上了教授,不应该再给人霸道的印象了。
他应该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韩大使很无奈:“这个老外,简直是把老子放在火上烤。”
他想来想去,只好问余切怎么想:余教授,你要不要给顾华一个活路?
余切当然不会接招:“我是一个公民,我没有权力对别人的命运指手画脚!法律是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
韩大使又道:“余切,你就没有什么态度吗?我去年和你相处很久,你知道我是靠得住的……你那个纪录片拍出来,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一句闲话。”
余切听罢,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我不能决定他的命运,但作为一个有朴素感情的中国人。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继续做省作协副主席,那些津贴、补助……一分钱都不能再给他,甚至要给他定罪。”
“否则我不答应,我相信其他中国人也不会答应。”
韩大使顿时明白余切的意见了。
他要顾华死。
顾华这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回国如果不能写,也不能再享有那些待遇……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可是难道不该这样吗?
呸!叛徒!
老韩向国内打了报告,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得到答复:余切仍然是那一次访问团的团长,顾华在美期间到底表现怎么样,由这个团长来写报告,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还是领导的办法高!
顾华大约是完了!
韩大使的心中一阵窃喜:余切不可能给他写个好报告。
顾华这边得到消息后,立刻就疯了。
他胡言乱语起来,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余切要害我,余切要害死我!
一会儿又说:“我早知道不该来美国的,真的,我真傻!我单知道爱荷华的华人餐馆不要我,欺负我,没想到墨西哥人也这样!”
顾华被半哄半骗到了纽约,等待他命运的审判。他正好被安排到和余切同一趟飞机回国。
这时候已经过了一星期,顾华的癔症越来越严重。
他在新闻上看到余切得了塞万提斯奖,沉默很久;他发现余切照顾的那些人在美国拿上了津贴,牙都咬碎掉了,双目通红。
英国BBC制作的纪录片更加杀人诛心,顾华要求把纪录片刻录下来反复看。
“这上面有字幕,我懂了一些英文了,可以用字典来查。”
保罗道:“英文纪录片一般没有字幕,但你知道为什么这部会有字幕吗?”
“为什么?”
“因为余切是一个世界性的作家,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纪录片。”
顾华沉默了,转头问聂华令:“你也这么认为吗?”
当初就是聂华令引诱顾华脱离访问团,顾华知道聂华令不大瞧得上余切。
没想到聂华令说:“我一辈子都恨这个人!我恨他!但他确实是华人中,最有名气的作家了。”
顾华就更疯了。
他托人借来二手词典,花足了功夫,一句一句的查阅纪录片的解说词,希望能看到不客气的言论。
但纪录片总是好话,很少有批评。
“余切,我们现在称他为余,西方世界最知名的中国作家,他的名字带有一种‘富裕’的意思,现在来看的确如此。”
“当他二十岁那年从一场重感冒中清醒过来后,这个中国西南县城的年轻人,决定从此要拿走一切……上帝选择了他,他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凡的道路。”
什么不凡!简直是乱扯!
顾华想要把字典扔了。
“当然,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他认为他自己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一个接近于狂妄的话,但谁让这个人是余切?《圣经》箴言第十六章说,‘策划在人,决断在乎上主’,他是他自己的主。”
余切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他这个人虚伪又霸道,还喜欢花钱买名,显得他最高尚,其他人都是小人!
顾华红着眼睛继续翻译:
“在读者看来,余切是他们亲昵的朋友,在他的敌人看来,这个人好斗得匪夷所思。”
“自从他成为一名作家以来,他已经彻底打倒了许多人。”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这个人好斗极了!根本不算一个作家!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我的叛逃,只有余切不能。他总是要别人按照他的想法来做事!
沉默寡言的顾华,竟然能够看这部纪录片看得手舞足蹈!但凡是纪录片稍微批评余切的个性,顾华就会高兴得癫狂。
但这纪录片本来就是塑造余切的。
保罗对聂华令说:“纪录片里面,所有缺点都是为了塑造英雄,这是纪录片的惯用手法,只是顾华不知道……他这么下去会更疯的!”
聂华令怎么能不知道?
她无能为力,只能大哭起来:“我要是他,我也被逼疯了!”
顾华仍然在翻译,并且拼命从中找出不利于余切的说法,摘抄下来。
他认为这些话可能有用,将来可以作为余切损坏国际形象的证据之一。
“如果有人违逆他,他会降下神罚。原谅我们频繁引用宗教概念,因为尽管他自己不认为,而实际上他的传奇就像是游吟诗人到处传颂的史诗。”
什么游吟诗人?他就是宣传出来的,他比我们知道讨好记者!他喜欢作秀!
“在宗教信仰浓厚的西语区,有多少人因为他的故事而产生崇拜?我们说的是,他的故事。”
又在胡说八道!
正在竞选领导人的略萨说:“余切是那种比黑手党更麻烦的存在,因为黑手党做事情可以谈,而余切是理想主义者,他总会不惜代价的实现他的理想——尽管有时候会伤害别人,他也不退让。”
这纪录片做的可以!
有点“大忠似奸”的意思。
余切从英国飞往美国纽约,一路上断断续续的看完BBC做的新纪录片。
果然英国人的纪录片还是厉害的。
一种价值观潜移默化的输出了:一切不利于余切的事迹,都是战士的缺点,而战士再多缺点也是战士。
一切余切做过的事情,都是他的个人功劳,他对立面的都是邪恶反派,而再完美的苍蝇也是苍蝇。
越南人、智利人肯定有话要说啊……
“邵琦,你看到英国人怎么做纪录片了吗?”
“看到了,做的真高明!但我不用。”
“为什么?”余切无奈了。“你可以学来写给其他人。这不就是你一直期待的,英雄像人的那一面吗?”
“不是一回事。我不是写这个人争议的一面,而是写他心灵柔软的那一面。”
“那你继续研究吧。”
在飞机上,余切完成了自己的“顾华访美报告”。
一句话,顾华死定了。
目前的访问团团长都要对成员进行评定,写事后报告,很多成员会因为这个来讨好团长。
在此之前,余切所有报告都写的一模一样的套话:这个同志表现很好。
他连放跑顾华的张贤良都没批评,通篇都是好话。
唯独这个顾华,让余切走到了反面。组织上竟然把定性的权力交给了余切,余切自然是往死里写顾华。
哈珀柯林斯的集团总部就在纽约,《地铁》仍然在热卖。余切有数场访谈和书迷会要开。
新书《美国精神病人》也要他本人来站台。
该书已经小范围的首印三千册,一售而空。
燕大又托余切邀请一些美国学界名流前往中国……余切刚当上教授,学校的事情自然要认真办。
一处咖啡馆,临时搭建的访谈现场。
《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正在提问:
“《美国精神病人》写了什么?一个华尔街的精英百特曼,堕落为物欲下的魔鬼,到处杀人取乐……这里面有一些直白的对消费主义的批评。”
“但我们读者更想知道的是,百特曼到底有没有杀过人?为什么结尾所有人都忽视了百特曼的罪行。”
余切道:“我引用我的最后一句话来回答:这里不是出路。”
“这里不是出路?怎么理解?”
“百特曼到底杀没杀过人,并不重要,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杀了,也许他没有杀……当你纠结于他有没有杀人时,你就没有找到出路。”
角谷美智子顿时明白了:“你是说,在这样的社会下,消费主义比人道主义要流行的多。人根本就没有物重要。”
余切笑着举起手:“我并没有这么说,这是你发现的。”
场下反应过来的观众开始鼓掌。
……
访谈结束,角谷美智子透露,她希望和余切建立连接关系。
余切拒绝了。
角谷美智子非常失望。这名以冷面著称的《纽约时报》首席书评人,竟然流下了不甘的眼泪。
她长得有点像少妇版毛利兰,但是性格并不温柔。角谷美智子在美国树敌无数,一张嘴相当臭,许多作家厌烦她,却又需要她带来的巨大流量。
作家们左右为难,一些被逼疯了的作家骂她是“女神风敢死队”、“一生专门糟践白人男作家”、“泼婊子”……
谁能想到,角谷美智子会对余切这样说话?
“老天爷,我带了录音笔!余教授,我认为这个日本女人被你折服了。”随行的查得说。
“录音笔在哪?”
“在我手上。”
“你以后不准再录音,把这一段删了。另外,你为什么觉得角谷美智子被折服了?”
查得说:“好的。我是法国人,我最知道女强人。当你强得远远超过了她时,你会看到她不可思议的女人那一面,完全只属于你。”
“分析的好,以后不要分析了。”余切道。
“好的。”查得卑微的说。
角谷美智子有一个叫角谷静夫的数学家父亲,这个人的理论在数学和经济学领域应用都很广泛。出于邀请角谷静夫的想法,余切对角谷美智子比较热情。
没想到融化了冰山——他才加热到三十度而已。
虽然拒绝了角谷美智子,余切还是通过哈珀向角古美智子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去中国访问,顺便带上她的老父亲。
角谷美智子恍然大悟,随后燕大那边给余切确认,角谷静夫不日将去燕大访问。
自余切获奖以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许多次。
第143章 招募
招募诺奖学者詹姆斯沃森也很有趣。
沃森是DNA之父,也是“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倡导者和实施者,他所领导的冷泉港实验室就在美国纽约长岛。
这家实验室堪称生物界的超级大国,后世出了五个诺奖学者,类比于卡门所引领的文学超级大国(也是五个)。
燕大的生物系在国内断档的强,但是和这一时期的冷泉港实验室相比,那又不值一提了。
校长丁磊孙给余切打电话说:“那个人类基因组计划啊……也是我们国内要重点突破和参与的重大科研计划,但是我们的生物底子薄,缺人才,缺器材……全世界主要大国联合起来破译我们人体的基因密码,美国占了百分之五十四,英国占了百分之三十三……”
“我们中国呢?”丁磊孙遗憾道,“我们只有百分之一。”
“这是人家瞧不起我们吗?不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水平。一个沃森,一个冷泉港实验室,比我们全燕大,全中国加起来还要强!”
沃森就是生物界的无冕之王,但这样的人对余切也很友善。
在哈珀的斡旋下,余切在一次全美教科书相关的活动上遇见了沃森。正好有几位来美国访问的中科院教授和他攀谈。
教授们的脸上难免有种高山仰止的神情。
余切径直过去道:“几位教授……我可以加入到讨论中吗?”
沃森一看到是他,笑了:“你是那个余?写《狩猎愉快》的那个?”
“是我。”余切点头。“在美国,大家一般谈论到我,说的要么是哥伦比亚,要么是《地铁》,你是第一个谈到《狩猎愉快》的。”
沃森说:“恕我直言,《地铁》虽然富有想象力,但有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譬如你认为美国印第安人和古中国人是同一类人,现在基因测序还没有开始,但我已经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你整部都是错的。”沃森高傲道。
余切当然知道这事儿。
莫马迪一直都认错爹了,但是,可能莫马迪也无所谓。
基于人类基因组的破译发现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新闻:譬如游牧民族就是被赶走的胡化汉人,东亚存在一些超级家族,后代达到数千万人;整个中国父系基因相对简单,而母系基因要多得多……这代表历史上的中原人四处出击,并且用最冷酷的手段灭绝了其他种族,只留下了女人。
还有,日本并不是单一民族,而是多民族国家;埃及人已被腾笼换鸟;土耳其人实质是希腊人……等等。
在国际上则证明了一件事情:历史上的人类确实是从非洲走出来的,大家有着共同的祖先。
这件事情,历史学家一直没有搞明白,最终由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弄明白了。
余切问:“那你为什么喜欢《狩猎愉快》?”
“因为东亚人聪明,所以东亚人可以比西方人还西方人,用西方的武器打败西方……变成你书中那个美丽的钢铁狐狸!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余切愣了一下,道:“这好像有一点涉及到偏见……”
“偏见?”
沃森笑了。“你想说我有种族歧视?这不是歧视,这是事实,东亚人的智商普遍更高,白种人次之,南亚、大洋洲一些岛屿丛林和非洲地区的人种……确实无法进行现代化的教育。”
“这和任何制度、工具都没有关系,纯粹是智力上无法达到,他们做不了任何复杂的脑力劳动,你怎么能指望他们现代化?”
余切算是明白这个沃森有多离谱了。
他四下张望,罕见的怕了。
有关人种的智力研究一直是科研界的禁区,只能偷摸的研究,不能拿出来公开的讲。在社科领域也是禁区,是不能碰的话题。
“我其实来邀请你去中国访问的,沃森先生,在美国也许不太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中国?我会去那里的。”沃森竟立刻答应了。
之后,沃森拿到了余切的联系方式,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余切:“什么时候去中国?”
“这个月。”
“我等不及了,余。我认为那里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样本,是我事业的新突破。”
余切很纳闷,这个沃森为什么急于技术扶贫呢?
难道他也通共?
原来,詹姆斯沃森是一个对名誉无限渴求的人。他像一个资本家渴望资本增值一样,再多的名气他也不嫌多。
而且沃森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为了让更多的人信服他的话,沃森正在修订他的科普教材《双螺旋》,在其中他想要加入更多八十年代的例子,促使他的科普文更加受欢迎。
他和余切同样在哈珀共事。
如今全美生物系的学生不得不看的一本书是《双螺旋》,而文学系尤其是西语系的学生,很多人已经转向更为时髦的《2666》。
沃森写了很多书,《双螺旋》是他六十年代时写的。在这本书里面,沃森鄙视了诸多和他一起共事的精英,极力夸耀自己。还写了很多如何“猎艳”的八卦段子,令他科学大拿的神像破灭。
但得益于沃森强大的生物界号召力,有很多脑残粉认为他的《双螺旋》可以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是的,沃森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觉得他是一个严肃文学作家,并且不失风趣,他揭穿了生物界虚伪的真相,他和余切是一类人。
“你和我是一类人。余,你知道我做出诺奖成果是什么时候吗?”
“我不知道。”
“二十五岁。但是我三十多岁才拿到拿该死的诺贝尔奖。我总觉得我是在二十五岁那一年拿到的,我那时候已经超过了这世界上的许多人。”
“你真厉害,沃森教授。”
听到余切的奉承让沃森十分开心,哪怕他知道是场面话。“你也是,我预祝你早一点拿到诺奖。”
在场没有人觉得他这句话过分。
——
“科学家真是多种多样,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知道沃森是这样一个人。”新化社的邵琦说。
余切道:“你不会以为科学家是神吧。他们有七情六欲,实际上,很多人可能还不如普通人,他们很少遭受到挫折,甚至没有是非观,因为他们的研究总是在突破过去的禁区。”
在众多记者中,只有邵琦是完全跟着余切走的。她没有错过余切的任何新闻。
查得经常要往返巴黎,而刘祥成最近去了东欧。
“刘祥成去东欧干什么?又去拍戈氏?”
邵琦点头:“刘祥成是东欧专家,那里正在发生一些动荡,而且戈氏最近也在写书。”
写什么书?
那本逆天的《改革与新思维》?
“他也写书!”余切要无语了。“为什么忽然所有人都在写书?作家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来做的职业吗?”
邵琦忍不住笑了:“余老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是总统,我什么也不是……”
“在文学上,你是比他大得多的人物。”
“够了,够了。”余切摆手道,“你再说下去,我会骄傲得找不着北。”
这番话让新化社的几个同志都笑了。
虽然余老师最近总和老头子打交道,但他终究是个年轻人啊。
和上一次来美国不一样,那时候的余切简直是伟光正。这一年余切和他们熟悉之后,越来越像个大学生。六月份在波士顿有NBA总决赛,凯尔特人队和湖人队作战,美国媒体大肆炒作“魔鸟大战”……余切也受到触动了。
他租下一辆车,帮他们也要了几张票,驱车三百多公里从纽约前往波士顿看总决赛。
一路上,余切振振有词道:“这就是伟大的文学家、科学家……那些人做的事情。他们总是看球赛,打牌,聊天,然后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杨振宁先生也这样吗?”一位小同志好奇的伸出手,感受敞篷车刮过来的风。
“杨振宁啊!杨振宁先生比我还要玩性大!他,李政道,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买了一辆二手雪佛兰,从芝加哥出发,横穿了整个美国,全程开了一万多公里!”
“啊!”几个记者都震撼了,心里面想象那种场景。
一万多公里,足够把中国也走个来回了。这么长的距离竟然不为了什么,只为了玩,兜风。
真是罪恶啊!
难道物理学的巨大发现,和驱车一万公里有什么关系吗?
余切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思,笑道:“我们之所以今天在自己的岗位奋斗,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过上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余力,还要让别人的孩子也过上这样的生活。”
邵琦忽然觉得她等到了余切像普通人的那一面。
她认真的问:“这是你之所以要做慈善的原因吗?人们说,你是中国的慈善第一人。”
“不!”余切正色道,“这不是我的给予,而是我应有的责任!我是一个被同胞捧起来的作家,我永远不能背叛我的同胞。”
“我的事业做得越多,就越可能有一些好的影响,这才是我真正的荣誉。”
发生在波士顿花园球馆的第四场比赛很经典,整场都打得十分焦灼,比分交替领先。
令余切大呼过瘾。
在第一排看比赛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些球员个个的身体素质都十分爆炸,比余切还要夸张得多,他们的脚蹬在地上简直像锤子砸地一样,你都害怕地板被踩塌陷了。
末节最后双方展开激烈对决,终场前12秒,凯尔特人球员“大鸟”伯德命中关键三分球,帮助凯尔特人领先湖人。
比赛最后7秒,湖人队的魔术师接球,在三人包夹下上演天勾关键球,帮助湖人队反败为胜。
花园球馆现场死一般的宁静,片刻后爆发出巨大的咒骂声、哭喊声……凯尔特人的球员伯德愣在原地,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主场输了关键比赛。
随后,失望的伯德掩面哭泣,走向球员通道,却听到了余切的声音。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面对。”
他看向这个曾经意外合作过的中国作家。
就在去年,在哈珀和NBA总裁斯特恩的撮合下,这个作家和伯德有了一个奇妙的会面。因为两人都是胜利者,又都在波士顿,所以站到了一起。
那时候余切被全美热捧,一年过去,他还在继续胜利。
塞万提斯奖是一个连伯德都知道的文学奖。
一般来说,美国人十分高傲,不关心美国之外的新闻,但塞万提斯奖炒作的太厉害了,而且余切连拿了好几个西语奖——哈珀拼命炒作,你很难不知道。
看来体育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反而是文学上有这样的事情。
伯德向余切伸出手说:“恭喜你,你做到了我这场比赛做不到的事情,我希望我能像你的枪法一样,对我的敌人百发百中。”
余切也没有多说,而是顺着道:“你一定会的。我给你赐下祝福。”
他忽然装成了那种神棍,但滑稽的是,余切确实做了一些很传奇的事情,笑点就在这里。
伯德笑了,他郑重道,“如果你这样的大人物也是我的球迷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看完这场比赛,余切在美已经没有太多事情。
他驱车回纽约,又转道华盛顿,发现自己的临时住处下有一辆崭新的美国劳——凯迪拉克埃尔多拉多。光是从外表上来看就很豪华,双色调车身、侧面有镀铬装饰线,还有C柱上的手写体标识……无不在彰显这辆车的格调。
车是王安儿子王烈送的。
他在新闻上看到了余切开车的消息。
今年以来,王安的病情持续恶化,命不久矣。他的公司群龙无首,本来要兵败如山倒,但是王安在沪市的计算机合资公司意外拯救了他们家族。
沪市工人用极低的人力成本,硬是把王安一家抬起来了。王安公司的技术已经开始落伍,但是成本无与伦比的低,他的产品还是很有性价比。
然而,美国政府这边对“高端技术”出口到中国比较敏感,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组装线。王烈不得不长期在华盛顿这里游说政府。
“余老师,这辆车要多少钱?”邵琦忍不住问。
“不知道。我们只拥有这辆车五分钟的时间。”
“为什么啊?”大家都楞了。
“因为这辆车我打算捐给大使馆,而我们到大使馆只有五分钟。”
“捐了干什么?”
“因为王安和大陆的合作是双赢的事情。他回国给沪市那边的中学捐了一间微机室,整个沪市就这么几台电脑……为这几台电脑和生产线,那么多沪市领导陪着!他直接送我一台豪华车,别人会怎么看我?”
余切顿了一下,道:“所以这个车不是王安送的,应该是他的儿子王烈。”
第144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
老子好汉,儿子虫。
王安电脑公司会在几年内垮台,他的公司和他的人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烈后来干什么去了呢?
余切依稀还记得他。因为王烈后来做了个掮客,21世纪初,国内一些电商公司赴美上市,聘请了王烈作为独立董事之一。
国内以为王烈作为前华人首富之子,在硅谷投资圈有一些号召力……结果是很快验出了他的成色,他几乎说不上话。在硅谷那些年,王烈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孤家寡人一个。他永远不能东山再起。
如今王烈要交好余切,却选择了最具铜臭气的方式。
这反而是恶了余切。
王安去年回大陆探亲,他作为沪市交大的老学长,恰逢有领导是他的工科学弟,对微电子发展很有想法,众人把酒言欢……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捐了几台电脑,组建了一个微机室。
他儿子却给余切送豪华轿车?
事情传出去后,让别人怎么想余切?
今天的事情可见一斑。
余切感慨道:“王安电脑公司的衰败,从这已经能看得到了。”
“他的儿子既没有他那样的能力,却又继承了他的高傲,变本加厉,不加变通……这样的公司自然要衰亡的。”
邵琦等人默默听着,忽然问余切:“王安先生也很高傲吗?”
“也高傲!”余切笑道,“就像是你看到的詹姆斯沃森,就像是你还会看到的角谷静夫……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是高傲的,你以为钱忠书先生很好说话吗?周厚轩教授呢?”
“只是我们中国人要内敛一些,不至于把那两个字写到脑门儿上。”
新化社的记者一时无话。
车开到大马路,余切有意放慢,让众人欣赏起华盛顿的城市风光。全美人均收入最高的地区就是华盛顿,甚至数倍于大名鼎鼎的华尔街,这里是美国的权力中心,几乎任何人都是百万富翁。
文化底蕴也很丰富,国家美术馆、航空航天博物馆都在这里,至于国会大厦、大名鼎鼎的白宫更不用说……这天恰好是阴雨天,光线不好,建筑大多显得阴郁,但车上向外眺望却感到恰到好处,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厚重感。
忽然,邵琦又问:“你觉得是高傲好,还是谦逊好?”
“这要分人。我没办法给一个确切的标准。”
“你呢?”
“我还没有到评价我自己的年纪。”
邵琦笑了。
“余老师,你刚才对王烈先生的预测,我当然是不能写到新闻中去的……可我确实经历过,我恳请你以后允许我写回忆录。一定有很多人想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事情。”
“我完全的支持你!”
车到大使馆门口,邵琦又抓紧时间说:“我一岁的姑娘前些天抓周,她拿到了一只派克钢笔。我知道你的妻子有备孕的想法,我想把那一支笔寄给你们……作为我对你孩子的祝福。”
张俪还没怀上呢,着什么急?
她要考大学,难不成大着肚子去高考。
不过,余切却听出来邵琦有话要说,她的话又多又赶。
“你要高升了?”他试探着问道。
这一年,邵琦跟随余切的采访做的很成功,恐怕有几亿人看过邵琦的报道。她的文字真挚朴实,既有女性的细腻,又不失记者的客观性。
照理来说,她应该高升才是。新化社很缺乏国际人才。
余切甚至有些舍不得,因为这一年来,他和邵琦早已经成为了朋友。
然而邵琦却说:“社里面想让我去港地那边做副社长,我拒绝了。”
“那你要去哪里?”
余切已经有不详的预感。
邵琦知道刘祥成在东欧,她肯定有意打听过。
果然,邵琦说:“我下半年就去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我本来就是学塞尔维亚语的,祖国培养来我,我不能耍性子。”
塞尔维亚?
难道非得去这个鸟地方?
余切将车停下,故作平淡道:
“也不一定非要塞尔维亚吧……你孩子生下来,我记得你就没怎么在家里过,你也是个妈妈。”
邵琦笑了:“我这是向你学习。你最近在驳斥读书无用论,我觉得正是因为那些读过书的人,却没有做一个读书人的事情,所以社会上瞧不起读书。”
她的话一说出来,几个人都回头看她。就连大使馆门口,刚出来迎接的韩大使也愣住了,忍不住听她把话说完。
只听到她说:“我本来是大兴安岭的建工处的工人,如果不是读上了大学,学了外语,我不会见到你这样的人。过去的一年,我虽然带来了许多报道,也真实见到了国外和国内的差距。”
“应该说,美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可我并不崇拜它。我希望有一天,我自己的国家也能让人羡慕。”
“并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像是顾华那样嫌贫爱富!我绝不是的!”
余切的心中被巨大的震撼所冲击。
妈的,狗日的顾华!
我恨不得吃了你肉!
他的双手张开了又握住,麻酥酥的。张开的时候扣在车窗前,指头都白了,握住的时候攥成一个拳头,紧紧地。
韩大使心中大震,赶快替余切解了围。
他主动握住邵琦的手:“我们新化社又迎来了一个好同志,高风亮节!只是你要不要去贝尔格莱德呢?”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啊!马识途先生就去过嘛!可是,全世界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我想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有这样的想法时,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邵琦当然会拒绝,但是韩大使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而是把她引到一旁耐心劝说。
另一边,余切已经从车上下来。
他知道顾华要和自己同一趟飞机回来。
这趟航班上有邵琦,角谷静夫、詹姆斯沃森,一批在外近一年的驻外记者……还有那逃了一年的顾华。
他何德何能回国啊!
如今他不要说津贴,就是一口空气,一口水都没有资格拿走。
余切径直走到二楼,几个干事看他脸色铁青,愣住了,没有来打招呼,也没有谁拦住余切。
使馆内有许多机构,余切到领事侨务处。聂华令和保罗已经提前等候在这里。
“余……”保罗确认是他,立刻开口道。
余切没有搭理这人,而是看向聂华令,冷冷说:“你就是聂华令?”
“余先生,我……”
余切挥手打断她:“顾华自然是个烂人,你也不能说没错——你让我一顿好找!居然送上门来!”
聂华令呆住了,人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她感受到强烈的暴力信号。
这个人是杀过人的!
我想起来了,他杀过人的,不止一个!
在过去长达一年的过程中,聂华令一直在心底里诅咒过余切很多次。余切早已在她梦中死去千百次。然而当她真的看到余切时,她被吓得产生了最原始的生理反应。
她尿了。
一股温热从她的小腹中出来,在场人都闻到了。
随后,留下一摊难看的液体。
“你就这样的程度?令我失望。”
余切懒得和她浪费时间,又往里走,终于看到了顾华。
顾华半躺在沙发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现在是一个疯子,有美国医院开的相关证明。证明上说,顾华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已经不再是一个具备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这似乎和顾华在国内的经历有关。
在顾华的自述中,这些过去创伤真实的影响到了他的大脑,给他造成了潜在病症。
当在美国的生活不如意时,那些国内的记忆便涌来,顾华认为,这是因为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否则他思想上不会如此混乱。
如果他生来就是一个美国人,那些苦他也是吃得的,自然不会疯掉。
你能奈我何呢?
我还是回来了。
他看到余切后笑了一下,就是这个笑激怒了余切的最后一根弦。
余切三步并做两步,拎起顾华,扇了他一巴掌。
“你疯了吗?我听人说。”
余切道。
顾华半边脸瞬间肿起来了,他口齿不清的说:“你坏了规矩,我现在……是国内的作……”
“啪!”
余切猛地又是一巴掌,在顾华的另一半边脸。
“什么时候开始疯的?我没有看过!那都是假的。”
“啪!”
重重的一巴掌。
顾华如梦初醒,凭借本能挣扎起来。这时候,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两三个干事跑过来劝余切,有一个人拉住余切的手,他再不放手,怕是要把顾华活生生打死。
可这些文人对余切来说太瘦弱。
事实上,余切的太阳穴发涨,耳膜嗡嗡的。他眼睛里面只有顾华,他也只听得到顾华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发觉还有其他人挂在他身上。
“——余——老——师——停——下”
那些人的声音,都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微弱的让人无法察觉。
余切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进行大重量锻炼,提起顾华却十分简单。只见到顾华像破碎的麻袋,被凌空抽了起来,他好似稻草人一般悬挂着飘动。
“你不配说中国,你也不配说作家,你甚至不是一个疯子——你总得有一样是吧!顾华?”
“给你机会,你选哪个?”
余切再次发问。
顾华当时想要说话,还想说几句重话争气!但他一张口,嘴里全是血沫泡子,他顿时发觉自己原来被打得太厉害了,他一这么想,脸上的剧痛顿时袭来,领口也像被虎爪牢牢摁住,喘不过来气。
让他感觉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少掉一口气。多说几个字,也便没有了气可以出。
巨大的恐惧袭来!
顾华的眼睛鼓起,双手努力推余切,余切却还在问:“你选择哪一个?”
“……”
见顾华说不出话,余切道,“时间不多了,你要选一?”
余切面露疑惑的神色,然后自问自答道。
“不行,你不配!”
砰!
顾华被扔到地上,他的病历单也被打翻了。顾华往他那些病历单爬去,“我有……证明……”
余切哪里会听?
一脚踢过来,顾华感觉自己飞起来看见了太奶,他干脆掉了个个儿,然而醒过来后,却是一片白炽灯的惨白光斑。
他怀疑自己刚才死了几秒钟,他以为自己在手术室。
我在干什么?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记忆甚至都有片刻的空白。
“选二?一个作家?”
巨大的压力又再次袭来。
余切一边说,一边捏住拳头,“你已视为退出作协,我现在是京城作协的副会长,我不同意你进来!”
话刚说完,又是一拳过来,令顾华差点要昏死过去。
他开始求饶,尽一切办法想让余切住手。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华,你不用说错!”
“余团长,你要我说什么?说什么?”
“你不需要说!”
“对不起!我对不起……”顾华绝望道,他拼命呼吸,像铁匠铺的抽风机,他的躯体一动不动,而他却以为自己已经使出了千钧的力道,在外人看来,他只像是一条死狗那样在那喘息和蠕动。
只需三两下就这样。
“你没机会了。”余切道。
此刻的他站直了,顾华却是躺着的,爬不起来。冰冷的地板上是余切鞋底的反光,顾华觉得余切现在像看过的巨大雕像一样高大。这个雕像说:“你只剩下了三,一个疯子。看来美国的医术不错,竟然能提前发现这一点!”
“我说过,顾华!你人生中总要有一件事情没有说谎!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在余切一脚踹过来前,干事们终于搬来了救兵——几个身材健壮的武官。他们几乎是飞一样的扑过来,不是为了护住顾华,而是为了护住余切的名誉。
人是一定不能死在余切手上的。
只要不死,一切都可以谈。
千钧一发中,余切停下了脚。顾华的脑袋没有像西瓜那样碎掉,尽管余切差点这么做了。
片刻后,余切从那种暴怒的情景中脱离出来。四下望去,只见到除了站岗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围在这一间房,然后余切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挂着人。
余切的心中一直有一种怒火。
如果从刘芯武谈起,那么刘芯武被调岗那一刻,是一段故事的结束。他以为自己的怒火结束了,但它结束得过于平静,在埃尔多拉多机场大屠杀现场,余切向马尔克斯伸出了那一双握过枪的手,这双手几小时前发射过子弹。
两个敌人因此死去。
他以为那种怒火结束了,其实也没有。因为这些人死的太干脆,而余切却等待了很久,做足了准备,这于他来说并不痛快。
他痛恨智利的军阀政府,但他永远不可能枪毙了传闻中的皮诺切特,这不是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这需要一个南美数千万人民族的觉醒。
现在终于轮到余切来审判别人,休假数日,以逸待劳,顾华以为自己什么都料到了,其实什么都没料到。
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虽然写得好,但我不会和你写的。
此情此景,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余切~”
顾华竟然还有气,看上去受了很重的外伤。
顾华想要告状,然而余切让他住嘴。
“你从来不是美国人,所以美国人不可能来保护你。”
“你不再是中国人,你已经失去了公民的身份。”
“你是疯子,千真万确,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有病历证明。”
余切终于把顾华爬到半死都没够着的病历单捡起来,大笑着打开来看。
“美国的医术,确实是很准确。你疯了,顾华。”
第145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本卷完)
顾华听罢,眼前一黑,当场晕死过去。
随后他被送去医院治疗。
因为地处华盛顿,担心走漏风声,这边特地驱车到一家华人医疗诊所。
一番检查下来,顾华的情况的确相当严重。华人医师道:“这个人像被汽车加速撞过一样,他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肋骨也断了四根!起码要静养三个月!我多问一句,他是不是被人打了?”
“这……”
“那个人肯定是个拳击运动员,或者是散打高手……如果你们要起诉凶手,这个人应当算持械斗殴。他是练过的。”
消息传回大使馆,余切很快面临“批评”。
韩大使严肃的说:“顾华这个人有千错万错,你不应该打他。这话不是我作为一个领导,或者前辈来说的……而是作为你的同志!我也想打他,我也想扇他巴掌,可我没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要注意影响、团结。”余切说。
韩大使长叹一口气:“你看,道理你从来是懂得的,只是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余切虚心受教。
“你的前途远大,不需要把心思放在顾华这种人身上。他干的事情天怒人怨,自然有人要对付他的。”
等,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到他垂垂老矣?
我等不及后来了!
余切摇头道:“他一回国,我才真是不能动手。现在他是个‘不存在的人’,不受任何国家的法律保护,大使馆又是我们国土的延伸,美国人不会来多管闲事!”
“他甚至有精神病证明,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这一切,我是早想好了的。”
大使一拍手道:“唉,合着你还都想好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
讲你要顾全大局?
可余切也才二十来岁。
讲你二十来岁,你随便发挥吧,谁也不会责怪你。
可你是堂堂教授,还是屈指可数的作家。
韩大使竟然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现象?
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高考恢复后,十五岁,十七八岁的神童频频出现,一批少年人来到了老教授才能有的地位,所以有这样的怪现象。
邵琦都被考虑提拔为港地分社的副社长,简直难以想象,她也不过三十出头。
“变了,真是变了!”韩大使悠悠叹道。
余切见他又要提及影响,便说了一个在燕大前几年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批日本人要来燕大交流,不凑巧,正好碰到有议员拜鬼,顿时引得燕大学生大怒,把日本人围起来,要求其表明对拜鬼的态度……这还不算完,得知宝贵的礼堂被征用,给日本人做演讲后,学生已经怒不可遏。
有人冲进礼堂内哭诉,他的爷、奶当年如何被日本人欺负的。讲的是情真意切,令人潸然泪下,最后引得安保和老教授都哭起来了——他们本来是来讲团结,讲道理的!
日本学者也绷不住,当场和拜鬼议员划清界限。
要讲团结,这才是真正的团结。
顾华确实是个混蛋!
最后,韩大使叹道,“你真不能再这样了,下不为例。”
——
顾华在医院悠悠醒来。
他是被爱荷华大学的保罗和聂华令叫醒的。
“好啊!你们来看我了!”顾华欣喜道。“拥抱自由一年了,还是你们是我的真兄弟姐妹!”
他刚要坐起来,立刻引得胸中一顿剧痛。
“我怎么了?”他吃力地说。
“你骨头断了!”
“怪不得,怪不得!”顾华笑道,“我是在美国的医院?”
“是的。”
“那我很快就能治好了,我相信美国人。”
聂华令听见这话退后一步,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她发觉顾华是真的疯了。
从前顾华为何被他们认为疯了?
因为顾华讲过,他认为在大陆做省作协的干部,也不如在美国吃一口甜甜圈。这种不可思议的鬼话,就连聂华令也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他能讲出这种话,只能说明他赴美后却见到老同事美滋滋访美,余切又获得大奖——顾华无法接受事实。
他只好无限的贬低自己的母国,无限的抬高现在的国度……这么循环下去,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疯了。
可这样的疯也还是讲逻辑的。
眼下顾华脸上流淌着涎水,他几乎不讲逻辑了。他的人生已经毁灭,只剩下一口气!一口证明他叛逃没有选错的骨气!
然而……
只见保罗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是起诉余切的诉状吗?”
“很不幸,不是。是余先生托我们来带给你的。”保罗摇头,开始让聂华令念那一张纸条。
只听得聂华令道:“……访美期间多次违反规章,无组织无纪律……有意叛逃,并发表相关言论,造成极恶劣影响……屡教不改,屡禁不止……”
顾华听来只觉得是他的光荣,甚至忍不住竖起耳朵来,想再听几句。
聂华令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念啊,怎么不念了?”顾华急道。
“这是你个人的部分访美报告,余切撰写。他觉得你应该被撤除所有待遇。”聂华令沉声道。
“取消待遇又怎么样?大陆也开始搞版税制了,我知道!今后我写,不需要那一点津贴,我也是靠稿酬来生活的作家!”
“他还说你不得再从事文艺创作。”
这就了不得了,怎么来这一套?
顾华愣了:“余切哪有这权力来讲这些?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作家。作家还能怎么欺负另一个作家?”
“是这样的。”聂华令向前一步说,“余切已经放出风声,凡是有刊登你文章的报刊、杂志,他都不会再进行任何合作,连他所在的京城作协也是如此,新现实走出来的作家、在文学院上过课的年轻人……都正在为他发声,一边倒的为他说话,这几乎是文坛的一半人!未来的全部人!”
“你在国内的名声已经很糟糕,可能发表不了任何文章。人们正在唾弃你。”
保罗加入进来,直白道:“你昨天发生的事情,可能今后要不断的发生。这种事情在我们西方也是有过的,诗人普希金一生脾气火爆,有过29场决斗,其中有两场动了真家伙……最后他被一个叫丹特斯的人杀了。”
“这不是很好?还是美国公平。小人物也能枪杀名作家。”顾华说。
“普希金是俄罗斯人,你怎会不知道?你大概是疯了!”聂华令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声。
保罗不觉得吃惊,继续解释:“决斗仍在继续!普希金死去很多年后,他仍然活在人们心中。丹特斯晚年时有了孙女,自然悉心培养她的文学功夫,有一天他的孙女问他——爷爷,那个在决斗中杀死了普希金的坏蛋,为什么和你一个名字?”
“连孙女都背叛了自己,原来,我成了丹特斯?”顾华说。“可我没有杀死余切,我快要被打死了。”
“——丹特斯后面怎么样了?”顾华又问。
“丹特斯羞愤交加,跳进河里自杀了。”
“原来你们想让我自杀?竟然要我自杀?”
“我没有这样说过。我只是在讲,你回国后要面临的困难。丹特斯虽然走运枪杀了普希金,可他仍然败在了普希金的幽灵下。”
“原来你们想要我自杀!你们也来害我!”顾华觉得自己看清了。
“来人啊!有人要害我!”他大声呼喊起来,试图拔掉自己的针管,他肋骨疼得不行,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个年轻力壮白人实习医生过来,才生生把顾华按住,并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顾华从大声喘气、扑腾,到沉沉的睡在那里,只用了十来秒钟。
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聂华令忽然觉得顾华这一刻已经死了。她看到了注射死刑,情况和现在一模一样。无论多强的意志力,多伟的汉子,剂量一上来都不行了。
顾华在美早已经留不下来,回国的路也被断了,他到底要怎么办?
也许他回国后,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是可以无所谓的,余切也会放过他,然而顾华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永远需要别人来供养他,可他并不爱那些人。
保罗的声音在聂华令的耳畔响起:
“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崩溃,这就是余切让我过来宣读报告的原因。他要杀人诛心。他放过我们了,也警告我们了。”
聂华令问:“保罗,你觉得顾华会怎么样?”
“会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乞丐,或者一具无名尸体。《团圆》里面有一个曾在港地呼风唤雨的大佬,落难躲去美国贫民窟后,却仍然放不下自己的调子……在某一个白天,他被黑人捅死,抢走了他的金表。”
“顾华就是这样的人,总有一天静静的死在那。”
聂华令毛骨悚然起来。
她再也不想和余切打什么交道了,以后有余切的场合她都要绕着走。
——
六月下旬,余切得知顾华的死讯。
事情很简单,顾华得知不可能再做作家,于是没有选择登机回国。他做完手术不到一星期,就忍着疼痛,想办法从诊所逃了出去。
路上顾华和一个墨西哥人发生了争执,不知他是出于自毁的倾向,还是老墨太残忍,最后他死在了纽约的街头,最后二十美元也被抢走。
他离世界中心曼哈顿只有不到12千米,顾华从一出院开始,就直奔纽约而去。
然而他不知道,那里是知名的贫民窟,很少有作家去那里。
有关于顾华这个人的争议,在他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消失了。
就连余切也就此作罢,不再写文章驳斥顾华,可笑的是,这反而让顾华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了,人们甚至不会再恨他。
当然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余,你干的没错!”马尔克斯说。
“我从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你不用来安慰我。”
马尔克斯耸了耸肩:“你果然很洒脱,看来,我的安慰是多余的。”
马尔克斯和卡门成为了航班中的最后两位乘客。马尔克斯的书籍要在大陆出版,这一次是官方授权版本。
卡门想要来考察这个未来的最大书市,也许还有一些修补和余切关系的需要。这个西班牙经纪人带来了十几枚甲骨文碎片,以余切的名义,无偿的赠送给安阳那边。
而马尔克斯,则是趁着自己还没有失忆的时候,好好感受一下中国的风光。
“我来中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卡斯特罗,我和他是长期的笔友,在他的眼中世界上有希望的地方并不多。中国是这样的地方。”
“另一个呢?”余切问他。
“另一个是因为你。我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我甚至想去万县看一看。”
余切笑道:“我会尽可能的陪你,但我的妻子马上要参加重要考试,所以我不能全程跟随你。”
“没关系,爱情总要比文学重要,我是说真的。”
回国这天恰好是晴天,飞机到平流层后,阳光透进来,整个机舱亮得不行。
“天亮了!”余切感慨道。
还是按照惯例,角谷静夫、沃森、马尔克斯等人一齐和余切打桥牌。
输得最多的是马尔克斯,其次是沃森,余切竟然意外的和角谷静夫齐平。
沃森很不满:“桥牌不能体现出我的水平。我年轻时在剑桥,天才学生们总喜欢靠打桥牌来炫耀自己的智力超群……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做出过什么成就。”
韩大使也要回国,他中间替了余切一会儿。
让沃森破防的事情来了,韩大使几乎百战百胜,无往不利。沃森输得更惨。
因为大使可以记牌。
大使年轻时是个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到现在也没落下,他甚至可以记住牌背面微小的褶皱。而且他没有专门练习过这些东西。
真是扯淡!我受够了!
沃森不玩了。他认为,虽然他桥牌场上输了,但他的研究赢了。因为他一直宣称东亚人智力超群,现在韩大使不过就是他的研究发现之一罢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角谷静夫得知余切是经济系学生,给他讲了一段时间的“角古猜想”(冰雹猜想)定理。
“任意写出一个正整数N,并且按照以下的规律进行变换。”
“如果是个奇数,则下一步变成3N+1。”
“如果是个偶数,则下一步变成N/2。”
“你写出任何一个数字,无论是十以内的数,还是数百亿,最终它都会回到数字1。但这还不是最有趣的,有趣的是不同数字的收敛过程完全不一样,有的数字很平滑,有的数字会经过巨大的震荡,就比如神奇的27……”
余切问他:“这在经济领域上有什么显著的用处?”
角谷静夫兴奋地说:“这就是说,它和蝴蝶效应是相反的,在这里无论多么大的误差,都会自行的修复。显然在我们的经济领域有一种神奇的机制,无论在某一时期多么震荡,最终它会进入到动态的平衡。”
角谷静夫又即兴给余切出了几道数学趣味题,余切艰难的把它们解开了。角谷静夫便道,“你的数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实际上你绝对具备相关的数字直觉,在经济学的领域肯定够用。”
余切不知道角谷静夫是逗他玩的,还是来真的。
反正上辈子余切没有明显表现出这种天赋。
邵琦做了她这一年中最后一次对余切的采访。这次采访不计入新闻当中,而是写在邵琦的日记里,作为将来的回忆录。
她问到了顾华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使馆和人起冲突?可以在其他地方啊。”
“因为使馆是国土的延伸,在这里适用于中国的规矩。这是顾华一直强调的,只是我恰好反过来利用了,我没有规矩。”
邵琦笑了,“我们常说一支笔可以比千军万马,可是和你随行的这段时间,很少看到你写死别人,但是总看到你动手、动枪。”
“因为千军万马只是个形容词,文字永远是辅助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真的暴力?”
余切别有深意道,“你可千万要记住啊。”
邵琦记住了这句话,正想要再深问下去。忽然,飞机开始颠簸,调角度,这是要下落了。
到京城了,真快!
机上的人不由得放下手上的事情,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对于这趟飞机上的绝大数乘客来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中国,他们也以为自己是最后一次到达中国。
那个神秘莫测的、又正在积极融入世界的中国。
她似乎还未醒来,因为在各种国际事件上,鲜少有这片土地激烈的声音,她似乎已经醒来,一些人已经站到潮头,令人想象其中的镌秀。
飞机开始盘旋,愈发的接近京城。仅从建成面积来看,后世的京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一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一座城市,这是一座超级城市,在太空中也可看到明亮的灯光。
即便在八十年代末,它也已经明显的发展起来了。在经历一系列的改造和重建后,古今交融,正如卡斯特罗几年后来华访问的震惊之语一样:
中国能媲美欧洲!
余切不知道在京城多久了,什么风光他都已经看习惯,自然不会趴在窗口向外看。
这些人都是洋土鳖罢了!
不料,先是急躁的沃森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而后是角谷静夫,他耐心观察一番,得出结论:“似乎是一种大规模的花卉。有风从这上面吹过,花朵颤抖起来。”
“不是!”
马尔克斯用西语英语夹杂的口音道:“那是人!那是许多许多的人!老天爷啊!!!”
他大叫出声,转头惊异的看着余切,“——那里是许多许多人!他们在欢迎你,余,你的祖国在欢迎你!”
余切还未细想,邵琦又涨红脸道:“是京城的小学生们,他们排练起了舞蹈……他们在欢迎我们!”
“是的,我们有这么多诺奖学者,还有一位准诺奖学者!”
余切趴在窗口,马尔克斯有意为他腾出空间。小傻蛋沃森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小孩子,霸占着窗户不放,马尔克斯一肘让他让开,又见到端着照相机的邵琦前来。
记者?
马尔克斯认得她。
做了一个沉默的手势,邵琦随后挤进来,用照相机对着余切。
她预感到,那一刻使得英雄像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还未按下快门,邵琦已经激动起来,几乎忘记了呼吸。而余切趴在窗口,只见到京城的小学生们在机场摆出几个大字:
“中~国~欢~迎~你~”
余切知道,这是一个在历史上未曾出现过的画面。
有多少人是因为我而来?
余切的泪水夺眶而出,人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但他不愿放过任何一秒,只好频繁的眨动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邵琦所记录的正是这一秒。
她没有想过超越了去东欧拍摄戈氏的刘祥成,也没想过提前回京城的法国人查得,她只庆幸自己唯一走到了最后。
连拍几张照片后,邵琦的画面也变得模糊,她以为镜头失焦了,慌乱的调整,直到脖颈处骤然起了凉意,她才发觉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本卷总结
来个本卷总结吧,主要回答这几个问题
为啥在回国后有一段时间,主线不明?
因为原定的结束就在和林一夫回国后,然后就有接机的情节,此卷结束。但是我忽然觉得,余切猛猛刷奖,国内并没有相应的事件发生,似乎有一些不对劲,我寻思再写一点……然后又一点……又一点儿……
一些东西应当是下一卷发生的,挪到这一卷来了,那段时间比较忙,请假了几天,节奏一下慢了。
虽然觉得不太妙,但是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写下去,只能砍掉一些情节咧。
好,再来说说这个感情线,为啥会有又当又立的感觉呢?
这其实源于一开始的设定,那会儿我和书友讨论的是多女主,后宫文。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一本年代文豪爽文,美人多多的,成绩大大的,钱多多的,有个大概的主线就开干!
然而实际写的时候,逐渐的把余切的逼格写起来了。我天,我一开始是想写个小富即安的日子人,然而余切不允许!这一方面是他的作品使然,另一方面是在查阅资料过程中,确实是发现了很多比较质朴的作家,借鉴了他们,于是你看到了一个相对无暇的文豪……
可是,感情线还在那里,而且已经着墨较多。我个人认为,一个女性角色你着墨太多,你却不收了,是一个大毒点。而且其实很多人是喜欢看和女角色互动的,也喜欢看吃喝玩乐这些日常,不能一点儿也不写。
本着这样的原则,已经写了的自然要收了。
我这是深夜随便码的,叠个甲,如果有啥不妥当的,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再来说说这个主线,下一卷可能是最爽的一卷吧,我自己是这么想的,因为主要是拿奖、刷奖、然后走向诺奖——前面已经用马尔克斯埋了伏笔。再穿插一些可用的时代事件。
拿了诺奖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会,起码还有两卷可以写,按照好莱坞的说法,这最后会有一个黎眀前的黑夜,以及一个酣畅淋漓的大反击。挑战当然也是有的,比如,我自己年纪不大,我没生过孩子啊……你说这个有几个孩子的情况应该怎么来写呢?这个只能自己去研究了,写的反馈好就多写点,反馈不好就一笔带过。
再一个问题。
小说开头,余切为啥有个什么大伯,二伯什么的,描写的很是详细,又是科研人员,又是翻译,又是抗美援朝,各种叠buff。一些读者以为我在玩将军的血脉梗……虽然我确实是喜欢玩梗,但其实是这样的:
我爷爷这一代有四个孩子,其中我爷爷是岁数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读书的,只有小学文化,因为会写名字,会珠心算,当时在大队当会计。他的三个哥哥都读过书,也就是我的那几个太爷爷们……情况和这本书里面余切那几个死去的伯伯情况一样,狠狠奋斗过了,遗憾的是奋斗过头了,都早早的去世,没有留下什么遗泽。
他们就对这个小家来说,似乎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回来时没休息多久,也没有教我爷爷多认几个字,就住进医院,匆匆离世。
有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结婚。
留下最小的弟弟,就是我爷爷,我怀疑他可能有点后怕,反正他就生了足足八个娃(疑似),有一个娃不幸夭折了,这样还剩下七个。好了,这下子又是一个大家族了!这七个孩子从五零后到七零后都有,我爸爸是其中最小的那一个。
遗憾的是,他们所有人都不复上一代的辉煌了,无一例外是农民工,或是庄稼汉,或是其他你想得到的底层劳动者,日子嘛当然过的较为一般。目前来看,并没有谁有成为任正非第二的潜力。
所以家里一直有这样的遗憾。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总想着要是那些有文化的几个好哥哥,没有全死光了就好了,这样不至于一蹶不振,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比如我爸爸当年很聪明,理综接近于满分,可惜他高三时近视了,配不起眼镜,一问读大学要多少钱呢?家里更拿不出来。
爷爷那个时候特别特别大了,他的几个大儿子也不愿意帮助他养小儿子读书,我爸爸很伤心,就去南方打工去了,我对于那个年代的许多了解,都源于我爸爸的吹牛逼,我也不知道他讲的真的假的。
姑且是真的吧。
总之,我爸也许是有过文化,曾经有那么一点工地诗人的感觉,一个自学成才的电镀工,当年靠写情诗追到了我妈妈……现在也算是关心国际大事,他对川普和俄乌战事的了解似乎比对工价的涨跌还要清楚。
我妈妈也贡献了我小说的一些灵感。比如,张俪坐火车来找余切那一段,其实就是我妈妈当年去找我爸爸的那一段,那会儿女孩子揣着钱出远门是件挺需要勇气的事情,我妈妈还是一个人去的,她也不光坐火车,还有轮船,还有摩托车和小客车,当我爸爸惊讶的见我妈妈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要结婚了。
许多年后,我也遇见了这样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考研后,我的考研失败了,而且和前任分手了。分手不久后的一天,她说非常的想念我,想从成都来万县找我,是否还能有挽留的机会呢?我心里想,要是她能买上票来找我,我一定要娶她,不论要发生任何事情。
可惜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这么做。又过了几个月,我去成都收拾房子,她听说后说愿意帮我收拾,我很开心,提前把房子收拾了。但是没想到见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戴着口罩,还带了自己的闺蜜全程跟着。我心里很失望,正巧楼下有个星巴克,我让她和她的闺蜜一起去星巴克喝一杯,谈谈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我并没有要复合的意思,也许是出于礼貌?唉,我也不知道。她拒绝了,也没有摘下她的口罩,她的闺蜜在旁边不停的笑。然后她俩都走了,我在楼下拔了一会儿草,没有去喝那一杯星巴克。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留着过去的情侣名,而且也时不时联系我,当时也并没有听说谈了新对象,可我失望至极,我总会把这件事情和我妈妈做对比,真的不如太多了。
几年后,我和朋友在杭州玩,路过星巴克,我随口一提“兄弟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一杯星巴克”,那个朋友立刻说,老子马上就让你喝星巴克!我们精心研究了一个买一送一套餐,喝得特别快乐。我心里长叹一声,又想起这一件事情来。
好吧,说的太远了。现在回到这个小说,所以是因为这样才写的文豪文,这也是第一本我爸会看的小说,但他并不花钱,直接从我的作家后台来看,我非常的无语。
感谢各位读者大佬支持,最新的章评我一般都会看的,前面章节的就不好说了,因为会被很多评论刷掉。小说一百来万字了,能走到这里特别厉害了,希望最终是一本量大管饱的年代文豪文吧
第1章 东西二王
数位诺奖学者来华访问,简直是国内的一桩盛事。
这其中的马尔克斯,詹姆斯沃森自不用多说,角谷静夫是横跨日本、美国的数学家,而且是艺术世家,交涉广泛;他的到来,促使小平邦彦、森重文两位日本数学界天王来华访问。
这两位都是菲尔兹奖获得者,相当于数学界的诺奖。
紧接着,又一批德国和法国组成的数学团队,准备来华访问,冷泉港实验室的其他大拿同样放话“我愿意来中国看看”……如同多米骨诺牌一般,一个倒下了,其他的也为之倾倒。
他们认为,如果连詹姆斯沃森这种十足的恶人,道德上的罪犯!这样的人都能被中国人以礼相待,可见传闻中那些夸张的反面宣传,怕是被大大妖魔化了。
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它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中国人很好学。
新化社连续几日的通稿中写道:“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迎来这么多国际学者,但我们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
“他们为什么愿意来华?余切应该有话说,他们都是余切新结交的朋友,也将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詹姆斯沃森:东亚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我相信他们可以实现现代化,因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天赋和潜力。”
“马尔克斯:中国比我想的更大,更漂亮!我不想说这里有希望,因为这里就是希望。”
对这些学术大腕的报道繁多,一段时间内简直看不过来。
然而,读者更多的注意到了余切流泪的场景。
这是一个在过去几乎看不到的一幕。余切竟然也会落泪,他一向给人的感觉,都像是画报里面的战士一样坚毅,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虚假”……但当余切趴在飞机窗口,为了京城小学生而落泪时,这一瞬间落在了许多读者的心里面。
这并没有让他们觉得余切软弱,恰恰相反,很多人因为余切的落泪而落泪!
《日报》,《光明报》趁热打铁,连发数条深入报道,回顾了过去的文学发展。
“从余切拿到芥川奖开始,发达世界的舞台上忽然出现中国作家的声音,到现在两年过去,尽管走的最远最高的仍然是余切,但我们看到王濛拿到了意大利文学奖项,作家贾平凸拿到美孚飞马文学奖,他的亦翻译为英文;诗人蒋海澄于同年拿到法国文学艺术勋章,沈聪文数度提名诺奖,在瑞典,在法国兴起了沈聪文热……”
“宝岛的《联合文学》史无前例连载三篇大陆,他们来自于管谟业、王硕和王晓波!再看看港地的《明报》、《东方时报》……国外的华人地区也是有的,在马来西亚和泰国,那里凡有华人处,皆咏余词……”
“……诗琳通公主表达了对余切的祝愿,她为中国文学的成就感到欣喜。《落叶归根》在她手中翻译为泰语,这已经是她第七次翻译余切的作品,她说她可以再接再厉。”
“我们正在走向世界。这是无可抵挡的,站在改开后的第九个年头,我们看到已经迎来了地覆天翻的改变,而这更明显的表现在人们思想的解放上,在那一片文字的飞扬上。”
燕大校园,路不宣等人又吃上了免费排骨。
只见到有刚进来的学生一边跑,一边大喊:
“号外!号外!”
恨不得围绕全食堂跑上几圈!
程国平把那人拉住,问道:“同学,你号外什么?”
“余师兄哭了!”那人道。
路不宣勃然大怒,腾的站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余师兄?他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你不要再污蔑他!”
小个子的路不宣竟然想揍这个传话的。
那人立刻道:“你误会我了,这次余师兄真哭了!他是为孩子而哭的。”
“——可以把报纸拿来给我看么?”诗人褚付军说。
“当然可以。七分钱。”
“《日报》不是一向五分钱吗?你怎么乱涨价?”
“我排队抢来的,你买不到了。你不愿意,你可以过一段时间再看是不是?我没有逼迫你。”
什么道理!
我们燕大学生互相借书来看,不是一桩美谈吗?为什么这么铜臭气?
程国平和褚付军正要开骂,路不宣却掏出了这七分钱。“你拿去,报纸给我。”
“好嘞!”
路不宣顾不得吃饭,立刻看向《日报》的头版,只见到那上面有一张余切落下眼泪的照片!他顿时感到自己心都颤了一下,再看下去,原来是两千多个京城各大中学的学生,正为了诺奖学者摆出“中国欢迎你”的大字。
到底是欢迎谁呢!
似乎不一定是余切。
可是,报道又说,这两千人都是经历过了“春雨行动”接种的学生,无疑让中国欢迎你,变成了祖国欢迎你。
按照小儿麻痹症的发病率,倘若没有接种疫苗,这些人里面,将有一到两个人得病。两千人的方阵就要空出一两个来。
所以余切下了飞机后又掉泪了,他说:“我们这里一个人也不能少。”
路不宣感到自己的眼睛一片模糊,他也落泪了。“我这一两年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看了余切的。我真正相信文学可以有一些作用,不是一些写来自己看的鸟文章。”
“它让美好更美好,让黑暗多一缕光亮。”
褚付军一听,忍不住笑道:“路不宣,你已经可以写诗了。虽然你最近写全都失败了,可你说不定写诗是可以的。”
“写诗有什么搞头?”
“写诗容易,写现代诗更容易了,近来流行起创新,既不要押韵,也没有意象,甚至可以没有美感……只要你打出了名气,读者都能从那些古怪的话里面,琢磨一番意思出来。”
“我还是不了。”路不宣笑了几下,他不愿自取其辱。
三月份接触余切的以来,到现在四个月了,路不宣早已经把余切的都看完了。他尝试做一个家,然而通通石沉大海,被铅退,被驳回。
路不宣的文学创作热情很快熄灭了,但他还是对文学有情感。
他现在因生活所迫,重新开始当起了倒爷,路不宣对此感到十分内疚。邓丽君的演唱会最终没有开成,反而让路不宣避免了一波损失,路不宣从余切那变相赚到了钱。
余切似乎没有对他个人改变什么,他仍然是那个做生意的倒爷,可只有他心里面知道彻底的改变了他。
文学也是讲究天分的,真的不能强求不相干的人来创作。
“我和文学的缘分难道就这样断了吗?”路不宣深深叹道。
程国平替他出了个主意。
“其实,很多文学奖是有钱人来组织的。比如余师兄拿到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它是王室来赞助的;再看看贾平凸的飞马奖,那是美孚石油公司设立的一个慈善奖……”
“等等!”褚付军瞪大眼睛,“我以为《日报》上写的是真的!原来贾平凸那奖,根本不能和余师兄的奖相比?可报纸上写的像是一样重要……”
程国平挥手道:“唉!本来就没有很多人得大奖啊!而且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余师兄一样是不是?贾平凸也算是争了一些光吧。微光也是光。”
“但是……”褚付军嘟囔道。
“我们还是再说回那些文学奖吧!你可以看到,虽然这些达官贵族并没有创作的能力,可他们仍然是文学不可缺少的一环,他们靠这种方式亲近文学,发展文学……”
话题聊的很深。
程国平作为公认的“余学专家”,他对国内外奖项的分量研究得很透,这一时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内幕。
三人的小饭桌上逐渐围起来一圈人,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奖和奖之间也有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褚付军又问茅盾文学奖这些国内奖是否有商人的资助?
程国平答没有,但以后不确定。
他说,文学被赞助是大势所趋。
因为文学是典型的公共品,就是说有那么十来个人创作的,足够几亿人来看,所以有几个人可以大赚特赚,然而这里却有起码几百万个作家,大部分作家是饿得要死,过得十分清贫。
“就算是顶级作家之间,创收能力差距也很大。我们看到很多蜚声国际的大作家,一生都没有特别富裕过,他们还有很多挥霍的恶习……像余师兄这样的人是不多的。”
“再看看塞万提斯奖!那也是花钱来赚吆喝的,塞万提斯是我们明朝年间的人,照理说他早该被忘掉了。可是西班牙人要出钱纪念这一位伟大的作家,逐渐的塞万提斯被世界其他人也记住了。”
……
路不宣静静听他们说着,心潮澎湃。
忽然,一个想法从他脑海里面蹦出来了。
我来设立一个“余切奖”!
在将来的某一天,在多年之后。
虽然我永远也写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我至少可以迂回的参与到文学当中来。
他把这想法讲给朋友们听,两人都震撼了,但并没有嘲讽他,而只是问“你的钱从哪里来?”
“不说国外那些多少万美元的大奖,只说国内的茅盾文学奖!这个奖项得益于茅盾先生捐出去的二十五万元稿费,第一、二届给获奖者三千块钱,听说明年已经要涨到五千元!”
程国平算账道:“你看看,你觉得余切比茅盾先生差吗?你不觉得。所以你要捐出远不止二十五万元的钱,否则‘余切奖’的奖金,就要逊色于茅盾奖,你反而害了余切的名声!”
“因为在大众看来,余切就比茅盾差很多。就像是塞万提斯文学奖比诺贝尔文学奖差很多,因为奖金差很多!塞万提斯十万美元,诺贝尔奖却有百万美元!”
“可只有我们业内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差得那么多!可谁让诺贝尔这个人有钱呢?谁让瑞典王室也愿意资助呢?那是一百万美金呢!诺贝尔便成了个神仙了,他的名气比他的成就还要大得多。”
路不宣心道,原来资助文学竟然这么费钱!
怪不得都是些达官贵人来搞,这普通人哪里给得起?
文学竟然这么昂贵!
可路不宣还是不愿放弃,他道:“我听说余切老家出了个几千万元的大富豪,也是余切的书迷,他做倒爷也不过几年就赚到了。我将来说不定呢!说不定呢!”
“我只怕,我虽然是个中文系毕业的,却只学会了杀猪。我怕将来有一天我终于赚到了钱,余老师却觉得我身份不高,不愿意要我的钱。”
程国平和褚付军对视一眼,道:“你是个文学系的杀猪佬!其他人我们真担心,可余老师是不至于的。他只为你赚了钱而感到高兴。但是要注意,那钱需要是干净的。”
一定是干净的!
“我不会一直做倒爷。”
路不宣放下报纸,小心翼翼将这一页扯下来,宣誓道:“今天是我再一次和文学结缘的日子,我不得不短暂的离开它,是为了将来拥抱它。别人不记得我燕大的一个杀猪佬,记得余切奖,我也心满意足了,我不是白白从中文系读过书的!”
讲到这里,路不宣已经忍不住哽咽了。
——
“余切,京城的风光很美丽。万里长城很长,故宫很磅礴,可我心里面都是万县,那是有过你的地方。”
“卡门让我托话给你,她也是巴塞罗那街头的孩子,她是苦出身。你们曾是亲兄妹一样的阶级。你们不要再让我等待下去了,我希望能看到你们彻底重归旧好。”
“我和略萨已经谈好,外星人,班上的第一名都让给你,话事人由你来当!我知道了,你要做教皇?罗马有东西二帝,以后你来做东半球的教皇,卡门做西半球的教皇,我们的文学王国里面,一切可以商量着来……”
七月,马尔克斯分数次给余切寄来信件。
他似乎也沾染了中国老一辈作家的怪习惯,喜欢写信。马识途、巴老这一帮人爱写信,爱互赠墨宝,马尔克斯在沪市拜访巴老,巴老赠送他“中哥友谊地久天长”的墨宝。
并且说:“如果你不写信,将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做过这些?”
马尔克斯便着魔了一样的写信。他确实担心自己被忘记掉,而且医生也建议他,把自己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免得全忘记了。
余切收到马尔克斯的数封信,看了后忍俊不禁。
这个老马。
这些天轮到张俪高考。余切骑车送她去考试,前两天她回来后不怎么说话,第三天回来后张俪又紧张又激动。
紧张的是表现得一般,许多题上了考场全忘掉了,只能把能写的都写上去。
激动的是政治上确实考到了余切压过的题,而且作文题目也和余切有关。
第2章 教育,教育,还是教育
题目是《燕大食堂办起了校友捐款》
这是当年度的全国高考语文写作试题,材料是这样说的:
【日前,燕大有校友建议,引入校友捐款来赞助食堂的采购工作,为学生定期提供免费肉食。经校务会议通过后引发教师争议,“为什么只针对学生来赞助”、“教育是社会的事情,个人不应当插手”、“如果捐款用光了怎么办?”】
【该政策已实行四个月,受到学生热烈欢迎,有进一步扩大餐品的倾向,教师却似乎更加不满。】
【请问考生,是他们的政治觉悟不高吗?还是这里有失公平?】
【请考生针对此事发表看法,并围绕自己的看法展开论述。】
余切听后一愣,历史上确实考了个辨析性质的考题,但却是一桩社会新闻:【育民小学办起了游泳班,虽然学校通过了,家长却很不满意,大家争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的高考作文出得相当离奇,致使很多人的作文得分大失水准!
没想到这个【育民中学】却换成了【燕大食堂】。
张俪回忆道:“考卷一到手,我看到考场上很多人都蒙住了,不知道写什么!我仔细想想,这个题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很困难……学生怎么知道来平衡里面的事情呢?”
“要么大而化之,光是讲空话,要么抓住一个点说下去,可是却有些出格——难不成你来批评老师?”
“要知道,阅卷的人就是各大学抽调出来的大学教师,他会给你高分吗?可你要是光向着老师说话,太虚伪了!你怎么写都难。”
竟然是这么一个题目!
余切把自己作为高考考生来写文章,发觉这竟然还是个创新题,因为这是高考历史上首次采用“小作文+大作文“的双文体形式。
和他1983年那一次高考不一样了。
题目既要发表看法,还要进行思辨。同时考察了记叙和议论的能力。
确实不好写。
往深了说,这是社会上许多难题的具现化——当创造出新的财富后,如何对不同利益群体进行平衡。
高中生哪里知道?
他问张俪:“你怎么来回答的?”
张俪道:“我知道这是你来做的,所以你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写的。”
“我从来没告诉你我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写出来呢?”
张俪看着余切,忽然笑了,“你的想法所有人都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我不能光写这样一句话上去,我先说教师们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是学校的一部分,作为校方在一开始就应当想到。”
“其次呢?”
“其次是比较学生和教师之间的社会地位。我们看看谁是更加需要被帮助的,谁吃了排骨后更长身体。”
“还有没有?”
“还有呢!”张俪抿嘴道,“无论多么美好的系统设计,都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看到近年来西方流行的慈善‘安全网’,以及所谓的第三次分配,这都是在系统外的弥补部分。”
“因此在这其中我们最要鼓励那位英雄的校友,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是为了大家好。创造蛋糕比分蛋糕难,在这里最需要顾及到的,是那位校友的情绪!”
“不能让他受到任何的委屈!”
余切已经忍不住笑:“你挺机灵的,我来给你打分啊,我给你打满分!”
“——你就夸我吧!”
张俪先是一乐,后来又转而沮丧起来。“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是你做的。余哥哥,你为什么不宣传这些?”
“为什么啊?”
张俪真的为余切感到委屈,她一头撞进余切的胸口。责怪他做好事不留名,把余切的衬衫扯来扯去,让余切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然后她一抬头,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她还真难过了!
余切只能和她解释:“名气是拿不完的,一条路你来过了就行。到处都是你的名字,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我看到巴老年年都把稿酬想办法捐出去,他从来没有登报宣传过,可我们还是知道了。”
“唉,我只是觉得可惜!”张俪说。
余切不好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转而问起了张俪的志愿报考。
“你的意向院校有哪些?燕大,人大?”
张俪脸红了:“我一个也考不上,没有报呢。”
“京城师范?”
“不敢填。”
张俪……上辈子考了个鹏城大学吧?
虽然那会儿鹏城大学远不如后来,但张俪也不具备现在的条件啊——有人给她押题,有人帮她制定学习计划。
“那么传媒大学,首都师范,你是不是填的这些?”
“我填的传媒大学。”张俪这次不否认了。
余切点头:“那很好了。不要把目光都放在最一流的高校上。来,我考你几个小问题……”
“不是都考完了吗?呀!你怎么还到床上去了……”
“学海无涯,桌前那地方太小,放不下两个人来学习。”
——
翌日,建国门东路。
林一夫的老婆陈芸见着了余切,她激动得打招呼:“余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捐款的。”
余切带来了七千多块钱。这是他写《背起爸爸去上学》的稿酬,文章先后被十多家报刊转载过,这些钱陆陆续续寄到了余切家里。
拿出条子,记名字,写名目,最后登记盖章。
现在捐款程序是这样的,钱先打到基金会的账户上,再根据捐款者指定的方向,转向专门的账户上。
有时候也会略过上面那一步。
譬如针对亚运会的全民捐款,就是专门成立了个项目,运动式的集结了一大帮人。不论是买彩票,还是捐钱、捐物,都可以到亚运会的名目下。京城市委和中央盯着这一笔钱。
“余老师,你要捐到哪里去?”陈芸抬头问。
“陈芸,我们有没有教职工相关的基金?”
“一直都有的。现在有个教师奖励基金会,旨在对那些安札在偏远地区的乡村教师进行资助,多说一句,您要资助贫困学生是好的,不过这里更需要资助贫困教师。”
“为什么有这种说法?”
“因为教师正在流失。”
原来,陈芸的老公林一夫最近在全国乡村做调研,他已经开始挑起研究所大梁。所谓夫唱妇随,陈芸是美国教育学的博士生,她自然也跟着研究农村教育情况,随后夫妻俩发现乡村的基础教育是一团烂账。
农村教师的月薪不过三十元,津贴十块钱,这还是幸运的,更有一些地区靠集体经济发粮票充数,没有工资。
教师们纷纷跑路,争相调往城内,没教师就没学校,那自然也不会有学生了。
各省教育局催要补贴票据,他们有的地方没有铁路,没有学校食堂,不能再没有工资了,否则如何留住教师?
“乡村的教育普及,很需要钱!”陈芸道。
余切一听:
这不是历史上希望工程的雏形吗?
这项旨在深入乡村,进行基础教育普及的国家级工程,不光是针对贫困学子,还针对校舍、乡村教师和基础建设(路网水电)的更新。
事实上,后者的投资还要大一些。
唉,我来助你吧!
他当场跑银行取钱凑了个整,两万元。
银行没有ATM机器,这种机器最先在南方出现,又因超过了一千元的结算点,柜员没有权力做这件事情,还想和余切说话,这个柜员现场追星起来,东扯西扯惊动了行长。
最终忙活一下午才取出来。
妈的,在我家门口取钱,比我在美国取钱还麻烦。
行长也认出了余切,还想和余切合照呢,余切笑嘻嘻的和他合照,接着硬找银行讹了一千块钱赞助出来,也一共捐了。
陈芸笑了,她本来是宝岛那边的姑娘嘛。她道:“原来这边的捐款是靠要的,还得是特别厉害的人来要!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全看如何拉票……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余切深问下去,原来这个基金会不仅余切在“讹”钱!
中央有个王领导,退休后自告奋勇来当基金会的理事,大家都觉得他搞着玩罢了,没想到他竟想真弥补亏空。
他如何筹款呢?
也是到处要钱。
他首先是带头捐工资、拉赞助、写信求援……一切都做完了,再拄着拐杖,从那些财大气粗的部门那要钱,挨家挨户敲门,第一个就找上了铁道部。
其实铁道部也挺艰难的,然而碰上老革命打上门来,没辙,只好捐去一百万。
而后又是邮电、煤炭等几个部门,通通都自掏腰包来支持。有人收到请帖时,还以为是什么中央级的高规格座谈会,梳洗打扮一番,到了现场后才发现是要钱的。
大家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空手离席,只好想办法凑份子。
余切听罢,若有所思。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铁道部再怎么艰难,不可能比教育部艰难。
大学教师再怎么困难,不可能比乡村教师难。
一百万元?
这一百万自然不是他能给的,他给得起,但他不能给。这种事情得靠群众。
余切的目光转向了燕大的外国学者。
这帮人来中国吃香的喝辣的,大好风光被他们看了个遍,也不能光是美美做演讲就行,还得做一些实事才行啊。
对这帮资本主义知识分子来说,捐钱就是做最好的实事。
找谁呢?
谁会因为一个名头就摇旗呐喊?出钱出力?
一众殿堂级大腕儿的名字从余切脑海里面略过,最终定格在詹姆斯沃森身上。那个因为“人形LED”而激动得颤抖的美国人。
沃森,就你了。
——
詹姆斯沃森如今在中国巡回演讲。
苏式报告令他爽的不能自拔,他甚至有点不想回来。
他就像后世的超级巨星一样,在中国尽情装逼,每到一处都要讲述他那些在美国必然要被消音的种族歧视言论:
东亚人是聪明的,黑人是愚蠢的,所以中国的前途大大的,而美国呢?前途是灰暗的。
因为美国的低智商人种多。只要那些人越生越多,最终美国就自动完蛋了。
在燕大可容纳三千人的礼堂里,沃森直言道: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这一片区的人种智力达到了110,显著超过全球其他地区。而美国只有九十八,可笑的是,黑人族群的平均智力为83-85,这竟然已经是混血的成果!”
“撒哈拉以南的纯血非洲人,他们的智商只有70-75,他们和猴子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只是可以生育罢了。你要知道,一条狗的智力水平大约为40。”
“狗和部分人类的差异,并不如人类自身的内部差异,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说明有的人类不是人类。”
听众一片哗然。
燕大有一批非洲来的留学生,当场起立表示抗议,沃森不为所动。“你们走吧,地球并不需要你们。”
余切来燕大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他叹为观止。
只能说沃森老哥的嘴太臭了。
冷泉港实验室到底怎么能忍受他那么久的?
一同的角谷静夫颜面无光,随后选择不发言,无声的表达对沃森的抗议,他一秒钟都不想和沃森待在一起。
沃森下了演讲后却特意来找角谷静夫道:
“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你是格外聪明的,你正是这个社会中需要流传下来的血脉。请你再多生一些孩子。”
见到余切来了,沃森也说:“余,你也是,你要生更多的孩子。”
余切不想被人抓住种族歧视的把柄,当场和沃森的话划清界限:“沃森先生,我虽然邀请你来演讲,但我不赞成你的任何言论。另外,你祖上是否是德国人?”
“你想说我是法西斯?”沃森摇头,诚恳的说,“我不是。我祖上是爱尔兰人,也有一些苏格兰人的血统。用你们的话来讲,我祖上是蛮夷。”
“可爱尔兰人的平均智商高于英格兰人,因此我是智力上的文明人。”
余切一时间有些搞不懂这个沃森了。
这人到底是在搞抽象,还是他真的相信他那一套智力论?
“事实上,我是来请你帮助我的,沃森先生。但你不要再提你那些言论。”
第3章 沃森中国游
沃森问:“余,你是中国的大人物,我还能够帮你什么?”
余切道:“我希望你能将更多的学术资源引入到中国来,培养一批人才,发挥你的影响力。”
历史上,中国南方苏城的制药工业基地,就和沃森领导的冷泉港实验室有深度合作。当时才进入到新世纪不久,沃森为苏城工业区的站台,促使资本大胆投资该地的生物制药行业。
但现在却不是世纪初,而是八十年代,一切都还没开始。
沃森自然高傲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些孩子智力高,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们更有益于人类文明的延续和发展。”
沃森闻言惊呆了,似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你也是法西斯?”
“什么?我不是!”余切连忙否认。
“那你必然是个民族主义者!”
“我……”
沃森说:“我发现了,你们中国人都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你知道这些话在美国是百分百的种族歧视吗?你相当于认可中国人比其他人更值得一份教育!你不知道,因为这种思维对你来说,就像是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然而我却十分赞成!”沃森说完这句话笑了。
他特意去问角谷静夫:“请问你赞成吗?”
角谷静夫不置可否。他既想要照顾到东道主“余切”的面子,又想要和种族歧视划清界限。他只能含糊不清的说:“我赞成其中对人类发展有益的那一部分。”
沃森不屑道:“你还不如你的女儿角古美智子。如果她在那里,她一定会支持我。”
随后,沃森弄明白了这个国家目前面临的教育窘境。许多聪明人并没有足够机会受到教育,他们的智力被浪费掉了。
希望工程?
沃森自然不可能沾到哪怕一点点。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人。
然而,他却可以为中国人的高智慧头脑站台。目前冷泉港实验室如日中天,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生物实验室,全美有多家制药企业与其合作,他们为实验室高昂的研发成本叫苦不迭。
这促使冷泉港实验室一直在寻找合格的合作伙伴。他们通过开设附属机构,分摊一些研究和测试任务。这自然也会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一些地区的大学甚至因此拥有了生物强系。如后来中国南方的双鸭山大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希望为燕大带来更多的国际交流,并借助冷泉港实验室背书,最终为你们中国的地方药厂寻找到为国际巨头代工的机会。”
“发展产业就是最大的慈善,的确如此。你让我想到了你们那个华人首富的成功投资。”
“可是,这并不容易。”
沃森有他自己的办法,他决定先从测试智力开始。
国际上早已经有这方面的测试题,逻辑、几何、记忆力、识别力——它几乎不需要懂得英文,是一种纯粹的直觉选择。
受测者需要在限定时间内答完所有题目,通过这些题目,可以对受测者的智力进行评价。
因为人的智力正是由这些基础能力所构成的。
两天后,沃森拿来了大约两百多道题,第一个接触到这些测试的人群是燕大暑期留校学生。沃森亲自来监考,又亲自改卷子给分。
沃森就像是乡村教师那样,为考生的考卷感到兴奋:
“113!”
“哦,这个人是134!”
“105……他怎么来到这里的?”
“127?!很好,正常。”
在抽取的六十位学生中,其平均智力达到了120-130,普遍达到了人群的前10%。人类的智力分布遵循正态分布,绝大多数人集中在100上下,越是远离这个区间,人数就越少。
当智力测试达到140以上时,这就代表其个体的智力水平位于前1%,开始进入到俗世所谓的天才范畴。
“1%这是在你们中国的数据,准确的说是东亚男性的数据。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你会看到这是前0.15%。这些人理所应当要取得成功,因为他们抽中了基因所赋予的大奖。”
但燕大的学生智力超群,并没有引得沃森过于激动。
因为这里有十亿人。
有一些聪明人是应当的。
即便是沃森所瞧不起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也并不是没有聪明人。人类总有一些基因突变的案例,只要基数足够大,凑够一批聪明人是不难的。
难的是普遍性的高。
在教育部门的协调下,沃森进入到临近的燕大附小进行调查。余切告诉他,这些学生中有一些正是在机场的那两千名学生之一。
沃森对那种“人形LED”印象深刻。当时他看得太入迷,舍不得放手,以至于眼角被马尔克斯的肘部打得淤青。
数千名学生如臂指使,摆出象形文字。他们的年纪很小,却可以经过简单训练后,就像是工业零件一样精密运行。
这种能力用在科研上,用在产业化上呢?
生物制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劳动密集型产业——只是这需要的是高智力劳动。
他对余切说:“你知道吗?组织力和执行力也是一种智力,一些人并不能理解复杂的指令,比如一辆垃圾车的司机需要运送垃圾,并且把垃圾在指定场所倒掉,或是从一垃圾场运到另一个垃圾场,用显微镜观察上面的病菌……很多人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而生物实验室这种‘倒垃圾’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对,我说的就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以及大洋洲的一些穿草裙的土著居民。”
余切不敢接沃森的话。因为非洲人和大洋洲人也买他的书。
如果他但凡有一点表示赞同,沃森会把他的话添油加醋写在全美教材《双螺旋》修订版里面。
然后说:余切也干了!
角谷静夫在旁边若有所思,他虽然和余切一样不敢牵扯进这个话题,但他同样对人类的智力分布很感兴趣。
对数学家来讲,智力尤其是一种直接的能力。
在数学界流传着许多高智力妖孽的传说,角谷静夫和这些人相比,也只不过是一粒蜉蝣见青天。
“我能进行你那个智力测试吗?”角谷静夫问。
沃森爽朗的让他去测试。但只给他正常时间的三分之一。因为不同年龄段的智力测试题目不同,低年龄段的要简单的多,沃森眼下没有多套题目,他只能选择缩短角谷静夫的测试时间。
“余,你想要测试一下吗?”
余切拿了套卷子也去写。
他感觉自己几乎没有做过什么思考,每道题都用本能来回答。阅题后,停留时间不超过十秒钟。
沃森很快让他们停笔,并且当场进行得分计算。
角谷静夫拿到了一百九!
这是目前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的智力得分——显然不可能。他的得分至少要削减三十到四十分。
而余切只比角谷静夫少十分。
现在震撼的人成了余切。
我这么聪明吗?
沃森解释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人类智力最高的人并不是爱因斯坦,而是德国文学家歌德。因此你不必为你的智力感到惊讶!写作很需要智力。”
“如果你只有一百一,一百二,我才会感到惊讶。我推测你的真实水准在140到150之间,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数学家,但你做经济学家够用了。”
角谷静夫在旁边连连点头。
两个小时后,沃森鸣金收兵。不由分说把所有卷子都收走,一些燕大附小的孩子因为做不完题伤心的哭了。
沃森安慰他们道:“我出这么多题,本来就是让你不可能做完的。”
当晚,沃森再次阅卷,这次结果令他吃惊了。
燕大附小的小学生智力水平高达118。
这是个什么智力水平呢?
在美国,如果正常发展下去的话,这些人可以从常青藤中选择一所末流学校入读,其中任何一所学校的实力都令当今的燕大感到汗颜。
沃森有种老妖怪见到宗族小辈的感觉。
一觉醒来,全人类智力提高十五个点!
激动的沃森宣布要为燕大附小捐助一个美国小学的标准实验室,并且说,“如果你们在场有任何人将来从事生物这一条路,想要来冷泉港实验室进行参观,或是拿到一份实习生的工作,我会帮助你们。”
到这个时候,沃森古怪的智力测试开始进入到公众视野。
国内报刊谨慎性的报道了沃森的实验:“诺奖学者沃森肯定了中国学生的天赋。他认为这是一片天才云集的地方。”
《京城晚报》有记者详细描述了附小的得分情况:诺奖学者也为高智商小学生所倾倒!
这种爽文一样的剧情,导致一段时间内京城附小的天才热和补课热。
余切在这几天则发现沃森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他的一些所谓结论,其实并没有科学依据,他完全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发言。
譬如燕大的国外留学生成群结队的在草坪上晒太阳,沃森看后评价道:“晒太阳和欲望有很大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拉丁美洲人热情奔放,而英国人苍白冷淡。”
沃森自己是个瘦子,他也很喜欢中国人普遍偏瘦的体型,又说:“瘦人都是不快乐的,所以整体上他们会比胖人更加有上进心……所以当你在面试胖人的时候,你心里会为他们难过,因为你知道,自己根本不会雇他们。”
燕大生物系的女性并不多,主要是男性。
沃森对这种现状很满意:“女人们在实验室的存在是赏心悦目的,但是她们办事效率却不怎么高。”
他来中国后已经放飞自我,这上面每一句话都能使沃森在美国被口诛笔伐,但是在中国,在眼下,沃森很少受到激烈的批评。
这让他感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有缘分。
“余切,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话。”他对余切道。
“可是你认为我能帮到你,我做的事情要比我说错的话更重要,所以你原谅了我……这是你们中国人宝贵的品德。从根本上来讲,我爱中国人,我对中国的兴趣一直很浓厚。”
在沃森来华的一周后,他带余切和一个叫曹天晴的生物化学家认识。
他们是老朋友了。两人见面后深深的拥抱。
曹天晴是科学院生物部的主任,沪市分院的院长,也是中国和瑞典两国的共同院士。沃森曾经和曹天晴共事过,他们都研究DNA蛋白。
据曹天晴回忆,沃森曾经有段时间看轻中国人。
这是西方科研界的固有印象,历史上爱因斯坦来华访问时,在日记中写“肮脏、迟钝、麻木”、“更像是机械而非人类,每个人都蹲坐在地上,就连本该活泼的儿童也是如此”。
然而曹天晴为代表的中国科研人员迅速扭转了沃森的印象,在经过查证后,他意识到过去的认知是一场惊天谎言!这里并非只有某一两个天才,而是存在普遍性的高智力分布。
然后沃森表现出对中国人惊人的接纳度,这对他这种恶人来讲是不寻常的。但凡是中国来的科研者,不论是知名的或是名不见经传,只要和他通信的,沃森都会回信询问是否要帮忙。
余切在曹院士家里面吃了一顿难忘的家宴。
又得知,这已经不是沃森第一次来中国,他和诸多国内生物学家有良好关系。
余切开始对沃森刮目相看。
这是个很难评价的人,他确实种族歧视,抛开荣誉不谈,此人简直是无恶不作,但他不歧视中国人,帮助中国人。
而且你无法抛弃他的诺奖荣誉不谈,因为这是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大荣誉之一。
余切既无法赞同沃森,也无法彻底否定他。
他私下和曹院士议论沃森这个人。曹院士告诉余切:这有可能和沃森的自身经历有关,因为他是一个被英格兰人欺负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他虽然有些许英格兰血统,但总体上对英格兰没有血脉认同。
在他的认知中,更高智力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被劣等人英格兰人欺负了,几百年不得翻身,被各种污名化——最后发现,英格兰人的智力最低。
简直是冲击波!
而且,沃森生涯中最讨厌的学术合作者和对手克拉克也是英格兰人。
在访华两周后,沃森不得不暂且回美国。他轰轰烈烈的智力测试不得不结束。
但沃森仍然心系中国学生的教育问题,一群明显智力更高的人不能施展他们的才华,这本来就是一种悲剧。
在他走之前,余切写下了一篇用于描写中国乡村教师的短篇科幻。
名字就叫《乡村教师》,余切把这篇的稿件赠送给沃森。
在稿件的开头上写着:
【为了感谢沃森先生为中国学生捐赠的实验室,以及他之后可能做出的努力】
沃森打开来看就是这一句话,他心头一颤。
第4章 《乡村教师》
沃森迫不及待的在飞机上看完整个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发生在大西北偏僻的农村。
该地村民落后、愚昧,把送来的扶贫生产设备卖了,全村大吃了两顿;把地卖给重污染的工厂,还沾沾自喜卖了个好价钱;把校舍的掾子木拆了,用来修村头老君庙,他们整天指望着县里面的救济……如此的穷山恶水,使人看到了觉得简直没有指望。
主人公李宝库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教,他的工资微薄,却还努力资助求学的学生,他生了大病,却仍然坚持来上课。
然而,奇迹并没有对这个乡村教师网开一面,在故事的一开头,余切便写道:
这个人得了癌症,他要死了。
什么?
余切竟然写了一个悲剧?他从来不写悲剧的。
即便是最黑深残的《地铁》,那也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爽快结局。
沃森为这个遥远的中国乡村教师感到悲哀,这是一个圣徒一样的人物。让沃森联想到中世纪那些传道授业的教徒们——虽然他们为了一个虚幻的神灵来传教,但人们总会为了这种奋不顾身的举动而感动。
“李宝库是个好人,美国也需要这样的老师!他们中国的gc主义,是有一些门道的。”沃森叹道。
他的手指在稿纸上摩挲,仿佛可以看到余切奋笔疾书的样子。
对沃森来说,余切这篇文章是为他来创作的。
余切没有这么讲,但沃森是个很自信到自负的人,他觉得他值得余切为他这么做。
而后,剧情开始揭秘为何李宝库要在这个鬼地方来教书。李宝库偶然发现这里的学生十分聪明,他们和城里面的学生没有区别,有些人甚至还要更聪明一些。
哦,这不正是和我一样吗?
所有人都值得被教育,但有的人更值得被教育。
当李宝库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就想尽快将自己有限的学识倾囊相授,要求让孩子们死记硬背下牛顿三定律……可李宝库还是死了,死的默默无闻。
果然是悲剧!
沃森忍不住轻叹一声。
故事却在此有一个急转弯,开始有了下半段。视角转到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银河系里爆发了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的星际战争,碳基文明艰难取得胜利,他们要在银河系第三旋臂建立一条隔离带,摧毁这里的大部分行星,以阻止硅基文明的进入。
他们对这里的文明化程度进行甄别,以避免摧毁高级智慧的碳基生命。
而人类所在的地球正位于银河系的第三悬臂,当这个乡村教师死去的那一天,他所教导的那些乡村孩子也被这个高维文明选中了……最终,孩子们死记硬背下来的牛顿三定律,使得人类文明逃过一劫。
天亮后,地球照样在转,村民们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孩子们也没有了老师。看似这些知识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读了故事的人才知道,地球差点被毁灭过一次。
这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童话!
“不愧是余切!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沃森被故事深深的震撼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李宝库那种圣人,他终于为自己种族歧视找到了借口,原来他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才口无遮拦的。
沃森对自己的助手说:“这个字数虽然不多,却涉及到宇宙的磅礴奥妙,我们既要有能筛选出学生的伟大教师,还要有能学得会牛顿三定律的高智力孩子。”
“如果高维文明碰到的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你猜人类会怎么样?我们已经就此灭绝了。”
沃森激动得手舞足蹈。
“看来,中国乡村的基础教育涉及到全人类文明的存亡……我有责任告诉其他人这个真相!”
一旁的人是沃森的助手,他觉得沃森被余切洗脑了,委婉劝说道:“这只是一篇,而且余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即便中国人的智力低,他也会从其他角度证明中国人值得被教育。”
沃森一听到这话就生气了:“你不能假设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中国人事实上智力就是更高,你也看到了。这十亿人是地球智力的高地,可我们却没能很好的发挥出来!”
助手也懵逼了:“可地球也没有被毁灭过呀!难道这不是假设吗?”
沃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呢?你又不是外星人!你能证明世界上没有外星人吗?你不能!杨振宁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超维的绝对意志……无数科学家认为,存在更为高维的文明,他们甚至在暗中观察人类,否则无法解释我们如今世界的精妙。”
“那么,你能证明中国人智力比其他人高吗?对不起,你当然不用证明,我已经证明了!”
沃森几句话怼得助手哑口无言。
我要为余切和中国学生做一些事情!
沃森翻看自己的行程,发觉他八月在《科学美国人》杂志有一场专访。他决定就在杂志的专访中,呼吁更多的人将投资转向这片土地——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的智力高。
那些高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巨头,你不去投资中国,你去投资非洲,投资大洋洲——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现在有一个更好的说法了,我们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嘛!——
另一边,余切新作《乡村教师》发表在《十月》上。
编辑部的赞叹自然不用多说,余切和其他作家的不同,就是他已经开始用文学作为自己的武器。
他不再是为了稿费而活,也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写作水平。就像是他武器库中的一把剑,那里面琳琅满目,余切总能根据时势拔出恰到好处的一把利剑。
《十月》报告文学组的陈东杰写了一个深度赏析:《一种新形势的文学》。
文中道:“我们现在怕了,开始讨论文学为何衰落?不如探讨,文学为何曾经兴盛到如此地步!在八十年代初,文学期刊几乎享有第一媒体的地位!我认为文学曾经像一个被放大的发声器官,满足了全社会发声的需要,它本应该是一种精英主义的产物,但它却和我们社会的冲突息息相关,使得它奇异的大众化了!”
“在我们社会变革的时期,思想大大解放,整个社会具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作家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并通过故事表达出来,使得文学期刊承担了远超文学应该承担的功能,作家成为不同群体的代言人。”
“然而,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们只以为单纯是写得好,当他们越是钻研如何把写得好的时候,他们就越是失去了影响力。因为他们躲了起来,不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篇文章成为一篇反思文章,回答了作协主席王濛“为什么文学渐渐失去影响力”的提问。
因为作家闭门造车,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受欢迎。
余切知道了,他怀疑这是文学的本质,所以在文学开始衰落的八十年代后半段,他仍然保持有巨大的影响力。
文章写出来算是捅破了窗户纸,一时间很多作家都恍然大悟。
原来老子是代言人啊!
我是替别人说话,替别人抒发情感的,只是有时候我的情感恰好与别人相同。
他们纷纷阅读起了《乡村教师》。然后他们发觉这太难了!你要写一个好看的,本身就是很难的,何况在这上其实有更深的含义。
《十月》的社评和余切新作一路南下,一星期后,到了金陵的《钟山》杂志社。
此时杂志社正在为前不久的“南海笔会”反思。
这场笔会虽然有诸多作家来参与,却没有什么特别出圈的作品。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很对不起余切的祝福。
石铁生、李铎、陈建工、高兴建……也包括新人作家苏彤。这么多作家没能写一篇《未婚妻的信》,没有一篇《高山下的花环》。
水军官兵很失望。
编辑部的编辑们为此进行了严厉的自我批评。
一位编辑说:“我觉得请这些作家来,本身就错了。我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他们没写过军旅文,很多人也没当过兵,更没上过战场,这不是他们擅长的文章。”
又一位编辑反思道:“我更觉得是我们心态出了问题!好文章本就是难得的,既要洞察力,又要执行力,还需要审美,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水平?”
“余切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是新现实的创始人,但你绝不能说他只是新现实作家。”
“胡说八道!那全中国作家都不要写文章了,等余切写可好?让他日写夜写,让他的文章成为样板戏,八股文……大家只看他的就行。”
苏彤听到这些话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敢质疑余切呢?
难道别人写得好也是错误!这种见不得人好的家伙,就该被开除《钟山》的队伍。
性格一向内敛的他,忽然大声让其他人闭嘴!
“够了没有?!”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看向苏彤。
苏彤沉声道:“我觉得首先要虚心学习。《乡村教师》歌颂在偏远地区的乡村教师们。我们从前把视角都放在学生上,放在教师身上……这篇放在了文明上,探讨起人类的延续。”
“既然是人类的延续,那自然也是中国的未来。难道不是这样吗?京城附小的学生能见到詹姆斯沃森,谈论美国标准的生物实验室,而西北宁县的学生快要读不上书,没有最新的教材可用……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话太掷地有声,以至于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敢反驳他。
苏彤又道:“但在以上的背景全都去掉后,请你们再看看这一篇。这是不是一篇好故事?是!所以我们的笔会之所以开得不好,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既没有弄清楚为谁来创作,也没有写一个起码好看的。”
“我们方方面面都失败了!我也是失败的,我做检讨。”
沪市的《收获》杂志社,李小林抽空看了这一篇文章。
她比其他人要了解的更多一些。她知道这已经是余切第二次为了乡村教育而写,第一次是《背起爸爸去上学》。
那篇的效果很好,很质朴,但还未达到余切想要的效果,余切把稿酬都捐了,一回国立刻写下同题材的另一篇。
而且这一次更加质朴,中有很多的迭音词,如银亮亮、阴森森、颤颤地,一个小学生也能看明白。
《乡村教师》有多简单呢?
简单到可以放到《儿童报》上面了。
儿童作家郑渊洁在《童话大王》杂志上连载的很受欢迎,其中一些还不如《乡村教师》像童话。
这是不是有些过度解读呢?
并不是,仔细看下去,还有“卡嗒作响、哒哒地、叮铛声”这些拟声词,虽然中写了高维文明,却尽可能的用“太阳”、“太空”、“人类”、“宇宙”等等大众熟知的名词。
显然是余切在有意拉进和读者的距离,他不想把文章写得过于复杂。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另一个级别了!到一种随心所欲的境地。
李小林把这拿去给巴老看,巴老说:“看来余切在塞万提斯奖获奖之后,又有了成长,《收获》也应该转载这种。”
《收获》是个双月刊,这就是说,哪怕九月份、十月份再来转载,捡别人吃剩下的汤,巴老也觉得是值得的。
余切这边就发觉,目前《乡村教师》比前一篇受欢迎得多。
为什么?
因为八十年代的外星人热吗?
也可能因为这是他塞万提斯奖后的第一篇。
或者是因为另一个时空创作这一刘慈欣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人们总是赞扬刘慈欣丰富的想象力,看轻刘慈欣的文学功底,就因为他并不是科班出身。
实质上这篇是很有美感的,是刘慈欣少有的具备美感的。
余切这一版本《乡村教师》趋于完美,不仅字数更少,还有一些真实的场外故事。这其实拔高了《乡村教师》的地位。
到八月初,已经被二十多家报刊和杂志转载,甚至一些主流报刊也节选《乡村教师》的一部分。
余切来燕大开会,几位教授特地来找余切谈话,他们就是出高考作文的命题组教师。
“余切,你这写的很符合高考的改革方向,我们要让考生思考一些没有对,也没有错的问题。关键是考察他们的思辨能力。”
好家伙,原来是你们几个出的题。
第5章 余波
这几个人是中文系的王立嘉,古汉语教研室的蒋绍余,还有研究生院的朱德西。
全是燕大的教授,余切的同事。
历来全国高考各科试题的拟定都并不神秘,地点无一例外在京城,语文这一科尤其不神秘,主要由燕大这几个老教授来完成。其中王立嘉负责现代文阅读,蒋绍余负责文言文阅读,朱德西是语文考卷的总负责人,他有终审权。
好几年的作文题都是朱德西来出。
上面为了避免燕大小圈子舞弊,在命题组中还加入了四位中学组的教师,以及两个燕京师范大学的教授。
然而,高中教师怎么可能影响到燕大教授?
燕大这几个人掌握了试卷的终审权,外加两篇阅读、大小作文,甚至还有一些语法题。
因此可以说语文试卷就是燕大的自留地。在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朱德西为代表的燕大人统治了全国高考生的语文审美。
朱德西问道:“余老师,你是哪一年高考的?”
“我是1983年,但是我之前还考了两次。”
另外两人立刻笑了:“你那两次也是朱德西教授来命题的,早知道我们能活着看到你来做我们的同事,朱教授肯定不会把作文题出那么简单,他肯定要出得再难一些。”
这么一说,余切依稀是感觉整个八十年代,高考语文试题难度在增加。尤其是作文这一栏。
83年的作文题目是看图写话题材的《找水》,82年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81年干脆是一个读后感!一个比一个简单。
这是倒着来看,反过来就不是了。到张俪这一年,已经是真实的社会案例,并且不再有标准的写作方向。
又寒暄几句后,余切忍不住就问了:“为什么要选燕大学生食堂的事情作为作文题目?”
朱德西道:“因为我们知道是你来做的。我们也是人,接收到的信息有限。4月份命题组成立,开始出题,恰好碰到你拿到塞万提斯奖,那我们理所当然的就想到了你在食堂做的事情。”
“这件事情连我们堂堂燕大也没有弄得十全十美,让大家都满意……正好就作为考生的题目!说起来确实是有些超纲了,但是很值得。”
余切没有奇怪这些教授怎么知道他捐款了的。
因为捐款匿名只是相对于校外来讲,校内是肯定清楚的。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送他这么一个荣誉——个人事迹登上高考作文,当然算是一个荣誉了。
朱德西和另外两人相视一笑,说:“等你再到学院工作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余切哪里是等得及的人呢?
朱德西不给他说,他就问召开大会的丁磊孙丁校长。
结果丁磊孙一问三不知。
余切又只好问胡岱光,恰好胡岱光知道:“哦,文学院为什么拼命要你呢?就是因为你有这种巨大影响。其实我们燕大这一代人的文学没有那么强。”
胡岱光渐渐说出内幕:
当前关于中文的学术体系有两大派系,一个是燕大体系,一个是京城师范体系。燕大统治了大学教材,而京城师范统治了中小学教材。
高考恰好是分界线,目前被燕大统治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有种怪现象,考生用高中语文教材上的标准答案,去回答高考语文卷子,却不一定能得满分。为什么呢?因为你用的是京城师范的答案。
燕大有燕大的答案。
在大部分时候,这种“差错”也就几分而已,无伤大雅,尤其是这个年代的考生几乎不可能翻卷查卷,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顶替——如果你恰好碰到了,那你只能自认倒霉。
燕大目前有个相当尴尬的事情,他们在汉语研究上非常辉煌,但是在文学研究上落后了,不如京城师范。
持续这么下去,等朱德西这帮人挂了后,燕大就不能执掌高考语文的方向了。
而余切直接让燕大从瘸腿变成两翼齐飞。
目前许多文学研究是在研究谁呢?
不就是余切嘛。
他的到来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巨大的威慑力,所以他也得到了同事们的回报。
卧槽!
出个题竟然道道这么多。
余切以为自己一点儿没泄题给张俪,事情做的很公道,结果完全白扯,命题组的朱德西照着余切的事情来出题。而他这之前都不认识朱德西!
真是害苦了我!为何要把黄袍子披在我身上?
还好当时没有公开来宣传,否则也算是一个小污点。
燕大这次会议是给全校教师通气儿的。去年8月,丁磊孙做了个报告《瞄准世界一流水平,加快燕大前进步伐》,第一次提出要把燕大发展到世界一流。
燕大要在多项学科上追上国际高校水平,为此需要相当频繁的对外交流。中央给燕大拨了一笔巨款,丁磊孙一直没敢挪用它。
“我们现在的水平和发达国家落后还很多,要追上他们,最快的方式就是学他们。而且,我感觉到像这种蜜月期未必能长久下去,我们务必要争分夺秒的进行交流。”
“余切!”丁磊孙点余切的名字。
“我看有一批欧洲的数学家来我们燕大访问了!这是你来从中牵线搭桥的!这个举动很好!从前我们研究人员去国外,主要是单方面的访问,现在也到了邀请别人过来的时候了。”
台下有老师问:“我喊别人,别人不过来怎么办?”
“那就请你要发挥你的个人魅力呀!”
众人忍不住笑了。
这一时期洋教授到中国的燕大,就像是到埃及的开罗大学,二者在国际上的排名差不多。
除开那些本身对埃及、中国感兴趣的人,还有几个人会专门跑来访问呢?
丁磊孙当然看出来大家在笑什么,颇有些苦口婆心道:
“教授们也有自己的个人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自己做主。将来万一没有这样的蜜月期了,他们还可以借助私交保持一条小小的联系渠道。”
这当然就更难了。
相当于让人家洋教授替你扛雷,可别人洋教授也要服从大局的。
那真是要过命的情谊才能做到了。
会开得蛋疼!
此后,余切连开了三场会,从八月初开到了中旬。角谷静夫离开中国,两个日本数学家小平邦彦和森重文一同来中国访问。
这两人都比较纯粹,并没有任何和军国主义勾连的迹象,因此得到了余切的热烈招待。
几年时间没去过日本,余切在日本却越传越神。他被认为是亚洲这一代文学家的第一人,且多才多能,日本有个漫画《城市猎人》就参考了余切的事迹。
漫画作家北条司原本创作了一个除了好色,近乎于完美的人。此人是侠盗,射术精通,经过间谍训练,风流倜傥,会多国语言,还具备神奇的驾驶技能,拥有多辆改装过的豪华跑车……很明显参考了英国“007”詹姆斯邦德特工。
《城市猎人》于85年在日本连载,恰好是余切赴日那一年。这本漫画一直有很高的人气,但从来没有登顶过少年热血漫的巅峰。
为了解决这欠缺的一口气儿,北条司赴美取材。
去年九月,北条司意外得知余切在哥伦比亚的新闻,随后余切的新闻轰动整个北美,也让日本人感到目瞪口呆。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有这种故事。
北条司立刻将男主角冴羽獠的中文马甲“孟波”改成了“余波”,而且,余波这个人虽然豪车无数,但忽然最喜欢雅马哈摩托车;针对男主角的好色性格,北条司也渐渐修改其人设,把他改成多情但绝不好色,余波酷爱写情诗,喜欢用左轮手枪,每每劫富济贫后要赋诗一首,或是留下华美至极的装逼语言。
如: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的那朵蔷薇。
——大多是节选自聂鲁达的诗集。而且,余波还自诩是经济学家,他认为日本早晚要崩溃。因为日本目前并没有崩溃,使得余波的“经济学家身份”成为一种搞笑梗,就像是大人物一生中唯一没有预料对的那一件事情。
众所周知,全世界最有名的“日本崩溃论”名人就是余切。
这种有针对性的蹭热度,促使《城市猎人》的销量大爆,终于登上热血漫第一,连带着余切也广受喜爱。
目前,《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重播次数最多的国家并不是中国,而是日本。
许多日本人酷爱余切对哈珀出版社的白人员工颐指气使的样子。
“余先生,我知道你是反对军国主义的,我也赞成你!”小平邦彦知道余切喜欢查成分,于是主动表明自己的成分:“我怎么会有那些想法?我永远痛恨那些战争贩子!”
“我年轻时家里条件不错,住在镰仓的别墅区。我有个朋友叫津守元太,从庆应大学毕业后申请了候补干部,很快死在了战争当中,他家里也被炸了个稀巴烂!我读的数学系并没有什么用,和许多文科一样,差点被送去做神风特工队,要不是我读到了博士,饶了我一命,怕是要命丧当场!”
而森重文只比余切大十来岁,是战后的一代人。他并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惨痛,就没有多大的反思了,但也认为“日本发动战争是毫无必要的,杀来杀去,什么也没有得到,平民一直受到欺骗和愚弄。”
余切发觉这可能是八十年代许多日本人反战的真相。
因为他们现在不需要战争,却取得了远比战争期辉煌得多的经济成就。
当这一经济成就的前提不再存在时,那种对战争的反思就会渐渐消失了,因为人性就是这样的,哪怕数学家也如此。
虽然森重文年纪更小,但他的成分并没有完全通过余切的考验。因此余切和老头子小平邦彦的关系要好得多,得知小平邦彦是杨振宁的师弟后,他明显对小平邦彦放下了许多戒心。
数学和物理有相通之处。
杨振宁和小平邦彦是同一年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然后同样被物理数学双修的赫尔曼外尔赏识,给足资源,使得他们早早的脱颖而出。
余切甚至邀请小平邦彦来自己家中做客。
然后,向他问及自己最近的一大苦恼:“我以为我作为文学家,至少在教职方面是纯粹的,但完全不是这样。我的存在本身,就使得人一些人得利……但他们也没有坏心思,时刻照顾到我。”
小平邦彦很有主见,也很现实。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主动融入进去,创造对自己更有利的氛围。
比如,小平邦彦如今是日本数学界的领军人物。在漫长的教职工作后,大多数人都承认是他的徒子徒孙。
“我还有个问题……”余切谈到了大学的对外交流。“将来一定会有一个时期,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今天这样亲密,如果没有了官方的倡导,还怎么样进行交流和发展?”
“这不是问题!”小平邦彦说,“就算是在最封闭的时代里,杨振宁依然能够向普林斯顿大学推荐任何中国学者来访问,也可以指派研究机构给到这方面的赞助。在我所能看到的十数年内,研究机构依旧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做到杨先生在物理界那样的地位,你就可以无视外界的风波。”
余切道:“这不是要我做最好的作家吗?”
“是的!用你那年在哥伦比亚,对马尔克斯讲的话来说,最简单的事情也最困难。”
几天后,森重文得知小平邦彦和余切的谈话后,冷不丁说了一句:《城市猎人》的余波也说了这句话!原来出处在这里。
看来《城市猎人》漫画在日本确实很红火。
小平邦彦和詹姆斯沃森一样,也写了个人自传,生涯后期也在吃稿酬这碗饭。他是亚洲当前成就最高的数学家,近乎于完全独立的开创了复代数几何。
此次来华,他带来了自己的自传《我只会算术》,并且希望余切能帮他翻译出版。
这是一场现学现用的交易,余切帮小平邦彦出版他的中文版书,为他站台,小平邦彦则极力鼓动他所在的东京大学建立起更多访华学术项目。
翻译过程中,余切发觉小平邦彦的自传比沃森的《双螺旋》好得多。
小平邦彦无疑是一个天才,然而在他的书中,小平邦彦说自己是个懒鬼,偷懒成性,拖延症晚期……让他的具备了鸡汤文的属性,没有什么晦涩难懂的。
可以想象到这本书出现在工科文艺青年的书单里面了。
张俪帮助余切收拾稿件,也陆陆续续把这本自传看完了。有点钦佩书中的小平邦彦,她问余切:“你和他问了那么多问题,怎么唯独不问乡村教育的事情?”
“因为沃森不是小平邦彦,这里没有什么学术交易……沃森这个人是真的相信中国孩子值得被教育,虽然他的逻辑过程全是错的,心也是坏的,但他会把事情办好了!”
第6章 正在赤化的沃森
实际也如此。
美国长岛,沃森如期接受《科学美国人》的采访。
《科学美国人》是美国的一本科普杂志,三大顶级学术刊物《自然》的姐妹出版物,自创刊以来,前后有上百位诺奖学者应邀为其撰稿。
这本杂志在全美发行量高达五十多万份,受众涵盖各类企业主、高级经理人和意见领袖。
采访沃森的人也是一个知名记者亚当,这人之前主要活跃在硅谷科技领域。
受邀采访者还有一个叫约瑟夫·戈尔斯坦,他在两年前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目前是多家研究机构的顾问。
采访就此开始,亚当抛出第一个问题:
华人富豪王安投资了五亿美金到沪市组建微电子组装生产线,大获成功,今年还将进一步追加投资,因涉及到技术转移被国会否决,王氏家族雇佣了庞大的游说集团在华盛顿待命……为什么王安这么热衷于中国?
中国到底有什么潜力?
沃森先生,您刚从中国回来不久,您对gc中国如何看待?
沃森先给自己迭甲:“首先我不想谈论政治,我只是一个生物学家。我以下的话只表明我中国行的主观感受。”
记者和戈尔斯坦表示理解。
沃森道:“我借用马尔克斯那句话,中国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地方。我们之前对中国人有许多误解,这是因为美国媒体长期的妖魔化宣传,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我去到中国后,发现情况和美国媒体叙述的大不相同。那里的人勤奋好学,有自己的主见,他们并不时时刻刻想着艹翻世界……我在京城一所小学发放了智力测试题,许多孩子没能完成,他们流下了不甘的眼泪。他们亲切的称呼我为沃森爷爷,为我送上了小红花,我感到我的心被爱包围着!”
这开场太炸,亚当和戈尔斯坦当场懵逼了。
因为沃森在全美属于是大恶人。虽然他所在的冷泉港实验室努力保护他的名誉,但沃森离谱的言论在八十年代已有耳闻,只是还没扩散到公众的视线里。
而现在,沃森的脸上甚至露出些许慈眉善目的表情。
这还是沃森吗?
亚当进一步问:“除了你之外,其他学者也这样认为?马尔克斯是不是还在中国?”
“我们都这样认为。马尔克斯……他比我走得更远,他在余切的家乡万县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写一本有关于解放者的。他比我更爱中国的孩子。”
已经到爱的程度了吗?
“哦,哦……”亚当一时失语,转而问道,“你谈到余切,听说你和余切的关系很好?”
沃森眉头舒展,立刻说,“我和余关系很好,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懂余。他很少和我说话,可我和他有一种心灵感应。他是一个伟大的人,我们都是这样伟大的人。”
“事实上,当我离开中国时,余还送了我一本他的。我相信很快会在美出版。”
于是,沃森顺理成章就谈到了他的惊天大发现。
沃森像个神棍那样道:“你知道高维文明和人类延续之间的关系吗?”
众人当然不知道。
接着,沃森讲述起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星际战争:碳基文明和硅基文明大战三百回合,需要划出被摧毁的隔离带,他们选中了中国乡村作为这一星球的“文明进化程度”检测器。当高维文明问出牛顿三定律时,乡村小学生回答出来了。
因此地球避免了被摧毁的命运。
这当然是浪漫的科学幻想,但这是有事实支撑的。
“如果事情发生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原始非洲,整篇就成了笑话!我们不会希望高维文明选择了那里。”
沃森表达了“人类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中国的乡村教育上去,至少做一些有益的帮助,譬如在当地投资开设厂房,优先录取中国偏远地区工人……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人类会因此得到利益的最大化。”
另外两人呆若木鸡。
这是很明显的种族歧视,而且很古怪。就像是余切在中国谈论应该如何资助美国学生,从民族感情上来讲也很难理解。因为沃森是美国人,白人。
戈尔斯坦对沃森了解更多一些,知道沃森对于智力存在偏执。
他试探着问:“你是说,中国人的智商比其他人更高吗?所以更值得被教育?”
“的确如此!”沃森终于等来了这一句话,他开始兜售起自己的智力论。
“东亚是人类智力的高地,我们看到日本和韩国都在资源极端贫瘠的情况下发展起来了,而占据主要数量的中国才刚刚拥抱世界。我们有责任去帮助他们。”
“为什么?凭什么?”亚当问。
“因为值得!”沃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在我看来,从长远来看,一切的口号、生产关系和制度都不重要,智力才是族群成功与否的关键。你教一群猩猩gc主义还是zb主义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会吃生肉,然后不断生孩子!”
“有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成功,而有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落败,这一切从他们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了。”
亚当感到头皮发麻,他不同意沃森的想法:“这是否太绝对了?沃伦巴菲特是全美前十的富豪,著名投资家……他一定不是最聪明的那十个人。”
“哦,落在个人身上,当然会有一些小小的误差,但放在一个国家的体量来看,智力就是最为关键的变量。”
其实,你知道狗和人类之间的智力差异吗?在撒哈拉和大洋洲那块神奇的土地上……沃森忍住了。
他不想让人觉得他过分的歧视某一族群。
在他的实验室,也确实有黑人实习生。沃森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两位采访者已经被震惊到失语,一致认为沃森是标标准准的种族歧视。
他的言语中存在强烈的智力鄙视,中国人只是恰好在沃森的智力模型里面被许可了。
沃森在《科学美国人》上的采访引发轩然大波。
《科学美国人》出了个周刊,全盘连载沃森的谈话,发布后全美学术界立刻掀起了对沃森的讨伐。人们震惊于沃森流露出的老白男的傲慢,他的言语和洗头佬没有什么区别,从根本上,他认为一些族群是不应当存在的。
当年德国人执行了“美丽雅利安人”计划,将那些明显有外表残缺、智力疾病的新生儿进行有组织的灭绝,他们认为这样有益于德国人的优化。
结果很显然失败了。
沃森却把这一套卷土重来,只是衡量标准变成了绝对的智力。
英国生物学家克拉克听说后大笑:“沃森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恶毒,最自大的混蛋!”
克拉克是沃森的合作者,两人一起获得了62年的诺贝尔奖项。后因为性格不合,逐渐变成一对冤家,在沃森《双螺旋》中对自己自吹自擂,指出克拉克躺赢后,两人的关系就彻底破灭了。
克拉克抓住机会频繁批评沃森,沃森对此不以为意:“他就像是一条可怜的狗,他想咬走我身上的一块肉。他嫉妒我。”
克拉克无能狂怒。
而且克拉克其实也很有争议,他目前在美国加州某研究所研究“灵魂”,这得罪了大多数教徒,这也是科学研究的禁区之一。
此后,沃森一下子成为了美国当下最火热的学术明星,甚至超过了部分演员和歌手。
他本人频繁发表意见,并不拒绝自己的话被引用。
在冷泉港实验室针对医药公司的内部会议上,沃森直言道:“全美最近对我有一些偏见,我们知道那都是fake news,假新闻!但我们这里是学术圣殿,我们应当承认人和人之间存在区别。”
有投资人问:“我不关心种族歧视,我只关心投资到中国会不会赚钱,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公正的说,中国现在仍然很落后。他们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同邻近的日本合作更好,但如果要去日本之外的亚洲进行投资——中国是不二之选。”
“南亚不可以吗?那也是个人口大国。”
“印度人的平均智力为82到85,仅次于黑人。如果你想赌博就去那个地方。”
“我知道了。”
多国生物学家联合组织的“人类基因计划组”正在筹备中,沃森作为整个项目的带头人,他希望能够花一些资金用于研究人种之间的智力差异,而不光是研究免疫疾病、癌症这些东西。
智力是新生儿的未来,而癌症是老人的过去。
沃森是这么认为的。
《时代周刊》的记者采访沃森:“您最近引发了很多争议,一些人认为您存在种族歧视,您如何看待这些声音?”
“都是假新闻!我始终是一个诚实的人,只是真相会伤害到有些人。”
这个记者谈到克拉克希望和沃森有一次公开的对话。
沃森哂笑道:“他为什么要和我对话?他不配和我相提并论。”
“他和我在一起对话得越多,人们越是相信我们是一个档次的人,这对我来说太无礼了。”
记者感觉这里面很有新闻,极力煽风点火:“克拉克先生说要让这场辩论,成为你们之间的终战。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之间落下定论。”
“可以!”沃森起了兴趣,“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理!他永远只是一个可怜虫!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克拉克听说后大怒:“你这个种族歧视的刽子手!余切一定不想认识你,我质疑你的每一句话。”
“来吧!”沃森说。
随后全美都开始期待这一场辩论。
克拉克表示,他会在之后揭开沃森的真面目。
沃森则表示自己在为人类的存续而战。
他用《乡村教师》为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我不是种族歧视,我是为了人类族群的延续。很多人只关心到我认为东亚人智力更高,忘记了我也说过,白人智商只是稍逊,而且我们的智力偏差更大,这代表我们容易出一些极端的天才。”
沃森这个老教授,因为极端的“智力论”在美国有翻红的趋势。
如果余切在这里,就会发现沃森吸引到的火力远远不如另一个时空。那时沃森甚至被剥夺了诺奖的荣誉。
因为八十年代的美国仍然在冷战期,各种匪夷所思的运动还不敢搞得太激烈,在某种程度上,沃森的言论受到美国白人大众一定程度的认可。
只要为了赢,做一些牺牲也没什么关系。
远在大洋彼岸的余切,收到了沃森的跨洋电话。他希望余切能尽快让《乡村教师》在美出版,这也许会帮助到他。
“帮我就是在帮你们自己!”
余切此时恰好把小平邦彦的自传《我只会算术》翻译完。
他找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将这本自传出版,出版社说今年度的排期已经定下,不容易更改——余切又找了王濛,在王濛的发力下,从隔壁调来纸浆,动用了新华印刷厂。
最迟两个月内,中国大陆就能看到小平邦彦的自传。
恐怕这也是最经典的版本。
这启发了来华考察市场的西班牙人卡门,她觉得马尔克斯的几个著作完全可以让余切来翻译。像余切这样的译者,足以让平庸之作都受到追捧,何况本来就是经典。
余切只答应为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上校》进行翻译。因为这本书是老马的生涯末年代表作。
“《百年孤独》呢?《一场预先张扬的谋杀案》?《霍乱时期的爱情》!难道都不值得你来进行翻译吗?”
余切道:“都值得。但我的时间宝贵,你给不出让我满意的价格。”
“那你为什么帮日本人翻译?他开了什么价格?”
“他是一个国家的学术领导人,他的资源无法用价格来衡量。卡门,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作家,许多时候我要履行我的社会责任,但我又要比一心做官的略萨更纯粹。”
卡门顿时醒悟了:她完全明白余切和马尔克斯的不同了。
休战一日
今天搬家搞很久,又是做菜做饭啥的,允许我明日再战吧
《文豪1983》休战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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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也是聪明人
马尔克斯实质是个日子人,而余切才是务实的理想主义者。
和马尔克斯在中,往往塑造出的“双重人格”角色一样,马尔克斯这个人也展现出“双面性”。
他私下是一个健谈的人,和很多人关系不错,在卡门的“作家队伍”当中,马尔克斯受到很多人喜欢。
然而,在公开场合马尔克斯极度孤僻,拒绝谈论自我,也很少鲜明的表态。
来中国后,表达“这个地方就是希望”是马尔克斯近年来难得的表态。他和古巴的领导人关系很好,但是在大多数人支持卡斯特罗的时候,马尔克斯反对这个人。
当古巴发生了“帕迪利亚事件”后,许多作家开始反对卡斯特罗,甚至一起写了联名信,在上面签字,而马尔克斯却拒绝签字,他认为反对的风险太大,古巴刺杀他的可能性比智利还大。
因此他打死不敢签字,最后反而和卡斯特罗关系变得很亲密。
这让马尔克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他在一定程度上会权衡利弊,显得很市侩,很小市民。
而余切则正相反,当他发现一个事情里面全是漩涡,迷影重重。他会听取别人的意见,有时正面对抗,有时主动融入进去,软性的使得事情往他有利的方向去变化,并最终发挥他的影响力。
然后,当事情完结的时候,余切会让某一个人或者势力付出代价,并且奖赏他的朋友。
余切不会被钱所收买!
卡门只能觉得非常可惜了。
如今,卡门为了马尔克斯的出版,经常往返于巴塞罗那和中国,而马尔克斯干脆不回去了,他在中国旅行了两个月。
当马尔克斯和他的助理回到沪市时,卡门在那里等着马尔克斯。
然后问他:“加博,你在中国两个月了,你把整个长江沿线的许多城市都走遍了,现在你学到了什么?”
我学到了什么?
马尔克斯道:“我学到了中国很大,真的很大!我所走过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条江上的部分城市,我没有看到的地方还有很多。”
“你知道万县吗?”马尔克斯意犹未尽,“我没有来之前,以为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地方,来了后却发现那里有数百万人,近三万平方公里,我看到他们有军工厂,有自己的地域文化和方言,历史上这里有过一种巨大的史前老虎……像万县这种地方还很多。”
“你很喜欢那里吗?”
“我当然喜欢了。如果我的家乡阿拉卡塔卡有这么大,我会更有底气一些。”
“你写《迷宫中的将军》,是因为你怀念逝去的大哥伦比亚吗?”
“也许是的。”马尔克斯说。“在某种程度上,我想成为一个中国人。”
卡门相当震撼,问他为什么?
马尔克斯道:“如果余切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他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影响力。因为当他真正想要发表一些改变世界的话题时:那些风险并不是哥伦比亚这个国家所能承担的。”
卡门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写《迷宫中的将军》,怪不得你怀念玻利瓦尔。原来你心中也有一个大哥伦比亚的梦想。”
这话说的,谁不希望自己国家更强大?
随后,卡门询问马尔克斯新书写的如何。
“我还在搜罗资料当中。我写书一向很慢,我想我需要两年来写完这一本书。”马尔克斯说。
“我要求余切替你翻译新书,他答应了。”
马尔克斯却问道:“卡门,真的是你要求他的吗?”
卡门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糊弄道:“我在其中也起到了一些建设性的作用。”
“卡门,我希望你能和余切彻底重归于好。这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你知道的,这不能都怪我。余切的性格太刚硬了,他寸步不让,不肯顾全大局……我曾经帮过他。”
帮过他?
是指哪一件事情?
当余切在追查聂鲁达案的时候,鼓动旗下的拉美作家都来替余切发声?
还是在出版《美国精神病人》时,基于老出版人的经验来指点他?
这固然都是一种帮助,但由于后面带来的回报太大,使得再提起这种帮助,有一些显得不识时务了。
马尔克斯深深的看了卡门一眼:“我研究玻利瓦尔的历史时,发现这个人曾经缔造过辉煌帝国,但那帝国却在一夕之间崩塌。玻利瓦尔死的时候,所有被他解放过的共和国,都掉转过来辱骂他;他曾经拥有国库,死的时候却身无分文;他被赶出了自己帝国的首都,只能回到自己的祖国,然而连他的家乡也不欢迎他!”
“如今玻利瓦尔死了很多年,人们却重新开始怀念他,可是玻利瓦尔永远也看不到了……”
卡门感觉头皮发麻,她当然知道马尔克斯在暗示她。但她不想接,只能临时转换话题道:“我们是时候回中国的首都了,余切在那里。”
——
京城,燕大。
沃森在《科学美国人》的言论传到中国来。国内先是觉得十分抽象,一个美国人竟然为了中国乡村教育而出钱出力,继而看沃森的言论,似乎又有一些依据。
然后得知,受到他的鼓动,一些大型制药企业正在低调考虑向中国赞助——众人都被感动了。
詹姆斯沃森有事儿是真上啊。
这一操作是这样实现的:这些药企先是对国内的顶级大学进行科研上的合作,从中了解水平,随后培养出一批跟得上西方标准的人才,这些人会在之后成为国内相关行业的先驱者,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当时机成熟后,初步的产业投资就开始了。
和王安电脑公司进入大陆一样,前后历经两年的磋商,而最开始只起源于一次小小的电脑赞助。
虽然沃森现在有点声名狼藉,但他一有本事,二又无底线无条件的站队中国人。
你很难不喜欢沃森,即便你知道这个朋友是个坏蛋。
上层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中国人智力普遍比其他民族高这一说法的,相当震惊。一些老干部想要再了解了解。
恰逢退休干部圈内有个“运筹与健康”的桥牌大赛,如今桥牌赛的氛围正浓。余切被喊去打桥牌,询问此事经过,结果他一来就看到聂伟平。
三月份,聂伟平在第二届中日擂台赛中连下五城,再次赢得擂台赛冠军。央台记者激动写下《世纪之战风云》,深情的赞美聂伟平“再次守住摇摇欲坠却坚不可摧的擂台”。
“哟,老聂,恭喜你赢了日本队。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棋圣啊?”
聂伟平连忙摆手:“你别捧杀我了,我连队内的选手都下不过。”
聂伟平荣光之后就是抽象,他在国内比赛中输给了马小春,掉了链子。
“你为什么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呢?”余切问他。
聂伟平苦笑道:“国内卧虎藏龙,大家又都知道我的棋路,防着的,我下到后面就越来越下不过别人——他们的力量大,他们力大无穷。”
所谓“力量”,是一个围棋圈的俗语,就是运算量大的意思。
乔公就在对面打牌,他问聂伟平:“中国棋手的力量是不是普遍比日本的高?所以有以下克上的情况?”
这两届围棋赛,都出现了国内名气相对小的棋手,下得日本大棋手方寸大乱,甚至于连输几场的情况。
聂伟平思索一番,道:“日本这边近代围棋发展得更好,他们有一些独门秘籍,家学渊源比较丰厚……这方面我们不如他们。”
“但要让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套路,进入纯粹的力量对拼,确实他们要差一些!往往要下得他们昏头昏脑!但我想,这也许和日本人的哲学有关,他们不喜欢下得不雅观的棋,总喜欢‘神之一手’,喜欢毕其功于一役,这是他们的薄弱点。”
“那这是不是代表日本人的智力比我们低呢?”这话不是乔公来问的,而是另一个干部。
聂伟平不好回答这个问题,那人又来问余切。
余切说:“我跟美国那边的学者聊过,他们认为日本人要低大概一到两分,但这不重要,不能产生什么质变。后天所起到的影响要更大。”
“那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称得上有质的差别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差个好几十……那就有质的区别了。这不是后天习惯可以改良的。”
众人正在思考,什么情况才可以低几十?然后都根据印象渐渐的有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但是,大家都不说出来。
乔公打破沉默,问余切“那个美国人讲的有无道理?”
“有道理,但太绝对。可他讲的是中国人的好话,对我们也有利……我不愿意反驳他。”
“你说的也是,我们不去主动夸耀就行了。”
乔公一向打牌的时候不聊正事,很快大家又转向其他八卦。
有人提到了《乡村教师》这个,称赞这个既能给孩子看,也能给大人看。
乔公点点头:“我也看了这个故事。我很钦佩这样的老师。”
桥牌结束后,余切被留了一会儿,谈了一些事情。他出来后竟然又碰到聂伟平。
“老聂,你怎么还在这?”
“我上厕所去了,方便方便,你呢?”
“我也是。”
聂伟平一愣,正要说我可没看见你,忽然反应过来了,岔开话题道:“哦,可能我没注意。”
两人好久没聚,找了个地方吃饭。聂伟平有“聂二两”之称,很喜欢喝酒,喝起来也没轻没重。很快他醉得七倒八歪,说起了心里话:“你刚刚是不是被留下来谈事情了?”
“老聂……”
“没事,这不重要。我其实在想……你说我们之前那么帮助有的地方,最后却被反咬一口,这是不是和智力有关系?你比如说,有的动物一教就会,有的动物却无论如何都教不会,这和智力有关系吗?”
余切不知道老聂说的是什么地方。
因为历史上支援过的地方很多,而有些地方为什么没有带来积极影响,这里面有很复杂的因素。
然而,老聂的这番酒后吐真言,代表沃森此人的智力论,事实上也影响到了国内的人。一些历史事件被抽象为简单的智力差异,沃森这个人的言论天生具备煽动力,很容易被拿来传播。
老聂越说越激动,最后忿忿不平道:“我们早该把这些钱用来搞乡村教育。只要我们把自己照顾好,就算有个十八联军来搞我们,又如何呢?擂台赛也打不过我们的,让他们来吧!余切,你干得好!”
余切和老聂分道扬镳,让张俪来接自己。张俪打了一辆车过来,又打车回去,路上她忽然提到:
“我们可以买一辆车了。四个轮子的,我来买吧。”
一辆车好几万十几万,在这一时期是天价。夏利车十万块钱,桑塔纳18万,最便宜的菲亚特也要五万块钱。
余切自然有的是钱,可张俪说的却是她来买。
余切吓了一跳,酒意都清醒了:“你哪来的钱?”
“陈小旭给我寄的。”
“那不是陈小旭的钱吗?”
“她的钱就是我的钱,我的钱也是她的钱。”张俪霸气道。
原来,陈小旭拍摄《家春秋》时在沪市走穴,搞商演,高峰时期每天就有上千元入账。
《红楼梦》在六月份播出,虽然起初评价不好,收视率却相当爆炸,观众相当喜欢。而且评价在剧情转入中期后,渐渐也越来越好,陈小旭和张俪已经是很出名的影星。
否则,陈小旭也不会被邀请去演巴老的生涯代表作。
回家后,张俪又说:“我听说市面上已经出了高考的卷子,却没有答案,余哥哥,你来帮我写参考答案,让我来估分呗?”
“我这就弄。你看看你上广播学院(后来的传媒大学)有没有希望。”
张俪又问:“余哥哥,你有没有沃森教授的智力测试卷?现在那一套卷子已经炒成了天价,市面上有很多版本!”
“你拿这个卷子来干什么呢?”
“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一个聪明人啊!”
第8章 豪华轿车
原来,沃森来华后一系列对智力的吹捧,促使民间重新燃起了对“少年天才”的渴望。
智力被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出版界自然也投其所好,想办法编纂出一些“沃森教授精选”的智力测试题。这些题大部分都不具备真正科学价值,却很能提供情绪价值。
因为受测者往往能够拿到较高得分,使得他们相信自己是智力高超的天才。
翌日,余切去灯市口和西单的图书街转了一圈,买回来好几本书,一套今年的卷子。
卷子是根据高考生的回忆手写的“枪版”,可以用来给考生估分。历来高考结束后,命题组会在第二年给出简略答案,考生当然等不及官方答案,因此会在考完试后一段时间内,根据记忆写下题目,找高手做出来充当“参考答案”。
而那些书都是近两个月出版的“智力测试题”,里面包罗万象,既有对常识的考察,也有大量简单运算。
只见到这些测试题的上面,竟然都有“沃森”的名字。有的甚至作者都是“詹姆斯沃森”,书腰上还写着“1962年诺奖学者沃森著作”。
再看看上面的照片——这不是美国影星马龙白兰度吗?
宽肩膀,大背头,穿着考究的西装,宽阔的下巴……
这是饰演一代教父的男影星!
沃森可不长这样啊。沃森是一个瘦麻杆,女人缘很不好。他做梦都想长成教父那样。
余切随便找了一套题测下来,发现自己竟然得了满分。
这当然不可能了。
那余切岂不是古往今来,人类世界最聪明的人?他之所以得到满分,是因为试卷只能有这么多分。
如果能有三百分,四百分,那他不就能超过爱因斯坦,超过上一个世界最聪明人类,德国文学家歌德?
这题有问题!
他回去把测试卷拿给张俪做,他自己负责做今年的高考数学、英文卷。
两小时后,两人互相给对方阅卷。结果都得了高分。
张俪这边智力得分超过150,妥妥的天才无疑。但她显然不可能有那么高。
余切说:“这题过于简单了。我做过詹姆斯沃森出的卷子,比这个难得多。”
张俪道:“这上面的题涉及到的题目又有图画,又有逻辑、词汇……肯定是有章法的,不可能胡编乱造。但也确实太简单了,我也不相信我那么聪明!”
既不是胡编乱造,又确实货不对板……
余切一拍大腿,一下子想明白了:市面上流行的是给幼儿用的测试卷,连中学生、小学生都不用了。
根据人类不同的年龄段,智力测试卷有不同的测题组,分为成人组、少儿组和幼儿组。
由于人的词汇能力、逻辑判断能力等在发育过程中会有明显的进步,因此任何一个大人放在幼儿组当中,都是神童中的神童。
这些题也是同样的道理。
接着,张俪又根据余切做出来的考卷答案来给自己判分。
只见到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失分点,极为谨慎的给分,最终算下来后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
张俪抬起头,愤愤道:“数学英语都考得比预料的好!我怕是报低了。”
张俪报的是广播电视学院,也就是后来的传媒大学。她擅长交际,如今丈夫又是文化领域的一座高峰,自然会往这个方向去报考志愿。
“你报的是新闻系,对不对?”
“对。广播电视学院王牌专业不多,新闻系的就业面广,出来进报社,做传媒,搞公司都可以。”
张俪苦恼道:“报低了……早知道,应该冲一冲更好的学校。”
她相当难过,站起来绕着房间兜圈。苦兮兮的趴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余切,感觉像丢了多少钱一样。
余切捏了捏张俪的脸,心里却想到另一件事情:
张俪报了新闻系,以后搞文化领域……岂不是走了陈小旭的老路,那陈小旭将来又怎么办呢?
在原时空,张俪是一个成功的房地产商人,而陈小旭却是个传媒大亨。
唉,不管了。
我早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
这一时期报考志愿都是考前来报考的,因此考生趋于求稳,常常有能上一流大学的分数,结果却上了二三流学校的情况。
不求稳的人,就像之前的余切一样,年年复读。
余切转而安慰她:“广播电视大学也不错,很多央台的人都在那里学习。学校不在好,而在于对得上你的志向。”
“可是……”张俪挺难过,“我的志向是做生意啊!只是我要做文化领域的生意……我早知道成绩能再好那么多,就报考财政金融学院,或者是冲一冲人大。”
也是这个道理。
慢着!
余切忽然想起来,再过两年,广播学院就要独立出来一个新系——广告学。历史上,广播电视学院的广告系十分辉煌,一批传媒领域的知名人士都出自此系。
央台后来的台长,凤凰台的总裁……九十年代后的这些俊秀,都出自这个广告系。
广播电视学院的广告系虽然成立的不算早,却凭借着坐落于京城,发展得飞快。广告系成立的那一年,许多考生还不愿意来报考,以至于收分很低,不久后就成为最受欢迎的专业,数年都位居转入专业人数的数量之首。
想到这里,余切道:“你报考的这个学校大有作为,不要看轻自己将来的母校了。”
张俪听见余切的语气很认真,也不好再抱怨了,而是说:“我最近有些患得患失,思想上很焦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感觉我都不像我。”
思想上焦虑?
现在学也要考上了,以后的用度也不用愁,到底还焦虑什么?
“我看你啊,是欠学习了。一让你轻松下来了,你反而浑身不舒服。”
正巧,桌上全是没做完的测试题。余切道:“我们换个地方,再来好好抽查你的学习情况。”
“又查?还查?”
张俪拗不过他,不一会儿,黄花梨木大床上,又响起一应一和的声音。
只听得余切道:
“有一户人家,五个人,晚上要过一个独木桥。但是他们只有一盏灯,这盏灯只能用三十秒,而他们都要过桥!这五个人过桥时间如下……”
“余哥哥,你……你别考我了,先关灯。关……关灯……”
“为什么要关灯?我看不清楚字了。”
“大白天也开灯吗?”
“就是白天开灯,才有感觉。”
——
八月下旬,余切的《乡村教师》越来越受欢迎。
这一同时有中英双语,在美国发表后也有不错的反馈。
克拉克曾质疑沃森和余切的关系,现在詹姆斯沃森到处拿着《乡村教师》的稿件宣称:在针对中国乡村教育的事情上,我和余达成了共识,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他是从爱国的角度来谈的,而我是从实事求是的角度来谈论——中国人的智力确实更高。
算起来,这和《地铁》中所体现的价值观是类似的。在人类的延续问题前,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但这故事又不像《地铁》那么残酷。
作为一篇应对于乡村教育的短篇,余切在其中体现出童话般的温情。
《京城文艺》的李铎在评论中认为他状态回来了:“在拿到塞万提斯奖,又在欧美游学数月后,余切开始进入到新的创作期。”
“可以想到,他在之后会有新一轮作品的井喷期。作家往往也需要良好的状态,才能写出好文章,塞万提斯奖激发了余切的进取心。”
鉴于在国内,已经很少有人再来批评余切,或是对余切的某些文章提出异议。
于是这种在创作上的冲动,很多都源自于余切自身的“不满足”,他不断给自己设下新目标。
历史上很多作家都会受到场外因素的巨大影响。
例如鲁迅在三十年代时,碰到波及全世界的经济大萧条,使他一度感受到生计相当困难,他写了五六篇稿子都被封杀了,一分钱也拿不到,鲁迅心力交瘁,没有写的心情了。
隔壁的茅盾因理论水平比较好,还能炒股,他热情洋溢的书写沪市在大萧条下的惨状,指出红色才是希望。而鲁迅未能系统的学过这方面理论,他只能在自己日记中不断吐槽。
在这种情况下,鲁迅仍然在生活上比较讲究,他的生活完全“中产阶级化”。许广平在回忆录中实话实说:他买书花费不菲,且出手阔绰;他在新光大戏院看电影,总是跑到“花楼”上去看。
这代表鲁迅花了几倍的价格,就为了看电影时坐在上等位。
当鲁迅迟迟得不到稿酬时,鲁迅不得不在一两年内翻译二十多本国外著作,赚这些无风险的快钱,这大大的挤占了他用于思考的时间,使得鲁迅在长篇一道上始终没有建树。
余切比较注意这件事情,他从不被稿酬所绑架。相较于他的极高收入水平,他在生活上绝对谈不上奢靡。
八月末,张俪期待已久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鼓楼大街,她欣喜若狂。为了庆祝老婆考上大学,成为正儿八经的知识分子,余切为家里面提前买了一辆桑塔纳。
余家也要有四个轮子的车了。
汽车是委托朋友艾风弄下来的,艾风是《经济日报》的编辑,他是文艺界中有名的轿车爱好者,一生都支持轿车私有化。
此时内地市场的“豪华轿车”充斥一批苏系轿车,再好一些的就是雪铁龙和日系车,桑塔纳在其中简直是鹤立鸡群,很受商人和地方政府欢迎,几乎不可能原价拿下来。
当桑塔纳开到余切家里面的时候,张俪也出来看。只见到这辆汽车落在巷口,线条硬朗,通体是哑黑色的漆光。又神秘又霸道。
张俪正要问:这是谁家的车?
余切就示意张俪再靠近一点,开玩笑道:“这是我的车,但是归根结底,也是你的车,张俪。”
张俪当场激动得叫了一声。
“谁能不激动呢!”艾风从车里面跳出来道:“诺,余教授,你家的桑塔纳到手了!京城这么多外国车,只有桑塔纳算是一辆正儿八经的车,它是一辆真正的好车!”
“好在什么地方?”余切问。
“好在它几乎是一辆进口车,95%的零件都从德国进口,你开上这车,和你在美国、在德国没有什么区别!”
艾风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绕着桑塔纳转圈:“也许你在美国在欧洲见识多了,不以为然,可是这一辆车,就是地方上的干部也想有一辆呢!何况你这还是一辆纯进口的桑塔纳!”
“桑塔纳引入沪市后,虽然国产化进行的很顺利,但不得不说小毛病也多了起来。致使87年的桑塔纳,还不如83年刚进来的那一批好使……国外流行收藏汽车,你这一辆车好好收藏,细心养护,指不定将来还能涨上去!这是绝版!”
余切毕竟是后世来的人,见惯了好车。
艾风说得再多,他也不觉得怎么稀奇。
说到底,桑塔纳是一辆平民车。只是在特殊年代成就了它的辉煌。
艾风见状,向他透露一个内幕:其实在沪市有一批真正的豪华轿车,奥迪100。这一车型在五年前才刚在德国问世,车身结构采用轻量化材料制成,风阻系数极低,是真正的世界级豪车。
全国大概有两三百辆。
余切吓了一跳:奥迪这么早就进入国内了?
奥迪不是一汽生产的吗?
唉~此奥迪非彼奥迪!但又确实是奥迪!
艾风摇头,又透露出新消息:上汽这边以CKD方式试生产了约两三百辆奥迪100,这些车的门把手采用桑塔纳样式,车尾是“沪市大众”标识。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奥迪100,但除了门把手和那个标,实际上就是那一辆车。
余切纳闷了:“照你所说,这种车怕是被炒到天价,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不会花大钱买一个明显炒作起来的东西。”
艾风说:“你写了《大撒把》,你那故事背景就是大众集团和国内政府的合作。他们一直都很感激你写了这样的故事……你把大众的车主塑造为像顾颜那样忠贞不二,总是有好运气的中国男人。”
“如果你愿意要,我想他们肯定会送给你的。沃森看了你的后,心甘情愿为你说话……这世界上岂止是一个詹姆斯沃森啊!”
第9章 怀了个儿子
艾风羡慕极了:“这奥迪是真正的好车!豪车!如果我是你,我想尽办法也要弄来一辆!”
余切确实有些心动。
这种标上是大众桑塔纳,而内里却是奥迪的准豪车,很符合他的审美。
而且,坦率的说,这些车张俪也会使用。她开着轿车进学校虽然很张扬,可至少在神仙遍地的京城,还可以解释得过去。
若是一辆豪华轿车,就过犹不及了。
艾风眼见余切面上心动了,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只要你这边同意,我一定能给你弄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的为了大众打了广告,他们感激你还来不及!”
余切问张俪怎么想,张俪道:“我有轿车就特别满足了,好的坏的都无所谓。”
余切只好告诉艾风,他再考虑一番。
艾风惋惜道:“自我进入《经济日报》以来,我一直都为了轿车私有化呐喊……为什么呢?因为在西方国家,轿车是人人都有的东西,而在我们这里,老百姓就算是发了大财,也不容易买一辆上证车。”
艾风既是作家,又是新闻调查记者,还是工业界的经济学家。但他一直很有个性,屡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观点发表。
目前各大学的新闻学科教材,就是艾风编纂的《新闻学入门教程》。
他又道:“余教授,你作为我们社会中富起来的一批人,而且是堂堂正正富起来的人,你就应当各方面向发达国家的富人水平看齐,这是有利于提高我们的经济活力的。”
余切大笑道:“艾编,还得是你会说话,享受也变成了支持国产工业了,但是你再让我想想。”
没想到,余切的主意改变得如此之快。
仅仅是三天后,他就向艾风询问:能否购买一辆上汽版的绝版奥迪100。
——因为张俪怀孕了。
最近两个月,余切一直和张俪忙着造人。张俪经常说自己性格上好像有变化,有时候容易激动,有时候又胡思乱想。
余切起初没有太在意,但是张俪说得多了后,他就怀疑张俪恐怕是怀孕了。
孕妇在怀孕期间,激素会有些变化,导致情绪上也不稳定。
正巧,《家春秋》在沪市杀青。
陈小旭给家里打来电话,说“很快就会回来”。
这电话是余切来接的,张俪也听见了。张俪向陈小旭抱怨最近发生的事情,陈小旭听着听着沉默了,张俪问她:“你拍完戏回来不是好事儿吗?怎么不说话了。”
陈小旭道:“张俪,我觉得吧,你肯定是有了。”
余切听到这句话,也立刻道:“应该是有了。”
去年余切去哥伦比亚,抽查张俪学习的时间还不太多,没怀上还可以解释。
最近这几个月,最起码也是一星期几练,要是再怀不上,真要怀疑是不是人出了问题。
于是,刚买的桑塔纳终于有了用处,余切开车到协和院门口挂号。他那一张脸全国人都认识,《红楼梦》播出后,张俪也很有名气了。
大厅的工作人员一抬头就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余老师吗?这是您的爱人?”
再一看挂的妇产科。“恭喜了,恭喜了!”
消息一层层往上报,张俪在面诊时,协和院的院长顾方舟已经匆匆前来,拉住余切的手道:“余老师这些年行善积德,终于也要有你自己的孩子了,你紧不紧张?”
“不紧张,我和她都很健康,紧张什么?”
“我说也是!”
又寒暄一段时间后,张俪和医生都出来了。张俪一见到余切,一句话没说,抱着余切,痛哭出声。
余切顿时就明白了:他要有孩子了!
果然,医生也恭喜起余切来。“恭喜余老师,您要做父亲了。你的孩子已经有近两个月大,以后……要注意这方面的事情了,夫妻之间不要再做什么运动。”
听到这消息,整个科室的都停下来,说了几句吉祥话。
其他正准备来检查的新婚夫妇也向余切贺喜。还有人说:“请余老师给我孩子取一个名字,您取什么名字,我就在户口上这个名字。”
余切连连摆手:“对不住,我眼下脑子一团乱麻,我连自己孩子的名字也没有取。”
激动之后就是担忧。
孩子到底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陈小旭选择去沪市拍戏,不得不说有这方面的原因。她聪明了避开了和张俪可能产生的矛盾,可如果张俪生了个女孩,那就有些让她白费一番心思了。
张俪也明白这一点。
她立刻做了检查,张俪被推进去做b超,用于鉴定胎儿的性别。她比余切紧张得多。
其实生儿子,还是生女儿又能怎么样呢?
余切安慰她:“我们都是读过大学的人,你也马上要读大学。我是真心实意的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我都爱,其实我还更喜欢女孩儿一些。”
“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了,我只希望这孩子能发挥特长,做一个有用的人。”
张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余哥哥,你又不是我们女人,你当然不知道了。”
检测结果很快出来,男孩。
“准确率在95%以上!”顾方舟道。
这下,所有人悬在心里面的石头掉下了。就连余切也松了一口气。恐怕他也担心家里的后宫失火。
晚上,两人又通知沪市的陈小旭:怀上了,是个男孩。
陈小旭也松了一口气,道:“这下我们大家都好了!大家都开心了!我很快就回来。”
此后一星期,余切对张俪嘘寒问暖,经常陪同她往返医院。
就连陈小旭回来后也没变过。
余切在这一星期停掉了,停掉了工作,只想守着自己的孩子出来。张俪本来害怕自己怀了孩子后,余切对她没有兴趣。
结果却恰恰相反,余切加倍的陪在她身边。
张俪反而劝他:“小旭回来好几天了,你倒是陪人家逛逛街啊。替我照顾她也行!”
陈小旭在旁边听着了,对余切无奈的耸了耸肩,却又对张俪轻声说:“张俪,你现在是关键阶段,这是我们全家的大事。”
我竟然要有孩子了!
这一时期,余切的心态也有所变化。他开始盘点自己的家资,看看能给这孩子什么样的生活?
答案是拥资近亿。收入的大头来自《地铁》、《2666》,这两本书在西方拿到了上千万美金的版税。
原本不怎么关注的稿酬,他也关注起来了。在大陆,余切能拿到破格的稿酬标准,84年起,大陆的稿酬标准上调为6元——20元,但由于余切在西方世界拿到的天价稿酬,《十月》、《人民文学》在事实上给了他至少四十元每千字的稿酬标准。
可这和在日本发表、在美国发表也远远不如。就连同在中国内部的港地和宝岛相比,也差得很远。
当作家在国际上成名后,再把发表在内地杂志上,已经成为一个经济上不划算的事情!
“融冰之旅”后,大陆作家形成了向海外发表作品的风气,天价稿酬很快震惊内地作家。例如《联合报》当年给余切《潜伏》一文开出了四万六千美元的天价稿酬,现在这个稿酬都仍然在继续增加。
这一稿酬算起来,比余切在内地一整年的全部稿酬还要高。
针对大陆这一批特殊的作家,宝岛书商没有选择给台币,而是全盘引入了市场化的稿酬体系。“用美金付版税,按定价的8%计算”,“一本书的出版,需要有合同,版税,代理,佣金……等等环节”。
这些名词对于计划经济下的作家相当陌生,但作家们自然会用最大的功夫研究,他们也很快被养大了胃口。
大陆文学在八十年代后半段的衰落,事实上也和稿酬有关。最顶尖的作家们,把心思放在了如何出海上。
九月初,燕大举行了开学典礼。
余切第一次以“教授”的身份跨入了燕大校门。尽管这时候他的硕士学位证书还未拿到,甚至于,他还在读经济学的博士。
可有沈聪文这些小学文化的教授的先例后,燕大也没有谁对余切太过于指责。
他毕竟是得了塞万提斯奖。
在暑期宝岛那边的《联合文学》评奖中,余切凭借两年前的《小鞋子》拿到了“最佳短篇奖”,这一奖项也是《联合文学》评出来的第一个“大陆短篇推荐奖”。
据称,宝岛的余光钟正在起草梁实秋文学奖,专门用于奖励散文家和翻译家。
余切凭借聂鲁达的诗集翻译,目前也走到了“初审、复审、决审”的最后一个阶段。他几乎是内定这一奖项。
在经济学上,他之前的基于“日元基建借款”的研究成果,同样被选入年度“十大经济学成果”,因为在过去的三年间,日元汇率增值了170%。
这代表如果余切没有早早的指出这一点,国内将来要还近乎于两倍的贷款。
余切接过了胡岱光的班,教授西方经济学。这对他来说是一段格外难得的体验,因为负责验收课程质量的就是胡岱光,以及他曾经的论文合作者历一宁和平新桥——当余切上完一堂课后,燕大学生起身对余切鞠躬致谢,他们知道余切的老婆怀孕了!
在这种情况下,余切还是选择替他们上课,没有请过一天假。
而胡岱光则主动来向余切伸出手,接着是历一宁和平新桥。
“余教授,现在我们是同事了!以后要再接再厉才是。”
余切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久,他委托艾风购买的奥迪100也被大卡车连夜从沪市拉到京城来。奥迪明显比桑塔纳又要高端一些,无论是漆面,还是古怪却好看的流线型造型,还有扎实的内饰用料。
一开起来就更明显了。
底盘强了几个档次,操控起来很跟手。悬挂比桑塔纳软得多,人坐在上面没有太明显的颠簸感。
周末出游,从鼓楼大街出去到什刹海,偶尔有那种凹凸不平的青砖,以前骑自行车,震蛋,开桑塔纳,颠屁股,开上这奥迪后,就只有隐隐的感觉了。
余切把这辆车送给了张俪。
桑塔纳留给了自己,当上班用的车。
陈小旭主动道:“你把那摩托车留给我吧!我别的不喜欢,就喜欢那一辆摩托车!”
余切不知道陈小旭这是真心话,还是在闹情绪。他承诺道:“你看上什么市面上的车,只管让我来买。至于这些豪华轿车,再过几年都能用钱买得到!”
“那我要是像张俪一样,也想现在就有呢?”
“那就现在买。”
陈小旭立刻笑道:“那就算了!我还是喜欢你的摩托车,以后要是有孩子……我也教他学摩托车。一个继承你的事业,一个继承你的天赋。”
余切觉得陈小旭在暗示自己,她也想要被考察学习。于是也出了一套题给她抽查一番。
张俪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隐隐有些高兴。她觉得只要嫡长子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詹姆斯沃森别的话张俪不相信,但有一句话被张俪听进去了:“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多生孩子。尽可能的有更多的孩子。”
余哥哥年少成名,现在也算家大业大,又是大教授,孩子少了可不行。
开学后,燕大的文学院这边,组织起了一批学者前往美国访问,大多是语言方面的。他们是第一次去美国,询问余切意见,余切简单描述了一下美国的风土人情,然后强调“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做背叛民族和国家的事情。”
他们问余切:“如果我们也被问起智力问题该怎么回答?”
“如果我们正面回答,美国人就会说我们种族歧视,如果我们不回答,我们就变成了不屑一顾,怎么都讨不了好。”
余切蒙了:“你说詹姆斯沃森?他那一套理论在美国火到这种程度了吗?”
“智力确实是全美最热门的话题……我们到达美国的时候,沃森教授就要和自己的对手克拉克举行世纪辩论,他说,他会彻底的让克拉克变为小丑。”
第10章 他原来早就“赤化”了
余切这才知道,沃森在涉嫌种族歧视的“智力论”上已经走得很远。
沃森近两个月在多个场合都表露了对黑人的歧视,在于《纽约时报》的采访中,他表示“非洲人种的智商较低,而国家的教育政策总是假定黑人和其他人种具备同样的智力,实际上并没有……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教育如此失败!”
在《泰晤士日报》上,他又发表了“黑人似乎缺少晚期智人的基因突变片段,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没有进化完成的人。”
尽管所谓的“世纪大辩论”还没有开始,但沃森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和人打嘴仗。
和他公开打擂台的克拉克反驳他:“我们还没有进行过大规模人类基因检测,你这完全是无端的指责。”
沃森却道:“你说的都对,但为什么没有黑人国家创造过辉煌文明?如果你以前说是殖民统治的原因,那么现在已经全世界已经大体上和平了近半个世纪,为什么那里仍然是一片没有希望的土地?”
“条件比他们差得多的东亚,甚至是东南亚都已经发展起来。”
克拉克道:“这是因为西方人的隐形殖民。我们仍然在迫害那里的黑人。”
“不,你又在胡说八道!我受够了你这些假惺惺!根本原因是智力!”沃森道,“中国被两大阵营封锁了几十年,他们反而倒过来支援黑非洲,他们有自己的核弹和工业,你又如何解释?”
这确实是难以解释。
克拉克只能道:“因为中国人聪明,勤奋。”
沃森立刻笑了:“有正面就有反面。那么是谁既愚笨,又懒惰?”
进而沃森痛斥美国的对外援助政策:“我们每年花了几百亿用于支援全世界的落后地区,其中大部分用在了黑非洲……如果这是为了人类的延续来做的话,那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谎言!因为中国比那里更有希望。”
美国的演艺明星迈克杰克逊是个黑人,他公开批评沃森:“种族歧视的刽子手,没有道德的白皮猪。”
沃森反而来劲了:“迈克,在你所使用的所有乐器……电子琴、钢琴、合成音乐或是鼓,有一样东西是你的老祖宗发明的吗?”
“爵士乐是黑人发明的。”
“哦,迈克啊迈克!”沃森笑得很开心,“我得告诉你,这不是发明,这是运用。就好像古中国人发现了蚕丝可以做成衣料,他们制作了华美的衣物,然后有的人挑出不同的衣物穿上了,却恬不知耻说他们发明了衣物的搭配——你知道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沃森的火力非常猛。
诡异的是,尽管全美舆论痛斥沃森的种族歧视,但也不乏支持他的人。美国电视台在街头临时做了采访,发觉有很多白人市民仅仅在口头上对沃森表达反对。
但是,只要这项采访是匿名的,结果就会两级反转,被采访者纷纷认为沃森是个说实话的老实人。
他只是爱说实话。
纽约当地甚至有个房地产商人,慕名前去拜访沃森,赞叹他是美国白人科学家之光。沃森说话时喜欢左右手开弓,有很大幅度的手部动作,沃森总喜欢把人和人的关系简化为“我和他是朋友”,或者“我和他是敌人”。
沃森把一切有利于他的新闻称之为“好新闻”,一切不利于他的新闻称之为“假新闻”……
这些习惯都被那个崇拜他的房地产商人学去了。
因为沃森不仅仅支持中国人,他也肯定白人的智力水平。这恰好挠到了白人们的痒点。
根据沃森的理论,白人的平均智力水平虽然相对低一些,但方差比较大,也就是容易出天才。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最终世界会形成东西对立,或者是东西双强的情况。
这叫智力上的回归。
一切制度、技术都是外在的,最终还是要落在人本身的智力上。谁最终更聪明,更能组织起来,谁就更值得代表人类的未来。
许多人认为沃森说的有道理,只是太尖锐了。
冷泉港实验室是一个私人实验室,投资人对沃森引发的舆论感到担忧。他们希望沃森能够低调一点,但沃森觉得自己正在捍卫真理,而且总是拿出余切的《乡村教师》为自己辩护:
“如果你只有一次机会证明你的开化程度,你愿意外星人来检测的地方是黑非洲,还是中国?”
在沃森的吹嘘下,《乡村教师》已经快要成了他和余切的定情信物。
投资人很无奈:“沃森,你着魔了,余切是一个爱国者,他自然要为了他的民族说话。”
“事实上,余切从来没有表露过对非洲人的歧视,你完全是曲解了他。而且你是一个美国科学家,你为什么总是在为中国人说话?”
沃森说出了一句名言:“我只是在追求真理。”
——
九月四号,在《日报》的国际新闻上有一条写着:
《沃森:中国人是世界上智力最高的种族》。
同一天,《京城晚报》的头版头条刊登了“美国三家药企访华,进行投资的前期考察”新闻。
六号,《日报》又发文,肯定了沃森在拉投资上的贡献。而且指出“在改开后的这些年,沃森是接待全中国学者人数最多的外国专家,没有之一”。
这上面甚至说“沃森是中国人的老朋友”。
余切看到后都惊呆了:好样的沃森,原来你早就赤化了!
怪不得余切一邀请沃森,沃森就屁颠颠儿的来了。如今角谷静夫、小平邦彦等人都已经离开中国,很少发表评论,那一批欧洲数学家也已经回到欧洲,没什么动静。
只有这个沃森,话里话外都在怀念中国,他真的是意犹未尽。
就连文艺界也受到了波及。《十月》这个月要发布的一篇文章里面,就有谢席德的文章《怀念沃森先生》:
“在乒乓外交事件后,我方开始大量接待美国访问学者,其中詹姆斯沃森先生是最早的一批知名科学家。在今天,生物科学已经占据西方科技论文的六成还多,生物科学是时下的潮流……在这样的情况下,詹姆斯沃森先生是西方生物界的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他对华释放出的善意,极大的鼓舞了我们的对外交流工作。”
余切在编辑部提前看了这一篇文章。
谢席德是之前提到的曹天晴的爱人,她的丈夫研究生物科学,当年是沃森的同事;而她自己是共和国的半导体之母,还是震旦大学的校长。
这样的人物都来替沃森说话。
沃森,你老小子到底还藏了些什么?
张守任说:“余切,这是我们从《科学报》转载来的,那上面还有更多的资料。”
余切找人要来了《科学报》有关于沃森的报道,才发现80年起沃森已经频繁和中国科学家书信交流,到81年时,沃森就来全聚德烤鸭店和他的中国老朋友们聚餐,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带着自己的老婆,把整个京城都走了个遍!
当时正处十二月的隆冬,天气还很寒冷,沃森穿得像个退休的老干部,面对着镜头喜笑颜开。
他背后是这样一句话:
“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这句话看上去像是某个随处可见的鸡汤语录,而实际上,这句话出自马克思的《资本论》。
作为一个美国科学家,沃森从事工作的前几年,全美迫害红色分子的麦卡锡主义才结束不久,科学家们人人自危,生怕和红色沾上关系,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沃森,竟然能在访华后为这句话站台。
这时,余切再想起沃森古怪的智力测试题,居然感受到了一种良苦用心。
沃森用了一种他成为“小丑”的方式,牺牲了他自己的名望,大大的宣传了中国人在接受高等教育上的潜力。
还有他在燕大附小对小学生的笑容,“沃森爷爷”戴上红领巾后含泪的双眼……他原来是真心喜欢这个地方。
余切对沃森的态度也发生了两级反转,他一开始觉得沃森人嫌狗憎,对他有一些利用的想法,现在却觉得此人复杂得难以评价。
几天后,余切开始频繁的面临离别。他的老朋友们纷纷离开国内。
新化社的记者邵琦即将去南斯拉夫,余切在机场送了她一程。与她一起的还有四位新化社和外交上的干事。
余切问她:“难道非要去南斯拉夫,非要去塞尔维亚吗?”
此时的南斯拉夫联盟,已经有明显的政局不稳的倾向。一般人认为,在红色阵营中,中国是那个不太听话的、总有自己想法的一员。
而实质上,南斯拉夫也早早的走向了这一步,南斯拉夫实行市场经济,经济发展程度位于红色阵营的前几名,然而这个国家联盟贫富极其不均,没有明显的主体民族。
在其政治强人铁托去世后,南斯拉夫已经逐渐压不住内部的冲突,这里很可能成为新的炸药桶。
余切看得到,邵琦也看得到。
她和几位同事对视一眼,大家都笑了:“哪里不危险?新化社有十多个在非洲的记者,枪炮不长眼,非洲小国政府连美国人和苏联人的帐也不买!他们是不是更危险?”
余切把她拉到一边道:“韩大使没有帮你吗?他后来私下和我说,他承诺给你安排到美国来。”
邵琦道:“韩大使说了,可我还是不了!我要是不去,总有其他人去,还不一定学过塞尔维亚语,不如让我来。”
见余切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邵琦说:“我回家问了我丈夫,他支持我去南联盟。前些天,我才一岁多的孩子,她刚学会了说妈妈,什么事情也记不得……我更觉得我有这样的使命了,晚去不如早去。”
余切见状,也不好再劝说她。
只能叮嘱邵琦多关注自身的安慰,以及要关注余切之后写的。
余切暗示她:“我写的,还是有一些先见性的,说不定对你有帮助。”
最后,邵琦送给余切一张照片。
这是余切趴在飞机窗口流泪的照片,邵琦一连拍摄了好几张,最后只有一张最合适的被选中,发布在报刊上。
邵琦觉得,其他照片也很有价值。
她道:“我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觉得你英武得不像个人,到那个时候才觉得你也和我们一样。《时代周刊》的刘祥成,总把你拍摄成某种宗教伟人的投射,他还和我讲了很多美国名人如何来炒作自己,他觉得你特别的擅长……可我觉得那不是你,至少不全是你。”
“邵琦,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我?”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这话一定程度上打动了余切。在邵琦一行人的飞机离开后,余切都还在想这句话。
他不能说自己搞起社会活动来,完全是纯粹的,但这些活动做得多了,他也投入了许多真感情。
随后,林一夫也和余切告别。
林一夫要正式开启他的乡村调查,上山下乡去了,这是一件苦差事,因为他深入乡村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对岸以为他确实是死掉了。
历史上直到九十年代初,林一夫才重新回到经济学的主流舞台中,频繁的发表经济学论文。
然后他就被对岸通缉了。
沃森的言论,对林一夫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农发中心的大调研被临时委派了一个新任务,要求他们对中国乡村的儿童进行智力上的抽样调查,用以验证沃森的“智力论”是不是在数据上是真实的。
“我们的研究,说到底就为了证明一件事情——政府对人力的投资,可以达到很好的效果。沃森教授的研究成果也为作为我的佐证之一,因为我们好几亿的孩子,这些人在未来可以成为娴熟的劳动者。”
“如果我们真的有这样几亿人的产业后备军,我们的教育就是值得的。因为其他和我们人口数量相当的国家和地区,如印度、东南亚,他们要么没有统一的行政实体,要么确实在劳动素养上,无法达到同样的高度。”
“你对沃森怎么看?”
余切道:“沃森是一个复杂的人,但他确实是我们的朋友。”
第11章 世纪之辩(一)
很快,就连之前帮余切弄奥迪车的艾风,也代表《经济日报》前来询问余切:
沃森教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人?
这居然把余切难倒了!
沃森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种族主义战士,一个总围绕着花边新闻,对女性存在偏见,唯独对中国人友爱的恶霸、匪徒!
即便在伪君子和真小人遍地的西方科学界,沃森也是最遭人恨的那一帮人。
否则他不会在将来被收回全部荣誉,甚至到晚年落魄到诺贝尔奖牌都变卖了。他本可以身家过亿,却因口无遮拦而葬送了一切。
他落魄到啥程度?
在那时候,连他曾经的敌人都已经成为了富翁,开始觉得晚年的沃森确实落魄得有些过头了,这人把沃森卖出去的诺贝尔奖牌买了下来,重新送给沃森,然后对记者说:
“詹姆斯毕竟是一个诺奖学者,发现DNA双螺旋的天才……他已经老糊涂了!留给他一些体面吧。”
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你要如何评价他?
余切反而问起了艾风:“沃森是生物界的,你和我都是做经济的,你怎么会来报道他这个人呢?”
“说来话长……辉瑞制药进入中国后,面临一个难题:到底在中国和全球保持统一,命名为辉瑞(Pfizer)?还是新起一个本地化名字,比如万药灵、或者音译的福埃泽尔……”
辉瑞在后世因“万艾可”而被国人熟知,其实它在这一时期已经鼎鼎大名。因为辉瑞目前是主要的抗生素生产厂家,青霉素、四环素、吡罗昔康等药物都是其名下的药物。
余切问道:“那辉瑞到底怎么命名的呢?”
“辉瑞就是辉瑞,它直接用了它的洋名字Pfizer。这个集团打算在大莲建设新的工厂,招牌都做好了,就是那个英文字母。再加上一个很光鲜的名字‘辉’和‘瑞’!”
艾风说:“你发现没有,这就是国际巨头的品牌效应。他们宁可花更大的加钱打广告,也要保持全球名字的统一,可我们国内的企业没有这样的意识。在生物学界尤其如此,冷泉港实验室鼎鼎大名,沃森作为科学家,也可以成为大明星,经常登上新闻!”
“我觉得国内的企业,也可以去模仿和借鉴。你看你万县的老乡,他就是个大话王,他的名气对他的企业也有帮助。”
余切道:“所以,你要向我询问沃森是不是故意口出狂言,打造他的名气?”
“就是这个意思。”
“沃森其实是表里如一的人。他从见到我的第一面开始,就说我的写得不行,全天下他最懂写。”
“还有这种事情?”艾风惊呆了,随后他掏出笔,认真的记录起来。
在中国,恐怕没有人再会对余切说这种话了。
余切开始娓娓道来:“我和沃森先生,是在1987年的1月份相识……”
……
他把沃森迄今为止和他的所有接触,能讲的都讲了。
艾风大为震撼,了解全部经过后,他最后蹦出一句话:“其实,沃森和白求恩有点像。”
“谁?”余切怀疑自己听错了。
“白求恩,就是你想的那个加拿大大夫!国际主义战士!你教科书看的太多,不知道他实际是什么样的人吧!”
——
美国,纽约。
近来席卷全美的“世纪之辩”在CNN的直播间举行,沃森已经乘车抵达电视台。
在晚间的辩论举办之前的两天,冷泉港实验室还接待了来自纽约的道尔顿中学学生。
实验室每年要接待全美各地贵族学校的“公子哥”们,让他们接触生物这一前沿学科。
道尔顿中学就是这样的一所贵族中学,这里的孩子不仅出身富贵,而且智力也超群。得益于良好的培养,他们毕业后能轻易进入全美顶尖大学。
沃森此前古怪的出了一套考卷,让这些“全美顶尖中学生”去做题,测出来均分为107,显著高于全美平均水平。
然而,不如燕大附小。
甚至,可能不如余切提到的西北某小学。
每每想到这,沃森的心里就痛苦万分。
“这里有三个140以上的,我想知道他们是……”
“全都是华裔。”沃森的助手道。“您看看他们的名字,大卫,布鲁斯,凯瑟琳……但其实是刘,李,张。”
沃森有点绷不住了:“道尔顿的华人学生比例有多大?”
助手说:“我没有确切的数据。但我是从那里毕业的,我的记忆中,一个年级往往不会有超过十个华人学生。因为我们事实上是一个白人学校——当然了,我们在明面上不会这么说。”
“妈的!——这难道不是种族歧视?这是真正的种族歧视!”沃森随即道。
助手闭口不谈这件事情。
“啊!美国是一个虚伪的国家!”沃森叹了一口气,转而喃喃自语,“也就是说,中国的孩子进来一个,就是一个天才。”
助手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道:“从事实上来说,的确如此。”
沃森随即问:“你用你的良心告诉我,你相信中国人的智力更高吗?”
助手说:“从智力测试卷的应试得分来看……是这样的。”
沃森怒了:“你也说这些鬼话?这里只有你和我,我希望听到你真实的想法。”
助手愣了一下,道:“从结果上来看,的确如此。”
沃森随即大声道:“我命令你把那一句该死的话说出来!中国人的智力确实高于其他人!承认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有那么困难吗?”
助手没想到沃森竟然暴怒了,只好把“中国人智力高于其他人”这句话,连着说了很多遍。
“很好。”沃森冷静了下来,陷入到沉思。
这种对话已经发生过许多次。
东亚人智力高早已经不是秘密,可学界有意的压制住这些事实。人们都知道亚裔的数学很好,却不知道,亚裔数学好的名气,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里面有一段美国教育界的故事,而彼时的沃森恰好经历了整个过程。
这构成了他最开始对东亚人的好感。
沃森工作的时候是冷战初期,美苏两极穷尽一切力量用于比拼,他们从导弹、卫星比较到了厨房、小汽车……最终也比较到了学生的数学上。
而那时候的美国人并不是“快乐教育”,恰恰相反,在六十年代,美国教育界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大改特改中学生数学课本,激进派怒喝:“我们的数学课除了定义和计算题,能不能学点有用的东西?!”于是,能帮着造飞机和太空船的微积分、概率统计、逻辑学等被全面下放到中学。这在历史上称之为“新数学”运动。
结果“新数学”运动引发轩然大波。学生们叫苦不迭,厌学现象非常多,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心理健康。保守派数学家在教育部会议上大骂:“学生连基本概念都弄不清楚,你让他们怎么学高级数学?这么搞下去,最后连基础运算都搞不明白!”
在这狂飙的十年,一代美国中学生的基本功被毁了,他们不仅学不会高级数学,连基础数学也不会了。“新数学”运动面临巨大的压力,最后被叫停。保守派又引领美国走向另一条错误的道路——“回归基础”。
然后中学生们变本加厉的写了十年的加减乘除,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随后有人觉得矫枉过正,又重新开始“新数学”运动2.0版本,然后再一次让美国中学生感到痛苦……最终他们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学不会,这和态度无关,就是纯粹的学不会。
在这一过程中亚裔显著的崛起了,因为无论是“新数学”运动的第几个版本,亚裔的适应程度都能显著好于其他种族。他们的成绩好到,甚至你只看亚裔尤其是东亚族群,你会觉得“新数学”运动彻底搞成功了。
然而一离开他们,美国教育界不得不再次面临运动失败的结局。
这时候就有很多人觉得不对劲了,这是一场涉及到几代美国学生的大规模实验,最终每一次都是某一个族群崛起了。
这说明啥?不是很明显吗?
就是有的人笨,有的人聪明呗?
但美国教育界不这么认为,他们害怕伤害中学生脆弱的心灵,也害怕这个结论损害了超级大国的威严。
最终,美国教育界遮掩了这一事实。在后来甚至倒过来歧视成绩好的亚裔,并且用各种繁多的加分政策,在涉及到教育这一基本权利上,事实上的歧视了亚裔族群。
沃森的心中有一种愤怒,他不满意这种学界风气,竟然能把白的说成黑的。他只是陈述了一件事情,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这时候,沃森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余切的那一篇《乡村教师》。
他虽然没有去过西北宁县,可他却忽然为那里的小学生感到悲哀:也许高维文明真的来过这里,只是就像是故事里面写的一样,那一群小学生拯救了这个地球。
然而天亮后,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努力和天赋,人类继续浪费自己宝贵的智力资源。
七点,助手来提醒沃森:弗朗西斯·克拉克(克里克)已经准备好了,这场辩论会在全美直播,收视率已经开始有明显的提高。
“大家很期待这一场科学家之间的辩论!高智力这件事情,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拥有,可大家很乐意谈论它!”
主持人是拉里·金,他所主持的《拉里·金直播》自从播出以来,就长期霸占CNN电视台的收视率榜首。但此人较为直接,他从来不拐弯抹角。
这有可能让沃森不得不直面他“是否种族歧视”的问题。
“一个好消息是,此次还会连线吉米·福罗库兹,他是《时代周刊》驻华分社的社长,他非常的了解中国,而且他是中国燕大历史系毕业的。我相信吉米至少对中国的孩子持有正面态度。”
“从节目效果来说,他也许会为你说话。”
中国燕大来的?
还是余切的同学呢。
沃森听后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忽然问助手:“余切为我写了《乡村教师》,我应该在辩论中提到他吗?他是一个很有声誉的人。”
“余应该不希望您提到他。据我所知,他只是有限度的赞成您的观点。”
“那就不提他!”沃森道。“你知道李宝库这个人吗?他是一个存在于故事中的乡村教师,我感觉我像他一样,忽然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局面……”
“但是,在死之前李宝库仍然想要教书。我认为李宝库是一个死得其所的人,我也希望如此。”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半球的燕大。
余切也大致了解清楚了“白求恩”大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得知沃森正在全美直播辩论,可惜在大陆没有这场转播,余切要在很久后才能看到录像。他只能希望沃森表现得好一点。
沃森虽然是个恶霸,可他的存在,对于中国生物界是有益的。
沃森不能被打倒。
余切埋头于相关史料中,他发觉沃森确实和白求恩有些相似。
在官方文章中,白求恩大夫是中国人的伟大朋友,绝对的国际主义战士,这一点儿也没错!
实际上白求恩的朋友很少,他几乎是一个孤家寡人,他为人称道的只有一点,就是他确实医术精湛。白求恩在业务上没得说,他一天做过19场手术,自己还要献血,而那天还是他的生日。
他虽然抽烟,可是他也给伤员抽烟,白求恩的绝大部分津贴都拿去买烟送给伤员。在一场常规手术中,白求恩的手指意外被划伤,因缺少消毒药,加之他不管不顾的连轴转,最后把命留在了根据地。
这就是感动几代人的加拿大大夫。喝酒、抽烟、脾气差……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完全对得起中国人。
于是有了那一篇悼念文章:《纪念白求恩》。
他死后,根据地医学人才的断层立马显现出来,冰冷的现实又涌现到面前。人们才猛然发觉,白求恩确实是个好人。
余切的心情相当复杂,之前他写给沃森的《乡村教师》,有一些利用他的因素在。
沃森自大的认领了。
而现在,余切却真实的想为沃森写一个,这也许能稍微弥补一下余切的歉意。
九点整,CNN电视台《拉里·金直播》开始。一个头发向后梳、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镜的枯瘦老头做了开场白:
“你们知道人类基因的奥秘吗?”
“外貌、身高和智力,遗传病、缺陷和畸形……我们都想要把那些美好的遗传给自己的下一代,把不好的剔出去。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它已经涉及到生命的禁区,将美好的基因任意组合,那是上帝才能做的事情。”
第12章 世纪之辩(二)
“世界各国正在联合起来,破译我们人类自己的基因密码,因此我们说:我们正在进入‘上帝的禁区’,我们会受到惩罚!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但上帝确实更偏爱一些人,有一些可以看到的普遍现象是:运动员的孩子往往也擅长运动,商人的孩子也能经商,翻译家的孩子学外语比别人快……他们也许无法达到父辈的程度,却明显的超过普通人。”
“唯独有一件事情是不如人意的,那就是在智力的传承上,我们其实不容易看到一代比一代人更强,而我们恰恰最希望遗传的就是智力——没有什么比这更代表我们是人类。”
“可是,有的人确实生而聪明,而有的人却生来愚钝。我们总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前者。”
“这能做到吗?最顶尖的科学家也做不到,甚至他们有不同的意见。”
此时,画面一转,露出了拉里·金后面的另外两人,他们是克拉克和沃森,这一对曾在62年双双获得诺贝尔奖,而今走向陌路,成为一对世界闻名的敌人。
沃森和克拉克都有公众不能接受的雷点。
其中,冷泉港金牌讲师沃森自然不用多说,他的每句话都比3k党还要恐怖,因为他彻底否认了部分黑人作为人类的身份。这让黑人恨他入骨。
而克拉克得罪了基督教徒,因为克拉克认为灵魂不存在,灵魂是一种脑科学的研究对象。
拉里·金感觉今天的节目效果会爆炸。
“为了有序的辩论,我们应当有几个中心议题;征得双方同意后,有这样几个议题,它们分别是——”
“在智力上,是否存在显著高于其他人的种族?”
“智力是否是人类最核心的价值?”
“我们现在是过于避免谈论人种的智力了,还是过于深入的讨论了?这是否会伤害到别人?我们要讨论这样一些问题!这场辩论还将对《时代周刊》的驻华社长吉米·福罗库兹连线,我们看看第三方的意见。”
直播间里面的沃森和克拉克都显得成竹在胸。
拉里·金问他们是否准备好了?他们都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画面中播放了一段简单的介绍片。
“智力”这一概念最早起源自上世纪末,是一个很新颖的概念。随后这一概念立刻引发科学家们的关注,一方面科学家好奇,人类的智商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人的发展,另一方面,智力也被用于选拔和筛选人群。
纳粹的“美丽雅利安人”计划并不是唯一的人为干预政策。美国本土也曾用智力“筛查”移民,用来支持优生优育的观点,为此施行强制绝育的政策。
为何智力总和“种族歧视”挂钩呢?
因为在历史上确实发生过此类惨剧,而且是美国人自己干的。
介绍片一结束,沃森便道:“我认为进行智力筛选和淘汰是不道德的,但逆向淘汰则是愚蠢的!在今天确实有一群人比其他人更加聪明,他们更容易发挥他们的才能。”
“一个好的社会选拔机制,就是把这些人安排在适合他们的位置上,这是连原始社会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们让体能更好的男人去打猎和进行战争,让细心的女人在洞穴里面制作衣物、抚养孩子……然后怎么样?我们人类开始和猩猩区别开来,一万年后,我们甚至造出了核弹和卫星。”
克拉克质疑沃森脱离了主题:“我们在讨论什么?我们只是在讨论智力。”
沃森随即点点头,丝滑接入自己的话题:“智力就是这个年代的‘打猎’和‘战争’。这些社会责任应当给那些聪明人来用,能者上,庸者下,这有助于我们人类族群的延续。今天我们世界的许多怪相,就是那些蠢货受到了过多的教育,走到了他们不该走到的地位上。”
“这使我们的社会慢性死亡。”
克拉克反问他:“你的话非常无礼,你在刻意的羞辱某一些人……”
他的意思很显然,克拉克认为,沃森的话在羞辱黑人族群。
沃森却问他:“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羞辱某些人?我认为你这句话本身,就是在羞辱某一些人。你在反对一件你其实认同我的事情,这多么可笑?”
克拉克是个绅士,他当即脸气得通红:“你从来都没有变过,你一直都是个混蛋!”
沃森放声大笑。
直播因此停顿了十来秒,演播厅的观众也炸锅了。恐怕收视率在这一刻就起来了!
老道的拉里·金故意拖了十来秒,才介入到争论中:
“肃静!”他大力敲击桌面道:“你们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在讨论最聪明的种族吗?但你们却从最……”
拉里·金也不好提出那个对象,作为主持人他要避讳。
但他之所以会避讳,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知道这样说会伤害到黑人族群。
沃森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人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但人人都不敢提出来。
他当即叹道:“我们生活中处处都有这种虚伪的‘正确’!我就是安徒生笔下那个说出事实的人,只有在童话世界里面,我才不会受到惩罚!”
这话打动了拉里·金,也让直播间安静下来。
沃森开始讲述他过去几个月,在中国的魔幻经历:他很早就意识到东亚人十分聪明,但那一开始只是猜测。因为他总是能接触到中国的博士、教授……他怀疑这是一些极端变量。
当他来到中国,做了大量的测试后,猜测就渐渐变成了事实。
在应试中,同样一份考卷,中国来的学生总之能取得更好的成绩;这样一份成绩有多好呢?就连全美最顶级的富人中学道尔顿中学的学生也不能匹敌。
虽然都是所在国的优渥家庭出身,但他们之间的资源天差地别。这只能用基因来解释。
“你不会觉得中国学生的营养条件,比得上道尔顿中学吧?就算那是中国的顶级中学。”
而在道尔顿中学内部,也出现华裔在多项应试上取得优胜的现象。
“在国际上如何呢?有一项赛事叫做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这一运动举办以来,冠军长期被欧美和苏联的孩子所霸占,没有哪怕任何一个非洲人。”
“但这并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有意思的是中国孩子的成绩正在迅速提高。他们提高的是如此迅速,而起点是如此的低,以至于我相信未来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中国会成为智力上的超级大国,至少不逊色于美、苏。”
“考虑到美国也有很多华裔,也许将来会变成各个国家的‘中国人’自己的游戏。无论在领奖台上的人是什么国籍,但他都长了一副中国人的样子……当然,这是我的狂想,也许不会实现。”
沃森的观点到这里完全阐述了。
他认为他作为科学家发现了一个事实:中国人的智力最高,这里面没有什么种族歧视的因素,而是一个客观事实。
他用了很多年观察到这一件事情,他并不是唯心主义。
“还有一件让我确信的事情是——在我离开前,中国的余写信告诉我,因为我的智力测试,在中国的首都掀起了一股竞赛的风潮,许多家长逼迫他们的孩子学习高级数学!”
“我既为了这些孩子感到抱歉,因为他们本可以不需要做这些;我也感到高兴,因为这种高级数学,历史上在美国推行了很多次,很多年……我们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而在中国,只用了两个月,他们就成功了。他们叫苦连天,他们感到很疲惫,但他们成功了。”
观众一时震惊得无语。
节目的收视率也在这一刻冲向高峰。
拉里·金随即便连线在中国的吉米·福罗库兹,并做了简单介绍:
“他是中国余的同学。他的一个华裔手下,曾经长期跟随余切,和他建立起了很好的私人关系,并在今年拿到了普利策新闻奖。”
“吉米·福罗库兹采访过中国最顶层的人物,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通。他几乎就长了一副中国人的样子。1983年,当余切刚刚进入大学,发现留学生公寓宿舍下有一群躺着晒太阳的光屁股外国人!他大感诧异!而在那一片草地上,曾经就有福罗库兹的美国翘臀。”
“他住在346房间,中国人亲切的称呼他为‘吉米’——让我们听听吉米如何说?”
几声“滴滴”后,这个叫“吉米”的驻华记者,在电话中描述了他在中国首都看到的盛况:沃森离开后,首都的中国人都在对自己进行智力测试,他们仿佛才发现自己原来智力超群。
市面上有很多智力测试题,总是能很快卖出去。
大多数人都没有在智力测试中感受到挫败,他们总是能取得一个惊讶的分数。
眼下从中国的成年人到孩子,似乎都对谈论智力没有什么避讳……
沃森听得眼眶都湿了: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高智力国家。
在这里,人人都不是蠢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觉得谈论“智力”是一种冒犯,因为他们足够自信。
“谢谢吉米从中国传来的消息,他的话似乎验证了沃森教授的结论。”拉里·金谨慎的评论道。
直播间顿时安静得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
于是,沃森自己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他开始谈论起《乡村教师》,以及这上面体现到的中国乡村教育。
沃森痛心疾首道:“中国并不是战乱的非洲,他们有自己的政府去做这件事情。但我们却可以在中国进行更多的高智力投资,间接帮助到他们,也是帮助人类自己,我相信这将是一件明智之举。”
“历史会证明我不是一个疯子。”
随后,沃森站起来,准备对克拉克握手。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
《拉里·金直播》的时间约为1个小时,到现在节目录制时间也已经到了尾声。
然而克拉克并不认输,他道:“你这里有一个误区,你认为智力是人类能力的全部构成,事实上智力更高的人未必有更好的发展。中国人只是你种族歧视竖起来的靶子……实质上你是智力崇拜,你变着花样的歧视黑人。”
沃森居高临下,为克拉克的无理取闹感到愤怒。
但稍微冷静的思考一番,克拉克的话是部分正确的。智力当然不是人类的全部。
而且,沃森也是真实的歧视黑人。
虽然他并不承认,但在他发觉黑人智力确实低之后,他就无法避免的喜欢上了中国人,而本能的厌恶起了黑人。
他所领导的冷泉港实验室,每年要接待中国来的很多科研人员。沃森就像见到老家人一样为他们排忧解难,这种善意对他来说相当难得。
如果不是中国学生无法支付来冷泉港实验室夏令营的花费,他甚至想要把道尔顿的学生踢了。让燕大附小的学生来。
克拉克见沃森沉默了,又道:“世界是多样的,你不能这么武断决定一个人的价值。”
沃森眼见时间快结束了,当即感到意兴阑珊,他说:“克拉克,你说的都对。”
不等克拉克回话,沃森又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希望你能像你说的那样,你以后有一个黑皮肤的孩子,智力高达平均值83,他将会擅长美式橄榄球和篮球,也许还有一些音乐方面的长处……除了智力低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缺陷。”
“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孩子,因为你今天是这么说的。你会做到。”
克拉克气得发抖:“沃森,你太无礼了!”
之后克拉克宣布罢演,节目在此落下帷幕。拉里·金甚至没来得及做结尾致辞。
但这档节目的收视率却一飞冲天,前后有一千七百万美国人观看了这一场直播。
中国人的智力非常高,成为这一群美国观众的刻板印象。因为克拉克最后破防了——说明他潜意识中认为,智力在个人发展中的关键影响。
沃森在辩论中大获成功,但个人风评急转直下。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也不能到处乱说。美国社会固然可以不像原时空一样,将他打入死牢,撤销他的一切荣誉,但至少不能在主流价值观上肯定他。
沃森成了个科学界的“贱民”,很少有人愿意为他说话。他开始成为不受欢迎的人,在各种学术聚会中,人们都避免和他相处。
在另一边的中国,这场辩论的效果来的稍微晚了一些。
余切看到节目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
第13章 《怀念沃森先生》
当天的夜间新闻提到了沃森这场辩论。
主持人介绍道:辉瑞制药准备来华投资建厂,地点就是《经济日报》的艾风说的大莲。
“21世纪是生物的科技,在西方前沿论文中,生物有关的论文占据全部研究的六成以上。制药巨头辉瑞看重中国市场的潜力,他们来华建厂的举动,促使我国迅速获得国际一流的制药生产线……”
世界上能投资的地方很多,辉瑞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药企,到处买买买,为什么偏要投资中国呢?
新闻画面中,辉瑞的副总裁给出了原因:“因为我们热爱中国!”
余切当然不相信这个理由,好在这条新闻结束的时候,这个副总裁讲了两句老实话:
“可口可乐、大众、王安电脑公司……都是合资公司成功的例子,我们也会同样取得成功。”
另一句话是:“中国人的智力高,这是詹姆斯沃森教授说的。这是一片可以长期投资的土地,我们的企业要和中国一同成长。”
画面变成了沃森和克拉克的大辩论,右下角有一行特别小的字——根据相关美媒报道。这个美媒就是CNN。
要不是家里的电视是松下大彩电,怕是还看不清楚那几个英文字哩!
余切当时就明白了,沃森肯定在两星期前的辩论中大出风头,否则央台不可能播放沃森的直播画面。
第二天,他刚上完课。《经济日报》的艾风来邀请余切写稿,艾风希望余切作为当事人,可以写一篇科普性质的新闻稿给读者看。
因为辉瑞来华投资是一件大事。
时下的人是真的相信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当年在天安门前打出“您好”标语的那几个人就是生物系的燕大学生。
艾风激动道:“辉瑞光是先期投资就达到了七千万美元!我私底下采访了那个副总裁鲍尔斯,他直白的说,辉瑞既可以投资印度,也可以投资中国……但最终还是选择投资中国。”
余切问:“就因为辉瑞觉得中国人聪明吗?”
艾风反而问道:“什么叫就因为这一个原因!难道这还不够吗?第三世界的人民那么多,谁来先获得投资呢?”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让我过一阵子再来回答你。”余切道。
他很快就搞来了资料,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辉瑞在近几十年疯狂并购,大打价格战,在各主要国家都有分支机构,就连波多黎各、巴拿马这些地方都办了厂。但辉瑞一没有把成本爆炸性的压下来,二又在扩张上花太多钱,疏于研发,到现在已经明显逊色于竞争对手默克和礼来。
想不到辉瑞还有一段这样的历史!
然后,大众和王安电脑公司的成功启发了辉瑞。尤其是王安电脑公司,在技术路线都走错了的情况下,愣是凭借物美价廉,强行稳住了企业用户,苟延残喘了下来。
如果技术稍稍落后,成本却爆炸的低,岂不是干翻竞争对手吗?
青霉素是辉瑞发明的,在战场上,曾经一只青霉素等价于一根小金条。但当这一发明的专利期过了之后,辉瑞的利润便骤降,今天全世界有一半的青霉素是中国的药厂生产,价格只有辉瑞的六十分之一,辉瑞完全招架不住。
辉瑞发觉:以前之所以输,是因为不够便宜。
如果便宜得爆炸,合资厂的正版青霉素比盗版还便宜,早把对手熬死了,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瞌睡来了就是枕头,冷泉港金牌讲师沃森无时无刻不在谈论中国人智力高,来中国就是捡钱,现在搞低端生产,将来搞研发中心,中国人可以一条龙服务,辉瑞便被说服了,最终干上了这一票。
资本可不管你这那的,他们连巴拿马都敢投资,就是不敢到非洲去。
他们太知道啥地方的人没办法训练成合格工人。
余切到这真是心下一喜:
没想到沃森还真为中国的产业发展帮了忙。
《拉里·金直播》节目文字稿也被余切弄到了手,他看完后感慨沃森真乃义士,有事儿是真上!于是,余切在自己办公室写了一篇通讯稿《怀念沃森先生》:“中国的制药行业,昨日的一潭死水,明天的希望之地。”
“冷泉港实验室的主任沃森是一个美国籍的苏格兰、爱尔兰混血儿,他天生没有太多家国意识,只相信他观察到了的真理;这一习惯帮助他拿到了62年的诺贝尔生物奖,年少得志,也使他遭受了比别人更多的磨难。”
“因为他总是不管不顾的说话,不注重影响……沃森招来了很多非议,他近来有些落魄,在聚光灯下被反复‘拷问’。但我们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沃森对我们是真诚的。”
“因此我在这里深情的怀念沃森同志。”
在介绍医药巨头入华过程的同时,余切全盘回忆了沃森这个人,称赞他是国人的老朋友。余切把沃森抽象的事迹有意略去了,把他为中国人说话的部分留了下来。
写完后他一看:沃森简直像个圣人。
抛开他歧视、自命不凡、风流……通通都不谈,沃森确实是加拿大大夫第二。他这辈子完全可以不为中国人说话,但他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了,而且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不是单纯的对黑人反感,沃森也确实是喜欢中国人。
这篇文章和艾风之前对余切的采访一起,共同发表在《经济日报》上。反响十分好,读者很喜欢沃森这种爱说实话的人,这一期报纸甚至都卖的比平时更多。
日报上有一张沃森在京城附小,戴上红围脖的照片,他看上去像那种援华专家。许多人都记住了这个戴着红围脖的沃森爷爷。
从此,大恶人沃森在中国的名声奠定下来了,他是一个不拘小节,大是大非上看得清的人。无论风云如何变换,这里都会记得他这一份情,余切也会记得。
——
但这还不够。
因为余切要送给沃森一篇短篇,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沃森的处境。
因此,这样的就必然要能让美国人也看得懂,同时又涉及到教育这一元素。余切想来想去,只有科幻是最为合适的。
写个什么呢?
他一时没有特别好的主意,于是整天在经济系的办公室里面抓耳挠腮。他天天翻阅沃森的事迹,拜访曹天晴这些和沃森有过接触的中国生物学家……弄来了厚厚一迭访谈纸。
艾风来燕大看到后,笑道:“沃森这个人喜欢出名,喜欢别人尊重他!越是有名气的人为他这么做,他越是觉得高兴!”
“他要是知道你肯为了他专门写第二篇,恐怕要高兴得昭告天下了!”
“哪里!你把我说得太夸张了。”余切道。
余切心里却有些惭愧:实际上,这才是余切第一篇给沃森写的。
只是沃森这个人有些面冷心热,余切一个平A,沃森大招都交出去了。
九月下旬。从港地那边弄来了完整的访谈节目,这是一盘录像带。余切把录像带塞进盒式录像机,在家里面看了这一场直播秀。
电视还是比文字稿要来得更震撼的。
画面中的沃森先是意气风发:他认为自己彻底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之后又显得很沮丧,因为他已经能料想到,这些话最终对他职业生涯带来的损害。沃森的表情上有这么一个挣扎过程。
但沃森没有选择闭嘴收手,而是在直播秀的末尾,用一种几乎自爆的方式,点名了克拉克内心也存在对黑人的歧视。从而巧妙的证明两件事情:
智力确实是重要的。起码对于克拉克来说,智力比什么天赋都来得直接。
另一个是,克拉克的反应说明他知道黑人智力低,中国人智力高——也就是说,这早已经是一个学界人人都知道的“秘闻”。只是在沃森之前,没有人敢于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但这其实很恶心的。
因为西方学界总是认为黑人的耐力好、爆发力强、白人的腕力大,游泳厉害……他们大肆谈论,出炉了许多论文来证明这件事情,并间接的抹黑亚洲人缺乏刚猛的力量,不擅长剧烈运动,可是在涉及到人类最关键的智力时,这些人又不承认了。
张俪和陈小旭都看了这场节目。她俩学了两年多的英文,勉勉强强的听懂了个大概,最后有点可怜沃森。
张俪道:“沃森还挺感人的,你说他一个外国教授,为什么非要帮中国人说话?”
余切道:“沃森不是对中国人有感情,他只是对高智力人群有感情,他觉得这些是他的同类。他没什么祖国,他也许把高智力的都当做自己的家乡人,他有些慕强,而中国人恰好属于高智力族群。”
陈小旭就说:“那实际上就是对中国人有感情,因为他的条件始终是成立的。”
余切一愣,陈小旭说得对啊!
她又说:“我今天在市面上又看到智力测试题,我自己也找来做了,拿了一百二十多分。我不知道沃森提到的八十多分是一个什么样的成绩?恐怕整个书店都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健康人。”
一百二十多分可算小天才了。差不多一个班里有一两个这么聪明的。
“你做的是不是幼儿组的,或者少儿组的?”
余切说这话是因为张俪做幼儿组的题,测出她是绝世天才……她闹过这种笑话。
陈小旭闻言,有点不太自信了,她把书拿来给余切看。
只见到这本书封面写着《中国修订韦氏成人智力量表》,竟然是一个真货!
因为林一夫在农村搞调研用的智力测试题,就是用的这一套题。它是湘省医学院(后来的湘雅医学院)教授龚耀先搞的国产版智力测试题,只是一开始并没有受到很大重视。
龚耀先搞的这一套国产智力测试题,在当年只是拿了个地方省科技二等奖。之后才渐渐被重视起来。到之后的奥数竞赛兴起,于九十年代和世纪初到达了高峰。
“小旭,看来你还是个天才!你拿到的分都是真的!”
陈小旭一撇嘴,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意:“那可不!”
张俪随即嚷嚷,她也要再测试一次——她花了两小时做完题,算下来竟然和陈小旭一模一样。
两个女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我们果然太有缘分了!
晚上,余切和张俪睡觉。张俪独占大床,余切在她怀孕后找了张小床放在旁边躺着。半夜,张俪有了反应,忽然想要呕吐。
一开始是余切来伺候,后来陈小旭被惊动了,她也跑来端水拿毛巾,折腾了好久,张俪的肚子才消停了。
陈小旭懊悔道:“我就不该做那一套题!让张俪你也趴在桌上做题,做了足足两个小时!”
张俪安慰她:“我本来也想知道我聪不聪明!之前我做的题是假的,这几个月过去,市面上的题又更新了……我肯定要找来重新测试的。”
余切问她:“张俪,你为什么非要知道自己智力有多高?”
“因为我听说,孩子的智力主要由母亲来遗传。余哥哥你这么聪明,又是大作家……我生怕这孩子生下来是个笨蛋,如果他是,那肯定是被我拖累了。”
陈小旭听得两眼出神,不说话了:她也想到了这一茬。
当年鲁迅的孩子不会写作文,引得全班哭笑不得,成为一桩笑谈——但好歹鲁迅的孩子后来读上了燕大物理系,人家在工科上很有天赋。
就这,人家都觉得鲁迅的娃成就还是低了,不如鲁迅太多。
余切的孩子要是稍微不够聪明一点,将来张俪怕是要急死。
智力遗传是父母均沾,双方都出了力,还有很多随机因素……可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觉得这不是余切的错,要么是妈错了,要么是孩子错了。
余切一摆手:他更明白沃森对克拉克那话有多么恶毒了。
怪不得克拉克这个人不信教,却立马破防了,这事儿简直能让诺奖学者也束手无策。
第14章 《朝闻道》(改)
这两周余切替胡岱光代课,上《外国经济史》。
这是余切的长处,他引经据典,时而谈论起二战时期的凯恩斯,时而说到年初来华的舒尔茨……对未来经济学可能的发展方向,余切也有见解。
第一堂课下来,学生们就对余切很喜欢了。纷纷向学校写信,希望由余切来长期担任这堂课的教师。
因为胡岱光说话有口音!
老胡讲课用的是川话,而且他口音很重。令燕大的很多学生听起来云里雾里。
其实,现在不少燕大“大师”们都这样。学生很喜欢他们的人,却未必喜欢他们的课。
余切依稀还记得,当年胡岱光上课提到“斯密革命”、“凯恩斯革命”等等经济理论时,说的是“gai ming”,这是非常偏僻的说法,就连余切这个川省人也没听明白。
有一次,胡岱光讲到英国经济学家斯拉法,他突然眼睛放光,提高嗓门,说“剑桥大学的斯拉法,用三十年写的《用商品生产商品》,不到一百页,真是惜墨如金呀!”
说完,胡岱光就当场大笑起来,结果底下几乎没有人发笑。
因为同学们并不清楚什么是“细米玉金”,也不清楚什么是“一伯耶”,正在互相询问当中。
余切讲到这个剑桥大学的“斯拉法”时,他直接在黑板上写下“P. Srafa”,又用纯正的英文复述了一遍斯拉法的著作,再画上树状图,讲起了斯拉法启发的新剑桥学派,斯拉法对马氏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产生的影响……
兜了一个大圈子,最终又神奇的绕回来。
这一套下来,学生都被征服了。
又上了第二堂课,余切谈到斯拉法通共,他和意大利革命者保持密切友谊。
同时,斯拉法又曾担任凯恩斯的助手,间接缔造了在其理论下指导的“罗斯福新政”——这代表拯救资本主义最强国的经济政策,其实是偏向于红色意识形态的。
两堂课下来,余切通过讲故事,把近代的经济学理论梳理清楚。
这代表什么呢?
余切谈到了近年来的变化:“以古论今,在今天,则代表‘市场’和‘计划’并不是一对互斥的词汇。”
“当年,罗斯福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带领美国经济走出泥潭……我们现在能不能成功呢?我不知道,但这可以启发我们,使我们不要用一根思维去想事情。”
这第二堂课下来,学生们已经快要认定余切。
他们堵在教室门口道:“余老师,请你留下来吧,你再多上几节课!”
余切当然拒绝了,好说歹说把学生们劝走,但胡岱光好不尴尬,特地来办公室吐槽:“这些学生有了你,就忘了我,唉。”
余切道:“胡老师你最先引进西方经济学,在这方面居功至伟……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你的贡献。”
“余切!我们是什么关系了?你就不要和我打官腔了。”胡岱光意兴阑珊道,“我以后没办法再做什么更深入的研究了,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像是最近农发中心的林一夫……他在京城近郊大搞智力测试,我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可他却很有道理咧!”
林一夫之前提到过,他打算把智力也作为他的研究因素之一,没想到他竟然搞的这么快。
看来,林一夫也干了!
在之前的所有劳动经济学研究中,都默认劳动者具备相同的劳动素质、技能和智力,而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
可为了便于构建理论,大家都这样假定。
比如英国人能做的,德国人也能做,俄罗斯人也能做……最终都能实现工业化。
只是沃森的一系列研究让林一夫惊觉,真实的世界可能并不是这样。在一些地区,智力会成为阻碍或者促使其发展的显著因素。
余切近来写缺乏素材,有心找林一夫交流一番。他来建国门东路的农发中心,正巧碰到林一夫的老婆陈芸也在。
“哟!余老师!现在是余教授了!”陈芸恭喜余切。
“你也可以做教授啊,你是美国来的教育学博士!”
“我?”陈芸指着自己,摇头道,“我还是不了。林一夫他的身份……容易让人怀疑他,我要是再积极求进,努力往上爬,大家对我们这一家子都有意见了。”
“林一夫,你也这么认为?”余切问道。
林一夫尴尬一笑,给了余切一个眼神,让他去体会。
花了一段时间,余切把林一夫最近的研究情况弄清楚了:他在京城近郊的通洲某锻压机床厂搞智力测试,填完卷子的可以有免费鸡蛋拿。
该机床厂是机械工业部的重点企业,目前大概有六百多名员工,附属的子女、伴侣若干。
余切问他:“测下来智力多少?”
“均分112。”
“也不高啊。”
“是不高,但只是在中国人当中不高。我正准备测试京城以外,更远的地方乡镇集体企业。”
“你测试这些有什么用?”
“我们一直认为厂里面的工人聪明,先进……这也许是对的。但从智力上讲,这个说法很可能是站不住脚的。让一个农民好好进修,他未必干得比别人差!我们还有很大的生产潜力。”
林一夫的话刚说完,又轮到了陈芸。
原来,陈芸也心心念念国内的乡村教育——她本来就是教育学博士嘛。
上面正在组织大规模的乡村基础教育政策,确保每一个乡村孩子都能受到教育。余切知道,这就是历史上的“希望工程”。
但是,到底要不要花这么多资源做这件事情,其实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沃森这个洋教授的“智力论”在时下的中国很流行,林一夫也要蹭这个热点。他的观点就是政府要大包大揽,尽可能把每一个劳动力都要培养起来。
这事儿能不能留给后人来办呢?
因为搞教育太花钱了。
林一夫觉得不行,而且他不是出于朴素的价值观,而是从经济学上的思考来看,“这项投资是不会亏的。”
然后林一夫道:“我们两个之间的分工不同,我擅长于研究和下苦功夫,你擅长写,麻烦你多宣传我们的研究。”
“我相信普及教育会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事情,你能不能创作更多这方面的?”
余切能怎么说啊!他只能答应了!
“行!”
回来一想:好家伙,欠沃森的还没写完,这边又新欠了一篇文章。
先替沃森说一句公道话吧,这老头别真被搞下去了。
他还得再做一段时间的金牌讲师。
目前,《乡村教师》在全国受到了广泛欢迎,这个短篇目前比《背起爸爸去上学》转载次数多得多。海外也时有转载,每隔一阵子,余切就能碰到海外寄来的稿酬,这代表他的又收来了一次稿酬。
这其中的任何一次,都超过了国内除单行本之外的全部稿酬。他们不敢拖欠余切的稿酬。
最多的一笔来自于哈珀,按每字一美元进行计算,全文三万多字,这就是三万多美元。
一分钱没少。
虽然现在有了大陆作家的“出海热”,可作家们被海外报刊白嫖并不少,因为作家很难去维护自己的版权。津门的作家冯骥财《怪世奇谈》被日本商人拿去出版,这个日本人来中国登门拜访,见面又鞠躬,又感谢,又送样书,还有些小礼品,包装得样样讲究……最贵重的大礼是一盒彩色铅笔,因为冯骥财本人画画。
冯骥财一开始很高兴,因为他本来一分钱都拿不到。而日本人不仅送礼物,还在信封中夹给他几张美元。
然而,多年以后冯骥财为自己感到忿忿不平:妈的,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日本人啊真他妈的坏!
对那些拿得到海外稿酬的作家来讲,他们就面临海外稿酬爆杀国内稿酬的情况。这影响到了他们的创作心态。
作家汪曾琦给朋友写信说:“我给《大公报》写了七篇散文,一共才给了360元,实在是不高!”
而后,又在信中再一次提及“稿费真的不高呀!”,甚至于痛骂道“我不会再给《大公报》写文章。”
因为彼时的宝岛书社给他另一本书1500美元的版税,而且仅是首印版税,之后还有更多。
汪曾琦以前对稿酬并不在意,很是潇洒,建国前后还和沈聪文写信说“稿酬要不要都无所谓,我有工资”,但当他有了孙女“卉卉”之后,他满脑子是“为了卉卉攒钱”,从此对稿酬相当看重,少一分钱都是不行的。
余切既要为了沃森写,目标是发在国外;又要替农发中心的研究来做宣传——这就大概率是国内的了。
从稿酬上讲差别很大,从意义上来讲,恐怕后者还要重要些。
经济院的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许多人都出过国。
胡岱光看余切老是在写英文,调侃他“是不是写西方更加赚钱?你要成为国际性作家!”
得知余切还有同题材中文要写后,胡岱光又感慨了:“我以为你要赚外汇,可你又写起了中文。你两头都不愿放过啊!”
余切抬头道:“我首先是个中国作家,再是其他。”
燕大经济院草创不久,大家的办公条件还很差。单位只有一个一米八宽、八十厘米的实木桌。上面坑坑洼洼,有人用大块玻璃压在上面,这样就达成了桌面的平整。
他写作的时候,有时也会有人悄悄的看:只见到余切思考得很久,很久,好像他在那发呆,无所事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但当他心中的大体结构一完成,他立刻下笔飞快。
“简直是下笔如有神啊!”胡岱光说。
另一个教授历一宁看到后吐槽:“他写那么快,可是写论文那么慢。”
燕大有一个勺园,很漂亮。历史上勺园数次经历毁坏,只剩下光秃秃的破落建筑物。八十年代,燕大把勺园重新休整,还造了个“勺园宾馆”,用于接待外国学者和留学生。
这里的留学生虽然认识余切,却不像燕大校园的学生们那样恨不得把他举起来!
余切因此总在这里踱步,有时候遇上掉下来的落叶,余切捡走那些最漂亮最饱满的作为自己的书签,压在稿纸下面。
玻璃是滑的,需有东西垫着才不会到处滑墨。
余切就在这样的桌面上,先完成了《朝闻道》的英汉双语版本。他写完后就把英文版传真到了美国纽约,先由哈珀的人来审稿。
《朝闻道》原本是大刘的原著,大概内容是:在未来世界出现了“宇宙大一统模型”,这是许多科学家眼中的宇宙究极奥秘,但因为“知识密封原则”无法传达给人类。
于是,科学家们为了获取大一统的奥秘,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一次“知道”。他们“知道”奥秘的那一刻,就要失去自己的生命,可是这些人甘之如饴,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
只要能弄明白真理,就算是马上死去也值得!
原著中有一个关键人物“霍金”——这是后期才成名的英国科学家。尽管他在这一时期已经有了名气,但余切还是把这个换成了虚构的物理学家詹姆斯,一个爱尔兰和苏格兰的混血儿。
詹姆斯沃森应该处境可以好一些了!他会很有一番感触。
此时,马尔克斯终于来了首都,余切迎来他和外国朋友的最后一次告别。
老马和卡门两人,在中国待了好几个月,但两人是不一样的。卡门为了开拓东亚市场,频繁往返于中国和日本,而马尔克斯实实在在的走遍了长江线上的大多数城市。
光是万县这一个地方,马尔克斯就停留了两星期之久。他到了余切家里面,看了余切曾经写下的激励自己的话,骑着自行车到万县当地的邮局,他甚至到“南德”集团买了一个盗版的挂钟,因为该集团的创始人宣称他是余切的“第一个书迷”。
在万县的苏联飞行员陵墓,马尔克斯得知这里曾有一段故事。
1939年,苏联飞行员库里申科率领他的轰炸机大队,突袭日军汉口机场,途径万县此地时因发动机被击中,不得不迫降。
库里申科不幸迫降到了江面上,他的胸部和左肩都中弹,筋疲力尽,无力游到岸边,被江水卷走而牺牲。
他死后,全县人动员起来,寻找库里申科的遗体,20多天后才找到,依照中国的习惯,将库里申科入土为安。建国后,当地政府为其修筑了陵墓园,又安排了专门的护陵员。
中苏交恶后,库里申科的陵墓并未被忘掉,马尔克斯拜访陵墓时,上面有献上来的鲜花,都是从附近的公园摘来的。
接待他的是原先护陵员的孩子,这是一个主动申请要为库里申科守墓的年轻人。他起初并没有得到什么津贴或是补助。
马尔克斯很感动,用西语写了悼词。悼词最终也留在了陵墓边:
“无论时代如何变换,这里的人不会忘记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哪,我们都确信这一点。”
巧合的是,在马尔克斯写下这段话的时候,余切也恰好替沃森写完了《朝闻道》。
第15章 卡门的投降
马尔克斯虽然不知道余切和沃森的奇妙关系,却知道,余切是一个执着的人。
“他有这个国家的一些传统美德,帮过他的,他愿意百倍还给别人;欺侮过他的,他会记在心里,总有一天报复回来。”
马尔克斯这样评价余切。
在中国的日子,马尔克斯醉心于考察和写作。步入晚年,历经癌症和老年痴呆的打击,他不再是一个“魔幻现实主义”作家,而转向于成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
他的文字变得越来越朴实,故事也不再极端的荒谬。但他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情感,还是很充沛。
前往中国首都的路上,马尔克斯和卡门一路上都在一起。
两人有许多深入的交谈。
离开长江时,马尔克斯在江面上投掷了一颗石头,看着江面上荡起的波纹,然后道:“我曾在马格达莱纳河投掷过一颗鹅卵石,我看着河上面的波纹消失殆尽,就像现在长江一样。”
“这些河上的波纹消失了吗?消失了。”
“但这一颗石头并没有来过吗?它曾经来过。”
马格达莱纳河是马尔克斯家乡的一条河。在世界的无数河流中,这条河的长度、水量、流域面积都不值一提,但它是哥伦比亚几千万人的母亲河。
它在世界中出名,则是因为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在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沿着马格达莱纳河旅行,其中有一段恰好是马尔克斯的家乡安拉卡拉卡,马尔克斯多次提起这条河,他自己也来到这条河十多次。
当玻利瓦尔解放南美,势如破竹时,马格达莱纳河注目着玻利瓦尔的伟业,当玻利瓦尔沦落为丧家之犬时,玻利瓦尔就是踩着这条河岸的烂泥巴路进镇。
“伟大的马格达莱纳河,小小的玻利瓦尔;伟大的长江,小小的马尔克斯和余切。”
马尔克斯情不自禁感慨:“在马格达莱纳河,在长江的江面上,历史上有多少英雄曾把他们的一生投掷到江水中,可江水从来没有变过。”
“尽管如此,我们这些小石头也没有白来过。”
在《迷宫中的将军》中,马尔克斯也准备再一次写上哥伦比亚的母亲河。
BBC纪录片中,一开篇就提到了万县惨案,这是余切强行要求的;马尔克斯也受到了启发,他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中,更多的留下他自己的痕迹。
就像那些扔出去的石头一样。他不想白来一趟。
卡门在旁边洗耳恭听,想知道马尔克斯要怎么“没有白来”。
谁知道,马尔克斯却又开始回忆了。
“五年前,我刚拿到诺贝尔文学奖……我认为我的人生大难临头了,以后不再能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作家。”
“因为名誉和追捧,会让人迷失。你看看略萨自从回去秘鲁做了国会议员,他便醉心于真正的权势,对那些纸张上的文字创作,略萨就不再有什么兴趣了。”
这件事情,卡门当然知道。
所以在卡门所组建的文学帝国里面,余切的地位才越来越重要。因为马尔克斯失去了创造力,而略萨干脆不再是一个作家。
但余切也不能说非常纯粹。
卡门可惜道:“余切是一个经济学家,其实他也不务正业。而且他现在非常有钱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动力来创作。”
“我们这次和余切谈论起他的版权,他一定锱铢必较,一分钱也不会让给我们。”
“是你,不是我,也不是我们。”
“好吧!”
面对马尔克斯的责难,卡门不敢反驳他。
至于余切是否会变?马尔克斯对此不置可否,他也有些担心这件事情。
抵达中国首都后,马尔克斯听说余切和沃森的事情后,放下了自己的担心。
“余切仍然是那个人。”
——
经历了数月的旅行之后,由卡门作为代表,马尔克斯正式把他旗下的版权授予给中国大陆这边。
在马尔克斯的要求下,版权价格相当低廉,全部版权谈下来,不到百万美金,为期二十年,一笔买断。一批港地商人和东南亚喜好文学的富商,参与了进来,余切一分钱没出,马尔克斯得知余切的老婆以后可能做生意,特许余切一家将来也能出版他的。
余切则担保,马尔克斯死之后,他那两个没什么特长的孩子,仍然能拿到中国这边的版税。
这对马尔克斯来说很重要。目前,马尔克斯的一家人都围绕着他吃饭,他的弟弟是“马尔克斯博物馆”的馆长,他老婆也做过传媒生意,他的两个儿子将来在各种父亲作品的改编影视剧中担任编剧。
市面上流行的盗版要被淘汰了,中国的魔幻(拉美)现实主义有了根。
消息传出后,文坛到处喜气洋洋。
盗版一个诺奖作家的书,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现在能圆满解决了,自然很好。
马尔克斯既然到了京城,余切自然要陪同他旅游,到处参访。
迎接马尔克斯的接待团很豪华,除了余切之外,还有社院的副院长钱忠书——他才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不久。
还有不懂西语,却硬要来介绍中国文坛成就的王濛。
京城是国内文坛的大本营,时下恐怕有近一半的作家都常住在京城。马尔克斯住在鼓楼大街一处翻新后的四合院内,这是余切买下的闲置房子,一直都没有给人住过。
许多作家以为这是马尔克斯临时买的地方,都来拜访马尔克斯,给他整得很烦,在房子的门口挂了一幅照片上写着:
“这里禁止谈论马尔克斯。”
于是,作家们不敢谈论马尔克斯,只好迂回的谈论《百年孤独》、谈论《一场预先张扬的谋杀案》……作家管谟业从老家赶过来,特地瞻仰马尔克斯的样貌,赞扬他“是一个美男子”,并向他询问“略萨是不是更帅?”
马尔克斯没想到还有这种神人,他烦不胜烦,最后在上面写着,“这里没有马尔克斯,他已经死了。”
这下终于没有人来找马尔克斯了。
随后,钱忠书和王濛都回去搞自己的工作,只剩下了余切陪同着马尔克斯,还有西班牙大妈卡门。
两人来余切家里面,见到了陈小旭和张俪,他们先是很惊讶,然后都非常高兴。
马尔克斯说:“你已经彻底成为一个作家了,男人就该这么做。”
卡门则恍然大悟,怪不得余切对稿酬要求那么高。原来是他也要开始养很多人了。
“唉,这都是你们这些作家自找的!”卡门偷偷对马尔克斯道。“女人花钱是很多的,无论花多少钱都不满足,她们不知道那些钱都是作家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
马尔克斯偶然得知,余切的钱都以各种形式,存在了国内外的账户上,许多钱转变成了贵金属和固定资产。
还有相当一部分捐出去了。
实际上在生活中,家中的日常花销都是余切的两个老婆来供养。即便怀了孩子,张俪仍然赞同余切为乡村教育捐钱。
陈小旭也默默捐了一些钱。
马尔克斯就更高兴了:“他有两个芭莎一样的女人,她们都有女人中越来越难得的美德——对丈夫的母性。我应该告诉芭莎这件事情。”
然后,在离开中国前,马尔克斯希望撮合余切和卡门重归于好。
这是他一直想要做的。
实际上,由马尔克斯等人率领的拉美文学帝国如今正在衰落,这里面有了太多的政治避难精英、中产作家、以及美国或是西班牙国籍的虚假“拉美作家”。
作家甚至都不在母国,这些人写的当然很难有影响力。
玻利瓦尔为什么结局凄惨呢?
就是因为他的事业被人背刺了,没有找到可信的接任者。结果在活着的时候见到自己事业崩塌。
马尔克斯先是劝说余切来做这个接任者:在略萨和我都离去后,你实质上是这笔文学遗产的继承人。我们的人并不算多,但也有两三百人,遍布世界各地。
这些人上至国会议员,前总统侄女,下至报刊记者,他们都可以为你说话,宣传你的观点,就像是你当年面临智利的通牒时一样。
在有些时候,也许是你的救命法宝。
当然了,你的事业高度,也代表我们第三世界作家的事业高度。否则没有人会听你的。
余切在明面上,对这件事情表现出来的兴趣不大。
只要卡门一天还在做“文学女教皇”的美梦,她就永远不可能和余切再回到那种亲密关系。
马尔克斯又转而劝说卡门:别做梦了,投降吧。
“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拉美文学风暴就这样消亡,可它一定会消亡下去。这和作家无关,而是拉美这个地方只有这个样子,它无法长期的在世界文学中占据中心地位。”
“所以,我不知道余切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们所缔造的文学超级帝国一定会消亡。”
“你要认识到这一点。”
这是马尔克斯第一次向卡门提到她和余切之间的矛盾。
卡门有一些慌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地方有魔力,难道马尔克斯来中国后,也像詹姆斯沃森一样有二心了吗?
如果马尔克斯也背刺了,这个文学帝国连苟延残喘也做不到了,就要彻底完蛋了。
卡门只能憋出一句话:“加博,你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能想到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和余切和解。我已经受够了夹在中间做和事佬,我认为你们没有认清楚彼此的地位。”
“余切还很年轻,他是不可替代的。”
卡门很激动:“你这些话,是要求我服软吗?我为了你的出版,从巴塞罗那来到遥远的中国,我还学会了一些汉语……中国不是一个能立刻赚到钱的国家,我所做的是你将来的财富!”
“当你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了,你还能够从那时候富裕起来的中国人那里拿到版税——我甚至希望你能搭上余切这个地头蛇的船!我卑微的请求他为你的来翻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够了!”马尔克斯也说了余切同样的话,“我曾经受过你的恩惠,但至少现在,你清楚的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才受到中国人欢迎的。”
他拿出最近的报纸。
这上面虽然写的中文,可常常有马尔克斯的肖像。因为他写下的,在这些年于中国培养起了一大堆虚空的徒子徒孙。
这些莫名其妙来认亲的中国“魔幻现实主义”门徒们,马尔克斯并不在乎,可他觉得可能对余切有用处。
想想看,余切成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诠释人,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反转的事情了。
“你应该向余切道歉,将他至少看做和你齐平的人。”
面对真正的魔幻现实主义大帝,卡门不敢造次。她只是不理解为啥老马能做到这种地步?
“去年,你提名了余切的诺贝尔文学奖;今年,你又一次这么做。”
“你把你的版权贱卖给了余切,还有他的同胞,只因为你相信他虚无缥缈的承诺……”
马尔克斯道:“这怎么能是虚无缥缈?如果我被暗杀了,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我说话,那个人就是余切了。”
卡门说:“余切也会变!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冒风险了。”
这让马尔克斯想到这个文学帝国起家的时候,当时大家都十分友爱。
曾经卡门是进步的象征,代表一种平民的力量。那个时候第三世界国家作家的处境非常不好,卡门冒着被枪杀的风险,给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们版税和基本薪资,让他们脱离了饥不果腹的日子。
结果现在二十年过去,卡门的公司反倒成为落后象征。
余切会变吗?
基于来中国首都后,对詹姆斯沃森的了解,马尔克斯认为余切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因为沃森这种恶人,余切也肯为他写,可见余切一直是靠得住的。
他甩给卡门《乡村教师》和《朝闻道》两篇。
“这里面有你想要找到的答案。”
不知道是马尔克斯太过坚决,还是卡门想通了。
在马尔克斯一行人离开京城时,卡门花钱在中国的报纸上公开对余切道歉。
第16章 国庆
道歉原文是这样的:
“鄙人在巴塞罗那时,对余先生的作品开出不合理的低廉价格,事后马尔克斯向我兴师问罪,我考虑再三,觉得此举是不妥当的。以后余先生再有通过,应当至少按照美国公司价格……即一美元一词进行稿酬支付。”
“因此事破坏了我和余先生的关系,特此登报声明,希望我们能早日重归于好。”
落款人是卡门·巴尔塞斯,中、英、西三语都有。
卡门花了大价钱,这篇文章是同时刊登在《京城晚报》、《新民晚报》(沪市)和《南方周报》(羊城)。
从北到南,基本上全中国人都看到了卡门的道歉。
余切看后忍不住大笑:这个卡门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居然真把他拉回来了。
从自身利益上来讲,余切不会彻底和卡门闹翻。因为中国作家在海外的名气,需要这些人来宣扬。
但也不会向她低头,余切的骨头不会软。
他们两个的关系,本来应该越来越远,貌合神离,直到双方都找到下家,彻底脱钩。可是马尔克斯的出现阻拦了这一趋势,看在老马的面子上,双方再一次接触。
这次没什么太多谈判,余切和卡门握手言和了。
他的新《朝闻道》和《乡村教师》都通过卡门的公司发表在西语世界中,余切给了一个好价,卡门则表示,她会动员起旗下的所有作家,关注余切中“中国乡村教育”一事。
最近被全美舆论痛批的沃森,也将会有作家替他说话。让沃森的处境不至于那么难堪。
因为得知“中医针灸”可以治疗老年痴呆,余切见到马尔克斯的时候,他正在接受胡同里盲人师傅的治疗。
只见到,马尔克斯的背上扎满了针,看上去像刺猬一样。
余切大吃一惊:“加博,你在干什么?针灸能不能治病,连中国人都还在讨论当中。”
马尔克斯却道:“你急什么?我并没有死。”
接着,他又说:“我感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这些银针比美国医学更管用。”
“你不觉得痛吗?”
“不痛,我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很快,又换了卡门去做针灸。卡门腿脚不便,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盲人师傅说针灸还可以治疗偏风,于是卡门也躺在上面,插上了针。
师傅可能真是个盲人,没认出余切来,反而问他要不要针灸一番。
余切婉拒了。
马尔克斯笑道:“你为什么相信西医,却不相信中医?哥伦比亚的中哥友好协会中,就有一些会使针灸的洋大夫。”
“那卡门又怎么接触到的?”余切问。
卡门自己回答道:“因为巴塞罗那也有针灸大师。我试过了,效果很好!”
好家伙!
我还不如老外相信中医。
在这个私人场合里,卡门再次诚挚的向余切道歉:“我为了我以前的无礼而道歉,你和加博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如果他从前占据了我生命中的30%,那你以后会占据31%。加博,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没意见。”马尔克斯说。
两人在余切家里面住了一晚上。张俪向卡门请教如何经营文学,因为张俪以后就要做这一门生意。而且,很多作家成名后,最核心的商业利益都交给了自己家人来打理。
哪怕马尔克斯也是如此。
卡门意味深长的说,“最重要的是信任!由于余切在其他事情上做的如此好,他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所以信任就是你拥有的最大法宝。”
张俪似懂非懂,只能点点头。
陈小旭在旁边咬了咬嘴唇,心里道:这是要让张俪像那个芭莎一样,哪怕外面彩旗飘飘,也要做男人背后的女人吗?
张俪可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能让她是!
天亮后,余切亲自送马尔克斯和芭莎离开中国。
——
十月一号,首都市民欢庆国庆。
今年并不是“逢五”“逢十”的大庆,因此没有什么大型活动,但各界群众还是在这个日子里,一清早就来到广场和各大公园欢度佳节。
机关、学校、企业门前都有“国庆”“十一”字样和各种动物图案的花坛,据说整个京城共用了百万盆花卉。
燕大这边也搞了盛大的国庆联欢晚会,吸引了不少留学生上去飚中文。
有个南斯拉夫的女留学生桑样,上去唱了一段京剧名段“苏三起解”,居然像模像样!余切听到燕大的老师说,这个桑样是京城语言大学的学生,因为汉语流利,被选拔上了春晚。
她是特地被邀请来支援燕大的。
桑样唱完后,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南斯拉夫的,我们和中国是相亲相爱的国家……”余切真有种恍惚的感觉,在他上一辈子,南斯拉夫这个国家早已经消失不知道多久了。
不晓得这个桑样,到底是塞尔维亚人,还是亚美尼亚人。
新化社的邵琦到了南斯拉夫后,到底怎么样了?未来的南斯拉夫,会不会像历史上一样的分裂解体,以及发生那些令人愤恨的事情。因为历史假如就这么发展下去,南斯拉夫的驻华使馆最终会遭受到轰炸,邵琦和她的同事都葬身于此。
汇演结束后,作为新来的教授,余切上台致辞。
他说了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在这个时间点,倒也不奇怪。台下掌声如雷,学生们欢呼起来。
桑样这个女学生,竟然又被选为留学生的献花代表,和余切一起为祖国三十八周年生日献花。余切问桑样南斯拉夫的局势怎么样?
桑样露出不太好的表情:“我们的经济发展太不均衡,国外的野心家们也在诱惑我们。但我们正在变得比从前好。”
好在哪里?
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桑样,你觉得你的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吗?”余切试探着道。
桑样茫然说:“这倒不至于。”
“为什么?”
“因为苏联还在,混乱只是一时的。”
好吧!看来老大哥的解体,确实是震惊了半个地球。就算是身处其中的人自己,当初也觉得不可能。
二号,张俪做产检。她怀孕已经有三个月,这是她孕期内的第一次正式产检。
一大清早,余切就驱车过来。
协和医院替她办理了档案,从上到下检查了个遍。这会儿的产检本来十分简单,因为许多医生并不会看B超——大部分后世熟知的项目,要到九十年代前期才逐渐增加起来。
可协和医院太先进,余切提前感受到了起码十年后才有的复杂产检流程。孕检当中有一项是“唐筛”,用于检查婴儿是否染色体异常,是否存在基因缺陷……这项技术本来是四年前才在美国实验室里面诞生。
因为沃森的缘故,协和医院恰巧成了全中国最早引入这项检查的中国医院。
院长顾方舟特地来和余切解释:“这项技术堪比‘糖丸’,大规模生产后成本并不高,中国的孩子又能提前避免一项可能存在的缺陷。”
“沃森也成糖丸爷爷了?”
顾方舟笑道:“怎么不能是?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个年级里面,总有那么几个得脑膜炎的、或是小儿麻痹症的,或者是唐氏儿……再过二十年,这种现象就会逐渐消失了。沃森是有功劳的。”
顾方舟和余切回忆起当年的“春雨行动”。
这项慈善活动,在当年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参与者都受到了极大的社会赞誉。顾方舟因此被提拔为院士,又在今年当选英国的外籍院士。
“联合国成立了一个第三世界科学院,有消息说,我也有机会评个院士。那时候我是个教授,你是个学生和作家,现在我升了一级,你升了好多级。”
“我在英国访问时,他们那边的人问我,说我找到了一条快速打造名声的好路径,现在很多第三世界国家的名人们,也在模仿我们……其实,我们的初心都是好的。”
余切也很感慨。
在国内,“春雨行动”和“融冰之旅”是他生平最骄傲的事情之一。仅这两件事情,就足以奠定他作为文人的历史地位。
大部分民众在一生中,不会长期的阅读。他们对于一个作家地位的评判,并不是根据他们的作品,而是根据他们的社会影响力来评判。
顾方舟今年已经61岁,按照现在的退休年龄,他已经该准备退休了。
余切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
顾方舟回答他,他的遗憾就是怕活不到九十年代中叶。这个时间点是“脊髓灰质炎”全面被清除的时间点。
“联合国有个仪式……如果一个国家彻底清除了脊髓灰质炎,就会在名单里签上中国,目前这上面只有一些富裕的北欧小国,还远远看不到我们。”
作为最早的倡议者和糖丸研发者,顾方舟希望自己不要错过那一刻。因为自五十年代以来,他的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情。
余切感觉这像是另一种“朝闻道”。
沃森这种恶人,恐怕也是基于这种观念,才不惜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赌博吧!
在另一边的纽约长岛,冷泉港实验室。
沃森在办公室里面大发雷霆,到处乱砸东西。
他的修订版《双螺旋》出版受阻,原因是他在其中大幅度添加了对黑人的歧视,他在其中写道“我天生对非洲的前景感到悲观”,“我们所有的社会政策都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的智力与我们一样,而所有的测试都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面对黑人市民的质疑,沃森说“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但任何和你们长期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这些话实在是太过了。最终八十年代的美国人都快要受不了了。
美国也有图书审查委员会,该委员会成员由总统和参议会共同任命,每年,委员会要出具禁书目录。
沃森的《双螺旋》未能通过审查,委员会甚至想要将此书列为禁书。
经过多方查证后,哈珀搞清楚了委员会老爷的喜好:
“他们不希望你写太多中国人聪明的事情。”
原来,沃森在《双螺旋》中加了许多私货,其中有一项是对京城附小的智力测试,沃森形容这些人个个都比道尔顿中学的富家子有天赋。
这让评委觉得沃森此人有通共嫌疑。
你歧视黑人并不可怕,许多人暗地里这么做,可是你不能捧一踩一。
沃森这个人思想有问题,立场也有问题。
哈珀的人道:“《双螺旋》是全美许多学校的推荐读物,如果大学生们都看到‘中国人的智力最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教科书上,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沃森问:“那又能怎么样?”
“那就会使得美国人相信,中国人有才能担任更重要的职位,这些相信一旦变成共识后,就会成为未来的现实。”
沃森感到很棘手,他既想要把《双螺旋》修订版出版,又想要实实在在的讲他的研究结论。
眼下,冷泉港实验室并没有对沃森有太大的限制,但出版界直面一线,已经无法容忍沃森的挑衅举动。
十月份,余切给沃森打了远洋电话,分享给沃森自己的新作《朝闻道》,以及余二代的消息。
沃森在电话中表达了祝福:“我相信你的孩子可以和你一样聪明,我是说,他至少会是一个聪明的人。”
然后,一个令他难绷的事情发生了,沃森的儿子Rufus被检查出来有精神分裂症。此事迅速传出来,沃森陷入到深深的痛苦中。
并且,由于沃森的逆天发言,许多黑人对他儿子得病的事情幸灾乐祸,公开发言嘲讽他儿子是个得病的傻卵。
沃森尝试在线下找人理论,结果却被抢走了他的摩托罗拉手机。
之后,沃森彻底和黑人群体走向敌对,他在权威第三方的监管下,让他精神分裂的儿子做了智力测试题:他的好儿子顶着恶疾的巨大debuff下,仍然取得了高于大多数黑人的好成绩110。
沃森以为这能证明他的话是对的——中国人最聪明,白人也聪明,黑人智力低。
他甚至怀疑,儿子之所以精神分裂,是因为美国人智力太低了,如果儿子在中国的京城附小读书,在此等灵气四溢之地,他儿子的精神分裂会奇妙的好转。
然而并没有,美国舆论界无视了他的宣传。
在出版界,沃森被无视了,他失去了一切演讲邀请,只有中国人还在孜孜不倦的邀请他来访。沃森更感受到一股温暖。
他对自己助手道:“如果中国可以像日本一样经济发达就好了,我立刻就能扔掉这该死的美国国籍。”
“——那你为什么不去日本呢?”
“因为日本人智力比中国人低两分,而且不像他们那样尊重我。”
就在山穷水尽之际,《纽约时报》一个叫阿连德的女作家发表了对《朝闻道》的赏析。
第17章 反转
这篇是余切在九月份时写出来的,他低调的发表在美国的文学期刊上,反响不错。之后又被数家科幻杂志转载,在小圈子里面引起了一波热议。
进入到十月份时,已经很有些名气,但还没有到出圈的程度。
直到阿连德开始主动为站台。
这天,全美许多市民都通过《纽约时报》的书评看到了这篇。在纽约长岛,沃森刚吃完三明治,他的助手就兴奋地朝他飞奔过来,手里捏着的就是这一篇《纽约时报》。
“沃森先生!”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我又被哪位善良正义的名人批判了?”沃森冷笑道。
“不,这次不再是批判!您必须得看看这个!”
“哦!妈的!来了个大家伙!”
沃森一看到报纸是《纽约时报》,顿时头皮发麻。
目前,让沃森被千夫所指的言论主要是《泰晤士日报》上的一篇采访,在其中他表达了对黑人智力的歧视。沃森一生说过很多次逆天的话,在他的小圈子里面,大家都对他保持善意,所以他一直都没有怎么挨过整。
但《泰晤士日报》是全球性报纸,顿时把他架上去了。电视台的辩论直播后,更是让他沦落到万劫不复,他有点害怕这种超级大报。
而且《纽约时报》是当地走出来的大报纸。
打开前,沃森还在自我调侃:“我被人从英伦三岛追杀到了美国本土,现在终于到了纽约本地了吗?”
“再过一阵子,恐怕美国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沃森叹道。
他的助手却满脸期待,笑着把报纸翻到连载有“沃森”的那一页,只见到上面的标题是——《詹姆斯走上现实的真理祭坛》!
“《朝闻道》是东方余的最新作品,他写了一个不存在的‘宇宙大一统’终极奥秘,许多科学家为此宁可放弃生命,走上沙漠中的‘真理祭坛’,献祭自己的生命,只求一个‘知道’!”
“中国的孔子将这种精神形容为——朝闻道,夕死可矣。科学家们知道真理后,化作天空中的明亮火焰越飞越高,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中。”
“他们的牺牲是无谓的吗?当然不是。这是我们人类求知欲的体现,展现了一种崇高和超脱之美。”
随后,此文话锋一转,忽然谈到了最近的詹姆斯沃森教授。“这个年轻人从五十年代开始,就一直为寻找人类基因的奥秘而努力……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察觉到了某种隐秘,他决心把这隐秘揭露出来!”
“……”
阿连德将沃森对智力魔怔了一样的探究,形容为科学家对真理的追求。他连命也不要,财富、名誉都不要了,只希望知道真理,证明真理。
虽然他歧视了,但你不应当一棒子打死他。而且,他说的也未必存在错误。
文末,阿连德谈到美国历史上那些“先贤”们的歧视语言:在美国的拉什莫尔山,雕刻有四位总统的头像。这四位总统分别是初代乔治华盛顿、第3任总统杰斐逊,美国第16任总统林肯和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
四个人没有一个不对黑人存在歧视。
“国父乔治华盛顿赞成蓄奴制,他的想法自然不用多说;杰裴逊和黑人女奴隶生了六个孩子,他一个也不认,甚至不承认和‘肮脏的黑人’有过连接;林肯解放了黑奴,他就不歧视了吗?他也歧视,他只把黑人当做工具,而从来不当做是一个人。”
“到西奥多·罗斯福(1932)时,和我们今天的时代已经非常接近。全美黑人听说他当选后,将要结束对黑人的残酷私刑,于是纷纷投票给他,然而,在罗斯福上任之后,他却拒绝在这一法案上签字!”
“这些美国‘先贤’们,无一例外的伤害了黑人!没有人责怪过他们!而现在,我们却要责怪一位对世界有益的科学家。”
沃森一看就大喜过望:这人很明显在为他说话!
阿连德是谁?
一番了解后,沃森才发觉阿连德竟然是个大人物。阿连德全名是伊莎贝尔·阿连德,在拉美世界中有特殊的地位,因为她不仅是“拉美文学爆炸”中唯一的女性,还是智利前总统阿连德的侄女,是一个流亡的意见领袖。
伊莎贝尔·阿连德长期为美国报刊写文,从记者干到了杂志主编和电视编导……她的名望很高。
助手道:“沃森先生,有她为您说话,您可以稍微安心一阵了。”
事实也是这样。
《纽约时报》是全美面向中产读者的读物,它精准的击中了那些目前对沃森有意见的读者群体。在当天的纽约长岛,实验室的众多研究员都看到了这一篇文章,特地来恭喜沃森。在美国的其他地方,读者也受到触动,人们不知道阿连德为啥会来掺和沃森的浑水,但仔细想想,沃森确实是没做错太多事情。
他只是歧视黑人而已。
在八十年代的美国,这难道是一种死罪吗?
这篇文章像是一种冲锋号,忽然有很多拉美系的作家都来替沃森说话。拉美文学的四大主将,纷纷评论了余切的新作《朝闻道》,然后隐晦的谈到“詹姆斯沃森”这个人。
他们或是直白的站在沃森一边;或者是提供一种“沃森没有错,错的是美国社会”的视角。
沃森一下子感到,他在美国那种人人喊打的情况好转起来了。
“到底谁有这种影响力?”
答案很明显,是余切。
余切和卡门的重归于好,促使卡门鼓动作家们为他说话。这群拉美作家一直都有良好的沟通机制,他们自知在西方世界势单力孤,于是彼此之间推销各自的书,定期聚会。
每当阵营里面的大人物有新作诞生时,就有很多宣传文章。
沃森向余切打电话求证此事,余切没有承认,但是隐晦的说:“我觉得你不应该沦落到这样的结局,因为你帮过我。”
沃森非常感动,他当即流泪了:“现在所有人都在骂我,我以为你最不愿意和我有关系,结果你却对我伸出了援手。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帮助。”
陆续有作家站出来,通过谈论《朝闻道》这本的方式,间接的改善沃森的舆论处境。媒体意识到这个已成死局的话题重新变得有价值,也开始报道支持沃森的意见,表现自己的中立。
事情发展的第一次巅峰,发生在略萨的采访中。
略萨此时已经在秘鲁做了大官,他成了秘鲁“民阵”的主席,准备竞选下一届总统。为了拿到秘鲁人的选票,略萨的立场开始右倾,专门说一些可以讨好秘鲁人的话。
“种族牌”是略萨这一轮打出来的牌。
因为秘鲁是一个由白人和原住民混血组成的民族国家,还有很多日裔移民,这里面唯一没有黑人。
沃森的逆天言论对秘鲁有利——无论白人智力高,还是黄人智力高,反正都是秘鲁人。
为什么不说一些让老百姓高兴的话?
于是,略萨竟然说“美国一直在迫害那些真诚的人,即便对他们自己的国民也是如此,我们这里虽然没有大一统的奥秘,却有对诺奖学者的尊重。”
他邀请沃森来智利访问。
美国的电视台报道了此事,之后沃森的情况越来越好。
到十月中旬时,沃森已经吸引了很多自来水替他说话。美国那个房地产商人成为了“沃小将”,他认为沃森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对于沃森说了几句真话,就被舆论批判的境况,他也表示出同仇敌忾。
“他们知道沃森先生正在看那些批判他的言论,而沃森先生确实在看!你知道吗?关键的是沃森先生不在乎。”
沃森被感动得不行,只用了两个星期,他的情况就得到了极大好转。全美一些白人精英私下里向沃森表达了同情,他们虽然不敢公开站出来,但承诺会给沃森提供保障。
这和余切有直接关系。
《朝闻道》是一个在国外影响力更大的,里面频繁提到了那些伟大的物理学家们——大多是白人,极少数是黄种人。
没有黑人。
许多人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当一些黑人评论家试图把战火燃烧到余切身上时,余切的书迷就会说“他只是写了一些事实,他在这里面没有任何观点。”
沃森的儿子也接受了采访,他说“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偏执和歧视的人,他只是对高智力者有偏爱。而事实上,人类确实存在智力的区别。”
这话由沃森的儿子讲出来特别抽象。
因为全美的报道,众所周知,他儿子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俗称精神病人。就这样的人,可以在采访时侃侃而谈,你很难想象那些说话颠三倒四,几乎没有社会化的人到底为什么要为“歧视”而抗议。
另一边,中国这边也有好消息。
也是在十月,杨振宁在八宝山给朋友邓先扫墓,余切陪同。
两人谈论到最近沃森引发的风波。杨振宁问:“《朝闻道》写的还行,但你为什么要给那个沃森写?还弄了个名字詹姆斯,你不如叫杨振宁?难道我不追求真理吗?”
“因为沃森这个人的言论,间接的帮助了中国学生。”
“我不也是吗?”
“你还需要我写文章来歌颂你吗?就算不写,你也会帮助同胞的。”
“好嘛!”杨振宁笑道,“原来我没沃森有外交价值。”
“那可不是……您可别曲解我。”余切无奈的笑了。
来扫墓的其实有很多人,但大家主要关注杨振宁和余切。邓先的名字在后来的中国人当中鼎鼎大名,但这一时期因为保密政策,知道邓先的人并不多。
所以杨振宁认为余切不知道邓先,一路上都在回忆他和邓先的友情,介绍这个人。
“我们的父辈是世交,年龄又相仿,在美国求学的时候,虽然身处不同校园,但时常书信往来,互相勉励。”
“建国后,当时的华人科学家都面临选择——是回去,还是留在这。”
杨振宁看着余切道:“我这里不谈那些政治,只讲科学。美国的科学基础是更好的,而中国到处是空白。回去代表这一生和前沿科学都无关了,只能做一个填补国内空白的人,科学家的一生就这样浪费掉,好多人都不甘心……”
说到这里,杨振宁长叹一声。
余切道:“所以说,邓老是一个很伟大的人。顺势而为的人很多,敢改天换地的人,却并不多。”
“伟大?”杨振宁抿嘴,显得悲痛万分起来。
其他人看到杨振宁的表情,也变得格外肃穆。只见到杨振宁抚摸邓先的墓碑,靠在那上面,不知道回忆起了多少事情。
最后他道:“诚实的说,站在人类的物理学角度来看,我肯定要比他伟大;但是站在中国人的角度来看,我是远远不能和他相比的。”
这句话余切曾经听到过,但那发生在上一辈子的电视新闻上。
现在余切就在杨振宁的面前,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在回程的路上,杨振宁的心情渐渐放松起来。他看到余切为一个叫王世民的《十月》前总编献上花,了解经过后,赞叹这是一个“伟大的编辑”。
下山后,杨振宁再次谈到了余切最近的两篇。
《乡村教师》和《朝闻道》。
他觉得这两篇比《地铁》好得多。因为并不涉及什么特别细致的科幻设定,没什么逆天的bug,可能这种科幻显得不够“硬”,但杨振宁反而更喜欢。
两篇各自都赞美了求真精神。
只是每个人求的“真”不一样。
他道:“乡村教师在死之前教授牛顿三定律,和詹姆斯牺牲自己追求大一统奥秘,这都是追求真理的行为。我想到邓先,他也求了自己的真。”
余切趁机问他对沃森这个人怎么看?
杨振宁当然知道沃森的经历,也知道沃森所做的研究。
这个时候,他忽然醒悟过来,余切里面塑造的“詹姆斯”是在为了沃森发声。
“我以为你只是借了他的名字,你原来在帮这个人说话?”
“对的。”
“那可惜了!詹姆斯这个人胡说八道,虽然确实做过一些贡献,但他胡说八道的东西太多。我是不会为这样的人说话的。”
余切则把和沃森认识后的事情全盘托出。
杨振宁惊了:“沃森竟然还是个对华友好人士……我没想到,他竟然有这种怪病,他大概是有厌蠢症。”
“厌蠢症?”
“你不知道吧!在学界,厌蠢症是很常见的。”
第18章 福门托奖
说罢,杨振宁给余切讲了个段子。
国内最有名的科学家可能是钱老,这位在美国麻省理工时,对白人学生们毫不客气的打击,有个学生说你讲得太快,我来不及抄笔记——他说,你如果不能立刻听明白,我建议你出去。
在国内,钱老也重拳出击。82年,《光明报》刊登了一封钱老写给教育部的信,他建议把微积分下放到初中生的教材中,上面的话很扎眼:
“人就算再笨,14岁了还能学不会微积分?”
钱老显然就有“厌蠢症”。
可是并没有受到什么“种族歧视”的罪状。
为啥呢?
因为这些学生知道自己并不蠢,只是课太难;而有的人一被提到立刻就爆炸,说明他们清楚自己有什么样的缺陷。
杨振宁在去年接受了港中文的邀请,成为该校的讲座教授。自此他每年有一段时间在港地居住。他从京城到港地时,已经到了十月下旬。
港中文为了欢迎他,举办了个演讲。面对港中文的学生,杨振宁谈到余切的《朝闻道》。
“我希望你们在追求物质之余,留一些精力来追求真理。我们未必要成为真理祭坛下的殉道者,但对真理的追求不能忘记。”
随后他被追问,对“智力论”怎么看?
杨振宁道:“自从我获奖后,我总是被认为全知全能,什么事情都来询问我的意见!其实我只对我领域的一小块区域有了解,在其他方面,我可能还不如一个自学过的普通人。”
港地记者觉得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没新闻,再次指名道姓的追问,“您对詹姆斯沃森这个人怎么看?您是否同情他?”
杨振宁笑了:“你们这些记者,整天就想要搞出大新闻!我明明说的我自己,你却说我同情他;我如果说我没听说过他,是不是又要认为我瞧不起他呢?”
“好吧!”杨振宁走到记者面前,沉思片刻,一口气说道,“这个人的言论肯定有问题,我当着这个人的面也会这么说——你完全在胡说八道!可是,你愿意为了中国学生发声的举动,还是很珍贵的。”
到这个时候,沃森的境况已经好了很多。他被塑造为一个脑子有点“轴”的生物学家,虽然说了许多怪话,但并没有明显的恶意。
余切这边则感受到了拥有一个巨大的友好作家网络的好处。
在这次事件中,拉美世界的作家表达出同仇敌忾的决心,大大提高了余切的知名度。
为啥拉美作家就如此有战斗力?
而其他地方的作家,看上去如同一盘散沙?
余切打电话向马尔克斯取经,马尔克斯谈到拉美作家的“从政惯例”:这些拉美作家善于引导舆论,并且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政治家,或者预备的政治家,或者最起码也出自政治世家。
所以他们搞起斗争来轻车熟路,一呼百应。在五十年代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拉美作家都频繁发表社论,他们所在小国的巨大创伤、震动,反而有益于他们获得世界的关注。
马尔克斯说:“你现在知道我们还是有些力量的!你没有白来!”
“我这次真知道了!”
随后,从西班牙的马德里传来消息:余切因对聂鲁达的翻译,以及在西语世界的巨大贡献,他荣获了本年度的“智者阿方索十世勋章”。
这个勋章和泰王勋章一样,有相当繁琐的等级制度,余切所获得的是其中的第二等级。
他不是第一个获奖的中国人,去年杨绛因为翻译了《堂吉诃德》,也被授予这一奖项。颁奖地在马德里国家音乐厅,颁奖者是卡洛斯一世。
他又要见到这个老家伙了。
同时,余切因《2666》这本书拿到了福门托文学奖,也将在此次授勋仪式中一同颁布。
福门托奖是一个相较“塞万提斯奖”更小的奖项,类比于日本的芥川奖——主要对那些刚崛起不久的作家进行嘉奖。
1961年,拉美文学大佬博尔赫斯拿到福门托奖,这一般被认为是“拉美文学大爆炸”的起始点。
在未来,西班牙这个国家有意做出奖项的重要性区分,作家们一般会先拿到福门托奖,再进一步攻克塞万提斯奖,由于此时塞万提斯奖草创不久,所以余切的拿奖过程是反着的。
至此,余切几乎获得了所有西语大奖,他在西语世界中几乎走到了头。
这件事情不仅是他这么认为,国外的人也这么认为。
知名“余吹”金介甫在自己的论文中写道:“我认为余切似乎在西语文学中达到了天花板,通过这次拉美作家对他的一致支持可以看到,在这个神秘而有序的组织内部,余切也取得了某种权力上的迭代。”
“他将坐在这个位置上很长时间,或许是半个世纪?或者,他打算再尝试更有挑战性的文学……我们知道,这当然是不容易的。”
德国波恩大学有个叫沃尔夫冈的汉学教授,起了个汉名“顾彬”。他在一本德文杂志Drachenboot(《龙舟》)上介绍了余切的成就,他热情洋溢道:
“中国忽然诞生了很多文学家,我们都认为这是黄金时代,他们看起来光辉灿烂,无所不能……但有一个令人遗憾的事情是:他们的国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革,而他们的作家却有很大一部分,专注于过去的个人情绪(伤痕文),我感到十分失望。”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看过东方余的,那你就错过了八十年代以来最好的中国作家。”
“接下来,我会着手翻译余切写过的所有。但翻译永远不如原著,我期待有人能和我一样学会汉语,你就能明白他的作品有多好!他一个人,是一个国家。”
颁奖时间就下个月,为了留出去西班牙的时间,余切不得不提前串课。
他现在有两堂课要讲,一堂是经济学院的《西方经济学》,一堂是文学院的《外国文学》——目前,余切主攻西语方向。
在燕大的课堂上,余切道:“拉美文学大爆炸,特指五十年代后期以来,拉美文学的繁荣与辉煌造成的世界性冲击……但你不知道,‘爆炸’这个词其实是拉美作家都反对的,因为爆炸含有短暂、空泛、急速发生又迅速萧条的意味。”
“boom(爆炸)!你需要会一些英文,才能更好的理解这个词的语境。墨西哥有个叫富恩特斯的人,一直很反对它!但这个词用得太多太多,流传开来了,大家只好也跟着这么说。”
“这和马尔克斯的情况很像。他本人不喜欢‘魔幻现实主义’,但最终哥伦比亚人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荣,西方在舆论上的霸权降临在了真实的生活中,马尔克斯不得不接受这个惨淡的事实。”
一个墨西哥的留学生站起来问道:“余老师,您难道睡在富恩特斯的床底下吗?您怎么知道这个人的态度?”
余切看这个学生留着胡茬,很像是黄种人,课桌旁放着他的一顶帽子。余切就问道:“你是墨西哥人?”
“是的。”
余切笑了:“我和你们国家的富恩特斯打过桥牌,他亲口向我抱怨的。我向你承诺,这是真的。”
这个学生当即张大嘴巴,满脸震惊的坐下了。
其实余切还有句话没讲,富恩特斯正是余切的手下败将,他的气运被余切夺了,这两年一到评奖季,余切就是富恩特斯的苦主——富恩特斯就像个无能的丈夫,只能看着余切予取予求。
台下的褚付军、路不宣和程国平三人见到这一幕,真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今年年初,他们还在谈论余切从燕大消失不见,而现在余切已经做了他们的老师。燕大的文学系和经济系都成了其他院系羡慕的香饽饽。
余切来任教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恐怕到了明年,这两个系的录取分怕是要飙升!
想到这里,路不宣却乐了!
中文系的人全是状元,当然不怕分数高,只是苦了经济系的那一帮人!
“叮铃铃!”
响铃了。
余切听到这声响,立刻宣布下课,接着为了自己最近“串课”的行为道歉。“我不巧得到了西班牙的福门托奖,他们的国王怕我不来,特地让驻华大使来请我。为了避免伤害西班牙人民的感情,我不得不再去一趟。”
学生们哈哈大笑,当然原谅他了。
这时候,余切的眼光一闪,却看到了台下的路不宣。他道:“路不宣,你等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路不宣顿时一愣,褚付军和程国平都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担忧。
“老路,你老是上课摸鱼,跑去给人打工,摆摊,难道余老师知道了,特地来警告你?!”褚付军道。
程国平也很担心。
今年以来,余切多次呼吁大学生回归到课堂来,而路不宣却反其道而行之,余切怎么能忍得了他?
要知道,燕大食堂的“免费饭”,就是余切捐钱来办的啊!他自己虽然没有公开宣扬,但事情过去大半年了,学生们都知道了!
可见余切的用心良苦。
老路别特么被退学了!
路不宣这边怕的要命,来了余切的办公室,不巧,这里还有几位老师在,不等路不宣打招呼,余切就道:“撤!换个地方谈话。”
随后,路不宣跟在余切后面,过了教学楼,又过了未名湖,一路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勺园。
余切终于回头道:“路不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不知道。”路不宣老实说。
“我记性好,前后上课几次,发现你越来越瘦,就觉得奇怪了!我找人来打听,别人说你把饭票当了,拿去换我的书。我认为这划不来,你觉得呢?”
用别人捐钱换来的饭票,买了别人写的二手书,还被正主抓到是什么反应?
路不宣当时脸全红了,只觉得这辈子最羞愧也不过如此了。
“余老师,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为什么要买我的书?”
“你的太好,我不买几本的话,我的良心不安!”
余切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弟瘾上来了。
这一时期,攒钱买的可不在少数。读者们哪怕自身的经济拮据,也情愿为了精彩的故事付费。严肃文学还好,像是武侠、言情这类商业文学,那真是让人抓心挠肝的想要买。
“有什么错?妈的,我也喜欢啊!”余切道。
路不宣被这虎狼之语震惊得抬起头。
只见到余切沉思片刻,转而说:“我那边有很多闲书,都是出版社送来的。你等等我,不要到处走动,我去给你拿来。”
勺园这地方在燕大有点偏,却落在颐和园路,东邻水木大学,南邻未来的中关村,是个好地方。
余切在这边有套房子,他的车也在那。
“到最近的西门来等我。”
不久,余切就开车到校门口,他没有让路不宣拿着书回宿舍,反而邀请路不宣上车。
去哪呢?
余切递给路不宣一个橘子,说:“走,喝羊汤。”
路不宣就这样跟着余切混了一整天,吃了一整天,吃得他肚皮都撑了;晚上,余切开车送他到了宿舍门口,路不宣回寝后,褚付军和程国平都来问他今天被训够了没?
却见到,路不宣落下泪道:“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报答余老师的一饭之恩!”
余切回家讲到这件事情,张俪和陈小旭都赞同他。两人都觉得,路不宣毕竟是燕大的学生,再怎么落魄,将来也是社会栋梁。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达了,就像是万县那个倒爷一样。他可是让了许多人相信余切的“书中自有黄金屋”。
余切要做的还不仅仅是这样。
此次获“福门托奖”,他又拿了五万美元的奖金。福门托奖又叫“国际出版商奖”,本身是欧美的六大出版商联合起来颁发的奖项,因在西班牙马略卡的福门托酒店成立,因此得名“福门托奖”。
获奖者代表出版商的“畅销”认定,也就是说,余切的在西方世界极为畅销,这是公认的事情!
由于这一时期的巨大汇率差,他的稿酬将会越来越由国际稿酬所组成。在中国大陆,他每年的全部稿酬加起来破百万都难,而在国外,他却每每有上百万美元入账。
这种稿酬上的巨大悬殊未来将导致许多问题,不得不重视它。
余切趁着张俪还没上床,陈小旭也在这。他道:“我打算学习巴老,以后把国内稿酬都捐了,这样行不行?”
第19章 基金会
把内地的稿酬捐了!
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的,实际却代表了许多钱!
张俪下意识就说:“余哥哥,这是几十万呢,真捐啦!”
陈小旭托着腮,立刻附和起来:“是现在的,还是未来几年的,还是十年二十年的?”
“以十年为单位吧,暂时都捐了。”
她们俩吓了一跳,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都是我余哥哥的钱!再怎么多,也不能够嫌多啊!
余切见状,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捐稿酬:
“主要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我的稿酬早已突破《暂行规定》,顶格稿酬应当是20块钱千字,《十月》和《人民文学》知道我海外稿酬高,给我提到了三十块钱,甚至四十块钱,但也远远不够。”
“哪怕提到八十块钱又怎么样?难道能和美国、日本相比?不如拿去捐了,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另一方面呢?”陈小旭问。
“另一方面,这钱不是甩给别人,再也看不到了,而是成立个基金会,今后再有捐助方面的事宜,就直接从这上面支取。”
像路不宣这事儿,放在三十年后很容易解决,哪里需要余切亲自出面!找个由头给他捐一笔定制的“奖学金”就行了。
譬如,要求是某某省籍贯人士,要求是中文系的,要求家里具备什么条件,要求大学成绩达到了排名的前多少……这都是很容易解决的。
其实,这已相当于个人来组织的慈善基金。历史上到04年,才有江浙的美籍商人申办牌照成功,拿到了“001”号的基金会证书,前后大概注资两百万(04年)。此后个人名义、公司名义的基金申办蔚然成风。因为《基金会管理条例》办法也是04年才出来的。
但是,这八十年代虽无《条例》,却反而更容易搞起来。只需要关键的几个人物点头就好。
没有条例,可以为余切造一个条例。
张俪和陈小旭都学过经济,知道“基金会”在国外不是个新玩意儿。余切一番解释下来,她们明白了,这钱仍然是自己的,管理人员、捐助项目全由自己决定。
不过,她俩还是有些纳闷。目前所有慈善基金都是公办的,好像搞得也很不错。“春雨行动”就是妇联旗下的“儿童少年基金会”操办,名头都传到国外去了。
余切和他们合作的很好嘛,为什么偏要自己来搞。
余切解释了:“因为这样方便。燕大的贫困生吃不上排骨,这是区区一件小事情,没有哪个公办基金愿意来帮忙的,我当时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到院里院外很多影响……不如成立个基金会,让给我信任的人来做。”
真要办起来了,余切还能信任谁啊!那自然是她俩。
张俪和陈小旭一听,似乎这钱还有留在余家的希望,顿时大喜过望:办基金会好,办基金会真是太好了!
——
翌日,余切就到建国门东路,询问是否能办个人基金。
接待他的是陈芸,陈芸是个宝岛人嘛,她以为不算啥大事儿,满口答应了:“我来替你申请!”
结果陈芸很快满头大汗,发觉这件事情不容易。
内地连公办的慈善基金会都才刚出现不久,哪里有办私人慈善基金的?儿基会来了个管事儿的,这人说:“内地这边没有先例。余老师,我想来想去,你可以把基金会注册在港地,找个你信得过的人,以代理人的名义来联络,专款专用……我相信是有机会的。”
陈芸也道:“之前泰国的饮料大王来华投资,也捐了一笔钱,不就是余老师你促成的吗?他几句话就让上面通过了。”
这陈芸还真是个人才!不愧是林一夫的老婆。
她知道得找华侨,得找洋人来办。
但余切却不愿意,他很不通情理的嚷嚷道:“我是如假包换的川省万县人,我不想找什么港商,我如今赚了钱,回馈社会,到底有什么不行的?”
整个大堂的人都被这一声嚷嚷吸引过来,陈芸担心又闹出什么新闻,只好把余切拉进来促膝长谈一番。
当然谈不拢了。
“余老师,你为什么要搞个人基金?”
“方便嘛。”
“我们没这样的先例啊!”
“你们马上就会有的。”
“这个事情要走流程,我说实话,我决定不了。”
“那你别决定了,我直接去见你们领导,怎么样?”
……
两小时后,余切离开建国门东路,这大堂里面的人议论纷纷,怕是马上就有小道消息要流传了。
果然,下午艾风就来燕大找到余切。
艾风是《经济日报》的大记者,采访过诸多政、企人士,上层关系很深。
他笑道:“余老师又有什么名堂要搞?”
余切和他说了燕大发生的这些事儿。又道:“个人基金会就起这种毛细血管的作用,我们生活中有很多慈善项目,时间窗口很短,资助对象也很少,却不好不做。有能力的话,最好做一下。”
“你讲得对!”艾风递给余切一根烟。
“我不抽。”
“唉,作家不抽烟,就像是市场经济却不许讲资本增值,当然可以,就是有点奇怪。”
余切哈哈大笑。
艾风是个“市场派”。他在“市场”上走得很深,譬如他觉得国企可以把闲置资金用于资本运营——比如投资民企,拿去给产业资本放贷等等。
这些观点比余教授的想法要大逆不道得多。
85年,艾风写了一篇反映收入分配的激励文章《面对生活不等式》,鼓励人们正确看待“不等式”的问题。这是一篇鸡汤性质的通讯文章,他早已观察到富人开始变得很富裕了这一现象。
“好,好!”艾风道,“我正要写分配方面的文章,我以为你就做了一个好表率!有钱了,就要做好事,不要等社会来逼你做好事。”
接下来的几天,余切只管等待。
因《朝闻道》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余切拿了一笔稿酬,这篇全文十多万字,王濛力排众议,按照四十块钱每千字价格来结算的,于是余切的稿酬高达六千多元。
这高吗?
高,也不高。
王濛打电话和余切道歉:“我们远远比不过国外的稿酬,只是别人的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甚至不如福门托奖的奖金,那可是五万美金!真是对不住!”
作为文学界的goat,王濛之所以感到羞愧,是因为这两年变化十分大。自余切在宝岛《联合文学》拿到四万六千美金的天价稿酬后,作家纷纷走向海外,接着被海外的稿酬震惊得瞠目结舌。
新一轮的稿酬变革开始了。
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这些长期生活在计划经济体系的作家们,用很短的时间搞清楚了“合同,版税,代理,佣金”这些东西,变得相当精明。
他们一下子意识到,曾经计划经济年代的稿酬体系,对他们这些成名作家而言很不利。和吃大锅饭一样,就算你做到了大作家,了不起二十块钱每千字,而一个厉害一些的文学系新生,他也能拿六到二十块钱,没有区别。
而且因各种原因,稿酬和意识形态相关,总是呈现钟摆一样的巨大震荡。
写长篇《李自成》的姚雪银,他第一卷46万字,写成于1963年,拿了两万块钱稿酬;第二卷八十万字,发生在七十年代,出了稿酬方面的“限薪令”,他竟没有稿酬,只得到生活补助270元。
搞笑的是,他爱人帮他的打字,反而拿到了350块钱的报酬。
出版社实在是觉得姚雪银太惨了,送了他许多套样书作为报酬——不多不少,正好250套!
然后姚雪银就崩溃了:我每个月只有四十块钱的基本工资,又无稿酬,让哥们怎么写下去?
当八十年代,稿酬又一次从转向另一端的时候,姚雪银就开始疯狂写了,作家二月河批评姚雪银“给李自成加了太多戏”,“过分拔高了这个人”。
“不知为何,他简直要把李自成写成完美无缺的领袖。”
这有可能是姚雪银的个人喜好,也可能是因为新的稿酬制度出来了,姚雪银为了水文,就猛吹李自成了起来。
王濛谈到现在办杂志的困难。
“原先我们没有文章可以刊登,老作家不敢写,年轻人不会写;现在我们的文章太多,作家太多,但最好的作家还是稀缺……大家为了争夺这些人,拼命的涨稿酬!结果没想到,外面的狼来了!”
余切道:“你把《人民文学》发到宝岛和港地,发到欧美的华人社区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要能办成这件事情,你来做文化部长好了!”
余切显然是开玩笑的,王濛也知道。他大倒苦水:“总之,我们向海外看齐,真给不起;又不敢按照《暂行规定》的文件执行……我知道,作家们的心里有怨言,我们也很不好做,只能尽力为他们争取津贴。”
这是当然了。
汪曾祺嫌弃稿酬低,他都“骂娘”了,发誓不和《大公报》合作,难道你要等着余切也来骂娘吗?
余切透露出自己今后要把内地稿酬都捐了。
不过,他没有谈到个人基金这个事情。
王濛大吃一惊,却又非常高兴。他是知道余切在海外的受欢迎程度的,85年余切在日本演讲,一场节目下来就拿了四万块钱采访费,这是内地多少杂志总编坐牢都不敢开的稿酬。
这两年在海外的版税,余切不知道拿了多少。他早不在乎内地稿酬了。
捐出去反而都开心了!
王濛大喜过望:“你这是学了巴老?他一年也要捐去十五万呢,干得好!这样,我们敢于给你发更高稿酬,因为你要拿去捐了嘛!又不用怕,其他人会索取这么高的稿酬,因为他们不会拿去捐。”
11号,艾风在《经济日报》上详细写了他针对余切的采访,在上层引起了一些轰动。他将燕大的食堂赞助讲述为弥补分配不均的良药,写的情真意切,仿佛理想王国那样完美。
余切前往决赛圈桥牌局打牌,被乔公问到此事:“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这篇文章,我记得是你来搞的。你觉得这个可以大规模推行吗?”
“不可能。”余切实话实说,“这对我们来说太超前了。”
乔公满意的点头。
打牌的还有个聂伟平。他一般是不参与讨论的,听到小余要捐钱,也忍不住问:
“西方也在做个人慈善基金,难道中国不能大规模试行吗?我们是不是能弯道超车?”
余切稍微严肃了一点,正色道:“我个人以为,可以让一些有远见的人自己来申请;但绝不能由政府来推广和实行,这可能引发信任危机。”
老聂听不懂这个,只是看到余切很严肃,他一摸后脑勺尬笑道:“兄弟说笑了,你莫太在意了。”
接着,乔公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办个人慈善基金?你也可以学沈老先生(茅盾),把稿酬捐了嘛,拿去办余切文学奖嘛,为啥子整的这么复杂?”
“那是我死了后,或者快要死了才去做的事情。我能保证,我完全是出于好心才这么办的。”
“我当然相信你。”乔公道。
此后没有再讨论这些事情,大家默契打牌。不到一星期,余切就收到可以搞个人慈善基金的批示。
有这个条子就很好办事了。
接下来无非是一些程序:设立办公场所,聘请专职人员,组建理事会,草拟章程等等。
这要等余切从西班牙回来后再弄完。他让张俪先帮忙起个头,陈小旭来帮忙。
张俪很激动:她一直有从商的想法,这个基金会的筹备,就像是从商的一次预演。基金会的运作只靠余切的内地稿酬还不够,倘若她能保持收支的基本均衡,甚至再盈利一些,她就算得上会做生意了。
中国当真没有个人名义的慈善基金会吗?
当然不可能了。
但这一基金会仍然是“群团”组织,属于事业单位的一种,理事会成员都是主要领导,也受中央编办管理。
“无论如何,搞一个民间的个人基金会,我们这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万事开头难!”余切道。
当下许多事情都是摸索着来。到底要如何做下去,其实连余切也不是样样都明白。
张俪自己把这当做大事来办,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太允许她又要读书,又要办基金会。
她只能让陈小旭多帮忙。
第20章 你来的正好
陈小旭现在的名气比从前大得多!她在巴老的改编剧《家春秋》中出演一个主要角色,已经是个大明星。
现在呢,却要替怀孕的张俪跑上跑下,办这个基金会。张俪觉得特别抱歉:“当初说好了,我来做生意,你来追求梦想……结果现在我总是要你来帮我的忙,小旭,我离不开你。”
陈小旭真和张俪情同姐妹,一听到这话,立刻就抱住她:“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们俩永远都不会变!”
张俪便放手让陈小旭来做事。
随后她发现,陈小旭居然有许多经商的天赋。
陈小旭平日是一个急性子,爱恶作剧。做起事来却正好相反,她雷厉风行,又不失温柔,尤其擅长记忆力。一个基金会主办下来每一环节要遇到许多人,陈小旭竟然能把这些人都记住。
下一次再来,陈小旭还能和那些人打招呼。
余切这个基金会,暂且命名为“余切基金会”,专注于对高校教育下的贫困学子进行补助,因为现在确实没有相关规定,所以“余切基金会”和儿基会是合作关系。
在明面上,余切基金会是个挂靠在儿基会下面,独立运作的个人基金会。
余切刚拿到的六千块钱稿酬成了基金会的初始资金,恰好,他福门托奖的奖金也打了过来,都换成了人民币。余切通通打进了个人基金会的账户,这下就成了个拥资三四十万的基金会。
在八十年代,这绝对不算小了。
茅盾先生当年捐助出他一生的稿酬来办文学奖,也不过就十五万而已。余切基金会有一个极好的开头。
“个、十、百、千……万!三十七万还多!”陈小旭数着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心底里全是震撼。
这么多钱,真就交给我俩看着了!
因为是个人基金会,没有股东,只有会长和副会长,这两人分别是张俪和陈小旭来担任。
余切是余切基金会的创始人,但除了捐了那一笔钱之外,他几乎不参与日常管理。
这笔钱实际上就是她们来支配的。
她们可以给自己开工资,自己决定投资项目。张俪带头拿了个零元,她一分钱也不要,但她给陈晓旭开了12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相当于这一时期京城高校教授的薪资。
因为在这一段时间,实际是陈小旭在跑上跑下,非常辛苦。
陈小旭拒绝了。
十月中旬一天,余切开车到广播学院接送张俪。这天“余切基金会”正式挂牌成立,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周。
余切豪情万丈道:“我们的基金会有了自己章程,有了验资证明,有了自己的理事会——只有我们仨。还和京城这边的领导、儿基会的主管干部沟通过四五次,办公场所和账户都有了。”
“一周就办下来了!”
“张俪,你不愧是个小天才。你太适合做生意了!等孩子出生后,你要是还想做生意,我资助你一些钱,尽管去做。赔了也不要怕,只管找我拿。”
余切记得:张俪原时空是个成功的房地产商人。
建一套房子来卖不知道要走多少程序,不论在国内国外都是很麻烦的事情,有个说法是最多要走二百九十多个程序!
再过几年,大莲的王总,就该要创立万达了吧!他办企业,一开始就被走程序折磨得快疯了——任何一个章都不会白盖,既要吃饭喝酒,又要联络感情,而且不能空手而去……久而久之,给王总的身体都快喝垮了。
结果余切这基金会却搞得这么快。
说实话,要不是余切是穿过来的,他真要怀疑张俪和陈小旭也是穿过来的。
张俪听到余切的话,却没有邀功,而是说:“其实是小旭来办的。”
“她办的?”
张俪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她来办的,我做了个甩手掌柜。”
余切不觉得奇怪!陈小旭原时空开广告公司,做影视制片人,这一行也很麻烦,需要个八面玲珑的心。
“说明陈小旭也会做生意,她也聪明嘛。你俩之前测智力,不是一模一样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俪回家后,在心底里想着这句话。
从前她理所应当的认为,她来做生意,陈小旭去演戏。也许陈小旭也可以做一些生意,但不能比张俪的大,也最好不是传媒相关的,因为两人之间要有一个先后。
现在张俪却觉得自己相当自私:陈小旭也很厉害。
她没有读过商学,却天生就适合与人打交道。
再想想,当初学英语,学商业,全是陈小旭指点自己的。如今陈小旭反而放弃了这些,她难道就没有什么怨言吗?
张俪辗转反侧,一晚上没睡着。
余切基金会如今挂靠在儿基会,不久,张俪和陈小旭再来儿基会办事,恰巧碰到了儿基会的名誉主席康老。
康老长期在妇女解放战线工作,是老革命家了。这段时间,她已经认得两人了,笑道:“欢迎欢迎,两个大明星来了!”
“今年六月份,我在家里面看《红楼梦》,你俩一出来,家里的人就道——没有书里面的好,没有书里面的好!我听得好烦人!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们了。”
“好在电视剧播出几集后,观众变了意见,开始觉得你们适合起来。到现在干脆成了你们的剧迷,其实我早就是你们的剧迷了。”
康老把两人拉进屋里面,询问最近的情况。又让她们替自己给余切问好,希望在新年前,余切能再创作出更多。
“张俪,你现在既然怀了孕,就不要经常到处走动了。你既要上学,还要办基金会,我认为你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余切那个人呢?他就这么让自己的爱人劳累吗?”
张俪道:“余哥哥做了教授后,也特别忙了,白天他很少有时间。他还经常接待朋友,一聊起来就是到了天亮。”
陈小旭补充道:“好多作家都爱抽烟,一刻两刻忍得住,一晚上就肯定忍不住了!余哥哥……余切!他怕打扰到张俪,最近就在燕大附近住下了,周末才回来。”
说完这话,陈小旭一张脸通红。
康老不动声色,只是看了陈小旭一眼,对陈小旭笑了一下。
陈小旭猛然惊觉:康老对两人的关系,应该早就知道了,但没有点破。
康老问:“你俩来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困难,大家能一起解决的?”
张俪道:“我们是个光杆司令,手底下没有人,这次来是招新的。”
“你意思是,在儿基会这边招新?”
如今余切这个基金会,还在儿基会底下挂靠着呢,哪里能挖走别人的人?
张俪连连摆手:“我们是想在儿基会这边打广告,看看有没有其他愿意为慈善事业工作的人,加入到我们这边来。没有一点儿挖墙脚的心思。”
康老笑道:“我不是责怪你们!我只是怕你们受挫折,提醒你们——儿基会这边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有编制的,你要挖她们,就算开出几倍的工资也挖不走哟。”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
陈小旭说:“康老,我们只是想来打个广告。总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从儿基会离开,或者没有成功进入儿基会的人是不是?她们假如还对慈善感兴趣,就来我们这边试一试。”
“那倒没问题了!”
广告挂出来,一整天也没人应聘。
这可不行啊!
没人还怎么办慈善。
余切交给她俩的事情,难不成两个人一起办都办不好?
余切觉得她俩能注册下来就特厉害了,她们却觉得,自己简直是啥也做不成!余哥哥都把钱打到账上了,只让她们来支个摊子,却迟迟支不起来。
此时,张俪怀孕正到了孕反最激烈的时候,有天从学校回来,张俪忽然在车上吐了。到家后,张俪还是挺难受。
送医院自然不敢!张俪怕孩子生出来有先天疾病,怀孕期间,她不肯吃哪怕一片药片,中药也不行。
原先她爱的重油、重辣她都不沾了,全家人都吃的清淡。
余切给张俪调个红糖水,但是他笨手笨脚,忘记了要用一壶热水来冲调……最后,陈小旭来帮忙调的。
余切端着红糖水送进来,张俪一看就笑了:
“余哥哥,你辛苦了。”
陈小旭说:“他确实是辛苦了,以前没做过这些事儿,咱的余哥哥有点笨呢。”
余切只能尬笑一声。
她明着在批评余切,实际却在给余切增添光彩。
张俪当然明白,她道:“红糖水谁来调的?”
“余切。”陈小旭说。
张俪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了。
又在这待了一阵,出来后余切和陈小旭聊天,余切才知道,这段时间两人竟然忙里忙外,打算一两星期把全部事儿搞定。
余切一拍脑门:“我是想年前注册下来就行,没想到你们还要招新!你们可别再关注这事儿了,不能再碰了。”
陈小旭又是无奈,又是辩解道:“这毕竟是你的事情……你是一家之主,你叮嘱下来的事情,我们怎么能不好好做?”
余切不知道如何安慰陈小旭,只得抱了她一下:“小旭,你辛苦了!”
陈小旭假意挣扎几下,她闭上眼睛,安静了一阵子。
余切和陈小旭之间虽然说开了,可一直有些奇怪。虽然什么事情都做了,可陈小旭既不像张俪那样和他如胶似漆,也不像从前那样和他斗嘴了。
现在的基金会,却反而让陈小旭办得风风火火,意外让陈小旭找到了她的位置。
然后陈小旭猛地挣脱出来,推余切道:“张俪也很辛苦,你去陪着她。”
“行!我听你的。”
房间里面,余切没呆多久呢,又大呼小叫,让陈小旭进来。
只见到余切道:
“为了纪念这一天,我认为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他是个为了慈善而生的孩子,我以后不求他多么光宗耀祖,他自己能好好做个富家翁,二世祖,顺便帮助一些人,少沾些恶习,我就很满意了。”
“我掐指一算,他应当生在1988年,是个80后!妈妈是演员,爸爸是作家,手上的钱花不完!他的生活是他老子我梦寐以求的,我真羡慕他啊!”
余切大声道。
富家翁?二世祖?
陈小旭忍不住发笑:天下也就你能这么期待自己的儿子了。
但二世祖也很好啊,吃喝玩乐一辈子,只要不伤害别人就行了。余切的孩子,再怎么也有一些天分吧。
只有张俪没有笑。显然,她还是不希望自己孩子只是个二世祖的。
“起个什么名字?”余切自言自语道。
不等她俩说话,余切又说:“这名字既要是个儿子的名字,又要有个好兆头,最好还和慈善有关。”
“裕吉?崇翰?晋充……不太行,怎么像五代十国的军头?有点太善了!正得发邪啊!”
很快,余切陷入到沉思。
陈小旭和张俪都屏住呼吸,期待余切能取个什么名字。
最后,余切忽然抬起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叫厚启吧。厚是善良的意思,启有智慧的意思。这孩子是个善良的、聪明的人,这就是我的期望,你们觉得呢?”
这毕竟是余切的第一个儿子,余家就是余切说了算,名字也是。她俩比余切还激动:“好!就叫厚启!余厚启!”
此后,余家人都没关注过基金会的招新。张俪被余切严防死守,只能在学校、医院和家里这三处打转,陈小旭有时还会去建国门东路看看,她觉得呢——这个招聘启事挂的位置不好。
你挂在什么地方不好?挂在儿基会这里。
看到招聘的要么是儿基会的人,要么和儿基会沾亲带故,人家一听说有个工作不带编制,样样都比儿基会差一些,只是工资稍高……大家都看重面子,看重编制,谁会来呢?
但她自觉不是“正会长”,不好决定什么。
一直到十月下旬,余切出国的前一天,才有了动静。这天有三个人来报名,全是女的,其中有一个竟然是儿基会的工作人员。陈小旭收了报名表,喜滋滋往家里面赶。
余切正在收拾东西。
大包小包,几本书,余切自己的手稿……都压在箱子里面。
余切不知道他的衣服在什么地方,都是张俪半躺在床上指挥:你到这儿去!
你到那儿去!
哪儿呢?
不是,不是那儿!
这儿!
对,对了!
见到陈小旭来了,张俪说“小旭,来了”,余切干脆就抬了抬下巴,这就是他打过招呼了,他总这样。
“你要走了?”陈小旭忽然感觉到很失落。
“是啊,我早上的飞机,钱忠书跟我一起去。”
“你就这么走了?”陈小旭上前一步道,眼里都有泪花闪烁了。
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是不是来错了!
真是白帮你办了这个基金会。
你走了,你也不和我说一声。
气氛都到这儿了,余切放下行李,张开怀抱,他一只手拉着张俪,一只遥遥的指向陈小旭:“你来的正好!”
第21章 黑色星期一
十月二十号,余切前往欧洲。
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儿,美股爆发股灾,单日蒸发五千亿美金——这可是87年的五千亿美金!相当于美国GDP的八分之一!
受此影响,东京、港地、伦敦等地也出现大幅下跌。马德里所在的股市同样暴跌,西班牙富人为避免损失,购买隔壁伦敦市场上的股票分散风险,也损失惨重。
这是二战后第一次全球性的股灾,上一次还要到1929年的美国大萧条事件,距今已经快六十年。
一下飞机,一行人就在机场附近的报亭上,看到了两份不同口径的报纸。
一个是中左翼报刊《国家报》,上面写道:“无数百万富翁一夜之间沦为贫民,数以千计的人精神崩溃,跳楼自杀,西班牙不应该有股票市场。”
另一份是保守派报刊《ABC》:“美国股票市场的崩盘,并不代表西班牙的股票市场不行。”
离开机场,到马德里王宫下榻处的酒店,余切又看到一份报纸《先锋报》,这是一个服务于富人的中产阶级报纸,它说出了西班牙富人的心声:
“英国人正在迫害西班牙人,政府应当出面交涉。”
原来,当时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富人,喜欢在法兰克福和伦敦市场进行交易,并不信任西班牙的“大A”,不料就连英国市场也跌去了四分之一。
截止到余切来的这一天,欧美各国的股票市场仍然在跌。曾经公认的“蓝筹股”通用电气、西屋公司、可口可乐通通暴跌,最多者来了个腰斩。
这让余切的来访阴云密布。
余切在马德里国家音乐厅接受“阿方索十世勋章”时,音乐厅里面的上流人士如丧考妣,就连老国王卡洛斯也面色不悦,只在颁奖那几分钟挤出笑容道:
“现在,你们中国人逃过了一劫!因为你们几乎没有股票。”
余切回答道:“这确实是我们暂时的幸运。”
余切自己是经济学教授,他自然很了解这一时期的学术思想。在八十年代的马氏经济学上,内地教科书对股票一词的定义是“资产阶级榨取劳动人民血汗的作案工具”——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
现在是1987年了,内地对股票的争议仍然很大。现在全世界的“黑色星期一”一来,国内又要折腾一翻了。
钱忠书一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他道:“我十年没来过欧洲了,这些人难道都买了股票?”
“都买了!”余切道。
钱忠书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股票就是个骗人的!你是闭着眼睛买的,人家可是睁着眼睛在卖!真能赚钱的,怎么会轮到你?”
“茅盾的《子夜》里边儿都写了,冯云卿为了得到股票和公债的‘内幕消息’,不惜把自己的女儿送去给买办!可她女儿却是个草包,只顾着寻欢作乐,什么内幕消息也没打探,回来后告诉冯云卿——穷人才卖股票,富人只有买进的。”
“结果呢?”余切当上了捧哏。
“结果冯云卿就上了当,钱都拿来买股票,碰上日本人打进沪市,股市崩盘,他一辈子家当全没了!想不到欧美更是吃人不吐骨头,这还没打仗呢,经济连年增长,还说要打败苏联?竟然就能让国民赤贫如洗?!”
余切哈哈大笑。
这场“黑色星期一”给余切带来了意外的名望。85年,他在日本预言了“泡沫的破灭”,一直被当做耸人听闻的鬼话!日本作家中不乏赌鬼和炒股的,经常谈论到余切这桩“笑话”。
余切,作为家自然是合格的。可是作为经济学家嘛……还要再看一看。
没想到日本股市竟也遭遇恐慌性抛售,在和平的年代竟然大跌近四千点,简直是前所未见!
看来,余切还是有一些先见的。
此次“黑色星期一”相当乌龙,由于当时还采用电话买卖股票,致使交易时间比实际决策晚二十分钟,单量越大,滞后程度越大。
19号下午,因为市场上大多数人都在抛售,滞后时间最晚达75分钟,市场已经成为卖方的一边倒,但仍然还能坚持得住,还有些微的买方力量……此时,又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美国证监会要关闭交易所,这下终于一泻千里,从机构到散户纷纷抛售,造成踩踏事件。
全球主要市场中,只有内地和苏联没受什么影响。
港地几天下跌了45%,日本下跌了三成还多,最悲催的新西兰,距离最高点下跌了六成!
余切在欧洲游历两个星期,接受了不少日本媒体的采访。《朝日新闻》的松永二平如今已成为部门领导,他得知余切在欧洲,千里迢迢乘飞机过来,和余切约了一次专访。
“余先生,您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记得你。我们一起在东京有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来到西班牙的松永二平格外谦逊。交谈中,他得知这间巴塞罗那的公寓并非是余切亲自购买,而是他的欧洲代理人卡门赠送而来。
他看着余切的海滨豪宅,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内心的震撼。
在几年前,NHK的女主持还以送余切高档风衣为荣;访问团中有个中国的爱国诗人,竟为了买日本洗衣机差点失联……谁能想到,余切已经彻底走出亚洲,成为世界级的作家。
他写的虽然是严肃,却也不乏《地铁》、《美国精神病人》这样通行于世界的流行大作。
恐怕他的稿酬收入,就是川端康成获诺奖之后,也远远不如他吧!
“您还记得您曾经的预言吗?”
“我当然记得。”
这一段对话,将余切的记忆也拉回了几年前。
十月份这一场“黑色星期一”,正是日本经济崩溃的预演,只是当时的日本人还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回想起来,其实历史警告过日本人许多次。
余切绝不是唯一的预言家。
松永二平道:“您现在还坚持您的意见吗?日本会在不久后崩溃?是什么样的崩溃?”
余切道:“我这里不玩文字游戏,就是你想得到的崩溃。大量中产阶级破产,一代人浪费掉青春,失业无数……积累几十年的财富,或者说欠下来的扩张债务,都要留给后人来偿还。”
松永二平神色严肃道:“假使我们真的会崩溃,您有什么忠告,可以说给您读者的吗?”
余切摇头道:“你们已经破产了,只是你看不到罢了。每个人的账上,都欠了一笔天价负债,这些钱要子子孙孙来偿还。”
“好,我们破产了。”松永点头。
余切又道:“这不是我的忠告,而是我的寄语。”
“那就是寄语吧!”
松永二平只看到,余切忽然慢条斯理起来。他一会儿说到房产,一会儿说到产业结构,说到大宗商品……最后,余切想来想去,只说了一句话:
“不要再消费了!”
松永仔细回味这番话,却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那投资呢?”
余切大笑起来:“当然也不要投资,如果你非要这么干,把你的钱投到中国来。”
松永这次带了录音笔,这是松下公司制造的最新产品,还未正式上市,只有少部分产品流出来,用于高端访谈和商业会议。
这一支笔小巧玲珑,却比过去的一整台录音机还要好用。
“啪!”
只需要轻轻这么一按,就能录制下声音。据松永所知,欧洲的飞利浦公司虽然也有商用的录音笔,但他们的磁带技术不如日本,造价也要高昂许多。全日本数家大企业联合起来,他们精心制造了一个只有日本标准存在的垄断联盟。
不论是中国人,欧洲人,还是最厉害的美国人,都要用到日本的技术。
为何余先生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看我?
难道日本的工匠精神,并不能挽救之后的困难吗?
“不要再消费了!”
“把你的钱投到中国来!”
深夜,松永二平不断重复他和余切之间的对话,最终决定如实写到《朝日新闻》上。
——
美国这场金融危机,也挽救了冷泉港金牌讲师的名誉。记者们暂时无暇顾及他的黑人歧视问题,转而报道股市崩盘的内幕。
漂亮国的演员总统成立了个调查委员会,专门追究这次股灾的原因。许多曾经蜚声国际的投资家,都在股灾中栽了跟头,就连未来的投资之神巴菲特也是如此——他购买的所有蓝筹股都在大跌特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到十月末,形势稍有好转,但始终无法突破当时的高点。
据统计,在全美近两千只主要股票当中,只有52只上涨,其余全部下跌。《纽约时报》上罗列了这52只股票,其中有两只股票格外扎眼:
他们是辉瑞和王安电脑公司,两者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中国即将或已经有大量投资。
沃森于是翻身了,媒体不能再肆无忌惮的攻击这位教授的良知。
他帮助许多美国人避免了资产的损失,这在美国是比上帝还要重要的事情。
余切则和当时来中国的马尔克斯一样,面见了许多想要和他结交的欧美作家。他感到自己有要成为“切·格瓦拉”的趋势,一些作家完全是冲着余切的名气而来,故意在他面前表现,或是当众反对他——实则是为了让自己成名。
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在和余切混熟之后,越来越暴露出本性,这个人有西班牙人的光荣传统:滥情。
但卡洛斯不是一般的滥,余切依稀还记得,卡洛斯一共交往过一千六百多位女性。
和余切见面的时候,卡洛斯的身边不是这个女性,就是那个女性。
卡洛斯经常问他:“余,你想要和一个西班牙女郎发生连接吗?”
余切婉拒:“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你只是怕惹火上身,但这些人是你的崇拜者,她们不会背叛你!而且我是国王,你知道的,我有办法压制住不利于你我的言论。”
“这可说不定!”
卡洛斯再三劝说,见余切实在不答应,只好道:“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来感激你,为我们西语世界做了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如何感谢您多次给我颁奖,我祝福您将来有个好结局。”
“这是当然!”卡洛斯很自信。
余切回答卡洛斯的时候,就站在王宫的大殿上,两人实质上在窃窃私语。因为怕被唇语专家破译他们的言论,两人都捂住半边脸。
现场的记者还以为卡洛斯在和余切谈论文学。纷纷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个国王真是太好了!
随后,卡洛斯给余切加冕,并说道:“他将讽刺、科学,以及梦境、噩梦、幻想和超现实的情节融为一体,及至1986年的秋天,波哥大街头的雕像(麻木的普通市民)纷纷苏醒,他听见机场下的哀嚎,并回应了数万人的呼唤……那一段故事也在此戛然而止,但那声音,仍然久久回荡。”
余切则身穿当年去哥伦比亚的短裤西装,微微躬身受领了他的荣誉。
这是颁发“福门托奖”的现场。
11月,余切前往英国参加访谈节目,英国电视台希望他这一次可以多多谈到“中英友谊”,谈到英国人在人道主义上的贡献。
余切要求BBC自己在电视台上打广告,看看有没有相关的真实故事可以来写。
上一次,BBC如实记录了“万县惨案”,让余切的家乡短暂的出现在主流媒体当中一阵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要让这一时期的西方人正视他们的错误,这是不容易的。
随行访问的钱忠书在剑桥大学发表演讲,他就说:“我曾经在中国的水木大学毕业时,外文系的教授都劝说我研究英国文学,我拒绝了。”
“一方面,是因为全中国没有人能教导我英国文学,没人可以成为我的导师。”
“另一方面,是因为研究英国文学是没有前途的,贵国不会允许东方人比你们更懂莎士比亚和狄更斯,不允许有学识和人格更为高尚的外国人,我说的对吗?”
钱忠书说这话的时候,全场诡异的平静了一阵子,随后响起掌声。
余切发现鼓掌的人群中不乏本地人,恐怕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高傲嘛。
也是在这场演讲中,有个叫丹妮丝·维尼中年妇女找到余切。她看到了BBC上的广告,而且知道一个可能全世界人都不知道的中英友谊故事。
“这是一个有关于人道主义的故事!涉及到了我们双方!”BBC的记者很激动。
“我敢打赌,这又是一次重见天日的大事件!”
第22章 里斯本丸号
余切和丹妮丝的谈话,发生在剑桥大学一间办公室内。
征得丹妮丝的同意后,办公室内有英国媒体、大陆的访问团成员和少部分剑桥大学的师生。
“请讲,我洗耳恭听。”余切道。
丹妮丝开始絮絮叨叨的回忆:“我父亲丹尼斯·莫利,他是英国皇家苏格兰军团的二等兵,四十多年前,马来西亚被日军占领,东南亚到处是日本人的军队,他们虐杀成性,残暴无度。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很快被击败,他和他的战友都沦落为了俘虏,被押送到一个名为‘里斯本丸号’的货船上……”
“里斯本丸?”
余切忽然发出声音。
所有人都惊讶了,目光看向余切。就连面前的丹妮丝也愣住了,她道:“您知道这个货船?”
“不!”余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
可是,余切却握紧了拳头,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正常的!”丹妮丝说,“因为据我所知,这件事情从未在任何大型报纸中出现过,只有我的父亲总是在家中念叨,他说了足足四十年,因此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在上帝面前,我向您承诺,这件事情完全是真的。”丹妮丝说。
现场所有人都流露出严肃的表情,丹妮丝说来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丹妮丝的父亲莫利当时被押送至“里斯本丸”号客货船,该船从香港启航驶往日本,载有大约一千多名战俘。船只沿着中国海岸线一路向上,在江浙的舟山地区时,意外遭遇美国潜艇。
由于当时美日之间的战争,双方在广阔的太平洋海域进行无限制潜艇战,美国潜艇并不知道这里关押着同盟国的士兵,果断发射鱼雷集中里斯本丸号,大船因此下沉。
日本人当然无暇顾及英军战俘的安危,将他们封死在底舱中与船同沉,英军拼死反抗,逃出底舱跳水逃生,又遭遇日军开枪射杀……
就在此绝望之际,附近的中国渔民发现有人遭遇海难,冒死出动,着几十艘小舢板出海救援,见此情景,日本人害怕他们的事情暴露,也不得不开始捞人,但最终仍然有大部分人沉在了海底。
丹妮丝的父亲莫利只是那极少数的幸运儿,回国后,莫利一直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但他惊讶的发现:
这件事情仿佛从世界中消失了。
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都没有任何媒体提到过这件事,老莫利作为证人,参加过东京审判,他以为这事儿要大书特书,然而那就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此后的几十年,“里斯本丸号”沉船事件奇异的消失了,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当余切来访,英国的国家电视台播出相关广告时,时年67岁的老莫利激动得发狂,他在查尔福德的一个小乡村内大喊:“东方余要来发掘这件事情了!我们应当把我们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他!”
于是,老莫利在伦敦的女儿就替父亲来传话。
“他一直很受伤,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人过问这件事情。他们老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总有一天,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地球另一端的事情。”
为什么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
老莫利不知道,他的女儿丹妮丝也不知道。
可是她一说完,现场的人都能大概猜测出来。
这个“里斯本丸号”沉船事件,恰好是一个都不愿意提起的事件。对英国和美国而言,盟军误伤是件尴尬的事情。对日本而言,自己造的孽,自然希望全世界都别提起。
中国渔民是亲历者,他们也不好提起,经历过抗美援朝和一系列风波,提起他们曾拯救过数百位英国人,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一场事件,所有当事人都想要遗忘,自然就会真的被遗忘。
余切本人也不甚了解。
事实上,他只是在上一辈子听说过,有一部同名的纪录片拍摄出来。当时亲历者几乎都已经离世,数百名战俘中,只有两个人还活着,采访者只能发出悲叹。
丹妮丝说完这段故事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起来。随后,她道:“有你这样的大人物知道,我想我的父亲也会觉得值了,他其实也并不愿意再想起。”
余切当即问在场的所有人:“我们应当把这件事情宣传给其他人吗?这件事情难道到此为止了吗?”
他的目光扫视过所有人,最后落在BBC的纪录片导演上:“你觉得呢?”
这位英国导演道:“我会赌上我的职业生涯,做这一件事情!与您合作是我的无上荣光。”
“很好,你叫什么?”
“马尔康·克拉克。我有个中文名字,来自我的祖母,我叫科文斯。”
他解释了“科文斯”这三个字怎么写。
“科文斯不好听,不中不洋,我给你取一个,你叫柯文思吧,怎么样?”
“我的荣幸。”
余切向在场所有人道:“柯文思已经同意了,你们愿意为这件事情发声吗?”
在场的全体剑桥师生都激动起来,他们像骑士回答长官那样大声道:“我愿意!先生!”
——
老莫利此人居住在英国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查尔福德。查尔福德上面还有个格洛斯特郡,此地位于英国西南,总共也只有13万人左右。
该说不说,不如万县的几十分之一。
余切只用了一天就抵达查尔福德,在一间乡村老宅中见到了老莫利。老莫利坦言道:“我并不原意过多回忆,我总以为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但当我静坐思考时,战友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回国后,母亲死了,父亲下落不明,我的家被德国人炸平了,不管是我的女儿还是曾孙女,她们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老莫利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他服役时期的入伍大合照,上面有许多英军士兵。
余切问:“这些人还活着吗?”
老莫利摇头:“他们都死了。”
导演柯文思很吃惊,吞了一把口水道:“所有人?全都?”
“是的!”
“你们没有定期组织聚会吗?向外界宣传你们遭遇到的苦难?”
老莫利说:“年轻人,你并没有打过仗。你不知道,我是不愿意回忆起曾经的事情的。如果不是他来了……我不会再愿意谈起。”
这个“他”,就是指的余切。
余切在哥伦比亚的事情太出名了,以至于老莫利相信余切是那种有风骨的文人,他会神奇的把这件事情抖出来,还老莫利和中国渔民一个公道。
柯文思代表国家电视台,当即给老莫利道歉,之后他亲自担当摄像师,跟随余切的脚步。
英国电视台也加大力度打出广告:中国余正在寻找英国老兵家属!
在股市暴跌的时候,将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一场二战秘闻中,也许可以缓解政府的尴尬。
此后陆续有战俘的后人前来,有些是假的,有些是真的。
余切亲自和这些人对话,每当他意识到“这次是真的”时,就会掏出笔记本速记,柯文思注意到了余切的习惯,这时候他也会掏出摄像机,而且不会打扰到余切的谈话。
他像个什么呢?
像一个机要秘书。
余切开玩笑道:“柯文思,怪不得你有中国名字,你像一个中国人。”
柯文思透露道:“其实,我曾在中国住过九个月,我住在南锣鼓巷一个……胡同……内,每天我都会骑自行车出去晃荡,中国很漂亮。”
“胡同”这个词,柯文思用的普通话。
余切不觉得奇怪。
这一时期做中国相关节目的,往往都是对中国感兴趣的人。他赞叹道:“你说的真好!南锣鼓巷和鼓楼大街很近,说不定你还是我的邻居,有空来我家里做客。”
“我会的!”柯文思说。
钱忠书也作为采访者之一,参加到真相的寻找中。他是江浙人,四十年代时钱忠书在沪市和金陵之间奔波,建国后钱忠书每年定期要回老家看看,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甚至于,他所有的朋友都没有听说过。
但这可是一千多名英国俘虏,活下来的也有数百个人,出海去拯救他们的中国渔民更是不知道多少了!
这是一桩怪异的悬案。
钱忠书担心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多证人,或者存在一些夸大,这在一些郁郁不得志的老兵当中很常见。在国内,改开后“假冒有外国亲戚”的事情也很多!更不要说假装救了外国人的!
而且,余切追查下去,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
如今日本稿酬占了余切相当一部分收入,余切彻查这件事情,显然会损害他在日本的稿酬,也损害他在日本的名望。
在获得福门托奖,又被松永二平以“预言家”写在《朝日新闻》上后,余切早已是很有知名度的中国作家,他几乎快是另一个“大鲁迅”。
很多日本作家都夸赞余切的成就。
大江健三郎说“余切是亚洲在西语文学上的第一人,而且不仅于此。”
和他长期关系友好的井上靖等人,用“这一代的巨匠,无上的天才”来形容余切的成绩。因为越是发达国家,越是清楚余切在欧美世界中的成就之大,之难。
这些赞誉,都有可能随着余切的调查深入下去,而消失殆尽。
恰逢此时日本几家书社打听余切在伦敦的住处,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希望出版余切的几本书,而且肯定能给到比岩波书库更高的价格。
卡门打电话询问余切的意见,以及能否为余切作为代理人谈判?
余切答应了。
之后,出于尊重,卡门又传真了一份文件过来,纸上写有初步谈判对象,有这样几个出版社负责人会前来伦敦:
他们是讲谈社和角川书库,以及长期合作的岩波书库。
其中讲谈社是日本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出版社,而角川书库专注于出版,一系列国人熟知的推理都由角川书库出版,而且他们有自己的实体书店。
岩波书库确实最为高端,但实力要明显逊色于前两者。
卡门在文件上是这么写的: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遥远的“外国文学家”,你是一个真正具备知名度的大人物,岩波书库也许不是你的最好选择。
这份文件被钱忠书看到了。
他很知道现在日本的经济有多发达。坦白说,这一时期的日本,比眼下他们游历的任何一个欧洲大国都要更加发达。
日本有一批对华友好的左翼作家,又长期对大陆文学家进行交流和赞助,两国在文化上相通之处颇多……在许多内地作家看来,因为一桩无人追究的旧闻,而彻底得罪日本是不明智的。
钱忠书有天忽然道:“日本人喜欢鲁迅,是因为鲁迅死了。如果鲁迅活着,日本人很快会受不了他的批判。”
余切道:“那也要说啊,如果不发声,那就不是鲁迅了。”
“你其实不够了解鲁迅,也不够了解日本人……鲁迅不如你想的那么伟大,在晚年,他也会因为稿酬不济感到忧心,面临权势人物的血腥威胁,鲁迅也知道躲进租界避难!尤其是在他有了孩子之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锋芒毕露了!”
“要知道,无论你腰板多么硬,你也是要用钱的,没钱难倒英雄汉!而且铁打的人也挨不了一颗子弹!”
余切知道,钱忠书这是在劝告他,这是肺腑之言。
因为钱忠书一生很少谈论鲁迅,他觉得内地将鲁迅神话了太多,有诸多时代因素,而把海外作家的文学功绩,贬斥了太多。
去年钱忠书主持“鲁迅与中外文化”学术讨论会。他道:“鲁迅是个伟人,他人物愈伟大,可供观察的方面就愈多;‘中外文化’是个大题目,题目愈大,可发生的问题的范围就愈广!”
“中外一堂,各个角度、各种观点的意见都可以畅言无忌,不必曲意求同。”
这是赞同鲁迅吗?
这显然是常见的文人笔法嘛,暗戳戳的说“不必曲意求同”,意思是可以批判嘛。
此刻,钱忠书却觉得,余切简直比鲁迅还鲁迅——而且是那个后世神话出来的鲁迅。
余切道:“人就要活一个通透。我才二十来岁,不必做那些避难之举。”
“你不担心财物上的损失?你不担心被暗杀啊!”
“我怎么不担心?担心就不做了?”余切也觉得这件事情棘手。
但很快,他又不以为然起来,“我倒不用躲进租界,大不了回国写,不需要靠什么租界,我们有东风导弹,只要我不背叛自己的同胞,全天下人都反对我又如何?”
“他们改变不了这十亿人的意志。”
第23章 里斯本丸号(二)
话虽然这样说,余切还是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特别极端的地步。
“黑色星期一”并未彻底打击到日本人,而只是其经济危机的预演。大概在两年后,索尼的创始人和右翼政客,就写出了一本奇书——《日本可以说不》。
书中嘲笑美国的制造业惨淡,快成空壳,离不开日本高科技产品,日本应当有实力说不。
在现实的商业街中,也开始有日本人在外用餐时,嫌弃白人的体臭,至于其他地方的人,更是臭要饭的,可见这个民族的自信心已经高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搞笑的是,仅仅在此书出版的一年后,日本奇迹就结束了,东京街头到处是空中飞人,幻梦破灭,让此书成了笑话。
历经一星期,讲谈社、角川出版社和岩波出版社三家的负责人都抵达伦敦。
余切爱查成分的事情已经名扬海外,根据到访过中国的小平邦彦所说“余先生只和那些承认历史的人进行结交”。
于是,这三人都自我宣称是“对华友好人士”,都有“不得不为余切出版的理由”。
余切这边只有代理人卡门,但她够用了。
其中,讲谈社是社长野间省一亲自前来,诚意很足。73年11月,他曾到访中国,将《燕子花图》屏风复制品赠予中国博物馆。
“复制品?”
余切摇头道,“为什么不送一个真的?”
钱忠书在旁边忍不住说:“《燕子画图》是日本的国宝,这个企业家恐怕没有资格赠予这样的宝物!”
“复制品就是复制品。”余切还是很不满意。
卡门有意卖弄她的专业性,介绍道:“讲谈社在日本被认大众型的出版社,这个人想要扭转掉他们出版社的大众印象,所以他们看中了你。”
“下一个!”余切说。
仅仅就这一个原因,野间省一就被放到了最后一位。
下一个是角川出版社,出版人角川春树曾和作家森村合作,出版了反映731人体实验的作品《恶魔的饱食》,当时角川书库冒着极大的本国压力,角川春树也是刚上任不久。
他扛住了舆论,努力把这本书出版。随后此书风靡全日本,几年时间卖出三百万册。
“这个人的成分没问题。”余切说。
角川春树因此最先和余切谈话。
在卡门的安排下,余切有意在一家酒店顶层的最后一间房等待他。角川春树乘电梯往上,又踱步到走廊的最里面,打开门后,他才看到了余切背对他的身影。
“余先生!”他保持不卑不亢的面色。
余切缓慢的转过身。
这就是“无上的天才”啊!
他长得真高大!样子也堪比时下流行的硬朗影星。
角川春树不禁感慨。
在日本,社长的地位自然要比作家高。不过到了余切这样的层次,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余切开门见山道:“我正在追查一桩陈年旧闻,涉及到你们对英国战俘的屠杀,事实的真相会对日本国很不利,此外,我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收集到所有证据。”
“但是我知道事情是真的。”余切以毋庸置疑的口气道,“这是你们做得出的事情!你敢不敢在本国出版?”
角川春树直接懵逼了,豆大的汗水在几秒钟内凝结而出。
他就憋出一句话:“您的意思是,在出版《2666》等著作的同时,必须对这本书进行宣发吗?”
“是的!”
“我能否有幸了解事情的经过……”
“不能,我还无法信任你。”
“那么,我是否能加入到您的追查当中来,这样我至少能对国民……”
“——不能!”余切有点不耐烦,“我无法信任你,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了。”
“那么,请容许我再考虑一番。”
余切笑了,也没说话,挥手示意角川春树可以离开。
完蛋!
角川春树顿时明白,他决不能离开这间房间,余切不会给他第二次进来的机会。他当即道:“我会按照您所说的出版。但日本出版业也有相关审查委员会,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请您见谅!”角川春树深深鞠躬,等待余切的回复。
余切走到他面前,忽然笑得如沐春风一样:“我希望你能完全的配合我,我也保证,我完全的出于良心和公义行事。”
随后,余切主动和角川春树伸出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这还没结束!
剩下的岩波书库代表是绿川知佳子,她是绿川社长的女儿,是个大美人,曾和余切有过几次合作。
绿川知佳子来到房间的时候,看到角川春树也在这,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余切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绿川知佳子答应了。
最后一个人是讲谈社的野间省一,他和余切的谈话就不太愉快了。野间省一仅仅在房间内保持了基本礼仪,出了门后就忍不住大骂:
就算是这样的作家,也不能这么无礼吧!
要出版一本书,却什么也不让我知道,谁会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呢?
太瞧不起人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卡门建议选择角川书库,因为这家发行量更大,而且在青少年中很有影响力。
所以他们在过审这件事情上才很有经验。
“里斯本丸号”沉船事件,本质是一次未能见报的战地新闻式事件,发生于四十多年前,它需要的是传播性,而不是文学性。
余切被说服了。
而且余切不愿意自己的书籍只在某一家出版社出版,这会导致出版社倒过来要挟作家的情况。
卡门做了这个恶人,向这两人告知结果。
绿川知佳子明白余切的苦衷,很有风度:“我希望下一次还能和您合作。岩波书库始终为最一流的世界名家服务!”
“我很抱歉,替我向绿川老先生问好。”余切道。
获胜者角川春树也没有特别高兴,他不知道余切会写到什么样的程度。
今天的日本,已经和七八年前不太一样了。
当时的日本刚刚在经济上崛起,正在谋求历史和解,又碰到中美建交……诸多因素促成《恶魔的饱食》出版。
实际上,这本书出版后不久,就遭受到了打压。在印制的库存全部销售完毕后,新一批书籍不得不删除部分内容,此后更是改得面目全非。
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呢?
中国大陆的蜜月期快要结束,北方的老大哥败相尽显,双方已经在多个层面上,发现那种亲密关系是无法长久维持的,日本是最先感知到这一变化的邻国之一。
角川春树感到忧心忡忡。
余切和西语作家的会面则加重了他的担忧!
为了庆祝余切获得福门托奖项,并且重新回到西语大家庭中来,卡门在巴塞罗那举办了作家聚会,除了正在筹备竞选的略萨之外,大部分西语作家都来了。
余切也抽出两天时间,远赴巴塞罗那赴会。
英国和西班牙虽然是两个国家,实际却并不远,大概为一千公里出头,相当于从沪市到京城的距离。
时隔一个月,余切又一次见到了马尔克斯。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不赖,兄弟!”
众人调笑马尔克斯和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奇妙友谊:
前不久,马尔克斯在墨西哥的机场和卡斯特罗相遇,他把《迷宫中的将军》部分稿纸拿给卡斯特罗看,为了看他的故事,卡斯特罗命令飞机停飞,他待在贵宾室和马尔克斯为了剧情激烈争论起来。
足足六个小时后,卡斯特罗才不得不和马尔克斯相拥而别。
马尔克斯很感慨:“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卡斯特罗是一个特别好斗的人。”
现场就有另一个好斗的人——余切嘛。
于是,有好事者问在这两个朋友当中,马尔克斯更喜欢哪一个?
这难倒了马尔克斯,因为他不愿意在两人之间分个高下。
余切也好奇马尔克斯怎么选:“无论你选择谁,我都不会责怪你,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培养友谊。”
马尔克斯思忖一番,最后说:“我认为卡斯特罗是个不死鸟,风流倜傥的人物;而余切是一团火焰,他生来就是要发光发热的。”
“这是个什么鬼比喻!”墨西哥作家富恩斯特很不满意,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马尔克斯不得不道歉。“他们之间本来就是毫不相干的人物,使你们让我非要来比较的!”
众人在巴塞罗那一家叫“小鸟之家”的餐厅吃饭,寻欢作乐到天亮,所有人都在回忆过去。
在场的老人曾经都是左翼立场,在六十年代的十多年间,他们团结起来为了社会议题而发声。现在他们虽然不如当年那样亲密无间,但仍然很怀念那一段时光。
富恩特斯提到,大概是在1971年的时候,当时大家也在这家餐厅吃饭。由于交谈得过于热烈,以至于没有人点餐。
餐馆老板等待很久后,终于忍无可忍,推门而入道:“你们这里谁会写字?”
原来,老板以为这些拉美人是因为不会写字,才不点餐的。众人当时都呆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马尔克斯的妻子主动说“我会写字,我来点菜”,才算把尴尬结束。
要知道,这一群人当中,可有好几个大文豪级别的人物。
马尔克斯拍手笑道:“你看,西方对我们的歧视是深入骨髓的;无论我们谈论的话题有多么高雅,只要我们还是拉美人一天,他就会以为我们是一群没有文化的乌合之众。如果当时坐的是一群欧美白人,哪怕是一群农夫呢?餐馆老板就不会这么无礼!”
余切听到这个故事很受触动。
自他成名以来,这种拉美人碰到的隐性歧视,其实他也碰到了不少。
譬如沃森谈论“中国人的智力最高,其他人智力更低”会被批判,如果事情倒过来,“中国人是东亚病夫,其他人体魄强健”,沃森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批判。
里斯本丸号事件不也有相同逻辑吗?
中国渔民冒着枪林弹雨,拯救了英国战俘——当这种好事情是中国人做的时候,国际媒体就失声了,假装看不见。
而反过来怎么样?
英国人总是在强调他们打得稀烂的滇缅战役,强调他们在亚洲战场上的贡献,忘记支援过他们的中国远征军;美国人无时无刻不在要求,中国人应当对“驼峰航线”上美国飞行员的壮举感恩。
这虽然是应当的,可他们的行事太双标了。
好事是他们做的,就大力宣扬;好事是中国人做的,就一语不发。
这种默契的打压,就连老莫利这样的当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各位!”余切拍了拍手,吸引到大家的注意力。
他主动感谢之前在《朝闻道》的发表上,这些作家表现出的帮助。
随后,余切提到“里斯本丸号”事件。众人都明白了,他想要宣传这件事情。马尔克斯带头承诺,一定会替余切发声,其他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答应:“战斗的年代又回来了,如果我这把骨头还有用处的话,我希望能帮到你。”
又有人说:“还好略萨不在!他需要争取日裔的选票!”
马尔克斯听到这话后,对余切笑了一下。
他在聚会结束后,详细了解了“里斯本丸号”事件的内幕,然后道:“这显然是一件真事!为什么?因为他们极度害怕你的文章发表,千方百计的阻拦你。”
“如果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就一定有坏的心思,否则为什么不愿意让真相大白?”
——一切都发生的特别快。
两天后,当余切回到伦敦的时候,墨西哥作家富恩斯特已经在杂志上谈论到“里斯本丸号”事件:“我确信这里有一桩真相被默契隐藏了,他们不想听见沉船下的声音。”
马尔克斯也在报纸上说:“1942年,在西太平洋的中国沿岸,曾经发生过一起不为人知的沉没事件……”
余切和角川书库签订了正式的协约。他要求“里斯本丸号”事件,必须一字不差的发表在日本,否则他便会随时收回。
第24章 《里斯本丸号》发表
余切在英国调研走访了数日。
陆续有当年从里斯本丸号上幸存下来的战俘,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到他。一些人已经死去了,他们的后人得知余切正在追查真相,也找到余切这边来。
里斯本丸号有个叫蒙泰格的炮手,死的时候他儿子只有七岁。
余切来到这个叫“蒙泰格”的士兵墓前,表达了他的哀悼。这里没有蒙格泰的骨灰,甚至没有什么衣物。在墓碑下有一行蒙格泰家人留下的小字:
【蒙格泰可能死于西太平洋,死因是淹死】。
原来,在二战时期英国政府为了逃避支付昂贵的抚恤金,必须要“死要见尸”。
蒙格泰死的太远了,当然无法找到他的尸体。所以,英国政府拒绝承认蒙格泰的烈士身份,把他认定为“失踪”。蒙格泰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死没死,只好在墓碑上写下“可能”两个字。
不愧是大英帝国啊。
余切道:“我们现在可以将这个‘可能’删去了,蒙格泰先生的确死在了中国东海,否则他肯定会回到英国来!我甚至能为您指出他淹死的大概范围。”
“中国东海?那是一个什么地方?”蒙格泰的孙女道。
余切取来一张中国版本的世界地图。
这些英国人先是被地图吓了一跳:原来在中国的地图上,中国处在世界的中心,而不是英国在世界中心。
而且,英国在世界中原来那么渺小,而中国却那么遥远和巨大。
余切的手指摁在了江浙舟山区域,说道:“蒙格泰先生就葬身在这一片海域中。”
“他死得是否壮烈呢?”
余切道:“并不怎么壮烈,但他死的很有价值,他为反法西斯奉献出了他的生命。蒙格泰先生所在的客货船沉没过程,就像是一出家写出来的三幕剧。”
“什么样的三幕剧?”柯文思道。
钱忠书也很感兴趣,“想不到你还对英国文学有研究。”
“第一幕,设定和开端,人物依次登场:被俘英军和日军看守登船,战俘被投入环境恶劣的舱内。”
“第二幕,发展和对抗,美国潜艇射中里斯本丸号,大船下沉。日本人将英国战俘封死在船舱中,战俘拼死反抗,跳出底舱逃生,却又遭遇到日军开枪射杀,他们走入到绝望之中!”
“第三幕,拯救和结局。在战争机器的轰鸣声中,附近无人在意的小渔村的渔民们,凭借朴素的感情拯救那些英国人。他们的船只简陋,也没有经过训练,最终救起了约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人沉没在那一片海域中。”
三幕剧是西方常用的故事结构。最早在古希腊时代的神话传说中,那些吟游诗人就已经开始采用这种叙事手法。只是到现在,这三幕剧的受难者是英国人自己,反而中国渔民是那个带来圣光的天神。
此时,蒙格泰的儿子放声大哭:当年他只有七岁,现在他已经五十多岁,几十年间他都饱受痛苦。
这样的情况很多,一个名叫肯尼斯的英国水兵,同样处于“可能淹死了”或是“不知道去哪里隐居”的迭加态。
余切的调查让肯尼斯的家人相信,这个水兵在四十多年前早就死去,肯尼斯的死变为确凿无疑的事情。
英国水兵巴罗也有这种遭遇,自从巴罗“落水失踪”后,他的女儿从小就活在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当中。当余切来到巴罗家中时,巴罗的女儿哭诉道:“我父亲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他还那么年轻,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件事情就像是被藏在了地底下,没人提起也不为公众所知,几乎没有人听说过里斯本丸号。”
随行的英国导演柯文思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愤怒:政府显然有意在隐藏真相。
他对余切道:“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恰好所有人都忘记了!过去的历史当然是悲剧,而更悲剧的是,我们竟然不愿意承认它!”
一行人在伦敦较为繁华的牛津街随机找路人访问,问题都是同一个:“您听说过里斯本丸号吗?”
不论是风度翩翩的金融精英,还是刚上学的大学生,答案都是相同的:“没听说过。”
“有八百多名英国战俘在那里死去了,还活下来了三百多人。他们被中国渔民捞了起来。”
被访问者往往极为震惊:“这是真的吗?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几天下来,这些饱受痛苦的里斯本丸号战俘后代,以及一无所知的英国社会,都让众人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反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任何一个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连一些水花都没有呢?
余切很快便创作出一篇名为《里斯本丸号》的同名,以英军视角来展开,详尽描绘了战俘们在运输船舱中遭受的如同人间炼狱般的苦难,以及里斯本丸沉没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日军后续上岛搜捕战俘的紧张情节。
钱忠书是第一个看到的人,他如饥似渴的阅读完,先是长叹一声……然后又道:“你这是不是还没写完?”
他的手指向故事的最后一页,只见到,几位英国士兵正刚刚避开了日军的海上巡逻,上岸后在中国渔民家中养伤了一阵子,本想就这样躲避到战后,却又听说日军要上岸搜查——他们害怕有活着的英国战俘,向国际社会揭露他们的罪行。
于是,这几个英国人的好日子到头了,又要开始逃难……
“只写了个开篇呢!”余切说。
“那你这就是一个中篇了,我认为你还可以写得更长一些,最好是一个长篇。”
“我怎么也写不了那么长啊!难不成写个好几代人,好几百个人物?完全没必要!”
“那太可惜了!”钱忠书又叹道。“我本来希望你能多写长篇。”
在他看来,余切的成就在当代人中已无需质疑。余切所要比较的对象,开始变成了历史上那些才华横溢的巨匠们,这对中国文学也是很有益的。
自《堂吉诃德》这一诞生以来,文学开始进入到“现代文学”的范畴,世界出现了一波从16世纪开始,到20世纪初结束的“黄金时代”。
各国无数文曲星下凡,留下近百部长篇巨制。《战争与和平》、《悲惨世界》、《大卫·科波菲尔》……
在这场和国外作家“虚空斗蛐蛐”的小游戏中,钱忠书就发觉中国作家的短板:他们写出来的长篇太少了。
钱忠书自己曾试图把《围城》写成一部长篇,把“方鸿渐”的故事写成几代人的契子,可惜他最终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只能遗憾作罢。
余切听后笑道:“你自己写不出长篇,却让我来写长篇,我哪里做得到。《潜伏》不就是个长篇吗?《出路》也不算短。”
“那不行啊余切!不够长!就不能写个百八十万字吗?”
“你要累死我是吧!”
英国人柯文思也来看了这部。他发觉余切在中有不少巧思,像是英国水兵在海里听不懂中国渔民的本地方言,但看到渔民伸出的手就拉住了,被拖上船……上船后,英国水兵又看到渔民拿出一把大刀,心想,完了,上了另一个贼船,耶稣保佑我!
结果渔民又拿出一根白番薯,用刀把白薯一切两半,分了一半给他吃。
英国人顿时觉得中国渔民简直是他的上帝和天使,为了自己的误解而羞愧起来……
又有一处,是一个英国水兵被救后,端起热气腾腾的饭碗,向旁边的一位老者道谢,他大声用着简单的英文词汇说“这个好。这个非常热。非常好。”
结果,旁边的老者头戴中式斗笠,穿着黑棉袄、宽松的黑裤子,用标准的英语回答说:“是的,这对我们大有好处。”
水兵大为惊讶,当即道:“你的英语说的非常好!你是中国小岛上的国王吗?”
老者哼了一声:“不,我是皇家工程队的克拉克森中尉!”
幸存者全都爆发出大笑。
——柯文思就觉得这种情节很好,也很真实。
当时的英国人饱受妖魔化的教育,以为中国人会吃了他们的肉,“中国人什么都吃”。又觉得中国人都仰慕西方文化,社会的统治者理应是西式教育出来的哲人王。
余切没有把这些英国水兵写的很神圣,而是如实把他们的小心思写下来。
一写完,立刻发去东京。角川书库的角川春树看后很兴奋:《里斯本丸号》不仅有真的历史,还有许多幽默的情节,总体故事并不算压抑。发表后一定能大卖。
角川春树立刻召集精英,把余切的安排出版。角川株式会社的社内,有些人担心这种会触怒日本政府,劝角川先避一下风头,角川春树大发雷霆拒绝了。
又有人建议:“余先生的还没写完,他在英吉利应当是连载着的,不如等他连载完再一起出版。否则万一他有修改,我们怎么办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
角川春树请示余切的想法,余切告诉他要尽快出版。于是角川春树力排众议,要求在一个月内把《里斯本丸号》排版成册。
“就分为上下两部吧。对余切这样的作家,我们应当展现出我们的诚意。”
就这样,《里斯本丸号》的单行本竟然在日本最有希望上市。
在英国这边,余切也安排在《欧洲通讯》上发表。
《欧洲通讯》是当地留学生创办的华文报刊,专门为华人移民介绍欧洲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大陆的近况。它率先连载后,欧洲当地发行量较大的《龙报》也开始连载。一时间,全欧洲的华人都开始了解到四十年前的一桩旧事。
“——来一份报纸!”
一个金发碧眼的德国人道。他的德文名是沃尔夫冈,中文名是顾彬。
老板是个报亭的华人,脱口而出:“这是专门给华人看的报纸,有英语有汉语,我看你是个白人……你是不是买错了报纸?”
“没买错,我就是为了余切来的。”顾彬指着报纸上余切的照片道。
他一手交钱,一手拿到报纸,随后便像一个中国人那样,蹲在路边看余切新写出来的。
故事一开头便吸引住他了:主角竟然是三个英国水兵!
如果顾彬没记错,这应当是余先生第一次写白人主角。
《2666》当中虽然有几个白人大学生,但那算不上主角,只是通过这几个人提供一个画面;而在《里斯本丸号》里面,这几个水兵就是实实在在的主角。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战争,群像戏,英国水手和中国渔民……那种磅礴感已经扑面而来。
一想到这,顾彬就激动起来,他一边看一边分析:余切这新作似乎有历史原型,他言之凿凿的提到了英军的某个部队;至于舟山附近的岛屿,也是现实中存在的地名。
——“里斯本丸号”虽然很陌生,但余切自然不会随便取一个拗口的日语名字。
顾彬一目十行,以求尽快了解故事全貌。他不断在心里默念要点,极重要的就记在纸上……到了后来,顾彬已经忘记自己是出于文学评论的角度来看这一,他完全沉浸到余切所讲述的世界当中。
本来,作为德国人看待二战,多少会有一些身份上的尴尬。可这却歌颂的中国渔民,日本人是丑角,英国人也不是伟光正,一些情节简直让顾彬拍手大叫——黑得漂亮!英国人就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最有圣子一般纯洁的只有那些缺衣少食,却还要救助英国人的无辜渔民。他们值得一切赞誉。
顾彬自认为德国人和中国人无冤无仇,当然很有代入感。
故事的一部分,和他的心灵共鸣了。当顾彬看得头晕眼花,不得不站起来活动身体时,他才发现天色都变暗了,他不知道在这里蹲下来了多久!
他意识到这至少是一部代表性的作品。
第25章 一切都很宁静
激动的顾彬回到波恩大学,立刻在他担任编辑的《龙舟》杂志中写下对《里斯本丸号》的评论。
“在我看来,八十年代这一批中国作家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他们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他们对社会没有深刻的认知,在语言技能上也很匮乏,这些作家会成为一个写的好手,取得一些名气,但是放在更长久的历史上来看,他们的成就还远远不够。”
“为了快速跟上世界文学的潮流,大量中国作家读的是‘中译本’——他们阅读翻译过后的外文名著来学习,遗憾的是,这些翻译过后的译作,本身也存在诸多错误,简直是译者的个人再创作……最终造成了一种诞生在中国当代文学圈的怪象,他们实质上学了一种‘本土自发的舶来品’,和原版本差别很大。”
这种事情有多抽象呢?
就像是十九世纪,欧洲人来中国传教。本以为传的是基督教,信的是耶稣,却没想到整个南中国入了太平天国的坑,认为洪秀全也是上帝的孩子,圣城除了耶路撒冷,还有南方的金陵。
中国版本的太平天国教甚至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逻辑关系,反过来和西方传教士辩驳得有来有回——顾彬觉得,当代的一些中国似乎就有些这样的“异味”,是一种怪异的衍生物。
此时,顾彬不禁想起他为什么会关注到余切。
因为余切的文化水平很高,他是真正了解西方社会的人,既不是仰慕也不是贬低,而是像一个西方人一样,对那些最底层的宗教信仰、社会组织和神话故事,他都很了解。
而这些恰好是真正构成西方人的文化因素。
顾彬在《龙舟》中详细谈到了这一点:“70年代,我来内地的语言学校进修,学会了两种语言,一种是古代汉语,一种是他们当时的工农兵语言,因此,我到现在仍然称呼自己为‘老顾’,称呼别人为xx同志!”
“现在不兴讲同志这个词了,我就称呼别人为老什么,小什么;我还给自己取了个字,取得不好,我没有给人说过。我和当代的中国作家聊天,发觉有一些人既不称呼我是顾同志,也不说我是‘老顾’、‘小顾’,当然也不会用文言文和我说话!我自然很失望!”
“我感到他们的文化断代了,他们既不会写汉语,也不会写外语。”
顾彬这篇评论发表后,在德国所在的评论界产生了一些影响。波恩大学的教职工最先看到这一评论,只见到顾彬在其中不吝赞美之词,而且还有一些东方人的含蓄。
当他谈到“余切为何不一样”时,他从侧面写道:
“余切是那种可以既能叫我‘老顾’、‘顾同志’,也能在德国准确的称呼我为Wolfgang Kubin(沃尔夫冈·顾彬)的人。”
钱忠书看到了这一篇文章。
他羡慕嫉妒恨:“这个顾彬何许人也,我没怎么听说过他,口气却很大。照他说来,全中国没有几个会写的人了。”
余切当然知道这个顾彬。
之前余切拿了福门托奖,顾彬是写了评论词的。而且顾彬以后会更加出名,直到成为海外最有名的汉学专家之一。
“这个顾彬我晓得,他是七十年代去内地留学的。他主要喜欢古汉语,喜欢工农兵语——他认为是劳动阶级的朴实语言。但他主要是喜欢古汉语,他这个人相当的厚古薄今。”
“可是,你的《里斯本丸号》也并没有用文言文来写啊?他不是胡搅蛮缠吗?”
“大概是因为我写的这些英国笑话。他是德国人,当然喜欢嘛!”
此后,余切一直保持连载,陆陆续续把《里斯本丸号》剩下的情节发到《欧洲通讯》上去。《欧洲通讯》并不是什么大报,相反,受众特别小。可余切却很有名气,又宣称此限时免费连载,使得《里斯本丸号》被一些报刊拿去排版印刷。许多巴塞罗那派的西语作家主动替他宣传。
故事的进展已经到了高潮:
三个英国水兵和救他的中国渔民成了朋友,在渔民全家人的庇护下,学会了一些汉话,正开始了解中国。
几经波折后,这几个水兵终于联系上了英国大使馆,大使馆再联络到当时的国民政府,承诺会让他们平安返回伦敦。
沿途中,他们目睹了日本军人投放病菌的残暴行径,同时对中国人的抵抗精神深感钦佩。通过国际广播电台,三人打算向全球揭露日军的战争罪行。
日本人得知放跑了英国战俘后暴跳如雷,在路上沿线设卡,又对渔民展开报复。他们登上岛屿,挨家挨户的搜罗有无英国人,就连干草堆都用刺刀挨个戳过。一旦发现就砸断战俘的手脚,捆绑到船上找个地方沉了。
中国渔民但凡有“包庇”的,同样格杀勿论。有渔民想要搀扶一下英国战俘,包扎伤口,或是送去米面,让英国战俘在路上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做个饱死鬼。
——这也不被日本人允许,他们举起枪威胁。米、面、酒这些昂贵的东西,自然都被抢去。
钱忠书看到这段觉得很诧异,他是知道当时的生活水准的。他道:“当真有这些事情吗?当时的渔民舍得把这些分享出去吗?”
余切则拿出他走访获得的证据:这些事件全都出自还活着的战俘所述,不少事件还有多个战俘交相映证。
譬如,一个叫埃文斯的水兵说“我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被一艘有鱼腥味的小船救起,然后被放在岸边。我和其他人被安置在一个满是渔网的棚子里。”
另一个名为索登的军士长,也在这个“棚子里”,他说“这个棚子里面全是渔网,女人们给我们喂了热蔬菜汤和有鱼块的米饭。”
还有个水兵在“棚子里”,他只记得他当时极度的饥饿,“我拼命的揉我的肚子,表示我饿得发慌!中国人给我们送来了筷子和饭菜,我不会用,就像是叉子一样使用,我看到他们情不自禁的笑了!”
有两个一同被救起的英国水兵,一个人骨折了,另一个人受了很严重的晒伤。
骨折的那个说:“我醒来时仿佛置身天堂,一位年迈的、慈祥的中国老人,没有天使翅膀,穿着传统的中国农民服装……她正用一个瓷碗和瓷勺喂我温暖的甜汤,然后我又昏迷了。”
另一个晒伤的人道:“他们甚至给了我们烟草,在我的晒伤处涂抹一种奇怪的混合物,给我披上大衣……我当时烧得糊涂了,醒来后才发现,他们也穿得不多,他们是贫困的。”
“我怀疑,这些烟草是他们最后一点烟草。他们却给了我。”
钱忠书就明白了。
至少在英国这边的史料中,有关于“里斯本丸号”的情节是大体可信的。
这些水兵们来自英国的天南海北,总不能说他们特地为了此事串通吧?
在这场营救行动中,主要涉及到中英日三方,日本自然不会提供资料,而现在又有了英国的资料,要把这件事情钉死,只剩下当年那一群沉默的渔民了。
钱忠书主动申请回他的老家走访此事。
“你不是之前才做过手术吗?”余切有点不想让他去。
钱忠书今年77岁了,他比马识途还大。而且因为一些原因,钱忠书并不喜欢抛头露面。
“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什么吗?”钱忠书道,“我说‘在你的一切成就中,唯有成就是完全名符其实的’,其实你已经超过了我对你的寄望!”
余切没想到钱忠书会突然提到旧事。“怎么,你现在又有新评价了?”
“我确实是有一些个人看法,余切。”钱忠书说罢,沉默了片刻。
他提到一个余切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张俪和陈小旭两个人。
目前,知道余切“忠贞不三”的,已经不在少数,只是余切低调的从不提起。
钱忠书早年是信基督教的,后来形势有变,他不承认了。但他还是受到这些价值观所影响,钱忠书对鲁迅不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觉得鲁迅在感情关系上混乱,不够干净。
为何钱忠书推崇胡适之呢?
因为胡适之太会伪装了,而且胡适之写日记呀!日记里怎么会写自己坏话?
搞笑的是,钱忠书实质上年轻时喜欢在柳巷之地停留,但他觉得这不是感情,只是纯粹的寻欢作乐。
前些年,钱忠书还和自己的学生有“柏拉图式恋情”,他夫人亲自去“捉奸”,当然了,他也不承认,而且很坦荡。
妻子是妻子,是不能有什么逾越的。他没有对不起妻子。
钱、名分……通通都留给了他老婆杨江,这是一段完美婚姻,他也是个道德楷模。
余切这方面做的不好,竟然坦荡荡的忠贞不三,让钱忠书觉得一个“完人”自甘堕落了。
“‘融冰之旅’后,我并没有经常的在外面夸赞你,其实我最为骄傲的就是和你有过这一段经历。我想……我不是一个像我现在这样,表现出来这么谨慎的人,这不是我。”
“你做了一些有风险,但大家都称道的事情!我已经这么老了,这是我最后一件能做的事情了!”
余切明白了,钱忠书有搞事出风头的心,但他不敢搞,于是寄托在余切身上。
谁知道呢?
钱忠书很拧巴,不像余切的老师马识途那样实在。余切和钱忠书相处这么久,也谈不上真正的忘年交。
但是,这是钱忠书少有交心的时候,余切当然不得不答应了。
于是,在12月,钱忠书回国探亲。他的“探亲”是假,寻访里斯本丸号事件的内幕才是真。他仍然是社院的副院长,到地方后自然受到隆重欢迎,下级干事纷纷来接待。
钱忠书短时间就调动了大量资源,他的行动比余切快得多。
舟山当地其实一直有人关注此事。当地的离休老干部,文化系统的几位主管人都做过实地调查,积累了许多珍贵史料。
拿来一看便知是真的,和英国人说的一模一样。
令人遗憾的是,一个关键人物缪凯运消失不见了。此人曾任第四大队副大队长,当时他想尽办法运送了英国战俘脱离陷阱,功不可没。但几年后,缪凯运被怀疑通共,虽然未能有确切证据,他还是被杀害了。
舟山本地有许多见证物可以作为证据,用来表明英国政府知道此事:
49年,英国人曾在港地举办了个感谢仪式,港督向中国渔民赠送了一条“海安号”渔船;
被救的英国战俘抵达渝市后,穿着中山装亮相,留下来照片;
以及为感谢中国渔民的救命之恩,战俘们纷纷把财物送给渔民:口琴、戒指、军用水壶……一些留存到了现在。
钱忠书给余切发来消息:“我们有充足证据证明,里斯本丸号事件的真实性。我甚至找到了英国驻华大使写给中国的电传信件,上面完整记载了整个事件经过。”
“英国人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们救助了他们近两千个人,捞起来了三百多个人,这是白纸黑字写上去的!”
“当时民国的外交部门很震撼,发函到江浙地区的省办公室,询问是否有此事发生……可惜那时已经是1948年,国内无暇顾及这一事件,草草了事。”
真相大白了!
一开始是民国政府并没有重视这一事情,他们忙着打内战;后来风云大变,英国人不再愿意提起,日本人更不会提起,里斯本丸号便永久的沉没在了海底。
等到余切看完这些资料,他的也彻底写完。历经一整月的奔走相告,“里斯本丸号”事件已经在欧洲有了些知名度。
德国人顾彬先后三次评论余切,称赞中国渔民体现出的人道主义精神。伦敦的唐人街,有个身家过亿的华人富豪,看到故事后激动得涕泪横流,主动来赞助余切的行程。
“自从我在英国做生意后,总是受到许多刁难,总在道德上被人鄙视。一旦稍有不同,就不是什么文化差异,而是劣根性!可我们的道德没有比别人差!”
电视台也录制好了素材,准备为英国人敲响1988的圣诞新年。导演柯文思道:“我受到了一次心灵上的洗涤,我相信里斯本丸号事件,可以作为消除误会和偏见的典型事例。”
12月中旬,因前不久美苏协定的《中导条约》正式签署生效,一时间,整个欧洲都陷入到和平的荣光中。意识形态的差异似乎已经远去,人类正在越来越好。欧洲获得了他们祈求已久的宁静和安全。
到目前为止,似乎一切都极为顺利。
第26章 撼动英伦
只是柯文思发觉,剪辑出来的纪录片审核得很慢。
他原打算在圣诞前播放,而现在再怎么安排,也要等到下一年。
他自嘲道:“你的能在日本发表,难道纪录片不能在英国发表?到底谁是法西斯了?这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余切对这些倒看得很开:“永远不能说永远。”
BBC,也就是所谓的英国广播电视台,是世界上最早的电视台。成立后不久便成了个间谍窝,美苏阵营都在此安插间谍,大名鼎鼎的“剑桥五杰”之一的伯吉斯,就在电视台担任过播音员。
英国自己也把电视台打造为间谍组织,二战期间,为了方便管控舆论,BBC内部专门成立个组织和国防部对接,以专门丑化敌方,引导舆论。
《里斯本丸号》在日本的出版却极为顺利。因为日本的审核制度,是先发表后审核。并且没有人举报,就没有审核。
角川春树硬着头皮先出版了,而且一口气就印刷了五十万册。就算日本政府反应过来,决定给余切关禁闭,这本也能卖上好一阵子!
当初《恶魔的饱食》就钻了这个空子!怪不得角川春树敢承诺能出版。
“其实日本以前也不许写坏话!在盟军登录日本后,勒令日本出版业不得有任何本地的审查组织,美国人盯着报刊的编辑部,手把手教导如何报道新闻……”
“角川,你胆子这么大,你有美国国籍吗?”
“我没有,但我有美国绿卡。我在美国是美国人,在日本是日本人。”
“在中国呢?”
“余桑,我是你的人。”
“角川,你应首先感谢五星天皇的良苦用心,否则你是翻不了身的。”
五星天皇?
角川春树脑子很快,立刻就知道说的是盟军当时的驻日总指挥麦克阿瑟。
“是的!阿里嘎多,麦克阿瑟先生!”
英国伦敦街头正在为圣诞做准备。
每年,牛津街都以其规模宏大的圣诞点灯吸引大量游客,活动不仅有灯光秀,还有慈善活动。传言英国王室的戴安娜王妃会来牛津街和市民见面。
BBC导演柯文思相当期待这件事情。“在我们英国,戴安娜王妃的人气很高。她是一个平民出身的王妃,经历过许多坎坷,却有惊人的美丽和善良!”
余切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因为她是王妃吗?”
“不!因为她是trad wife(传统妻子)。她会做饭、打扫卫生,亲切的对待你每一位朋友,抚育好孩子。”
柯文思强调道:“而且她不物质!王室送给她的财物,她一分钱都没要。”
才八十年代,英国人已经开始怀念起“传统妻子”了?
这版本比内地早了四十年啊!
余切笑了:“戴安娜王妃漂亮吗?”
“那不是漂不漂亮的事情,她有一颗美丽的心灵!”
“可惜她已经嫁人了,你没机会了。”
“是这样的……可是,报纸上说她并不幸福。”
“她到底怎么不幸福了?”
“因为查尔斯王子出轨成性,又是个伪君子,根本不爱戴安娜!”柯文思透露出“内幕”。
随行的人都当没听到,只有余切问他:“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柯文思左右张望,要求各位不许把“内幕”泄露出去。得到保证后,他才神秘兮兮的小声道:“我听说,电视台内部有人长期窃听戴安娜的电话,发现她和查尔斯已经分居,几乎没有感情可言。查尔斯也不在乎她这个妻子,大摇大摆的和人幽会。”
这时,有人惊讶道:“他们的感情破裂到这种程度了?”
“我都是听说啊!我还听说,戴安娜王妃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她撞墙、放血、吃大把的药……她什么事情都做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
英国人这边主要是觉得:受人爱戴的王室夫妻竟然貌合神离,他们大为震撼。
中方这边呢,感到“监听王室”太逆天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余切一句话终结了争论:“敢监听王室,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媒体了,必须要出重拳!我认为应当调动英国皇家卫队,空降到电视台迅速出击!”
众人闻言一愣,纷纷大笑起来。
眼下,余切正在为筹办英国获救战俘和大陆渔民的见面努力。
有一个在伦敦卖半预制中餐的华裔老板,捐了五万美金到余切的基金会上,加上他本来放在那的五万美元,“余切基金会”已经有了十万美金,可以拨出一部分来,宣传出几个典型案例。
想不到基金会成立后,第一笔钱竟然用到了这里!
如今《里斯本丸号》反响不错,柯文思还有部跟拍的纪录片正在电视台内部审查,一旦通过后,可以找英国慈善机构要一些钱来,投到舟山地区的渔民村,算是英国人报恩了。
英国政府虽然逆天,民众还是保持对二战老兵尊重的。“里斯本丸号”上关押的英国战俘,大多出自英国皇家军团,他们本身就有一个老兵慈善基金会。二战后的英国老兵也很有活儿,纷纷搞起了“老兵汉堡”、“老兵运输”……英国人吃这一套。
原时空里,这个老兵慈善基金会资金匮乏的时候,老兵们纷纷出山,几天时间就募集到三千万英镑。可见二战活下来的英国老兵还是很有钱的。
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牛津街头上千个金白色大灯被点亮,夜里显得璀璨夺目。傍晚八点整,王室夫妇出现在街头,开的车是敞篷版的劳斯莱斯。余切等人的酒店,就在牛津街不远处,倚在窗户上可以看到斜对面的盛况。
那真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民众不断向车内投掷鲜花,围在车边试图伸手碰到王妃和王子。查尔斯王子对这些欢呼声不甚在意,但是戴安娜总是努力伸出手,回应那些呼唤。
戴安娜果然是个大美女,鼻梁高挺、眉弓隆起,眼窝也很深!还是个方脸,很像个男的!可是她一笑起来,顿时就散发出一种母性,加之身材高挑,体态端庄……这是个典型的英国硬朗式的美人。
可惜了,英年早逝。戴安娜几年后应当会死于车祸。
余切上辈子在电视新闻上看过戴安娜的儿子威廉,此人虽然是个大秃头,年轻时还是帅的,依稀看得出戴安娜的样貌。
威廉成年后,就想方设法的调查她母亲戴安娜的死因:他相信阴谋论,母亲戴安娜并不是死于意外因素,而是有人为的参与。
余切叹道:“你说为什么这些人要开敞篷车?如果有人在这架一把枪,开上一枪,岂不是让车上的人脑洞大开?”
接着,余切模仿起漂亮国前总统肯尼迪的美式笑容:他咧开嘴,露出自己的大白牙,慷慨激昂道“愿上帝保佑这个国家!捍卫它建国以来的理念……”
柯文思不知道余切在玩什么地狱梗。他激动得颤抖了:“她可是戴安娜啊!她怎么会用铁皮,把自己和民众之间隔开?”
不久,戴安娜等人又在街头发表了临时演讲。只见她换乘了一辆贵族马车,嘴皮上下翻飞,余切这边听不到她说什么,但是电视台有直播,余切把声音开到最大。
只听到她先是感谢上帝,庆祝节日的到来。
说了一长串客套话后,她又说:“我们从何出发?社会总把女性视作能从善如流的人,无论生活抛给她们什么难事,她们都能妥善处理!”
“一周七天,24小时随时待命,无论孩子生病、丈夫失业、父母年老体弱需要照料——她们都能妥善处理!”
“她们会做饭、打扫卫生、工作、照顾他人——她们都能妥善处理!”
“她们可能会遭受各种不幸:产后抑郁、家庭暴力、养家糊口.但她们能妥善处理一切的!”
“奇怪的是,女人和男人一样,都认为以上所述是事实?我认为妇女能顶半边天……”
余切听到这绷不住了,问旁边的柯文思:“你现在还觉得她是传统妻子吗?”
柯文思似乎是戴安娜的脑残粉:“你不要看她说什么,重要的是,她在做什么!戴安娜是一个善良的王妃,虽然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仍然像一个少女一样纯真。”
余切听罢,觉得戴安娜真是人气高得离谱。
怪不得电视台要长期监听她,这个王妃没啥背景,又有话题度,简直最适合记者拿来写报纸欺负她。
戴安娜的演讲很短暂,大概十多分钟后,她和查尔斯离开牛津街,又去了其他地方。余切跳台换节目,才发现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也在做演讲。
这是女王每年圣诞必有一次的全国性演讲。
柯文思告诉余切:“自从二战以来,伊丽莎白女王一直这么做,她深深的鼓舞到了许多人。我们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余切纳闷了:你们这些人都这么爱戴英国王室吗?
你既然喜欢伊丽莎白,为啥先看戴安娜这个王妃演讲,而不是看伊丽莎白呢?
柯文思笑道:“余教授,您毕竟不是英国人!戴安娜是三百年以来,第一个以平民身份嫁入英国王室的人,她出身高贵,学识渊博,却历经许多坎坷,她十六岁就遇见了查尔斯王子,他们俩之间的岁数差了足足十二岁……”
“当时查尔斯郁郁寡欢,身边没有人敢去接近她。戴安娜不知道他的身份,径直走过去道‘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那一刻,查尔斯王子方寸大乱,我作为英国的男人,也方寸大乱!她是白雪公主一样的女人,是英国人的好妻子、母亲和女儿,她是我们的瑰宝!”
怪不得偶像文化最早在英国产生。
英国佬性压抑太严重了,太容易被媒体洗脑,当年他们相信洗头佬会收手,写了许多倾慕这位法西斯领袖的评论,声称洗头佬是个傻白甜大帅哥……后来证明大错特错。
到了现在,又相信戴安娜王妃天真无邪。
怎么可能呢?
根据后世的解密:有许多证据表明,戴安娜固然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但她还是一个性格不稳定,极其叛逆的人。
她拒绝王室的任何规训,私下多次和不同族裔、不同阶层的人来往,她运动天赋很高,却在学习上一塌糊涂……唯独对爱情情有独钟,喜爱摇滚乐。
是的,戴安娜就是王室版的精神小妹。
查尔斯当然出轨了,戴安娜也不逊色,她一生中至少有过七位以上的情人。
每当有谁表现出英雄一样的气概来,戴安娜就会倾慕于他,这当然让查尔斯气得不行!大英王室数百年的威名,难不成被你一个平民王妃破坏了?
一想到这,余切便暗自摇头。
此时,《里斯本丸号》终于连载到最后一章,在大结局中,三位英国水兵一同揭发了日军的残忍行径,向国际社会说明了发生在舟山附近的惨剧!法西斯阵营破灭后,总共11国在日本东京组建了国际法庭,对日本众多战犯进行审判。
要将战犯处以极刑!搜查证据成了难题!日本战犯拒不承认杀俘事件,负隅顽抗。
水兵们带来了他们的口供,再次回忆起了42年的事件。然而这些水兵没有细心搜罗证据,当时只顾逃命,现在辩论起来嘴很笨,说不过日本人。
日本战犯问:“你怎么证明你在里斯本丸号上?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说谎?”
他们一个一个人都站了出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证明!最终,只能一起唱起了当时流行于军队的歌曲:《漫漫长路到蒂珀雷里》。
在远东国际法庭中,总计11名法官,其中有六名出自英系国家。
许多法官听到后潸然泪下。
这是一首来自于爱尔兰的民谣。
“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到我最亲爱的女孩身边去!
漫漫长路到蒂伯雷里,
但我的心早已到达……”
1942年,英国水兵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在里斯本丸号船舱中,所有人一同大声唱了起来。歌声中他们梦到自己回到伦敦,回到英国乡村的老家,但是睁开眼只有冰冷刺骨的海水,日本人的子弹。
如今他们在法庭上又唱了一次。
第27章 令人难忘的1988
1987年的圣诞日,本应该是庆祝耶稣诞生的日子,黑暗被驱逐干净,光明重降临人间。然而在华灯璀璨下,却有许多看到《里斯本丸号》结局的人一声长叹。
因为在这结局里,余切以穿插叙述了近来在舟山调研的渔民回忆访谈。使得这一,像是一篇本该在四十年前发布的长篇战地新闻。
在水兵们的歌声中,法官受到动容,决心采纳证词,将里斯本丸号事件,作为二战日军的主要战争罪行之一。
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那些人早死去了。
英国人死去了,渔民们也老去了,他们本该有一场多年后的相会,而现在只有无尽的沉默。因为世上无人知晓。
所以余切不得不贴上访谈,这代表他写的故事,全都是真实的。
读者们在大部分时候,都以为无论是逃难的英国兵,还是远东国际法庭的审判,亦或是站出来的中国渔民,都存在太多文学上的虚构。而在最后一刻,他们发现这完全基于历史素材,甚至有相关的照片和名单,读者悚然一惊,原来这桩奇幻的冒险故事确实发生过。
德国波恩大学的顾彬看到这一幕。只见到余切写道:
【“这些英国兵虽然被俘虏了,但也不是水货!”我们采访的中国渔民回忆说。当时他们划着小舢板去救人时,一个板上只能载三个英国人,那些英国人很守规矩,一、二、三……只要人一齐,剩下的趴在舢板上的人,就自动让开,很是硬气。
然而,当渔民们再一次划着船回来时,发觉一些水兵已经沉下去了。剩下的人极希望能上船,但只要船一满,仍然会放手让船走。
“这些英国兵还是很硬气的,死了也一声不吭。”渔民们说。】
——英国陆军是大份一坨,但海军还是值得说道的,仍然有贵族气质。
顾彬看完后在心中评价道。
他立刻在《龙舟》中向受众推荐余切这一:“这份访谈起到了穿梭时空的作用,有极强的渲染力,可类比于《百年孤独》的经典开头。”
“在我所接触到的中国家中,只有两人有这种严谨而浪漫的语言。一个是鲁迅,他在《呐喊》开头说‘我年轻时也曾经做过许多梦’,这个‘也’含有过去和现在时间上的巨大变换。”
“另一个是余切。他用了‘我们’这个词,于是我们也成立事件的见证者。我们和余切一齐经历了艰难的真相追查。”
向西走,临近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同样在看《里斯本丸号》:
【“我很可怜他们,有个人把他结婚的戒指撸下来给我,上面写着他未婚妻的名字,他说他让我保存着,作为信物!有一天他会来中国探望我们!但他再也没来过,也许他死了?”
“我?我很快也开始逃难,两年后就把戒指卖了。我很对不起他。”
“说不定那个英国水兵,不需要那个戒指了!”我问道。
“真的吗?那他挺可怜的。”
一位中国渔民如是道。】
唉!余切就喜欢写这些!
他是在暗示,英国水兵的妻子跑路了?没有等待他吗?
二战岂止是在小小的舟山附近造成了惨剧?也许一些人淹死了还要更好一些。
二战时,离婚申请大部分由英国妇女所提起,因为她们得知,丈夫缺胳膊少腿,也未能博得什么功名利禄,而且英国人显然打不过德国人;二战后,三分之二的离婚申请则由丈夫提起,因为大头兵们打完仗回来发现,留守妇女们与美军士兵发生关系并怀孕。
这一共产生了180万私生子,共占英国战时全部婴儿的三分之一;1945年是二战全面胜利之年,也是英国的生育高峰和离婚高峰“耻辱年”,为了管制到处滋生的性病,政府专门通过了法案。
是的,英国男人赢了,他们又得到了什么?
所以说弗朗哥的独裁是多么宝贵,他糊弄了洗头佬,让西班牙无战事!
激动之余,卡洛斯传令下去:今年,我要到瓜达拉马山的“烈士谷”那里,祭拜一番内战的将士们。顺便,悄悄的为弗朗哥叔叔献上一束花。
新年的钟声敲响,伦敦举办了盛大的烟花秀。泰晤士河旁挂起了许多纸灯。
“只需要五英镑,您就能将心愿写在纸上,送去您的祝福。”
“上帝保佑您!”
微服私访的戴安娜,和她的丈夫查尔斯就漫步在泰晤士河边。
两人都戴着帽子隐藏自己,又是在深夜,所以认出他们的并不多。
他们还把孩子威廉带来了。
戴安娜路过一个街道时,听到小摊贩的叫卖。她心里道:“我不能买纸灯,查尔斯肯定不喜欢。”
又路过一个街道,戴安娜的大儿子威廉天真道:“我看到泰晤士河上全是市民放出来的纸灯,我也想要买一个。”
“威廉,你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男人应当做男人做的事情!”查尔斯一听就不开心了。
结果这反而让戴安娜不满:“为什么不行?我偏要买。”
查尔斯气得拂袖而去。“你们丢尽了王室的脸!有你们这样的人在,怪不得这些年来,英国人总是输,现在连中国人也不如了!”
威廉不知道父亲为啥发怒,哭了起来。戴安娜不得不安慰他:“你父亲不是生你的气,而是生东方余的气。”
“谁是东方余?”威廉才五岁,自然不知道余切。
“一个中国作家,这几年在欧洲小有名气。他来英国后调研走访,写了一篇,写的是英国水兵被中国渔民救助的故事。因为他的缘故,许多人都怀念起当年那件事情起来。”
“英国人被救了,这不是好事吗?”
是啊!
这不是好事吗?
戴安娜却摇头:“查尔斯不喜欢中国人,他是一个刻薄的民族主义者。”
威廉还很小,听不懂这种名词:“什么是民族主义者?”
戴安娜只能叹息一声。
“我无法向你解释,我只希望,你将来不是这样的人。”
外界对查尔斯的印象不错,认为他是个敢于迎娶平民的恋爱脑王储,他热爱和平,是理想的国家形象代言人。实际上只有戴安娜知道,查尔斯心底里却做着“大英帝国”的美梦。
他尤其不喜的是,铁娘子在谈判中萎了,将港地还给了东方大国,令英国蒙受奇耻大辱。
查尔斯在日记中极为不满,哀叹大英帝国的衰落。
余切写的《出路》曾被中方谈判团扔给英国人看,在气势上压过了英国人。查尔斯得知后特地找来看,大骂道“一整本充斥着意淫和虚假的!虚伪的中国人,虚伪的余!”
可戴安娜对余切印象不错。因为余切翻译过聂鲁达的情诗,而戴安娜爱看的文学就是爱情文学。余切敢为这样一个秘鲁情诗大王翻案,可见他有真正的贵族精神。
母子俩买了一盏纸灯,又碰到一群大学生在放纸灯,简单交谈后,得知他们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大学生。他们准备为牺牲在中国的英国水兵献去祝福。
“你说的,是那群被渔民救出来的水兵吗?”威廉好奇道。
这群大学生没想到孩子也知道,大喜过望,立刻介绍了《里斯本丸号》大结局。
“这是东方余写的纪实。我本来以为,那是一部类似于‘香格里拉’的冒险,直到看到最后才发现是历史发生过的事情,可我们的政府从来没宣传过。”
“香格里拉是不存在的地方,可沉船附近的小岛,却是真实存在的地方!那里是新的香格里拉,是海边的香格里拉!”
学生们纷纷露出向往之情。
忽然,有一个人感慨道:“感谢余先生!没有他,我们不会知道这一切!”
其他人也立刻跟着说“感谢余先生!”他们的声音很大,饱含着年轻人的激情,听到的市民都受到了感染,纷纷来打听“东方余”。很快又有人认出了戴安娜,惊呼“我们的王妃在这……”
戴安娜只好带着威廉快步离开。
路上,威廉觉得这些大学生们的行为很酷,竟然也轻声念叨:“感谢东方余!”又央求戴安娜买纸船,“妈妈!我要在上面,写上我对那些人的祝福。”
“你不怕激怒你爸爸吗?”戴安娜问道。
“只要你不告诉他就行了!妈妈!”
“我必须要说,你父亲不允许你做这样的事情,威廉。”戴安娜尝试劝阻。
“可是我有我自己的主意!而且,如果我不愿意说真话,我的弟弟也会这样的,不如让我来。”
是啊!
戴安娜心底里叛逆的基因被触发了,她心想:查尔斯这个人简直是个阴郁的疯子,控制狂,不仅要控制她自己,连儿子也要控制。
如果让他这么下去,自己的悲剧也要降临到孩子头上。
戴安娜立刻走回去,买了一份纸船,在那上面写下“威廉”和“戴安娜”两个名字,又写下“上帝保佑英国皇家军团——致敬他们在1942年中国东海的勇敢之举”。
此时,纸船上还有一些空白,她问威廉:“你还想写什么?”
威廉脱口而出:“感谢东方余。”
戴安娜也真就写上了这句话,她把纸船投到泰晤士河中,眼看着纸船飘远。
——
《里斯本丸号》的大结局带来了深重影响,许多欧洲媒体都对这一进行全文连载。各路名人纷纷在报刊中,写下了对里斯本丸号事件的评价。
拉美几大天王全都站了出来,马尔克斯认为“这是另一件机场大屠杀一样的重磅新闻,只是这一次它没有那么迟,也没有彻底陷入到黑暗。”
顺便宣传了一下自己的新作《迷宫中的将军》:“和余切一样,我同样写了一本纪实文学,只是在这里的版面太小,我来不及将这一贴上来。”
智利前总统的侄女阿连德,又一次在《纽约时报》上发文:“余切正在走上新的高度,他不再专注于技巧,而是直面这个社会真正的矛盾,发掘出真正的隐秘。”
西班牙本地有位作家卡米洛·何塞·塞拉,母亲是英国人。此人不请自来,特地在西班牙当地的《国家报》上道:“余切就是我想成为的那样的人,他很有活力,而且敢于斗争。”
拉美作家们所形成的舆论狂潮,带来了两个令人震惊的影响。
一个是远在秘鲁的略萨,他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日裔,选择闭口不言,这破坏了拉美作家当中的默契,许多作家和他绝交。也让略萨在政治光谱中,从一个左翼走向了右翼,这是他一次标志性的选择。
这事儿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破坏力,实际上略萨的“总统梦”破碎,和他令人惊愕的巨大转变不无关系。他不再是一个被值得信任的作家。
略萨多年写作积累下来的名望破灭了。
马尔克斯也经历过这种“千夫所指”的时刻。
他写信来告诉余切:“六十年代,我们一起创立了《美洲之家》杂志,对那些社会上的议题大胆提出意见!古巴革命成功后,卡斯特罗要关闭《美洲之家》,作家们联名写信反对卡斯特罗,只有我没有签字,我认为大家反应过于激烈……于是我被排斥了,他们不和我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拿到诺贝尔奖,我才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追捧,我的名誉也因此被洗刷。”
余切目前还没经历过“千夫所指”的时刻。他只能从马尔克斯这段话中推测出“只要你赢得够多,再怎么糟糕的恶名,都可以洗刷出来。”
这是个赢学世界。
只要赢得够多,敌人都可以来替你唱赞歌。谁能想得到,将来的数位美国总统,都是马尔克斯的书迷呢?
另一个是传闻中新的“权力次序”被确定了。
众所周知,在西语作家圈中有一个松散组织,卡门喜欢在其中扮演教皇,马尔克斯是“外星人”,他是goat;略萨是“班级第一名”,他是副goat。
其余的作家们,根据各自的影响力,被定级为“红衣大主教”、“大主教”、“神父”等等……虽然是戏谑之说,但也可以看出,在作家群体中,谁是真正的一呼百应,谁有真正的话语权。
如果说上一次沃森的种族歧视,还不能看出什么的话,这一次《里斯本丸号》出来,彻底证明了余切在这一阵营中的地位。
知名“余吹”金介甫激动道:“我们看到了余真正的影响力。如果我也在这个神秘组织中,我会看到他走在最前面,考虑到略萨已经崩塌,马尔克斯疑似半隐退……余切开始成为第三世界作家代言人。”
金介甫只觉得自己没跟错人。
余切善于斗争,敢于斗争。有机会了也愿意上位。
沈!不要再和我游历长城了,我怕余切误会!
余切和内向的沈聪文不同,他拿到了中国人“谦逊”品质的对立面,“侠义”。而这两者都是中国人的品质,金介甫研究中国文学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那种古老血脉,在余的身上唤醒了。
但这些都不是新年最震撼的事情。
1988年,新年伊始,一个震惊的新闻传来:戴安娜王妃,以及她的孩子,在新年祝福中并未表达对查尔斯王子的祝愿,而是把这一祝愿送给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东方余”。
第28章 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这一消息引爆了英国舆论,如狂风一样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
一个是年轻有为的作家,一个是平民王妃,读者脑补出一系列大戏:王妃拜读了余切的作品,对余切倾慕已久,然而两人之间身份差别太大,一直没有真正接触过。
当新年来临,泰晤士河上到处漂浮着情人留下来的纸船,王妃终于忍耐不住思念,在那上面留下了自己的祝语。
一种柏拉图式的倾慕似乎发生了,而且有可能是单方面的。
根据爆料,王妃戴安娜之所以喜欢查尔斯,是因为她常常在查尔斯的眼中“看到忧郁”,觉得他学识渊博,擅长各种运动,这激发了戴安娜的母性……但是,这一切的方方面面都不如真正的文学家。
谁能不爱余切呢?
就算是在英国,也不会有人拒绝一位上千万美金的年轻富翁。尤其是他的金钱和权势并不出于传承,无需像查尔斯一样等待半个世纪才能继承。余切本人就是财富,他今后还会有更多财富。
当财富到了一个予取予求的数字时,这个人的魅力,就更多的由他本身的外貌、才能等决定。
一些人暗戳戳的想:查尔斯总是愁眉尖嘴,一脸苦相,性格也十分孤僻,要不是身为王子,他哪里会上剑桥?哪里会有姑娘喜欢他?
英国小报《世界新闻报》发布了一张查尔斯在剑桥读书时,和保镖的合影。
照片中的保镖只露出半边脸,却器宇轩昂,帅气逼人,而查尔斯活像个竹竿!
在这张只有两人的照片上,编辑似乎害怕读者不认识谁是王子,特地加上注释:右起第一位是查尔斯王子。
可恶的《世界新闻报》,还披露了女王伊丽莎白和菲利普亲王的照片——这两人年轻时一个漂亮,一个帅气,不知为何,查尔斯却没有遗传父母的高颜值。
白金汉宫,查尔斯气得大骂:
“混蛋!这都是狗屎一样的报道!”
“还有这狗屎一样的中国余,东方余……我管他是什么,他假惺惺的来调查英国水兵,不就是为了嘲笑我们?我看透了他!他怎么敢?挑衅我……”
查尔斯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让他尤其震怒的是,他的大儿子威廉竟然也在上面签了名。这些毒草一样的,污染了威廉幼小的心灵。
紧接着,查尔斯目光转向一件中国瓷器,立刻举了起来……管家一看吓得腿软,劝说查尔斯不要扔花瓶。
“为什么?”
“因为这件瓷器价值千金。”
“它由我来支配,由王室来支配!”
“但您还不是国王……”
查尔斯闻言一愣,顿时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消失了。
是啊!
王储毕竟是王储,小小报纸也能来欺负我。如果我做了国王,事情就不一样了……可是,他母亲现在还年轻,难不成诅咒她暴毙?
这也太孝了!
查尔斯只能放出消息:戴安娜的绯闻完全是胡说八道!完全是假新闻!
英国三大报刊,迅速刊登王室的辟谣声明。“戴安娜不知道余先生,她不爱。这种新闻,同时损害了王室和一个作家的名誉。”
余切也觉得这口锅莫名其妙,他没有曹操的爱好。立刻在《欧洲通讯》上发表声明:“我和王妃并没有任何接触,来英国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此后的几天,余切每天都能在报上看到他和戴安娜的“恋情”有了新进展,王室过于决绝的声明反而给自己挖了坑!媒体已经挖掘出戴安娜在日本出访时的内幕新闻:
一张戴安娜翻阅《聂鲁达诗集》的照片。
这是一本中文译本,却在日本受到了欢迎。正如鲁迅成名后,原汁原味的《呐喊》、《彷徨》被介绍到日本一样,在今天的日本书迷中,同样有追捧余切本的潮流。
当时是87年初,恰逢余切拿到西语大奖,日本掀起了一股余切热。戴安娜在出访日本时,看到书店到处是余切的,特地买了一本来看,又带到了媒体面前看。
“咔擦!”
她留下了一张照片。
当时的作秀却成了今天的证据。
余切看后懵逼了,天知道这个戴安娜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来英国开……搞慈善的,你们要做什么?”余切百口莫辩。“你们英国人发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居心,有什么目的?”
“作秀!”柯文思道。“她总是以王妃的身份,做老百姓喜欢做的事情。日本老百姓喜欢追捧余切,于是她也会这么做。”
“原来你知道戴安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余切无语了。“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因为戴安娜愿意作秀。而查尔斯代表的英国王室,总是高高在上,维持他们的神秘感。”
“但这些媒体没有一句真话,你们就看着他们乱说?我没有给查尔斯戴绿帽,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我什么事情都没做。”
柯文思也无奈了。“在西方社会,媒体是第四权,王室也拿他们没办法。《世界新闻报》经常写铁娘子的桃色绯闻,她可是大英帝国的首相,她也没办法!”
“等等,你们英国人说铁娘子怎么了?”
“她喜欢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她现在有些老年痴呆,一旦看到内阁的大帅哥,她就会走不动道。”
“这好像不是假新闻。”余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谨慎的评价道。
“是的,所以其他人也会这么想你。”
余切哑口无言。
事情在极短的时间愈演愈烈,余切在严肃的论战场合呼风唤雨,没想到在这种绯闻上,他却有力使不出。
一月中旬,余切在英国组织起了十多位里斯本丸号的老兵,赞助他们前往中国寻亲。
这些老兵中有一个特别有钱的,主动出钱把所有人的花销都包了,而且还捐助了十万美金给余切基金会。“因为你们拯救了我的命!”
余切当然大喜过望。
英国老兵搞什么老兵烧烤,老兵出租车,不如感谢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舟山是个好地方,江浙也是好地方。
在这里投资绝不会亏待他们。
国内也很配合。反应一向迟缓国内,发觉了这件事情巨大的热度,已经在商讨向英国政府正式提出邀请函,发动一个定期的老兵探亲活动。
王濛、钱忠书等人都在推动此事,事情一直上报到中央。里斯本丸号事件,以后可以造成一张人道主义的牌,在有些时候,它的效用比乒乓球外交还要好用的多。
这件事情直到09年,大陆才后知后觉的这么做了,14年才有了第一个探亲的人,可惜那时的环境早已经大有不同。
结果余切乐极生悲,因为在欢送仪式上。有人询问余切和戴安娜的绯闻。
“我发誓,我什么事情都没干。”余切面色尴尬道。
英国战俘们哈哈大笑。“我知道这不可能,但如果是你,也可以有可能。你比那个不闻不问的查尔斯好,他不配做我们的国王。”
余切发觉他的绯闻就像小六子肚子里多出来的那一碗粉一样。
大多数人都相信小六子没干,小六子也确实没干,小六子也知道,人们知道他没干;但他们喜欢看乐子。
英国境内有《世界新闻报》和《太阳报》两大小报。他们专门报道那些夸张的犯罪新闻和名人八卦。其中的《世界新闻报》曾一度是全世界销量最高的报刊——可以看出它受欢迎的程度。
销量证明了一切!在英国小报,有个著名的“第三版”定律。指的是在“第三版”当中,报刊会整版篇幅刊登不穿衣服的美女照片。
这些报纸上通篇是“谁和谁睡觉”的绯闻,主角则是那些统治全英的大人物。
民众在统计中认为“新闻的真实度不足10%”,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看乐子。他们也自知小报难登大雅之堂,在英国的地铁和火车上,中产阶级会在上班路上买一份体面的《金融时报》,再把《世界新闻报》、《太阳报》之类的小报夹在里面,一路“偷看”,火车或地铁到站了,小报也翻完了,就把它扔掉,然后,拿着《金融时报》昂首阔步走进办公室。
随访里斯本丸号的纪录片也不顺利。
当《里斯本丸号》书籍在日本出版发行,立刻受到追捧时,它的跟拍纪录片却被关了禁闭。
“——对不起,你的纪录片不能在电视台放映。”电视台的部门主任对柯文思道。
柯文思震怒了:“你知道吗?我怀疑日本的电视台都能放映这部纪录片,最起码他们要等到放映后再封禁……我们和小jap(对日本的蔑称)之间,到底谁是法西斯?”
“柯文思,别动怒。”这个秃头的部门主任心平气和道。
随后,他暗示这一纪录片的推迟放映,和大人物的阻拦有些关系。
BBC是国家电视台,它的纪录片部门虽然独立出来,自负盈亏,但仍然要受到电视台的管辖,而电视台又要受到政府的支配。
柯文思是个中国通,他找到了当时操作《跟我学》引入到中国央台的艾伦。艾伦是英国的一个三流作家,但他在驻华的英国文化委员会工作,也在BBC做过高层。
多年以前,艾伦曾拍板,用两千英镑的低廉价格(而且两千英镑是他想办法出的),把英国的教学片卖给央台。他同时和双方都有不错的关系。
艾伦的人脉就要厉害得多了,很快就探查到这和英国王室有关系。
柯文思很懵逼啊。
王室怎么会和使唤得动BBC呢?你不如说,是铁娘子因为在谈判中自觉受了屈辱,她现在又浑浑噩噩,只觉得非常的憎恨东方余。于是搅坏了余的好事。
艾伦告诉他:“王室当然使唤得动!曾经王室和我们电视台有过一段蜜月。69年,电视台用了一整年的时间跟拍王室,制作出一部纪录片《王室家族》,最终吸引了全英四分之三的人、全世界四千五百万人观看。”
柯文思知道这部纪录片,它播出后并没有使得王室被民众喜爱,当时正处于英国经济困难期间,纪录片中王室“普通但凡尔赛”的生活,并没有给民众带来什么鼓舞的力量。
相反,它引起了英国民众广泛的骂声和质疑。
尤其令英国人震惊的是“星期二会晤”,首相哈罗德·威尔逊每周二晚上都要到白金汉宫向女王汇报工作,表明王室仍然对政府存在长足影响。
事情虽然是真的,但也不能拍出来给人看啊!
女王伊丽莎白一生谨言慎行,立刻下令封杀这一纪录片。此后纪录片竟然真的从未播出过。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柯文思道。
“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王室,只要王室同意,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你仿佛说了一句废话?”
“不,王室内部是有裂隙的,世上只有你不敢想的事情,没有你绝不能做的事情。”
柯文思把艾伦的话转告给余切,余切立刻明白了,这个“裂隙”指的是戴安娜,或者是那些害怕事情变得更糟糕的人。
要做到这一步很容易,敢于做却很难。
余切就是那个敢于做的人。
他撺掇那群二战老兵在伦敦街头竖起招牌,呼唤起公众的关注,他们举起“皇家军团”的标语,坚定的走向白金汉宫,这群老兵越走人越多,因为附近的市民纷纷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英国的《卫报》忍不住公开报道此事:“皇家军团的水手们,在为一件四十年前的事情讨回公道。”
一天后,《泰晤士日报》也派记者来采访老兵,他们说“二战时,国王乔治六世曾站出来鼓舞我们,让我们有信心和德国人作战……王室一直是英国的外在形象代表,我们今天也呼唤王室关注这件事情。”
余切自己也站到那群英国水兵的前列,在太阳底下晒了几个小时。他每天都会来,每天都站到最前面。
如果有记者询问他里面的事情,余切就洋洋洒洒的抛出证据,可以说上很久。
如果记者问:“你和戴安娜的绯闻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有没有私底下幽会过?”
余切就闭口不言。
对此,他解释说“我害怕你们曲解我的意思。”
这让记者们相信两人或许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你说王妃怎会恋上东方作家?
这在西方世界并不稀奇。大体上,余切是一个有道德的东方骑士,人们肯定他的品德。卡斯特罗的名声比余切糟糕得多,佛伯乐针对卡斯特罗策划了数百次暗杀,这并不妨碍卡斯特罗在女性中极具吸引力。
第29章 落幕
许多大白妞承认卡斯特罗“是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这其中包括了后来加麻大话事人的生母。
马尔克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新闻,大吃一惊,给余切通话道:
“你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就像你的一样,现在轮到我们拉美(作家)男人来学习你了!你总是一鸣惊人,忽然为我们立下无上荣耀!就像是那个男人一样!”
马尔克斯把余切拐跑王妃的事情,当做拉美男人的荣耀。
这是因为拉美的环境如此。就像是《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里的某个情节一样:一个姑娘结婚了,丈夫把她送还给她的父母亲,因为她不是处女。两兄弟还把他们相信是夺取她贞操的那个男人给杀掉了。
他们相信女性的爱慕不仅仅是这个女性自身的因素,还涉及到男性的尊严;相反的,如果一个女性肯为你放弃掉原配,那你就彻底击败了另一个男人,你将他踩在了脚底下。
即便你们都没有见过面,他已经败了。因为他的女人被你夺走了。
马尔克斯谈到一件陈年旧事:卡斯特罗曾在杂志上发文,说希望来生能当一名像马尔克斯一样的作家。而马尔克斯亲眼目睹卡斯特罗巨大的魅力后,苦涩的说“我希望过你一样的生活,至少是在受欢迎这一方面。”
余切冷汗直冒。
只能庆幸好在事情发生在英国,而且他真的没做过。
如果发生在拉美的军阀政府,这会真正动摇该国统治者的法理性,可能他这次真的要被汽车炸弹掀上天了!
仅仅不到两天,白金汉宫就有人找到余切,邀请他前去商讨。
商讨什么呢?
余切不要再搞这些鬼把戏,他做的事情已经越过“边界”了。王室可以为给他想要的,同时,余切应当配合澄清绯闻——这些绯闻让王室相当恼火。
于是,余切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许多记者的面走进了白金汉宫。
接待余切的是王室的管家,在历经漫长的等待后,直到晚上余切才见到查尔斯等人。
查尔斯首先对余切发难:“你就是东方余?那个写的!”
余切笑了:“是的,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拿了福门托奖的中国作家。”
“作家有什么用?他们在白金汉宫这里,接受我母亲的授勋,亲吻我母亲的手背,单膝跪地……只为了一个区区的男爵。”
查尔斯说的是女王每天都在做的事情,给那些写出名堂的作家授勋。
每年,女王会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这种“务虚”的活动,《泰晤士日报》曾透露女王最多一天要握手两千四百次,给超过四百个人授勋,这其中涉及到全欧的大量名流。
查尔斯在这种场合耳濡目染,他自然对那些名流们没有什么好感。
余切却道:“人们称呼我为东方余,就是因为我所取得的大部分荣誉,都和西方无关。根本上我是一个东方人。”
“是吗?”查尔斯嘲讽起来:“塞万提斯奖也是东方荣誉?美国国家图书奖也是东方荣誉?”
余切摇头道:“你弄错了什么是荣誉。荣誉是我写出的那些作品,而这些奖项是附加品,人并不因为头衔而伟大,他首先因自身而伟大。”
这句话让查尔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回击。
因为在许多年前,查尔斯的舅公蒙巴顿亲王,曾经给他讲过大概这么一句话“人们不会因为你有爵位而真正尊重你。”
说出这话,是因为蒙巴顿以前带兵打仗,士兵们害怕他是个草包,纷纷跑路……完全没有出现那种纳头便拜的现象。
蒙巴顿于是有所感悟。
可惜查尔斯虽然也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没有蒙巴顿那样的好皮囊,也没有足够好的运气。
他只能支支吾吾道:“你是个作家,我当然说不过你。”
不久,余切又被领去内室。一位穿着考究的人介绍道:
“白金汉宫其实是女王授勋的地方,她并不在这里常住。她在全英国有五个住处,白金汉宫是她最少来的地方。”
“当然了,在媒体上,她似乎总在这里。”
余切问:“您是……”
“我是女王在白金汉宫的管家。像我这种小人物,您不必记得。”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我没有叫人管家的习惯。”余切说。
这人惊讶的看了余切一眼,笑了:“我叫保罗·伯勒尔,您称呼我保罗就好。86年,我曾随女王访华,我会说一些中文。”
这条消息透露出许多信息:余切推测英女王对他是相对友善的。
另外,这个保罗可能是后来出书的著名管家,他深度参与到王室活动长达几十年。那个“戴安娜在被暗杀前就预感到自己十分危险”的传言就出自于他的书。
果然,在内室余切见到了女王伊丽莎白,她有些疲惫,脸上带着笑意。
这可是当年互联网上决赛圈的最后几个人啊,论坛上的灌水帖子都说“由于女性的寿命更久,她会活过一百岁,超过另外几个决赛圈选手……活到查尔斯都死在她前面,一生都只能做太子。”
结果并没有。
余切一时有些唏嘘。
女王示意余切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余切一番,笑道:“托我向你们的那位问好!他说你们是老乡。”
“你会打桥牌吗?”
“我当然会。”
伊丽莎白示意余切再近一点,直到余切落座到她的对面。
“前年我到访过中国,先是在你们的首都,然后我爱上了古长安,特地飞去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参观,那是一支沉睡了两千年的军队,远比我在照片中看到的更为震撼。”
“我走到了俑坑下面,那些古代士兵……几乎就站在我的面前。真是天才般的结晶。”
余切道:“我还没去过兵马俑呢,下一次我会去看的。”
“你当然应该去。”伊丽莎白说,“毕竟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热爱你们民族的人。”
余切和女王大概聊了十多分钟,全是象征性的套话。没有任何直接的信息,不过这也代表王室的态度。在聊天末尾,查尔斯走了进来。
女王开门见山:“查尔斯,我希望在这里能看到你们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查尔斯显得很愤怒,看向余切。“他让我的名誉受辱,也让王室的名誉受辱。”
“闭嘴!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余先生,原谅我为了弄清楚真相,私底下派人调查过……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什么时候?
余切心里一惊,来英国后他见过的所有人样子都在他脑海里面浮现。
最后他锁定了一个向他基金会捐钱的富家翁,那是个怪异的英国老兵,这人足足捐了十万美元却不报名前去舟山“探亲”。
“那个叫亨特的英国老兵?”
伊丽莎白有些动容,她道:“你是一个敏锐的人。怪不得你能像不死鸟一样,躲过智利的暗杀。”
查尔斯似乎也很惊讶,余切刚刚看向他,他又迅速的收回目光。
此后,在女王的安排下,余切和她与另外几位管家打起了桥牌,杀得难解难分;查尔斯误以为余切是个菜逼,在中间也参与了进来,形势立刻扭转,余切开始频繁的获得胜利。
“这不公平!”查尔斯说,“保罗这一生都在玩这些棋牌游戏,他是专业的!他和余切在一队,对我不公平。”
换队后,查尔斯继续输。此时查尔斯已经不知道再把锅甩给谁,他闷闷不乐了一整场。
如果沃森在这里,他是不是要开始得意洋洋的吐槽了?
余切因为想到了沃森那张臭嘴,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查尔斯怒道。
余切摊开双手,装出一幅无辜的模样。“我只是发笑,但你为什么对我发怒?我没有嘲笑你,或者你觉得我应该在嘲笑你?”
“你……你……”查尔斯气得结巴起来。
女王张嘴似乎想要当着余切的面对查尔斯吐槽,她忍住了,但她的失望显而易见。
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
余切心里暗道:这个查尔斯望之不似人君!据说伊丽莎白本来想把王位隔代传给孙子威廉,最终不知道怎么回事作罢了。
本来以为是个谣言,现在来看,倒也不一定。
深夜,余切从白金汉宫出来,立刻赢得了外面媒体的关注。
“余先生,您见到女王了吗?”
“无可奉告。”
“查尔斯王子公认的博览群书,可是他被问到你的作品时,他说他不认识你……你怎么看待他的回答?”
“我希望他在留下那些作秀照片时,可以翻到除了扉页之外的第二页。”
“伊恩·戴尔批评你滥用名人的影响力,在中把英国皇家军团写得贪生怕死,而中国渔民却像拯救世人的天使……”
“谁是伊恩·戴尔?”
“他是铁娘子的发言人,她曾经的秘书,现在仍然活跃在文坛和媒体界。”
“这个人说的没错!我滥用了影响力,而他在过去四十年对英国老兵不闻不问——因为他要适度的使用他的影响力。”
说罢,余切扭头就走。
英女王都做了和事佬,要求“无事发生”了,还陪记者们演什么戏?
“余先生……”记者追上来,他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朋友,遇到事情不要总找我的问题,多找找别人的问题。”余切回头道。
他还意犹未尽,又说了一句:“毕竟你们只需要根据我的回答写新闻就好,而我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祝你们新年快乐。”
记者也不甘心,追问道:“余先生!余先生!还有没有最后一句话留给我们?”
“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祝福,诅咒,或是告诫,以及今天的天气如何?”
余切沉默片刻,说了一句莫名的话,像是作为自己追查里斯本丸号事件的终结。
“198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这成为他在《泰晤士日报》、《卫报》等主要报纸上,留下来的最后一段公开回答。
翌日,英伦三岛上下的六千万人,都看到了余切这一段话,好像没什么意义,又像是某种带有深意的怀旧。
传统派觉得这是“怀念1942年的人道主义营救,当时他逃,它追,他插翅难飞”,而激进派认为,这是在“怀念单枪匹马杀穿特工小队的日子,如果查尔斯想要回应,那这就是真正的回应。”
革新派认为,在铁娘子将经济搞得一团糟的时候,余切在“怀念曾经所向披靡的大英帝国”,余切呼唤英格兰再次伟大。
在白金汉宫外,牛津街的一处私人住宅内。戴安娜也有她自己的认为,她作为当事人是其中最为弱势的一方,总体上,她甚至不能说上什么话!
这就是为什么电视台总肆无忌惮的监听她。戴安娜知道自己“吉祥物”的身份。
戴安娜在怀孕前,出轨了自己的英俊保镖,于是在两星期后,查尔斯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你的保镖刚刚死于车祸。
但戴安娜并没有实质性的发生什么,她只是在精神上开小差了,不然她不会怀上威廉。
然而英国王室容忍不了这种丑闻。
现在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结果却大不一样。
《卫报》上有余切最后回眸的照片。
尽管打了一晚上桥牌,有风尘仆仆之感,余切还是秒杀了精心打扮的查尔斯。
这是各种围绕在他身上的传奇故事导致?还是他真的英俊得超过了王子?
都有吧!
“怪不得有人说他像拳击运动员!”戴安娜心中道。“查尔斯身材弱不禁风,而余切壮得像拳击运动员!”
余切在照片中似乎有些忧郁。
戴安娜忽然发觉她喜欢的并不是纯粹的忧郁,而是强者的忧郁。
跟查尔斯六年,不如和余切六天快活。
在英女王的指示下,王室开始介入到里斯本丸号事件中来。他们在英国也成立了针对里斯本丸号事件的慈善组织,理事会会长正是戴安娜,用这种方式表明余切和戴安娜之间没有任何私人联系。
如果有,也只是王室诸多慈善项目的一种,只是这一次有余切参与。
这就是事情的落幕。
第30章 官佐勋章
查尔斯最后的反击,是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到铁娘子,希望她能看在王储的面子上,把纪录片的播放再延迟一段时间。
今年以来,铁娘子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大好了。她对查尔斯的请求感到很棘手,派了她的亲信伊恩来打消查尔斯的想法。
伊恩问他:“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余切已大获成功,他的传遍了整个欧洲,西班牙人、美国人也来关注1942年的皇家军团……更何况女王已经下了命令,我们不得不做。”
英女王一生谨言慎行,她通过神秘感维持王室的高格调,极少使用权力。
在她公开露面,并且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她往往一定要做成,否则就会让人怀疑女王的权柄是否稳固。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走向和解,基调定下了。
伊恩耐心道:“因为以上原因……如果现在倒戈,影响的不是余切的威信,而是王室的威信。说到底,王室和宗教是一样的,这力量来自于‘相信’的力量,我们所有人都要维护这种‘相信’。”
“——当女王陛下看起来言出法随一样,她便是一个真正统帅英联邦的女王。”
查尔斯像患了狂躁症一样发怒:“为什么你们这样不尊重我?为什么我总是被看不见?”
“查尔斯王储,我们和女王已经谈好了。她是王室的掌舵者,大英帝国的代言人!更何况,她是爱英联邦的。”
“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爱英联邦。”
“她是大英帝国的女王,您是什么人?”
“我……”查尔斯无言以对。
这种人要做英联邦未来的国王吗?
当下将王室边缘化本来是世界各国的潮流,为什么英国逆潮流而行?
伊恩有些嫌弃的看着对面的查尔斯:他不知道自己的权柄从何而来。
其实,王室这个品牌,不仅带来了极大的“王室品牌”产业,而且,王室在加拿大、澳洲等地真实的存在号召力,使得维持王室的存在有利于大英帝国。英女王知道这一点,因此在过去几十年中,她一直是英国的“吉祥物”。
还记得英国那个口吃国王吗?
他也知道这一点,二战时,内向的乔治六世在丘吉尔的鼓励下,站出来发表了演讲,这一奇迹迅速鼓舞了英联邦民众。
戴安娜王妃也许不知道,但她误打误撞的成为了“吉祥物”,这种化学反应让她的人气比查尔斯本人高得多。
可是查尔斯已经不是几岁的孩子了,到今天他仍然不知道。
查尔斯总是倒因为果,他以为他生来就有权力。
伊恩委婉的表达了抗议:“我虽然不喜欢东方余,但他知道自己的声望从何而来。听说您嘲讽他没有爵位?还好我不在场,否则我真感到羞愧!”
“原来你也羞愧?!他确实是没有什么爵位,你也发现了!他应该感到羞愧。”查尔斯道。
“不!”伊恩摇头,“我是为您感到羞愧。您志大才疏,对真实的世界一无所知。”
——
《里斯本丸号》纪录片也顺势播出。
一月下旬,不少英国人打开电视机,观看柯文思跟拍的纪录片。
事情的起因是一位老兵的女儿,找到了位于剑桥大学的余切,希望能把她父亲在中国的遭遇发表出来。
简单询问后,余切当场拍板“尽全力做这件事情”。
之后余书记在极短的时间内,走遍了英国各地;在国内,余切也联系上遥远的小渔村,试图弄清楚真相;书商劝说余切不要写《里斯本丸号》的那一段是纪录片的重中之重,他面临追求真理和现实利益的抉择,但他毫不动摇……
这本书得以在日本上市,余切也没有得意忘形,而是迅速投入到下一项工作中。
最让英国人震撼的是,柯文思询问他:“本质上,这些都是英国的老兵,他们不再有什么话语权,回忆过去就是再一次的使他们经历伤痛;在中国,那更是一群渔民,我怀疑他们甚至没有钱买你的正版书。”
“这一切对你来说,值得吗?”
余切想也不想道:“我是个无神论者,不过我想给你讲《圣经》上的故事:耶稣被挂在木头上,亲身担当了我们(人类)的罪。他的死成为战胜罪恶和死亡的象征,然后耶稣复活了。”
听一个中国红色主义者讲《圣经》,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但余切确实是这种博学的人。
正如德国汉学家顾彬所说,他文化水平很高,是真正了解西方人灵魂底色的那种人。
柯文思就被震撼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余切笑道:“你看到,追求正义和公道,足以使耶稣都视死如归;因此你无需问我值不值得,相反,这是我的无上荣耀。”
柯文思的瞳孔颤动,老兵们也都倒吸一口凉气,整个现场仿佛真空一般失声。
纪录片画面也在此一黑,下一秒就切到来自日本的画面——余切的大获成功,狂卖几十万册!
无数英国人都记得了这一幕,他们甚至有种强烈的想法:余切的经历,和耶稣遭难后又复活的情况一模一样,自此耶稣不再是一个凡人,而获得了神格。
而余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他对英国人来说不再是一般的作家。
“哦!这纪录片拍的真好!”
“的确……不错!”
“是很不错!”
铁娘子叹道!
“余切如果是个英国人,这里的亚裔再多一些,将来他恐怕能做首相。”
和她谈话的是她的前秘书伊恩。
伊恩已经退出政界,做了一个三流作家,但众所周知,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铁娘子的意志。因为他的这种身份特殊性,有时他的话视作为铁娘子意见的延伸。
伊恩向铁娘子汇报查尔斯的想法。
“我认为他还是一个孩子。”铁娘子听罢道。
“是这样的。”伊恩又爆了一个猛料,“余切有句话说错了,查尔斯并不只的第一页,他酷爱,有时候王室活动都顾不上参加。”
“什么类型的?”
“骑士类型的冒险。”
“怪不得!”铁娘子绷不住了,“查尔斯相信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总是离奇的大难不死,受人爱戴,只是这一次主角并不是他。”
“其实主角从来不是他!”伊恩说。“我怀疑查尔斯在心底里崇拜余切,因为余切就是东方来的骑士;但查尔斯又不是余切,嫉妒使得他的感情变为了憎恨,只是他自己不能察觉。”
“或者,在根本上他不能承认自己崇拜余切!”
铁娘子觉得这个秘书嘴巴太毒了:“虽然你是个英国人,但你也太刻薄了。”
这一晚上,铁娘子听着《里斯本丸号》的纪录片入睡。
82年发生在阿根廷附近的福克兰群岛战役,使得铁娘子连着三个月焦虑不安到呕吐,她完全不是媒体上那样强硬,而是大着胆子赌了一把,整个过程铁娘子都很焦虑。
之后铁娘子身体就每况愈下,患上了眼疾。
她睡眠不好,凌晨五点,她起床收听BBC国际新闻;有一条新闻得到了她的注意:“西班牙国王卡洛斯祭拜了内战后建成的‘烈士谷’,献上鲜花。之后,他大力称赞了在英国发生的人道主义新闻:里斯本丸号事件。”
“英勇的英国人抗击了法西斯,在中国东海留下了他们年轻的生命!而中国渔民冒死打捞,护送战俘回家!他们都是好样的!”
“但这里还有一个骑士,我的上帝!这里还有一位值得称赞的骑士……”
铁娘子见过卡洛斯。她脑海里面已经能想象到卡洛斯夸张的表情。
——因为西班牙是传统的天主教国家,所以卡洛斯要为此发声吗?
《国际新闻》后又是《今日农业》……大约到早上七点,铁娘子起床处理文件,并接听政界熟人的电话。英国的上层人物都知道,这才是铁娘子一天当中状态最好的时候。
忽然,一个神秘的电话打来。
铁娘子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
“伊丽莎白女王?”
来电者是英国女王。
“是的……是的……这确实是一桩好生意……我是说,一个比较好的宣传机会。”
女王希望丧事喜办,干脆把里斯本丸号事件办成英国的民族记忆之一。
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嘛。
“向余切授勋?已经过了新年……难道……”
“好……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
女王不愧是女王,她很快就让所有人赢了。
由王室再出四十万英镑,作为对那些四十年前落水失踪士兵的慰问金。这些人当年是皇家军团,替王室打仗的,给钱也是应有之义。
要做就做到底,女王还打算给余切授勋。
由于被授勋者自己不能提名自己授勋,所以女王这通电话,是希望铁娘子作为首相来给余切提名。
每年女王会在圣诞、元旦以及她的寿辰等节日进行大规模授勋,最近一次的元旦节已经过去,因此在余切离开之际,要办一场单独的授勋仪式。
现场上除了余切,还有几位死里逃生的英国老兵们。纪录片拍摄者柯文思也会得到一枚勋章,因为《里斯本丸号》纪录片同样在中国播出,“舟山”一时成为他们的热门地名,许多中国观众写信来表达对柯文思的倾佩之情。
眼见事情发展为政治正确的地步,日本也在引进这一纪录片,BBC赚得盆满钵满。
上午九点,铁娘子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她召集文化委员会的官员来唐宁街10号。
“女王准备为东方余授勋,政府也要配合宣传,你们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当然!”这几个人立刻回答道。
这场会谈持续了两个小时。
文化委员会认为,如果算上亚洲国家,最终看过里斯本丸号书籍,或是相关纪录片的人数会超过六亿人。在这种事情上积极介入,会有利于英国的国家形象传播。
“而且东方余是一个大帅哥!他很上镜!”这几个英国人说。“他总是受到媒体欢迎是有原因的!您好好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铁娘子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卫报》的那张照片上。
虽然余切只露出大半侧脸,但确实是显得风度翩翩。
铁娘子长得不好看,而且身材有点矮小,第二任首相期间她开始变胖了,所以她每天要雷打不动,用一个小时来化妆和打扮。
做公众人物,外在形象太重要了!
为什么外界老是讽刺我喜欢提拔帅哥?
这也是因为帅哥在政坛更有前途嘛。
“好吧!如你们所愿。”
——
王室和政府立刻开始忙活起来,他们向外发布“临时有一场授勋仪式”,媒体立刻询问“被授勋者是谁?”,王室却假装保持神秘。
所有人都知道授勋的人肯定是余切。
月末,余切正式收到请帖,他的授勋仪式定在1月31号,除此之外,其他人也纷纷赶到伦敦来。王室向外公布授勋名单,名单的第一位就是余切。
在余切的建议下,当时拢共七十多名中国渔民,作为一个整体拿到了英国的“皇家维多利亚勋章”。
上一次有中国人拿到这个勋章,还要追溯到90多年前的李鸿章。那一年李鸿章被英国王室隆重接待,回国后,李鸿章自以为得到了英国的支持,坚定了要“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
现在一个世纪过去了,又有人拿到了这一勋章。
王室仍然是那个王室,这边已经翻天覆地。
余切拿到了官佐勋章,除此之外,他还获得了英国的男爵。
这个“男爵”在英国还是很复杂的,还有大男爵、普通男爵之分,余切拿到的是大男爵,这几乎是一个“外人”在英国所能拿到的最高荣誉。
在过去,只有某个殖民地的长官才能在卸任时象征性的拿到此爵位。
这下老子去港地,真得压过那些太平绅士一头了!
这个伊丽莎白女王一年要发几百个勋章,发得都泛滥了,却只给那些港地富豪一个“太平绅士”的名头糊弄,也不知道他们整天兴奋个什么劲儿?
余切暗自摇头。
几个月前,里斯本丸号事件还是一个无人知晓的事情。而现在,听说过的人数已经需要用“亿”来做计量单位。这就是文豪的影响力,也因为他恰当的利用到当事各方资源。
所有人都赢了。
难道没有输的人吗?
王室每年的巨大开销是由英国人的税金来承担的,非要说的话,唯一输的人是英国民众,不过英国人民并不在乎。
再一次步入白金汉宫,余切感慨万千。
第31章 巡视封地
白金汉宫外,铺设了一条百米长的红色地毯,两旁站满了记者和名流。
余切和几位舟山渔民的代表一起走上红毯。这些代表经过了政府的挑选,看起来不那么怯场,身高也比一般的江浙人更高一些。两天前,他们沪市飞到德国,再转机到伦敦,一路上都在接受礼仪的培训,但他们还是很紧张。
应该说,这已经是能找出来的样貌最好的几个人了。
毕竟很多渔民都年逾古稀,打了一辈子渔,能怎么英俊得起来?
有一个叫林阿根的老渔民,穿上了他认为最时髦的的确良军绿衬衫,结果在这里却显得很老土,而且因为衬衫不合身,显得里面空荡荡的。
余切特意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一起走,说:“林叔不要紧张,这些人其实都不如你。”
走到一半,查尔斯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有在红毯尽头,而是就站在红毯的一旁道:
“——余!为什么不找一套好一些的西装?这里可是白金汉宫!”
余切没搭理他。
查尔斯又说:“把你的财富拿来赞助你的同胞购买西装怎么样?或者我可以向你捐助?”
这下许多人都听到了,余切径直走向查尔斯,让他脸色大变。“你要干什么?”
“查尔斯。”余切的话简单却很有分量,“我发誓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当场从这里离开,然后向全世界宣传我怎么离开的。”
查尔斯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当然不能搞砸授勋仪式!这涉及到王室的法理性!
但他反应过来后,顿时又被激怒了。因为这一小块的记者都看到了余切放的狠话,看到了查尔斯的懦弱之举。
而且,余切说完话后就走了,就像那种和你对线后拉黑离去的人。
查尔斯感觉无地自容,只能左右张望,自我辩解道:“这个人不应该得到爵位,他很没有风度!”
“你们不觉得吗?他太狂妄了,他根本不尊重这里。”
查尔斯发现大家都用一种可怜人的表情看他,只好放低声音,悄悄的离开红毯边。
《卫报》和《泰晤士日报》两位记者都看到了这一幕。
一个恨不得找地缝儿钻进去:“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没有发现大新闻的窃喜,我为我将来要给这样的国王纳税感到悲哀。”
另一个说:“别傻了,你根本发不出来。查尔斯虽然不怎么样,女王却是个厉害的女王。”
“那女王死了后,我们英国人怎么办?”
“哦,兄弟,只有天知道了。”
这百米走起来很久,女王等在红毯尽头处,她的管家保罗大声道:
“1988年度的皇家维多利亚勋章将授予给舟山渔民,因为他们拯救了近两千名皇家军团士兵,并且在半个世纪里从未夸耀自己!上帝告诉我们‘你们愿意人怎样对待你,你们也要怎样对待别人’,上帝还说,‘好施舍的必得丰裕’,祂告诉我们,无私的帮助带来我们真正的福祉……铭记舟山渔民的壮举,是我们忠于信仰,忠于王室的必要!”
渔民们纷纷上前领取勋章。
勋章本身并不值钱,远不如余切拿到过的泰王勋章,那上面有红宝石。
英国等级最高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制作材料是在战争中缴获的俄国火炮熔铸的钢铁(也有大清的),其余的更为廉价,因为王室每年要颁发的勋章太多,通通都采用刷了漆的金属钢,连铜都舍不得用。
再过一些年,塑料普及了,王室的勋章甚至要用塑料来制作。
正因如此,伊丽莎白二世自己也给自己大量的发勋章,她一生获得过40万枚奖章和荣誉称号。
谁才是真正的勋宗啊?
据政府统计,有确切救助行为的大约有七十多名渔民;实际应该要多得多,一些人不幸去世了,还有一些是整个家族都出动了,所以只计算一个。
没有拿到勋章的也不用担心,舟山作为一个沿海小县城,和英国城市伯明翰成了姊妹城。皇家军团的老兵有不少人是伯明翰人,一些当地的产业投资,将在未来十年陆续进入舟山,渔民的后代会成为先富起来的人。
现在余切有两个事情比较出名:一个是他孜孜不倦的查成分;另一个是他总在拉投资。
舟山可是好地方啊,未来的江浙人均GDP第一城。
余切上辈子是个球迷,他看球的时候,欧洲的足球联赛都在想办法搞海外赛捞金。四十年后,如果英超的慈善赛跑去江浙举办肯定不奇怪,毕竟在这个时空里,舟山已经是英国人很熟悉的地名。
在这件事情里,冒充舟山渔民的也不少。《里斯本丸号》播出后,各地政府都有民众打报告说,自己曾经在某个地方救过洋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在授勋仪式上,余切脑子里一直在开小差。
终于,一句话把他拉回到现实,是英女王。伊丽莎白朝余切说:
“我长得不高,所以他们给我设计了高一级的台阶,可我还是比你矮得多。”
“女王陛下,人类的成就并不是根据身高来评判的。”
余切弯下身,让女王给她脖子挂上勋章。
接着余切和女王握手,周边的人开始欢呼起来,比余切还激动。
“查尔斯刚才说了些冒失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无需道歉,我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余切笑道。
这句话声音很小,只有一旁的管家保罗听到了,他显然相当震惊。以至于说授勋词的时候,前几个字都结巴了。
“他……他是古老中国当今最有名的作家,当代通往未来的先行家;时间似乎总在他的掌控之中,从过去到未来,从文字到现实,他随意停留在其中的任何一处,将之转换;这一时代最伟大的战地记者,他的目光穿越半个世纪,此点于其巨著《里斯本丸号》上表露无遗!”
“因此。”保罗深吸一口气,畅快道,“授予他官佐勋章,以及大英帝国男爵爵位,他的荣誉封地在今天苏格兰的阿伯丁郡,兰扁山脉下——距离女王寝宫仅四十公里。”
全场掌声如潮,余切看了一眼保罗。
他在想,今后保罗从白金汉宫辞职后,在他的回忆录中除了披露英国王室的种种奇葩行径,是不是还会写到自己这一段:东方余在授勋时亲口鄙夷查尔斯。
到时候已经做了国王的查尔斯,是不是要出来辟谣?
余切首先感谢了铁娘子:“被大英帝国的首相提名授勋,我感到无上荣幸……”
接着他以自己的观点重头叙述了一遍“里斯本丸号”事件,在他的史观中,中国渔民在不知道这些人是“大英天兵”的情况下,仅仅处于人道主义的因素就划船来救助。
“我认为比起对历史的遗忘,今天我们人类所面对的难题是扭曲历史!这是更甚于遗忘的丑恶行径。我们总认为一些人是天生富贵的,一些人是天生卑贱的,这是毫无道理的推测;这可能和你们的信仰有关,因为上帝关注一些人,使他们肩负天命,但上帝也说人人平等,需爱护自己的同胞。”
“在我们中国,孟子同样讲过类似的话,他说‘成圣面前人人平等’。我们都寻找了一个超维的存在,因为没有人大过上帝,也没有人大过孟子(活着的),因此,我们人人平等。”
查尔斯在这时忽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觉得这话虚伪。
一些人看到了,表情各异;余切也看到了,他直接挑明道:“有的人觉得此话可笑,因为他活在一个明显尊卑有别的世界,他不知道温莎王朝开创者曾经也是一名普通的贵族;但我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你来听,而是说给那些自认为是下等马的朋友来听。”
“尽管现实总不如人意,可每个人都有他的人生高度;今天在这里最尊贵的是那些渔民们,以及和法西斯战斗过的士兵,荣誉却让我一个傻小子得到了。如果爵位当真代表一种高贵的话,那么你们才是真正的大男爵,我卑微的受到了你们英灵的庇护。”
说罢,现场失声了几秒钟,随后是巨大的掌声。
一些人在询问“东方余刚才骂的是谁?”
一些人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认为这是近年来最好的获勋感言之一。
作为余切的提名人,铁娘子感情十分复杂。她同时想到两件事情。
一件是在当年谈判时,因为整个过程都是以礼相待,不像西方的许多谈判里,会在接待上做手脚;她一开始以为事情有望,中国人肯定被马岛战争吓到了。
结果却令她吃惊,在一切的礼数外,对方提出了“足以动摇本届政府威信的要求”,而且没有任何的退步,对方坚定到似乎只有两种结果:毁灭或者接受。
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没有余地可言,一开始就梭哈了,不像马岛战争,双方私下曾有许多拉扯;铁娘子被巨大的决心震撼了,以至于出门晕头晕脑,慌不择步。
另一件事是她的儿子马克·撒切尔,他在溺爱中长大,因为母亲的身份在英国巧取豪夺,被称为“商界扒手”,名声臭不可闻。
再看看眼前的余切……
为啥人和人之间差别那么大?
铁娘子相信余切鄙视查尔斯是真实的,可能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他就是坦诚的认为查尔斯不如他。
这当然也彻底激怒了查尔斯,毕竟最大的羞辱是无视,不是吗?
随后,英国皇家军团那些水兵们也接受了集体授勋。这里是英国的场合,自然这才是他们的重头戏,漫长的时间后,铁娘子走上台前,和她一起的还有当时的驻英代表,他们一同宣布了“姊妹城市”、“将里斯本丸号事件录入教科书”等决策。
——
授勋仪式后,以中英为首的媒体界都肯定了“里斯本丸号”的意义。
较为尴尬的日本在豆腐块上记载了这个新闻,一些政治人物不敢表态,只能语焉不详的糊弄过去。这个国家已经开始转向,总体来说,不像曾经那样要反省其民族历史。
铁娘子任期内,和漂亮国的关系较好,因此《里斯本丸号》相关书籍得以在美国也出版。仍然是哈珀集团承担了这个任务,除此之外,英国皇家出版社也承担了的出版工作。
余切的经纪人卡门发现,哈珀在出版过程中拖拖拉拉,有点不上心。它获得版权的时间晚于皇家出版社,但出版时间几乎是一致的。
“我觉得哈珀有反骨了。”卡门打小报告。
余切给她看了一篇新闻:“世界报业大亨默多克正在收购哈珀出版社,并将其与另外一个国际巨头柯林斯集团合并!”
今年以来,默多克已经拥有了哈珀四成股份。
余切说:“我们和哈珀的美好时光不会持续很久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卡门很纳闷:“默多克虽然是个犹太裔,可他主要是为了赚钱,他是个好人!他多次称赞你的文学成就,和你没有私人仇怨,没有道理阻碍你的发展。”
目前确实是这样。
余切无法给卡门解释:这个犹太商人将来在中国搞外资电视台,最终失败,于是让旗下媒体都发动污蔑内地的新闻!
这种传媒大亨,最终必然和余切走上对立面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英伦本地有不少媒体批评查尔斯王子的“发笑”,在王室数百年的授勋仪式中,只有查尔斯这么不端庄。
余切发表了那种名垂青史的感言后,王子却在发笑,真的让人觉得大英帝国要完蛋了。
余切花了两天,前去苏格兰看他的“荣誉封地”——一小块儿养马养牛的牧场。他并没有这里的财产权,作为外国人,余切只拥有名誉上的封地。
记者来问余切怎么看待查尔斯前段时间的发笑,余切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查尔斯能早一些继承王冠,也许他会更早的得到锻炼。”
查尔斯看到这新闻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东方余竟然为我考虑?
是啊,如果我成了国王,那我为人处世起来自然要大度得多!
就是因为当了太久的王储,给心理整得变态了,才病态的要求别人尊重自己。
查尔斯对余切忽然有些敬意了,但随即他的老婆戴安娜王妃就整出一个狠活儿,在王室设立的老兵基金当中,戴安娜王妃在门前摆放一个雕塑。
分别是戴安娜自己,以及她的三个孩子,威廉皇孙,亨利皇孙,和剩下的一个孩子。四个人手拉着手,十分亲密。
戴安娜怎么会有三个孩子?第三个是谁的孩子?
在余切离开英国之际,媒体纷纷猜测戴安娜想要给余切生一个孩子,查尔斯也是这么想的。
第32章 诅咒
自从戴安娜嫁给查尔斯之后,两人一同养育了两个孩子,目前没有第三个孩子。
那为什么戴安娜要在雕塑上刻下第三个孩子。
让一个男人人格受辱的是老婆要怀别人的孩子,而且心甘情愿。
查尔斯就感到很受伤,他找到戴安娜:“圣母玛利亚没有经过男人却怀孕了,因为他怀的那个孩子是耶稣……你最近怀孕了吗?”
“没有。”
“那这个孩子是?”
“我觉得威廉和亨利不足以体现我在慈善事业上的热情;因为我长期在西方以外的地区帮助那些小孩子。我找了一个设计师,他说只放我两个孩子会显得我很孤独,所以要设计第三个孩子来陪着我。”
“这是什么狗屎道理?这又能代表什么?”
查尔斯觉得太荒唐了!他看着戴安娜,感到这个王妃现在很陌生。像是六十年代性解放运动下,为了偶像一句话可以抛夫弃子的那种人。
完了!查尔斯忽然想起来,戴安娜还真是六十年代生的人!她搞不好从小耳濡目染。
戴安娜果然不以为然:“这代表我超越母爱的伟大,我的爱不仅仅限于威廉和亨利。”
如果说一切发展到这,似乎还可以用慈善那一套糊弄过去的话。等到这一雕像展览到“皇家军团老兵慈善基金会”的办事处门外,事情就变得诡谲起来。
查尔斯大清早驱车来到雕像处,仔仔细细的围着雕像端详。
这是一个众星拱月的雕像造型,戴安娜的铜像站在最中心,她的两只手拉住威廉和亨利;在她的背后还有第三个孩子,扯着戴安娜的衣角。查尔斯着重观看了“第三个孩子”的样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老是觉得这个孩子长得像余切。
真的长得像余切啊!
他一旦心里有了这种想法,顿时就挥之不去了。
这些天查尔斯和余切对线了很多次,他太知道余切长什么样子。余切这人虽然长得硬朗,但没有中东人那种夸张的大长鼻,他虽然浓眉大眼,下颌线清晰,但也没有漫画中那种大屁股下巴。
整体来说,余切要比正统的西式硬汉稍微柔和一些。
在他成名后,媒体相信余切稍微偏细一些的眼裂代表“高智商”和“神秘”,而英国那些文学女青年,则认为余切的侧脸显得忧郁,这激发了她们的母性。
是的,女人被迷住了就是这么脑残。
查尔斯在心中冷笑起来:一个杀过南美特工的人,一个敢上战场的人,她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人内心脆弱,需要她们的母爱来保护。
就像去刺杀卡斯特罗的女特务,不仅怀上了卡斯特罗的孩子,还扔掉毒药,颤抖着扑进卡斯特罗的怀抱。中情局洗脑了这个特务足足一整年,结果一见面就全完了。
查尔斯问自己的保镖:“你说这个孩子长得像不像东方余?”
保镖冷汗直冒,事实上,他也觉得像,但他不敢挑事,只能说:“查尔斯王储,我有眼疾,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早上是我开车带你来的吗?”
“我当时眼疾还没有发作……”
“让我们诚实一点,如果我非要你说一个答案呢?”
“似乎有点像,但也不太……像。”保镖谨慎的斟酌用词。“难道您不觉得,人人都长得很像吗?”
“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
是吗?
那我和我那英俊潇洒的爹怎么长得不像?
他的老爹菲利普亲王,只是一个照面就把女王迷得神魂颠倒,一定要嫁给他。此后菲利普软饭硬吃,不论女王在外有多么尊贵,回家了都是菲利普的小娇妻!马术、豪车、宫殿……无一不是用的女王自己的小金库。
查尔斯冷笑一声:“我不这么认为。”
查尔斯气得快要吐血,努力坚持到了基金会正式开幕的时候。媒体记者蜂拥而来,查尔斯的两个儿子也来了,威廉和亨利对自己多出来的弟弟很感兴趣。
尤其是皇孙威廉,他天真无邪道:“妈妈,我有了一个弟弟吗?”
戴安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可以把他当做你的弟弟,他也是我的孩子。”
还在襁褓之中的亨利,竟然也伸出手触碰那第三个孩子的铜像,此时好像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在等待遥远的新贵男爵从他苏格兰的牧场巡视归来。
记者们当然也都发觉这一幕很诡异。而且那个雕像确实长得像东方人,脸部线条比本地人柔和一些。
一位记者大喊道:“戴安娜王妃,现在有一些奇怪的传闻……您恐怕也听说过。”
戴安娜转过头来说:“我当然听说过,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这个雕像是……”
“这个雕像就是中国人的样子!”戴安娜一句话让查尔斯呕吐了起来,所有记者都方寸大乱,只见到她又说,“我被三个孩子围绕着,代表了王妃这个头衔对全世界的影响!作为人道主义的大使,我总是致力于全球的慈善行业。”
“为什么一定要设计成中国人的样子?”记者问道。
其实他想问是不是和余切有关系,但眼见到发展成这一幕,王储又痛苦不堪,竟然没有人敢挑明了说。
戴安娜道:“作为慈善事业的代言人,我始终关注那些不发达地区的孩子,我相信他们代表着希望!在全世界每年新出生的孩子当中,中国的孩子占比很大,而且他们最聪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如果有第三个孩子,代表全世界的儿童,我觉得让中国的孩子来比较合适。”
“他们也是我的儿子。”
记者被这离奇的回答震撼得说不出话。当他们想要问问查尔斯怎么看待时,才发现查尔斯已经被保镖搀扶着,躲进了车里面。现场是他残留的呕吐物,恐怕他当时受了很大刺激,恨不得把脏器都吐了出来。
——
从伦敦传来的消息可以说让余切都惊呆了。
他几乎没见过戴安娜,对这个王妃余切敬而远之。没想到王室夫妇还是走向了破灭的结局。
这两人本应该在四年后才公开分居,而且是戴安娜提出来的,现在成了查尔斯在媒体上放话,“我再也无法忍受她了!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感情!”
这对模范夫妻用毁灭性的方式分开了。
此后媒体挖出更多细节,比如当年戴安娜和查尔斯本就没感情……在蒙巴顿舅公的葬礼上,查尔斯表现得闷闷不乐,于是戴安娜走上前去安慰查尔斯。
查尔斯因此疯狂追求戴安娜,在王室光环下,他们很快走入婚姻殿堂,整个过程中私下见面的次数只有十来次;戴安娜很快发觉王室的伪善,查尔斯也只把她当做金丝雀,她以绝食、自毁等方式抗议也没什么用……最终,她不得不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慈善事业上,好远离王室。
这是戴安娜和王室的双向选择。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戴安娜胆子那么大了!”余切恍然大悟。
他指着一份报道戴安娜王妃的报纸,这上面罗列了戴安娜惊人的举动:
她在非洲拥抱那些患有艾滋的孩子,她和有传染疾病的病人握手,她穿上简易的防护器材在雷区穿梭,只为了表达反战……所有这些都让英国人相信戴安娜像圣洁的天使一样。
可是余切不这么认为。
和他一起的卡门问道:“为什么?”
“戴安娜有抑郁症,这有可能是她自毁的一种方式。当然了,王室乐得配合,因为这有利于王室的形象。”
卡门也震撼了:“我能把这一段写进将来的回忆录吗?”
“什么?你也要做作家吗?为什么人人都来做作家?”
“余切,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很想写一本书,描述你,描述马尔克斯……以及所有我们曾经的辉煌。”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行?”
“等到女王离开人世,英国王室不再有现在的影响力,那些主流报纸都像街边小报一样披露王室内幕的时候……”
“那快了。我肯定能活到她之后。”
余切面色复杂的看着卡门:不,你没有。
在他的印象中,卡门死的很早,而且晚年不详。
在巅峰时期,卡门能随意买下美国的出版商;而在她人生的结局时,拉美文学帝国早已坍塌,卡门把所有代理权打包一百万美元卖了出去。
巡视完他位于苏格兰的荣誉封地后,余切多了一个可以去竞争的文学奖:英语世界的最高奖“布克奖”。
这一奖项要求获奖者必须是英联邦作家,可能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既是英联邦人,又拥有英联邦的国籍;余切现在卡了一个bug,他确实不是英国人,但他在英国的贵族体系内。
他是苏格兰老贵族了。
如果谁不让他参选,显然这个人有分裂苏格兰和英格兰的企图……没有人想背这种锅,所以余切的英语也能进入评选范围。
卡门激动的宣布:“我会全力运作你的荣誉,我相信你会再创新高!”
接着,余切买就近的机票回国。他觉得戴安娜整的活儿太大,有点不敢回伦敦,戴安娜那些情人后来都被王室点名干掉了。
现在英国媒体把这件事称为“第三个孩子”事件,估计以后会成为中文圈“隔壁老王”一样的传世名梗。
按道理来说不会有什么,他毕竟没有真的和戴安娜运动过,但防不住查尔斯癫狂了。因为没有人相信余切没有干。
在英国大众眼里,查尔斯就是那种无能的丈夫。而查尔斯这样的人,多少还是有几个心腹的。余切相信英王室不会做什么,但查尔斯就不知道了。
他往国内打了一个神秘电话,国内很重视余切的推测,有人笑道:“你也终于晓得怕了啊!我以为你不觉得有个啥子!”
“我暂时不能在英国待下去了,这个事情慢不得。”
在大使馆的斡旋下,余切名义上要回伦敦,实则乘坐华人富豪的私人飞机,从苏格兰本地机场到德国转机回京城。
苏格兰是个好地方,历史上经常闹独立,和英格兰本土尿不到一块儿去。媒体也很少关注到这里,正因为如此,英女王在晚年经常躲到苏格兰过日子。
没想到在机场还是遇到了《泰晤士日报》的记者。这个记者问余切和王妃到底有没有关系?
余切斩钉截铁道:“没有什么关系,我到现在都没有私底下见过她。”
“有没有可能是单方面的柏拉图式恋爱?英女王曾经给你们政府送过一封信,这是一封来自于390年前的女王给万历皇帝的信件,女王谦卑的表达了希望能和中国建立贸易关系的愿望……然而一直到86年,才真正转交到你们手里。”
“好吧!”记者见余切拼命澄清,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
最后,他问余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那句话,是不是暗示查尔斯王储将来会继位?
因为在过去余切讲过很多这种话。其中最有名的是预言日本经济大崩溃。
余切笑道:“预言和诅咒是一体两面,有时候是预言,有时候是诅咒。日本股市崩溃后,我看到一些股民认为我利用了舆论影响力,造成了实质性的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说预言,日本就不会崩溃;如果我说了,人们看到了,日本的经济就会崩溃。”
“所以,现在我的预言在一些人看来成了诅咒。”
“那你这句话是预言,还是诅咒呢?”这个记者问。
“朋友,只有时间可以回答我这句话了。”余切说。
这番对谈被刊登在翌日的《泰晤士日报》上,查尔斯一醒来就看到了。
“他一定是在诅咒我!”查尔斯发疯道,“他认为我终生都无法当上国王,或者死到临头才能做国王……他在诅咒我!”
查尔斯的回答,也成为媒体所铭记的素材。
湾流飞机抵达柏林时,余切见到了一直和他亲密合作的汉学顾彬,并和他有一场简短采访。
第33章 机场访谈
采访就在柏林的滕珀尔霍夫机场,是一场露天的公开访谈,因此吸引了许多德国人来看。
只见到现场挤满了人,航站楼的贵宾室被临时改为见面会。一些德国旅客本来表示不满,听说是“东方余”来了,就没有再过多追究,反而好奇的过来看热闹。
顾彬和余切坐在这里,看着贵宾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他向余切示意:“是时候了,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余切在开场白里向旅客道歉:“由于我只在德国临时停留三小时,所以把采访现场安排在这里,我事先并不知情,对你们造成的不便,我感到十分抱歉。”
这句话不稀奇,稀奇的是余切用德语说的。
访谈会场里有两位老道的翻译员,他们都不需要开口。
顾彬很惊讶:“你还会德语?”
“我在飞机上临时学的,我只会几句德国话。”
“你真是精力充沛,而且很有天赋!我差点以为你又掌握了一门语言!”顾彬称赞道。
随后,他站起来向众人介绍:“余切会五门语言,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分别是他的母语,英语、西语、日语和一部分的葡语……我可以这样说吗?因为我看到你的中,有一些葡语的运用。”
葡语和西语比较相似,这两种语言在词源上接近,语法、语音等都有雷同的地方。
余切就点头道:“我想我是半个葡萄牙人,我能够听和写,不太会说。”
“没关系!”顾彬笑道,“你相当于又掌握了一个语言,去学习法语吧,这样你就能在欧洲无往不利!一个文学家,只要深度研究过各国文学,是不大可能不会几门外语的!”
他说到这,话锋一转道,“为什么我要谈到外语?有一个消息,是从美国诺奖学者沃森那里传来的,他发现余先生的逻辑思维缜密,智力超乎常人,这让他更容易的融会贯通各类技法——他是个几乎掌握所有技巧的人,只要您看过《2666》就能明白!”
“但中国当代的文学家并非如此。你们(中国)的许多家不懂外语,即便到了外国交流,也需要请我来翻译,更糟糕的问题在于不去阅读原文,至少是英译本!这个现象我从七十年代末就看到了,一直到今天十年过去,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余切不知道顾彬说的哪个家,因为这类人确实很多。
他的“小老弟”余桦早已出人头地,可他一生都没有学明白英语,更不要说西语这些语言。
管谟业如何呢?
他也是不会外语的,他自己说读书时“考英语同学递给我条子,我抄都抄不明白”!
苏彤是进修班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京城师范毕业,结果也不会英语。王硕评价他“他似乎会一点,但我认为他能不说就尽量别说”。
这种怪象在以上几个人将来组团去国外领奖时达到巅峰:由于竟然没有一个人会外语,于是所有人都只好窝在国外宾馆里面整日打牌,与国外学者零交流。
顾彬道:“你怎么看待国内作家不学外语的现象?”
卧槽,我能怎么看?
不学习难不成还是好事?
余切有点尴尬,“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往另一方面来看,说明我们的作家比较接地气。”
顾彬没想到余切还能从这个角度辩回来,他觉得余切有些强词夺理。
不过,他理解余切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对他赞同。余切去年做了京城作协的副主席,他不能在外随意批评自己的同志。
双方开始谈到英语文学在世界中的霸权地位:
在欧洲,许多作家都掌握多门语言,其中至少有一门是英文。
顾彬认为“这种多语言环境促使作家们为了卖书,开始用英语的思维来思考,反过来巩固了英文在全世界文化中的语言霸权。”
余切赞成他这一点。“所以我历来写,都是先有汉语、西语……之后才是英语;除非我这一部本来就是英语,就像最近的《里斯本丸号》。”
“你不觉得麻烦吗?”
“不麻烦。我发现再怎么精妙的译本,也不如作者自身的创作,而且译本和作者原意之间可能有较大差异。”
“是的!”顾彬大笑,整个人都精神了!“中国现在有一批译者,他们的汉语水平远远超过外语水平,致使他们翻译的准确性存疑,但居然也能看得下去!因为这里面有许多译者美妙但失真的再创作!”
“可是翻译的准确性怎么办?译者不能什么都挖掘出来。连作家最后都不清楚他写过什么。”
余切也哈哈大笑。
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可能是钱忠书老婆杨江,她翻译的并不准确,却被当做翻译大家。
……
机场采访让余切相当舒适,把他从英国商业报刊中解放了出来,重新回到文学的氛围中。
顾彬和他探讨了许多问题,两人都受益匪浅。
原定的三小时很快所剩无几。
工作人员来通知余切可以结束访谈,可是听众意犹未尽,觉得好像才刚刚是时候。
顾彬抓紧时间道:“你如何看待中国文学下的女性人物?我觉得你们的作家不懂女人,好像她们是车,是桌子、椅子,是面包……要么是母亲一样的天使,要么是索取的恶魔。”
余切用一句“不是中国作家不懂,而是女人自己也不明白女人”来回答。
顾彬谈到余切的海外译本,“现在有这么多人翻译过你的,金介甫,我,一些日本人,我听说还有哥伦比亚的前总统贝坦库尔!在这么多译著当中,你最喜欢谁的译本?”
“我最喜欢贝坦库尔总统翻译的《落叶归根》。”
“为什么?”
“因为那本书我很陌生。”
所有德国人都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机场的访谈现场仍然源源不断的有人进来。
最为受欢迎的仍然是社会性话题。顾彬谈到希望余切将来有一天,能把目光看向德语文学。
“我们德语文学有诺奖的风向标奖,毕希纳奖。而且我们不像布克奖那样封闭,只要你使用德语写作,无论你是瑞典人、奥地利人,还是中国人,你都有资格拿到这个奖项。”
他问余切:“在你看来,德国文学家的下一步是创作什么文学?”
余切站起来回答了他的话:“我认为德国和中国有相似的地方,比起个人情绪,我们更多关注这个民族的命运、时代的主题。”
顾彬感觉这番话值得深挖,他追问道:“德国每天要发生许多事,你说的是什么主题?”
余切往台下望去,猛然惊觉大厅内竟站满了人,连过道上都水泄不通。
这些德国人都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余切,希望能得到这位“东方余”的高见。
“你们有多少人错过了航班?”余切说。
在场传来一阵喧哗声。
“错过航班了的人,请举起手。”
台下齐刷刷的举起手,乌泱泱一片。余切粗略数下来,恐怕有三四分之一的人都错过了航班。
看来,自从访谈进入到社会话题,德国人就走不动道了。
他们也喜欢看国外名人“锐评”本国现状。
余切沉默片刻,说:“如果有一种想法,赢得了你们大多数人的赞同,这就是你们的主题。”
那到底是什么主题?
余切始终没有回答。
在飞机上,和他一同回去的新化社记者问:“余教授,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主题?”
“崛起。”余切说,“德意志这个民族虽然形成的晚,却吃了很多苦头,他们不停的在分分合合,始终被视为麻烦制造者。”
“德国不是已经崛起了吗?仅仅一个联邦德国,他们的经济就超过了老大哥。”
“还没有,还缺乏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比如两德统一。
余切想起一件旧事:杨振宁所在的普林斯顿,当时有很多德国来的理论物理学家。这些人年轻时曾为“德国人”的身份而自豪,不料德国先后打了一战、二战,成了过街老鼠,科学家们就不再提自己的族裔了。
有人甚至觉得“德裔”身份相当耻辱。比如杨振宁的博士导师泰勒,此人是研发氢弹的主力,之后又要求美国政府不要再开发核武器,控制氢弹数量——这种前后矛盾的举动,实际是泰勒害怕因研发武器,他的德裔身份又一次受辱。
可是,泰勒又需要研发武器,来证明他对西方世界的忠诚——他是一个对文明世界有益的人。
这很尴尬,显得泰勒十分扭曲,就和今天的德国人一样。
另一边的德国柏林,现场媒体立刻把余切的访谈刊登。机场人满为患,许多人宁可错过飞机,也要听完访谈的一幕,令许多德国读者感到震惊。
发行量比较大的《图片报》评价此事:“继拿下王妃戴安娜的爱慕后,东方余又让德国旅客为他着迷,比起家,他更像是一个社会活动家,或者是东方的一个符号性的人物。”
“他本身的存在就是话语权。就像是那些到处流传的《孙子兵法》——而实际上,孙子从未说过那些话。”
《法兰克福汇报》尝试严肃的分析余切提到的“主题”:“余教授成功预言过在今年的股灾,尽管股市又涨了回去,我们还是记得发生时的心惊肉跳。”
“我们必须严肃对待他的公开谈话,别忘了他是一个经济学家。”
“——主题?”基民盟的领导科尔也在案前看到了这些新闻,主人公是他比较熟悉的“东方余”。
近年来,东方的国际环境尤其的好,以至于诞生了一批在西方也有受众的文化人物。
一些人把这种好环境拿来润,做移民;一些人则打开了西方市场。余切就是后者,他不仅形象出挑,事业也过硬。
科尔不关注余切那些绯闻,他像英女王一样,从余切的新闻中想想,有没有什么可值得他利用的。
片刻后,他很快摇摇头:余切都不在德国了,他怎么会配合自己来宣传。
也许下次再有机会吧?——
余切回京城后受到了很大欢迎,整个旅英期间,他的主要行程都在报刊上有记载,舟山的渔民为余切写了一封感谢信,上面密密麻麻盖上了七十多个人的手印……余切笑称,“这是我最宝贵的礼物之一,我将来会把它捐出来,它只是暂时被保管在我这里。”
“余切作品研讨会”,“向余切同志学习”之类的报告更是不必多说。他已经推了又推,一些场合有重要领导参与,人家领导也想看他,也是他粉丝,他实在是推脱不了。
领导还很客气哩:“不知道余教授是不是愿意,提高一下我们的文学素养?讲讲你对拉美,对英国的理解……是有助于我们的外交工作开展的。”
余切只能说:“我当然是愿意的。”
接着,余切前往桥牌局报道,陪同他的仍然是聂伟平。
“老聂,你还在呢?你为什么老是在这?”
“好兄弟,你发达了,也不能阻止我打牌啊!”聂伟平大声道。
两人相视一笑,深深拥抱了一下。
正如这几年余切起飞的事业一样,聂伟平也在88年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他连续三年赢得了“中日擂台赛”的冠军,下个月,聂伟平就要被国家体委和围棋协会授予“棋圣”的称号。
这个霸道的称号,曾让聂伟平对媒体说“我焦虑得睡不着!”
不过余切相信老聂是吹牛皮的,因为他脸皮很厚,恐怕不知道怎么乐!
“乔公,我之前迅速从英国回来,不知道受了哪些人的帮助?我如何感谢他们?”
“我也不知道!”乔公说,“我们其实没做什么,你本来就受人喜欢……非要说的话,我还对你这个老乡有些惭愧哩!”
“这是什么话?”
“你搞的基金会,光是从英国那里,前前后后拉来了四十万英镑,十五万美元……我说你简直是中国拉投资的第一人!你还自己捐去十万美金,我没有说错吧!”
这么多钱!!!
聂伟平在一边惊呆了。
他知道余切有钱,但不知道有钱到这种地步。
耳边的数字如同天文数字一般,给老聂都整不自信了。后续几个小时的牌打的索然无味。
牌局结束后,余切坐在老聂自行车后面,老聂艰难地蹬腿,向后问道:“兄弟,兄弟!”
“怎么了?”
“你真捐了那么多钱啊!”
“我也不知道。”余切说。“其实,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钱,捐了多少钱。”
第34章 新年礼物(国庆快乐!)
老聂沉默了一阵子,丧气道:“兄弟!我的腿好重,我快使不上劲儿了!”
“那要不我帮你站起来蹬?”余切搂住聂伟平的腰。
“算了,算了!我的车只能我来蹬!”聂伟平说,“被你蹬过之后,自行车就瞧不上我的小短腿了!”
“我就是这样的劳心命。棋下得再好,又怎么样?还是比不过作家能赚钱!”
“老聂,作家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余切实话实说。“而且你赢了那么多次,将来怕是能名垂青史!归根到底,你是个体育运动员啊!”
“还记得我们在日本见到的那块碑吗?‘周曾在此求学’,我们做人还是需要一些理想的。”
聂伟平心中暗自发苦:你这些话当然是有道理的,可要是轮到你做到了“圣”,结果连一套京城的房子也买不起,老婆天天压力你,你就知道这些都没啥用了。
到了外边儿的街,只见到一辆模样怪异的大众车停在路口。
它并不是方方正正,反而是呈现出一副弧线型,圆头圆尾,还有些漂亮。
“诶?怎么和我见过的桑塔纳,不太一样?”聂伟平是有见识的,他假装不经意的绕着车走了一圈,悄悄告诉余切,“这车我没见过……你要小心一点,指不定是哪位的儿子、孙子!”
余切忍俊不禁:“我认为这辆车确实有来头,搞不好是个混世魔王,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那可不是?我前几年经常和金秘书长下棋,要说他们单位的车那真是……”老聂伸出指头,比个大拇哥,“一等一了!我什么车没见过?就这个,诶,我是真没见过!”
说话间,奥迪c100“叭叭”叫了两声。
“这就惹事儿了?”聂伟平皱眉,暗觉大事不好。
却见到余切径直走过去,只见到车窗降下,露出一个烫卷发的时尚女郎。
陈小旭!
你还弄了个时兴的发型啊!
她一见余切就乐:“我听张俪的话,来接大作家来了!这位是……”
“聂伟平,我们的大棋圣!”
“你别胡说了,名号还没下来呢!我臊得慌!”聂伟平恨不得捂住余切嘴。“余切,你既然认识别人,何苦来逗弄我?”
余切哈哈大笑,给聂伟平介绍道,“这是陈小旭,她是我爱人。”
你爱人?
那张俪呢?
聂伟平蒙了。《红楼梦》播出那阵子,他正在日本比赛,错过了万人空巷的时候。
而且他记性不好,生活上基本等于白痴,除了看球,他几乎不爱看电视,也自然不会听到家里人谈到陈小旭。
“陈小旭是林黛玉的演员,老聂,你有点落伍了。《红楼梦》,陈小旭你都不认识?她还演了《家春秋》!”
“认识了,认识了!”聂伟平眼睛转来转去,还是张大了嘴,掩饰不住震惊。
陈小旭这边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您别听余切在那胡说八道,我吧,主要是和张俪很好,和余切呢?关系也不错,我帮着照顾他一家子……”
既和张俪好,又和余切好,这是什么情况?
老聂脑子疯狂运转,逐渐推测出真相。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反感的,相反,他有些窥见真理的畅快感。
陈小旭越说越没声儿,最后一拍方向盘,“余切!!!”
“上车吧,老聂。”余切说,“来我家吃饭。”
“好兄弟,我的两轮车怎么办?”
“留在这呗,明儿我开车来送你打牌。”
——
送走聂伟平,回来。
张俪责怪余切胡说八道。“你让他知道干什么。”
余切挺尴尬:“我的朋友看起来遍天下,能一起吃酒打牌进澡堂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聂就是我朋友。他怎么能不知道?”
陈小旭也站了出来,主动替余切背锅:“是我的错,不该开车去接他。我还是该更低调一些。”
张俪毕竟是善良的,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道,“余哥哥,你真要想办法劝劝你朋友。”
劝什么呢?
原来,饭局上老聂似乎受了余切左拥右抱的刺激,他猛猛喝酒,向余切抱怨起自己老婆来:
他觉得老婆长得不漂亮,如今已成了黄脸婆,又整天和他吵架,责怪聂伟平买不上房子(其实是没京城户口,申请不到房)。
在聂伟平成为棋圣的过程中,他逐渐开始沾花惹草,在外风流。86年初,聂伟平受到一群日本乡下姑娘的喜欢,他起初觉得惊讶,很快就适应了起来,那时他的心态已经有了变化。
这是余切看得到的,至于看不到的恐怕还有许多。
别的内幕,余切不知道了;聂伟平是否讲的是真话,余切也不知道。
余切知道的是,聂伟平原时空里确实是结了三次婚,这方面没什么好名声。
而且,他的前妻都不待见聂伟平,尤其是他这第一任老婆孔祥鸣,这人本来是国内第一个女子围棋八段手,也算是巾帼英雄,和聂伟平在一起后相夫教子隐退了,从此生活全围着聂伟平转,苦头全吃够了……不料,换来的却是聂伟平的背叛。
时隔多年后,孔祥鸣还写了个回忆文,把聂伟平锤得死死的,真是一把辛酸泪!
老聂!你老小子没这金刚钻,就别瞎胡来。
这一年的春节在阳历的2月17,离现在还有约摸一星期。腊月二十七,余切爸妈从渝市赶来,余切开车接二老。
“竟然还坐了飞机,‘唰’一下就到了……首都也太冷了!”
两人一坐上车,立刻抱怨道。
紧接着,他们发觉车也换了,副驾的人似乎也变成了陈小旭,余妈问:“我的张俪呢?”
“在家呢!您说的,京城这么冷,难不成让她到处串门?”
“也对,张俪的情况……不适合到处走动。”
余爸余妈是知道张俪怀孕这件事情的。
“余弦呢?她在武大数学系学得怎么样?”余切问。
“不怎么样!”余妈很无语,“你妹妹!不往家里打电话,说贵!她是不是节约钱呢?也没有!她老是找我要钱,一打电话就是要钱。”
“一会儿说要转系,一会儿又不提这一茬。你给她买了房子,她竟然就在那住下了,说要在那里创业!问她创什么业,她也说我不懂,不懂就不说了吗……”
“数学系也创业?搞计算机?”
“好像是。”
“哦,是不是谈恋爱了?”余切说。
余妈猛然一惊,拍手道:“完了!被人拐跑了!”
“谈恋爱不打紧,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行。她既然留在江城,说明是大学同学,指不定就是武大的。”
余妈正在思索呢,余爸绷不住了:“怎么能大学就谈恋爱?!不晓得是哪个小流氓来创业,我说还是当作家好,写写,一辈子就有着落了!武大也还行嘛,当作家没问题!当作家又有地位,又有你来帮衬。”
作家饿死的可多了……您是不知道啊。
似乎没听说武大在这一时期,出过什么厉害作家?
路过东直门,那里已经落下大雪,到处是一片白,几处低矮的民房上,京城市民正在扫门前雪。余切不敢开快了,慢悠悠的给油,他的哈出来的气儿凝在旁边玻璃上,雾蒙蒙了,正巧碰上红绿灯,余切停下车开暖气。
然后叹道:“又是一年了,我还没得诺贝尔奖,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呀!”
车上的人都愣住了,既是因为余切的话,也因为窗外的景色。
从国内国外,一直都有人猜测余切的目标——诺贝尔奖。不过像他这样年轻,却又把目标定得这么高的人从没出现过,以至于很少有人向余切求证。
想不到在这,余切说出来了。
陈小旭有点动容,捏紧了拳头。
只见到这短短的时间,雪又大了几分!原先扫过的雪,露出了底下积压已久、坚实的雪砾,首都市民发现根本铲不动,又舍不得撒盐来铲,只好望着雪发呆。
铲雪也是要看时间的,铲晚了事倍功半。
“漂亮吗?”余切问陈小旭。
陈小旭趴在车窗上道:“我这辈子见惯了雪。当初从鞍城来首都,我发誓这辈子不要回去了,就在首都留下来……没想到几年过去,雪还是一样一样的。”
“想家了?”
陈小旭没说话,手指头点了点车玻璃。
红灯变成绿灯,余切一踩油门,又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念一念诗。你要知道,我还是《星星》的十大诗人榜首,读者评出来的现代诗诗王。”
陈小旭上很不如余切,诗这方面差得没那么多。她忍不住笑了:“你那些读者最喜欢你,什么事情都站着你!也就是你写的实在厉害,不然谁能受得了?”
“那是你没听过我读诗——”
“你说来听听?”
“成啊!——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余切真开始了。他没做什么准备,直接朗诵起来。
陈小旭说:“蒋海澄老师的诗?”
余切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风,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
紧紧地跟随着,伸出寒冷的指爪,拉扯着行人的衣襟。
用着像土地一样古老的话,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
余切的声音低沉,却饱含感情,他一路开车,一路念诗。
“中国的路,是如此的崎岖,是如此的泥泞呀……”
“透过雪夜的草原,那些被烽火所啮啃着的地……”
“中国的苦痛与灾难,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
这确实是蒋海澄于1937年创作的现代诗。这个年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当时蒋海澄万念俱灰,感觉冰封雪冻下的中国,无论是农人,牧民,无论是母亲,孩子……通通都陷入到了绝望之中,他只有向天祈祷。
他试图写出自己的愤怒,写出自己的同情,这是他罕见显得绝望的现代诗。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诗人,会在前几年那样赞美日本的生活呢?
余切虽然有许多日本书迷,他的日本笔友也不算少,但他始终做不到这一辈人那样热情的相信“友好”。这不是蒋海澄一个人感情,其实就连巴老,他也热忱的希望友好,只是没有蒋海澄那样夸张。
也许是诗歌本身就是感情太浓郁的文学?
陈小旭感觉到余切心情不好,不和他斗嘴了,反而伸出手抓住余切胳膊,定定的看着他……
到家后,余妈找了个机会来问余切:“我知道你见过张俪父母,我们也见过,既然你和陈小旭稳定了,你去拜访过她父母吗?”
“不是拜访的问题,而是陈小旭哪敢说?”余切道。
“你还是去拜访一下才行!你要不好意思,我们替你去?”
“别!”余切摇头。“我过些日子再去,最起码过完年再去。”
余妈此时倒很冷静:“那你起码要给人寄去新年礼物,虽然人没有到,却可以试探别人的态度。”
这话是有道理的。
翌日,余切在自己的“收藏”里找那些适合送礼的。
一番折腾,发现光之国送来的法国红酒最为合适。
他的许多收藏要么价值千金,是名家字画、国内外作家的亲笔手稿,或是国外政要发放的勋章……可要是落在不太了解的人手里,还真不觉得值几个钱。
红酒就好了,又有面子,又不过分昂贵。
还是有些贵重的……这是一瓶82年的拉菲,奥特之王所赠,当时有四瓶,两瓶自己喝了,一瓶送给了报告文学家徐驰。
这一瓶的价格,在这个年代怕是也要三百多美金,将来更是绝版珍品,相当于一个京城工人至少两年的工资。
奥特之王对自己是真爱呀!
连续三年,每年都在送礼。
腊月二十九,京城的店铺大都关门了,只剩下友谊商店还开着。余爸余妈依旧是过去扫货。
友谊商店还有个寄送礼品的服务,余切把红酒和派克钢笔都寄去了,他想要写一封信描述情况,但想来想去,没有下笔,最后只是如实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操作下来,应该就够了。
余切发觉今年开了必胜客的披萨店,上辈子死去的回忆涌来,他用外汇券兑了两张披萨来吃。
“有没有榴莲披萨?”
“没有,您在意大利见过?”服务员认出余切来了。
“没见过,就是问问。”
“你这个披萨又有香肠、又有培根,热狗……正不正宗哦?”
“正宗嘛!余教授!”
友谊商店还有供给外国人看的杂志、报刊。其中有一份《纽约时报》上,就有余切和戴安娜的新闻……这些东西未经审查,严格来说,并不能流通于内地市场。
但售货员看见余切进来了,也没有阻拦他。
“余教授!”售货员朝余切点了点头。
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余切摸了摸鼻子,随后往鞍城寄去了那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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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年味儿
今年的春晚还是很不错的。
不少后世熟知的明星,都是在这一年首次登台。小品女王赵丽蓉和游本昌合作,演了个小老太太。
小品批判了溺爱孩子的家长,这些“孩子们”正是80后。
唉,80后怎么你们了,80后老苦了!
蜗居、蚁族、考公潮……啥啥都轮到他们了。
关键是,小时候也未必过得有多好。
余妈对剧情嗤之以鼻:“你的娃儿生出来,我肯定不可能像电视里这么荒唐!余切,你也要注意不要溺爱他!”
“溺爱哪个哦?”余爸问。
“余厚启。”
“咋个会喃?”余爸道,“第一个娃儿,还是要严肃对待耶!将来做个社会的栋梁之材……你说是不是,张俪?”
“爸爸,我都听您的!”张俪摸着肚子,她听到这话很开心。
余切进入父亲的经典环节——他躺在张俪肚皮上倾听,然后问,“我好像听到孩子在踢我?”
“我怎么没感觉到?”张俪说。
“你都听习惯了,当然不如我专心。张俪,我都听到孩子的心跳声了。”
“你少来。”张俪笑了。
陈小旭在一旁看着,表情十分复杂。她问张俪,“怀孕痛苦吗?”
“不好说。医生说大家的反应程度都不一样,我反正是没受到什么苦,余切给了很多钱,你把我照顾的很好……我都胖了好多斤。”
“协和医院也很好。”
陈小旭说:“我希望我怀孕了,能和你一样顺利。不过我希望是个女儿,这样我们家就齐全了。”
“女儿确实好!姐弟没有兄妹合适,好培养起余厚启的责任感。”余切接话道。
“责任感?你不是说余厚启当个二世祖就行了吗?”张俪好奇道。
“也不能太‘二世祖’,这个做二世祖也是要水平的。你看看马尔克斯的俩孩子,一辈子就绕着马尔克斯转,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很舒服!”
余切开了话匣子,“——再看看巴老的孩子李小堂,我是见过他的,确实没什么文学才华,但好在低调。巴老的书、钱都准备捐出去,李小堂没有说一句不行。政府打算给巴老拍传记,巴老不愿意,李小堂也就遵从他老子的意愿,从来不劝说他。”
二世祖不折腾多难得啊!怕的是又菜又爱玩。
张俪醒悟了:“看来做二世祖也是有水平的!他要超过你很难,他自己要有个平常心。”
“你看,你明白了!”余切说。
张俪眼睛往下看,轻轻摸了摸肚子:“那你真要好好努力了!”
之后的电视节目,和余切记忆里差别不大。今年也有个南斯拉夫的留学生卡尔罗上台表演相声。
主持人介绍他是丁广全的徒弟。
如果有人不知道丁广全是谁,他师傅准能被认识:侯宝林。此君也是很厉害的,51年慰问过前线战场,早期拍了不少老舍的作品。
卡尔罗有一段和余切相关的段子。
“我来贵国多年,发现中国人最常用的一句话:吃了吗?”
“啊对,我们倒是常说这一句!”
“其实并不是真问,这要在西方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了?”
“你看,见到我们外国人,问你‘吃了吗’,问完就走了,对方要在那站半天啊!他以为要请他‘撮一顿儿’!”
“撮一顿儿?他误会啦!”
“我们见面要说‘How are you’!”
“还有别的吗?这个不地道。”
“天气怎么样?”
“来点高雅的!”
“问他知道余切吗?”
“嗨!这个好!”
余切捧腹大笑。
晚上,余切在桌上写信。
每年春节前,他都要给师友写拜年信,电话自然也是要打的。由于近年来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一些人知道他的习惯,主动也给他写信赠礼,余切不得不写信还回去。
做了京城作协副主席后,这类工作更多了。
做领导当真有意思?
余切纳闷:也不知道王濛咋就觉得那么有意思。
事实上,王濛在85年刚上任的时候,似乎还勉强能写几篇严肃文学,到现在他做成了文坛goat,实际却见不到他的文章了。
这比残血状态的巴老都还远远不如!
另外,今年以来,针对南方前线慰问的演出已经进入到高峰期,此时战事平稳,双方都默契按兵不动,以至于各省各文工团都来组队刷资历,去过一次的又第二次去、第三次去的也不罕见。
宫雪就是这样的嘛。
去年元旦,宫雪姐妹再去老山,赢得战士的广泛欢迎,当初那些离奇的新闻也都被抹去,宫雪总算是从泥潭里挣扎了出来。
只是她对演艺生涯有些悲观,有些看透的意思。偶尔听谢晋说,她和妹妹宫莹相依为命,几乎不和男人来往过。
唉!
忽然,门响了。
是陈小旭。
“你不陪着张俪,怎么来找我了?”
“正是姐姐让我来找你的。”陈小旭没有像以前一样,依靠在门上。
她不动声色的进来了,脚后跟一踢,门便关上了。
接着就坐在那,定定看着余切,她的脸越来越红。
余切怎会不知道她想的什么?拉住陈小旭的手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弄明白……张俪应该是比你小几个月的,为什么你总是喊她姐姐?”
“宝姐姐就是宝姐姐。她进组的第一天就是我姐姐,现在更是我姐姐。”
“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余切评价道。
之后,两人不由自主学习起来。余切只管埋头苦干,陈小旭也想找他补课,两人分别了太久,学习起来浑身是劲儿。
“——我们的读书声,会不会被他们听到?”
“不会,我做了隔音。日本的材料,本来是用在豪华汽车和录音室的,一关上门,保管什么也听不到。”
“原来你做隔音是为了这个?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是为了写。”
“这不是现在正寻找素材吗?”
“啊?嗯……嗯……”
不久后陈小旭翻身下床,又问:“你给我将来的女儿取什么名字?”
“不是?这都八字儿没一撇呢!”余切真无奈了,只想赶快糊弄过去,继续学。
“你不能随便取的。”
“好,好!你怎么知道是女的?”
“我希望是这样。”
“你的希望不作数!”余切摇头,并且拿出他的笔,“这个事情要讲科学,主要取决于我们的笔墨如何?以及在何时,采用什么学习姿态,注入个什么答案……你准备好了没有?”
陈小旭被这番话惊得面红耳赤,半响憋出一句话:
“余切,你真讨厌!”
“那不学了?”
“你敢?我咬你一口!”
——
大年初二,鞍城。
鞍城京剧团的团长陈墙收到一份特殊的邮件,从京城友谊商店寄来的。落名是余切。
是那个“余切”吗?
打开来看,是一瓶不认识的红酒,再加上派克钢笔。
这个快递造成了陈家小范围内的轰动。
大作家为什么给他寄贵重礼物,陈墙已有所感。他有一个很有名的女儿陈小旭。
去年冬天,女儿回鞍城,家里想要询问她的婚配情况,她什么也不说,陈墙为了刺激她,假意介绍给她相亲,陈小旭立刻生气了: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怎么样!
好家伙!口气可真大!
谁还能让陈小旭这么执着呢?结合陈小旭这几年的经历,当时陈墙就知道了情况。
嫁给余切也好……以前还怂恿过女儿去撬墙角呢;这事儿真的成了,陈墙却有些担忧。
陈小旭自小很受宠爱,家里为她费了很多心思。
陈小旭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她的母亲王媛夕便做了一个奇特的梦。梦里有位白发老者告诉她怀的是一个女孩,并且这个孩子的名字叫“陈芬。”王媛夕不明白,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老者是什么意思,他便消失了。
夫妻俩都是文化人,却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字,后来找人算命,大师告诉他:这字念“ye(二声),一种不起眼的小草,您孩子这辈子多灾多难,注定要十分悲痛。”
于是,为了避免孩子多灾多难,陈墙就给孩子取了一个十分明朗的名字,“晓旭”,这意味着早晨的太阳。希望通过这个名字,来压一压陈小旭原本悲催的苦命。
改名带来了奇异的力量,到目前为止,陈小旭真就顺风顺水,没受到太大灾难。
就在陈墙已经都快要忘记多年前这段事情的时候,他忽然又想了起来。
和苦命相反的是谁呢?
正是前几天春晚小品上被调侃的“余切”。他的名字很有意思,来自三角函数,这几年不少孩子也这么取名字——因为市民们相信,这种名字能激发孩子的聪明才智。
他想——莫不是余切的命太强,给陈小旭也带飞了?
其实女儿也并非完全顺风顺水。
她小时候练了多少年芭蕾舞,进不去芭蕾舞团,一身功夫全白练了,气得呜呜痛哭,差点哭得背过气儿!《红楼梦》播出后,一开始风评也并不好,观众觉得她演得太小气太苦,当时左右邻坊来陈家串门,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安慰陈父陈母。
一说便是:大不了回咱们鞍城!回家里面享福!
后来就忽然起势了,《红楼梦》越来越好,小旭成了大明星,走穴挣了不少钱,还在首都住下了;接拍《家春秋》,人家都说是余切的关系……
回家后,陈墙就和爱人王媛夕商量女儿这事儿。“我们要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婿了!只是,有些事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听我细细说来……”
王媛夕听完后有点小崩溃:“我不相信,你都是胡说八道。”
“这不就是事实吗?”
“哪有造自己女儿谣的!”
……
王媛夕不愿意承认。
晚上,女儿陈小旭打来电话,问二老礼物收到了没有?
当然收到了。
夫妻二人正要问这件事情,却又问不出口了,只能和陈小旭拉家常……终于到了快结束的时候,陈小旭说,“我这电话是从余老师家里面打过来的。”
好嘛!这不是承认了吗?
王媛夕追问道:“你在他家做什么?”
“照顾他。”
“他对你好不好,还有……张俪呢?”
“他们都当我是一家人。”
王媛夕捂住电话,和陈墙两个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悲从中来,既愤怒又惶恐。
“你让余切来和我说话,行吗?”
“妈妈,你可千万别怪他!”
电话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是伯父伯母吗?我是余切。”
真是他!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在央台重播好几次,他们单位没有几个没看过的。
陈小旭的爸妈正要说话,却听到余切说:“我们是真感情,现在也很幸福。伯父伯母,别的我不敢说,我绝不让小旭吃一点儿苦。”
“她的一切发展,我全都支持,她好比我好还重要。”
“我们之间有些事情无法几句话说清楚,您要是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这儿撒,这和她没什么关系。您女儿始终是兰心蕙质,有才情有气质的一个……”
“——余切!”电话那边的陈小旭推了他一把。“你这时候还贫!”
“真心话,真心话!”余切道。
说罢,问电话这头:“不知道伯父伯母能否同意?我愿意上门负荆请罪,有什么担心的都可以说来告诉我。”
陈墙夫妇二人沉默片刻,说:“我们的脑子很乱,让我们想一想,行不行?”
“这是当然的。”
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涉及到自己爹妈,陈小旭也担忧起来。
“万一我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你是成年人了,你给你自己拿主意。”
“余切,我们之间没个名分……虽然张俪理解我,同情我,可我和你之间也没名分。”她有些暗自神伤。
“这好办,我刚拿了英国的爵位,名义上我有块地,位于阿伯丁郡下边儿。我是男爵,你是男爵夫人。”
“你还真是神通广大,我要摘星星呢,你怎么办?”
“这有点难办,不过,可以等几百年后人类技术发达了再去拿;我先花钱给你注册一个星星,就取名叫陈小旭。”
陈小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爸妈肯定说不过你,我也说不过你。”
第36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
正月初三,大清早,陈小旭爸妈打来电话。
“余切!!!”陈小旭很着急。
余切半梦半醒,穿着裤衩子接的电话。
“余教授?”
“诶!叫我小余就行,一家人不要生分了。”
陈小旭听了后嗤嗤的发笑。
电话那头干咳几声,也有点绷不住:“你余切是全国人的宝,要说起来,其实是我们小旭高攀了你……可小旭毕竟是我们的心头肉,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
不过,说到后面就有些严肃了,哽咽起来。
电话开的免提,陈小旭也动情了,眼眶里很快就蓄满了泪。
只听到她父亲陈墙说:“小旭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一直以来都讨人喜欢,我们也知道!但她的性格有一些缺陷——她过于要强了!是宁折不屈的性格,算命的说她这辈子多灾多难,我以为和她的性格也有一些关系。”
“余教授,我就不客气了。你今后一定要多照顾她!她是爱你的,她也崇拜你,其实我们昨晚上仔细想想,天下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如果你要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我简直做梦也希望有你这样的女婿!”
“现在嘛!当然……也是不错的。我们认了!”
余切听得入神,想不到陈小旭的老爹竟然很清楚女儿的毛病。
甚至于她本来要吃到的苦头也一清二楚。
余切记得,陈小旭虽然有经商天分,为人处世却不如张俪得多。她后来求佛念经,看破红尘,误导了许多看客,以为她是个清净无求的性子,实则不然。
陈小旭的一生都有倔强的气质,虽心地善良,对外却显得特立独行。
问题少女!
我对付这种人可在行了!
余切心里面暗道。
随后,陈小旭母亲招呼余切“有时间来鞍山看看,家里人都十分想你们”,陈小旭再也忍不住,夺过电话喊道,“妈!爸!我过些天就来看望你!我好好的!”
啪!
挂了电话。
余切上下其手,搂住她:“咱们现在经过上级批准,不再是地下夫妻了。我以为这是类似于余则成和翠萍后期一样的关系。”
“下面,请让我们来示范一下,如何利用梨花木床升华我们的革命友谊。”
“呸!”陈小旭说,“你才不知道林黛玉呢!”
——
这一年的春节过的很快。
从初一开始算,到元宵节结束,十五天里面有九天余切在和聂伟平打牌。
两人吃遍了全京城的馆子,经常喝到半夜,聂伟平的朋友不断过来,余切通通请客;一轮之后还有第二轮,酒足饭饱后,余切自觉过于放荡了,不敢通知家里来接他,只能打出租车回去。
但有时候还是能接到陈小旭的电话:“余切,你跑去哪里了?”
余切说出自己的位置。
陈小旭恨铁不成钢,一顿批判后,准会出现在余切说过的地方来接他。
聂伟平很羡慕:陈小旭真的就像电视里的林黛玉一样温柔。
嘴上百般嫌弃,却能定定看着余切发呆、出神,露出傻笑。
至于张俪就更别说了,她连批评都没有。聂伟平形容她看余切的眼神:十米外都能看到的含情脉脉。
虽然聂伟平老婆表面上也能这么贤惠,但孔祥鸣不再崇拜他了。而且,对他总有一种付出过后的“怨妇感”,聂伟平很讨厌这种感觉,但他越是想要刺激孔祥鸣,孔祥鸣越是逆来顺受,然后总在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上和聂伟平大吵一通。
两人曾经都是围棋界的潜力新人,一时瑜亮,79年两人登记结婚,熟识他们的领导听说后特地叮嘱孔祥鸣:聂伟平机会更大,你要甘当底色。
于是,孔祥鸣就相夫教子起来,全力为聂伟平的事业铺路。
聂伟平说:“我老婆像是我的生活秘书,领导交代她,一定要在大赛时照顾我的心情!于是我总在大赛期间寻欢作乐,她自然拿我没办法!可是她觉得很委屈,她都记在心里面!所以大赛一过,只要让她找到了由头,她就要大吵一架!”
余切就见识过一次。
聂伟平竟然把陌生的新闻女记者带到家里面来,余切惊得瞠目结舌,当即吓得转身就走。聂伟平老婆追出来说话,余切以为是劝说他让聂伟平“改邪归正”,没想到,却是让余切不要告诉任何新闻记者。
尤其不要在文章中,提到聂伟平的风流。
因为聂伟平下个月要拿“棋圣”头衔。
如果老聂流露出一些花边新闻,对他本人的事业,乃至于对围棋事业都是一种打击。
但孔祥鸣的愤怒总要有地方撒出来。
下一次再来,不仅有余切,还有几位最近结识的牌友,大家原本打算在老聂家中“撮一顿”,结果因聂伟平当日没有练棋,孔祥鸣忽然无征兆的爆发了!
她颤抖道:“聂伟平,我要骂你几件事情!第一,你对不起老领导的在天之灵;第二,你对不起大家给你的帮助;第三……”
一连串说了很多。
聂伟平脸色淡然,任由他老婆说完,然后问:“你够了吗?”
孔祥鸣真有点像祥林嫂了,仍然在说,“……第五,你对不起我对你的牺牲;第六……”
等到一切都过去后,聂伟平才缓缓道,“我今晚上不能待客,都是我的错。让大家看到我不体面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聚。”
但老聂家里都一副这个样子了,还聚什么?大家都跑路了。
余切回家和张俪、陈小旭讲起这件事情,两人都心有戚戚。
张俪说:“孔祥鸣之所以沦落成这个样子,就是因为她为了聂伟平丧失了自己的人格,但她又不是完全的认命了。她的日子过得太扭曲,成了一个‘怨妇’!”
陈小旭希望余切别和聂伟平来往了。“这个人对发妻不好,既毁灭了别人的事业,还没有任何的补偿。和他在一起,连快乐都得不到。”
张俪被陈小旭这么一说,也觉得老聂有些逆天,尤其厌恶聂伟平“冷暴力”的行为,“他可不是你,别的女人也不是我们。”
“他这么搞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余切有心劝说自己的好朋友,不过一想到聂伟平当时平静如水的样子,好像说什么话都是做无用功。聂伟平的第一段婚姻,实际上已在这时走入了末路。
这件事情的影响,是让余切坚定了不要让陈小旭和张俪做“金丝雀”,她们无论如何都要有自己的一份事业干。
月末,余切陪陈小旭回鞍城见了他的岳父岳母。
情况起初比较尴尬:陈墙留着儒家夫子一样的长胡须,看上去很有性格的样子,余切以为他要锤自己,于是说话比较小心。
另一边,陈墙作为鞍山京剧团的团长,很清楚余切在文化界的能量,其实,他很后悔前些天对余切“出言不逊”。
毕竟这是当代的文学第一人,实实在在的文豪。
沪市京剧团曾去美国表演样板戏,落地后一整个团全部“消失”,不久后,又因无法适应在美生活灰溜溜的回来。
而眼前这个余切,是《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中,对美国高管颐指气使的作家。
那些画面对这一时代的中国人震撼很大,大到能让有的人精神错乱。
文化界的领导王濛在京城开会,陈墙曾远远的看上过一眼,然而,这个王濛和余切称兄道弟,生涯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余切牵头的“融冰之旅”。
女婿这么厉害,这关系如何算呢?
你管我叫泰山,我管你叫教授?
场面一时间很尴尬。
直到陈小旭戳破道:“爸!就算余切有个三头六臂,在这里,他也是你的女婿。”
“诶!”余切打蛇上棍,“我早见过您了,我最喜欢您这样的性情中人,胡子太漂亮了,简直是美髯公。”
两人才放下防备,像一对正常的岳父女婿一样相处。之后开了那瓶红酒,把酒言欢。
余切从鞍山回来已经是三月初,开始筹备起前去老山的事宜。
84年后,出于保护他的需要,他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前线。在85到87那几年的慰问汇演潮流里,曾有电视台邀请余切前去,被人驳回:不得邀请余切去前线。
搞慰问汇演,一方面犒劳官兵,另一方面显示我方的自信。因边境已经相对平稳,搞汇演又多出一分团结止战的意思。
根据《军文艺》的刘家炬所说,一些阵地已经分享起了糖果,放起了音乐。多年的对峙让越方对我方有惺惺相惜之感,由于“和平”的主旋律,我方也乐得配合。
可越南人对余切恨之入骨,万一有“独狼式”的冷枪,让余教授中了枪一命呼呜,那就是动摇人心的大事情。
任何人都无法承担这样的责任,即便余切自己都不能。
余切回来打牌,就碰到乔公当面询问他。
“余切,现在针对你去参加慰问表演的事情,大家的建议很多。我认为主要考虑你个人的意见,你觉得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无论我在哪里,只要前线的战士愿意叫上我,给我发把手枪,我随时就能上去。”
“你上去?你能上去干啥子哟!”
“我晚上写,白天守阵地。巴老当年怎么做的?顶着轰炸机的轰炸写战地新闻,难道我比他差吗?”
“万一打起仗来了你怎么办?”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呆在那里。”
乔公哈哈大笑。“那你太辛苦了,用不着你冒那么大的风险哟!”
半晌,牌局换人。有领导询问余切《血战老山》写的如何了?
“早写完了,只是没有发表,我也没来得及修订。”
“修订?你是要直接发单行册?”
“是也不是。”余切说,“我既发在文学杂志上,也通过《十月》的出版社发行。”
“前线想要转载你的,印刷成小册子可不可以?”
“可以,只要有一分用处,尽管都拿去用。我早已经宣布,要把国内的稿酬都捐去慈善基金会,我已经不再是为了稿酬来写了。”
这话让众人一惊。乔公又露出当时听说余切捐钱时的复杂表情:他站起来绕着房间内走动,一会儿说“我总觉得这样让人捐钱不合适,我一向是主张,应当合法劳动所得的。你怎么样来的钱,我再清楚不过了。”
一会儿又问,“你真要把这些稿酬全捐了?”
“国内的,国内的。”余切怕他搞错了。
他笑道:“我自然晓得你说的是国内稿酬,这也是好大一笔钱!你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十年二十年我都不支取这一笔钱,拿去运作慈善基金会——也算是经济领域的一次突破,我看可以拿来写我的经济学论文。”
“我在经济学界的地位如何,可能就要靠这些别人无法写的题材了。看来,我目的并不是很纯粹。”
所有人都觉得余切说的有意思,连聂伟平也忍不住大笑。
打完桥牌。
余切和聂伟平约酒,路过站岗处的军人。聂伟平惊讶的发现,那人朝余切敬了个礼,余切随后也回了一个。
“余切,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和你敬礼?难道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说错了,那是形容落魄文人和琵琶女的。我这是‘醉卧沙场君莫笑’!”
——
“余切基金会”在挂靠到儿基会小半年后,终于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基金会组织。
在这一年,属于是经济学界开天辟地的大事情。余切自己在燕大上课时,开玩笑说“再过十年,教科书要在一行小字上写到基金里程碑——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名字加上去。”
“我害怕别人不认识我!”
“万一将来我不幸离去了,只要你拿到基金会的钱,你就知道我余切是个还不错的人。你看诺贝尔在世时只能算个二流科学家,现在天下谁人不识君?”
作家圈纷纷庆贺基金会的成立,宣称这是一次伟大创举。
消息传去海外,竟然连海外也震惊于余切肯捐出一部分稿酬,他们的评价还要更高一些。
第37章 你们真是害苦了我!
南方港地,《东方日报》上刊登了这一新闻。
名为《余切捐献内地稿酬:慈善第一人》。
作者是武侠家温瑞安,他直白道:“捐款一事,在文化界历来流行;港地这边文艺界人士捐款占总捐款约6%到9%,远远超过所持有财富比例,此乃华人社会的特色。”
“然而文化界人士虽然捐款,却害怕留下名字,更不愿亲力亲为,我把这称之为‘文人假清高’的怪现象!余切好就好在开了个好头,其他人也知道怎么做了。”
说到情深处,温瑞安甚至用一句“做慈善一定要懂慈善”来形容。
查良庸在自家豪宅看到这篇文章,心里也对余切服气起来。
他多少对大陆有些了解,个人慈善基金这种事情,只怕是余切以一己之力推动,他未必得到什么好处,如若出了什么差错,反而惹得一身骚。
这便是为什么文人捐款,向来不愿亲力亲为。
因为他们首先要求得“名”,有一个好的公众形象,慈善还是次要因素。
查良庸问自己老婆李乐怡:“当年我和余切电视辩论,虽然我辩不过他,其实心里面很不服气……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
“你到底错在了哪里?”
李乐怡比查良庸小很多岁,看起来简直天真浪漫。
查良庸没什么防备,实话实说:“一个是九龙城寨一事,他看的比我深,港英政府迟来的拆迁补偿是小气候,其作为华人社会团结标杆是大气候。”
“还有呢?只有这几句话吗?”
“当然还有了。”查良庸道,“这个基金会的成立,说明他是真心关爱同胞。他不是一个虚伪文人,那种到处靠骂战来成名的俗人……他比李傲那种人强了太多。”
李乐怡一听就笑了:“原来你还是对余教授有意见,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放下?
查良庸心头发苦:我生平丢了大脸,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不多,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可是毁了我的政治前途!
自那之后,查良庸只晓得江湖之远,不晓得庙堂之高已经成了社会共识,人人都觉得他从政眼高手低,最好还是写他的去吧。查良庸自觉羞愧,早已辞去了港地委员一职。
下午,他的朋友杨振宁上门拜访,两人喝茶、下围棋。
查良庸问道:“你不是应该在讲学吗?怎会来特意找我?”
“我太久没见你了,特意来和你玩一阵子。”
不久后,杨振宁提出“我打算在《明报》上写篇文章,不知道你允不允许?”
“我早已经不再管理《明报》了,你无需来问我意见。”
“这次不一样!”杨振宁说。“我要写的文章,和余切有关系……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算是半个死对头了。我在你的地盘写他的文章,要问你的意见。”
“你也要写他那个慈善基金会?”
你果然知道!杨振宁露出这个表情。
随后,杨振宁甚至劝说起查良庸来。“将来余切再来港地,我希望作为你们的和解人,达成你们的世纪大和解。他既年轻,又受人喜欢,你永远也搞不过他的。”
查良庸无可奈何:“你们都写吧,何苦来问我?”
杨振宁就在港中文的办公室写文章。
他在港地有两个身份,一个是港中文教授,另一个是《明报》的特约撰稿人。杨振宁其实很擅长写文章,也善于游说政界、商界大佬,他经常将自己的想法写成文章,拿到更多人的支持。
两弹一星宣传和杨振宁有直接关系(他认为)。80年他回国见乔公,提出建议:把这些功臣的名字公布出来。
乔公问:这样搞有什么好处?
杨振宁说:国外都已知晓,反而中国内部神神秘秘,国防科技条件很艰苦,苦熬一辈子却被湮没会打击年轻一代投身这个领域的积极性。
乔公应允了。
于是,他的老友邓先得以在生命末年对家人实话实说:我其实在为祖国的国防做贡献。
邓先在全国成名已经是更后来的事情了,但他能披露自己的工作已经很重要。邓先的老丈人曾看过“邱小姐”爆炸的新闻,拍手道“哪个人搞出来的,他真厉害!”
当时,邓先也被老丈人问到此事,可惜却只能跟着附和,“这人真厉害,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余切生在一个好时代。
或是早一点,或是晚一点,他都无法达到现在的成就。
对于余切搞的慈善基金,杨振宁尤其支持。
杨振宁在文章中写道:“21世纪中叶,中国极可能成为一个世界级的科技强国,因为一个国家的科技发展需要有四个条件———人才、传统、决心和经济支持,而此四条件中国已基本上或即将具备了。”
“我们最为缺乏的是经济支持,因为政府无法支持到每一方面,在一些更为精细的领域中,需要有识之士站出来,发挥他们的影响力,充分的利用到中国人的聪明才智……这方面,余切所成立的基金会做得很好。”
“我关注他们捐款的方向——大学食堂、西北宁县的助学援助,还有引来伯明翰到舟山的投资,这都很好!原来我想当然的以为处于水深火热的内地慈善,居然还走在了美国前面。我看内地搞得不错,项目相当丰富,歧视现象几乎不存在,带头人也是知识分子。”
“如果慈善基金规模能再扩大百倍、千倍,简直是社会中理想的慈善组织形式。”
此文不仅拿去给查良庸看,也被杨振宁用在港中文的演讲中,引得全场欢呼鼓掌。杨振宁回来后就向查良庸形容当时的场景: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中国血统和背景而自豪。
查良庸追问道:“你和余切接触很长时间,你认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杨振宁向他回忆一件往事:多年前,因杨振宁在学术上的巨大贡献,美国政府允许杨振宁入籍,除此外,杨振宁的兄弟姐妹,配偶,乃至于他还活着的父亲都可以入籍。
杨父当时在大陆生活,杨振宁获得诺贝尔奖的消息后,特地前往日内瓦劝说杨振宁回国,最起码不要加入美国国籍。
最后的结果是杨振宁痛快入籍了,他父亲至死也无法原谅他。
杨振宁落下心病,一直感到很遗憾。他曾和查良庸谈过这件事情,嚎啕大哭,查良庸为他写了回忆文章。
现在杨振宁又讲一遍这个事情,然后道:“余切是那种改了国籍后,我父亲都相信他是在潜伏的人。我和他接触下来,发觉他不光是出于情感和前途的因素,你看看他和沃森的关系……我认为他在根本上有民族主义的因素。”
“也就是说,他认为中国人是优于美国人的。可能他不承认,你也觉得很震惊,但他给我就是这种感受。”
查良庸受到了感染,也宣布向燕大捐赠百万港币,作为燕大文学院的助学资金。
这笔钱没有直接到燕大,而是被查良庸捐给了余切基金会,再指明了要用在中文系上。
——
查良庸还是有钱啊!
一出手就是多少个内地作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数字。
百万港币!汇率差真是逼死人。
管谟业被改编成《红高粱》,才赚了两千块钱,他都已经乐疯了。路垚写《平凡的世界》,人都脱了一层皮,也不过稿费三万。他被央台看上,给了改编费680元——央台都觉得是天价了。
余切没有过多截停查良庸的捐款,而是迅速转到燕大中文系。
燕大人都被这笔钱震撼了,这是有史以来该系收到的单笔最大捐款,而且这是港币,相当于美元。
这一时期的港币和美元挂钩,由几家国际银行担保,实际上是“美元券”!就连部委都想要这一笔钱!
中文系的系主任是孙玉时,他来找余切商量钱怎么用。
“余教授,我们中文系这几年过得不好,青黄不接,除了引进你之外可以说并未有什么成就,我准备再多招一些学生,再培养一些青年教师——给他们的待遇提一提,你看怎么样?”
余切笑道:“我只是负责募捐,钱要怎么花,你来问我做什么?”
孙玉时坚持道:“吃水不忘挖井人,你拉来的钱,我自然要问你。”
余切站起来,认真道:“基金会虽然是我的名字,但绝不能事事都由我来决定,那就很容易变成民间非法集资……你搞错这个事情了,我只有一个建议要给你。”
“什么建议?”
“查良庸既然捐了这么多钱,你把他聘请为名誉教授,把他帽子戴得高高的,他将来路过首都的时候,你拉来学生陪他做演讲,哄好他,他应该就满意了。”
孙玉时一拍大腿:“还是你明白!我现在就去办。”
但他走出几步路,又觉得不妥,孙玉时是学者型官僚,对人情关系并未了解太多。他长期在文学教研室工作,和其他“酸腐文人”结交了二十年。
之所以能当上系主任,全因为这一时期人才断代了,而老孙却是个公认的老好人。
孙玉时不知道他随便动用百万港元,是不是会得罪余切?
经历过困难年代,很多人表面上大公无私,暗地里为了一个出国名额,每月二十块钱的津贴都能争得头破血流——穷怕了!
燕大十二公寓住着中文系的老系主任季镇怀。这位和余切的老师马识途曾在西南联大当同学。
孙玉时跑去看望这位老教授,几句话便说明来意。“百万港币!连部委都想找我打秋风,他竟然说不要就不要,真的吗?我应该怎么做?”
季镇怀也觉得难办。这一时期,燕大排资论辈、山头林立的现象已有显现。他道:“办学最主要由两个半人来支撑,一个是财神爷,余切就是财神爷;一个是金刚钻,余切也是这个金刚钻!还剩下半个,是那些学生们。”
孙玉时一愣,立刻急道:“学生们也是跟余切走的近,他们年纪差不多,我看中文系几乎就没有不喜欢余切的。”
“他们有时候叫他余哥,有时叫他小老师,上课了就恭恭敬敬——余教授!我们燕大逃课的这么多,他的课从来不缺人。”
季镇怀听罢,心中暗道:余切岂不是占了这两个半?
轮到余切上位的时候,孙玉时等人正好退休,他的退休待遇很大程度上由余切来决定——到底要不要返聘超龄教授?每季度要不要拨钱给予人文关怀?
也难怪孙玉时举棋不定,害怕得罪余切。
季镇怀招呼孙玉时来,给他指点了几句,孙玉时眼睛一亮……
一天后孙玉时等在余切讲课的教师后排,铃一响,他就当着学生的面接走余切。
“余老师,我还有些事要询问你,不得不打扰你了。”
孙玉时拐走余切后,还向教室里的学生道歉:“还望各位多多包容,我实在是找余老师有事。”
两人一离开教室,学生立刻议论起来。
“——刚刚那是系主任?”一个大一新生说。
“是啊。”
“系主任不是公正不阿,嫉恶如仇吗?他都得罪了许多老教授!”
“那也要分人吧。听说港地那个武侠作家捐了很多钱,余老师一分钱没要,全给了咱学院。”
“捐很多钱……到底是多少钱?”
“好像是个整数,一百万!”
“这么多!!!”
百万天价捐款的效应初现,连学生也觉得不可思议。
孙玉时找余切就谈这么一件事:“我们燕大采取皿煮集中制,这笔钱如何用?各个教职工的意见都要考虑!余老师,你来我院这么久,从来都不参加学术委员会的会议,明天开会我希望你能到场。”
开个会而已,能有什么风险?
余切大摇大摆的去了,结果孙玉时要求增设学术委员会的秘书处,选拔出一名秘书和副秘书。
“请大家来投票,举手表决。”他说。
很快,孙玉时高票当选秘书处的秘书长,而余切被迫当选副秘书长。
第38章 你们真是害苦了我(二)
孙玉时兴奋道:“同志们!今后大家有关于预算使用的想法,都可以在会议中提出来,我们一定不辜负大家的信任!务必做好大家的服务工作!”
秘书处的妙用就在于,尽管人人都可以有建议权,但最终哪些建议可以被拿来正式讨论、通过,这是由秘书处决定的。
也就是说,尽管余切千防万防,他还是拥有了对这笔预算“一票否决”的权力。
余切真是卧槽了,燕大的水太深了。开个会而已,怎么还给我加担子?
为什么不相信我不在乎这百万港币?
你们这些人,真是害苦了我!
他当场宣布“我才疏学浅,不擅长担当这些行政工作”,打算把副秘书长的乌纱帽辞去了。结果,全体学术委员会思虑再三,坚持要他担任。
这是余切的第一次辞任。
当时学术委员会诸多成员,主要是看在孙玉时的情面上,把余切选上去的,还没有打心底里觉得余切应该来领导他们。
毕竟二十来岁的副秘书长,简直是骇人听闻!
中文系如今有大批七八十岁高龄的国学大师,在各学院之中,恐怕是“老龄化”最严重的院系。余切比他们的子孙辈都还要小。
不久后,出来一件事情:学校缺乏资金,想要挪走一部分中文系的“港币捐款”,校长丁磊孙询问孙玉时怎么看?
孙玉时自然不敢拒绝,又不情愿答应,只好在召集众人开会:同志们,学校要我们这一笔钱,我们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议论起来,无非是“形势比人强”这些个屁话。
余切一听就怒了:捐款人的意愿就是拿去中文系,就这么一个想法而已,你还给人篡改了?!真是画蛇添足!
我绝对不允许任何挪用!
历史上,查良庸给中文系这一次捐款只是第一次罢了,他后续还要捐出上千万港元,直到燕大被打动,特地为他设立“查良庸国学基金”。
丁磊孙此番挪用,看起来是顾全大局,实则是鼠目寸光之举。
余切跑去校长办公室大闹一通,丁磊孙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是个老好人,招架不住了就说:“你们学院拿走这么多捐款,我也是被其他学院喊来想办法的,难道不能支援其他学院吗?”
“这不是支援不支援的问题!而是一个起码的道义问题,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慈善基金是怎么一回事?首先尊重捐款者意愿!”
“余切,百万港币不是小钱,你万一得罪其他学院的教授,以后……”
丁磊孙本来想说你今后怎么办,但他仔细一想,似乎余切也无所谓。只好道:“你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任由事情发生就行,你和查良庸关系本来就不好……他将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你有什么错。”
“因为这是合乎流程的,你决定不了。他不会怪你。”
“我为什么决定不了?”余切说,“谁要是觉得我‘得罪’他,请他来找我,使出他所有的招,来十个我也不怕!”
丁磊孙见余切态度这么坚决,只好打消想法。
学校只是第一轮。
第二轮是教育部委。
八十年代的高校十分缺乏资金,尤其缺乏对外交流资金。
查良庸捐的是港币,具有“美元券”的性质,可以直接看做十多万美元。于是有人盯上了这一笔钱,准备兑换成人民币,按照官方汇率一比0.8兑换。
一港币换不到一元人民币。
而因为各种原因,实质上这个汇率无法达到,据海外华侨回忆,市面上的真实汇率为48港币兑换100人民币,自50年代以来没有变过。
94年中国汇改,目标是接近市面水平,结果一改完,官方汇率立刻暴跌。
这一去一来,百万捐款就被洗得不到一半。
仍然是余切来想办法。这次他没有大闹一通,也没有打桥牌时发牢骚,而是直接找上了主管教育的何老:
“何老,你们为什么要挪用这笔钱?”
何老没想到余切竟然能找上门来,羞愧难当:“教育部要出一批公派留学生,每人每年一万美元,其中学费六千,生活费四千,还缺少十多万美元——正好是这一笔钱。”
“哪个大学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再三逼问下,何老说:“水木大学的。”
余切很平静,忽然道:“那我就要问你一个问题了?水木大学的公派学生是人,我们燕大中文系的学生算不算人?”
何老被问得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退而求其次:“余切,我知道换成人民币对你来说不公平,这样,一百万换两百万行不行?就按照实际汇率来。”
“你能说服查良庸,我自然就愿意了。”
查良庸哪里会理睬他?这人虽然被余切骂得落魄了,他来内地,哪一次不是乔公陪他。
查良庸可是两岸三地的武侠宗师!人人床头都曾有一本他的书。
最后何老只能和稀泥:“全国教育是一盘大棋,统筹规划本来也是应有之义,中文系研究中文,既不需要出国,又不需要实验性器材……哪里需要拿走那么多钱?我看这些钱花不完,真的是花不完。”
“你说的不对!”余切道,“我们以前的基金都是公办的,政府下场来办,所以把基金当做自己的小金库,左手倒右手,从无市场化的必要,也不特别尊重哪个捐款人。”
“一声令下,机关单位职工纷纷踊跃捐款,这是不是慈善?也是的。但民办基金不能这么办,维持运营是生死大事,必须要尊重捐款人的意愿。”
说到这里,余切忽然有了主意:“不仅钱不能挪用,而且钱用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哪怕是几分钱买了一包方便面的事情,我们都要做好台账,让人心服口服。”
余切驳回了教育部门的招。他回来后顿时成了实权副秘书长,就连孙玉时也不如他。
委员会的教师们猛然发现:没有余切,他们是守不住这笔钱的。
何老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主意的老好人,反之,他铁血无情。南方江大校长搞“学分制”改革,引起老教师不满,校长以辞职威胁,一直闹到北方,何老直接让该校校长卸任!
可见,余切至少比一流院校的校长,还要更有威信一些。
或者说,更有破坏力一些。
孙玉时对余切说:“余教授,你绝对不是凭道理把他说服了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影响力。”
余切哪管他的道理能不能说服人?
只要不妨碍他就行。
不过,余切听后很吃惊:江大?这不是妹妹余弦在的学校吗?
校长居然都换了人了?——
江城,当地的最高学府近来有些风波。
现任校长是刘道于,他知道自己的高校经历到此为止了,根据朋友消息,他即将被免职。
刘道于一直走在教育变革的前面。七十年代,刘道于任教育司的司长,他任内恢复高考(他较早建议),如今这一历史性举措,培养出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余切。
余切成了高考后“梦的一代”,如果没有高考,也许余切还要在小县城挣扎更长的时间。他的成功,让教育界相信确实改变命运。
但刘道于搞太急了,他的变革虽受到赞誉,但也让许多人感到不满。
去年江城大学有学生因成绩不佳被取消学位,学生认为课程设置不合理,要求申诉,刘道于支持这个学生申诉,结果彻底得罪了老教师,演变到现在,已经无法收场。
刘道于并不后悔,他任内出现了不少江大天才:比如计算机系一个男同学,很聪明,两年打算读完四年的课程,随后向学校申请提前毕业;数学系也有个女学生,一边读书一边创业,在江城大学周边倒卖光盘,开起了“电子超市”。
在其他大学,他们肯定不会得到学校大力支持。
在江大,这个事情就可以,因为他们的校长是刘道于。
刘道于叫来这两个同学,说了几句话。“你们有点特立独行,但我不觉得这不好。加油,以后争取证明你们自己。”
两个学生都有点诚惶诚恐。
他们只晓得校长最近情况不好,不晓得校长要被免职了。而此刻,刘道于唏嘘的口吻,却让他们不由得觉得,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校长的面。
刘道于又想起前不久他听来的内幕:何老在余切那里吃了个闭门羹,愣是没拿到百万捐款的一分钱。他忍不住笑道:“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余切?我最喜欢他的冲劲儿!只要你有真理,走遍天下都不要怕。”
“错了也不要怕!继续学习,继续进步,人这一辈子要错很多次的,你们还这样年轻。”
“向余切同志学习吧!”
然后刘道于就看到,数学系的女生一副“我并没有”的表情。
“你是余弦是吧,你旁边那个是雷君,我看出来他是很崇拜余切的,你为什么没有?怎么,你不服气?”
余弦实话实说:“你说的这个人是我亲哥,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看过,我不知道有什么好崇拜的。”
刘道于没有特别吃惊,他是校长,当然知道余切妹妹在江城大学读书。
今年春节,刘道于收到了余切寄来的拜年信,信中没有一个字问余弦怎么样,却寄来了他《高考1977》的原稿。
送下这种贵礼,肯定是希望刘道于能多关照余弦的。
而且余切本就是刘道于当年任职教育部门的受益者,他寄来这一篇原稿,带有一些浪漫主义情怀了。
刘道于一生都希望发掘出天才,不要让教育过于僵化。
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余弦。
“余弦!”刘道于说,“你想深造吗?将来你要是出国,那我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如果你要去燕大,我推荐你去燕大,和余切在一起。他说话有用。”
“我哥就那么厉害?”余弦说。
刘道于的表情很复杂:“你看,事情就是这样。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你越是不了解,越是不以为然;要是你像我一样知道一些事情,就明白你哥哥是很厉害的。”
“今年春节,我收到一封来自燕大中文系的信,上面是余切……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么大年纪了,当时心跳停了一拍!我就是这么激动!”
此时,旁边那个男生不住的点头。
余弦被说得有些脸红,没有再反驳校长,转而问道,“原来你们私下有过联系?今年我没有回去,家里都轮番打电话给我,只有他不闻不问……我还以为他不关心我呢。”
刘道于哈哈大笑,把这两个学生送到楼下才离开。
校长刚走,那名男生立刻小心问道:“师姐,余教授是你……您的亲哥哥?”
“怎么,你找他有事?”
“我哪里敢找他?我就是问问。”
“那我也就是听听。”
——
文学院又开了一次职工大会,多位老教授表达了对“余秘书长”近期工作的倾佩之情。
他做这个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已成板上钉钉,再也辞不掉了!
余切没办法,只好说“我不会特别对待任何建议,主要还是由孙主任来决定。”
孙玉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特搞笑,他认为余切只要有了这种权力,就无法拒绝了。他一定会很快使用自己的权力。
果然,不久后在文学圈传来噩耗——国宝级教授沈聪文住院,疑似时日无多。
一批职工希望能拨出钱,人道主义关怀一下沈聪文,如果他不幸去世,给他后事弄得体面一些;也有很多人觉得没必要,快死的人没有活的人大。
这件事情由余切来决定。
余切猛然想起来:沈聪文的确没几天可活了。这个七十年代末在西方最为知名的中国作家,走向了他的人生末路。
沈聪文一个心病是他一辈子没有大富大贵过,甚至于没有一套自己的好房子住。年轻时做北漂,一度穷到吃饭靠赊账,三天吃不了一顿!好不容易熬成了大师,结果……
年前中央特批他一套崇文门附近的高层公寓,沈聪文欢天喜地的搬进去了,没有享受几个月,又住进了医院。
他从85年开始,一直反反复复入院,每次都奇迹般的挨过去了。断断续续的过了一段好日子。最严重时出血二十多天,人人都以为沈聪文挂了,他却在不久后痊愈。
这次,沈聪文没有好运气了。
第39章 我摊牌了
协和医院。
三天前的凌晨,沈聪文忽然浑身无力,呼吸困难,被火速送往医院。
一开始家属以为是精神疾病的躯体化症状,要求其他医生来会诊,因为他有较长的精神疾病史。很快发觉是心梗塞,为了救治这位作家,全协和医院都出动了。
他的病情也牵动文坛的注意力,诸多老友都被通知这个消息,然后度日如年的等待。
巴老、徒弟汪曾琦、《十月》杂志的张守任,作协的主席王濛……余切不是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但余切的到来,得到了更多关注。
因为瑞典学者马悦然得知消息后,揭露了一个秘密:沈聪文已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的终审名单。“沈的病情激起了诺奖评委的同情心,如果他能坚持到十月份,他有可能拿到这一奖项!”
由于“诺贝尔奖”坐落在瑞典的缘故,一直以来瑞典学者都受到各国的优待,他们的爆料也相对真实。
“中国就要有自己的第一个诺贝尔奖了?就那么快?”王濛说道。
他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不仅有人提名了沈聪文,而且沈聪文还过五关斩六将,抵达了最后一关。他问余切“你走到最后一关了吗?”
余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提名了。有很多作家提名我。”
“那为什么马悦然只说沈聪文,不说你?”
“因为我大概率得不到,但也有一丝可能。而沈聪文的身体情况一定得不到。诺贝尔奖不颁发给去世的人。”
“所以他就肆无忌惮的透露内幕?”
“是的,医生告诉我,沈老熬不过去了。他一定拿不到奖项。”
王濛闻言一愣,惋惜的看着沈聪文:“可惜了……”
“你说诺奖是不是故意拿沈老开心?知道他绝对挨不到那个时候,故意放出消息耍我们?”
“我赞成你说的。”余切道。
病床上,沈聪文极为安静,因为他彻底昏迷了。沈聪文没有能够在清醒的状态下,得知自己被诺奖提名的消息。
余切不禁想起沈聪文曾写过的一句话:我和我的读者,都共同将近老去了。
而今沈聪文的被西方人考古,焕发出了新生命,引来了很多新读者。但他却实实在在的老得不行,看来沈聪文只预料到了一半。
巴老打来了电话,汪曾琦来探望后嚎啕大哭。加拿大汉学家金介甫,准备来中国看望自己曾经最亲密的合作者。
余切告诉他别来了。
金介甫瞬间就明白:沈走到了最后一刻。
“祝他安好,你也安好。”金介甫道。
余切警告他:“你不准私下向外媒透露任何消息,也不准在近期批评他。”
“我会像保护上帝的裹尸布一样,保护你对我的信任!”
在几位领导来探望后,半夜,沈聪文忽然清醒过来,他的眼皮艰难地眨动,想要说一些什么话。但他不知为何,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几乎张不开嘴。
“你在问诺贝尔奖吗?你走到了最后一轮,其实你已经得了吧。你是我们中国作家的第一人。”王濛说。
沈聪文的意识有点混沌,没有任何反应。
王濛见状,又说:“你那套房子已经奖给了你,不用担心,将来可以给你配偶。领导说了,私家车也可以留给你。”
沈聪文还是没什么反应,但隐隐的给人一种很焦急的感觉。
余切这时插话道:“把张赵和老师喊来,就说沈聪文想和她在一起!”
张赵和就是沈聪文的配偶。
她和沈聪文的关系复杂,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爱情,但还有一些亲情。沈聪文有一段住在精神病院养病的经历,那段时间张赵和从没来探望他。
因为沈聪文背叛过张赵和,之后沈聪文就被张赵和疏远了。
在沈聪文生命的最后一刻,张赵和也没有真的原谅他。而是握住沈聪文的手,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出于情谊的陪伴。
余切等人默默走出病房,王濛被阵仗吓到了,问他:“沈老都弥留之际了,为何还不肯原谅他?哪怕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也好。”
“你毕竟不是张赵和,哪里知道她吃过什么苦?”余切道。
“是哦!”王濛忽的想起来,张赵和当年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嫁给沈聪文已是下嫁,还得不到基本的忠诚……“怪不得沈聪文自觉愧对他,张赵和也不原谅他。”
中间有其他作家来探望,张赵和想要让出位置,沈聪文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愿意让张赵和离开。
而且他能够含糊说话了,沈聪文说:“心脏痛,我好冷!”
这时是下午五点左右,他脸色苍白,定定的望着张赵和。
过去一小时,六点左右,沈聪文忽的说:“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反复说这一句话,直至神志模糊,最后挤出一口气道:“三姐,我对不起你。”
沈聪文又坚持了两小时三十分,他彻底走了。
医疗组程序性的进行最后一轮抢救工作,随后宣布抢救无效,向亲友公布了沈聪文的死讯。
与此同时,国内报刊一点动静也没有。
当时不知如何向群众定义沈聪文?
尽管沈聪文的文章受到国外赞誉,可八十年代的内地并不流行小清新的美文,沈聪文既无官职,也无人脉关系,私德上也不怎么清白。
中文系主任孙玉时说:“我们是否要简单的为沈老办一个追悼会?我们毕竟同事一场。”
台下议论纷纷。
谁也不愿当出头鸟。
余切随即动用到查良庸的捐款,为沈聪文办了一场追悼会,在追悼会上,余切充分肯定了沈聪文在文学上的成绩。
“我总讲文学要回答时代之问,但总有一些作家,在主旋律之下,总要写他的小桥流水人家!”
“这确实很可惜,但我们不能因此否定他的全部作品。沈聪文的功绩如何?我作为晚辈不好评价。他不是一个完人,我只从作品来讲,《边城》是一部能进入中国现代前十的作品。”
演讲高潮处,余切询问台下是否有学委会之外的人员。
“有没有记者?有没有新闻专业的同学?我的演讲不怕转载,绝不收一分钱!”
这是在燕大范围内,对沈聪文进行定性。台下众人听得眼睛放光,心潮澎湃。
余切一扫中文系明哲保身的风气,教授们余秘书长都竖起大拇指。
孙玉时看在眼底,在心底念叨:“如果以前是因势所动,前些天是因利所动,现在该为情所动了吧!”
余切可谓是努力给了沈聪文风光,他本来和沈聪文只是同事之谊,只在《红楼梦》杀青时见过一面,他却愿意替死了的沈聪文说几句话。
八宝山举行了一个告别仪式,只有寥寥数人。
没有花圈、挽幛、黑纱,没有悼词,不放哀乐,现场响起沈聪文生前最爱的古典音乐——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
张赵和在这里终于大哭起来,扑在沈聪文的墓碑上……
在沈聪文逝去三天后,新化社发布了一条消息,简单至极。
“作家沈聪文日前逝世。”
隔了一天,《文艺报》出了一篇报道,五十个字。这一次加上了沈聪文的主要作品和经历,其中“他不是完人”,“小桥流水人家”这几个评价皆引用自余切的校内追悼会。
又隔一天,沪市《新民晚报》也发了一条消息——消息来源竟然转载自港地。
此时,沪市的巴老才终于看到老友的讣告。他百思不得其解,感到很焦心:人们究竟在等待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看到沈聪文的讣告?
但消息传播的很快,到沈聪文离世一周的时候,文学圈的人都知道一位巨匠陨落。沈聪文落选诺贝尔文学奖的事情也传出来,也许他如果活着,就拿不到这一奖项。
但他在这之前就死去了,于是沈聪文成了半步诺奖。这个出自湘省小城的作家,坎坷了一辈子,他的名望终于在他死后如潮水般涌来。
《文艺报》加刊引用了金介甫《沈聪文传》的引言:
“在西方,沈聪文的最忠实读者大多是学术界人士。他们都认为,沈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几位伟大作家之一,有些人还说鲁迅如果算主将,那么沈聪文可以排在下面……当然了,我指的是1983年之前,你们知道那个不得不提及的人。”
京城师范大学的教授评价他:“借湘西边地风情,而对中国古典诗意的卓越再造!”
王濛并没有立刻发表评价,而是在下个月的《沪市文学》上,回忆起自己和沈聪文的短暂接触:“我问他如何写?他说没有特别的方法。”
“我便意识到,沈老是天才般的作家,他的文字始终给人真挚的感觉,而他并未特意雕琢过,读者却觉得,这彷佛是天地间固有存在的事物。”
沈聪文确实是厉害的人物,只是他永远无法像余切那样有攻击力。
余切也写了一篇文稿发到《十月》,安排在下月刊登。
他写道:“沈老曾颇为自信,认为自己虽不是专业作家,却比许多作家水平更高(民国),他的作品比其他人流传得更久,播得更远,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如果我是他,我会再直白一些,以免在我死后,别人先记住了那些手下败将,而忘记了我。”
——
余切的评论最为锋芒毕露,也表达了最深的惋惜。
在余切眼里,沈聪文的超过了许多作家。只是他不善于为自己造势,浪费掉了自己的好作品。
无论是乡土文学,还是什么寻根文学……这些个自创出来的新鲜词,以及他们背后的作家,有几个能超过沈聪文呢?
金介甫还是从加拿大远赴中国,他在沈聪文的墓碑前痛哭,回头道:“如果沈还活着,他能拿到奖项吗?”
“我不是瑞典人,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金介甫道,“你如今也走到了沈聪文一样的情况……”
在1987年,沈聪文已经拿到过提名,失败而归,因为几乎没有一发就中的情况。
1988年,沈聪文又一次拿到提名,他确实走到了决赛圈。如果沈聪文能奇迹般的熬过这半年,恐怕他真能打动评委,获奖机会大增。
想想看,一个作家在弥留之际拿到了最大的荣誉……
余切同样被提名了两年,同样失败。
如果沈聪文能进决赛圈,余切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但诺奖的评选,只是积攒了进度条还不够,在这个诸神黄昏年代还需要有爆炸性的故事推一把。
正如马尔克斯被人带话“你再写一本书,你就能拿诺奖”一样。
马尔克斯照做,组委会也没有食言,当真立刻为他颁奖。
“诺贝尔文学奖是最容易拿,也最不容易拿的奖项。”金介甫说。“说到底,它是由十三个瑞典老头来评判的,这些人难道能看遍全世界的?显然这很不公平,但对那些有名气的作家来说,他们会喜欢这样。”
“这套标准对我很有利?”
“尊敬的男爵,非你莫属!”
“如果我告诉所有人,我要拿诺贝尔奖会怎么样?我摊牌了!”余切突发奇想。
金介甫沉默片刻,居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打算怎么办?”
“历史上有许多中国作家错过了诺奖,现在我要继承他们的伟大遗志。”
“打民族牌,这很不错。还有吗?”
“我是一个经济学家,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会像沈聪文一样专心于文学之外……我其实不会那样做,但我希望别人担心,有一天我会那样做。我不希望我被迫做出决定二。”
“打回家牌?文学的赤子不希望离开他的文学?也不错。还有吗?”
“在诺奖的英灵殿中有许多人物,我迫不及待想要加入进来。”
“儿皇梦?这也是一张牌!当然!”
“我……”
“余切,你为何有这么多牌?”
“因为我确实惦记这件事情很久,这几年并没有出现比我更好的作家,我会比其他人传得久,播得远,不是吗?”
金介甫感到眼冒金星,一条金光闪烁的大道在他面前铺开来。他觉得很熟悉,但他毕竟不是中文母语人士,一时竟然没想出来这句话的出处。
“谁说了这句话?”
“沈聪文!但他写在了自己日记里,我要写在别人的记忆里。”
今日休战,明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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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1983》今日休战,明日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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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南方
关于沈聪文的追悼持续了半个月。
作家们纷纷撰写起和沈聪文相识的经历,向大众介绍这一个缺乏知名度的老作家。许多人是第一次知道沈聪文这个名字,他像一个流星那样出现在“诺奖决赛圈”中,然后留下一种“他本可以拿到诺奖”的惋惜印象。
“沈聪文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无法评定,找不到适当的头衔,他的读者是热心的,但他自己并不热心,于是只剩下一些专业学者知道他的宝贵!”《十月》的名编张守任说。
《京城文学》的李铎,在一场文学研讨会上公开讲,“现在需要搞活经济,谁还会关心一个作家的死活?区区一支笔,不能把生产搞上去!甚至不能起到宣传和动员的作用!湘西边地的风光,自然也不受文坛的重视。”
为沈聪文悼念的人很多。
不过,时代向来不为某一个人停留。
新的热点覆盖了文学家的死亡。
三月十四号,南方爆发海上冲突,一群越南水兵,以“独狼式”的袭击击伤了我方某舰副枪炮长,我方被迫还击……击沉对方两艘运输船,重创一艘登陆舰。
对方约百人伤亡,而我方一人负伤,舰艇无损。
此事发生在缓和的大背景下,因此被视为对方狼子野心的力证,这一期间,新闻上天天都在播放。
余切和《军文艺》的刘家炬会面,他便道:“你知道实情吗?它不是独狼式的,也不是偶发因素,而是精心准备的试探!因为他们有几百个人!”
“狗日的邻居!我向来就说,不能对他们有什么信任!”
这怎会是“意外”?去年,按照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要求,我方在该地建设海洋观测站,立刻遭到阻挠,持续大半年的对峙后,终于发生实质性冲突。
余切也赞同“非意外”,他道:“我们看到一个好人被扔出几十把飞刀,只有一把命中了,我们不能只算那一把刀的帐,还有剩下的所有。”
刘家炬点头道:“对!你辩证法学的很好……这是必然发生的‘偶然’。”
《军文艺》所属的出版社也有话要说。时任总编、总政文宣的二把手老陈来找余切:“我们需要具备真情实感,能激发战士感情的好,而留给我们的时间又特别短,我想来想去,只有余老师你有这样的能力。”
“你的名字,就是前线的金字招牌!”
余切当仁不让。
于是,《血战老山》在《军文艺》上发表第一期连载,同名单行册也排版发行。
国人再一次被拉回到前些年的猫耳洞前线,他们的耳边响起了枪炮声,身体也热得发烫,那种命悬一线,而心跳却比子弹还快的刺激感,又在文字中回来了。
这天清晨,永暑、华阳等岛礁的高脚屋内,由补给船带来了一星期的资源:淡水、罐头,几箱武器,以及近来越来越重要的精神食粮。
驻岛有三件要务:淡水、维生素和精神食粮。
和猫耳洞那一帮人竟有相同之处,有时精神食粮还要重要一些。老山前线尚有收录音机可用,还可打扑克,搞猫耳洞诗会,听听无线电……而这里连海鸥也不愿驻足。
水兵主要看《海军杂志》、《海军报》,这些称之为海军的“一报一刊”,专门反应部队建设情况。因上面有大幅图画,又有最新装备消息……每到发行时,极受水兵欢迎。
至于文学,自然也是热门的。《军文艺》上的《空中小姐》、《高山下的花环》都曾影响过许多人。这其中《未婚妻的信》最为经典,如果说李存宝写出了真实的一角,而余切则直面战士孤独无依,靠想象中的美好支撑面对现在的困难这一事实。
因而,在部队中,最打动人的文章主要是两种:一种是由部队“笔杆子”战士所写,固然有许多不通文学的粗犷之处,却显得真实。
此时,哪怕一封书信,几篇驻岛日记,也要比古板文章更可爱。
而另一种,就是一流作家所作。他不仅看到了战士现在的境况,还指出了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想法,使之在思想上更深一层。
“这一期有余老师?”
水兵陆应墨是永暑礁的驻岛战士之一。今年年初,他才被调来此地,经历了发生在岛礁的冲突……他看到《军文艺》上“血战老山”那几个字了,顿时感到自己心脏都停了一拍,追问道,“余老师又写军旅了?”
来人是专门来慰问的文工团创作员杨德常,他笑道:“正是余老师!他时隔多年,又写出来的!”
陆应墨一听便翻开《军文艺》,看到部分:
【南方边境依旧闷热潮湿,空气像蒸笼一样。士兵们每走一步都汗水直流,更别提在陡峭的山岭上背负几十斤的装备,长时间反复练习穿插、突袭等战术动作】
【40师、41师的数万指战员,为了夺回老山阵地,已经连续几个月高强度训练。118团负责右翼主攻高地,119团攻打松毛岭,天亮便要发起总攻,官兵们纷纷写下请战书,人人争当尖刀。8连、9连正是这尖刀,战士们把武器擦拭得锃亮,子弹、手榴弹一遍又一遍检查】
【在这一群人当中,不到十八岁的卫生员张兴武静静的看着战友,忽然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
余言余语,大背景下的小战士,不拖泥带水,画面感极强。
陆应墨在心中呐喊道:是血战老山!真是血战老山!
这是余老师的新作!
随即,陆应墨看见杨德常所在皮艇背后,还有一迭防水布裹住的。他急切道:“余老师的,给我们看再多也看不够,我们岛上有七个人,你还差我六本书呢!”
杨德常摇头,又拿出一本来。他说:“同志!我不是光来见你的,其他人要不要呢?还有几个岛礁要去。你们七个人看两本书,足够了!”
陆应墨只能看着杨德常离去,望着越来越远的补给船愣神。
半响后,他猛然回头,如获至宝的举起这一期《军文艺》,拼命划船回高脚屋,停下,绑在高脚屋的地基上。屋内正有另外六名战友,其中一人笑道:“越南人打过来了?何事这么激动?”
“余老师又写了新!血战老山!”
“当真!”全体七个人,全都精神了。
顾不得拿走补给,却先看向了陆应墨手上那飘扬的杂志,这一期的封面是红色的。
陆应墨感到自己要哭了,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了他朝思夜想的那位作家,奋笔疾书的样子。
“千真万确!”他说。
——
【盘踞在老山的越军并非散兵游勇,他们自1979年侵占老山以来,4年间在这片海拔1400多米的山岭上,构筑了纵深防御体系:遍布火力点的堑壕、钢筋混凝土碉堡、坑道与暗堡、密布的雷场和铁丝网……他们叫嚣,老山防线可以抵挡整个北方的进攻,中国人想要冲进来,只管留下尸体】
“越南人当真那么狂妄?”粤省人小胡惊讶道。
“少说话!多看书!”众人中资格最老的李班长道。
他是海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当年看了余切的后生起从军报国的期望,想要到老山的前线去,如今三四年过去,李班长来了一个他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似乎比猫耳洞还要艰苦一些。
岛礁之所以叫“礁”,正是因为这里没有露出于水面上的土地。他脚下踩着的是中空的竹筏,只需要往任何一个方向走四五步,他就可以坐在高脚屋边,把他的腿搁在海水上。
小胡仍然在大惊小怪!
“越南人先动手,反而被打个落花流水,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狂妄的!他们只能打顺风仗,一遇到了抵抗,就叽里咕噜大叫着冲下海……我一枪一个准。”
“你这是轻敌!”李班长道。
“我这不是事实吗?”小胡说。“余老师一个作家,居然能在前线杀掉一个越南侦察兵,还是用的手枪!我认为他们战术僵化,这些年尾巴翘上了天!前些天就露馅了!”
“别说话,先把看了。”陆应墨也忍不住了。
小胡撑了撑胳膊,发觉四下没有支持他的人,不愿再自讨没趣。战友们几乎都是赤膊,浓烈的体味他早已习惯,就是贴得如此之近,他真是有点受不了。
他道:“我们这里只有一本书,却有那么多人,看都看不过来……何况让谁去外面守礁?不如念出来。”
“我左耳放哨,右耳听书,也比在这围着看好。”
众人一愣,抬头对视: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那么,让谁来呢?
“班长,你是高材生,你来念吧,你也最喜欢余老师——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小胡说。
另外几个人也开始劝说。
李班长自然不能搭话,他看向了陆应墨:“小陆,你来念。”
陆应墨道:“我怕碰到不认识的字,闹出什么笑话来!”
李班长道:“我看了余老师的好多年,他想来知道他的要写给谁?他这一篇是写给我们的,一定不会为难你!”
“好吧!”陆应墨只能答应。
余老师的就这么专业?
不仅写的有趣,连谁来看都预料到了?
陆应墨按照刚才断开的地方,继续大声朗读道:
【地理位置的险要让对方占尽优势。从老山主峰,他们能俯瞰北方数十公里,时常对我方边境肆意开火,造成边防军民两百余人伤亡,房屋毁坏近七十幢】
【这种挑衅,已不可再忍。根据“杀鸡用牛刀”的指示,我军集结强大兵力,准备发起总攻】
这是《血战老山》的第一期,讲的是卫生员张兴武发觉带枪带子弹,不如带上更多纱布、药包。
进攻前一晚,他敏锐的察觉到战友高昂的士气,也明白这背后将要面对的巨大伤亡。
人并非草木,一旦受伤就会流血、断肢,乃至于牺牲。而敌人修建的工事错综复杂,虽然已经过了多日的火炮压制,然而,他们这一群夺取高地的“尖刀”就是火中取栗的猛士!
陆应墨越读,越感受到那种肃杀的氛围。
他仿佛也成了“张兴武”这个人,担忧起战友的安危来。
大战前真的每个人都无视生死吗?并非如此,老山他并未去过,岛礁他却实实在在的呆了半年。
岛上湿度大,大家的腿关节染了严重的风湿,所有人在礁上都要戴着护膝;还要穿长袖,要不穿长袖,海上的紫外线两小时就会让人脱层皮。蔬菜缺乏,出海时会晕船,还会遇到神秘莫测的“土台风”,一趟下来经常要呕吐……
陆应墨曾遇到过“滚地雷”——一种在南太平洋特有的怪物。一般的避雷装置对它没有任何作用,他乘坐的船遭遇台风,只见天上乌黑一片,海面上时不时发出一阵闷响,每一次响,就能在海面上看到可见的雷光。
当时,什么也想不起来,陆应墨心里只觉得:我得活下去,好歹留个全尸,否则我爹妈看见了……他们的儿子死的实在是太惨。
“小陆,为什么不读下去了?”
高脚屋外,只隔了一层竹排的李班长大声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说。
就连刚才发声批评的小胡,也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原来我出神这么久了?
陆应墨连忙道:“报告班长!这就读!”
【他的朋友史光柱问他,你在想些什么?他说,我想不带枪弹上去,带更多的急救包】
【上战场怎能不带枪?史光柱和营长都大吃一惊,进攻在即,害怕影响军心,两人只能私下和张兴武交谈。史光柱把随身匕首交给张兴武说,如果我牺牲,你一定要把我的尸体带回】
【张兴武收下匕首,翻开他女友寄来的信,又是他父母的照片。他把信和照片都放在铁盒子里,心中暗道不要再想。】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第41章 南海(二)
念书可要比看书慢得多。一晚上过去,陆应墨念得口干舌燥,也不过读了这一期的一小半。
“解散,明天再来听故事!”李班长说。
战士们都发出一声哀叹。
半夜,岛礁上的高脚屋,众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北纬三度三五到十一度五五的星光,洒在这片宽阔的海域上。其东西长达九百公里,南北宽约八百八十公里。
一片近九十万平方公里的海域上,给他们的竟只有一片高脚屋,想想天上有那么多星辰,任何一个都要比渺小的自己更庞大。祖国大陆,还在遥远的两千公里外。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有时感觉自己超脱了,比宇宙还要大,有时觉得沮丧。情绪总在这两者之间转换。
本应该是极度疲惫的状态,但一闭上眼,就会想到老山前线的张兴武、史光柱,营长。
那一个个故事中的人,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整装待发。
子弹、匕首、连天的炮火……全不怕,怕的是死一样的寂静,无人交流,仿佛被世界遗忘了一般。
“你们睡了没有?”
人群中,小胡忽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他,也没人劝他闭嘴。小胡自顾自的说:“张兴武带了六十包纱布,超过一般卫生员的三倍!他怕是都裹成了纱布人!”
沉默两三秒,似是不愿意让话题消下去。小胡又说:“张兴武是个不守规矩的油兵!我不晓得他适不适合老山,他适合我们这边。”
“为什么?”终于有人回答,似乎是李班长。
小胡一看有人接话,立马倒豆子一样说:“我们一开始要保持仪容、军姿,结果穿得裤裆也烂,脚上长癣!后来通通换了汗衫,裤衩,领导来视察,一开始问:你们为什么不穿端庄一些?他要再呆半个小时,就要说,娘诶我错了,你们这热死个人!”
高脚屋内立刻传来嘻嘻的笑声。
一个人说:“他营长没有批评他,反倒相信他才是最厉害的!”
后续,又为自己找补:“班长,我不是说你,你也是厉害的。”
“——少来!”
战士们议论起来。
“大战在即,自然不能完全按照规矩来。我看这个张兴武,肯定大有作用……”
“还有那个史光柱!他已经做好牺牲准备了!他都在交代后事了!”
“对,还有史光柱。”
“人为什么能这么视死如归?”
“谁知道呢……”
忽然,有人问:“你说这些战士们,最终能活下来几个?”
高脚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不知为何,众人的目光都寻着声音,朝向资历最老的李班长。
冲锋的尖刀连向来最勇猛,伤亡也最大,有时一整个连都不剩几个全须全尾回来的人。
这些他们当兵的自然知道。
李班长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死,也是不需要怕的。怕的是死的无价值,死于屈辱,死于背叛……我珍惜生命,但我可以不怕死。”
他的声音盖过了潮汐,在高脚屋内掷地有声。
今天下午,才接到了《军文艺》的老幺陆应墨心神一颤。
他发觉,眼下这高脚楼的战友已彻底的陷入到故事中。一段文字,竟然能有这样的力量。
这就是大作家吗?——
四月下,《血战老山》在军队体系中已赢得广泛好评。
因纸浆稀缺,印刷出来的首先供应前线,之后才拿到市场上销售。新华书店的“扎辫子姑娘们(指那些有权利决定采购数量的基层员工)”已往上催促多次,每次都被压了下来。
供不应求。
余切的竟像是特供酒和特供烟一样,成了个稀罕物。
上一次这样风靡,还要追溯到三年前的《潜伏》一文。
尤为令人惊讶的是,《血战老山》在驻岛战士中异常的受欢迎。他们大约每周能往家里寄一封信,信嘛,自然也要被指战员拆开来看的,近来“张兴武”、“老山”等词语出现的频率很高。
显然,“老山精神”已成为他们新的信念。
京城的总政宣,召开了一场小型庆功会,报告人正是余切。
此时的总政宣可大哩,歌舞团、歌剧团、话剧团等等都归属其管辖。大名鼎鼎的八一厂,也和总政宣有千丝万缕联系。当着数百个单位代表的面,余切诚恳道:“写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有两个,一个是专业技能过关,一个是多跑多看。”
“我们的许多创作者,自身并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没有和战士们谈心过,不知道战士想什么,不知道战士遭遇什么?如果能把这两者都做好,那就能创作出受人喜爱的作品。”
台下有人问余切:“余老师,搞创作就这么简单?”
“简单!这是创作的第一步,可我们很多人还没有迈出这第一步。”
下来后,顾不上休息,一道声音忽然传来:“你还是藏了招儿!起码就写来说,并不如你说的那么容易!”
原来是《军文艺》的总编老陈!
他笑道:“我们在全军范围内发起了征文活动,也向社会各界作家征文,结果是……迅速的有一篇崛起,把其他都打得落花流水,如同秋风扫落叶!毫不留情!”
和余切长期有合作的刘家炬道:“不是秋风,是狂风、台风!”
众人哈哈大笑。
老陈说:“余切在我们军旅文学界的地位,并不是他的研究者吹出来的,也不是有人捧起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胜利!我们发生过好几次这样的‘大比武’,每一次都是余切脱颖而出。”
“我们于是就知道,他虽然产量不高,但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军旅文学家。”
南海官兵曾和金陵的《钟山》杂志有过合作,搞了一场“南海笔会”,作家阵容相当豪华……最后空欢喜一场!
不如军嫂的家书受欢迎!
此事给文宣的同志敲响警钟:军旅有其特殊性,并非是你文采斐然就能写得好的。
老陈看向余切:“有个叫驻扎在南沙,永暑礁的小战士,给你写了一封信。我们打算把这当做一个典型案例来宣传。”
余切问他:“我能够做些什么?”
老陈摇头:“你不需要做什么,请你多关注他。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安排一场你和南海官兵的会面。如果你到时候能说几句他的家常话,我想他会受益终生。”
南海?
那老山怎么办?
之前说的地方,明明是老山。消息都已放了出去,五月份,余切就要前去慰问。
余切正纳闷呢,老陈道:“我恳请余老师能跑两趟。在你老山慰问后,我们载你去南海慰问,这很快的,耽误不了你什么时间,我们也一定保护你的安全。”
“这是我的荣幸。”余切没有拒绝。
回鼓楼大街,张俪讲这么一个事情:“我今天在协和院碰到顾老师,他说你新写的好。”
“哪本?”
“还能是什么?《血战老山》!”
顾方舟一个医院的院长,竟然也订购了《军文艺》?余切很惊讶:他的军旅就这么受欢迎?
……
余切没有多纠结,在书房内打开南海信件。
这是一封叫陆应墨的水兵写来的信,实际上是几篇日记。上面记载了全班阅读《血战老山》几日内发生的事情,战士们全都成为了余老师的书迷,使他们在贫瘠的日子里面,忽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力量。
一封常见的战士家书。很质朴,但很受欢迎。
陆应墨,陆、应、墨!
余切在心中反复念叨这几个字。
如果余切没记错,这人应当是后来海军的知名“笔杆头”,拿过茅盾文学奖。
从军队走出来的家有很多,但大多都不再写军旅文了。如果把管谟业、王硕这些转业了的都踢掉,实则陆应墨是这条赛道的第一人……只是他成名时文学已不再受关注了。
想不到竟还发掘出一个明日之星!
不过,此时的陆应墨还在苦兮兮的驻岛,整日为了淡得不如鸟的日子发愁。
余切写了一封回信,希望他能再接再厉,达成从日记到的飞跃!
翌日,余切送张俪去医院产检。
医生说:“很健康,没有什么不对的指标。”
根据报告单,余厚启是个大胖小子,在张俪的肚子里面才七个月,就比一般孩子更大。为了给他足够多的营养,张俪也吃胖了不少……余切推她出来散心,张俪很发愁:“我胖了二十斤了!我有心停下嘴,你们都不让!”
“是不是秤坏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家里有两个秤呢……”
“哦,都是我的错!”余切先把锅往自己身上背。
张俪嗤嗤发笑:“你呀!还不如怪小旭,怪她照顾的这么无微不至,现在连做菜都有模有样了!”
“陈小旭对你可真好,我都嫉妒你了。”
张俪从下往上仰望着余切,看了一阵子,忽的说:“要不是她这么好,我哪里能答应?”
余切搂住她道,“委屈你了。”
张俪平安生下余厚启,只怕陈小旭比任何人都激动。
在病房内呆了一会儿,院长顾方舟来找余切寒暄。余切正寻思找不到他,他居然自寻家门来。
“顾院长,听说你看了我最近的?”
“哪本?”
“《血战老山》。”
顾方舟一愣:“我并没有找来看,看的是在协和院的一群老干部。他们听说我认识你,特地在我面前夸你。”
哦,老革命们。
余切闻言向这群特殊读者致谢,满足了一番他们的倾诉欲后,向他们的子侄辈寒暄片刻。
打了一会儿桥牌,手机忽然响了。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会儿。”
新华印刷厂的同志来告诉他,历经两轮更新后,《血战老山》的生产已初步能满足社会需要。
余切赶去新华印刷厂,临时发表了一通演讲。讲完后,他站在台上向下看,只见乌泱泱一片全是工人的脑袋。
一点儿也没脱发啊!基因真好!
新华印刷厂的技术科科长告诉他:“《血战老山》的印制,可能是我们印刷厂最后一次全体齐上阵了。”
“为什么?”
“以后用不着这么多人了。过去我们印刷一本,最快要一个月,将来在理论上我们只需要几个小时。”
原来,新华印刷厂引进了国外的激光照排技术,从此电子分色机取代了照像挂网分色和修版、排版。出版业要发生革命性的变化。
余切将来的再发布无需等待数月了。
等到纸浆短缺的现象也解决,他将来的甚至会出现单行册快于连载的情况。
一个显而易见的情况是,名家们自然会直接发布单行册,而无需刊登到文学期刊,如今《著作权法》已接近颁布,上面规定了作家们获得高额版税的合法性。
文学期刊不会给作家版税,这笔钱要比几千块稿酬多得多。
也就是说,文学期刊落寞的年代要开始了。
不过,余切的还在走上坡路。
他回头问新华厂的科员:“李工,照你的说法,我最快能多久印出来?”
“我不敢说理论上的几小时,但我认为,几天内应该是可以的。”
“快,变化真快啊。”余切叹道。
——
南海,永暑礁。
余切回复来的信件,以加急渠道送到了水兵手里。
他们摊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家常话。
余切建议他们可以来搞创作。“像我一样。”
众人都笑了:“余老师真瞧得上我们!写哪有那么容易?!”
部队的日子苦,做笔杆头确实是改变人生的一次机会。管谟业就是这样的人,他原先羡慕班长腿上的大皮靴,自己也想买一双……这成为管谟业走向文学的初心。
一双皮靴!
只要写写出名堂,立刻就会被上级提拔,远离驻岛之苦,只需跟着军舰偶尔来采风即可。
“余老师这是知道我们日子苦,希望我们能学一点东西,听着就行了。”
李班长回忆了自己当年来驻扎的情况。
“我第一次来岛礁时吓了一跳!我问一个老兵,‘为什么海鸥都跟着军舰飞’?老兵说,‘几百公里的海面上,看不到一个岛屿。如果海鸥飞不动了,跌在浪里就要淹死!”
“在远海,海鸥必须跟着船!”
第42章 学习老山精神
据李班长所说,那会儿比现在还要糟,连高脚楼都没有,只有一小片稍低于海平面的暗礁,如何“驻扎”呢?
因日落月升,海水存在涨潮退潮的时间。海水涨潮时,战士便乘船回去休息,海水退潮时,那块暗礁露出来一点儿了,足够一两个人站上去……于是,就带着国旗扎在上面,抱着枪站岗。
这一举动形式大于实质,但这个形式表明,我方对这一地带存在管辖。
不仅有专门的机构,还有专门的人员来。
“所以,我们从法理上就不会再给那些敌人借口!他们总说,这里离你们的京城很远,离我们的海岸线却很近。可海域的划分是早早就定下来的,大家都认可了。”
小胡听罢,愤恨道:“原来是这些猴子害我来受苦,站岗!要是我来批判他们的混蛋逻辑……我要说,越南离京城更近,是不是该听我们的话呢?”
“老子要去河内站岗,插旗!”
众人哈哈大笑。
李班长又开始讲述起他前两天站岗的事情。
站在礁石上的恐怖之处是,当海水再次涨潮时,你要望着海水逐渐淹没你的身躯,而你要指望船只会按时来接送你。
如果船不来接你怎么办呢?
虽然在李班长执勤时从未遇到这种情况,但他自己做过打算:如果船不来接他,他就绕着礁石保持上浮状态。他的体力很好,浮个一晚上也行得通——甚至能拖到下一次退潮。
这样,只要来接他的船一到就能看到他又站在礁石上!
其他人都听得呆了。
这尼玛如何站岗?
李班长道:“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办法,实际上也没持续几个月。我当时作为科考队员的一员,应该是中国第一个在这上面插上红旗的人。我想我也是没有白活这一生。”
众人都震撼了。
这夜,陆应墨将这段经历,写在了自己的《水兵日记》里。高脚楼内并没有什么灯光,他全靠海上的月光来辨别字迹。不过,这些光亮自然十分微弱,因而陆应墨的字迹歪歪扭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
写得多了,陆应墨就想不起来前文了。
唉!
陆应墨忍不住叹了一声。
余老师鼓励我来写,他不知道,一般人没有他那样的天分,却比他的条件还要艰苦。
至少他那时还有一个书桌可用。
陆应墨望着海水发呆。
“小陆?”忽然有人叫他。
陆应墨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却看到李班长的脸:“你在搞创作?”
“报告……我确实在搞创作。”
“你为什么要创作?!影响休息,发稿件也困难。难道有人专门开军舰来接你的稿子?”
是啊!条件这么难,还搞什么创作?
“我也不知道。”陆应墨沉默了片刻才道。
话音刚落,海面上忽然升起了一波新的潮,浪花被月光照得发亮,接连的涌来。只见天地间能看到的最高处,就是自己所在的高脚楼。除此之外,全是永远也学不会说话的海波。
它如此的寂寥,似乎千万年也不会改变。
陆应墨忽然感到惆怅,班长却摇头道:“不对,你应该来搞创作!你要写我们的生活。”
这下轮到了陆应墨怀疑自己:“班长,现在不是十年前!会写的人太多,人人都有文学梦。我把时间用在写上,一辈子也写不出个名堂。”
“而且……”陆应墨叹道,“余老师珠玉在前,他写的那么好,我们以后所有人都写不过他了。”
“你说的不对,有一天,余切也写的不如你!”班长说。
陆应墨惊讶得抬起头。
却见到,班长又道:“这是余老师自己说的,他说要多跑多看!部队鼓励战士们搞创作,部队外的人也写军旅。但是,几乎没有人写我们驻岛水兵,写海军的也不多。没几个人知道我们的情况。”
“我最开始训练时,在离海岸不远处抛锚训练,我们称之为‘锚训’,军舰要驶离码头,舰上的人可以看见陆地,却不能上岸,这样一训就是一两个月。舰长老周的妻子前来探望,只能远远站在岸边看军舰,连人都看不到。”
“老周空闲时也在舰上望着岸边发呆,我们感到,自己就像军舰和土地的关系一样,被绳子拉住却不能上岸。所以我们把家乡称之为‘锚地’!这个‘锚地’的形容出现以来,我看过许多,从没有人提到过!其实我们都这么说!可军舰外的人都不知道!”
这一晚上,李班长讲了许多事情。
官兵们要面临的困难,比中要严峻得多。而文坛中尽管有那么多军旅作者,他们最多也就写写军中绿花,不可能真的在离岸舰艇上训练几个月。
更不要说来礁石上驻扎。
也就是说,军旅文学再往下细分,那些描述水兵的还是一片空白。正需要陆应墨这样的人来填补。
一个余切,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他不可能既在老山,又在南沙,同时又出现在天空的战隼上。他只有一个人。
陆应墨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应该来创作。
——
《血战老山》单行册发布后,连载的第二期也同步刊登在《军文艺》等报刊上。
全国总计有六十多家报刊已经连载,或即将连载这一。
自发行以来,可以说88年的四到六月份,是全国人民看老山的盛况,军旅文学又有再次复兴的趋势!
故事里的“张兴武”在老山战场上大发神威,他瘦小的身影在战场上不断奔跑。
张兴武抱着药箱穿梭在枪林弹雨里,为伤员止血包扎,哪怕身上只剩下撕成布条的衬衣。敌人发现他是卫生员,专门集中火力射击,可他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部队开展了“学习老山精神”的运动,请到了余切来为大家做报告。
战士们对张兴武无伤穿越火线最为不解。
“他仿佛有神灵庇佑,他代表上帝的旨意……这是西方的说法。在我们这里,我把他理解为精良的战斗素养,和一些无法解释的幸运,这是应当承认的。”余切在报告中这样说。
台下有人问他:“张兴武为什么能不受伤?为什么敢于冲锋陷阵?”
这是一名来自于文工团的同志。
余切说:“我在里详细写过。战争中大部分伤亡并不来自于子弹,而是来自于炮火。张兴武并未用血肉突击阵地,而是在次前线救助战友,把他们放在一个又一个炮弹坑中……从概率上来讲,同一个炮弹坑挨两次炸的可能性很小。”
“而越南人的炮兵,已经被我们的冲锋所压制。如果您上过战场,你就知道作为尖刀连,越是怕死越会死。想要活下去,反而要置死地而后生。”
“因此,他的‘勇敢’不应当理解为鲁莽,而恰恰是理性的战术选择。”
余切的回答赢得全场掌声。
因为余切深入调查过,他真的懂前线。
《血战老山》是一部群像戏。除此外,史光柱、营长,劈断蛇头的藏兵何志光都有发挥,他们各自奋勇杀敌的剧情里,又有为何参军,为何敢于做尖刀的回忆。
史光柱是因为家族的光荣传统——他的父母都是几十年的老党员。
张兴武是因为主动性强,他参军时只有十六岁,他已经敢于自己给自己的人生拿主意。
藏兵何志光家中四代都是农奴,到他这一代终于翻身,他在战场上没有过多思考,只知道绝不能让人使自己再回到农奴的日子。
还有营长,还有隔壁连的小战士……
形形色色的“尖刀连”成员,逐渐构成一件事——为什么老山战役能够打赢,乃至于为什么从战争中,看到了这个国家人民的雄心。
它是被这些无数人的向上一直推动的集合体,而余切的将这些混沌拆分成具体的故事。
这正是作家的才能。
单行册上市后,很快被一扫而空,一个月内迅速卖去三十万册。
卖光了!卖光了!
全国各地,邮局、新华书店、杂志亭……到处都是这一句话!
没有《血战老山》了!请您再找找别处吧!
中央及各省市报纸争相转载,人民广播电台连播,数十家地方剧团改编……
同为军旅家的李存宝评论说:“余切很有野心!让我想到巨著《静静的顿河》,一个农夫如何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卷进了一战、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等诸多战争。格里高利是一个生活在顿河的哥萨克人,他通过战争、痛苦和流血走向了红色。”
“当我们回顾了格里高利的一生,我们不仅深深记住了他的家乡,还感受到磅礴的史诗感——《血战老山》虽然没那么多字数,却有史诗的神韵;苏联人肖洛霍夫用了十四年,而余切只用了四年。”
有多少人知道,其实余切只用了半年就写成!怕是要让人惊掉下巴!
的名气越来越大,终于传到了前线,让越南人也听到了。
两国的缓和谈判,已实质性的在进行当中。
此时的前线并不像四年前那样你死我亡,而是在大白天里,也能走出猫耳洞交谈。前线的战士传来消息:越南人对《血战老山》又爱又恨,总体上是奚落嘲笑的,可是又忍不住拿来看。
他们称喜爱余切书籍的人为“余主义分子”,是越南军队中的叛徒,但余切写的太好,看的人实在太多,这样的叛徒实在是抓不完!
有时,越南宪兵队从前线刚抓到“余主义分子”,抢走了他们和前线战士换来的《血战老山》,等到夜深人静,立刻便自己如痴如醉的看了起来,于是又被其他人所举报……闹出种种笑料!
《军文艺》的刘家炬来为余切贺喜。他拿到了新一届的“全军优秀特等奖”,名列榜首。
“越南人那边有个干部,觉得你写得太夸张——鄙夷了他们的作战素养!他说你前面是写的很好的,你点出他们并非是虾兵蟹将,而是战斗多年的精兵……但是,随着剧情发展,他们那边就十分不满了。”
“哦?”余切道,“他们竟然敢不满意?给我交版权费了吗?”
“版税?你要能从河内或胡志明要来版权费,那是你的本事!”
刘家炬回忆起对面说的那句话来:“他说,我不相信十几个机关枪消灭不了一个卫生员,甚至连擦伤都没有!”
余切大笑:“这要问问他们的军队了!我只是如实的描述事实。张兴武还活着的,他年纪甚至比我还要小得多!”
“张兴武”确有其人,不仅如此,《血战老山》中几乎所有出场人物都有原型。余切已把稿酬全数捐给自己的基金会,以“采访费”的名义,分发给书中的出场人物。
他并不缺少国内的几十万稿酬,这些钱却可以支撑老兵们有个好的社会基础。
其实,部队对尖刀连的人绝没有亏待。只是其中一些人在近年选择了下海转业,创业失败的也不在少数……四年时间已经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当初的战士们和余切再次相见,一些人甚至大腹便便,已经在南方做起了小生意。
双方都感慨万千。
而《血战老山》再一次提到他们四年前的功绩,老兵们很感谢余切。
五月初,《十月》、《人民文学》等杂志纷纷转载余切。不到一周就收获了无数来信,编辑张守任又像是几年前一样,把那些精挑细选后的读者来信亲自送到余切家里。
一部成功后,回复读者的来信是件大难题。
几个月内,每星期收到的信可以用小三轮来运送,足足有两个大麻袋!
现在的作家还保留有传统作家的高风亮节,要尽可能做到能回尽回。冯骥材、汪曾祺等人每天要固定留出两小时时间,专门用于回信。
童话大王郑渊洁,更是直接买了十套房来存放信件——打算将来有时间再一一回复。
路垚《平凡的世界》成名后,为了回读者信,有时借钱都要回!这是读者老爷的知遇之恩啊!
余切没时间回信,任务就落在了编辑张守任身上。
张守任今年已经55岁,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断崖式的衰落,力不从心起来。
是不是该急流勇退了?
张守任感到很纠结。
但余切的再一次让他感到做编辑的快乐。社会各界高度赞扬余切的新作,引起的巨大反响是近年来余切创作的新高。
《2666》?《地铁》?
中国人还是更爱看中国人的。
张守任不知疲倦的为余切回信,写下无数次以余切为名义的祝语。
路过鼓楼大街门口,他感到胸中的心脏重新跳动得有力起来。
第43章 最伟大也最平凡
“余切,余切!”张守任拍门道。
“唰”一下,门开了,露出一张硬朗的脸。
余切!
“今年过年才见面,短短三四个月,你怎么变黑了?”
张守任一边说话,一边把绑在自行车后座的一麻袋信卸下来。
余切单手就提起那一袋子信,回答他:“我最近到处跑,又要去前线慰问,加紧训练着呢。”
“练什么?”
“枪法!刺刀!格斗!”余切撸起袖子。
这让张守任注意到余切的胳膊。
“你胳膊太粗了,快赶得上有些瘦人的大腿!我上一次见到这么壮的人,还是在《青年文学》看到的冯骥材。”
冯骥材曾经是津门篮球队的职业运动员,身高快两米!人称“文(画)坛巨人”。
“那还是比不了的,他骨头都比我大了一圈。”
张守任有点忍俊不禁:他有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作家要练出一身横肉。
内地作家的平均身高偏矮,也偏瘦,81年冯骥财第一次访问英国,顿时震撼了英国作家——他和其他内地作家完全是两个画风。
于是,此后每次出访,访问团总想要带上冯骥财,因为他代表内地文坛的“高度”,很能给大家长脸。
但冯骥财每次都被拉去长脸,长久下去还是很影响他创作的。
也许余切就喜欢出国长脸呢?
张守任心里想。
他首先看见了余切停在那的奥迪、桑塔纳。
进余切家里后,他又发现那些余切当初喜欢的玩意儿——摩托车,变速自行车,乃至于家中有棱角的日本游戏机,已经通通都扔进了杂物间中。
陈小旭在基金会忙碌,家里只有余切和行动不便的张俪。
张俪是大着肚子的,张守任一看便全明白了。
“要生了?预计在什么时候?”
“六月份,是个大胖小子。”
“你不是要去南方吗?”
“是啊!我给他取名叫余厚启,不如叫余镇南!他出生的日子,实在是太巧了。”
张守任一时百感交集:“我终于也看到你做父亲了,你变得稳重了!如果王编还活着,他也要很欣慰的。”
“难道我从前不稳重?”余切笑道。
“哦!稳重得很!”张俪朝他眨了眨眼睛,似有不满的哼了一声。接着从房间内离开。
关上门,只剩下张守仁和余切。
“我有两个事情来找你,一个是社内的人事变动,另一个有关于你的。”
“你们的人事变动,来问我干什么?不会还……让我开会吧。”
张守任奇怪的看他一眼。
“你是我们《十月》的灵魂人物。何况,今年以来,杂志渐渐不如以前好做……版税制实行在即,二十块都难征到名家稿件。年轻一代的作家都认你,为了你才投的我们杂志社,这不光是稿费的激励。”
余切一听有种莫名的感觉:他进入文坛以来,一直以年纪小而成就大闻名。时至今日,终于到了文坛“幼苗”们纷纷小于余切的时候了。
“我老了。”余切说。
“你才二十五岁,老在什么地方?我们才是真正的老了。”
“我在燕大上课,台下的全是比我小很多的。你知道燕大有些十五六岁读书的神童,来到我的课堂上……我真觉得我老了。”
“你不老。”
“我朋友聂伟平你知道吗?他现在下棋要吸氧,算得头昏眼花,也算不过那些后起之秀。”
“写不一样,余切。”张守任笑着摇头,不和他争辩了。
接着,他问“组的组长由陈东杰来担任,你觉得怎么样?”
“我非要发表意见吗?”余切有点严肃。
“你的意见很重要!”
《十月》的组组长是个特殊职位。
由于它这本杂志的特殊性,组实质上是最重要的组。在余切记忆中,鲁省大学毕业的陈东杰,要苦熬十多年后才当上一把手,而现在社内竟然让他提前做了“储君”。
“为什么是他被培养了?”余切说漏了嘴。
张守任不觉得奇怪,而是说,“因为大家都觉得小陈是你的人。我们新招进来的编辑,没有几个和你有过接触……你是传说中的人物。陈东杰不仅是半个余学研究者,对出版业的认识也很深刻。”
“骆一禾也和我关系好,为什么不是骆一禾来接班?”
“骆一禾是高干子弟,条件太好,他一心只想要扑身在现代诗上面。”
“行,我没意见。”
几句话就定下了陈东杰的进步。
另一件事情是张守任在写文学评论稿。他本人除了做编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俄语文学研究者,“屠格涅夫专家”。
《血战老山》以中长篇的篇幅,写出了巨著的磅礴感,令张守任很感兴趣。他手痒难耐,想要发表一些文坛见解,特地来征得余切建议。
余切看了张守任的初稿:嚯!竟然写的很有见地。
张守任认为,军旅经过几次转型,以李存宝的《高山下花环》为标志,过去的是旧军旅,之后的是新“军旅”。
而余切的军旅文三部曲,则将新派军旅站稳根基,代表了这一类文学的高度。
这是一篇树立他地位的评论。
“好,你这个评论很有水平。我支持你,尽管拿去发。”
于是,这一评论被发到《文艺报》上。因其见解独到,很快被多家刊物转载。
部队前线,休息的后方营地,战士们纷纷翻开了报刊。
文学研究院,新一期作家学员班子,也同样翻开了报刊。
中央,长期为社会事件发声的“笔杆头”们,也看到这一评论。
……
“梁三喜如何来的?79年春,作家李存宝到前线和官兵吃住了四个月,他听到一个故事:一个从农村入伍的连队干部,因家里极度贫困,参军以来已经欠下不少账。他上战场前,和家中的妻子写信,希望他死后把抚恤金拿去还债,遇事多想想国家的难处,不要向组织伸手……故事还没有讲完,李存宝已经泪流满面。”
“他回来向我哭诉,于是,那个同志就成了《高山下的花环》梁三喜一家的原型。几经修改后,我立刻明白引发的巨大变革,简直前所未见。从前,作家总是忽略军队生活与整个社会千丝万缕的联系,视野狭窄,形成一种孤立的‘军营’文学,好似他们生活在乌托邦中……从这一天开始,军旅文学得到了真正的解放!”
“但李存宝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一文学的最高,我们很快迎来了新的革命家!他高呼‘我们在一起’的口号来了!”
西苑,虽然是初夏,这里仍然凉爽宜人。昨天下过雨,路上有碎叶和还没风干的水渍。
“哗!”
一辆轿车驶过了水潭。不久后,车上下来几个人,行色匆匆拐进了院子里。
“——乔公,乔公!”一个同志轻声道。
“怎么了?”
“这是今天的主要报刊和新闻,有一篇文艺评论,我个人觉得很有想法……”
“行,你先放在这。”
乔公换了件衣服,看向这篇名为《军旅文学的革命者》来。作者是一个叫张守任的编辑,和许多名作家合作过。
他在评论中痛批过去的“军旅文学”,认为他们主要有以下缺点:
一昧的乐观主义。
高大全的人物形象。
以及前两者所导致的“单一的美学特征”。
简单来说,这些文章从不把战士们当做“人”,他们仿佛都有一样的性格,一声令下就能勇猛冲锋——固然曾经有过这些人,而且不少。
但是,前线却不全是这样的高大全人物。
正如余切再次和“尖刀连”战士见面,发觉他们已有不少人下海做了生意一样,从前的军旅文实际上只肯定了战士们最光辉的一面,把他们当做样板来塑造。
这个人本身的是非观、价值观却被忽略掉了,这既和前线的实际情况不符合,也失去了对社会的宣传意义。
读者无法在故事中共情,也就无法激发社会对战士们的更多肯定。
这是自然的。
为何部队总是孜孜不倦的组织笔会?
不仅是给战士们一个泄压阀,也是向社会塑造军人的形象。
乔公眉头紧皱,到这时候他忽然眉头舒展开,轻声念道:“《未婚妻的信》是新军旅文学的新高峰,四年后,我们再一次看到《血战老山》,作家详细描述每个人的行为动机,家庭背景,挖掘出更深刻的社会内涵。”
“我们因而明白,伟大的并不是神一样的人,而是这个人和我们一样普通,却选择了保家卫国、誓死血战。”
“最伟大也最平凡。”
乔公一拍大腿:这话真好!
最伟大,也最平凡!
别的都太书面化,真是拗口!有这句话就够了!
不正是这样吗?
《文艺报》这篇评论好!说清楚了余切的军旅文为何受到欢迎,从根本上,他创作的是下一维度的,他当然要对那些过去的军旅文形成降维打击!
这仍然是作家的洞察力——看似在战场上,实则在那战场外的思潮上。
乔公虽然喜欢,但并不爱看文艺评论,而且,他也不喜欢传统,最喜欢武侠等剧情跌宕起伏的通俗文。
《未婚妻的信》、《高山下的花环》他都曾看过,很满意。
这些,一点儿也不像那些文学。
而现在又有了代表“新高度”的——《血战老山》!
他的几位老友寻到这里,招呼他打牌。却见到他抱着一本书看了起来,“不打牌了,今天不打了。”
“真不打了?”
“不玩了。”
两三小时后,他的卫生员逼迫他放手,他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
这本何止是新高度?简直是集大成之作,是很多篇的《未婚妻的信》,每一个人都栩栩如生,优缺点分明……而这样的不完美的人,却构成了不可摧毁的集体。
他叫人来,仔细吩咐一番……5月中旬,一个前所未有的殊荣出现了。
桥牌局的常客们,自费购买了两千册,无偿赠予给前线的战士。这在部队和社会上刮起了一阵强劲的“老山”旋风。
战士们纷纷称赞,余老师写出了“我”自己。王濛又召开讨论会,会上充分肯定余切“军旅文学新高度”这个身份。
这是余切又一个头衔。
无数人都在等待《血战老山》的结局。
此时,余切也启程前往南方。他在燕大上了前半年的最后一堂文学课。
燕大中文系组织了一批作家培训班,这群二十来岁的新锐作家和中文系学生一起上课,吃和住也在一起。余切注意到他们的文章中,有很多马尔克斯、余切,却很少提到沈聪文这个人了。
沈聪文才死去两个月,他就像是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如果沈聪文还活着,老沈可能会觉得这种状态很合他意。
现在的世界,是余切的世界。没人找沈聪文的麻烦,也没人吹捧他。
“你们知道沈聪文吗?你们怎么评价他的文学成就?”
学生们关注文坛动态,立刻说“不是完人”,“在主旋律的时代写他的小桥流水人家”……这都是余切前几个月为沈聪文“定性”的话。
余切很失望:“这都是我的话!有没有你们自己的话呢?”
学生们面面相觑。
“那你们并不是真的认识沈聪文!”
此时,余切更明白了沈聪文为何总被忽略。
他年轻时雄心勃勃,晚年却在文学上隐身,在文化界也被边缘化,落魄得只能搞搞文物研究。
尽管《边城》中的凤凰小城得益于他的文章,在将来蜕变为文旅大市,但沈聪文始终没有参与到时代最主要的话题之中……他在感情、在事业上表现出惊人一致的逃避态度。
正如沈聪文自己说的,他是一个不入流的“乡下人”,最后也得到了被遗忘的苦果。
这是余切应当警惕的。
前去南方的路上,恰好和张赵和同路,沈聪文的爱人张赵和在这段时间想通了,决定送沈聪文回归凤凰。
余切听说这件事,也抽出时间送了沈聪文最后一程。
第44章 战斗打响
沈家人带走了沈聪文的骨灰和部分衣物,乘上火车。沈聪文于是有了两个墓,一个在八宝山,一个在听涛山下,面对沱江流水。
沈聪文的骨灰一半洒入绕城而过的沱江清流,另一半,直接埋入墓地泥土。
孙女沈红留下一段话:“伴我爷爷骨灰一同贴山近水的,是奶奶积攒起来的花瓣。奶奶站在虹桥上,目送爸爸和我乘舟顺沱江而下,小船身后漂起一道美丽花带,从水门口漂到南华山脚下……”
余切听到这段话,只能长叹一声。
沈聪文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余切的眼前,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这再一次证明,光是写就能流芳百世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作家,也必须深入到话语权的争夺上来。
一同随行的还有其他同志,他们希望张赵和能为沈聪文这些什么。
张赵和说:“我会把他那些年写来的信件都整理起来,编纂成稿。”
“这是好事!”余切说。
张赵和整理的《沈聪文家书》里,体现出了另一个“沈聪文”,有助于沈聪文扭转他眼下稀烂的风评。
沈聪文的墓碑后面,刻着张兆和选定的碑文: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这句话总结了沈聪文纠结矛盾的一生。
能写出这种话,自然是对沈聪文很了解的。
余切绕到墓碑后看了一遍,自己很满意这个碑文,他问张赵和:
“您原谅沈老了?”
张赵和静静的摇头,没有说出“不原谅”那几个字。反而说,“他死的时候,其实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唉!
这就是绝不原谅了!
听到这话的人都很难过。
余切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向南。忽的从京城传来消息,作协的书记处开会,讨论长篇奖项的设立。
这就是后来的“鲁迅文学奖”。
目前,国内只有短篇、中篇文学奖,在长篇文学奖上是空白。
王濛联系到余切,询问他是否支持这个奖项……在得到余切同意后,王濛希望他能代替京城作协这边,前去沪市拜访巴老。
“中国文坛的事情,主要是京城和沪市这两个地方,我们都同意了,事情就能办起来。”
王濛说:“你是京城作协的副会长,你来做这件事情最好。”
余切道:“我原则上同意,不过,鲁迅文学奖的奖金从哪里来?你们有钱吗?”
“我们没钱,可以靠政府拨款。”
“政府不给呢?”
王濛自信满满:“不可能不给。明年是十年一遇的大国庆,我们准备搞一场文坛盛事,把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放在一起举办——为祖国献礼!”
行!
就是这举办时间有点不凑巧……
余切推掉下半程的火车票,单独去了沪市。他用了两天时间处理这件事情,巴老欣然同意了。
不出所料,传来了坏消息:王濛没有要到钱。
这是因为鲁迅文学奖所需要的奖金远远超过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的奖金,近年已经涨到了三千元,这是颁给中篇的。
长篇自然需要更多奖金,从78年算起,恰好在过去的十年间,产生了不少长篇……如果按照茅盾文学奖那样,评选出个三五篇来,光奖金就要发好大几万!
更不要说更多的评委,更大规模的场地……一切都需要钱。
一场奖,就可以把茅盾文学奖的全部运营资金榨干。
于是,地位崇高的鲁迅文学奖就这么告吹了。距离它真正诞生的时间,至少还有五年。
作协把目光转向了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决定大办特办。评选范围为82年到86年间的,力求在明年年初前定下获奖名单。
巴老仍然是评委,这次轮到他打电话询问余切“是否愿意担当副评委?”
“在什么时候呢?”
“你从老山回来后。”
“这时间不好,我赶着回家照顾孩子。”
余切不想去蹚浑水。
当了评委自然就不能参与评选了。而且浪费的时间也颇多,评委要在专门的读书班里面,把评选范围内的看个遍,最终选出那么几本书!
虽然报销来去路费和餐饮,每日还有额外补贴,但余切早已经不差这些钱。
余切还说:“我的年纪来当评委,似乎还显得太早。而且我现在志不在此。”
“你要做什么呢?”
“拿诺贝尔文学奖。”
余切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认真的,像是在沈聪文死后,发出的一句牢骚。
巴老没有当真:做评委太早,得诺奖太迟?哪有这种道理。
他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余切去凤凰山为沈聪文送行的新闻。
“想不到你和沈聪文关系竟然这么好!”巴老叹道,“我三顾茅庐来请你,是否能让你来做评委呢?你的眼光,你的才能……不在评委之中显得我嫉贤妒能!”
“我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不久后,巴老第二次致电:
“余切,你觉得这个评委会的水平不够高,或是怕浪费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很难拒绝了。
余切正打算挤出时间,不料,两天后就发生一件大事。
在遥远的斯德哥尔摩,瑞典的“中国通”马悦然发布消息:中国还有位作家走到了诺奖的最后一轮。
是谁呢?
理论上全体中国作家都有可能。
马悦然觉得自己并未透露“机密”,但国际媒体都知道这个人是余切,博彩公司也知道。
初次进入决赛圈的余切,赔率立刻进入到前五名,这已经是一个可观的排名。
在他面前要么是略萨这样成名多年的西语文豪,要么就是某些语系数亿人唯一的希望,而这个语系之前甚至没有拿到过诺贝尔文学奖。
此时,余切已经抵达滇省大本营,正要转车去前线。上面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乱了阵脚,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让余切去前线。
去,自然是好的,可万一挨了子弹怎么办?恐怕要闹成国际性事件。
不去,让战士失望,对余切来讲也是人生污点——他打破了自己硬汉的形象。
《解放军画报》的记者闲云强是余切的随行摄影师,他和他的领导邱枢一同接到了上级的指示: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和余切讲一遍!
既要让余切领会精神,又要使他不生出反感情绪。
最终是否深入到前线,由余切本人来决定。
——
闲云强、邱枢两人来哨所和余切碰面,一路上都在抱怨。
闲云强说:“人家都来了前线,却让我们来劝他回家。搞得我新闻做不成,余老师也不体面。”
邱枢邱连长道:“余老师当年在哥伦比亚杀人特工,是个汉子!他也不一定回家。”
“不一定?那是诺贝尔奖!中国第一个诺贝尔奖!堪比十个奥运金牌的事情……如果死了,那就全完了。”
“余老师也不一定能得诺奖吧?我听说诺奖对我们有偏见!有好几个作家都被提名了,然后石沉大海。”
“因为他们都死了!”闲云强摇头。“诺奖不颁发给死人,哪怕这个人是当时第一大文豪,第一科学家也不行!”
邱连长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上面要劝退余切”。
他如果能拿诺奖,对这一时代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这时候,闲云强又道:“余老师走到了决赛轮,要么现在得,要么未来得。余老师这么年轻,他一定等得到这一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发觉得这个差事得罪人起来。
劝退了余切后,上面肯定要保护余老师的荣誉,怪谁呢?
自然是他们这几个人。
妈的!
进了哨所,两人就看见余切在那杆子上做“人旗”——他双手撑在铁杆上,身体和地面几乎平行。
这需要极大的核心力量才能办到。
余切的“表演”迅速博得了战士的喜欢,他一下成为了大宝贝。一群人全围在他身边,想要捏他的胳膊肌肉。
现在驻扎的是老山前线第十五侦察大队四连,他们随时准备和山上的越南人做战斗。连内个子最大的是一班班长,战士们起哄要余切和这个班长扳手腕,此人干脆利落败于余切手下。
然后又是二排的唐排长,他原先是重机枪兵,鲁省人。唐排长身材魁梧至极,一站起来比余切还要高上些许,只是要比余切瘦一圈。
他也来和余切扳手腕,坚持得要久一些,很快也落败了。
连连击败数位精兵,余切激动极了,把上身的衬衫脱了,露出精壮的腱子肉,做健美运动员的姿势。战士们都服了他,把他举了起来!
余切道:“打完这场战斗!来京城,我永远请你们吃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不要怕来人,来一百个人也吃不垮我!”
二排的唐排长说:“你赢了我,按照我们的规矩,该我罚酒才是……但现在不行,我们随时要上山。”
“那等你来京城找我?我说话算话!”余切看着这个唐排长,“我屋内茅台、红酒管够,你要喝多少就喝多少!”
众人哈哈大笑。
来劝退余切的闲云强两人也受到感染,心想:这个余切要是进部队,绝对也是人气王。
说他是教授,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个教授。
简单寒暄后,余切跟随他们离开哨所,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邱枢说道:“余老师,您知道我们和邻居现在是一个什么关系吗?就是说,冲突要结束了,还是要持续性的对峙下去?”
余切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冲突要结束了。也许是这个月,也许是下个月,至少是在这几个月。”
闲云强和邱枢一愣:因为这个判断是准确的。
三月份发生在南海的冲突很短,新闻上却持续放了很久,但凡是看了新闻的中国人,都会以为冲突要长久持续下去。
邱枢有点好奇了:“您根据什么来做出的判断?”
“两方面。”余切伸出第一个手指头,“从我们自己来讲,冲突已经变成了令双方都不必要的事情,”
“我是84年去的老山,一年后我老师马识途来找我,那时是国庆节……他来京城开会,投票,写了不少老干部的传记,然后他告诉我,部队可能要过一段时间苦日子。”
余切回忆道:“果然我在电视上就看到新闻:要缩减规模。”
“越南那边则更加直接,两年前的12月份,我在美国看到新闻,越南愿意在任何时间、任何级别、任何地点谈判,使得关系正常化。如果两边都在搞经济,缩规模,那就不可能有大打特打的心思。”
闲云强说:“那另一方面呢?”
余切笑道:“我有本是踩着老大哥的核泄漏起家的,老大哥自顾不暇,我在英国没有一天听说他们紧张苏联。他们觉得苏联有十年翻不起浪。”
“在国内,我也从央台上看到了苏联的电视剧……这哪里像是要打下去的征兆?”
闲云强和邱枢静静听着,大汗淋漓了。
这有点余则成的化身站在他们面前的感觉,怪不得面前这位能写出《潜伏》。
不过,余切有些过于乐观了。对结束的日期也过于绝对。
正如朝战最终达成了“世界上最长的停战谈判”一样,双方为了争取更好的条件,往往时不时来一场小规模但烈度非常的冲突。
越南国内也并非一条心,他们的鹰派在发力。
邱枢介绍说:“去年年初,就在双方士兵都在阵地前互送礼物、互听收音机的情况下,越南那边却变了风向,在老山的那拉地区剑拔弩张,发起了激烈战斗。”
闲云强连连点头。当时他就在老山,完整的目睹了经过。闲云强补充道:“我们知道你不会在大后方慰问,你一定要上山,所以会遇到很大危险。”
邱连接话,欲言又止道:“所以,余老师……你得到诺奖提名是振奋全国人的大好消息,我们是来……”
余切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正要回答。
忽然,哨所拉响警报,原先和余切扳手腕的侦查大队四连的营地电台发出声响:越南人下山了。
邱枢哪还顾得上劝说余切,当即回去组织战斗起来。
闲云强挂上摄影机,准备随军拍摄作战——过去两年,他都从事这样的工作。
当战斗打响时,宣传机器就启动了。
第45章 最后一仗
如今老山的大部分区域为我方所占领,在山的另外一边则蹲伏着越南人。
这片狭窄的河谷地带,激烈交火过不下百次。
仅仅载入报刊的大型作战就有不下十次,像是今天这种试探性的冲突,更是稀松平常。
出于安全考虑,众人不得乘坐汽车,早已做好随时出动准备的行动小组,拿起枪弹就向山下奔袭……闲云强背着他的照相机,连滚带爬的跟上,忽然听到余切问:“还有一套军装没?”
“有!老唐还有一套。他和你身材最接近。”
老唐就是二排的排长,他朝余切咧嘴笑道:“余老师要和我们一起?作战可不是扳手腕,你还是不要下山为妙。”
“我不参与作战,闲云强跟到哪,我就跟到哪。”
“好!”闲云强一听就拍手道,“我在这边呆了两年,拍摄不知道多少场战斗了,我是有经验的。”
邱连闻言,沉默了几秒钟,忽地抬头握住余切的手:“余老师,你千万跟着闲云强,不要到战斗前线去;领导让我务必要保护你,我本来还要找个警卫给你……你的安危是我们的大事。”
余切保证道:“我保证不违反纪律。还有,我申请带上我的手枪。”
众人都一愣,闲云强激动得叫了一声,“你那把外国枪?”
“就是那把枪,还有六发子弹。北约制式的口径。”
余切的“哥伦比亚之枪”实际是格洛克,被哥伦比亚政府用于缉毒特警的城市作战。因为手枪较轻、射速快,像是丛林里这样的遭遇战,也比较好上手。
余切说:“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承认过,我只和你们说……86年我在哥伦比亚,对面有两个特工,确实是被我打死的。”
这是真见过血的人!
情况紧急,哪能婆婆妈妈下去,邱连一咬牙:“我信你!你跟我们来!”
南疆的山路崎岖险恶,小径只有三四十公分宽,坡度却在50度以上,高温湿滑、草莽丛生,就是老侦察兵也要咬牙才能下来,从上往下有实实在在的8公里!真是连滚带爬,前面的战士听到了枪声,奔袭速度都“飞”了起来。
战场上,战斗的胜利取决于指挥员机智高效果断的指挥。一路上,邱连和副连长杜海都在沟通,每次只有几秒钟,大多是简单至极的标准用语:
“停!”
“趴下!”
“观察!”
全连令行禁止,宛若一个人一般,没有任何延误。要知道,他们此时还在高速赶路当中。
“趴下!”
众人立刻钻进林中,默不作声。几秒钟后,前排人看到邱连做出“向前进军”的手势,传给后排……余切被保护在中间位置,前后都有携带微冲的战士左右警戒。
闲云强背上理光KR-10照相机,悄悄溜到队伍末尾拍摄。
五六张照片下来,他发现余切行军老练,毫不拖泥带水,已经和战士们打起了配合……他心里顿时大定,这时候彻底相信了围绕在余切身边的那些“传说”。
想不到竟然是个真的!闲云强吐出嘴里面的叶子,心里道:比一个兵还像一个兵。
一想到这,他不由得多拍了几张余切的照片。
众人为躲避雷区,连滚带爬,满身泥水,又要尽快……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副大队长老许手握微型冲锋枪,一直紧随队伍殿后,所有前面验证过安全的土坑,他一步不差的踩上去。
就这样急行军了不知道多久。众人的脸色已经显著变得苍白起来,尤其感到饥渴。邱连下令道:“喝水!”
连队立刻有人窜进林子里,提来一桶准备过的清水。此时的水无异于甘泉,有战士一头扎进水桶……
“我们现在要抵达作战区域,等待越南人完全下山。视作战情况来做打算。”闲云强说。
一路上没有出什么意外,邱连似乎心情不错,他也插话道:“过去两年……严格来说是过去四年都是这样。越南人总要派出小队下山骚扰,我们的侦察兵就立刻发消息,随即山上的连队立刻下去阻拦!”
“大多数时候,什么事情也不发生。因为他们也有侦察兵,见到我们反应迅速,就摸着路回去,我们之间甚至不会有照面;也有时候要打上一场再说!”
“就像军机驱离外机?”闲云强插话道。
“对!”邱连点头道。“还有种情况!势头很快超过我们的想象,这时就要上报,可能会演变为规模不小的作战。”
“他们想骚扰我们,让我们疲劳?”余切说。
“是这样的。”邱连再次点头。“他们这么做,我们也这么做,不过我们这么做得少……因为我们已经占据有利地形,可以以逸待劳。”
旁边的唐排长以为余切紧张了,过来拍余切的肩膀。“余老师不要担心,真要大打特打了,不仅你要赶快上山,我们也要撤退的。”
又赶了一段路,终于到了作战区域,只见前面满是丛林,什么东西也没有。邱枢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等待队伍汇合,高度的注意力集中已使得他头痛难忍。连内几个年轻人也坐在石头上,端着枪一语不发。
不一会儿,来自其他哨所的连队纷纷在此汇聚。
邱连开始用无线电和侦察兵联络,情况很不妙,越南人这一次并没有停下来的准备,这代表有一场恶战要打。
战斗打响前,连长邱枢、副连长老杜、排长老唐等人在前沿阵地进行兵力部署。余切和闲云强两人,已经能在肉眼里看到河谷另一边的越南人,他们也沉默着往这边靠拢。
随着连长邱枢“重机枪占领阵地……”的命令声,副大队长老许一下子蹿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密切注视着敌情。这时的气氛一下子紧张得令人窒息,闲云强心跳加速,上气不接下气地按动着相机的快门。
在取景器里,他却发觉余切端着手枪,静静等待着越南人的靠近。
余老师要参与作战?
这事情有多诡异?一个作家渴望作战。
在重压之下,闲云强几乎忘掉了连队里和他同为文艺界的余切是个书生,他几乎以为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侦察兵。
然而余切的军服并不合身,暴露了他。余切胳膊崩开了袖子,露出白净的皮肤,格外显眼。
“妈的!”
余切痛骂一声,连忙在皮肤裸露出抹上泥巴。
连队四散开来,占领作战区域的高地,此时已经有枪炮声响起,大多都无法造成什么损害,只是泥土纷飞。在六到八百米的距离,就算是低倍狙击枪也很难命中。
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子弹的分布越来越准。闲云强的心脏快跳爆炸了。
真的,是真的!
这次作战,比他过去两年的任何一次还要惊险,他在队伍最后排四下望去,身边只有一个潜伏在丛林里的哨兵密切注视着敌情,他向这人问道:“是不是要开打了?”
那人听到声音一愣,发觉闲云强这个《军画报》的摄影师,竟然误打误撞进入了交战中心区。
他立刻严肃道:“你怎么还在这?赶快回去!”
闲云强仿佛得到了发令枪一般,麻利地往后退,然而在山头上,他却看到余切正要向上包抄,已经放了几枪……唐排长追上他说了几句话,余切面色严峻,扭头也退到最后面来。
“余老师,你刚才真想杀越南人?”闲云强等余切回来后就问。
“有什么不可以的?”余切反问他。
“我告诉你,我虽然来了两年,最激烈的一次是到达了作战区域,刚拍下照片,我就要立刻返回了。”闲云强有点语无伦次的说,“他们不认识你,子弹也不认识你。诺贝尔,斯德哥尔摩……你如果眼下死了就全完了。”
“我倒要问你,你为什么不带冲锋枪?”余切说。“害得我只有一把手枪来用。战斗开打,我拿手枪突击岂不是送死?”
“啊?”
此时,闲云强脸色煞白,因为战斗忽然彻底打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炮弹在他旁边炸开,闲云强给震得天旋地转,紧接着是凌厉的啸叫声。闲云强被吓得四肢发麻,余切拎着他飞也似的逃离战区,再远远的回头望去……
只见到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和炮火硝烟交融在一起,使整个战场阴沉沉的,四连的战士们抬着担架穿行在硝烟笼罩的丛林里,不断有人中枪,余切以为那里的战士死了!片刻后,那里又奇迹般的响起枪声!
越南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遭遇战是极短而极烈的,大概五六分钟后,对面的河谷便只剩下来零星枪声。四连战士向前追了一截,连长邱枢下令不得冒进,原先和闲云强对话过的哨兵因急于立功,被邱连逮回来,当场扇了一嘴巴子,半张脸都肿了。
“你不怕被地雷炸死,你就冲吧!你!”
原来,越南人会在撤离时留下“蝴蝶雷”。这是一种防步兵地雷,结构很简单:内含约9克硝基甲烷,实际上是液态炸弹。其爆炸威力精准且集中,主要伤害触碰引爆的人。体积极小,在丛林中几乎无法察觉。
这本来是美国人当初用来整越南人的,越南人发觉好用,也用在了北方前线。
在八姑岭地区,越军曾大规模使用,令战士们很棘手。而且蝴蝶雷体积太小,以至于排雷工具也不容易识别出来。
“这种地雷炸不死人?”闲云强凑过来问。
“确实炸不死人,但更麻烦!”邱连解释道:“炸残失去战斗力后,就要迫使更多人来保护战友,不得不暴露在越南人的枪口下……”
他这些话完全是解释给闲云强和余切两个门外汉来听的。
余切已经懂了:如果不救,显然挫败了我方士气。
如果去援救,则正好中了越军的圈套。在战争中,他们多次利用这种地雷围点打援,让一个受伤的战士拖累许多战友。
接着,卫生员开始组织起来救援伤员,还活着的战士负责打扫战场,核对伤亡。
这原本是一场小胜,越南人至少抛下了五六具尸体,但连队的情绪很快低落起来。战斗中二排长老唐和捕俘组的战士小吕在包抄过程中身负重伤。
小吕回来了,老唐当场光荣。
老唐负伤后晕倒在草丛中,激战中战友们没能找到他,当他醒来时敌人已距他十几米远,为了能让战友们快速撤离不再为他牺牲;为了维护军人的尊严,他毅然拉响了“光荣手榴弹”,以身殉国。
上山回哨所的路上,一路无话。本是凯旋归来,众人却疲惫不堪地坐在营区地上,邱枢连长一根接一根的不断抽烟,他呛着了,咳嗽几声,很快落下了泪。
望着老唐盖上白布的遗体,众人都没有问为什么。
晚上,前线师政治部主任老蒋,宣传科科长老徐一同到了营地。他们先是检查了余切,发觉他上下都完好,心中大定。
紧接着又去看《军画报》的摄影师闲云强,他也是完好的。
老蒋和老许就找到邱枢连长:“你们连干得好,完成了上级给的任务。挫败了越南人的狼子野心。”
“老唐死了。”邱枢听后只是说。
“老唐是哪位同志?”
“他牺牲了。”余切走过来道。“老唐是他们连的排长,原先做过机枪兵。他和我的体型差不多,我也穿的他另一套军装……我认为越南人认出我了,本来打算抓了我,却误打误撞弄成了老唐。他受不了这种屈辱,光荣了。”
“我欠他一条命,老唐为我们立下大功。”
余切说的并不是实情,但政治部和宣传科的两位同志都不愿意深究。
竟然有这种事情!
政治部的老蒋和宣传科科长老徐,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道:“唐同志的牺牲是有意义的,我们会尽快报道他的功绩……万幸的是,余老师你没有出什么事情,不然实在是太冤枉。”
“为什么?”
“据首都传来的消息,两方已经在正式谈判。因而今天这一仗,有可能是最后一仗。”
第46章 非军事区
什么?
居然结束了!
众人中,只有两位政治部和宣传科的干部觉得高兴,刚从前线回来的人全都露出复杂的表情,就连闲云强也是这样。
仇恨在众人的心中发芽生根,老唐才刚死,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凭什么就这样算了?
脸还肿着的小哨兵当即骂道:“要我们战斗,我们就战斗;要我们握手,我们就握手!我们是什么,老唐是什么?”
他扔掉了敷在脸上的纱布,大叫道:“我要再下去一趟,起码要再打死个越南人,祭奠唐排长的在天之灵!”
“闭嘴!”邱连怒得脸颤抖起来了,指着营地道:“给老子滚回去!”
“可是……”
“滚回去!”
邱连虽然愤怒,却没有再给小哨兵一耳光。
看来,他其实也颇为不满。
老蒋和老徐两人立刻尬笑几声,当然晓得话说得不对头,不知如何是好。
余切也咬紧牙关:就在今天上午,他还邀请老唐来京城喝酒。不到半天,老唐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
他和老唐只有一面之缘,但这一面就已经代表了许多。
余切要在前线哨所过了一整晚,到第二天清晨,他就被接去更安全的营地,那里不仅有总政歌舞团各位同志,还有余切熟识的宫雪、古玥等人。
那里是绝对安全的。
半夜,老蒋和老徐先后来和余切道歉:“没想到让余老师你直接上了战场,差点害了你,前线总司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把我们大骂一通;如果余老师之后见到了……还请你多说几句话。”
“你看看,老唐才牺牲。我们肯定要多多缅怀唐排长,而不是追究那些意外。”
“我自己愿意的,这也不能怪你们。”余切笑道,“你们尽管宽心,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全是偶然。不应当有任何人承担责任。”
不久,《军画报》的记者闲云强也来找余切。
他一见到余切就落泪道:“我不该带你去前线,我在老山活动了两年,这一次最凶险。子弹擦过我的头皮,我差点以为我们都要光荣了。”
余切反而来安慰闲云强。
闲云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军画报》的记者和摄影师,照相机是他领导给他买的,日本相机!售价一万多人民币!
要么,闲云强是个后期的“赵蒙生”一样的人物,要么,闲云强在摄影上技术很好,所以宣传口很看中他。
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余切有些愧对老唐。当时在山头上,余切正要前去追击,老唐拉住余切说:“你敢来前线就是对我们最大的鼓舞,哪里要你来拼命?”
这个粗犷的鲁省汉子说了句很文艺的话:“战争是我们这些人的事情,让你们读书的走开吧。”
随后,老唐便带队冲锋包抄……这便是他和余切说的最后一句话。
躺在床上,余切的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这件事情。
如果他当时一起上去了,是不是老唐就不会牺牲?
《血战老山》的结局还未发出,这是一本分为三期发布的中长篇。在最后一期里面,余切描述了“尖刀连”战士们战斗之外的生活:
其中张兴武做起了生意,到处演讲;战斗英雄史光柱因双目失明,读上了盲校,和一位京城来的姑娘喜结连理,还成为我国第一个考上大学(鹏城大学)的盲人。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精彩……《血战老山》之所以被誉为“新军旅文学”的高峰,就是因为第一次把老兵“战斗之后”的人生讲了。
这在历经改开和大批军转业的时代里,十分重要,恰恰呼应了他们的需求。
而现在,余切经历了两山轮战中的最后一次战斗,他的心情却格外复杂。
那两位上面派来安抚他的同志说是真的:恐怕这就是最后一场战斗,老唐牺牲在了黎明之前。他的人生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了“战斗之后”。
余切叫来闲云强,要求看他照相机里的相片。
闲云强愣住了,说:“照片要洗出来的,看不了。”
哦!
这时候还是胶片相机!
“那你拍了些什么?”
“余老师,你要这些干什么?”
“我睡不着,我总想起来老唐。”
“我也是!”
闲云强干脆搬到余切这边来,不睡了,回忆起他拍过的场景:
帐篷营地的电台声响,战友们紧急整装待发!
余切记得这件事。
众人穿过雷区,连滚带爬,满身泥水,一个接一个的踩在前人的脚印上!
这个,余切也记得。
终于能够小憩一番,有战士钻进桶里面……战斗打响前,众人在前沿阵地快速集合等待命令,刚才累得瘫倒的人,立刻爬了起来……
雨水、炮火交融,丛林间是子弹和我方的担架……
回撤路上,远处升腾起凝聚的硝烟,众人一语不发,只管闷头回营地……
余切全都忘不掉。
这一场短暂的冲突,并不像四年前那样声势浩大,却持续性的折磨了哨所许多人。两轮山战期间,中国失去了几千名优秀官兵,大多无名无姓地埋在山头,错过了所谓的“时代机遇”。
商品房、奥运会、股票……全和他们无关,他们就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自此,余切心里下了决心,势必要为老唐报仇。本次遭遇战,六颗子弹他只用了两发,还有四发可用。
他的子弹是北约制式的,和双方所使用的子弹都大不一样(苏式口径)。真要干了点什么,至少越南人不一定知道是他干的。
余切检查枪里面的子弹,闲云强也发觉少了子弹,便问道:“你原来在上面真开了枪?”
“真开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打中人。”
“你的枪法那么好,怎么会打不中人呢?”闲云强说。
“不好说。”余切摇头,看着剩下那四颗子弹。“真要是手枪都杀了人,那我能算得上神枪手了。”
随后,一整晚过去。余切被拉到了大本营,这里位于滇省边界,距离老山有不远的距离。
三年前,泰国亲王阿铁就是在这里检阅我军战士,而后又奔赴松毛岭前线,用四十倍望远镜眺望刚刚经历一番激战的松毛岭,问道:“这里地势如此险要复杂,你们是怎么攻打下来的?”
“余切,你猜我们如何回答的?”
“我不知道。”
“靠的是众志成城,靠的是纪律性,不怕死。”
“……”
“所以说,打起仗来死人是没办法的,至少唐排长死得其所。你不是私下给他捐款吗?你仁至义尽了。”
来劝余切的人是古玥。
他拉余切打了两天桥牌,还想余切把茅台酒送他。“你看看,这里是让亲王也觉得惊讶的地方,余老师,你不要觉得不乐意嘛!”
古玥和余切一样,四年前来了一趟,现在又来了一趟。古玥仍然很受欢迎,但余切收到的欢迎已经不逊色于他。发生在老山哨所的遭遇战已经传遍了前线,人人都知道,余切又上了一趟战场。
在这里,余切的名气达到了近年来的最高峰。
战士们不知道诺贝尔是什么,斯德哥尔摩更不知道是什么鸟……只知道余切真和他们扛过枪。
闲云强拍摄的《最后一次战斗》系列照片,已火速发往《军画报》,轰动前线、全国。连越南人那边都知道余切来了老山,再次全身而退,令其军心大失。有前来探望阵地,慰问官兵的领导给余切题字:
“既做百夫长,也做一书生。”
说的是余切能文能武的事迹。现在,这幅字已经被余切捐去了军事博物馆,和他四年前留下的破洞竹帘子一起,通通成了将来的军事圣遗物。
不过,余切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心里很不畅快,总是能想到欠老唐的好酒。
宫雪也来劝说余切:“战争的目的是和平,现在战争要结束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余切当然不甘心了:“我还有一个账没有算!”
今年来老山慰问的同志,主要以总政歌舞团的演员为主,再也没了几年前那种蓄势待发的硝烟味。余切前往前线营地,发觉那里甚至建设了三层高的小楼,战士们的条件比过去好了很多。
他和各位演员一起,表演了大合唱节目《我的祖国》。又和宫雪一起,表演起了《死吻》中的经典场景:女卫生员为即将死去的小战士,献上了一个印在额头上的吻。
这个表演赢得了潮水般的掌声!
不过,余切总也觉得不满意。他在大本营呆了足足一周,心里一直期待再有小规模作战的消息,这样他就能浑水摸鱼。他把枪把都摩挲光滑了,不料,消息却越来越“不好”,到5月下旬时,双方达成初步协议。越军承诺停止对中国边境的一切挑衅行为,中方则表示将适时减少边境驻军。
6月1日,一道震惊的消息传来:两国正式签署边境停火协议。
报仇无望了!
这条协议规定,双方要各自后撤到边境线内,建立起非军事区。
“越南宣布,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调整军事部署,首先调走驻扎在边境线的精锐部队……他们正在寻找具体措施解决问题,越南外交长官阮高石准备跟随领导人访华……持续快十年的冲突,至此终于要结束了。”
这场冲突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
越南人怎么想,余切不知道。在大本营这边,许多哨所对峙的人是蒙的,根本不相信打了许多年的双方可以坐下来。
闲云强指着《日报》上的消息,苦道:“打不下去了,打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忽然望着余切,又说:“这下,余老师的要在越南光明正大的传颂了,也许有一天你要去给越南读者签名,不知道你如何想?”
余切说:“我想把老唐的机关枪带去,一梭子扫到对面一群人,尤其要抓出当时和四连冲突的人……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是个写的。”
闲云强一听这话,也感觉到悲哀。
不曾想一语成谶,在和平的大势下,越南那边果真大摇大摆流行起了余切的。由于此前的都是“余主义分子”,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看。
现在一放开,顿时迎来了报复性的阅读。“猫耳洞人”们走了出来,互相交换,糖果,最受到越南人欢迎的,就是余切的任何。
而且,余切几次凯旋,固然激怒了一些越南人,却也使得一些越南人崇拜起了他。
这种情况在那些女兵身上尤为明显。一放开了禁令,女兵们顿时屈服于她们的生理本能。
“余是个在各方面都完美的男人,一个战士,和平年代,他也是有可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哨所的战士仍然无法接受。针对老山的炮击一直没有停止,历史上要到下一年年初才彻底结束。
反而是顶在最前线的猫耳洞人们,先一步和解了。这些人互相间很默契,几年前就不再相互进攻,很高兴冲突的结束。
还是那个越南的外交外长,来华访问后突发奇想:双方的伤痕也许正需要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来结束,如果余切能去赠送他的书籍,当然了,不能是反越的军事,而是那些反映社会建设的……是不是会成为一次和平的里程碑呢?
越南人也要改开,他们称之为革新开放,几乎是全盘照抄北方邻居。从1986年算起,越南已经裁了一半的军队,他们国内打了几十年的战争,经济几乎完全崩溃,已经再也不能打下去了。
这个奇思妙想一层层传下来,最终落到了余切身上。
余切觉得很操蛋。
今年年初,他向未来的自己许下愿望——他要拿下诺贝尔奖,难道竟然是和平奖?
这和他原本构思的区别太大,简直是一坨构思啊。
六月三号,这一正式命令下来。由两方共同组织队伍,在多年未发生过冲突的部分地区,发放代表和平的文学书籍。
第47章 非军事区(共同警备区)(二)
《军画报》的闲云强又一次担当余切的摄影师。
令余切意外的是,几年前和余切合作过的宁克、王敏等人都向他打来了祝贺电话。余切知道这是大棋的一环,但他还是想要为牺牲的老唐做些什么。
收到命令的当天,在余切的强烈要求下,他和闲云强就去了原先发生冲突的四连哨所。
余切带了一瓶特供茅台酒。一大半分给了四连人,剩下的一点儿,余切洒在了唐排长的墓碑上——根据唐排长家人的意愿,唐排长就近埋在老山的竹林间。
“老唐,我找你们大区领导要来的,给面子吧!你都不知道这瓶酒能值多少?再过些年,是有价无市。”
“不过,你当然配得上!十瓶酒也配得上!我本人并不爱喝酒,这都是为你拿的。”
这个哨所附近有郁郁葱葱的竹林,极其茂密,连炸弹犁过几遍,都没能把铁一样的竹林折倒。将来这里会变成一个烈士园,也许老唐就在其中。不过他已经提前化作了一抔黄土,一缕灰。
余切满饮一口,把剩下的酒全倒在泥土上。
“你是个好兵!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的,我会想办法去做。杀人何须用枪?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办法。”
坐在老唐的墓碑前,余切轻声留下这么几句话。待余切站起来,回过头时,发觉四连中已有许多人流下了热泪。
不知道是因为触景生情,还是因为余切的离开?
其实,他们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和余切见面。
——
河内,越南总政特别宣传局局长裴顺化,正在观看一份来自前线的报告。
这份报告中显示,在渭川前线(即我方所称老山前线),出现了非常奇特的现象。
守卫在某高地的越南人,私下和对面串通。中国人向他们扔来香烟、糖果,外面包着写有问候语的纸条:避免紧张,保重生命,等待换防。
这一地区的特点是,双方都身处由天然岩洞或者石缝改造而成的掩体之中,彼此距离很近。在高地,两边相距不到10米,越南人可以清楚地听到另一边中国士兵的喊叫声或者说话声。
正因为这种地理现象,四年前,中国《未婚妻的信》曾在越军前线口口相传,引起轩然大波。
雪花一样飘来的分手信、经济凋敝、军心涣散……上述中所提到的所有问题,全部成为回旋镖击中越南人。
于是,换防的越南军队怀疑上一任部队和中国人十分默契,根本没有打仗。怪不得几个月没有丝毫动静。
越南人一发觉对面阵地的士兵表现出想要和平、不想打仗的迹象,通过打手势的方式来试探,做出握手、不互相射击的动作……立刻也投桃报李,互换礼物,然后继续打默契仗。
这种默契在许多地方,已经发生了超过一年。
自“停战谈判”后,现在这种默契已经彻底公开化。在老山的前线,到处都是放下枪支,消极抵抗的越南兵。
与其说停战,不如说在这之前,前线一部分兵就已经私下放弃作战。
前线士兵私自停火、互换礼物的消息一传回河内,立刻引发轩然大波。这代表基层已经忍无可忍,彻底丧失了作战意愿。
越南总政感到非常吃惊,成立了以裴顺化大校为主的工作组,专门去高地调研事情的真相。
士兵私下停战的事情,也引起了越南最高层的注意。越南后方的黎大将听取了工作组的报告,看照片后,露出了一个人所能流露出的最严肃的脸色。他沉思了很久,最后对裴顺化说:“我已经知道,这是一场双方都不愿意进行下去的战争。”
“我们不仅仅是输在了正面战场上,还输在了文化上——我们之所以要停止战斗,就是为了今后培养出像余切这样的人。否则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被北方的邻居所同化!”
裴顺化问大将:“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余切,不要破坏掉来之不易的停战!”
“还有,你要调查出来,这些前线私自与人串通的士兵,到底是不是我们队伍中的叛徒!如果是,一定要铲除掉!”
——
现在距离裴大校看到那份惊人的报告,已经过去了大半月。
他奉命前来保护余切,这是越南国防部的命令。
“敌国”的作家余切比几年前更加具有影响力,如果他在这里受到枪击,不仅会使得“停止冲突”的协约告吹,还会损害越南在国际上的形象。
越南已转向“革新开放”,急需国外投资。对他们这种依赖外资的穷国来说,尤其不能有国际上的巨大丑闻。
从斯德哥尔摩传来的消息表明,余切已走进了最后的诺奖五人名单之一。他的新闻在西方很受到关注。
因此,保护好余切成了越南人最大的事情,中国也派了一个小队跟随余切。人数要远远的多于越方。
他们用严厉的眼神望着越南人,表达了“不允许我们的作家受到任何伤害”的意味。
这就是所谓的“诺奖级”作家?
经过严密交接后,裴大校在老山某高地上,第一次见到了他研究过许多次的余切。
这个仿佛有魔力一样的作家……
裴大校的感情很复杂,既有仇恨,还有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余先生,我是裴顺化大校,在这些天负责你的安全,共同走访和调研。你在我们越南很出名,我是第一个见到你的越南人……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幸运?希望我们都能达成和平的任务。”
“你也会说中文?”余切道。
“中国曾经是我们的老师,我们有许多人都会说中文。”裴顺化显得不卑不亢。
“原来你知道这个事情!你知道你们的国父胡志明是一个儒生吗?他痴迷于中国文化,写得出诗,还把中国的四书五经翻译成法语、英语到国外去。我曾经慕名找来看过……”
说到这里,余切忽然笑了起来,众人正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却听到他说:“不过我认为,胡志明翻译的水平不高。”
越南这边的人当即怒了,人数更多的中方代表团立刻怼了过来……裴顺化伸手制止。
他问余切:“余先生为什么要折辱我们的先辈,他和你们的领导也有很深刻的友谊。”
“我只是公允的评价他的文采,如果你觉得不对,可以找知名作家来评判我……可惜在你们那里并不容易,恐怕全国也找不到一个。”
“还有!”余切说,“你不是第一个见到我的越南人。”
他走出几步,没有回头,而是直接道:“因为第一个见到我的越南人,已经死了。”
众人当即想起来:余切一开始是因为那一枪成名的。
——
初次照面,裴顺化就吃了个闭门羹。
他觉得不能和余切陷入到争论当中,而是要摆出事实来。
这样,就算余切再怎么牙尖嘴利,也没办法污蔑他们。
裴顺化始终有一个疑问:难道前线那些越南兵,真的会因为的挑拨,就放下武器,情愿不抵抗吗?
作为交战双方,到底是谁先抛出橄榄枝,打起了默契仗的?
中国人说,是越南人先开始的。
越南人说,不对,一定是中国人。
要搞清楚这件事情,不得不深入调查一番。
双方开始沿着前线那些较为平和的高地访问、发放书籍。
第一个抵达的高地是634高地。这里已经有近一年没有任何冲突,双方都默契的停战,甚至有人说,一些越南人已经和中国人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这还打个几把?
中国人停火自然是开心的,他们占据了老山的大部分,“入侵”后拍拍屁股回家了,巴不得停火。
而越南人竟也停火,看起了余切。
妈的!这让裴顺化十分恼火!
《军画报》的记者闲云强说:“我采访过这个阵地的秦团长,他们告诉我,越南人不时地向我军阵地投掷纸条,用各种通讯工具向我方喊话传递信息。”
裴顺化立刻否定道:“我不相信是我们先投掷纸条,说不定是你们最先呢?”
闲云强在前线混迹多年,有保留物证照片的习惯。他找来一张拍摄于87年年初的照片胶卷,胶卷上有拍摄当日的年月日。
而照片拍摄了什么呢?
一条纸条,上面半是越语,半是汉字写着:中国越南友好相处。
越南方面的人大为惊讶,裴顺化不承认一条纸条就能代表越南大多数士兵的想法,于是闲云强这边抛出了更多证据!
【你们好,我们是老乡!】
【中国兵,听说你们北京话说得挺好,说两句咱们听听。】
……
全都是当时越南士兵扔过来的纸条。
余切作为后世来的人,当然对发生在老山前线上的事情了如指掌:中国初期虽然遭受一些损失,后期却越打越强,牺牲一个中国人,要五六个越南人来换。
长达数年间,老山另一边的越南人都遭受着狂轰滥炸,偶尔组织一次大型作战,立刻被打回原形。
越南前线的士兵打不下去,后方又死命催,自然要写纸条求饶。
裴顺化仍然不相信。
于是,余切等人联系到了当时驻守的秦团长。他谈到这样一件事情:“86年以来,很多越南人都崩溃了,频繁地向我军示好,我们观察后发现是真的……在一次谈话后,我让人给一个越南兵抛去了传单,让他过来聊聊……”
“你们有证据吗?”裴顺化问。
“当然有证据。”
秦团长展示了相关文件。这是军中的电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这件事情。有作训股长问秦团长“你邀请越南兵过来,万一他真的过来了怎么办?不如我们把这个人绑架了,当做俘虏。”
秦团长当时否定了这个主意,而且说:“兵不厌诈是战术运用,军人道德不能诈。”
虽然这个越南兵最后没有来。
随后这一驻防部队展示出更多资料,包括相关的战地日志、团部的回复电报——由于没有人能想到几年后双方会结束冲突,因此资料作假的可能性很小。
裴顺化感到天塌了。简直是铁证如山。
他在心里面已经相信“私通中国人”在越南军队的前线,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
后方的黎大将,要求揪出叛徒出来严惩!枪毙他们!
可如果前线上十个人当中,有七个八个都是叛徒,难不成都杀光了?
还是选几个实在叛变的离谱的,杀鸡儆猴呢?
为了避免事态的扩大化,裴大校坚持道:“我认为这只是个别部队,个别士兵动摇的行为。”
余切立刻摇头:“不对,是你们普遍性的怯战行为,是你们错误的挑衅导致的苦果。这些小兵是无辜的,该承担责任的是你们最高层。”
最高层!
怎么可能追究这些人的责任?
越南这个政治局的裴大校听到这话,大吃一惊!《军画报》的记者闲云强也暗自纳闷:
余老师为什么要煽风点火?
为什么?
就算是为了老唐的牺牲而感到不甘,也不至于把矛头瞄准到他们的高层,毕竟余切是一个说话有影响力的人。
当晚,余切向该高地所在双方部队,象征性的发放。大受欢迎,尤其在本就无战事的634高地,余切甚至能直接走到越南那边去,全场竟无一人对他表露敌意。
在某个阵地上,一个越军班长甚至主动从工事里钻出来,向余切喊话。这名班长不仅带着哭腔说话,还扔出香烟表示诚意。
越军班长的话里面充满无奈:“我们友好吧,你们以后别打我们,我们来这里守阵地也是没办法!”
“现在两国终于签订了停战协议,只需要按照计划,再过几个月,我们就会离开老山!”
“这里会成为非军事区!”
这让裴大校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他表明自己政治局的身份后,大骂这个越军班长:“你是我们军队中的叛徒!只要一点,一颗糖果,就能让你放下武器!”
第48章 《共同警备区》
越军班长反而说:“我们已经签订停战协约,从六月一号起,我已经完成了我作为前线军人的指责。”
裴大校怒道:“就算停战了,你也不能对……你曾经的敌人,表现得这么亲密!”
这个越军班长用字正腔圆的汉话道:“我十六岁参军打仗,打了十四年,头发都白了,仍然是光棍一条!像我这样的老光棍有好几万!连黎大将都不敢说我投敌!”
他看向裴大校:“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些话说得情真意切,不少越南兵潸然泪下。他们打仗的时间,确实比中国人长得多,打成了老光棍。
四年前,越南人在遭受惨败,国防部派某少将前去慰问前线的越南兵们,解决困难,本以为他们会提出什么难题,没想到都是一句话:
我们太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现在余切听到这些话,竟然也“忍不住”落了泪!
这个曾杀过越南通信兵的人,忽然变成了中越友好先锋,只见余切握住越南士兵的手道:“我们历史上本来就有渊源,你不知道,我爷爷的大伯的二姨夫曾经有一个在南方的媳妇,应该是越南人。”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应该算是半个越南人。”
他抓着越南老兵的手,眼神却看向政治局的裴大校说道:“你们越南内部,难道对这些表达和平的举动不屑一顾吗?”
裴大校没来得及说话,那个越军班长道:“战时和敌方私下交流,我们抓住后是要被杀头的!”
这怎么行!这是不人道的!
余切深情的说:“我希望能创作一个中篇,就叫共同警备区……来讴歌在前线发生的感人友谊。”
“最好翻译成越南语,让你们都能看得到,你看好不好?”
这句话引起了阵地两边的欢呼。中国人也觉得开心:有来看,不要白不要。
“咔擦!”
《军画报》的闲云强拍下了这张照片,命名为“老山无战事”。并且,连夜写了一篇报道:“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听闻的奇妙经历,我越是调查,越是感到吃惊!”
“许多士兵站出来指认,在越南军队内部潜伏着我们的和平之友,他们在共同文化的号召下,情不自禁的放下武器……这让作家余切产生了许多创作灵感!”
翌日,双方拜访其他高地,发觉在这里早就形成了默契。闲云强一一记录下来。
余切是越参观,越忍不住放声大笑;而越方的裴大校,则面色凝重,咬牙切齿,恨不得逮几个典型来杀掉!
尤其是他得知,余切正在写一个名为《共同警备区》的:几个身处敌对阵营的小兵,通过猫耳洞挖来的地道,误打误撞产生了联系,出于人类的朴素情感而成为了“朋友”。
他们都能说汉话,都看《西游记》,对历史上的中华名人如数家珍,简直就是身在异国的亲兄弟。他们一边小心翼翼的维系这段感情,一边害怕事情暴露,遭遇所在部队的雷霆之怒……
这简直是打裴顺化的脸。
因为余切最终要说明的是,越南这个国家并无存在的理由,它本来是古中华的一部分。
“你知道吗?古代中华统治越南的时间,比一些其他区域还要久的多。因此往上数一千年,说不定我们是同宗同源,你也称得上半个炎黄子孙。”
余切对裴大校说。
余切正在兴头上,裴顺化不好反驳他,却表达了态度:“我们虽然签了停战条约,最多只是朋友,绝不可能有什么血脉关系。”
“真的吗?”
“千真万确!”
“好!”余切说,“你们的国父胡志明不是这么想的,他在革命期间娶过一个中国女人。这个女人为了他终身未嫁,胡志明也终生未娶。她是你们的国母。”
“不可能!你不要再胡说八道!”裴顺化气得快耳鸣了。
在越南的官方口径里,胡志明是一个“圣人”,他没有孩子,没有婚约,他是越南人的儿子、丈夫和爷爷。他生来就是拯救越南人的,并为了越南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许多越南人坚信这一点。
而余切否定了这一点,就像是在基督徒面前否定了上帝。
裴顺化怒不可遏,再也忍不了余切。“你这么有影响力的作家,为什么要编造谣言?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余切却道:“我随时可以拿出证据,而你只能徒劳的表达你的愤怒。你不相信,几天内我就能把所有证据拿到你面前。为什么你不叫她一声国母?因为她是中国人吗?”
“这又能代表什么?”裴顺化说。
“这代表胡志明对不起中国人。你们也对不起。你所谓的冲突根源,所谓我们对你的打压,完全是无稽之谈。你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裴顺化正要再反驳,余切冷冷道:“我从没有写过纯粹的爱情,也许我可以写个《胡志明情史》?你觉得呢?”
这话让裴顺化如坠冰窖!寒毛直竖!
他第一次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你要把余切怎么样呢?
难不成你把他杀了?
那么战争就会继续,而越南人根本打不过,同时,犯下大错的裴顺化也要被处以极刑,还要牵连到他的家人。
如果你让余切写下去?
等他的一出来,余切说,这是我和越南总政宣传局的裴大校访问时产生的灵感……
裴顺化将被钉在耻辱柱上!
越南作为一个政治实体,其在全世界中的舆论声浪,也许还不如余切这一个人。这是一个文豪在文化领域所能拥有的最后辉煌,他一个人能够敌过一个小型国家。
全世界有数亿人看过他的。他们随时会为了余切的文字改变自己的判断,更何况那是真的!
裴顺化确实是服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为什么针对我?你行行好,起码在我和你访问的这段时间,不要发什么,我走了后你随意……怎么样?”
余切笑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我需要做些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我洗耳恭听!”裴顺化半信半疑。
几天下来,他已经恨不得替余切赴汤蹈火。
是啊!
战争已经结束了,该是结算胜利点的时候了,为什么他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老山葬送前途,他应该回到河内去,风风光光的再升几级。
此后,裴顺化对余切的态度骤然变了!
他对余切很客气,几乎不说什么反驳的话,相反,裴大校对越南人很不留情面。如果不是这些人私下串通中国军队,让余切抓住了把柄,他绝不会遭受到这种耻辱!
裴顺化写了一封电报,传去后方的国防部,询问“我们越南人有个中国国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他说,物证、人证俱在,我们不可能和他斗!”
国防部的简讯很直白: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拿去到处说!
不能让余切写这样的。
裴顺化又回复道:余切还在写《共同警备区》,反映前线士兵友谊的;我怀疑这种煽动性极强的,会使得一些越南士兵精神错乱,以为自己和中国人是一家的。
国防部回道:那也比他写《胡志明情史》好……他一个大作家不要脸写那种,对我们的破坏力太大。
裴顺化懂了,原来就连越南国防部,也拿余切毫无办法。
固然他是个肉体凡胎,可他的身后却站着百万精兵。
余切的和平之旅仍然在继续,在双方部队的保护下,他已经快走遍全部停战山头,事情的真相也完全显现出来。
《军画报》的闲云强在新闻中写道:
“越军士兵时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有时候会派一个人抱着物资,专门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晒‘自己’。”
“他们会通过861报话机向解放军传递信息,示弱讨好;随着时间推移,双方发明了一套特定的手语系统。这些手语主要用于表达非军事行动的意图,帮助双方在近距离条件下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在812高地,在松毛岭,在余切曾击毙过敌人的老山北坡,到处都有证据表明在停战谈判前,越军士兵早已放弃抵抗。
他们起初心惊肉跳,不敢透露军事信息,到后来主动透露“自己是越军空海部队”,接着提出五花八门的问题,从询问解放军故乡到打听我军政策。
“似乎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产生在了这些猫耳洞人之间;但军令难违,冲突无法完全避免。”
默契并不代表软弱,这种微妙的平衡中,仍然有血与火的对抗。
“某日,越军突然炸毁了我军阵地的一个洞口,造成一名战士受伤。伤员的痛苦呻吟声穿过阵地间的空气,清晰地传入越军耳中。”
“这时,越军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们投递来纸条,允许我们运送伤员,他们保证不开枪。”
“但战场就是战场,在治疗伤员后,我方仍然寻找机会打伤了一个越南兵,越南人也没有再报复,他们知道这是以牙还牙。”
余切看到闲云强写的这段记录,评价道:“所以老唐的死一定要让越南人付出代价,他们也应当知道,这是公平的。没有人可以逃得掉。”
“你准备怎么做?我们已经停战了。”闲云强说。
“你很快就会看到。”
另一边,越南总政的裴顺化自己也在走访和调研,他乔装打扮,混进了越军前线的最基层。
为了不打草惊蛇,裴顺化除了手枪之外,还带来一台录音机,一部照相机,几盘记录迪斯科舞曲和越南歌曲的磁带,还有一些香烟和糖果。
他用糖果和迪斯科舞曲等“重金”贿赂了前线和中国人有交往的士兵,请求带他们一同参加双方私下里的联谊会。
当天,这些越南士兵回来后,带来一本《落叶归根》。“中国朋友说,这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了。”
一些越南人看了后大哭,自发的讨论起“三峡精神”,以及老赵在路上究竟有没有睡过女人,说到开心处,他们幻想起传说中的哥伦比亚无删减版本。
“老赵真是世界上最性福的男人!”他们说。
接着,越南兵如数家珍的谈论起“余先生”在哥伦比亚的呼风唤雨,在美国令白人也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这些都是他们从中国人那里听来的。
“余先生虽然是中国人,他也是我们亚洲人。他说,他还是半个越南人!他有惊世智慧,足以在某些方面指导我们。”
裴顺化感到无比的屈辱,这些狗日的“余主义分子”!越南有这些虫豸在前线,怪不得差点被人打进河内!
但裴顺化并未说什么,而是忍下了这些屈辱。于是他赢得了双方的信任,相信他是“新的自己人”。
翌日,裴顺化携带相机,悄悄的前去拍摄士兵和中国人串通的证据!但当天天气不好,他的“间谍相机”并没有变焦镜头,拍摄出来的成片效果很差。
裴顺化只好静静等待,等待一个让越南高层震撼的拍摄画面。
终于在黎明时分,一个在任何战争中都可能从未发生过的场景展现在裴顺化的眼前:双方各有5至6名士兵打着赤膊,穿着短裤,留着长长的胡须和头发,嘴里叼着香烟,跟随着当时流行的迪斯科舞曲的节奏跳舞。
另有四名士兵,坐在半人高的杂草里,聚精会神的看余切《大撒把》,幻想自己是顾颜那样好人有好报的人。
还有两人,警戒的放哨,但他们也忍不住随着舞曲扭动身躯,急不可耐的催促看书的人赶快交班——因为他们要抓紧时间看余切。
这是裴顺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刻。
它雄辩的证明,这一切比余切的任何都还要惊人。
此次接触持续了大约20分钟,随着太阳升起,雾气消散,双方士兵握手致意。裴顺化派人披星戴月的回到河内,向越南的总政局递交他拍摄的胶卷。
第49章 《共同警备区》(二,有改动)
这场政治上的和平作秀,在裴顺化的照片传回国后结束了。
越南军方高层怒不可遏,甚至是怒极生笑:原来前线已烂成这个样子!恨不得把屁股也出卖给中国人,还打个屁!
签订和平协约,是完全正确的。
裴顺化的照片使得越南军中最鹰派的人也哑火:指望这些人打下老山根本是痴人说梦,再打上几年,中国人替他们开“诉苦大会”,他们端起枪倒回来打河内也不是不可能。
在越南的高层中,一直有两种相反的意见。
一种是罢兵和谈,他们渐渐取得了主要权力。而另一种是继续打下去,这些人虽然做不了主,却时常组织起作战,破坏停战的大好局面。
87年年初,老山战区那拉地区167高地爆发了战斗,被我方加倍还击后,他们又派出特工小队进行骚扰……使得两国之间的停战,总是停停打打,一旦稍微有了可乘之机,积蓄一些弹药,又会发动起战争来。
如今越南名义上的话事人是“常征”,他的名字本就透露了他和北方深厚的关系,他是个亲华派,一系列和谈正是在他的领导下进行的。
但“常征”的身体不好,不像是能坐得久的样子,所以底下人对他阴奉阳违。
此次停战实则仍有变卦风险。
“常征”把裴顺化这个宣传科科长叫到身边来,仔细询问老山前线的经历,他问:“国内经济已经崩溃,我虽然促成和谈,但也没想到……前线真的烂到这种地步了?”
裴顺化老实说:“很多士兵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中国人称兄道弟。前线士兵对政府颇为不满,认为我们白白让他们送死!越南越打越弱,中国却越打越强。”
裴顺化还讲了这么一个事情:许多越军前线的老光棍们,看到大作家余切如此年轻后都崩溃了!为什么余切能文能武,样貌十分英俊?
余切离开老山后,还能去做教授,还有诺贝尔奖可以去角逐……中国人的人生如此灿烂,而越南人的人生怎么办?
“余切这个人很狡猾,不仅能写,还是个心理战专家。他到处说中国的军人在前线最多呆几年,就到地方享福去了!看电视,吃肉包子,骑自行车,生个胖小子!中国有几亿个余切,把我们这一代人打死,打光,也不可能越过老山一步。”
“他还说,他还说……”裴顺化欲言又止。
“还有呢?他还说什么?”“常征”追问道。
“他还说,胡志明同志也是个亲华派,私下也和中国人称兄道弟。我们甚至有一个中国国母!我们背叛了胡志明,也背叛了中国人。”
“他居然敢讲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说,我如果敢妨碍他,他就要到《纽约时报》、《泰晤士日报》上面写《胡志明情史》!我实在是拿他没办法!”
果然,“常征”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惊,汗流浃背了。
“前线的战士们怎么看待余切的胡说八道?”
“战士们起初不相信,后来余切流着泪说他是半个越南人后,他们就开始半信半疑。”
“这些人的纪律呢?这些人的信仰呢?”“常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转而告诫裴顺化:你一定要关注余切这个人!
“不能再让他写什么《胡志明情史》这种笑话!他要做什么,你尽管让他做就是!反正我们都已经签订了和平协约!”
——
之后裴顺化统一了思想,随便余切折腾去。
那本随时有可能出现的《胡志明情史》,仿佛悬挂在这位宣传科科长头上的达摩利斯之剑,只要他胆敢说一声不,全世界各地都会流行起胡志明同志的黑料!
而且,余切甚至会添油加醋。
“国父”一生不结婚、不生子……却在死去后被人搞得名声臭不可闻!裴顺化怎么对得起胡志明同志的在天之灵?
啊!同志啊!!!
一想到这,裴顺化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只要余切不去写这些东西,裴顺化发誓,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
六月中旬,《血战老山》的最后一期发行后,很快流传到越南前线。
越南兵们看到史光柱、张兴武等人读大学的读大学,做生意的做生意,家庭幸福美满……而他们却还在这里苦熬,士气降落到了最低点。
众所周知,《血战老山》是纪实。余切不会写假话。
越南前线开始流传起“之所以我们写不出《血战老山》,是因为我们得不到中国人一样的待遇”。
作为越方的宣传一把手,裴顺化希望余切能向越南人说明:张兴武等人只是特殊情况,中国前线士兵也不好找女人。
像是老山前线这边有个排长,八年谈了八次书信恋爱,全都分手了。
打仗收到分手信这种事情,在各国都不罕见,这不是越南政府的错。
余切立刻拒绝了:“至少我们不会把十六岁的娃找来当兵,打到他三十岁了还不愿意放他走——而且还怀疑这个人的忠诚。”
裴顺化又哑口无言,只好任由流言发酵。
这种让他无地自容的时候很多,随着调研的深入。裴顺化也在中国这边的阵地看到许多东西:他开始觉得这场冲突本身就是错误。
闲聊间,裴顺化知道了余切曾受泰国王室的阿铁将军邀请,前去曼谷访问。
而这位阿铁,正是在中国取经后,数次挫败了越南在边境试探的那位将军——如果越南连学了几招的泰国都打不过,为什么会去招惹中国?
当年的书记黎隼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同时和柬埔寨,泰国和中国同时冲突?他不知道打了别人会还手吗?
裴顺化的思想走向了危险的边缘。
余切却为裴大校的反思点赞:“从战略眼光来看,你这位前领导上任来做的事情全错!从结果来看,我们说成王败寇,他输光了一代人,他更是个混蛋!”
“我听说他搞经济也很刚愎自用,几个月让物价涨幅十倍,米、盐这些必需品更是涨价几十倍!我们上一个这么干的人叫常校长,他不出所料的垮台了。”
裴顺化开始和那些越南士兵一样,觉得余老师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这种思想很危险,但一旦开始了就没办法回头。
六月二十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余切的儿子出生了,八斤四两,余切向裴顺化分享了这个消息。“他叫余厚启。”
“余老师,你肯定对他的期望很高吧!你给他起了个很好的名字!”
“恰恰相反。”余切说,“我对我的孩子没什么指望的,我不愿意把事情留给后人来做,我这一代能解决的事情,我现在就要解决。”
“怎么解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我要报的仇,我现在就会报。”
余切的话里有话,裴顺化觉得,距离他弄清楚真相已经不遥远了。
在前线,作为一个越南人,裴顺化隐约觉得,自己遇见到了三个谜团,他们一个比一个大。
余切到底想要什么?
前线的越南人们,到底和中国人私通到了什么程度?
数千万越南人真的有个中国国母吗?
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涉及到一些裴顺化从未想过的角度。余切说“这是人道主义,这是历史的真相。”
裴顺化想要知道真相,所以,他在越军内部展开调研时,也开始看起了余切的。
他像那些越南人一样,蹲在杂草里面,向他的中国兄弟挥手……
“我是因为受到了余切的压迫!我不是一个,狗日的余主义分子!”
“我是为了研究真相!”
裴顺化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不过,他确实觉得余切的写得好看,其中一些思考是老山前线所远远不能想得到的。
那种丰富的想象力,简直如同一个梦幻的世界,对那些十多年都在生死之间的大头兵来讲,实在是太美好了!
《大撒把》里,顾颜被前妻抛弃,却在美国参与到德国大众和中国政府的合资公司谈判!他在餐厅看到做服务员的前妻,没有留下一句话,冷酷的离开了!
真特么的厉害!
《潜伏》中,余则成于海外发出电报:余则成仍然在潜伏中!
裴顺化看得潸然泪下!
最令他难以忘记的,是《高考1977》附录的余切演讲。
当时才刚刚高中毕业的余切,虽然身处小县城,已经把目光放到了北极的极光和南极的企鹅……而越南人,仍然在丛林间做猴子,在猫耳洞里面当地老鼠。
怪不得同志们会如此的喜欢余切!
中国的作家,确实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又是一天清晨,雾气散去,裴顺化从杂草中抬起头,和他的中国兄弟告别,他忽然感到十分愤慨和茫然:
为什么越南的作家们不去创作这些作品?
我们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让裴顺化思想彻底转变的事情,发生在不久后。
这天,余切带来了几封曾雪明和胡志明之间的信件复印件。
“我委托国内弄来的,你想知道你们越南的国母,如今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吗?”
裴顺化低头望着这封信件,上面写着一些夫妻情话,没什么革命,也没什么大无畏的话。
余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她在羊城做了很长时间的护士,现在未婚未育,保存婚戒等遗物。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老人。”
“1926年,李瑞、曾雪明在羊城结婚。胡志明原先叫阮生恭,到中国后化名李瑞。李瑞当时在替苏联顾问鲍罗廷做翻译,偶遇李瑞后,被她的样貌和气质所打动,他们很快就坠入爱河。”
信上面还有年轻的胡志明照片,看起来像一个文弱书生;以及曾雪明的照片,一个典型的南方姑娘,看起来十分惹人恋爱。
裴顺化觉得这些纸简直重若千钧,是个看不得的烫手山芋,而余切的声音像魔鬼一样,引诱他不得不听下去。
“那一年,胡志明还不是胡志明,他是个新婚的丈夫李瑞。你既然对胡志明这么了解,你知道他为什么最后叫‘胡志明’吗?”
“我……不知道。”这名越南总政宣传局的局长喃喃道。
“说不定是因为曾雪明呢?”余切说。“他始终忘不掉自己的老婆。”
“我这里没有用中国老婆来形容,我是说,你们宣传的圣人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他当时没有觉得自己是伟大的胡志明,他只是一个在羊城生活的小翻译。”
他说的是真的吗?
裴顺化不知道,在这些信件里,有胡志明本人对他老婆的绝笔信。
“君在铁窗里,妾在铁窗前。
相近在咫尺,相隔似天渊。
口不能说的,只赖眼传言。
未言泪已满,情景真可怜。”
作为一个越南人,亲眼看到国父写这些东西,裴顺化感受到的冲击力自然要大得多!
而余切还把他这份感受加码,余切说:“胡志明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文采,但很喜欢写东西。他一生写过很多东西,多愁善感,所以我才能找来证据,让你们越南人百口莫辩!”
“但是,胡志明有一年几乎没写过东西,你猜是哪一年?”
裴顺化以为是胡志明坐牢的时候,或者是当上领导的时候。
然而情况恰恰相反,余切说,“那一年是1926年!对的,就是你的国父结婚那年,他整天乐不思蜀,忙着和他老婆过二人世界,那一年,胡志明还不是胡志明。”
“你甚至可以说他是个南方华裔。他简直和中国人没区别。”
裴顺化逐渐感受到这十多年的冲突,于他而言简直是惊天谎言。
越南人的“人性”消失了,成为了一些人的工具,但就像余切说的,连胡志明这种圣人也私通中国,当前线的越南人反应过来后,他们成片成片的投降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裴顺化再度返回河内。他如实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以及自己的一些小小困惑。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这样做下去有什么意义?”
裴顺化就差把“我到底算不算一个文化上的中国人”写在脸上了。
这一次,“常征”同志面色复杂,让他不要再和余切接触下去了。
“余切这个人很危险,你受了他太多影响。”
不久,越方发布命令,在接下来的四个月内调走位于前线的精锐部队,同时还有一系列具体措施:停止炮战、务实的解决柬埔寨的“侵占”问题,中国这边则同样遵守约定,减少了边境地区的军事存在,将防务移交给地方边防部队。
老山前线正在越来越平静,在此离别之际,双方的战士也越来越直白的表达情谊。得到撤离前线的命令后,我军阵地十分热闹,战士们举办起了最后的联欢晚会。
第50章 共同警备区(三)
战士们用防潮布临时绑成拖把,蘸着雨水擦拭猫耳洞壁的每一寸空间;侦察排将缴获的越军钢盔巧妙改造成花盆,栽上了野山茶作为鲜花……在一处双方曾激烈争夺过的阵地上,余切受邀题字,他推脱道:“我的毛笔字不好,恐怕写出来贻笑大方。”
原先采访过的秦团长道:“你不写,谁来写?”
他的身后,是全团数千将士们希冀的眼神。
《军画报》的闲云强也道:“余老师,来前线慰问过的作家很多,要说我们最亲的人,还得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们最危难的时候来了,那时还不像今天有那么多慰问活动;现在我们感到十分光荣,将要离开老山这个地方,回归到社会生产中!我们无比庆幸的是,你依然在这里。”
余切岂是婆婆妈妈的人?
于是,余切在一块简易木板上写道:“我为中华。”
写的还算不错,倒也没有七倒八歪,闲云强看到后笑道:“我就说一个大作家,怎么会不能写毛笔字?”
“你看,这不是写的很好嘛!你们说呢?”
闲云强举起余切写过的木板,向身后所有战士们展览。
接着,他大声道:“余老师写的好不好?”
热闹的阵地上,顿时传来远远压过一切的声音,他们道:“好!”
“好!”
“好!!!”
三声一声高过一声,真是响彻云霄,就连亘古不变,连炸药也没能搞定的大片铁一样的竹林,似乎也受到惊动,随风哗哗的摇曳起来。
在三百米外的越南阵地,则透露出悲伤的氛围。
越南曾是大米出口国,但多年的战乱和生产用的男丁缺乏,使得越南陷入极度的贫困和饥荒。他们也搞起了联欢会,但他们只能得到一些来自苏联的青豆罐头和发霉的木薯。相比之下,我军炊事班蒸腊肉时飘散出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
一些越南兵忍不住举起“中越友好”的罐头盒,用竹竿撑起来拼命摇晃——只见那上面空无一物。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北方的同志哥,给口吃的吧!”
这声音沙哑且刺耳,像是砂纸磨过了石头。听到声音后,战士们毫不犹豫用竹篮吊送压缩饼干和午餐肉,越军那边的指战员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竟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鼓动所在部队越过防线,干脆来到中国这边来!
深夜,战士们唱起歌来。在南疆的山谷间,声音本就容易传播,更何况他们所处的老山到处是巨大的天然溶洞,思念家乡的歌声传的很远。
“年轻的水兵,
头枕着波涛睡,
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海风你轻轻地吹,
海浪你轻轻地摇
……”
他们竟然在唱《军港之夜》!
“为什么老山前线的战士,竟然会唱这首歌?”余切惊讶道。
“因为这首歌进过春晚,多少人听过啊!”宫雪在旁道。
“也可以有另一个解释。”古玥说。
“什么解释?”
“以我来看,这个猫耳洞人啊,和南海的水兵很像哩!都是远离家乡,都是精神上极度的紧绷!”
余切不禁想起之前给他写信的岛礁水兵陆应墨。据他所知,那个人后来成了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而老山作战过的战士们,则走出了更多的人才,光是将军就有数十位!作家也并不少,周大新、徐贵祥……诞生了诸多在军旅文学中颇有造诣的文坛新锐!
至于那些转业到地方去的,下海去做生意的则更多了。
十年的两山轮战和与之相关的各类军事文学,是八十年代的一种特殊文化现象。在这些年,军事文学达到了顶峰,它有庞大的读者群体,受到官方长期在宣传上的倡导。
在军旅文学上有成就的作家,自然也乘上了东风。现在,余切已摘得这项桂冠中最大的宝石。
有《未婚妻的信》,有《血战老山》,再加上最后一部《共同警备区》。
越战十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过什么?
将来的人只需要看他的即可。
古玥就说:“怪不得你的名气啊,比什么男演员都还要大!你有这么多书迷,全是会读书写字,有纪律的军人……我也羡慕你!你的朋友真正的遍天下!”
余切摆摆手,道:“我没什么镀金的想法。组织上需要我,我自己也乐意。”
“说得好!”古玥向余切举杯,并且说,“我不是以特型演员的身份来敬你酒的,你就当我是个普通朋友。”
以古玥的长相,余切哪里敢真的让他来干杯?
就是古玥自己不介意,也怕别人介意。
“你……唉!”
古玥见余切不愿意,反而在他面前先干了一杯,也只好随即一饮而尽。他说出要给余切敬酒的原因:原来,古玥在成为特型演员之前,是滇南军区的宣传部文化科科长。他不知道接触过多少作家,看过多少。
可像余切这样受欢迎的创作者,他却是第一次见。
余切谦虚道:“古玥老师也很受欢迎,你的话比兴奋剂还好使。”
古玥到底为什么受欢迎?
周围人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70年代末,还是个小科员的古玥被人发现样貌“奇特”,得到贵人提携,从此成为特型演员,将他的一生都奉献到演绎事业上。
不过,做特型演员虽然风光,一步登天,却也有许多弊端。他不得扮演其他角色,不得接广告,演技也不受业内认可。
古玥常常感到很痛苦,嗜酒如命的麻醉自己。
因此,古玥缓缓摇头道:“我以为我是个优秀的演员,我用自己的身份去参加某些大导演的电影面试,却被几句话驳回!有些制片厂也瞧不上我!嫌弃我演技太差!我拍戏有好些年了,在荣誉上连宫雪同志也远远不如!”
宫雪不知道为什么提起了自己,一下子脸就红了。正要辩解,古玥却摆摆手,继续和余切说:
“我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受欢迎的!我是因为他!可你不一样,你只是因为你自己,因为你是余切嘛!”
此番慰问除了余切之外,还有作家魏巍等人;歌舞团、制片厂、电视台都有同志来到老山前线。他们中的一些人或是上个月就来到这里,或是在协约签订后,在组织的号召下连夜赶到老山来,为离别的战士们献上最后一次表演。
作协和歌舞团各自出了人来表演节目。作协这边的代表是余切,而歌舞团的代表则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
余切和她唱起了《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
余切的歌声并不如原唱,也不如合作的女同志,但他的声音却引得战士们唏嘘不已。正如闲云强所说,在这些前来慰问的艺术家们之中,没有谁比余切更完整的参与到了战争当中。
表演结束后,余切在营地写《共同警备区》最后一节,不出意外,这又是他的代表作。
“砰砰!”
忽然,门响了。宫雪站在门口问道:“余老师,我能进来吗?”
“可以。”
“又在写?”宫雪坐在床边道,“你的酒醒了?还是你睡不着?”
“都不是!”余切摇头道。“我要在离开前把这篇拿去给越南人看,而且,我还欠一个朋友的约定。”
余切说的朋友,是牺牲了的老唐。
《共同警备区》这本固然是讴歌前线友谊的,裴顺化看到后却未必这样想。由于越南真在文化上和内地接近,致使这波和平风潮度过后,这本书几年后恐成越南禁书。
余切正要用这个故事来借刀杀人。他将谎称故事的灵感来自于哨所四连对面——那群时不时下山来试探的越南兵。
是的,他们没有私通中国人。
在这场越南前线士兵的投降浪潮中,唯有这些人最不识相,抵抗到了最后!正因为如此,他们也要遭受到余切的雷霆之怒。
此书一出来,他们的抵抗是假的,他们的意志成了笑话;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私通中国人。
以越南总政心狠手辣的程度,恐怕那些人得不了什么好。
——余切写下最后一个字,抬头望去,才发现宫雪安静的坐在他旁边一米远的地方,睡着了。他刚一起身,宫雪就醒了。
“余老师,你终于写完了?”
宫雪一边问,一边不自觉的挠腿上的红印。
“嗯,写完了。”
余切把台灯转了个,照着宫雪,发现她腿上、胳膊上全是被蚊虫叮咬的印子。
宫雪手足无措,有点窘迫。“我看你喝了很多酒,还要趴在那写……古玥同志说,他有一年和你一样喝了大酒还写东西,差点猝死……所以,我就过来监督着,没想到我却先睡着了……”
“哦,你有心了。”余切笑道。
宫雪见状,也咧开嘴。她说:“你还记得于淑清吗?她已经去了澳大利亚,在那边白手起家,重新读了大学。有一年她给我写信,说她在那边过得艰难,询问我能不能找你帮忙?”
“她一个澳大利亚人,来找我帮什么忙?她不是我的同志了。”
“我也这么想的。可能于淑清在国外也听说过你,她想要做华裔女歌唱家,要上澳资电视台的节目……她唯一上过的两次,就是在节目中谈到了你!”
“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她把和你有关的事情都说光了,电视台看到她没了什么新闻,就不再邀请她上电视。”
澳资电视台?华裔歌唱家?
于淑清后来的确是做了个女高音,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竟然还和自己有些联系。
这个澳大利亚的电视台,大概率是传媒大亨默多克的电视台,此人最爱蹭热度,为了收视率无所不用其极。他榨干了于淑清肚子里那可怜的一点料后,立刻扔掉了于淑清,倒也不奇怪。
所以,于淑清才要通过宫雪联系到自己。
她在资本主义世界见得多了,想当然的以为宫雪已经抓住了自己这个大作家,结果却相反,几年过去,宫雪仍然等待着。
宫雪似乎也才刚刚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都意识到得有人打破沉默。
余切说道:“谢晋跟我说,你过得跟苦行僧一样,不论是谁来追求你,你都摇头。宫雪,你岁数也不小了,难道就这么一辈子下去?”
宫雪很委屈,忽然,她的脸上开始掉豆子:“我自己愿意的!谢导为什么说我坏话?”
“他没说你坏话,别人是客观描述。可能也是心痛你,在提点我呢。”余切说。
“那好!”宫雪抹了抹泪水,深吸一口气说,“我都等好几年了,也不差再等几年了。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好,不能影响你的名誉——连澳大利亚人都能为了中国余让她上节目,也许我当年该远走高飞才好,嫁给远房的华裔表哥,这样就一了百了。说不定,好几十年后看到你来美国访问……你肯定那时不知道多厉害了!我的心还是会抽一下,不因为你那时多么好,而因为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不要以为我哭就是很难过,好吧,我是很难过,但也比和其他人好。我宁可就这么过着,你觉得呢?”
“余老师,你乐不乐意我都这样了。”
宫雪说罢,既没有擂余切一拳,也没有大哭大闹。这些话是她压抑着情绪,极力冷静的说出来的,虽然泪花一直闪烁着。
反倒是余切有些接不住。
最难消受美人恩,好吧!余切说:“我要求得张俪的原谅,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她说这件事情。”
“她万一把你打坏了怎么办?”
“她就算把我打死,那我也只能受着!”余切叹了口气。
余切劝走宫雪,给了她个答复,自己心里也长舒一口气。
又一件事情完成了。
翌日,《共同警备区》先是拿去给闲云强等人看,尽快发布,又从滇省新华印刷厂找机器印制成册,大约两千本,免费发给前线战士。
这已经是三天后,立刻遭受到哄抢,奇货可居。
第51章 共同警备区(四)
老山前线有个以物换物的交易市场,譬如一本军旅,可以用巧克力、口香糖换取一天时间来阅读;罐头和瓶装水就相当贵重了,尤为贵重的是香烟,一包烟在部队里能卖到社会上十倍的价!以至于香烟要拆分出来,一根一根的交易。
战士们为抽一口烟,提前抵押自己退伍后的工资……有些个倒霉蛋,仗还没打完,钱已经欠到了几年后,这都是李存宝当年来前线调研发现的,现在也没什么大变化。
《共同警备区》能值个什么价呢?
在距离老山最近的哨所,四连,它能值一条中华。
余切在这里结束他的慰问之旅,这个爆发过“最后一次战斗”的哨所,也成为了余切在老山的最后一站。
《军画报》的闲云强,政治部的老蒋和宣传科老徐,以及越方的宣传特科科长裴顺化……他们都和余切一起,准备隆重纪念这一场告别。
当天一大早,余切就把几本《共同警备区》送给了裴顺化,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裴大校,我们准备在前线免费发放,还要录制成广播剧,让对面的越南兄弟也能听到!”
裴顺化作为半个特务,自然知道这本书:“这本书太贵,好几块钱!我们越南人买不起!等你们中国人都看得烦了,倒背如流了,才轮到我们越南兵看!”
越南现在的经济情况确实恶化得匪夷所思。比如,在前些天双方的告别晚会上,双方士兵互相向对方扔出纸条,许下战后的愿望。
中国人许的大多数务实的“好单位、房子”等稀缺资源,而越南人就不一样了,越南某营有十几个人都许下了同一个愿望——他们希望能在打完仗之后,去中国南方购买永久牌自行车。
这些人为越南政府打仗十几年,退伍后唯一有钱购买自行车的是战斗营的营长。
八十年代,参军实质是一项待遇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准的事情。部队不仅管饭、管衣服、管教育,还管工作分配,越南人更是这样了,他们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体制,当前线的越南人都叫苦不迭的时候,他们的老百姓恐怕已经快活不下去。
余切从这一个事情,就能判断得出越南人的经济情况。他道:“自行车是三大件之一!在我们中国,一个男人要结婚,至少要集齐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而且这是七十年代的价码!”
“现在呢?”
余切说:“电视机,摩托车,洗衣机。”
一同参观的四连连长邱连笑了:“我们的待遇也没有那么好,一辆摩托车几千块钱呢!摩托车应该不算三大件,我认为剩下一个大件是电冰箱或者是录影播放机。”
“那也是我们买不起的。”裴顺化很诚恳的说,“我们买一辆自行车都要凑钱买。国内经济已经相当困难,我一直和‘常征’同志有联络,知道一些真实的经济数据……余老师,‘常征’同志是对华友好的,他们是我们越南高层中一股友好力量。”
裴顺化沉声道,“如果没有‘常征’同志,我们至少还要有更长时间的冲突。你也不会看到本来在后方的我。”
余切问他:“你这些话说的,像是和平全都由你们越南人施舍来的一样!真要打下去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再死一些人而已,难道是我死?肯定是你们越南人死得多。”
裴顺化被余切这话激得满脸通红,有心想为政府争辩几句,却哑口无言。
他不敢破坏和平的大局,只能摆出服软的态度道:
“现在已经和平了,余老师……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余切没有接话,而是隐晦的提醒裴顺化:“我们准备用广播教越南人简单的汉语,还要通过热气球投放《中越友好历史画册》,《共同警备区》这篇也是,由我来掏钱,将部分单行册无偿赠送给你们越南人。”
“你准备捐多少册?”
“两百册。”余切道。“我希望我们能永远的友好下去。你想想,胡志明当年是不是也这么认为?”
这些话引起所有人的热烈掌声。只有裴顺化觉得,余切的话里面带着杀意。
“永远”友好下去是不可能的,怎么“永远”呢?除非越南的好战分子全被杀光了,那就可能永远了。
而且他为什么要提到胡志明同志……
他不能把《胡志明情史》也投放到前线吧!他到底写了没有?!
裴顺化细思极恐。
果然,不久后余切就要求让哨所对面驻扎的越南部队也来“非军事区”中,大家一起庆祝。根据停战协约,这是一条宽约四十公里的地带,恰好占据了老山的河谷地带。
“我希望请他们来开会!”余切说。“不要怕,只是来开会!”
裴顺化怀揣着《共同警备区》,乘坐一辆罗马尼亚吉普车穿越河谷,回到自己人的防线中。
在车上,他打开了看。
一开始就让他吸引住了:停战协约签订在即,中越前线某哨所发生了一起死亡案件,其中一名北方的士兵牺牲,另有三名越南士兵死亡。
恰好在这次事件后,停战协约便签订,因此双方都不愿意进行过多宣传。
一个华裔越南人顺华被派去调查情况……他很快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是一场偶然冲突,而是有更深刻的真相。哨所里面多份证据显示,在这里极可能发生了和猫耳洞前线类似的事情——士兵们私下走到了一起。
更为糟糕的是,主角顺华在调研中患上了身份认知上的矛盾。他在国籍上是越南人,但他越是调研,越是觉得自己在文化上和中国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耳边好像总是有声音在说:你越南人的身份是虚假的,反倒是流着中国人的血。
他逐渐摸清楚案件的真相,精神却渐渐失常起来……
卧槽!这不就是我吗?
这个主角耳畔响起来的声音,不也是余切吗?或者是那位在河内的“常征”同志?
他们这些大人物遥控着我,时而似乎要打下去,时而唱起了和平之歌……风向变幻不定。
像我这种人就倒霉了!只要我踏错了半步,以越南现在吃鸡局空前激烈的情况,可能我就要被杀头,还连累到家人。
裴顺化看得大汗淋漓,他的罗马尼亚吉普车本身又十分晃荡,花了足足一个下午,裴顺化才抵达越南所在的前线部队,经过走访后把参与到最后作战的几个越南兵找到了。
这些人是前线356师某连,由师长阮文得带领,长期以来是越南的王牌部队,因此纪律性比较好。在越南人往前线消极抵抗的浪潮中,356师反而坚持到了最后。
356师的人问他:“你找那几个人来干什么?”
“我要带他们去河谷对面。”
“河谷对面不是中国人吗?”
“对的,就是请他们过去参观的。中国最受欢迎的作家余切想要见他们,想亲手送他们。”
听到这话,356师的人面面相觑,一位认识参与过作战的人告诉裴顺化:“现在大家都和中国人接触,崇拜余作家的更不知道有多少!但他们几个不一样,你让他们去恐怕行不通!”
“哪里不一样了?”裴顺化问。
“他们绝不会接触中国人。”
裴顺化很快搞清楚了原因:原来,发生在双方哨所的“最后一战”,双方互有伤亡,越南人死的还多一些。
越南兵也是有骨气的,如果没死人也就罢了,过去找余切认错,讨好他都行——反正他都被越南的喉舌《人民报》称之为“和平专家”,“越南人的老朋友”,国际上也称赞余切为和平做出的努力。
然而,再好的印象也抵不过自己人死了。
这几个越南兵恐怕恨死余切了。
裴顺化找到这几个越南兵,说了对面中国人的要求——果然被拒绝了。
无论裴顺化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去。而且还说出一个令裴顺化尴尬的事情:由于中国人仍然在间歇性轰炸老山(到88年末才结束),以至于先前死了的越南兵还在河谷地带,现在怕是尸体都发臭了。
他们恨中国人入骨,哪里会参加告别会?
然而,事情万一办不妥,余切写了《胡志明情史》怎么办?这是更大的事情!
这些越南兵没有大局观的,根本不知道文人的可怕,国父胡志明的圣人形象,涉及到越南的国族认同!“常征”同志再三吩咐,绝不能让胡同志的名誉受损。
裴顺化只好联系该师的师长阮文得,消息一层层上传。
等待期间,裴顺化又抓起书来看:
《共同警备区》剧情已然发展到高潮!两个不同阵营的士兵发展出来了兄弟情义,他们通过深不可测的猫耳洞定期聚会,带上美酒佳肴,互相交换来看……这些人的语言都属于壮语语系,几乎可以无障碍交流,文化上又深受中华文化所影响,有相同的价值观。
尤其令裴顺化动容的是,借助人物的台词,余切说出了许多越南人的心声:我越是和这些北方邻居接触得越多,我越是怀疑我根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
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连裴顺化自己都茫然了:我到底是谁?我和中国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为什么要去抵抗他们?
这本书并没有什么说教,而是借助主人公的经历,站在客观的角度审视整个事件,而一旦读者这样思考了,就会得出一模一样的结论:我就是他们。
裴顺化简直是毛骨悚然!这本书一定会被封禁的,也许不是现在,但必然是在将来!
它从根本上否定了越南的国族认同,它用一桩罗生门一般的惨案的事后追查,叙说出这样一个结论:从文化认同来看,越南根本就是北方的一部分,只是政府用宣传构筑了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以仇恨教育和“狼来了”之类的口号来巩固。
而一旦他们真实的接触过,那份想象的共同体就会被真情实感所取代。
此刻裴顺化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焦急:是啊!
越南打过比这艰难得多的战斗,为何只在两山轮战中出现了大面积消极抵抗的情况?前线的士兵丝滑的亮起白旗,迫不及待的报出自己的番号、作战计划,几乎没什么道德负担……看起来是中国人太厉害,他们打不过,实际上文化认同这个幽灵在作祟!
文化认同,似乎一无所用,然而也重达千钧。
如果这时候胡志明的“神像”也破裂了,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裴顺化打了份报告发到河内,询问如何解决,此时356师的长官阮文得也得到消息,把那几个越南兵送到了裴顺化面前。
“裴同志,送他们到对面开会。中国人的要求拖不得。”
“很好,你做通他们工作了?”
“做通了,我让他们以大局为重,现在形势比人强。”
当晚,裴顺化通过无线电联络到余切这边:“我已经找到你要的人,做通他们的工作。因夜晚山路危险,明天清晨我将乘坐罗马尼亚吉普车穿过河谷地带,请务必不要开枪。”
无线电那头,传来余切略显沙哑的声音:
“他们是现役作战军人,不是文职人员,请悬挂白旗表明没有敌意。以免我方哨所误判。”
“悬挂白旗?这不符合礼仪吧!”
“这话你去问猫耳洞前线挂白旗,拿着空罐头来讨饭的同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礼仪。停战协议后,你们挂白旗来讨饭的人多到甚至我们打报告打不过来。”
裴顺化脸色臊红,当即答应了。
翌日清晨,这辆罗马尼亚吉普果真下山前来,只是气氛十分怪异。三名越南兵的武器全被收缴,他们一路都在责怪“余切杀过我们战友”!
又说,“上面的政府从不在乎大头兵,要他们打仗的时候,不给吃不给喝也要打!打不过的时候,却又摁着他们的脑袋来谈和,受人羞辱!”
最后都成了一句话:越南那些当权者,从来不在乎小兵如何?
是啊!经历这场调研后,裴顺化也感到十分悲哀。
第52章 《共同警备区》(完)
当天中午抵达后,余切亲自接待了他们。几人好吃好喝供养着,拖了好几天,拍摄大量照片和资料,用于《军画报》的停战宣传。
这些宣传让两国的宣传部门如获至宝,尤其是打不下去的越南人。几乎是《军画报》一更新,越南的喉舌就把全文翻译过去。
余切把《军画报》上的照片给越南人看:“你们的《人民报》也转载了消息,说你们是和平的卫士!等你们回到老山后,你们就是和平的英雄,你们的祖国会回报你。”
只见到这份报刊上有余切和几个越南人的合影,还有裴顺化的照片。双方一副冰释前嫌的样子,真就像《共同警备区》里面写的那样,“中越兄弟情谊比海深,比天高。”
356师这几个越南兵,一下成为两国都关注的和平之友。余切更是在报纸上宣称,他的正是参考该连越南战士的想法来撰写的。
在中国人的热情招待下,一名越南士兵流下了忏悔的眼泪。他在老唐的墓地前跪拜,握着余切的手道:“感谢余老师写出这样的,早知道我们和中国人是这样的关系……我一定不会参与那次作战。”
余切相当感慨的说:“你们来感谢我,余老师很高兴;但你们之前非要打上那一仗,下了死手,余老师不喜欢。”
《共同警备区》在这些天已经风靡老山前线。不少越南人看过后,重新思考了两国之间的关系,在越南的上层,《共同警备区》也引发了核弹级别的效应。
亲华派“常征”同志就很喜欢这本书。
“常征”的全名是“阮长征”,当年因得知北方长征的壮举,于是去掉了自己的姓,从此改名叫“常征”……多年后,“常征”同志再一次因为一个故事而动容:这是只有东亚人才能感受到的浪漫!
“常征”同志已三番五次的向前线发来报告,希望对和平谈判、撤军有异议的越南反对派,都好好看看这一本!
空闲的时间里,裴顺化把这本书又翻阅了一遍。他也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结论:这本书会在和平风潮过去后,迅速成为越南禁书。
就算“常征”同志之后的领导人,全是亲华派也必须封禁这本!
而中国却不必,因为他们并不害怕提及这一关系。
为什么呢?
裴顺化向余切讨教,本以为余切会卖弄一番,没想到他却直说了。
“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是近两百年来的事情,而文化认同却是几千年的事情。《共同警备区》如果反应了东西德、南北朝鲜的民族关系……应当是该民族的传世经典!但你我之间不是兄弟的关系,而是大树和枝干的关系!”
余切说:“为了塑造你们的主体性,你们只能进行仇恨教育。也就是说,越南人之所以是越南人,是因为你们首先要证明自己不是中国人!”
这话很拗口,但看过故事的裴顺化却一瞬间就明白了。
正因为这种根植于基因的文化号召力,致使越南、马来西亚、乃至于狮城等地都无一例外进行排华教育。这对他们这样的小国来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毕竟,天下只有属于大树的枝干,却没有倒过来的事情。
“几年前,我写了一本书叫《出路》,我建议你找来看看。那里面有更详细的阐述,你看看一个离家几十年的游子,是如何在民族认同上克服千难万难,一定要回来的!”
余切扔下这句话,不久后,他问裴顺化“到底有没有在战争中杀过人?”
裴顺化说:“我一直在后方搞宣传,从来没有上过正面战场。”
“那你会使枪吗?”
“当然会了。我没上过战场,不代表我没在后方处置过叛徒!”
“都是越南人?”
“对!我们越南总政宣传科,原先是半个特务组织,说来不体面,但确实是这样。”
十几年的战争状态,使得越南国内对逃兵、叛徒的处罚极其严酷:宁杀错,不放过。
在老山前线,原先和中国士兵有过接触的越南兵私下里经常担忧的问:“我们这么搞(指私下接触),你们长官晓不得晓得?”
中国兵说,“知道,就是长官鼓励我们来麻痹你们的。”
越南人很惊讶,“在我们越南,这些事儿要是被抓住了,立刻就要被枪毙!”
——余切闻言笑了,拍了拍裴顺化的肩膀。“你们对叛徒处罚这么严厉,你现在又成了个亲华派,将来要是越南的风向变了,你怎么办?”
裴顺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讲,瓮声瓮气道:“我的事迹全都见了报纸,我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好!”余切点头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裴顺化骤然感到一股杀意,他忽然想起那几个被他绑来的越南兵……裴顺化本能的开口道,“他们跪在唐排长的墓碑前道歉了,他们知道错了!”
“太迟了!”余切道。
裴顺化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
一道令全越南人震撼的新闻,忽然从河内后方传来:亲华派“常征”同志病故,死前辞去了领导职位,越南高层立刻面临主战派的反扑。
打,自然是打不下去。主战派也不敢打了。
但前线军队几乎“哗变”,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兄弟”,令越南高层感到十分恼火!先前还有“常征”同志发话不得追究,现在“常征”同志死了,自然不能再轻轻放过这些大头兵。
此刻,越南国内正在开会讨论当中。裴顺化要立刻赶往河内,随时准备发布“常征”同志的吊唁。
这一消息顿时成了前线越南兵的催命符,谁是这段时间跳得最欢的叛徒?正是现在还呆在中国的营区内,和余作家连发数篇通稿,又跪倒在唐排长墓碑前的越南兵们——他们是《共同警备区》的故事原型!
中国哨所的越南兵很快反应过来,要求申请政治避难,余切不许,“你们已经在这里太久,是时候回家了。”
这哪里还是家?
那里是地狱!
在故事里,发生在猫耳洞的友谊称得上传奇,现在通通成了这些越南人的罪证。
“余老师,我们错了!”一个越南兵哭着来抱余切的腿,“我们愿意在中国做牛做马,一辈子赎罪,只求你不要让我们回国!”
“我们一旦回国,就要被枪毙!”
余切自然不答应。越南兵们哭来哭去,见余切铁石心肠,想到了威胁,“你余切难道就说了算?这里还有一整个连的中国人,还有你们的军事记者……”
他们向曾经的敌人求饶起来。
闲云强明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代,早想搞死这帮人了,他心里简直是畅快淋漓!大笑道:“我那天亲手埋下老唐,做梦都想为他报仇,没想到谈起了什么停战协约?你手上有我们中国人的血,早该血债血偿!”
“越南人要杀了越南人!合该如此!你们越南人最反复无常!今天这样,明天那样,对自己人也心狠手辣!”闲云强说得兴起,竟是要端起照相机,给这些越南人留下遗照。
他要再写一次军事报道,捎给老唐。
“邱连长!邱连长!”越南人又找到邱连,扑通一声跪下,“请你给我们一条活路,不要送我们回去,我们不想打了!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你要知道什么军事消息?我们的番号还是布防情况,我们全知道!我们不需要在你这一直待下去,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到高层重新调整好……中越仍然是友好的!中越友谊最大!天长地久!”
邱连两腮的肌肉激烈地颤抖着,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战友,一边是军事道德、前线大局……余切伸手拦住邱连,让大家注意到裴顺化来。
“他们越南人狗咬狗,不关我们的事情。何况裴大校要回河内写吊唁,发通稿……他带不回这几个越南兵,才真的要受到处置,到时候影响大局。”
原先对自己人愧疚的裴顺化,忽然心中一凉,想明白后汗毛都炸了!
这几个人岂止是不能留在中国营地?
他们甚至不能留在越南营地,否则,任由他们回去到处“胡说八道”,裴顺化和前线师长阮文得都要受到追究!
当时大家都在做政治投资,没想到却押错了宝,现在“常征”同志死了,主战派高层要抓典型来杀头,这几个兵不死,那就是自己死!
说时迟,那时快,越南兵发觉躲不过了,大吼一声便夺门而逃——被侦查大队四连的战士抓了起来,塞进罗马尼亚吉普车里。
这几人都绑住了手脚,自然要让裴顺化来开车。他对这条故事中宽约四十公里的“共同警备区”早已谙熟于心,回自己阵地并不是难题。
只是裴顺化心脏狂跳:他完全被余切算到了,从头到脚都被控制得如同一个木偶。
现在高层形势有变,他必须杀了越南兵来当投名状,否则事情一暴露,叛徒就成了他自己——他到处见报,和余切合影,还能用非作战人员来解释!
可是把几个大头兵带到中国的营地,对着牺牲的中国排长下跪,一旦被人揭发……这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了!
为了保全自己,为了自己的家人……这几个人留不得啊!
只是,余切之所以能事成的关键,在于他精准的预料到了“常征”同志的暴毙时间!
妈的!为什么他能知道?
这恐怕是裴顺化永远也不知道的迷。
余切连裴顺化的杀人手法也预料到了,或者说也已经安排好了。裴顺化在驾驶舱一阵摸索,定睛一看,一把格洛克手枪躺在那里,他检查了弹匣,发觉正好有四发子弹。
堂堂的“哥伦比亚之枪”,就这样送给自己做凶器了?
裴顺化摇摇头:自己太自大了!
“哥伦比亚之枪”恐怕有无数个,余切随时可在欧美买来百把、千把格洛克手枪,刻上专属花纹,宣称这就是那一把传说中的“哥伦比亚之枪”。
毕竟,这把枪到底怎么样并不重要,关键的是它的主人是谁。
在老山的河谷地带,目前有一个四十公里宽的无人地带,也就是将来所谓的非军事区,在故事里,余切把它形容为“共同警备区”,描写为有大量军事人员存在的地方,和现实截然相反——而今却也如同他中所写。
这个非军事区,不知道死过多少人,不知道埋了多少地雷……将来光是排雷,就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
现在又要再多上几具尸体,在潮热天气下腐烂成泥。
裴顺化不禁想起了一桩传闻:
中国人会为了夺得战友的遗体,反复冲锋,哪怕是一件衣服都不愿放弃!
而越南人却从不管他们战友的尸体,前线的人失踪了、战死了,不仅不夺回来安葬,反而通通按照“失踪”来计算,这样不仅可以少给一些抚恤金,还避免了浪费人力物力。
现在彻底方便了我啊!原来,这都是他故事的伏笔。
他早已预料到我会利用到这一点善后。
这几人如果死无对证,前线的师长阮文得也怕得要死,自然不会出卖自己,亲华派们也不会找自己麻烦。
而在主战派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刚来老山前线不久的宣传人员罢了——磕头、合影、搞大联欢到处讲中越友好,这可不是自己做的,都是那几个被忽悠的越南兵做的!
裴顺化把车开到一处山崖间,回头对那几个绑住手脚,正在拼命求饶的越南兵道:
“同志,你不是死于我手下,而是死于你们瞧不上的余切手下!讲句老实话,我是为你们求过情的!”
他的“战友”瑟瑟发抖,惊恐的蛄蛹起来,像绝望的某种虫类。
“唉,你们为什么要得罪余切?”
裴顺化没有过多折磨这些人,将他们挪下车,“砰砰砰”三枪后踢下山崖。
他顿悟了:其实,余切也没有故意杀这些人,这些人实则死于愚笨!他们不知道判断局势,保存己身,前线败局已定,却仍然在矜矜业业的打仗,还要杀中国人!自然要遭到别人报复。
也不是个真正光明磊落的汉子!要是来了中国哨所这边后,不要被余切的糖衣炮弹所吸引,搞出下跪之举,到处上报纸做宣传,拿人民币……而是硬着骨头,打死不从,余切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说到底,既蠢又坏,你不死,难道我死?
之后,裴顺化开着吉普车,忽然想要去找之前那些越南兵口里“被余切打死的战友”,因为格洛克的弹匣里只有四发子弹,说明余切用过几发子弹,说不定他们讲的是对的。
他们之所以恨余切,是因为余切作为一个文职,拿着手枪却杀了他们的战友,以至于他们野性大发,非要和中国人打一场……
余切能这么耍他一通,把越南高层的局势预料得不差分毫,简直如同小人书《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一般,聪明得不像个人!
越南高层、前线的阮文得师长,自己,以及那几个倒霉蛋越南兵……通通在他的手掌心,不管是知不知情的,其实都被拿来利用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是萍水相逢,裴顺化真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验证余切是否用手枪打死过人?是不是真的?
但随即,裴顺化暗自苦笑道:自己都泥菩萨难保了!
他最后给自己肩膀来了一枪,顿时血流如注!然后按照着《共同警备区》里面,主角失手开枪打死人的剧情那样,把格洛克手枪的血迹和指纹擦干净,扔进杂草里,单手开车进了越南这边的哨所。
“那三个人听说‘常征’同志死了,要被追责,和我发生了搏斗……他们全死了,我也身负重伤。”
来接待裴顺化的正是王牌师师长阮文得,他本来一张脸是黑的,此刻却惊讶的看着裴顺化,眼睛一转,之后想也不想就回头大声道:“那三个人畏罪自杀了,裴大校侥幸回来!”
第53章 军旅文学的自由王国
裴顺化的事情死无对证,他自己又受了伤。于是没有受到任何追究,顺利回到河内。
到了河内他才知道,原来“常征”同志还未病故,只是病重得厉害,已丧失了行动能力,因而提前宣布辞去职务。
越南高层陷入到短期内的混乱,封锁了消息。各地实权军头纷纷回到河内,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在意老山前线到底怎么样了?
死几个人又如何?哪里有人在乎。
裴顺化回来后,自然要去找“常征”做他的述职报告。他来到病房,只见到领导脸色发黑,很是虚弱。
他吃力的说出一句话。
“你见了余切,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真是当世文豪!乱世豪杰!”
听到裴顺化的话,“常征”同志立刻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也许“常征”同志之所以要停战,就是为了使越南国内也诞生像余切这样的当世文豪,小国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才能攒出这么一位文曲星啊!
裴顺化不知道如何表述他和余切共事的经历:这种人在越南是没有的。
国父胡志明多才多能,像是天降猛男一样,但他既生的不够威猛,写的那些打油诗也不怎么样……像余切这类男人中的男人,本身就会使人欣赏他。
领导受限于病体,并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反馈,只是略快的眨了眨眼睛。
“你再多讲一点,余切的事……”他又说。
于是,裴顺化把经历都一一道来,讲到余切带枪上前线时,“常征”两眼放光;他讲到余切写完,前线不少人看着慨叹时,“常征”同志木讷的望着天花板,似乎也准备长叹一声。
“余先生还讲过小国的民族性,他说,东南亚的许多国家是次生文明,靠别人来塑造自我认同。所以我们如此反复无常,令人发笑。”
于是,那声叹息声就在裴顺化的耳边响起。
也许这正是文化的磅礴伟力,它像幽灵一样,隐藏在民族国家的背后。当你忽视它的时候,就会爆发出破坏性的力量。
倘若小国无法壮大自身,构建起国族认同的话,自然而然要被其他上位替代的大国同化去。
胡先生为什么终生没有和曾雪明相认?
其实,这正是原因所在。
随后,有人告诉裴顺化,“常征同志最近一直《共同警备区》,每晚上都要听一些。我们念来给他听。”
听?
这是应当的。在老山前线,经翻译后的《共同警备区》已成为数万越南兵的回忆。
越南这个地方,长期缺乏优秀作家,战乱下又极度渴求文化作品……余切这种国际级的作家肯进来这个小池子,他的又不要钱,就像是霸王龙进了动物园,简直是横行霸道,一起上也不如他!
裴顺化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
当晚电视台忽然播报新闻,这位领导安然离世。随后河内为他举办了规格很高的葬礼。
裴顺化则因为此前和余切在前线慰问,被请到一件封闭的屋子里进行调查。他不能联络外面,每天只有报纸可看。这期间,裴顺化心态很好,一直查看新闻,研究自己什么时候能结束禁闭。
答案是积极的。
近来的新闻都指向一个事实:越南不会改变原有方针,友好会持续更长时间。
“常征”死后,全世界的媒体蜂拥而来,《日本共同社》派人在河内的街头采访。
日本记者问一个医院护士怎么看常征去世,对方直接回答:“我害怕又要打下去。”
两年前,同样是《日本共同社》,他们采访了一个24岁纺织女工,那个人麻木的回答“上面如何都一样,只希望下一个人能让生活好过点。”
十年战乱,越南工业产值比十年前还低,粮食要靠配给,通胀率年年飙过50%。
物资短缺,腐败泛滥,河内医院的点滴瓶是反复用的,病人买不到药,家属上黑市抢购维生素。
《共同社》发布的新闻上道:“一次重大转折就发生在我们面前,这个狭长的海岸国家,现在从北到南都意识到,经济是他们当前最为重要的问题。他们不得不解决这个问题。”
河内用极短的时间就走完了从计划到市场,虽然前线那些人似乎才刚刚得到和平,但实际上,河内这边早已于去年就成立第一家外资制衣工厂。
这些举措实行之快,而民众接受的速度之快,甚至让人觉得这里早已孕育了一种决绝的力量,这些年的战争毁灭了这里最后一丝耐心。它的外在似乎仍然有余力,而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得知越南要改天换地了,《法新社》的记者们也来到胡志明市。
法国人曾殖民过越南,对这片土地很有感情,尤其是西贡(胡志明市)这个地方。几名法国记者前往西贡采访,却发觉那里的越南人对高层冷漠得可怕,态度甚至不如对殖民政府。
这群法国人在自己的报道中写道:
“我们来到了越南经济最发达的城市西贡,越南老百姓把那些执着于打仗的领袖塑造为一个狂人符号,称呼他们为‘战争延长者’,为了他们自身的王图霸业摧毁了越南两代男丁。”
“七十年代,越南的主战派提出全民皆兵,把农村小孩送进战壕,把山林改为游击基地,多年下来,平均每十户人家,只有两名壮劳力还在地里。这种穷兵黩武程度,在人类历史上是罕见的!”
“越南残酷的减丁现状,已经快接近于二战后期的苏联,然而,苏联是因为遭受了德国人的侵略,不得不打下去;而越南却是主动出击,同时在柬、泰、中三线作战,最终一无所获。”
裴顺化在牢房中看到这篇法新社的报道,心中长叹一声。
好在越南人无需打下去了!混乱后,一系列斗争结果逐渐明朗。
“咔擦。”一道沉重的铁门声音响起。
这天,裴顺化的禁闭期结束了。
这个因在老山前线采访而闻名的宣传科大校,也得到了机会前往北方。高层点名携带他去参访,也许他还能再见一次余先生。
离开水泥屋子,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裴顺化感到心旷神怡。
“我也算比书中的结局好吧!书里面的人都死了,起码我还活着。”
在胡志明市的新一机场,裴顺化发现到处都是一本名为《共同警备区》的。
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鬼佬,津津有味的翻阅这本的英译枪版。见到他来了,有个人主动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会不会说汉语?”
“你认得余切?”裴顺化说。
“我怎么不认得?我是他事业上的亲密合作伙伴,我叫金介甫,海外最知名的余学研究者之一。”金介甫道。“你现在看到的英译版,正是我来越南翻译的,因为其中对中华文明之于现代民族国家士兵的细腻描写,简直称得上精妙!它在德国那边获得较大的影响!”
“这本书怎么会和德国有关系?”裴顺化惊讶道。
“德国总理科尔推荐了这本,他说这是‘古老文明施加于现代民族国家的幽灵’!是不是很夸张?当然了,这是有原因的,科尔是个善于攫取名气的政治表演家,他在推动东西德的统一,整天兜售他那一套说法……”
德国总理竟然认识余切?
而我竟然能在胡志明市遇到余切的研究者?
我还和这位作家调研了近一个月?
裴顺化真有种荒唐的感觉,他在牢里面关了不过三四天,就是算上交通用时,前后也不过一周。
怎么就像是穿越了一样?出来后天翻地覆了!
“余先生这么出名吗?”
“当然!”这个加拿大白人表露出毋庸置疑的态度。“他会成为中国本土走出来的,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人,要么是今年,要么是明年。”
——
与此同时,余切已经出现在了南海。
他所乘坐的舰艇是我国首款远洋训练舰,679型航海训练舰。
说是远洋训练舰,实则受限于工艺,在南海转转就不错了。该舰两年前出访美国夏威夷,期间输油管破裂等问题不断,到达美国港口后,又发现舰船的舷号都掉了一半。
这还不算完,回程时正好碰到美国奥尔登多夫号驱逐舰,双方出了友好姿态——两舰并列等速行驶,全体舰员在甲板列队行礼。
结果,由于我方很少参与到这种“务虚”活动,操舵士兵视线有些偏向美舰,差点撞上奥尔登多夫号。好在美国舰的发动机给力,赶在事故发生前加速溜了。
永暑礁将来是一艘不沉的大型航母,现在却没有下脚的地方。它由贝类、珊瑚和礁灰岩构成,好看是好看,只见一片汪洋大海的中央,杵着一幢不大的高脚楼,上面四五个水兵激动的挥手,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打招呼的声音。
带他来的同志介绍道:“这就是在《军文艺》上,和余老师你写信交流的水兵们。”
余切点点头,乘坐皮划艇过去。几名水兵把他拉起来,余切身材高大,踩在竹架上,脚下发出吓人的“吱吖”声。
真苦啊!
“谁是陆应墨?”他道。
一个小个子水兵敬礼道:“报告!我就是陆应墨!”
“其他人呢?”
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几个纷纷做自我介绍:李班长、小胡,小广东……和信里面那些人对上了。
余切对他们肃然起敬,也举起礼道:“我代表作协、文联的创作者们,向你们敬礼!”
专门负责海军文艺创作的杨德常道:“余老师!他们已经把你《血战老山》这本,看得倒背如流,恳请余老师做出一些指示。”
“我一个第一次坐军舰的,就不要班门弄斧了。”余切摆手道,“我听说你们有人想写,我倒是比较了解,有这么几句话可以讲。”
“杨德常?”
“在这呢,余老师。”
“你拿本子记着,这篇稿子我要发在《军文艺》的理论板块,我主要有如下想法。”
余切伸出手指头,胸有成竹道。
“第一,要尽快,属于军旅文学的黄金年代没有两三年了。发不了刊写信来找我,我帮你写推荐信。”
“第二,其他的都不要写,就写海军,写水兵。你做什么,就写什么。”
有没有第三呢?
有的,余切伸出第三个手指头,“第三,要快,这个最重要。”
他说的这么笃定,又才从老山前线下来,写了《共同警备区》,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水兵们还是觉得纳闷。在这里,余切简单列举了“军旅文学的几次浪潮”:“我们这一代的人军旅,和过去的大有不同,我们向现实主义挖掘,正视‘军人是人’的命题,思想上大大解放!”
“在题材上也很有突破,从雪山哨卡到火箭基地,从女兵王国到受阅方阵,从将军到士兵,从历史到现实……你看看,我现在甚至写了《共同警备区》,我们已经不仅仅在写战争,还在写这背后的人文思考!家国命运!”
“到这时,军旅文学才真正成为当代文学的一部分。它从运动式的大作战产物脱离出来了,变得有生命力起来。”
这是余切在永暑礁发表的看法。
在另一处的岛礁上,面对水兵的追问,余切又说出“等到九十年代,社会进一步转型,军旅文学自然有一段回落的时光。放在长远来看,这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人的创作期来讲,就是能否出头的问题。”
“这就是我说时间不等人的原因,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这话说得很真诚,在业界也有较大影响。部队长期鼓励战士们创作军旅文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些人摆脱命运的坦途。军旅文学如何发展,关系到许多人的命运。
六月二十九号,余切受到《文艺报》、《军文艺》等报刊邀请,写下了一篇文艺评论短文《迈向军旅文学的自由王国》,发表在以上报刊。
第54章 一等功
这里面余切则说的更加实在:军旅文学之所以在八十年代大爆发,一方面是国家有意给资源;另一方面是过去军旅文受限太大,不得写许多方向,片面强调宣传桶蘸的属性……现在一放开,自然让创作者们进入到了自由王国。
不要说别的,就说全国短篇获奖选中,无一例外都有两篇甚至更多军旅,显然这和军旅的创作数量完全不成比例。
《高山下的花环》、《西线轶事》自然是好文章,但之后的《战争和人》竟然能拿到茅盾文学奖?
当真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吗?
这可是前几届神仙打架的年代!
他在这篇文章中写道:“相较于当代文学的推陈出新,军旅文学显得有些滞后。七八十年代之交,虽然有徐怀忠、邓友美等人的《西线轶事》、《追赶队伍的女兵们》名作,但还是单兵作战,难成阵势!”
“真正标志军旅文学大爆发的,是1982年李存宝《高山下的花环》和朱苏进的《射天狼》!尤其是《高山下的花环》,赢得了当年度的短篇王,开辟性的将大众注意力转移到‘当代战争’中军人的真实生活!此后一大批作家大显身手,军旅文学由此进入到全盛时期!”
那么,军旅文学的巅峰在什么地方?
这无需余切来自卖自夸,如今文坛这个圈子里,公认《未婚妻的信》、《血战老山》是军旅文学中的两座高峰。此次《共同警备区》反响极好,也成为第三座高山。
实际也如此。
余切这篇评论稿一发出来,愿意为他吆喝的理论家们立刻为他戴上王冠。
《十月》的陈东杰,往《京城文学》投稿一篇《文学为何开始式微》的研究稿,写道:“我认为过去十年,严肃文学在中国大地产生的巨大影响是不可思议的,在任何国家都无法找到先例!文学实质上具备了新闻效应,文学家不仅是创作者,还是新闻调查记者,还是哲学家、社会活动家……他们承担了太多职责!”
陈东杰的文章写得弯弯绕绕,最后忽然一个转折,“让我们来看看,过去有谁具备了巨大的社会影响,谁就足以成为文学界的第一人!”
《钟山》杂志的苏童,也在有关“南海笔会”检讨中坦然道:“我们的笔会中不仅有我,还有石铁生这些成熟老道的作家,为何我们都写不出一篇军旅文?”
“从余切的经历来看,答案很清楚。我们吃着火锅,喝着酒,梦想着写出铁与火的战争,这当然是做白日梦!我们永远也到不了自由王国。”
被余切评论稿中提到的李存宝等人,也投桃报李,承认了他“巅峰”的地位。因为余切在文章中说了,李存宝是开创者之一嘛!
他能这么上道,你回过头来吹捧他有何不可?
不过,这些专业的评论者,或是客串的评论者们都不如后来的德国人科尔知名。
科尔全名赫尔穆特·科尔,目前在德国做总理,年初他意外得知余切和德国汉学家顾彬在机场发生临时演讲,造成机场至少三分之一的乘客心甘情愿误机。
科尔便知道,余切的战绩是实打实的,他确实是代表了这一时期西方人眼中“东方智慧”。
德国人很奇怪,一方面普遍存在种族歧视,流氓遍地,另一方面又崇拜那些大人物,发自肺腑的追随那些天才,他们的精神空虚,表现得十分虚伪。
科尔知道自己国民的性格。
在一场访谈节目中,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博学。科尔谈论到震惊世界的中越和解:“十年前,我听说他们兵戎交加,我感到很震惊;十年后,他们重新握手言和,我却不再震惊了!”
高鼻子的德国主持人问他“为什么不震惊了”?
科尔道:“因为我不再是个毛头小子,这些年我成长了许多。天下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只看你出不出得起价码!”
“你们看过《共同警备区》吗?这正是值得我们来阅读的,书中构想了相同的文化传统超越了国家形态,使得前线士兵放弃抵抗的浪漫故事。我再次说一次,虽然中国余非常的年轻,但这很值得我们德国人来看。”
“年轻不是错。”
全德国上千万观众,立刻发出嬉笑声。
这儿有一个关于科尔的梗:科尔是西德历史上最年轻的州长,也是最年轻的总理,1982年他接任总理时才43岁,由于此时得益于前任德国总理施密特的不信任案,德国媒体纷纷质疑他是否太年轻了,躺赢上位。
之后,科尔就经常拿自己太年轻来开玩笑。
科尔还很擅长收买人心,擅长“作秀”。84年他访问中国的兵马俑遗迹,管理者只同意放他本人和兵马俑近距离接触,不允许更多的德国官员下去,科尔当即做出和所有德国人共进退的姿态。
他被允许了,因为他才有幸接触兵马俑的另外几个德国官员,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他各类吃中国菜发出“中国菜太好吃了”,“中国火腿比德国火腿还正宗”之类的伏拉夫行为,更让他得到媒体的好感。
因此,发生在德国的总理访谈,影响到了《共同警备区》的风评!央台如获至宝,截去了科尔有关政治方面的叙述,只留下“余切的故事……值得我们德国人来看”几句话。
中国名扬海外啊!
十年轮战下来,这波是赢了里子,又赢了面子!
还得是洋酒更醇厚。原定在六月末举办的庆功会,就因为这一场访谈而延期,非要等到余切回蓉城再举办。
人家德国总理都能虚心请教,你一个庆功会,难道还等不得余同志?
庆功会延期到了七月四号,余切回蓉城的时间。
这天,参加过老山前线慰问的众多艺术界人士,纷纷聚集在蓉城军区。众人一齐拍下合照,人手一本《共同警备区》,古玥拉住余切的手道:
“我不知道你这个能不能拍电影,我希望啊,我能在你电影里扮演我自己。”
“你说扮演谁?”
“我自己!”古玥笑道。“因为我也是数次来了老山前线,我是以古玥的身份来的嘛!”
拍电影恐怕不容易,前几年各大制片厂为了搞钱,拍摄出各类邪典片,搞的现在审核相当严苛。
现在的情况是尺度比电影尺度大得多。《高山下的花环》当年写出来并没什么阻碍,拍电影就费老鼻子功夫了!
但古玥想要做古玥他自己,余切哪里会扫兴?
他承诺道:“如果能走到拍摄那一步,谁也抢不走古玥老师的角色。”
古玥笑道:“我知道这很难,但你肯答应我,我就很高兴了!”
下午,蓉城军区为全体同志颁发了集体的一等功,其中总政歌舞团、作协、电视台和宫雪所在的制片厂是分开来算的。
宫雪所在的沪市制片厂就出了几个人,她竟然也能拿个集体一等功,她当然高兴得不行。
“余老师,我以为我们是三等功,最多是二等功,没想到居然是最高的!”
“我也没想到!”古玥说,“在我印象中,这是第一次颁发一等功吧!说实在的,余切劳苦功高,他要得个一等功我还不惊讶……没想到的是我们都得了!”
为什么?
余切心中暗道:因为长达十年的轮战,这次真的结束了。
文艺工作者们没什么信息,还以为是一次普通而漫长的慰问活动。过去三四年,这种慰问活动每年要举办许多次,由于85年之后已没什么大型战事,因此称得上是“镀金”之旅。
每年,每个季度,文艺界的工作者们都要许下“永保和平”的愿望。
只是这次是真的。
这个时候恐怕越南人已经秘密的抵达京城,负荆请罪来了。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为参加88年夏老山前线慰问活动的文艺界工作者授予军区集体一等功!”
颁奖词正在响起!
蓉城军区派了个漂亮姑娘,抑扬顿挫道:“当你们踏上老山前线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普通的作家、演员、记者,而是与前线将士并肩作战的战友。”
众人心领神会,原来这是有次序的。作家是第一等,其次是演员和记者。
这次一等功,最主要还是沾了余切的光。他在前线最久,还自掏腰包,捐了不少钱。
至于去越南阵地考察——那更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新中国成立以来,余切是第一个敢于去敌方阵地宣传的人。他不仅去了,还写出了《共同警备区》这种。
《军报》热情洋溢的赞叹“这是精神原子弹,炸开了横亘在人心中的成见,将敌人的虚假宣传剥得一干二净!”
余切渐渐沉浸在回忆当中。“你们穿越炮火封锁,深入猫耳洞、前沿阵地,用脚步丈量英雄的热土,用文字记录战士的忠诚。”
“那些在战壕中写下的诗篇、在烛光下讲述的故事,化作枪膛里的子弹、阵地上的旗帜……”
多好啊!
他忍不住叹道。
他忽然听到隆隆的炮火声,夺目刺眼的闪光在他面前炸开,一条险峻河谷地带在黑暗中沉默着,他感到天地间无比空旷,又觉得可以缩地成寸,他只需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军旅文学的王冠!
上辈子余切总和人吹水发帖,如今他也深度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
这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奖章,无疑是对余切最好的奖赏。
这一晚,余切不出预料的醉了。
所有人都玩起了“敬我们的余切同志”游戏,余切来者不拒,他很少这么高兴。虽然他酒量超群,也很快醉倒在桌上。
“余老师醉了!”古玥大声道。
仍旧是几位女同志,自告奋勇搀扶余切休息,一进了屋,宫雪就毫不在意脱掉余切的外套,拿毛巾简单为他擦拭一番后,为余切盖上薄被。
她的目光在余切脸上流连。
在沪市制片厂,女明星宫雪喜欢余作家是公开的秘密。在老山前线,但凡是来过的人都发现了。
想来并不奇怪!
要不是余切写文章为她说话,宫雪的演艺生涯已经结束,还连累到她的父母和妹妹。
听信谣言的观众在宫雪家泼油漆,对她指指点点,给她寄来辱骂信……宫雪性格刚硬,差点就要决绝的离开沪市,离开中国……
是余切鼓励她走出来,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但随着余切名气越来越大,又结了婚,现在连孩子也有了……这种期望就渐渐落空了。
唉!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余切说是要向家里那位提出来——要是他忽然变卦了,不愿意再说了,宫雪也觉得能理解。
起码在老山这边,余切说的那一刻,一定是真诚的。
翌日,众战友告别。宫雪和余切说“完美的余切不应该受我拖累,要是为了名誉着想……我也是能接受的。毕竟余切不只是属于你自己,是一种精神了!我就做一块石头吧!沉默寡言,远远的望着,这些年我都习惯了。”
她一边说,一边竟然又哭了起来。显然,这些话对她来讲斗争了很久。
宫雪怕是不知道余切和陈小旭的事情。
余切心道:自己该明白有这一天。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他对宫雪的感情远不如对张俪的深刻,可能也不如陈小旭。但宫雪真要是跑去嫁了她的华裔表哥,余切就要闹心了。
这是一种占有欲、欣赏和拯救别人命运的自得感在作祟。
毕竟无论是陈小旭还是宫雪,历史上并没有什么美满结局,甚至称得上令人唏嘘。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我们的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就不需要害怕,只是我的情况特殊,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宫雪没想到余切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喜极而泣。
两人深深拥抱了一番后离别了。
——
京城,中越双方的秘密谈判已经结束。
越方要打道回府,向越共中央宣布成果。这次谈判之所以能成功,越共统一思想是一方面,也起了一些作用。
已故的领袖“常征”是一个文艺咖,他死前的几个小时,还让生活秘书念了《共同警备区》的故事内容。然后他安然的死去了。
这引起了越南内部不少人的兴趣。这本书所探讨的事情太美妙,将“文化有时大于民族国家”这一事实指出来,按照这本书的逻辑,最终不自量力的越南会自我消灭。
是不是太夸张了?
武元甲拿着一本书翻来覆去的看,不出所料,是《共同警备区》。他对随行的越南人道:“这本书写得真好,我想诚挚的对中国人道歉,我们历史上犯了许多错。”
“我的体内流淌着一部分中国人的血。说到底,我之所以为了这个故事而感动,是因为我有相同的思维方式。”
第55章 绝不原谅
于是,武元甲向当时在老山前线领导作战的杨将军写信,希望能得到原谅。
“北方的同志哥,让我们在老山前线相聚,让我们再见一面。”
信件很快传递到杨将军手中。他看后长叹一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并且,留下一句话:“我绝对不可能见他,见了他就等于对不起那些牺牲的战士们。”
武元甲何许
外面的雷劫都被阵法给屏蔽了个干净,两人除了看到那噼里啪啦的闪光。
帮助蒋豪战胜音暗空间是不可能了,涟漪现在能做的只有收集信息。
首先呈现鲜血色彩的枯木,它们并不是生来就没有一片叶子,经过取种分析,姚萧认出了这枯木的种类。
像蒋豪父母那样只有一个驯兽空间的,大多数是到了一定年纪自己觉醒的空间,但这种不需要觉醒石获得的驯兽能力,往往只能拥有一个驯兽空间。
“藤墙!”琳娜迅速召唤了三道藤墙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她能感觉出这叶刃在艾瑞丝的手中变得更加强大了!如果不用三道藤墙阻挡的话,根本不可能挡住。
姬家虽然已经没有再活跃在大众的视野里,却仍然具有十分可观的影响力。
说来,她本来是不准备拿出这件捆灵索的,但是看到雨萱师妹的举动之后,戴羽珠忽然改变了主意。
然而司九并不意外,他让他们上交一半的资源只是在考验他们而已。
“抱歉,将军,我没有发现!”克蕾娅向希尔瓦娜斯道歉,有人潜进来,是她的失职。
魔兽世界没火,DYChat火了,而且不只是国内的用户不断在元宇宙聊天室整活,还不断有外国玩家进入,被华国朋友们带着一起玩了起来。
所以说能够做出来这种东西的人本来就很厉害,不能说是因为她用过所以她做出来就不厉害了。毕竟用过的人那么多,能够把东西给复制出来的,还真的没多少。
为了防止被冻坏,内河水军的炮艇已被拖到岸上,无法再封锁河面。
皇帝所作的一切就是给他遮风挡雨,这让杜让能在激动之余,也有一些担心。
不只是他,其余那些陈碧苍木等人也都和水赤链游蛇交上手。一些实力弱的,直接被压成了肉泥。
方圆数百米的空气,瞬间被压缩在拳芒上,当拳芒与刀气相击之时,压缩的空气与拳芒瞬间爆炸。
“真真,真的好吓人,那些同学们,都死的好惨的,全身被黑红色的那种蛆一样的东西附着在皮肤上,死相跟恶鬼似的让人害怕。”米果面色呆滞的喃喃低语。
一米九的身高,健壮的身材以及那张就算是面若寒霜也难掩一张美得不像话的脸,顿时让三个男生都不敢说话了。他们虽然之前听说苏医生的时候很嫉妒,可是现在看到他的时候却只顾着脸红了。
顾景深顾浅浅带着宁宁在后花园玩,一旁狐狸趴在那里。顾浅浅直到现在都还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她害怕这一切是在做梦。梦醒了她见不到景深,见不到宁宁。见不到这里她所有关心的朋友们。
“什么,鬼族的人?这次的事情有鬼族的人插手?”司空翊闻言有些惊讶。
金木没有回答,鯱先生直接一脚踢出,将站立在门口的金木打飞了出去。
这样的反差,自然也就引来了不少惊奇的目光,不过秦艽对这些人的目光,完全没有理会。
第56章 一条明路!
对管谟业,余桦就有另外一套说法了。
他一开始说:“余老师现在已经是京城作协的副会长,兵强马壮得很,咱们谁都能得罪,唯独不能得罪他!”
管谟业说:“我小时候因为说错话,被大队的人抓起来揍!我现在终于成名了,我还被人揍,那我不是白成名了?”
卧槽!
你说的真特么有道理,但你也得看你对面是谁啊!
难道学会加减法了就要挑战费马大定理吗?
余桦换了个角度劝说管谟业:“管老师,在余切一生中能罗列到他个人博物馆的人物并不多。你看看,都是马尔克斯、武元甲等世界名人,还有聂华令这些余老师痛恨的人!”
“对的!他就是要让我遗臭万年!”管谟业很沮丧的说。“余切写以来就很顺,他自己确实能力很强,文体没什么不行的,但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生活艰难的人,还有许多生下来就丑陋的人……他不愿意承认这些人的存在,看不见这些事情,当我写出来的时候,余切就责怪我胡说八道!”
“我感到很委屈!”
余桦其实部分的赞同管谟业。余切最悲催的时候,也就是在家里复读过两年,他家里尚且是个双职工城市家庭。
多少人砸锅卖铁复读过?最后还没考个满意的大学?
他的起点,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不过,别人过的好有什么错。
余桦又劝道:“好吧,我现在讲一句话,人要经历过后才能理解苦难。余老师军旅文就写的很好,因为他真去过前线!我认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好人,你是不是承认?”
“我姑且承认!”管谟业说。
“那你就让让他吧,假如你认为他不知人间疾苦,那他却把稿酬都捐给了基金会,说明余老师只是没体验过,人却是好的!你与其和他闹下去,不如调转枪口,看看其他虚伪的人!”
管谟业到这时候被劝服了。不过,没有完全的服气。
他们这番争论是通过书信、电话交流的。
不久后,管谟业来文学院和燕大的作家培训班上课,再次遇见了余桦。
这时候他忽然觉得余桦很自在,眼睛里全是快活的感觉。他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余桦已经离了婚,和一位叫陈虹的女作家领了证,两人住在一起。
“房呢?”管谟业问。
“没买。”
“自行车呢?你总得有一辆吧?”
“我没车,就靠我的双腿。”
“那你到底出了个什么?”
“我忠诚的爱情!”
管谟业乐了:“原来你什么都没出啊!你以前的老婆好歹是县里面有名的美人,你把人耽误了,现在又找了个京城姑娘,住人家的房子,分文不出……老余,做男人还得是你!”
管谟业现在已经成名,《红高粱》剧本改编给了他两千块钱。后来因电影拿奖,引发管谟业其他书得到加印,他前后获得稿酬七千多块,彻底脱离了赤贫阶级。
所以管谟业这段时间,实际也是比较得意的状态。
2月份《红高粱》在德国柏林获奖后,作协为他开了个研讨会,请管谟业上去做报告。这是管谟业人生中第一次这么风光。
管谟业和余桦都有个愿望:在京城买房安家。
目前,管谟业是隔三差五回家一趟,在京城这边独自一人居住。而余桦的住处不定,有时在老婆家里面,有时在文学院分配的学员宿舍。
所以一听说余桦吃、用都是老婆提供的,管谟业说话间稍微就带了些酸味儿。
他自己没有察觉,余桦听出来了,却也没有责怪他。余桦上完课之后约管谟业散步,然后说:“管老师,你看你成名之后,就很难体谅我过的不好了,言辞里都责怪我吃软饭,你可知道我们之所以能和京城大学开办联合培训班,是谁出的力?”
余桦能这么说,自然是大教授余切出的力了。
管谟业沉默不语,余桦又说:“我们在这边吃饭,也是他的基金会出了一笔钱,作协又拨了一部分钱。”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管谟业终于发话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站到最下面的时候抱怨,余老师没有体谅到你;你稍微一起来了,你就不能体谅到别人了,这时候你就忘记你对余切的要求了。这样太虚伪。”
管谟业被说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余桦又说:“我讲这些,不是为了批评你,因为这是我们做人的本性!我支持人性本恶的说法!你要是有余老师这样的本事,你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我了!你可见,余老师比你要心胸宽广得多!”
文人骂人不带脏字,却戳人肺腑。管谟业这次是真服了。
另一边,余切拿到了水兵陆应墨的《潮声》。以陆应墨个人的经历来书写:他在岛上过年,会餐期间,听到一个士兵问队长,今年过年的电报是不是快来了?
队长说,来什么来?还轮不到我们呢,发到南沙去了,那边最远!
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对话,却蕴含了很深刻的情感。原来守礁士兵极度渴望祖国的电报,孤独是他们的敌人,一旦迟迟等不到电报,士兵们就寝食难安,心里空落落的。
这种情感细腻的心思,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而且是用“对话体”来写的,更凸显了士兵的心理活动。
这让余切写了一篇新研究稿《第四次军旅文学浪潮》。
这次,他开车去了《十月》报社。社内上下隆重接待了他,看起了这份稿件。陈东杰被派来审稿,他年纪小,看得大汗淋漓,用了三四个小时才看完。
“张守任身体不好,你应当多加勤勉。”余切鼓励陈东杰。
陈东杰闻言汗如雨下。
期间,余切和张守任等人在会客厅闲聊。
“我抽个烟?”张守任说。
“不行,我回去要有烟味儿,我老婆要责怪我。”余切摇头。
“你写这么多年,竟然没学会抽烟?”
“烟有什么可抽的!”余切说。
总编苏玉劝说张守任戒烟:有个现成案例,《平凡的世界》作家路垚,他抽烟抽得身体透支,现在下笔都难。
路垚这个人余切是知道的。《平凡的世界》起初发表在《花城》,由于那几年实验文学搞科研之风大盛,《平凡的世界》并不受欢迎。
《花城》恰好又是搞科研搞得比较疯狂的文学杂志,《平凡的世界》发表时,销量有些上涨,但编者团队不认为这是路垚的功劳,相反,觉得这是他们科研搞得好。
于是余切的嘱咐下,张守任南下接盘,发表在《十月》上,给足了牌面,一炮而红。
“路垚抽烟有多疯狂?”余切好奇的问。
苏玉有些恨铁不成钢:“路垚非‘中华’烟不抽,每天至少三包烟!还要喝进口的雀巢咖啡!他买衣服,也要买最好的进口货。”
几人闻言都呆住了。
这是一笔什么钱?不说那些衣服、咖啡,光是烟钱,一个月就要抽掉四五百块,相当于两个大学教授的月工资,五六年下来,路垚抽烟要花掉三万块钱!足以在京城买两套四合院。”
他本来因写书财富自由了,却活生生折腾得分文不剩。
余切道:“有路垚的例子在前面,我这辈子都不会碰烟、酒,而且这些东西掉肌肉,我练起来不容易。”
本来是很沉重的气氛,余切这一句话,顿时引发哄堂大笑。
陈东杰把《潮声》看完后,在审稿会中实话实说:“这篇还很青涩,谈不上什么文学,只能满足我们社内对军旅的最低标准。”
“所以能发吗?”余切问。
“你看好这个陆应墨?”张守任琢磨出来味儿了。
“我看好他。”余切点头承认。
“那还是发吧,余老师已经说了。”陈东杰主动提到是“余老师的意见”,大家都同意了。
在过去几年,王硕、王晓波这些人都是余切提拔而来,他们的简直称不上有什么文学性可言,就是现在小有名气了,仍然被传统文学所耻笑。
他们面对一种类似于后世韩涵、郭小四之类的尴尬境地,属于是流量作家。
余桦、苏童这些人也是余切提拔来的,他们就能写严肃文学,而且还在往纯文学的方向努力。
——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对的,但凡是余切推荐过的作家,至少能贡献销量,不是碌碌无功之辈。
家石铁生对“商业文学、严肃文学、纯文学”之间有个划分标准:“商业文学”就是订货,市场缺乏什么,作者就写什么来卖钱!
“严肃文学”要触碰到尖锐的、时尚的社会问题,但还不是纯文学。因为政策一变,某些问题得到解决,严肃文学的“严肃性”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纯文学”和“严肃文学”很像,关键是有没有触碰到最本质,最永恒的问题,是严肃文学中的严肃文学。
这是石铁生在《京城文学》上的一次访谈。余切引用他的访谈道:“我还想在石铁生的话上多加一句,那就是这几种文学可以变化的,比如鲁迅,我们曾经没有把他捧到第一人的位置,现在我们再看他的,发现他简直是预言家,神了!但他也是发来赚稿酬的,他当时没觉得自己文章多了不起。”
众人都明白余切的意思。
研究这些文学性都是很傻的,一本书在写出来的当时,很难说这本书、这个人具备多大的文学性,只有时间可以评判它。
因此,《十月》上下都接纳了《潮声》这个。至此,余切算是完成《军文艺》等人的嘱托了,他以个人影响力,为军旅文学的艺术性正了名。
从此,部队那些写得好的,不仅仅能发行在《军文艺》,也可以到《十月》、《当代》这些更广大的文学舞台上亮相。
而余切的研究稿《第四次军旅文学浪潮》影响则更快。
简单来说,此研究为将来的军旅文学指了一条明路:缝合或专精。
“我们即将和耗资巨大,动员式集体式的军旅文学告别!这就促使作家把这一原本的政治优势转化为艺术审美上的优势;作为非军旅出身的作家,为写出真情实感,我们可以把原本其他题材的人物特性,借鉴到军旅文学当中来……”
“对于军旅出身的作家,则要写出真实感,依法合理合规的介绍自己的军旅见闻……”
显然,余切的法子有利于部队出身的作家。他们写“日记”记录生活就行,而非部队的家却要大费周章,要求很多。
这是有原因的。
根据余切在前线的观察,那些未经过调查写来的军旅,并没有引发战士们的情感共鸣。反而不如他们自己投稿写的《水兵日记》、《军嫂来信》等等。
这种就失去了价值,他们大量的取巧投在《军文艺》等杂志上,确实符合杂志的要求,但没什么价值可言。说严重一点,是剥夺了别人的文学机会,浪费读者的时间。
这份稿件在编辑部内部,就已经引发了轰动,张守任评价“这是一本军旅创作指南”,等到次月上旬,于《十月》杂志刊公布时,顿时引发了文坛热议。
在体制内的觉得,余切讲的真特么好!我写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水兵就写水兵,飞行员就写飞行员日记,即便是将来的神舟宇航员杨立伟,他写的短文入选到小学课文中,就这一成就不知道超越了多少黄金一代的作家!
这是一条具备排他性的坦荡大道。
余老师知道兄弟们当兵苦,给兄弟们当中有文化水平的指了个高招。
没有过部队经验的则觉得余切要求太高:缝合,你要怎么来缝合?
原先我坐在家里面,欢天喜地的就能写出一篇形不似神不似的军旅文——美美拿到稿酬!现在却要我具备艺术性!这太难了!
八月,作协在京城开会,再次就明年年初举办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进行讨论。
第57章 《平凡的世界》
由于“鲁迅文学奖”设立搞的不了了之了,大家的火气都很大。至少要把茅盾文学奖大搞特搞才是。
现在这一奖项正在收罗过去几年发布的作品,入选者众多。
余切的《潜伏》、刘白宇的《第二个太阳》都是有力竞争者,除此外,还有《金瓯缺》等。
这都是85年之前完成的。
现在已经是88年,因此,有人提出可以把86年甚至87、88年也算进评奖范围(因为实际在89年评奖),这会导致个什么情况呢?
比如,《穆斯林的葬礼》入选。比如,《少年天子》入选。
偏偏这些在后世看来,是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大败笔。
还有余切一系列如何排定?他量大管饱,起码有《落叶归根》、《血战老山》多部能入榜。
如果你让余切入榜,一人评选多次,茅盾奖不如变成余切奖?
如果你不让余切其他入榜,似乎这个奖失去了评选的意义——它是为了评选出一定时期内,具备代表性的和作者才举办的。
《京城文学》的李铎说了个公道话:“作为评委我很为难,作为被评选的作者很为难,余切也很为难。”
截止到88年八月份,作协评奖办公室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出版单位推荐作品九十多部。随后,评委会聘请了22位评论家组成读书班,分散阅读推荐作品。
这些人当中有丁柠、马峰、刘白宇、程荒煤、李铎、朱生昌等——似乎不怎么出名,他们都是这一时期的主要文艺评论家。
文艺评论家!
这不是你认为你自己是,你就是的,做评论家得有影响力,直观来看就是有无背景。
李铎是《京城文学》主编,程荒煤是电影局局长、文化部副部长,马峰先后做过晋省作协、文联的一把手。其余的就不提了,背景差不多。
是这样的一帮人。
余切也有个一官半职,他目前是京城作协的副主席,其实在众人当中职位最低,不过,显然没有人敢轻视他。
“余老师!”原先和余切照过面的程荒煤和他握手道。
“你在斯德哥尔摩走到了最后五人名单,真的假的?真是扬我国威,简直是文坛盛事!”
其余人也好奇的看过来。
虽然余切距离他们非常远,但诺奖无疑是更遥远的。
得过诺奖的华人有那么几位,但土生土长出来的诺奖获得者一个也没有。甚至于,走到五人大名单的也没有。
李铎向来说话直白,他道:“如果你进入五人大名单的事情是真的,你已经是中国作家有史以来的第一位!”
这话太吓人,李铎又找补道:“当然,我们不能光看那些外国人怎么想!可是,如果我们要看的话,事实就是这样。”
他说的话有点诺言诺语,左右脑互搏。但余切很喜欢,李铎几句话说明了余切的牛逼之处。
有李铎把话说得这么绝,余切自然不用夸耀自己了。他讲了几句自谦的话,再爆了一个料:“入选诺奖提名的人有很多,拒绝过的人也很多。”
“有什么说法?我真的想听听。”李铎老顽童似的,脸都激动得红了。
“我记得的就有两位,一个是鲁迅,他被人提名诺奖,但他拒绝了。因为他当时认为民国积贫积弱,如果他要得了个什么提名,反而会麻痹国民,以为民国还可以,害处很大!”
这确实是一个料。众人都没听过,只见原本和余切不认识的丁柠、马峰等人也附耳过来。
“另一个是钱忠书,他就很低调了。可能你们都不知道,他也拒绝了外国人的提名。”
“这原来是真的!”程荒煤高呼一声,然后长叹道。
他俩有段时间都在社院做同事,多少听说了一些风声:钱忠书在海外颇有名气,有汉学家专门写信来问他,是否能接受提名他去诺奖。
钱忠书自知自己实力不够,加之他不爱热闹,随即婉拒。
那么问题来了——原来中国有过不止一位诺奖提名者,这是否就使余切的名誉蒙上了一层阴影呢?
余切透露道:“诺奖每年于十月开奖,开奖后立刻寻找下一年的获奖者。全世界有资格提名诺奖的个人或机构纷纷寄来信件,在次年一月份后停止接受,开始进行评选。”
“大部分人就停留在这一环节,有多少人呢?我不好说,我只能说下一个环节是约两百人的长名单……”
“嚯!”李铎很吃惊,“那你的意思是,前一环节得有大几百甚至上千个了!”
余切笑道:“可能是这样,由于我并不在诺奖的评委会当中,所以我不知道。这些评选信息是保密的。”
程荒煤也问道:“既然保密,那我们怎么能知道流程,甚至知道大概名单?”
“这就是西方的特色,这么多年下来,围绕在诺奖上下早已形成了产业链。一些参与过诺奖评选的人,会被菠菜公司的重金利诱,透露出真实名单!菠菜公司为了挣钱,自然要调整赔率,我们看赔率就知道谁更容易获奖。”
而后,在三四月份,这个两百多人的提名名单,会被急剧浓缩到二十五人以内,到这个时候,菠菜公司就会开盘了。
到五月份时,一份五人大名单就被提交封存,等到九月份才开始评选。
中间的四个月留给评委观摩决赛圈选手的作品。
然后在十月开奖前的一个月,评委密集召开三次会议,直至确认最终名单。菠菜竞猜也在这一期间达到顶峰,登顶全世界各国的头条。
评委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诺奖评选是这么一回事,真是一场商业马拉松。
程荒煤说:“我看我们茅盾奖评选,比诺奖还要辛苦!他们是看最终五人大名单的作品,我们却寄来了九十多份!讲个实话,哪里看得过来!”
的确如此,根本看不完,那靠什么来评选呢?
自然也要靠势力、靠背景了。
所以茅盾奖也是从这一届开始抽象,含金量逐年降低。巴老虽然担当评委会主席,然则以他的身体情况,他绝不可能看完这九十多本!他只是被拉进来的上一时代的吉祥物罢了!
会开完了,评委会邀请余切加入进来。
“你不要怕作为评委得不了奖,我们这次评委中的刘白宇就是评委,他的也入围了,又能怎么样呢?”
程荒煤和李铎都来劝说余切。
他们是这样想的:不论余切得奖还是不得奖,他的地位已经在这里。
评委会中如果没有余切,会显得这个评委会没有含金量!
余切感到很震惊:原来真特么有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的,关键是刘白宇还真的获得这一届的茅盾文学奖。
卧槽,还是城里人会玩啊!
余切婉拒道:“让我考虑一下。”
然而,这届评选会后来发生的事情越发抽象。
在九十多部作品都看不过来的情况下,评委会却主动把评选范围扩大到了88年,也许是为了办一个文学大年。
这一举动的直观效应,就是各地送来的作品已达到近两百部,不要说是看完,一些书就是连名字都不被人记得!
《少年天子》、《穆斯林的葬礼》等也如历史上一般进入到评选名单中,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十分优秀,而因为在当时看来,这些作品的发行平台大,销量好,又有名编作为背书。
评选也渐渐走向较为庸俗的一面。
谁有流量,谁有背景,谁就能入选。反之,谁就绝不能入选。
这并非是说评委会的人都是酒囊饭袋,而是多种因素导致的后果,他们选择了在当时看来更有利的评判标准。
谁在这种筛选模式下倒霉了?
《平凡的世界》,作者路垚。
他既无师门传承,为人也十分内向,谈不上什么交友,是个典型的宅男。
路垚身上没什么钱,但他却急于得到圈内作者的认可,因此他一有钱了,就要拿来请客吃饭,有时甚至借钱来请客吃饭。
他像个小地方来的人,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穷酸气。但这些吃吃喝喝买不来评委会的尊重,在评奖期缩短的情况下,路垚的更难被评委注意到!
《十月》的张守任得知茅盾奖改了评选方式后,心急如焚。他私下来找余切:“《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真正的好书!质朴平凡,厚重沉实!路垚为了写这部呕心沥血,人都废了!”
“他住在煤矿里,每天写作通宵达旦,然后睡觉到下午!”
余切这才知道路垚抽烟、喝咖啡的内幕:他的叫座不叫好,圈内不承认他的。路垚自然急火攻心。
由于近年来流行实验性文学,所以,《平凡的世界》文学性不被承认。各大杂志社的编辑团队,在这一时期都比较“浮躁”。
《平凡的世界》恰好是那种一开始很难看进去的。
“在发表到《花城》之前,你不知道的是,路垚的还发去了《当代》,然后被退稿!退稿后,路遥整个失了魂儿,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侮辱、打击!但他终究要发稿子,于是又去《花城》,《花城》刊登后明明读者反馈很好,杂志社却不愿意刊登《平凡的世界》第二部……”
“如果不是我们《十月》找到他,路垚已经打算把稿子发去《黄河》(一份市级别刊物)……他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就希望茅盾文学奖能对他公平一些,起码给他一个提名,现在这也不可能了!”
余切确实发觉了这届茅盾奖的惊天bug!
原本它因为各种原因,推迟到了91年举行,使得评委会有充足的时间,把所有都拿来看。
《平凡的世界》就此脱颖而出。它是如此优秀,以至于后世读者回忆起这一届茅盾奖时,只觉得《平凡的世界》是名符其实的。
而现在,因为作品数量更多,而评选期更短,导致此书石沉大海。
《平凡的世界》在后世连续多年蝉联大学生“文学类书籍借阅”榜单第一名;《平凡的世界》最终在91年获奖,路垚也在第二年与世长辞,不过,他在死前看到了自己的心血被肯定。
当年那些退稿过路垚的编者,迫于压力,纷纷写文章来道歉。
“余老师!”张守任说,“我从来不替人跑奖,但偏偏有两次例外!一次是这个路垚,还有一次是你!”
“那几年的评委会主席也是巴老,我和王总编跑到沪市去为你跑奖,生怕巴老不能注意到你!现在我又走到了当年一样的境地,而我面前的人换成了你!”
张守任都把话到这个程度,余切不得不答应了。
“你让我来想想办法,我保证,至少给《平凡的世界》一个公平的机会!”
——
这个八月简直是颁奖季前赛,聂伟平也来余切家里吃酒。
对这个酒肉朋友,余切很珍惜。他罕见的下厨做上一桌好菜,盛情款待聂伟平。
因为第一届应氏杯世界职业围棋锦标赛即将开赛,聂伟平已经获得“棋圣”称号,他是否能走上登神之路,就要在这次围棋比拼中见分晓。
应氏杯由宝岛企业家应昌期赞助,可以说,这就是应昌期专门为聂伟平设立的奖项,和他有直接关系。
“应老是个围棋界的老顽童了!他年轻时虽然收入微薄,却努力坚持学棋,生活安定后,就广邀天下朋友会棋,切磋棋艺。”
“不过!”聂伟平惋惜道,“应老发现日本棋馆制度良好,棋具、书籍完备,而国内则棋风式微,无人过问。”
“围棋本来是中国人发明的事情,而中国人却不如日本这个徒弟!”
余切也知道这个应昌期。他前后捐助上亿台币——这可是八九十年代!应氏杯的冠军有四十万美金奖金,位列全世界所有围棋比赛之冠,于是应氏杯一炮而红。世界各国媒体纷纷前来报道。
应昌期被认为是“围棋界的诺贝尔”,应氏杯自然也就成了“天下第一”的争夺战。
“你什么时候能成为天下第一?”余切问他。
聂伟平豪气万丈道:“就在今天!”
第58章 知道错了
然而,聂伟平虽然荣获“棋圣”称号,家里却很不安宁。
余切送聂伟平回家,他的“家”实则就是胡同口里的小单间,过道上全是晾晒的衣物,厕所是在最尽头的公卫,风一吹,散发出一股长久潮湿后的腐臭,在京城,这样的居住条件算不上好。
聂伟平苦笑道:“余教授,我说来不怕你笑。我到现在都没有一套京城的房子住,我仍然住在围棋国家队的宿舍里。领导向我许诺,如果我能在应氏杯上拿个冠亚军,我就能分得一套京城的房子住!”
这是余切第一次来老聂家里面。聂伟平在京城有两套房子,都不属于他。
一套是他老婆孔祥鸣娘家的,另一套就是这间宿舍,聂伟平当然只拥有使用权。
“你都成为棋圣了,原来还没有一套自己房子,怪不得嫂子总觉得你不够用功。你不好好下棋,你就没京城房子住!”余切恍然大悟。
“是啊!”
聂伟平也感慨起来。
他虽然贵为“棋圣”,却没有资格申请房子;因为他户口在黑省,他老婆在蓉城,夫妻俩都没有落户。
这种事情很常见!前面提到的津门作家冯骥材,他本来被《京城文学》看上了,然而《京城文学》当时的编制已经用光!反倒是黑省文学杂志《北方文学》有编制,冯骥材在那里混了两年,每年都眼巴巴盼着《京城文学》的编制落下来。
这个名额自然是神仙打架,轮不到他。
最后还是《青年文学》惜才,有贵人提携冯骥材,将宝贵的名额分给他。冯骥材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状态,此时距离他出来闯荡已经有多年。
他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作家。
《红楼梦》级别够高了吧!
上百名演员,央台只给两个名额。陈小旭拿了其中一个,也有了京城户口。
张俪的户口是余切走燕大教职工家属的途径帮他解决的。
“比起做天下第一,我更在意围棋冠军的天价奖金。”聂伟平说。“我可以买房子,不必靠组织给我分房子。”
“你都做了棋圣了,还在乎这四十万美金?好吧!”余切话说到一半收回了,“四十万美金的确很多!我希望你能拿到!”
“我先上个厕所,你等我去去就来。”
不久,聂伟平的妻子孔祥鸣回来了。她留着一头短发,像个假小子,手上拎着买来的新鲜蔬菜、猪肉,显得很干练。
“聂伟平?”
“聂伟平!!”
原来,孔祥鸣在桌上看到了余切送来的烟酒。认为聂伟平出去鬼混,孔祥鸣气急,却因大赛来了,不能对他发火。只好借着“批评”的名义说教聂伟平。
“聂伟平,你对得起我对你的牺牲吗?你对得起围棋爱好者对你的期望吗?你对得起……”
“我朋友来了!”聂伟平说。
“好!正好让你朋友看看你做的好事!”孔祥鸣愤怒道。
这又是一连串的指责。聂伟平之后就一声不吭,好像他面对的是一堵墙。
等到余切回来,孔祥鸣发觉原来是余切来拜访来了,立刻闭上嘴,转而责怪聂伟平道:“余教授来了,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差点让我误会余教授!”
聂伟平还是不说话,事实上,他整个过程都没有和孔祥鸣有过什么沟通。
只是在余切告别的时候,聂伟平忽然说:“我送我好兄弟出门,你就不要来了。”
孔祥鸣乖乖守在家里面,看着余切和聂伟平走远。
“余切,找你讨教一些经验,你怎么就把感情处的那么好?”聂伟平忽然问。
余切本想传授些经验,忽然想起沪市的宫雪,他也摇头道:“搞不好我也快了,要是张俪骂我、摔东西,我绝对不奇怪。我确实有对不起她的地方。”
聂伟平当然猜到是什么事。但他不觉得奇怪,只是羡慕道,“你一个张俪,一个陈小旭,任何一个都是真正爱你的,而且是聪明的!知道分寸的!”
“她们也许责怪你,但绝对维护你的名誉,更不要说在朋友面前,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你。我好歹也是个棋圣,虽然落不了户口买不到房子,但是我到哪里去都是被尊重的。”
“——我什么要这么被呵斥?”聂伟平虽然是面对余切说的,但更像是自问自答。
余切管住嘴,一声不吭。他有点不敢回答聂伟平。
然而,聂伟平还是下了决心:“我想离婚了,说真的,我想离婚了。”
他一说出这话,顿时有种放松的感觉,竟然笑了起来:“这么过下去没意思,难为你看到我这个样子!但是,我真的想离婚了!”
——
八月末,由作协书记处领导的评委会,再一次开会。
这次是就“余切加入评委会”进行民主表决,结果当然是通过。
众人表达了诚挚的欢迎。
刘白宇起了个高调:“余老师,你前面本来抽不出时间,现在却回心转意了,我看还是文学的盛事吸引了你!这是我们工作做得好!”
他最欢迎余切进来参与评选。
在众人之中,刘白宇是唯一又是裁判,又是运动员的……多少有些尴尬,现在余切也干了,他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其他人也围上来恭喜。
余切说:“确实是因为‘文学’我才进来!”他特意强调“文学”二字,意有所指:“我想要为评选进言献策,也发表一番我的看法!”
“这是当然的,余老师都入了诺奖决赛轮,你的意见当然是高见!”李铎伸出大拇指。
随后,书记处又就在哪里进行“看书”进行表决,二十多个评委组成读书班,要预留出三个月时间,陆续把看完。
这就要有一个定期聚会的好地方。
方案可多哩,北戴河、杭城、五台山……都是有名胜古迹的地方。
“我们在这种地方,自然效率很快,投票起来也很公道。”前晋省作协一把手马峰说。
“我认为五台山最好。”
“五台山不行!”程荒煤摇头。
“五台山为什么不行?”
“去年石铁生等人去五台山参加‘黄河文学笔会’,途径五台山出了车祸,三十多人差点一命呜呼……虽然最后没有出事,但我看这个地方有点不对劲,不要去。”程荒煤说。
石铁生坐轮椅爬山,又碰到车祸,受伤较为严重,同行的作者回忆他“脑袋被磕破,往外汩汩流血”。好在石铁生命硬,送下山包扎后,竟然什么事儿也没有。
余切也道:“我们这次京城作家居多,这个地方离我们太远,不容易往返。”
于是,五台山自然被否定掉,而最近的北戴河却去了太多次,实在是没什么可看,大家讨论来讨论去,选择了登州。
那里是海滨城市,吃喝玩乐的东西都不缺乏,而且九、十月份尚属于夏秋,在北方海岸线,这是少数几个有机会看到清澈海水的月份。
“我去过登州,夏天的平均气温很低,比北戴河差不了哪里去!北戴河只是因为离首都近,否则是没有这样大的名声的!”
刘白宇祖籍在青州,离登州不远,因而有一些了解。
听到他的话,大家都期待起来,事情就这么定下。
余切也就此说出自己的意见:“我看到一本很不错,是我编辑张守任推荐来的。他说这部作品可以是中国的《人间喜剧》,而作者也可以是中国的巴尔扎克。”
“谁?”程荒煤一时愣住了。
“路垚。《平凡的世界》。”余切说。
“这个……不行呀!”评委中的马峰喊了出来!
他和临近的陕作协有些交流,知道《平凡的世界》处境实则较为尴尬。
从后世的角度看,85年到88年间,陕省文坛主要的一件大事情,就是有个叫路垚的小子窝在煤矿坑里面写,他成了!
然而当下并非如此,马峰说,“张炜的《古船》、柯云路的《夜与昼》、陆天明的《桑那高地的太阳》……无论哪一部看起来都要比《平凡的世界》更值得期待。”
“看样子,你对陕省文坛有些了解?”余切缓缓的转过头道。
马峰意识到余切似乎要保路垚,并不是随口一说,马上声音变小了:“我肯定对他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说,陕省文坛并不乐于见到路垚的出人头地,因为路垚恰好是一个最标准的陕省作家,并且写出了最标准的陕省。”
“这不是陕省文坛想要给全国人看到的!”
此话有点拗口,其实质仍然和近年流行的实验性文学有关。简单来说,路垚写的太土,题材上并无创新,有些拿不出手。
他如果是一个京城人、沪市人就好了,当地文坛不在意;不巧,路垚在陕省作协,这是个“陕省文坛最自卑的年代”(《当代》编者原话),正需要弄些时兴的发型来,无比渴求外界的认可。
路垚写的故事,写的人,写的价值观,太特么像老陕了,简直是地地道道。这成了他的死局。
这也是错吗?
余切发觉,评委会竟然没几个人看过《平凡的世界》。看来这确实是一种错。
“你在阅读巴尔扎克作品时,会觉得像一个很笨拙的农妇在生火,她要把柴火点着,但是柴有些潮湿,老也点不着,弄得满屋子里到处是浓烟,呛得你想从这个房间里退出来算了。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柴火点着了,火光映红了半个天际!”
余切提到这段有关于巴尔扎克的文学评论。然后说,“《平凡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可以直白的讲,我认为这本书至少值得茅盾文学奖,大家可以把我的话公开拿去传。”
“谁有不同的意见,让他来找我。我们可以讨论。”
评委中,有觉得余切实在不可理喻的,也有觉得他仗义执言的。有个叫蔡葵的文艺评论家,他是《文学评论》杂志的常务副主编。他当场一拍大腿,兴奋得来握住余切的手:
“余教授,本来我想要推荐《平凡的世界》这本书的!可我人微言轻,期限又这样急……我怕这粒明珠落选!有你说话真是太好了!”
余切的手和他紧紧握在一起,向众人笑道:“我很快就找到了第一位战友。”
有蔡葵起了个头,又有几个作家表达了对《平凡的世界》的肯定。余切望着剩下的人说:“不说别的,至少《平凡的世界》应当被看过一次,否则把它排除出去,我是有意见的。”
——
这桩发生在评委会中的轶事,以非正式的途径传遍了京城作家圈。评委会中有个叫朱生昌的人,恰好就是《当代》杂志的副主编,听闻余切这么推崇路垚,当即大为光火。
他不是因为余切而发怒,而是因为正是《当代》拒绝了路垚的稿子,而且退稿环节弄得很难看。
有多难看?
路垚之后气得病倒了。
这是要遭到报应的!现在报应来了。
余切虽然年轻,但绝不是评委会其他人可得罪的。就是资格最老的程荒煤也明白这一点,余切写个小字报,可以轻易搞臭程荒煤多年来积累的声誉。
他正面临诺奖的角逐,虽然希望不大,只有五分之一,但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中国人的第一次。
各家报刊和社会喇叭自然要保住余切的声誉,他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其他人加起来也拿他没办法。
路垚万一去他那里告状,他又来做余青天……
那简直是不敢想!
朱生昌回报社问道:“谁是当时对接路垚的编辑,我找他有事,请他立刻来我这里来。”
不久,一个寸头的圆脸青年进来,他叫周长义。这人长得有点像《红楼梦》的欧阳奋强,一问之下,果然是川省人。他和朱生昌寒暄一会儿后,主动问道:
“朱编找我干什么?”
“有人找你麻烦。”朱生昌言简意赅,“就是你退了路垚的稿子?”
“我退的稿,我知道错了。”周长义不笑了,汗流浃背起来。
第59章 潮流退却
“知错就行,你讲讲当时怎么退稿《平凡的世界》的?现在这本书受到评委看重,我直说了吧,余切,还有另外几个人……”
周长义一听说竟然是“余切”,血都往脑门儿上涌了。
以至于呼吸都困难起来,感觉口干舌燥,脑子里嗡嗡的。就像是在野外撞见了饥肠辘辘的华南虎,而自己的手上,竟然连一个趁手的木棍都没有。
他只见得朱生昌的上下嘴皮一翻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者说,他有点理解不了,大脑被恐惧和杂念占据了太多空间。
“主编,您说什么来着?”周长义等那嘴皮彻底合上了,又恍惚的问了一遍。
“原来是个不经吓的毛头小子!”朱生昌在心底叹息。
“你既然心理素质这么差,为什么要轻易退别人的稿子?路垚的《人生》好歹拿过两次中篇奖呢!就算是没人为他说话,他至少也是个名作家,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无礼?”
周长义随后开始回忆起来。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在《平凡的世界》前,路垚的上一本书《人生》写的十分成功,家程忠实(《白鹿原》)看了《人生》后自愧不如,说“路垚的让我感到羞愧!”
他既然一书成名,周长义就自然而然的以为,路垚已经具备了成名大作家的风度。
这就对路垚的形象提出了要求——他起码要像一个知识分子;另外,作为陕省文坛的中坚人物,他应当在中大有创新。
前者显然很令人失望。
周长义说:“我去之前,一位朋友告诉我,路垚很穷,不是一般的穷,是穷得连内裤也没得穿。那位朋友是《延河》的编辑,他去探望路垚,路垚起床,不敢直接从被窝里爬起来。因为他光屁股,必须要在被窝里穿上长裤才能起床!”
朱生昌问:“那你去见了路垚,他怎么样?”
周长义摇头:“他住在煤矿坑里面,我恰好是矿工子弟,对环境应当是能容忍的,但我一见到他,发现他家徒四壁,似乎把稿费都挥霍去了,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一截!”
朱生昌大骂道:“你也是苦出身,十几岁就当民工,抡大锤,打炮眼,拉板车,抬石头,什么苦都吃过!《平凡的世界》稿子给你,本来是托对人了,没想到你反而瞧不起他!”
周长义道:“我知道错了,但路垚确实是过的不好。”
朱生昌陷入到了沉思:让周长义去求稿,本来是朱生昌的主意,没想到却弄巧成拙。
眼下,稍有名气的作家,都忌讳把稿子寄给编辑部,哪怕是寄给主编。通常他们会写信或者电话告诉编辑部,问有没有兴趣。如果有兴趣,能不能派编辑前来?
寄给编辑部,虽然编辑说是赐稿,但寄的过程是投稿,总有点落寞的意思。
要是编辑上门,那是出版社和刊物来抢稿,至少是讨稿。感觉大不一样。
如果编辑不愿意上门,那说明出版社和刊物根本就不重视。既然你不看重我,我也就不需要投稿,自讨没趣了。
——这套逻辑并不适用于余切等人。因为他们早已功成名就,根本无需讲究这些个格调。余切发到任何一家刊物,谁要是敢不接稿,这都足以酿成事故!
可是,路垚的处境很微妙,他还需要讲这一套博弈,看看别人是否重视他的作品。
那么相对应的,编者自然也会对作家的环境有些要求,希望他们有些样子。路垚却不明白。
当年《十月》的张守任和《人民文学》的王濛一同拜访作家张闲,发觉他家里十分破败,心里顿时就对张闲有了不好的印象,这是人之常情。
“那么,他的又怎么了?为什么直接退稿了?”
周长义道:“他的太平,太白,我们陕省地处西北,远离经济文化中心,远离改革开放前沿,不能得风气之先……”
“正因为这样!才要在文坛上有所创新,要装现代,要给读者思想启蒙!我们陕省是现实主义最重要的阵地,自然也承担起了现实主义的自卑重担!陕人不要自卑!”
朱生昌叹道:“你当然有你的道理,可有人要翻你的旧账!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个余切,我看你这次有大麻烦!”
——
《当代》杂志就在朝内大街166号,和余切家不算远。翌日,朱生昌带着这个周长义,来向余切承认错误。
余切家自然是有牌面的,这一整条鼓楼大街幽静又密闭,大夏天有一巨大的梧桐树杵在院子内,那树冠都遮到了对面一处四合院,看上去也是亮堂的。再仔细一看,门外挂着一个篮子,上面用油漆笔写着“余”一个字。
朱生昌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十月》的张守任喜欢给人回信,他每每收集到信件,经过处理后,就亲自送到作家处,减免这些作家的劳动。
这就是说,这对面的两家四合院都是余切的房子了。
到底要写多少字,才能成为名作家啊!
慢着,这还没完!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前走了连着三处四合院,还是大门紧锁,门外挂着信箱。虽然没有招摇的写着“余”字了,但想来以余切的能力,自然不愿意旁边住着九户、十户人家!
因为这时候的四合院,就是许多户人住在一起,他们日常出入,当然会打扰到余切写作。
这岂不是半条街都被买下来了?
用作他个人的藏书、藏品所用,按余切的话来讲,将来就是京城的一处个人博物馆。没想到竟然这样宽广,愣是闹中取静,竟然让人生出一丝凉意。
朱生昌感觉周长义的背都塌下去了几分,他可怜又可恨这个小编辑,这样道:
“怎么?这才是你想要去拜访的作家?”
周长义激动得满脸通红,不住的点头。“我去过沪市的武康路,巴老的住处!那也是极宽的,他家里人住大洋房,还围起来种了一片花园!余切这里,更大了!”
进门前,周长义又说:“余切是我们川省作家走出来的骄傲,不曾想他竟然这么阔绰、低调。原来这就是世界级、诺奖级的作家!”
“砰砰!”
“请进。”
两人推门而入,却见到余切正在练背。只见他眼睛对两人眨了眨,这就是招呼了,继续自己本来的动作:他双脚踩住器械踏板,上身放松,忽的!利用背部的肌肉群,将把手猛然向前拉贴近腹部!在贴合最近的时候停留两秒,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放手,同时呼出气息。他一连做了十六次,四组,之后才停下来。
余切一站起来,两人才发现他的背宽得跟体操运动员一样,棱角分明,全是肌肉疙瘩。
这番动作摆足了腔调,这个周长义却眼冒星星,特别吃这一套。主动伸手道:“余老师,我错了。”
周长义长得矮,因而他简直是仰着头看余切。
“错哪了?”余切笑道。
“我不该退路垚的稿,我该看一看。”
此话刚落,余切立刻就变脸了:“你还是错!你不喜欢路垚写的我能理解,他写的不时尚;但你一个上门拜访的编辑,你不请示领导,直接当场退回,简直是羞辱一个作家!”
这几年编辑和作家之间是有些客套流程要走的:周长义当时要退稿,最好通过《当代》的副总编或是总编亲自发函,还要写上一份情真意切的退稿信才行。
哪能像周长义这样,一个马前卒,都没回京城,竟然自顾自的把路垚的退了。
当年苏彤初出茅庐,尚且因为被“铅退”怒不可遏,周长义干的这件事情,却比“铅退”还伤人自尊。
朱生昌说:“我们《当代》杂志社对小周做了严厉批评,他应该把稿件带回京城,让我们所有人看一遍,之后再做决定。”
“你说的好,可惜没办法了。我以为《平凡的世界》是部好,他犯了严重的工作失职,不过我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你看看能否得到路垚的谅解。”
“余老师,他获得谅解,是不是就算了呢?”朱生昌替周长义问道。
“算了?”余切摇头道,“假如《平凡的世界》获茅盾奖,你们《当代》从上到下都要被戳脊梁骨,你就觉得算了?没有人负责任?”
“我们会研究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结果来。”朱生昌含糊不清道,接着踢了周长义一脚。
周长义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大难临头,没想到似乎还有机会,他反应过来道:“我这就去拜访路垚老师!”
——
这两人前去陕省煤矿拜访路垚,不知怎的,确实是把路垚说服了。原谅了他们。
九月初,余切接到一个电话,打开来听:
“我是余切,你那边是?”
“路垚!”电话那头,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
“哦,好你个路垚!你打电话找我干什么?”余切说。
路垚眼下正处在坎坷当中。五月份,他写完《平凡的世界》第三部后把笔一扔,再也不想看到稿纸和钢笔了。他此时把盘缠都已经花完,平时借钱来用,主要借的是他的四弟。
为此,他的四弟和他有些不和睦。路垚的老婆也和他离婚了,前不久路垚又查出了肝硬化,躺在医院里。
总之,路垚可以说是“燃尽了”。
所以他只在电话中沉默,他心中实在有许多话想和余切说,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老师……”他就挤出来这句话。
没想到余切却明白了他的苦衷,轻轻说,“路垚,你不必谢我。你写得好,这是应该的。现在的编辑太浮躁,他们不懂,那些什么实验性文学、什么创新……最终都会被风吹过,你看到一片山川沟渠之间,在一望无际的荒凉萧条之间,有盛开的一株桃花、杏花,你知道,这就是你的家乡。”
“你对它爱得深沉,你写的好。”
路垚闻言嚎啕大哭,并把余切这句话写在他的记事本里。
余切这边在评委会也取得了进展,众人开会、表决,这次是就哪些可以进入决赛圈来投票。
投票是匿名的,但是在投票前,大家都已经有过好几轮的沟通,哪些书必须入选,哪些书平平无奇……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能评上去的,确实是各显神通,样样都不能有短板;不能评上去的,各有各的毛病。
一轮投票下来,总计留下约一半的书,合计九十多本。
于是,又投票,这次剩下四十多本。
“我们去登州就看这些书了,最后要再浓缩一番,选出十来本书精读。”程荒煤说。
余切看了看罗列出来的名单,不出他所料,《潜伏》全票入选。
《第二个太阳》、《都市风流》、《金瓯缺》等通通入选,这是当然的,历史上本来这些书就会入选。
《少年天子》和《穆斯林的葬礼》也入选了……不过,这才第几轮啊!
好像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一届奖项的后世评价并不高,《少年天子》等书虽然有争议,但毕竟比落选的那百来本书好。
从名单上来看,偏向性还是比较明显。有些主旋律书籍,毫无悬念的被保了下来,虽然名义上是“匿名投票”,但谁要是投了反对票,可能还是比较大胆的事情。
不要以为不知道你小子投了反对票。
就是放到几十年后,也是读者可以理解的。
余切留意了一下这些的出版社。大约有三四分之一出自《十月》,这表明了《十月》现在的强势程度。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如果不是《人民文学》的级别在那里,《十月》怕是早已掀翻《人民文学》。
程荒煤讲到这么一件事:“近来潮流退却,各家杂志都想办法求好故事,《十月》是比较有格调的,一没美女编辑,二不趁人上厕所抢走手稿,三不提密码箱拍现钞……在作者当中饱受好评,有一份骨气在。”
朱生昌是《当代》的,不过他也讲到各家杂志的档次之分。譬如,曾经的四大纯文学杂志,《收获》、《十月》、《当代》和《花城》当中,除了《十月》仍然有上百万份发行量外,其他的都回落到五六十万份,《花城》最为落魄。已不是一个级别的杂志。
现在是一超三强。
是的,潮流退却,在这时已经可以被看到。金字塔尖的人不受影响,倒霉的是那些才进来闯荡的新人。
两年前,余切和王濛谈论过这件事情,当时没有人相信有一天文学会变得不那么受欢迎。
第60章 让世界感受文学吧
地处偏远的《花城》最倒霉,求稿件比其他人都更不容易。他们常常把作家请到羊城,住当时最豪华的白天鹅宾馆。不是住三天两天,而是三月两月,住里面写。
朱生昌说:“其实作者也是势利的。就算《花城》这么努力,他们仍然付出多,收获少,无论他们为作家付出多少,作家给他们的稿子,多数是作家本人的二流稿子。有好稿子,作家还是要留在京沪,住白天鹅宾馆也不管用。”
“作家不论个人性格如何,品行如何,都削尖了脑袋钻京沪的杂志。因为他们也要给自己作品找个好娘家,有时并不考虑稿费,而是力求寻找更具影响力,更有话语权的刊物。”
的确如此,再想想,路垚最后已经被逼迫得往市级刊物发,简直是悲剧。
1988年,陕省文坛最大的事情,最大的悲剧,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余切有责任挽救它。
会议结束后,《当代》的副总编朱生昌说:“我宣布个事情!”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他却看着余切说道:“我们《当代》杂志要举办个研讨会,请到那些一流作家前去陕北,由路垚来安排,他就是陕省作家的代表人。”
其他人并不傻,三两下就猜到了和余切前些日子的言论有关系,纷纷恭喜起来。
余切也觉得《当代》干的还算不错:给面子。
路垚抽名牌烟、喝雀巢咖啡到一种病态的程度,恐怕不光是生理成瘾,还有心理上的因素:他极度的渴望认可,而这些外在的“高档物”,可以让他觉得他像是一个大作家。
于是,在众人前去登州前,《当代》编辑部组织了为期一周的“陕北行”,邀请了最近比较有名气的青年作家。这些人中,除了路垚、周长义、朱生昌等人,还有一个余切前几年的熟人:王安亿。
王安亿是沪市人,出自文艺世家,前几年和屈铁宁是好姐妹,现在是沪市作家协会创作室的会员。
她已提前得知此次公费出差,和余切有些关系。《当代》杂志的朱生昌找到她说:“王老师,你和余教授算是认识过,这次陕北行后,还望你发挥你文艺界的影响力,帮我们说几句好话。”
王安亿乐了:“余教授一直以来急公好义,当年因为一颗糖丸的事情,愣是成立了个‘春雨行动’,席卷全国!你们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惹得他针对你们!”
对于这种抱怨,朱生昌只好露出苦笑。
陕北这个地方很苦,经济条件和南方大城市相差很大!王安亿早已有心理准备,但她真正抵达陕北时,还是被当地的贫穷闭塞惊呆了:
这个地方水土流失十分严重,塬上无水,草木都很少,还有各种野兽出没。
农民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所吃的粮食、蔬菜和所用的物品等大都要靠自己生产和制作。作家们在农户家中居住,听闻是沪市来的作家,农户把鸡鸭都杀了待客,众人都感动得哭了。
是真哭了,王安亿眼睛都哭肿了。
随后,一起凑了五百块钱,找人换成了五张“大团结”。农户竟然不识百元的票子,不知送的是什么东西。
被告知这是五百块钱时,农户连连拒绝,惶恐不安道:“我们的钱全靠卖鸡蛋得来,一个鸡蛋顶多值一毛钱,有时甚至是五分钱,没有见过十块钱以上的大钱!”
是啊!
王安亿一算:就是这个农户家里的鸡,每天都有一个蛋,全拿去卖掉了,一个月也就挣了几块钱。
这就是当地贫困的程度,也正因为这样的环境,路垚决心写《平凡的世界》——这部反应陕北几代农民与土地抗争的。
因为过于震撼,王安亿见到路垚后说:“你为什么不搬出去?陕北这地方真是荒凉,难以想象人怎么能在那生活!人们应该从黄土高坡迁徙出去!这里应当改造成美国黄石公园那样的地方!”
路垚愣住了,之后笑道:“这怎么可以?我们对这片土地是很有感情的。”
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来,只见那上面有一句话:每当我走在山川沟渠之间,在一望无际的荒凉萧条之间,看到盛开的一株桃花、杏花,我就会泪流满面,仿佛心就要碎了!
这正是余切那天在电话中和他说的话!
当晚,王安亿就通过镇上的电话找到余切:“余教授,路垚过的太苦了,我这辈子都不能想象有人能这么苦!”
余切一听,竟也有些鼻酸了:他是万县出来的,万县这个地方和京沪等地比起来,自然是啥也不是。
可他却对家乡很有感情,迄今为止已捐去很多钱,《落叶归根》更是一篇直接写万县移民的……
他知道路垚那种感情:这地方虽然破,但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历史上路垚去世时,仍然贫困潦倒,文坛中为他吊唁的人并不多,但路垚赢得了陕北人民的尊重,前后为他送行的人万千,农民们扑倒在他的棺椁上哭泣,这是金子都不换的荣誉!
余切问王安亿:“我准备写文章来痛骂《当代》编辑部,他们应当为自己的失误公开道歉!你已经见到陕北是怎么一回事了,你支不支持我?”
其实,朱生昌等人就在旁边,急得汗都流出来了!
合着你一定要批死、批垮掉一个人才行呗?
《当代》的两位编辑,努力做出让王安亿劝说的手势,王安亿却不管不顾道:“他们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情,我再也不向《当代》杂志投稿!我和你同进退!”
“好!”余切当场大笑。
余切立刻写了篇文章来,将《当代》退稿路垚的来龙去脉写上。周长义这个人虽然是他老乡,又是个新人编辑,却间接导致路垚急火攻心病重,至少也得调离编辑岗位两三年,以示惩戒。
眼下是九月三号,本月发刊的杂志大多已经排版完成,只有《人民文学》因故延期,还有版面可用。
但《人民文学》太大了,事情可能搞得很扩大化,余切并不想这样。
他跑去询问王濛如何办,王濛也正要找他。
“我本来是求你来的,你却来求我,我能帮你什么?”
“没什么!”王濛说,“我希望你能获奖!诺贝尔奖!”
王濛是文化部一把手,对于“文学的潮流退却”一事,他自然知道的很清楚,这些天已经焦头烂额了。这两年的文坛虽偶有佳作问世,然而很难有前几年一部,一时间风靡大江南北,全国人都讨论的盛况!
文学不行了!
余切说:“你来找我没用,你找天王老子都没有用!读者愿意去看纯文学,本来就是个怪现象!是我们经济文化发展的不好的副产品!你忘记了,我还是个经济学家。”
王濛握住余切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十年有多美好?我不想这个时代远走高飞,我还想留住它!”
“你留不住的。”
“我是留不住,可有人能留住!”王濛看着余切的脸,“你有这个本事!”
原来,88年,王濛也要面临换届了,他已萌生退役,但让他难过的是在他任期内,文学达到了极盛,然后就像大A股市一样,牛了很短的一阵子,继而一泻千里,一日不如一日。
还记得那篇《哥德巴赫猜想》吗?它直接引起了无数人走上了民科之路。
王濛提到徐驰写的那篇报告文。
还有正在杭城参加“应氏杯”的聂伟平!他的每一盘棋,都可以进行全国的电视直播,成为大街小巷的话题。
以及詹姆斯沃森和钱老等人引发的奥数热!只有这种能根本鼓舞民族自信心的东西,才能促使大众重拾对文学的热爱。
余切如果能获得诺贝尔奖,这就能逆转时间,给文学再上一剂肾上腺素!
卧槽!让世界感受文学吧!
余切愣住了:有段时间,他觉得王濛像岳不群,像副goat!而现在,王濛却给他一种想要发动“无限月读”的感觉,让时间倒流,回到文学仍然最受宠的年代。
余切实话实说:“我今年第一次走到五人大名单,不可能一蹴而就!在菠菜公司的排行榜上,我只排在第四、第五名。”
“那明年呢?明年你该得了吧!”王濛追问道。
“这还能贷款的?”
“只有这样才行!”王濛说,“只要你能拿个诺贝尔文学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也不是。
真要是得奖了,也无非是让大众燃尽最后一丝热情。港片、电子游戏厅、按摩厅——这一时代一到来,哪里是可以拦得住的。
王濛说罢,立刻夺走了余切的手稿,粗略一翻:“哦,你这是为路垚鸣不平的。《当代》杂志这个事情,确实干的太不地道,关键是对当事人没有任何惩处,轻轻放过了!我认为太傲慢!”
“我也这么认为。”余切说。“这个事情实际和《当代》超然的地位有关,他们位于京城,不怕没有作家来投稿。”
“是的!但你这篇文章发到《人民文学》太吓人,我给你找一个,《文艺报》行不行?每周一三五出版,事情可控,关注的人也主要是文坛作家,不至于闹得全国皆知,否则对路垚也是一种伤害。”
“那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这篇文章叫《稿子如何被退的》,并不长,基本罗列了事情经过,同时还隐晦的表达了对路垚写朴实文字的赞赏。在文章中,余切把《平凡的世界》称为近两年的最大惊喜。
这很夸张了!须知道,余切虽然很少写评论文章,但他也是排的上号的“文艺评论家”。
陕省,西影厂。
由《当代》杂志所组织的研讨会,走到了最后一站。众人当然是摆上桌大吃一场,相互告别。
饭桌上,不知道是有人喝上了头还是怎么回事,忽然感叹:如今很多所谓老前辈,历经一生沉浮,到了老却还是放不下名利。
路垚和王安亿等人就在这里。他们都是青年作家,知道青年作家的苦:
文学的盘子在缩小,而作家却越来越多,后来的作家未能成名,有时并不是做错了什么,而仅仅是因为晚生了几年。
一步慢,步步慢。发文章要从县级刊物,到市、省,乃至于到首都去,考进修班,享受京城的充裕资源,可以有津贴全职写作,这登天的一步却是几年前许多人的第一步。
“如果都是余切那种前辈也就罢了!他能去国外一比高下,谁也不怕!我们想一想,现在上面的前辈是这些人吗?凭什么压着我们?”
饭桌上一时无话。
只有路垚憨厚的笑道:“我前几年就遇到这种问题,我想有个全职写作,可以查资料的地方。我买不起工具书。我坐火车到首都去,找到文学研究所,问他们能不能给我个名额,他们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王安亿说。
“这里是研究所,不是作协,至少要有个大学文凭,有单位推荐才能来搞研究。”
王安亿有点难绷:几年前,正好是余切在文学研究所的那一年。当时班上的进修班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全特么是推荐而来的,一个叫“余桦”的牙医,如果不是被余切扔进去了,靠他自己起码要再苦熬五年。
可惜你那时不认识余切呀!
王安亿在心中叹道!
她问:“那你最后去哪里写的?”
“家里。”路垚说,“就是你之前看到的,我那个陕北老家。我找兄弟借了很多钱,买下了近十年的《日报》、《光明报》等报刊,还没写一个字,我已经欠债到破产了!如果在文学研究所,这笔钱是可以省下来的。”
王安亿听到路垚平静的说着很苦的事情,有种想哭的冲动。她说:“你的脾气真好,经得住打磨,怪不得你能写出《平凡的世界》。”
路垚正要说话,这时,饭桌上却风云突变。在座的一位作家听不下去了,针对刚才“老登霸占资源不让”的事情,指着路垚和王安亿这些青年作家说道:“你们先别说这些大话,到时候你们也会变成这样,这是自然规律!”
王安亿听完,虽然不同意但还是忍住保持沉默。但是路垚忽然站起来,面露不悦:“我不同意!人和人不一样!”
那位朋友却依旧不依不饶:“谁都逃不了!”
路垚忽然冲上前吼道:“我小时候没穿过裤子,这怎么一样?我会向你们证明的!”
聚会由此不欢而散,余切写的文章也发表在《文艺报》上,不少人都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今日休战
考试考一天了,脑袋空空,明日再来
《文豪1983》今日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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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骂仗
九月上旬,文章得以排版发行。
文章发行当天,《当代》杂志内部立刻起了轩然大波。才从陕北回来的朱生昌和周长义等人看到《文艺报》上的评论,简直是如坠冰窖。
“——他怎么能这样说我们?”
朱生昌指着那些字:“《平凡的世界》费时多年,反映的又是陕省本地的风土人情,应当是当地的一件大事!撰写此书的路垚是成名作家,为了写这本书,住在煤矿里写作,下矿做了煤矿工人,每日写得通宵达旦、呕心沥血。”
“几经波折,一直不被看好。终于等到了京城来的杂志看中,派出新人编辑前去审稿,不料京城来的专家,却给他造成了最深的伤害!”
这上面说,新人编辑周长义拿了稿件后,不到几个小时就独立做出退稿决定,接着乐哉乐哉回家去了,完全不在乎路垚的生死。《当代》杂志社明知道周长义做的不合规矩,却轻轻放过,从上到下都捂盖子。
“他简直是胡说八道!”朱生昌说。“我们对你做出处罚了!我们‘提醒’了你,让你不得下次再犯!天知道,我们杂志社发了什么了不起的文章,被上级追责下来,都是团结一心,不肯认错的,‘提醒’就是我们极为严厉的批评了!他不知道!”
朱生昌又问周长义:“你当时当真直接退稿了,连一封退稿信也没有写?”
周长义道:“没有写!但这不能怪我,因为路垚知道自己枯燥,要求全文一次性发完,还要在封面大字标注,他怕的就是读者不肯一口气读完他的文章!可就是连我都读不下去,读者凭什么读下去?”
“你真读不下去啊?”
“读不下去!太无趣了!”周长义说。“他的字又写得不好,对我简直是煎熬。”
当时的约稿惯例是:如果作家发觉稿子不被看中,为了保存自己脸面,就会故意提一个匪夷所思的高要求,这样杂志社就“顺理成章”的表示无法满足。
于是,就不是被退稿,而是因为“自己的标准太高”,给双方都留下了体面。算是一种“以退为进”。
问题在于:余切认为,路垚这不是以退为进,而是他知道自己的优缺点,诚实的给出一个方案。
朱生昌道:“余切这篇文章春秋笔法,故意把文坛里面的‘惯例’说得半真半假,让社会上的人,同情路垚的人来批判我们,简直是没有文豪的风度!”
周长义的脑子反倒是很活:他心里面想,古今中外的文豪,还真没有几个心胸宽广的,都是心胸狭隘之辈。
不然哪里会有“文人相轻”一说?
就是那些死了的,活人都想要比出个高下,更不要说同一时代的。
因此,周长义没有搭话。
他既然没搭话,朱生昌还以为周长义已经怕得要命,心里顿时怒了:虽然你余切抓住了我们的把柄,也不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吧!
周长义就算是个蠢猪,那也是我们的人啊,你怎么就没完了!
“我们都组织一场研讨会了,为了路垚,可以说就是做给余切看的。他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们,我认为他是瞧不起我们《当代》杂志!拿我们立威!”
“那个路垚也是不懂事,西影厂吃饭!请他来吃,他闹得大家不愉快!他小时候没裤子穿,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这能怪我?”
“路垚足足有八兄弟,没有饿死已经是运气好!应该努力摆脱这种命运才是,他把钱拿来挥霍买烟,我本就看不起他!怎么反倒成了种贫穷的骄傲!”
朱生昌越说越愤怒,最终,他内心的一根弦断掉了,怒气冲冲的写了一篇批评余切稿件,也发在《文艺报》上。
余切在成就上简直是无懈可击,至少在中国无懈可击。但作为一个文艺评论家而言,朱生昌认为还是可以掰手腕的。
他就向余切对“军旅文学”的见解发了炮:
“有的人是全才!他什么都知道!写知道,如何赏析也知道,现在,如何指导人写,也知道了!建国三四十年间的军旅,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是要被淘汰的浪潮,他称之为‘前几次浪潮’,顾名思义,一浪比一浪高,后续经他指导的军旅文学更好,前面的自然就不好了!”
“他总是批评这,批评那,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而且还要开药方,所有人都不许开药,只能听他来安排!”
发文前,《当代》杂志社内部其实有过争论: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发文?
一,余切正在角逐诺奖,出于大局,王濛和程荒煤等人绝不能容忍他被人贬低。不需要等余切回击,王濛就绝对受不了的。
二,挑了个刁钻的“军旅文学”来立足,余切虽然眼光如何还不知道,但他自己写出来的是可以的,这不容易辩得过!
朱生昌说:“一,余切得不了诺奖,大众要对他失望!他太顺了,真是太顺了!”
“余切说路垚懂得老陕,所以写出《平凡的世界》!我可以说,我也懂中国人!余切如果拿不到诺奖,中国人要责怪他,要骂他!这都是他该的!”
“二,他写得好,不代表他指导的好。他说写军事让当兵的来,彻底写的专业一些;职业作家就要推陈出新,写出广度!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我认为是胡说八道!不具备操作性!”
《当代》编辑部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发了。
说到底,是因为瞧不上路垚。路垚可以说是无依无靠,就连借钱都要仰仗自己做农民的兄弟!之所以先前做出道歉的态度,全看在余切的面子上——余切的羽翼可以庇护他看好的有限几个人,他睚眦必报,这是应当被理解的。
但你也不能什么人你都出头,没啥关系的你也出头,你来做皇帝得了呗!
隔了两天,周五,这一文章就发了出来。此时余切的文章影响还没消散,《当代》的批评就来了。
一些地区订购《文艺报》是长期订阅,经常有几期压在一起取的情况。
于是,不少文艺界的事业单位抱来最新的几期《文艺报》,就发现了一种惊愕的怪现象:
前一期,余切批评了《当代》。
后一期,《当代》直指余切。
这是要打仗啊!
简直让人想起民国年间的互撕和对垒。因过去年代的影响,这种互相驳斥已经许久没在中华大地出现过了,两篇文章提起了不少人的兴趣!
京城,燕大和文学院的联合培训班。
余桦抱着两期《文艺报》拿来给管谟业看。他俩现在都进了培训班,而且成了上下铺。余桦经常不在宿舍内,找自己的爱人去了。管谟业比较老实,他一个人住在京城,就很少离开宿舍。
“余切为了路垚鸣不平,《当代》说余切胡说八道。”余桦言简意赅的说。
管谟业迅速看完这两期评论,然后说:“我得看了《平凡的世界》再做评论。”
“我看了,我看不下去,说实在的。”余桦说。
“我可以看下去。”
管谟业当真把彻底看完。他断断续续花了一天半的时间,看完后说:“这不差,《当代》编辑部眼光有问题,是应该道歉。”
余桦立刻说:“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怎么说,我怎么说;但是《当代》针对余老师的文章怎么样?是不是也有问题?”
“我不懂军旅。”退伍兵管谟业说,“本质上,我并不懂军旅,我就不瞎说了。”
“——那我们写一篇文章支持余老师?”余桦说。
“他们两个打仗,关你什么事情?我的好几篇稿子发在《当代》,你也发过,你得罪他们干什么?”
“你恰恰说反了!”余桦道。“《当代》未必能把我怎么样,但余老师真提拔过我——如果不是他给我机会,我不一定比路垚好很多。”
管谟业沉默不语。他不一样,他的恩师是徐怀忠,就是写《西线轶事》、《阮氏丁香》的那位。徐怀忠是有军衔的,不是个简单的作者。
得益于这层关系,管谟业当年被推荐到杭城会议,以及后续的第一届文学院进修班,他从未使用过余切的任何资源。
余桦见管谟业一声不吭,又道:“我是为了作家共同的权益发话。”
管谟业还是没想好。
余桦说:“你尽管保持沉默,最后余切倒过来看的时候,肯定会瞧不起你。”
管谟业闻言,立刻说“我也写文章说两句话吧!”
“你看!”余桦兴奋极了,“我早说过,你和苏彤本质是一类人,你们都很倔,希望获得关键人物的认可——这个人就是余切!”
“你别说话了!”管谟业当然不会承认。但是,他俩随后还是写了文章做回应,也发去《文艺报》。
沪市,回到文学研究室的王安亿也组织起一批女作家,包括屈铁宁、邓晓华等人。这些女作家各自都很有实力,除此之外,他们的家族也较为有实力。
譬如先锋派作家邓晓华有个在江城大学做教授的哥哥,这个哥哥主要的研究成果,就是“邓晓华的如何如何代表文坛新锐力量”,写得多了,就把邓晓华也确实推起来了。
因此,邓晓华的哥哥,这位江城大学教授,自然也会为余切摇旗呐喊。
京城,东兴隆街一栋旧式木楼,这里是《十月》杂志社的所在地,余切的龙兴之地。《十月》编辑部上下自然都发动了起来,加紧加急为余切写了几篇辩护性质的文章。
“《平凡的世界》确实是好,只是军旅文学到底如何写,余切讲的是不是对的?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陈东杰道。
“让专业的更专业,让职业作家写的更有普遍性。”张守任反复阅读余切写的那些话,确实有点不能理解。但是,张守任还是觉得应该先发文章才行。
“就发在《十月》这里吧!我们先看看情况,要是来不及,就出一个增刊!”张守任说。
“另外,要注意一些有没有新的军旅,尤其是那些符合余切定义的新。”
余切的回应则要比以上回应早得多。
《稿子是如何被退的》发表在周三,周五朱生昌等人的批评发表到位,到了下周一,余切的新文章也到位了。他连写了两篇文章,分别就文坛存在的“隐性规则”写了《‘当代’的‘内幕’》,军旅文学一事写了《让子弹飞一会儿》。
后一文且不用说,《‘当代’的‘内幕’》算是揭开了文坛近年来的规则:当今的文坛,实则是赢家通吃的圈子。作家和杂志都争相获取最稀有的资源——全国性的大刊物,以及最一流的作家。
大众越是对文学的热情消退,文学就越是如同死去的恒星一样,坍塌得水泄不通,成铁板一块!
王濛在京城印刷厂第一时间看了《文艺报》上的评论稿,特地打电话和余切说:“你这篇文章恐怕影响较大,还好没有发到《人民文学》上!”
“怎么,说得太刺痛人心?”
“是啊!”王濛叹道。他眼睛看向《文艺报》,这上面写了不少“隐性规则”:
——有关于“实验文学”为何会受欢迎上,余切写道,“眼下的中国人‘饿肚子’太多年,都是如饥似渴,不仅要读情感,还要读新思想、新观念、新形式、新手法。一些意识流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存心让读者难堪!可是,读者却甘之如饴,因为这符合读者对于‘新文学’的想象。”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并且,把一些故弄玄虚的作家推到了他们不应当拥有的地位。一些朴实的作家不幸沦落,时代的一粒灰砸在了他(她)的头上。”
王濛看了大汗淋漓:因为他是“意识流”的领军人物,虽然近年来他已经不再创作,然而余切这些话,隐隐的也将矛头指向了他。
“你觉得我也有错?”王濛说。
“我不知道。”余切道。“但我认为,我们都是有资历的前辈,对现状应当负有一些责任。”
第62章 论战(二)
王濛顿时就明白,余切确实是也批评了他。
没有王濛从85年开始,在《人民文学》这一平台上大力鼓吹新文学,现在的文学期刊不至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王濛从中看到余切的决心:他是真心实意的厌恶所谓实验性文学,现在已经急不可耐的将这类判了死刑,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对余切来讲,他当然没有什么要客气的。实验文学大失败是公认的,这类对后世几乎没有造成任何美学影响,它就是失败的。
短短两天,三四篇针锋相对的文章发表在文坛上,简直看不过来。
余切和《当代》杂志的论战能立刻打起来,实际得益于印刷技术的更新。
简单来说,他们在一星期内发了多篇文章,在短时间内旋风般的引起全国各地的作家关注,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
历史上,小小的文坛发生过许多次撕逼,但过去的撕逼持续时间比较久,单位时间的烈度不大。民国最为经典的撕逼是鲁迅和梁实秋之战,双方“你来我往”的文章各有十来篇之多,持续时间达十年之久。
平均一年一篇文章。
鲁迅死后又过几十年,梁实秋都无法释怀那场骂战。因为他输的较为难看。
在当年的纸上战役中,鲁迅简直进入“心流”的领域,创造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一传世名梗,并且,鲁迅之所以能赢得这场嘴仗,是因为他在当年就已经意识到印刷技术限制了他的发挥——印刷的太慢。
鲁迅怎么处理的?
他一方面创造出名梗,将敌人钉死在耻辱柱上,另一方面以两天,一星期和一个多月这种类似于等比数列的严密逻辑,提前分别写出辩驳文章,在主要刊物上相继发布。
最终达到了如同钱塘江潮水一般的连绵效果,在梁实秋还未反击时就已经刊登,在梁实秋看到文章想要反击时,鲁迅已经把撕逼带到了新的话题,同时下一波攻击正在路上。
于是,梁实秋被打得落花流水。两者虽然都写了差不多数量的文章,可读者只记住了鲁迅骂人的精彩。
《“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篇鲁迅用来骂人的评论稿,长期占据大陆的语文教材,于是几代人都要复习一遍:
鲁迅到底是怎么痛骂梁实秋的。
也难怪梁实秋临死前都无法释怀,鲁迅的幽灵压在他的棺椁上诅咒,把他名声搞臭掉了,让他在地下也无法安生。
而余切和《当代》,只用了一星期,就走完了鲁迅和梁实秋等人五年的路!
京城印刷厂,国内研发的激光排照系统立了大功,可在一整页报纸上迅速组成文字和图像,比传统的人工排版、校对快了十倍以上。
“同志们!这个国产系统就是好用!”印刷厂的副厂长向全厂报喜。“过去,我们只有不涉及复杂排版的报纸,可调用人力做到一日一更新,像那些文学杂志,既要附图,又要随意增减页数,调整字号大小……一直以来都要花很长时间来提前准备!”
“现在不一样了!”
“六月份在老山,余教授新作《共同警备区》就是在三天内印刷出上千册,支援前线!现在这一系统也轮到了我们厂用上,用在《文艺报》上。没想到又是余教授的!”
余切赶到印刷厂,副厂长向他介绍说“我们就像是印刷报纸一样的,印刷你们的文学杂志。”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不就像是后世的名人们在公众平台上撕逼吗?
读者本能会被那些发文迅速,立场清晰的声音所吸引,并最终促使那一方赢得论战。
1988年,在新的印刷条件下,这种高强度论战的基础已经满足了。
《当代》杂志社自然不会明白,等到他们写文来反驳自己,他们早输了!
九月中旬,茅盾文学奖评委会众人前往登州。阅读过程是半封闭式的,除了余切、程荒煤等少数人,其他人原则上都不许随便出入。
在这期间,一场史无前例的论战发起了。
先是一篇《‘当代’的‘内幕’》,一语双关的表明“文坛中存在对外省乡土作家的偏见和歧视”,接着,又是一通介绍路垚对《平凡的世界》创作过程的科普文章。
文章发表在《文艺报》上。
“文坛有四大美编之说,就是四个著名的美女编辑,在著名作家面前这些娘子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津门作家蒋梓龙就曾遭遇到两名美女编辑的抢稿,他在犹豫不决中,去了一趟卫生间。等他从卫生间回来,稿件已经不见,桌上只有一沓厚厚的钞票。”
“论雅观?也是有的。一些名编去拜访作家约稿前,会专门通过中间人联系,请去游山玩水,绝口不提约稿一事,游玩的今天时间谈文学、谈宇宙、谈古今大事。最后才可怜巴巴的说一声,要约一篇短篇,作家吃人手短,当然答应写下来——实际上往往发展为中篇甚至长篇!”
“更多的还是执着!我这里列举文联出版社一位女编辑,得知路垚有要出版,蹲在他的煤矿‘家’门外约摸一个月,左等右等,终于打动了路垚!路垚说,《平凡的世界》太关键,我不能把稿子给你,但我可以专门为你写一篇文章,你好拿去交差!”
……
这些个文坛内光怪陆离的事情,是过去读者们所完全不知道的。大部分的作家也不知道。
余桦曾经因为《京城文学》编辑给他报销食宿,高兴得快要飞起!实则他完全不知道那些编辑是怎么对待成名作家的!
简直已经沦落到快成为奴隶一样。
在这种作家面前,编辑和作家之间的地位就彻底互换,编辑沦落为讨饭的,他们将约稿形象的称之为“讨稿”。
既然编辑在成名作家面前这么卑微,那么《当代》的新人编辑周长义对路垚的所作所为,就是匪夷所思的不尊重。
因此,路垚才能气到住院,而《当代》自罚一杯的举动,则表现出他们的傲慢。
朝内大街,166号。
朱生昌大骂:“外面全都是骂我们的声音,只有我们这里还在假装岁月静好!”
现场有个编辑叫何启至,此人将来会一眼相中程忠实的《白鹿原》,他苦涩道:“今天我骑车来上班,到了二楼,我发现隔壁出版社的人都古怪的看着我,我才知道余先生写了那么多文章!”
“他们全都看见了?古怪的看着我们?”朱生昌惊讶道。
何启至用力点头。
朱生昌听罢,气得把茶都打翻了!
在沪市,如果要找一个文学圣地,那肯定是武康路巴老居所。
在首都,一些人会选择鼓楼大街的余切宅;不过更多的人会选择朝内大街166号。这里不仅是《当代》的杂志总部,还是人民文学出版社、人民出版社、东方出版社、外国文学出版社等机构的所在地。
这种便利曾给了《当代》超然的地位。比如,《古船》出版遇阻,何启至向全社立下军令状承担责任,社内领导又去找主管文化部门的领导求情,然后联系到了更大的领导,听起来似乎有很多个机构和中间人——其实,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栋楼内。
何启至说:“朱编,我们应当向路垚出具书面道歉,趁早把影响扼杀在初期。”
朱生昌摇头道:“我已经走到这条路上来了,你让我怎么道歉?我道歉,那就是我下台呗!”
“那你为什么要得罪余切?”
“不是我得罪他,而是他咄咄逼人。我是个老好人,我只是被逼迫的没有办法了!”
他都这么说了,何启至自然不好再劝。只是他自己觉得很纳闷:余切写的这些东西,全都是资深编辑才能明白的,一些个八卦绯闻,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余切耳中的。
照理来说,他这么大的作家,前几年又有好长一段时间在国外,他实在没有理由知道这些!
何启至找到引发一切矛盾的周长义,忍不住骂他道:“都怪你!要不是你在招待所就把路垚的稿子退了,我们不至于沾上一尊大佛!”
周长义想起余切家里不知道多少幢的四合院。他说:“余教授那么有钱,不会太关注这件事情的。我们让他把牢骚发过去就行,让他出了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当代》不少人都是这么期待的。
不料,余切写的越来越多,跟永动机一样。
九月下旬,余切竟又写了两篇文章,通通发表在《文艺报》上。一篇是赏析《平凡的世界》的,上面说,“路垚也许才气平平,但有生活,能吃苦,肯用功。”
“他写的未必不受欢迎,如果能投入更大的资源,这部完全能一炮而红。”
真的吗?
不仅是《当代》编辑部觉得不可能。整个陕省,都不会有人觉得可能。
一部作品出版后,只要稍有一成功,往往就会有数量繁多的研讨会要开。童话大王郑渊洁的大卖特卖,王濛就曾领导整个作协都来学习郑渊洁,因为他的卖钱。
《平凡的世界》成功出版后,在京城这边开过几次座谈会,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大家一致不看好这本书。
另一篇针对军旅文学。余切认为,很快就会诞生下一时代的军旅文,它将完全不同于过去的军旅。
《当代》编辑部都硬着头皮写了反驳文章,《文艺报》干脆把双方的意见都放在一张版面上。势头简直愈演愈烈。
文坛中许多人在关注这场嘴仗,态度各异。
《京城文学》的李铎就很高兴:“我们的文学最近之所以不受人关注,一个关键的点就是‘其乐融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拉帮结派’,大家都照顾面子,于是没有什么读者感到刺激的点!文学也无法发展。”
别人问他:“是不是又要争个你死我活,你才觉得满意呢?”
李铎吓了一跳,摇头说:“你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我只是说现在这样是不行的。”
沪市,巴老也在关注这场骂战。他叫来《收获》的李小林,这是他的女儿。
“余切为什么要骂《当代》编辑部?”巴老问。
“因为一个叫路垚的人。”
“路垚是谁?”
“一个煤矿子弟,哦,不是子弟,只是住在煤矿附近。他写了一部,当时被《当代》文学退稿了……场面闹得很难看,然后这个人心理上有疾病,就这样气倒了,肝硬化了。”
“那不是很麻烦了?”
在当时,路垚的病相当棘手。其实巴老这句话是说,路垚是不是没几年活头了。
李小林不了解路垚的经济状况,以为他凭借稿酬,至少可以靠特效药拖个好几年。所以她说:“不知道!反正这个人有点写费了,身体垮掉了。”
“哦!”巴老若有所思。
傍晚,李小林的女儿端端放学回来。
端端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今年刚上四年级。小女孩发育比较早,身高窜得很快。
她回来说:“我们班的人都在讨论摇滚歌手,崔建。他太酷了。”
“没有讨论文学的吗?这和前几年可不一样呀!”李小林叹气道。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还是有的。”端端说。
“谁?”
“余哥哥啊!我们的课文《小鞋子》就是他写的,崔建又是他书迷——就是光靠听,也听说了余切这个人了!我听说初中也有他文章,高中也有!我们再不知道他,那就是文盲了!”
“你们还说了什么?”
“有!”李端端说,“我们语文教材有余哥哥的照片,好难看!明明长得和余哥哥一样,就是哪里看起来都难看!而且显得人特别老!”
李小林一听就笑了:“编委会是专门这么干的!”
“为什么?不公平!”端端生气的说。
“因为怕你们小姑娘看了照片胡思乱想,专门选的他最难看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太小气了!”
李小林仔细观察端端的神态,心里叹道:唉,还真是长大了。
过去小端端提到余切,从来没有什么扭捏的感觉,现在却不一样了!恐怕余切那些女书迷,也不全是冲着他的来的。
可惜端端文化水平太差,这辈子也考不了好大学,比余切差了太多。
实在不行,留洋去吧!找海外的朋友帮忙写推荐信,唉,这件事情,也是余切最能帮得上忙。
一想到这个,李小林对《当代》的某几个人也有些厌恶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第63章 转折点
于是,她也加入到王安亿等人的派系里,一同加入到对《当代》的声讨。随着文学的浪潮退却,《收获》也是牺牲品之一。几年前沪市的文艺圈星光璀璨,足以和京城文艺圈媲美,现在却完全比不上了。
《当代》倒霉,她心里也愿意。
八十年代后期,崛起了两拨南方作家。一拨以湘省人为主,他们主要是韩邵功、顾华等人,写乡土文学,然而他们成名后发表的杂志越来越向北方大刊集中。
另一拨人是余桦、苏彤等先锋派作家。照理来说,他们的舞台应当在临近的《钟山》,在《收获》上了。实则不然,余桦被拐去了《十月》杂志社。苏彤是《钟山》的编辑,由于回避制度,他一般不把稿子发在自家杂志社上,他也发去北方。
结果就是经济越发展,南方的衰落得厉害!
一些更南方的作家,比如羊城本地的老作家,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南方经济好起来了,怎么反而作家都跑去北方了!
到底是作家高风亮节呢?还是他们看到了未来的趋势?
李小林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有关余切的回忆录,全面的回顾了当年“春雨行动”事情的经过,从侧面表现出余切高尚的品格。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胡说八道。如果有人和他起了矛盾,那肯定也不会是余切的错。
文章叫《我眼中的余切》,一晚上就写出来了。小端端发现李小林在写,过来问道:“妈妈,你写什么呢?”
“写日记,写你的余叔叔。”
“那你要好好写他了!”端端抱着李小林的胳膊说。
“为什么啊?”
“我们老师说,中国唯一由个人发起,大型的慈善活动就是春雨行动。我现在成绩不好,学校好多同学都对我不以为然,这个世界上觉得我好的就只有外公了。”
“还有余切!”端端说。“我因为他上了课文。我最骄傲的就是这件事情。”
李小林一听,情不自禁的落下泪:“好,我一定答应你!”
巴老是《收获》的总编辑。平时不管事,但是名义上《收获》的大大小小文章能不能发,都要由他来定夺。
李小林的文章写出来后,巴老听说后要求拿来看看。
看完后巴老掩面长叹,只见到不一会儿,泪水从他的脸庞滑落,被几页纸和他的手盖住了。
李小林震惊得话都说不出。
巴老这个人很感性,近年来身体不大行了,就更加感性了。他经常感慨自己时间不够多,然后反省和忏悔一番。不一会儿,他把稿纸拿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余切和《当代》有争论,但余切是个好人,勇敢的人。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李小林怎么能不知道?
大概在十年前,巴老在一次公开谈话中,大胆的说出“讲真话”几个字。在当时的中国南北,各地有影响力的作家和编辑,都在想办法摸清楚新时期下,新的写作边界在什么地方?
可以允许做什么样的探讨?
但是,做这种事情是要冒风险的,巴老的大胆发言使得他承担了大家的风险。
在首都,已故的王世民和他的朋友张守任,几个人一起创立《十月》;在沪市,巴老也重新把《收获》从棺材里面拖出来重新发行——这本杂志本来早已停刊多年。
那十年的文坛可谓是龙腾虎跃,到处都是大胆的弄潮儿。但在后人回忆这段历史时,如果非要加一个分界线,恐怕还要以巴老提出“讲真话”为标志。既然他拿出来说都没啥事,其他人在里写写,肯定也不会有事。
所以巴老很理解余切大动干戈的表现:看起来是过度了,其实是几年下来不满的迭加。他也要“说真话”!
余切早就不满文坛某些现象了。《当代》一跳出来,正好撞在他枪口上。
不然,余切不会连王濛也阴阳了。
“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行不行?”巴老问李小林。
李小林当然行了。这篇文章很快就发表在《收获》上。《收获》是个双月刊,十月恰逢发刊月,于是也赶上了这一波对垒,成了余切阵营的生力军。
两方的天平,迅速往余切这一方倾斜。
《当代》杂志社逐渐感受到了那种压力:从南到北,从沪市到京城,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替余切说话。
名义上余切是一个人,《当代》杂志社却是一个集体,然而他们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文坛放逐了,他们是被孤立的一方。就算是朝内大街166号,这栋“文学圣地”内,他们也感到很孤独。
10月初,登州。茅盾奖组委会二十多名评委正在“封闭式”研读,此时从斯德哥尔摩又传来消息,余切进入了前三名。
莫不是我真能一发入魂?
余切在报纸上看到新闻很吃惊。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到这个位置。
组委会在登州这边找了个疗养院,住进来后发现原来个部队性质的疗养院,里面大多是原先退下来的老干部,以及部队军人的家属。
三天前,这群老干部在新闻中听到主持人道:“根据瑞典文学院传来的消息,中国作家余切已经进入到诺奖竞争者的最前列,有一定把握拿到该奖项。他的赔率在所有人中名列倒数第三,截止本台当日消息,这一赔率已经几乎和倒数第二并列。”
“观众朋友们,历年来诺奖开奖结果,都由菠菜集团进行风险承担。他们把‘有奖竞猜’包装成赌博游戏,利用人性贪婪,骗取国外市民的积蓄……”
新闻赢得了疗养院的全体关注,就在这时候呢,老干部们就得知作协要前来的消息,名单中有他们朝思暮想的余切。
他们左盼右盼,没想到余切真来了。
疗养院中,有位姓杨的老干部,他对余切格外热情。因为他原先参加过老山前线的战斗,武元甲有封信本来就是写给他的。
他拒绝回复,然后武元甲写信给余切,余切又不回复。他就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觉:“余教授,那个武元甲也是个大人物,你和他有书信往来,说不定可以增长你的名气,你怎么不回信呢?”
“这是原则问题。”余切说。“原则问题不能拿来商量。”
“好!”这些话让疗养院众人很开心。
至于余切谈到的军旅文学,他们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军旅文学的普遍情况是不够真实,故事本身也不够精彩。
“正反派都很明显,正派高大全,反派是猥琐小人,和历史上不是一回事。实际上,反派也有他的个人动机,有他的理想准则,甚至是有抱负,有信念,但是由于他的主义不如我们的主义,组织不如我们的组织,所以他们要失败!”
“有些作家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比如徐怀忠,他很厉害,写出了《西线轶事》,写前线的女兵;他写女兵还不够,又写了个姊妹篇《阮氏丁香》,写越南那边的女兵……不过他只能到这里了,因为这就非常大胆了!他做了有益的探索。”
“……”
程荒煤,朱生昌等人来疗养院通知余切去“开会”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余切口若悬河,他一个小年轻唬得一群老干部排排坐,如痴如醉的听他分析。并且,老干部们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或是拼命点头。
有人问余切:“那既然你们作家意识到了问题,为什么又不往好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了?”
“因为理论水平不够,走不下去了。”余切说。
这话让程荒煤竖起耳朵,他明显眼睛一亮,接着蹑手蹑脚的挨着余切那边。
余切又说:“我们写命运的悲剧,写人物本身的挣扎,这是要对统领他们思想的理论有所研究的!比如《潜伏》里面,你看起来一开始余则成这个人相信三民理论,其实不是,他只有最朴素的爱国情怀,他完全是出于这种情怀,以及对初恋左蓝的仰慕,靠近了红色理论。”
“然后,我们安排的故事情节,让余则成这个人思想得到转变。现在大多数人只觉得情节巧妙,其实还在于作家对理论有研究,因为这是很危险的剧情安排……如果你不能深刻研究过理论,你就不能写出为什么余则成会投共,读者无法相信你,余则成这个角色,也不会相信指引他命运的那只笔。”
“说得真他妈的好!”程荒煤激动得脸都红了!他道:“原来是理论水平不够!”
他一边走,一边说:“写这种是很危险的,你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明褒实贬,春秋笔法,所以只有真正有水平的作家才能写出沧桑!这是在钢丝上跳舞!我以前以为是写作手法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理论水平。”
程荒煤说罢,居然激动得一个回头,对着朱生昌当面开大:“我以为这几句话可以作为《潜伏》得到茅盾文学奖头奖的颁奖语。”
“这本写出来之后,分析它研究它的很多,最后还是余切本人说的最透彻!原来是个理论研究的问题。”
朱生昌相当尴尬,勉强笑了几声。
他本来是来找余切麻烦的,结果在这个场合,这个情况,他只有闭嘴。
茅盾文学奖是有头奖的,这个和“全国获奖短篇”一样,名义上是一个大名单,进去的不分先后。而实际上,由于评委的票数可以被量化,所以那些夺得更高票的,自然而然的就是这一届的王。
第一届的王是《李自成》,因为票数最多。
第二届是《新现实》,也就是余切的“大撒把、我俩,和你在一起”这三部曲。现在被统称为“新现实三部曲”,随着八零年代走向结束,这三部已经被认为是“最为全面,最为深刻的反映了八十年代中国城市居民的巨著!”
评价出自《十月》的张守任。他还说“一个三部曲,足以和千千万万个‘乡土文学’加起来抗衡了。”
中国的余学者就是这么恶心。
一想到这个,朱生昌就有点反胃。
巴老远在沪市,根本不可能来登州指导他们工作,日常最有话语权的就是程荒煤。
他居然当场大喊“《潜伏》得到茅盾文学奖头奖”,这特码的,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按照当初成立时的规定,原则上一个作家不能多次获奖;原则上评委不得有评选作品。
现在统统都没有原则了。
程荒煤更是离谱,明年才公布的奖项,现在竟然已经谈论起“头奖”。
你们都这样没有原则,老子也应该没有原则!
众人回到疗养院,封闭式。随后,各自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对现有的四十多部进行投票。投票是完全匿名的,评委会拿到一张有主要的印刷单,如果觉得可以进入到下一轮,就打上勾。
这是第一轮,主要是对候选篇目进行筛选,最终只能有不到四分之一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投票更为严苛,获奖作品要获得最低三分之二的票数。如果没有,那就把这一年的奖项空着。如果都有三分之二,那就全都发了。
余切在自己的《潜伏》,以及《平凡的世界》等上打钩。所有主旋律,他也都打了勾。
“同志们都评审完了?写完了?”程荒煤抬头问道。
众人齐声答应“评完了”。
于是作协书记处,一个不相关的翻译来替大家计票。收到余切这边时,他发现余切把自己《潜伏》那里临时画了个叉。
自己担当评委,怎么会不投自己的票呢?
这个人没什么经验,居然当场问道:
“余老师,你是投还是不投票呢?”
“我不投。”余切说。
他只好古怪的叫了一声,不一会儿,他来唱票:结果是《潜伏》、《平凡的世界》、《第二个太阳》等书都被选上。
但是,《潜伏》失去了两票,没有之前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了。
朱生昌高兴得站起来挥拳头,余切还没说什么,程荒煤怒了:“你没有投《潜伏》?你凭什么不投《潜伏》?”
“我们只是文学讨论,怎么投票是我的权力!你不要来污蔑我!而且,也不止我一个人没有投票。”朱生昌说。“两票说明有两个人没有投,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我这是英雄所见略同,没有被淫威所屈服。”朱生昌已经是彻底疯狂了。他大喊道:“请另外那个没有投票的同志站起来。”
结果,在他的惊愕眼神中,余切站了起来。
第64章 历史票王
“你站起来干什么?”朱生昌说。
“我没有投我自己。”余切解释道。“因为我做了评委,我投自己有失公正,我想的办法就是我永远不投我自己。”
朱生昌的脸一下子变得火辣辣的疼。他道:“你明明知道其他人都会投你,缺少你这一票也无所谓,还可以成全你‘清白’的名声!你搞这些东西太虚伪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余切说。
朱生昌还不满意,四下张望这些评委们,结果发现这些人都用看疯子的神情看自己,朱生昌破防了:“你第一轮投票的时候没有不投自己,第二轮的时候没有不投自己,第三轮你忽然讲究起来了!”
“哈哈!”他大笑几声,“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你稳得了吗?你怕别人说你操控评选,所以你现在不投了。”
卧槽!朱生昌是有脑子的。余切确实考虑过这个角度。
第三届茅盾奖项在历年中评价较低,就是因为这一届评选标准成疑。《少年天子》、《穆斯林的葬礼》全是一些冲击波。文学价值可以说并不高。
既不是严肃文学,也不太像通俗文学。
“有一类,它的发行时间越久,它得到的评价就越低”,说的就是以上的。
其中《穆斯林的葬礼》被认为是“假文艺青年”的鉴定器,而《少年天子》则开启了清宫戏的源头,某种程度上,盛行于千禧年前后十年的“清宫戏”,就是这一部开的头。
再有一个“《潜伏》全票当选”,“《平凡的世界》几乎落选”,这一届的乐子就太多了。所以余切低调了一下,没想到却碰到了朱生昌变卦。
“朱生昌!你什么意思?你还有没有做评论家的基本素养了?”程荒煤已经是气得不行。他当然不知道余切的心思,但朱生昌因为个人意气,竟然胡乱投票,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反正没什么规矩,我也不要有规矩了,我就不投这一票!”朱生昌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程荒煤苦口婆心道:“文艺评论,说起来没有根据,其实是有的。有没有开创性?有没有抓住时代风貌?是否起到了对社会的正向引导作用?是否引起大众的深度思考?”
“我们还要看看它的影响力、在市场上的销量,它的技巧、表达、情节等是否被人借鉴、模仿……”
——程荒煤说了一长串。
最后他道:“我们不是乱来评价的!《潜伏》这本书就好在,它几乎满足了所有条件!甚至封面都是一个故事,此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它对印刷业的技术革新有促进作用!我们可以说它不是最好的,但你不投票,相当于否定了它进入前十名的资格,竟然能找到十本书都比它好?狗屁!我认为你愧对评委会的职位!”
朱生昌一看得不到认可,怒气冲冲道:“我听不见!我听不见!反正我已经投了票,我表达了我的态度!你们要反对我,就把我开除掉吧!我什么也不怕!”
这轮投票不欢而散。
不过,并没有影响到什么结果。即便《潜伏》拿不到全票,也是当之无愧的王。
晚上,程荒煤来向余切道歉:“早知道不该请这个朱生昌来……《潜伏》本来极有可能成为第一个满票的。你不投你自己,我能理解,今后社会大众也能理解。”
余切倒是看得很开:“西方人有“断臂的维纳斯”的说法,遗憾可能不完美,但是永恒。”
程荒煤握住余切的手道:“我坦白讲,我一开始本来对你有意见。你恐怕都想不到,是因为你对象拍的《红楼梦》!我认为央台瞎拍,胡拍!你却为剧版《红楼梦》站台,还拉来投资,我一开始很不开心……”
余切怎么能不知道?
由于这一时期作家对影视圈巨大的影响力,程荒煤差点把《红楼梦》项目折腾黄!
“现在那些事都过去了!”余切道,“我既然受到邀请来了评委会,我们就一起努力,把这一届评奖尽快圆满的完成。”
“你说得对,我们应当加快流程才是!”
因为朱生昌这一闹,程荒煤起了速战速决的心思。他打电话请教沪市的“评委会主席”巴老:“我们将评奖结果尽快公布,颁奖时间则延迟两到三月,定在1989年年初颁发,可否?”
巴老回他:“可以!”
评委会很快把名单浓缩到十来本,现在只剩下最后一轮投票。只要一本书获得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它就会当选“茅盾文学奖”。
这一天很快到来。
在这一年的十月五号,也就是8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的前一天,中国的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在登州军属疗养院得到了结果!
《潜伏》、《第二个太阳》、《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礼》等入选,其中《潜伏》虽然缺失两票,但仍然是王!
另外,还有几点事情值得报刊来进行披露。
一个是《平凡的世界》在后半程得到了评委的大多好评,路垚这个穷酸作家迎来了他翻身的一天,自此他名列中国的一流作家之列。
站在路垚反面的是《当代》的朱生昌。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投过《平凡的世界》一票,他极度的痛恨《潜伏》和《平凡的世界》两本书。
虽然评选过程严格保密,但朱生昌闹得太大,在座的作家肯定有人要写回忆录,把这桩事情记载下来。
“我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朱生昌看到结果后失神道。
另一个是《少年天子》落选。出于余切的个人喜好,或者是朱生昌执着于担保这本的原因,他的行为引起了其他评委的反感,在最终的投票中,《少年天子》反而落选。
这算是我的一件功德吧!余切暗自想。
以通俗来看,《少年天子》并无太大毛病,只是它相比起来更像是演义类,而且把顺治帝福临写的堪称英明神武……这在十多年前简直难以想象。
以的立场来看,《李自成》放在任何年代都可以入选奖项,而《少年天子》的入选是一次偶然。它这种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立场,过去是根本无法被认可的。
在原时空,这本诡异的入选了,而且一开始压过了《平凡的世界》。由于这一时期文坛对影视圈巨大的影响力,它的当选,演变为官方的肯定,堪称是万恶之源。
现在它的生态位被《潜伏》、《平凡的世界》永远的夺去了。
以后还有没有那么多“清宫戏”?女青年们是不是还要争着当格格、福晋?
恐怕只有时间可以回答了。
——
十月六号,余切从登州回首都,在火车上他得到瑞典那边的消息:这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他并没有当选。
获奖者是纳吉布·马哈福兹,年纪比余切的老师马识途还要大,纳吉布的获奖应当是阿拉伯世界中的第一次,这是个坚持用阿拉伯语写作的作家,现在整个阿拉伯世界都陷入到了狂欢当中。
余切当然很难绷了:他拿到了茅盾文学奖,但失去了诺贝尔文学奖。
虽然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但没有拿到难免让他心情不佳。一时间,所有认识余切的人都在向他表示惋惜。
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实际上是很混乱的,真实情况比最近的茅盾奖还要抽象。十三个评委就可以决定最终结果,而且菠菜公司也深度参与了进来,随时调整赔率,他们会缺少公关用的经费吗?
这是不可能的。
麦格劳希尔、哈珀等公司并不是没有给余切运作,但是八十年代的阿拉伯人太有钱了。石油危机下的西方也需要讨好阿拉伯人。如果要逆势拿奖,其公关成本高到无法想象。
实际在九月中旬的时候,余切就已经通过消息知道希望不大。他的几个合作出版社都放弃了公关,把经费都用来运作下一年的冲奖。
无奈全世界人民认可这个奖项!
余切也需要这个奖项,他的夺奖窗口期正在越来越少。
在家里,余切得到了全方位的照顾。张俪一看到他就抱了过来,不一会儿就流下了眼泪,余切说,“你哭什么?我都没有你伤心。”
张俪反而更加伤心了,指着屋里面道:“陈小旭更难过,她都害怕见你。”
好吧!
这下真愁成了个林黛玉了!
余切往屋里面探,只见到陈小旭瘪着嘴,本来是想对他笑一下的,“余切,我今天……”她刚说出这几个字,忽然就掉下豆大的眼泪,然后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是抱着余切呜呜的哭。
余切的左肩膀和右肩膀,各趴着了一个人。两个女人的哭声太大,儿子余厚启听到后也哭了,一时间余家人非常的伤心。
陈小旭在出演《红楼梦》期间,实际上才长开。她变得更漂亮了,又因为仍然要坚持当演员,平时比较注重形体管理,现在要比张俪好看一些。
她哭得竟然让余切有种心痛的感觉了。我的林妹妹啊!
唉,没得奖就没得奖呗!哭个什么呢!
余切岔开话题:“小旭,你本来要说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你今天要怎么样?但你说了一半就不说了。”
“哦!”陈小旭顿时想起来了,“基金会来了个人来应聘,说是前江城大学的校长!我看了下证件,还有报纸上的照片,是真的!”
她从余切肩膀里挣扎出来,认真道:“这个人之前的位置太高了,他肯定是要在基金会担任个一官半职的,我不敢自己拿主意。只有来问你。”
前江城大学校长?
余切脑海里面想到一个干瘦老头的形象:刘道与。
刘道与在高校界的地位可高了,被誉为“江大的蔡元培”。但是蔡元培这个人本身也毁誉参半,不同时代对他的认可度也不一样——刘道与也是这种情况。
他在江城大学搞西式大学那一套:学分制、主辅修制、转学制、导师制等等,相当的水土不服,动摇了江大那一批原本支持他上去的基本盘。
总之,他将大学精英化了,本科生实际上成为“预研究生”、“预博士生”,大学四年拿来给学生打下科研基础,之后到硕博阶段再发力科研……
这一套太超前了,就连余切上辈子都没看到。八十年代怎么可能呢?
大学生包分配呢,大学毕业后就有工作可干,可以把多年苦读后的学历立刻变现:至于搞科研,说实在的,八十年代哪来那么多经费给你搞科研?
但刘道与确实厉害,他被罢免的那几年,许多南方大学都向他投出橄榄枝,因为江城大学在他任内科研实力飙升,出了不少成果。
这个人可以用,对我基金会有利。
余切搂住陈小旭的腰,揽住张俪的肩膀,笑道:“我本来是有些不开心的,但是你们都带来了好消息。我也给你们透露个消息,我拿了茅盾文学奖的头奖!”
“真的吗?”陈小旭说,“我怎么没在报纸上看到?”
“我也没看到!”张俪摇头。她的时间更多,盼星星盼月亮等好消息,真要是茅盾文学奖公布了,她肯定第一时间给余切打电话。
余切解释道:“奖项评出来了,结果要等一段时间再公布,现在名单已经报给了巴老,完全定下来了。这几年我还是得了一些荣誉,而且最主要是我有了你们,还有余厚启……”
他说到这里,也有些感慨了。
接下来的一周,陆续有朋友来问候余切。马识途、巴老等人先后打来电话,农发院的林一夫带着孩子来串门,聂伟平在泰国打电话来关心他,余切说“你小心不要拉肚子,不要延误了航班!你必定杀穿韩国人的,你不要怕,我说的!”
聂伟平反而被打动了:“我老婆整天逼我练棋,却不关心我的心理健康!还是我们男人最懂男人!”
跟余切不大熟的就写信来,《军文艺》代表前线将士写了一封信《在老山的河谷里》。信上面把炮火比作烟火,把猫耳洞里曲折的通道比作人生中的坎坷……
许多人都感到可惜,高校界也表达了惋惜。
第65章 我们的梦碎了!
课堂上,学生痛骂洋人不懂的欣赏中国人的好玩意儿;在文学院的办公室里,系主任孙玉时也道:“余老师,你要不休息一段时间,我帮你代课。”
经济院的历一宁怒道:“你们文学奖的评选一点儿也不公平,不如你安心做我们经济学——中国必将是未来最大的市场,要引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脱贫活动,还要成为第一个真正走向市场化的红色大国!如果你的研究能在这件事情起到一些作用,我看十个诺奖都够了!”
“我早说了,你该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你是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现在你在你的副业上走得太远。”
这些当然让余切很感动,但是也反映出中国人对诺奖一无所知,他们眼中诺奖是神圣的,至少应当是公平的,而现实中并非如此。
仅仅在余切痛失诺奖两天,十月八号,《京城晚报》就有一个现代诗是“我们的梦碎了!”
作者是诗人查海生。六号深夜,查海生守在收音机旁,精神亢奋的等待“中国文学里程碑的时刻”到来,当听到主持人提到一个他并不认识的阿拉伯名字时,查海生感到他的心碎了。
余切是查海生的信仰,是查海生构思中完美的文学客体,一个小县城出身的复读生,凭借他的天赋,数年内走到了蜚声国际的地位,他就是千千万文学青年在现实看到的奇迹,心理上的寄托。
但这个人竟然失败了。
那一刻查海生甚至想要卧轨,放弃掉他的生命!
整个八十年代,中国人经历了一个理想主义被大体满足的时代。无论是经济还是国际舞台上的友善,人们相信,只要拥抱世界,只要解放思想,那些奖励都会在努力后得到。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
如果余切都未能得到认可,谁还能被认可?
余切未能获奖是一次标志性事件,它像核弹一样,炸碎了许多人心中的梦想。一些人在这一刻才真正的走向成熟。
查海生当晚忽然离家出走,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幻听!“都是假的!这些人要害我们!他们要害余切!他们要毁灭中国的文学!”
“我的神志十分清醒,我内心听到的大部分阴暗面都是诺奖评委会灌输的,他们用言语威胁和羞辱我,如果我死了,一定要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再说一遍,我的神志十分清醒!”
查海生在自己的日记中留下这一段话。
随后,他又向家人写信:“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那一群洋人报仇!但你们要先学好功夫,否则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
查海生还给骆一禾写信,“一禾兄!我完了!我的世界崩塌了!欠你的钱我永远也还不了了,我对不起你!你要给余切老师托一句话,我是为他而死的,我无法接受他的遭遇!因为他落败,就是我离去的时候!”
但是,由于余切的提醒,查海生周边的朋友早就注意到他似乎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对他看护的很仔细。
查海生一离开家,很快就被朋友找到。骆一禾见到查海生后深深的拥抱他,然后扇了他一巴掌!
“查海生!余切还没有放弃,他要毁灭掉所有的偏见,焚烧这一切!”
“好啊!!!真好!!!”查海生像患了狂躁症一样大喊,全然忘记了之前自己为何离家出走,他道,“余切还要战斗!他靠什么战斗?”
“当然是靠他的笔!”骆一禾说。
“那我不能死,我要看着他焚烧一切!”查海生精神亢奋的说。
被《十月》的编辑骆一禾劝下来后,查海生又愤然的写下诗句!
“我们的梦碎了!黄金年代的文学成就,忽然不值一提,爆炸四射的铁水融化;我们的梦碎了!《2666》、《地铁》组成的梦幻末日世界,它坍塌在我们的眼前!我知道,我们的梦碎了!我必须要烧毁我自己,否则我无法再活一次!”
查海生写的这首诗在原时空没有出现过,可是他很符合文艺青年愤怒的心情,所以很快得到流传。
大部分中国人都认为诺奖这次评选不公正,或者是中国文学的精妙处没有被瑞典人看到。还有的人十分愤怒,认为诺奖这帮老头多少有些歧视中国人,欺骗了中国人的感情。
这一时期,国人极度渴望世界舞台上的荣誉。好在余切得过不少国外大奖,不然连他也要被怀疑是不是真的受到国际舞台的欢迎。
这一次狂怒来得更早。继查海生表达了愤怒后,宝岛那边的李傲也写了文章:
“大陆的余氏为什么会失去诺贝尔文学奖?难道是他写的不好吗?还是他的才华不够得到认可?”
“我查阅最近两年,全世界严肃文学中销量最高的亚洲作家,不是紫式部,不是川端康成,而是一个中国名字,余切!还有一个洋名字是‘雨果’,这不是那个法国大文豪啊,它的全称是‘Y,hugo(雨果)’,其实也是这个余切。”
“他是这样的一个大人物!现在全世界有几个汉语缩写,你一见便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它在全世界流行!一个是Mao,一个是Yu,还有Confucius(孔子)!它是一个固定用词,全世界有那么多姓余的,但Yu只有他这个人!”
李傲的评论甚至还被搬到了宝岛那边的电视节目。只见到他拼命比划,动作夸张道:“我们就看到,余氏在一个更不发达的地区,逆向的跑到了所有人前面!好比百米赛跑中,一个人身上绑着沙袋,结果他却获得了第一名,然而金牌却不颁发给他!颁发给了一个阿拉伯的老头子!”
“这说明什么呢?朋友们!”李傲深吸一口气。
“这说明诺奖那帮评委会简直是猪狗不如!他们不识相!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余切不出卖他的祖国,他也不出卖华人,他向世界宣传我们中国人比他们聪明,比他们更有道德!但是不出卖祖国,不出卖华人,就不可能得到诺贝尔奖!余氏就错在这里!”
李傲的话博得了两岸三地不少人的赞同。
余光钟、林清轩,武侠家温瑞安纷纷写了抗议的文章。甚至于和余切不对付的查良庸都觉得很可惜,在《明报》上发表自己的看法:“自从我的武侠流行于华人世界后,一直有传闻说我得了诺奖的提名,是真的,我被提名了许多次!但我自知不可能得到,因为我是个通俗作家!”
“我知道!我的里并未揭示这世界的真理,或是引发国际性的大事件!我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大文豪!”金庸苦涩的写下这些话。
“但余先生足以满足最苛刻的评选标准,无论是现代还是传统来看,作为一个文学家,他都做了符合社会道德价值观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得到这一个荣誉,我认为是因为他没有附庸西方的价值观……其实我写武侠,和西方人写骑士又有什么巨大区别?他们(西方人)对我们是不公平的,但我永远不会为拿奖改变自己的理念。”
余切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是一个比他想象中影响力大得多的事情。
在他的想象中,他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而且接受了这种规则。而在国人的眼中,他直接进入到前五名,接着是前三名,忽然戛然而止,那种美好的幻梦破灭了!自白话文出现以来,几代中国人渴望的荣誉,就这样溜走了。
而理由是很可笑的,一个在世界文坛上“籍籍无名”的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夺走了中国人的荣誉。
纳吉布·马哈福兹真的是个小作家吗?
当然不是。这个人资历颇深,搞了几十年的创作。纳吉布·马哈福兹还是个埃及人,而这一时期的埃及隐隐是阿拉伯世界中的领袖,因此可以说纳吉布·马哈福兹是阿拉伯世界的大文豪。
作为一个真正懂诺奖如何评选的人,余切有很多理论可以证明纳吉布·马哈福兹可以拿奖,西方世界陷入到了石油危机,这一年是阿拉伯人的时候。但是中国人不答应,中国人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
一种思潮的出现必然诞生对这一思潮的解释。
文坛中很快又出现了反思论:以仍然活跃在海外的作家聂华令为代表。就在斯德哥尔摩宣布奖项的那一天,聂华令写下文章来解释一切为什么发生:
因为余切不够谦卑。
“1979年,我和丈夫保罗一起组织了‘中国周’活动,我们邀请宝岛、港地、海外的华人作家,大约二十多个人来。我们当时有三十年没有过从大陆来的作家,后来我们邀请到了萧柄乾,一个来自京城的作家。”
“这是大陆作家和世界接触的第一次。”
“他来后十分谨慎,很稳重,不敢随便讲话。但我们没有见过大陆作家,都要和他讲话,和他打招呼。对那些比较敏感的问题,他不回答,只是笑一笑。”
“为什么他这么腼腆?后来我想了想,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舞台,如果他一副‘天下第一,唯我独尊’的样子,那才会丢了中国作家的脸。”
“朋友们!在我们第一次荣登大雅之堂的时候,我们应当更为谦卑,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指诺奖)。多倾听,少说话,我们还需要更长时间的学习。”
响应聂华令的作家也很多。一些长期仰慕国外文学的作家,认为“诺奖这件事情对现代中国人来说还太远了,应当躬身学习才是”。
这当然是放屁了!
但世界上许多荣誉都是这样,在你获得之后,你随便怎么讲你不在乎,大家都会认真听。
在你没有获得之前,任何话都是苍白的辩解。
余切找到萧柄乾本人,问他“聂华令所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萧柄乾当即否认道:“我当时和海外作家接触,确实是很少说话,我当然是谦虚的。但我绝对没有任何‘卑’的举动,聂华令这个人过度理解了我!”
聂华令的评论影响也很大,那些过去被余切打压过的海外流亡华人作家,一起声援聂华令。萧柄乾怕得要命,在港地登报和聂华令决裂。
余切失去诺奖的这一个月,他快要被这些烦人的声音淹没。
本质上,这一时期的中国人还不懂诺奖,他们不明白一次失败,对余切反而是有益的。
西班牙经纪人卡门打的电话就很直白:“余!你知道我不是来惋惜的,我是来为你庆祝的!”
“庆祝我什么?”
“庆祝你会在下一届当选诺奖,我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我相信你面临马尔克斯当年的情况……前一年你落选,并且高调的宣布你的名次,后一年再也没有人可以拦住你。”
马尔克斯当年的确如此。由智利政府发起的封杀风波,以及他个人的代表作《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共同成为马尔克斯登顶的踏脚石,让诺奖评委无话可说。
余切说:“我确实需要一个国际级的作品,以及超越了马尔克斯的代表性事件。这一次我必须把握住机会。”
“你应该这样做!”卡门说。“对了,你们中国的长途电话太麻烦!我竟然要等三四个小时!如果那年马尔克斯搬家时也那么缓慢,他已经被人枪杀在街头!”
余切替自己的国家辩解道:“这里是一个还在开放中的国家,哥伦比亚就过于开放了,所以马尔克斯会被监听、被暗杀。”
“你在中国就不会吗?”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我只能说,这里对我来讲,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安全。”
“日本很安全!他们也很尊重你!”
“再过几年就不是了。”
卡门的眼睛快速转动,忽然明白了:“你还要写《里斯本丸号》那样的纪实?我跟你说实话,评委会很喜欢这一类!它真切的产生了社会影响,并且可以满足他们可笑的道德洁癖。”
“未必是日本,未必是英国,我正在等待一个机会。”余切说,“我也肯定会等到这个机会,因为明年会发生许多事情。”
“我可以向你承诺,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事业会再上一层楼。”
第66章 我将为我的民族拿下诺贝尔奖
在国际上,1989年要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世界的巨大动荡,对他这种文学家而言恰恰是宝贵的机会。
目前,诺奖评选主要看两者:一种是彻底的纯文学,这条路子对小语种作家不利,不容易走成功。因为纯文学的精妙,一旦经过了翻译,那种韵味立刻要大打折扣。
在西方,最知名的中国诗人并不是李白、杜甫,而是一个中国人相对陌生的人,唐代僧人寒山。
此人在国内籍籍无名,甚至于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死亡?一概不知!
然而,寒山在西方是个大人物。他较为浅显直白的诗句,反而使得翻译者能较好的表达原意,于是他的诗句受到了西方人的欢迎!
另一种是宏大命题,余切恰好擅长。
最后,卡门给出她的方案:她已号召旗下所有作家,尤其是那些曾经获得过诺奖的作家们,在提名上写下余切的名字。
这是一个小技巧,可以让余切的名字出现多次。
同时,她还在接触瑞典文学院那帮老头子,她要确保当余切完成丰功伟绩的时候,这些人要履行承诺。
这让余切想到了茅盾奖评委会里面的朱生昌。
余切说:“如果出现一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投票给我们怎么办?他有他的权力,他就是不欣赏我们。由于诺奖评委会的人太少,在关键时候,每一票都可能成为具备否决权的那一票!”
卡门的答案也很简单:“那他就会永远的失去几家国际出版商的资助,而且,我有枪和子弹。实际上诺奖存在大家都知道的隐形规则,我们之间互相理解!当有人破坏规则羞辱我时,我不得不维系我自己的名誉。”
怪不得拉美出了那么多诺奖文豪?
原来也有物理威胁的因素啊!
卡门说的当然不是枪杀诺奖评委这种事情,而是说她敢于玉石俱焚。她不会让余切像未来的村上村树一样尴尬,每年都被拿出来炒作,但从来不给他发奖。
任何一个人都能骑到村上村树头上来!摇滚歌手,女权家……被这些人在他面前拿到奖项,即便村上村树最终得偿所愿,他也几乎谈不上什么文学地位。
一个好消息是汉学家马悦然当选了瑞典文学院院士,此人研究西南官话,甚至会说川省方言。他的老婆也来自川省,是原先渝市大学校长的女儿。
在诺奖的评委会当中,马悦然是唯一一个真正懂得中国文学的人。他可以成为诺奖评委会中的楔子,达到像余切提拔路垚一样的效果。
“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年,我只做这一件事情。”卡门说。
10月下旬,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结果如期公布。
没有任何意外,余切拿到了头奖和三千块钱的奖金。他把奖金捐了,并且宣布“再也不参加茅盾文学奖竞选了”。
记者蜂拥而至,他们的心思仍然在前不久的诺奖评选上。他们认为,余切之所以不再参加,是因为他对诺奖的评选结果感到不公,心生退意。
这是他想要隐退的预兆。
这种想法很合理,也符合人之常情。因为余切还这么年轻,他可以让自己的职业生涯休息一段时间,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他反而要全力以赴。
已故的沈聪文就经历过一段这样的时光,他同时也是诺奖的被提名人之一。四五十年代,沈聪文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文学生涯,他忽然把目光转向了中国传统服饰研究,然后他竟然几十年都不再写了。
中间有过反复,沈聪文想要捡起他的事业,然而沈聪文发现他的灵气消失了,而且性格大变。
另一位被提名者钱忠书也一样。《围城》改编的电视剧在这一年播出,钱忠书创作的时候本来想写成长篇,后来成为游戏之作。
因为长期的研究会消磨作家的精力,最终使得钱忠书永远也无法回到创作的状态。
难道余切也要开始了吗?
一时间,无论是在燕大的校园电台,还是国营工厂里的职工广播,或是在南方兴起的彩色电视……读者以各种渠道关注余切的回应。
余切借助这次采访公开道:“茅盾奖原则上不颁发给已获奖的作家,我打破了这个惯例,但我不应当再有第三次了!”
采访余切的是《光明报》的梁恒。他是当时的著名记者,生平的新闻以改开时期的重大社会事件为主。他之所以要采访余切,是因为他认为“余切的回答”可以成为八十年代的重大事件之一。
当人们垂垂老矣,他们会记得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余老师,你的回答让许多人牵挂。我也是一个读者,我希望我的世界里面你不会消失。”他试探着提问。
这个试探得到了余切爽朗的回复:“我当然不会消失!”
接着,余切说了那句话:“我想要为我的民族拿下诺贝尔文学奖,我会回来。”
之后余切说了许多话,但都没有“为民族拿下诺贝尔”、“我会回来”来的知名,这一回答极大的鼓舞了读者的信心,梁恒在《光明报》上写道:
“为什么要为了民族赢得诺贝尔奖?余切告诉我,纳吉布·马哈福兹是阿拉伯世界的大文豪,他的所有都用阿拉伯语书写,所以他的成功更难,也更值得赞扬!”
“他是用自己的母语成功,这代表阿拉伯文学被真正认可。余切也要以中国作家,中国字的身份来成功。”
——
朝内大街的《当代》编辑部。
编辑们都在看最近的新闻。
“余切:我会回来!”
“余切要为民族拿下诺贝尔奖!”
“——这是多少篇报纸了?”有人问。
另一个人回答说:“第三十七个了!其实,就没有报纸没有提到余老师的新闻。他是在回答记者,但表现得像是写了一篇雄文,引得大家都来转载!”
“确实是雄文啊!我会回来!我为了民族拿诺奖!除了余老师,还有谁敢说出这种话?!”
编辑部众人一时沉默。
余切虽然没有拿到诺奖,但他反而得到了大众的同情。和副主编朱生昌预料的恰恰相反。
而且余切也没有心灰意冷,他真正的向诺奖发起的冲锋。不知道为什么,《当代》众人居然觉得余切会成功。
真要成功了,所有人都要遗臭万年了。
编辑何启至叹道:“现在我们反而成为了民族罪人。”
最近《当代》杂志社的编辑们很孤独,一二层楼的人不和他们说话,人民文学社、东方文学社等等同事看到他们后,也流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色。
有的人甚至表露出“看汉奸”的表情,这让编辑们很痛苦。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为啥副主编朱生昌认为,余切痛失诺奖会被反攻倒算呢?
因为今年9月份,汉城奥运会上,体操王子李宁发挥失误,失去了本来志在必得的几块金牌。于是,李宁遭受到了可能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网暴,那些曾经的体育迷们纷纷写信来辱骂李宁,诅咒他暴毙!
李宁曾以为他真的拥有很多骨灰粉丝,这一刻才发觉,原来那都是一些金牌粉丝!这些人只有李宁赢下去的时候,才会支持他,李宁只是他们建立自信心的工具人。
李宁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反差,黯然宣布退役。
可见国人是不一定尊重那些“伟人”的!
然而,现在遭受到反攻倒算的却是《当代》编辑部。中国有一大群书迷,是真的支持余切,他们甚至能在逆风局的情况下怀疑西方人的公信力,在八十年代简直不可思议。
要是在过去的年代里,光是这种默契的排斥就足以逼疯一个人。
朱生昌就受不了了,他怒道:“余切还没得诺奖呢,大家就以他为尊,听他号令!他要是得了诺奖还得了?”
“嘘!”何启至拉住他。“你声音小一点,别让人民文学社的听到了。”
“人民文学社的听到了又怎么样?现在是什么年代?不流行那一套了!”朱生昌说。
“你说得对,但是你声音要再小一点。免得他们向王濛打小报告,到时候写到什么回忆录里面,你的名声已经很坏了!老朱,你一直以来是个老好人,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人民文学社和《当代》的编辑部,只有一墙之隔。他们之间互相认识,经常串门。这本来是个绝佳的大后方,只是人民文学这几年的灵魂人物是“王濛”,而王濛简直和余切穿一条裤子,现在上行下效,人民文学社孤立了他们。
“唉!”朱生昌真要崩溃了!
他问何启至:“你是不是又想道歉了?还要写一个公开的道歉文,发表在《十月》上是不是?”
何启至没说是还是不是。只是说,“我们社内有不少人都觉得可以道歉。”
“妈的!怎么可以道歉?!”朱生昌苦口婆心道,“我们就算装死都比道歉好!你这一道歉,不就坐实了《当代》是二流杂志?一个编辑部的比不上别人几篇文章,几句口号……我们就成了别人的踏脚石!传奇路上的注脚!”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法回头。”
不料,当天下午,神隐很久的总编秦阳回来了,点名让朱生昌和周长义到办公室私聊。
聊什么呢?
不一会儿,朱生昌和周长义都出来了,他们的脸色铁青。
秦阳说:“小周在路垚的上表现的不好,很失水准。我就做主了,他应当转去报告文学组,三年内不得从事文学编辑一业。”
众人没有问为什么。
周长义本来就是个小编辑。他之所以能顶住压力,是因为副主编朱生昌保他。
那么,朱生昌又如何处理呢?
秦阳话说的很客气:“我之前在疆省出差,回来的路上先后看到了南方派系作家表达了对余切的支持,当然最重磅的是巴老的支持!真是令我颜面无光!我到京城后,王濛也私下找我,说明了情况。”
“不过,最打动我的是家门口的一位书摊个体户。他因为余切没有拿到诺奖嚎啕大哭,真的很伤心!一段时间后,这个老板又状态好了起来,我问他为什么?就在今天早上,他给了我余切的新闻!”
“他会回来的,他要为民族带来诺奖!他鼓舞了中国千千万读者!”
秦阳越说越愤怒,忽的,他举起手道:“我现在要组织一个投票,把老朱也投去报告文学组,他不应当再到文学组工作了,你们以为怎么样?”
编辑部沉默了一阵子后,许多人一边低着头,一边举起了手。秦阳很容易就能看到票数过半。
“老朱……你看到了吗……”
从《平凡的世界》最终拿奖后,朱生昌已经预料到这件事情,他失望道:“你们会遭受到报应!因为我本来是为了《当代》上下的尊严才站出来的!”
“作家大于平台不是好事!今天路垚可以逼得你们道歉,以后路平也可以!新人作家也可以!文学杂志是要讲究格调的!你们这样做……只会加速我们文学期刊的消亡,把我们编辑彻底逼迫到附加工具的属性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生昌觉得他是为了《当代》考虑过的。
他之所以要冲出来,和余切有这样一场悬殊的对战,是为了大家来考虑。可惜自己的同仁背叛了他。
朱生昌再次凝望《当代》这些同志,他们曾一起塑造了中国文学的黄金十年,本以为要海纳百川,制造出大江大河来,没想到却捧出了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出来!这到底是人的骨子里崇拜那些权威?还是害怕余切的报复?
朱生昌宁可是后者!但是,这场投票他却沮丧的发现,很可能是前者。
于是会怎么样?
余切成功了,中国文学就成功了。人们会说,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确实是黄金年代,因为我们当中最优秀的人拿了诺奖。我们的高峰比别人的高峰还要高!这一时代的文学,是中国人的天下!
如果余切失败了会怎样?
这对其他人来说公平吗?
他只能留下这句话:
“还有,余切永远不会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第67章 专题研究委员会
余切这边则有很多好消息。
似乎是因为失去了诺奖,最近两岸三地的华人报刊都在想尽办法替余切说话。一些曾经的“敌人”都向余切寄来了祝语。
余切固然行事霸道,但也不是你什么人都可以来消遣的。否则我算什么?
港地的《星岛日报》一向偏右,刊登了一份聂华令指责余切为人放浪形骸的文稿,而且说“余切打过我耳光”,立刻引发港地文人批评:此时此刻,华人文坛更应该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武侠家温瑞安直言道:“聂华令已经被证明是一个三姓家奴,出生于大陆,成长于宝岛,发达在美国。一个嫁给了白人男性,以揭民族伤疤供人取乐的无知旅美作家,她是一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人,她从未真正的改变过美国华人悲惨境遇。”
“她的任何话都是不值得听的,尤其是对余先生的指责。她是那种假设每一个中国人生下来就带着原罪!认为我们的道德和文化有毒,她是那种系统性的让我们做二等公民的人!”
查良庸捐了五十万港元,他没有把钱用在国学上,而是用在了现代资助上,注明了是因为余切。
余切等来了查良庸的道歉信,信上面说:“我生怕最大之错,就是在九龙城寨一事上,小看了英国人的心思……如果按照原定的方式来,不知有多少罪恶将被隐藏,政府也要留下巨额债务,幸于有余先生阻拦,才未能犯下大错!”
11月,宝岛那边的《联合文学》封面是一把格洛克手枪,还有一支笔。
他们显然在默默的声援余切。
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是“余”的标识,在今天,笔和手枪的图案已演变为像柯南道尔的烟斗,鲁迅的一字长胡须那样的个人标志。只要放到一起,读者会自动联想到余切。
并且,《联合文学》还宣布了余切再度获得中篇奖,奖金约为百万台币,大概相当于二十五万人民币。这笔钱不少了。
余切应当感谢纳吉布·马哈福兹这个阿拉伯人,正因为他具备的阿拉伯属性,使得全体华人的荣誉感被激发出来,他们不容许余切被人落井下石。因为侮辱了他,就事实上侮辱了这个时代广义上的华人本身。
中国人对自己的文学向来是骄傲的。
李傲接受《联合文学》的采访,他解释为什么“余切失去诺奖会引发中国人的愤怒”。
他坦白道:“在中国,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形态,拥有比西方更高的地位!这是因为我们的文化源头不一样!”
“我们讲,西方人的文化源头在希腊,而希腊并没有单独的文学概论,他们只有史诗、悲剧等特定的文学题材,以至于西方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讲,‘文学是一种模仿’!也就是说,文学是一门吃饭和谋生的技术,它和雕塑、和绘画一样,我再直白的说,它和种地,掏粪一样!它一开始谈不上什么‘艺术’可言。”
“文学在历史上并未塑造西方人的精神世界,至少它不是一种关键因素。”
“想想那些双目失明,抱着一把烂琴到处流浪的‘流浪汉诗人’,这些人就是西方作家最初的样子;而与此同时,在东方这片大陆上,文学是一种贵族游戏,我们并非创作文学来讨饭吃,而是贵族用于抒发自我情感,表达志向。屈原投江的时候,没有讲‘阿喀琉斯带兵攻打特洛伊’,而是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说,我(屈原)自己感到很愤怒,我哪怕死了也要找个答案!这和西方是有本质区别的!”
“在中国文化里,文学至少提前了几千年就进入到艺术的范畴,所以你否定了中国的文学,你实质上就否定了‘我’,因此余氏未能获奖,会使得所有中国人感到愤怒,其实是因为这个文化因素。”
这是一篇精彩的研究。
以他为起点,两岸三地陆续有人发表对“文学源头”的研究。
一段时间后,这方面主要是两“钱”的研究比较深入。
在宝岛,这个人是钱幕。钱幕写过《国史大纲》,《中国历史精神》,《中国思想史》等书,不过在1988年,钱幕已患有重病,而且被宝岛当局调查,陷入到了麻烦当中。
于是,他委托自己的弟子余英时写“中国的思想源头”,余英时把目光放在了“士”这个社会阶层上,他于当年度的十月,先后写下一系列研究稿,发表在宝岛的《东方时报》,以及北美相关的汉学研究稿上。
余英时这个人在美国哈佛大学和耶鲁大学先后做过教授。
今年他改换门庭,到了普林斯顿东亚研究所。十月份,他目睹了“余切失去诺奖”后,在全美华人发生的普遍的沮丧情绪。甚至于那些原本研究东亚文学史的研究员,也感到愤怒。
“余切未能获奖,引得中国人震怒”,这是一件特别的文化现象,它超出了一般的社会性事件,而指向了文化的根本。
可以看到,不管是大陆人,还是其他海外地方的人,甚至是马来华人、泰国华人都本能的感到不公。
所以余英时察觉到了此事的研究价值。
它不是一种浅显的,出于书迷对偶像落选奖项的愤怒,而有更深厚的原因。
《联合文学》李傲的采访稿出来后。十一月四号,东亚研究所一个叫保罗的洋人教授见到他后大叫:“这一年的诺奖评选很不公平!你祖国的‘余’落选了,他写的《地铁》、《2666》竟然没有得奖!”
“这真是操蛋!我以为他一定能得的!阿拉伯人写了什么?经书?而这里是什么?他是一个能从末日核战写到爱情的全才!他既能认识出美国人的心理疾病(《美国精神病人》),写故事来嬉笑怒骂,又能号召世界各地的中国人(《出路》)!”
“这个阿拉伯人写了什么?事实上,余还阻止了一场持续十年的边境冲突……这完全是一场评奖的黑幕!该死的瑞典人!”
我的祖国?
余英时有点难绷:他自己是美国国籍,他根本不是中国人。
这人抓住余英时后,忽然醒悟过来,“余,不好意思,我忘记你成年后就来了我们这里。但是,我情不自禁要把你看做是中国人。”
余英时忽然有些好奇,他问这个白人研究员。“我知道你为何把我看做中国人,因为我成年之前在中国大陆生活,我会说中国话,而且从事中国文化相关的研究……”
他设定了一系列苛刻的文化条件,到最后忽然话锋一转:“如果这里有一个我的孩子,他生在养在美国,一句汉话都不会说,甚至不知道中国来的大文学家余切,他知道的都是上帝和海明威,你是否能把他看做一个地道美国人呢?”
“当然不能了。”保罗给了一个让他惊讶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驴生在马圈里面,也不能称之为马。就算它自己不觉得,但其他的马会明白。”
这话的意思是,在八十年代,仍以白人为主的美国社会。余英时以及他的族裔始终不能成为纯正的“美国人”。
这让余英时觉得很有意思,他把最近发生的诺奖风波联系在一起,发现这是一体两面。
一方面,西方人不认为你是西方人,这是自然的;另一方面,华人也不认为自己是西方人。所以这些在世界各地生活的华人本身,也会因为余切“失去奖项”而感到愤怒。
如果按照“自小生在马圈的马”这一逻辑,这些华人是不应当感到愤怒的。因为他们没有觉得自己是“驴”,他们感到愤怒,说明他们时时刻刻都知道自己是“驴”,而且把余切的落选,视作为对自己文化的冒犯。
这太有意思了!
不可能每一个华人都看了余切的,但他们认为否定余切就是在否定他们。这是一种“老中”骨子里的防御思维。
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
余英时花了一星期,起了个研究草稿《士与中国文化》。
“‘士’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特殊阶层,自秦、汉之后,这一阶层转变为具备深厚经济基础的社会代言人,一方面他们通过文章和其他中国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建立起粗浅的‘代言人关系’,另一方面,‘士’本身具备为该民族开疆扩土,引领生产发展的职责,他们是社会当中的精英……当他们绝对尽职尽责,身体力行,却受到外人侮辱时,这种个人恩怨会被上升到对整个集体的否定!”
“于是,那些敌人将要被‘士’以及其背后的网织起来的无数平民所报复,我认为这构成中国人底层思维的一部分;这一现象传承良久,以至于到了1988年,我们在诺奖当年度的评选中,再一次看到了这种现象!”
……
大陆的“钱”也在写文章。
钱忠书住在三里河南沙沟的“高知楼”,几年前和余切一起开创了“融冰之旅”后,钱忠书就陷入到了几乎隐居的生活。
他认为“人太出名会遭受到祸害”,这和钱钟书年轻时的想法完全不同。此前钱忠书唯一的牵挂是女儿的工作问题,因为钱忠书拒绝了不少外媒的采访,家里少了许多收入。
这让他对女儿钱媛很愧疚,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从美国回来后,可能是因为钱忠书的功劳太高。他女儿顺利入职燕大外语系,目前和余切是同事。
钱忠书了却一桩心事后,就再也不对外露面了。
同样是十一月四号。
燕大开了教职工大会,会上就燕大如何成为世界第一流大学,让大家出言献策。经济系有教授说:“余老师写的那么好,居然都会落选诺贝尔文学奖,可见他们外国人是排斥我们的!”
“文学都这样,更不要说理工科,不要说那些世界最先进的技术了,我们如何来追赶呢?”
话音刚落,文学系也有教授道:“我们燕大是余切的娘家,也得过余老师的好,像是‘甲骨文大会’就是余老师来牵头的。我们应该在外表露我们的态度,我们是不满余老师落选诺奖的!”
这开了个话匣子,大家踊跃发言,但实现起来几乎不可能。
因为文学一项上,得益于近年来少数人的成功,尚且有和西方同台竞技的可能!中国作家甚至能上日本黄金档的电视台做节目!中国的现代文学已经引起许多国外研究者的兴趣。
然而,在更为广大的理工科上,国内的水平还相当粗浅。人家请你来合作、交流就是已经是不错了,你还逼人家表态,这当然是痴心妄想!
校长丁磊孙相当尴尬!
余切自然是不能不为他表态的,然而,理工科的薄弱也是现实。燕大也许理科还行,但工科是真不行,就是在国内也远不如隔壁的水木大学。
建国后一段时间,大陆教学体系以“苏”为师,调整来调整去,通通成了专业性的“小而美”学校。
譬如水木大学强于工科,燕大强于文科。原中央大学被拆的四分五裂,医学、师范、水利……通通被拆走,真像是一个人被掏空了一般!
如今要融入西方社会,重新建设世界一流高校。这些原先的调整就很吃亏了,哪怕是大陆最好的大学,都有其巨大的短板。
正是要奋起直追才是,哪能和外国学者闹僵呢?
丁磊孙想来想去,倒让他想出一个折中方案:以燕大文学院这帮人为主,搞一个针对余切文学的研究。成立个“余切专题研究委员会”。
民间一直有“余学”的说法,当然了,这种说法上不了台面,不能在正式书面用语上见到。
既然是要为余切发言,那就这么干吧!
诺奖不肯给余切发奖,好像就无法肯定余切的功绩!那就我们自己来肯定吧。
“你不会想让我来做这个研究委员会的会长吧?”钱忠书听到女儿说的这些事,当即惊呆了。
第68章 卡塔尔的馈赠
他说:“我这辈子都没给人唱过赞歌啊!”
钱媛道:“我知道您不愿公开发言,您像沪市的巴老一样,挂名可否?”
“不可。否。”钱忠书道。
即便面对余切这个忘年交,他也不愿意破例。
钱媛说:“余切说要替民族拿回诺贝尔文学奖!我们自然都受到了鼓舞!可是也知道,这是很难的!”
“我们担心余切又失败,所谓过刚易折!我们要呵护住他这一份锐气!不能让他自此封笔,意兴阑珊!”
原来,尽管余切已经放出了话,但正如《当代》的朱生昌所想:因为没有人做到过,所以没有人敢相信事情真的能成!
你余切万一又失败,你面子上过不去,心灰意冷怎么办?
钱忠书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余切呢?
开大会,余切怎么会不来?
“余切在什么地方?”
“余切搞他那个基金会,这又是另一件事情了!”钱媛说,“我们听说啊,原先江大的刘道与在余切基金会那边去面试,他和刘道与大吵一架……”
这个余切啊,他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钱忠书暗自发叹。
他没有答应,但钱媛自顾自的站起来道:“你知不知道,我原先是燕京师范大学要的我!教育司的领导挪用了我们他们文学院的捐款(查良庸那一百万)!余切去交涉,把这一百万讨回来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钱忠书问。
“因为有这一百万,学校开得出工资,有了额外编制,余切替我说了话。否则我哪里能去燕大?”
钱媛是燕京师范毕业的,顺理成章的也要在燕京师范做老师。钱忠书清高的很,不肯拉下脸求人说情,如果不是余切说了几句话,而且确实要来了钱,钱媛是不可能来燕大的。
“哦,我知道了。”钱忠书说,接着陷入到了沉默。
离开房间后,钱忠书夫人杨江问钱媛:“他怎么说?”
“爹爹不干。”钱媛沮丧道。
“不可能,他最疼你,一定愿意。”杨江一语点破。
当年钱媛考进燕京师范,学英语,写英文信给钱忠书。钱忠书看后批注:“句式妥帖,字迹需练。”但信末,他又偷偷用中文补一句:“囡囡别饿着,把饭吃饱。”
这是个爱女的父亲。
钱媛也想明白了:“他要不愿意帮忙,我辞职了吧!逼他一把!我不能帮余老师的忙,别人怎么说我?文学院、经济学院那帮人可不是胡说八道!他们可知道厉害了,就是要做出一个姿态来!站到余老师这边!”
杨江也觉得棘手,但她还是道:“你爸最疼你,他不可能不同意。”
果然,一夜过去,钱忠书出门散步去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起的比钱媛还要早。然而钱媛却看到了一封他父亲留下来的信:
“我被瓮中捉鳖了!但我要说明,囡囡,这次不是因为你!”
钱媛顿时泪如雨下。
——
燕大成立了一个“余切学术委员会”,这个事情很抽象。尤其是还有钱忠书的参与。
钱忠书这个人很聪明,很明哲保身,但很刻薄。
他后半生看起来谨言慎行,其实都是装的。钱忠书这人本性难移。
以《围城》为例,钱忠书借“方鸿渐”之口,批评徐志摩写诗成就不高,“只相当于明初杨基那些人的境界,太可怜了”;这也就罢了,他还写“梅毒”,说如果中国人不知道,就去看“徐志摩先生译的法国”,考虑到徐志摩本人浪荡的感情史,很难说他是不是在阴阳徐志摩。
余切其实担心钱忠书乱写他,这会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
郭莫若、陈寅铬……上一个时代的文人,几乎没有不被钱忠书阴阳过的。
他认为郭莫若太“投上所好”,太油滑,认为陈寅铬成就不高,说他“研究杨玉环是否在进宫前是处女”,就好比研究“济慈喝什么稀饭”一样,是一些卵用没有的文学研究,而陈寅铬一辈子确实搞了不少这种研究。
妈的,这个燕大似乎要好心办坏事啊!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能得诺贝尔文学奖?
更为抽象的是乔公请余切去打牌。
这次不是在西苑了,而是在正儿八经的场合。来人是卡塔尔国的外交次大臣哈马德,此君来华访问后,发觉因诺贝尔奖项的事情,中国的文学青年,对阿拉伯兄弟似乎有所不满。
这一年卡塔尔和大陆建交。他们在京城这边外交公寓买好了两层小洋房,挂好了诸多国家的旗帜,却发觉有一些京城来的大学生站在那,抱着书一动不动。
“你们抱的是汉化的《经书》?泱泱大国,仰慕我卡塔尔国的国粹,实乃幸事!”
“不是!”中国的学生说,“这是余切的。我们是为了抗议而来。”
误会,这都是误会!
纳吉布·马哈福兹是我阿拉伯世界的大作家,他排队都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是阿拉伯世界的第一人,阿拉伯人几次中东战争大家打生打死,又发起两次石油危机“勒索”两代西方人……
现在,一个阿拉伯人得个奖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哈马德于是希望见余切一面。经过斡旋后,余切和哈马德同志打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扑克牌。
结局当然是余切大赢特赢,毫不留情面。
“余老师,我代全体阿拉伯人,向你这等文豪问好。”
余切和他握手。
然后,哈马德说:“纳吉布·马哈福兹先生您是否了解?”
“我不太了解。”
“那太可惜了。他虽然在世界上不如您有名,也不是我们卡塔尔人,但他实在是我们的阿拉伯世界的大文豪。我认为他是值得的。他的获奖,为我们全体阿拉伯人争来了荣誉。”
余切没有搭话。
根据后世的解密资料来看,如果沈聪文没有不幸的死在四月份,他将会打败纳吉布·马哈福兹,晋升为中国第一大文豪,文坛的大救星。
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老沈败在了他身体不好。
哈马德看余切神色不满,略作思考后,说了一句让余切终生难忘的话:“诺奖获得者有百万克朗(约六百多万人民币),我们把这笔钱同等的美元赠送给您,用于纪念两国文学上的友谊。”
卧槽!
余切直接站起来了!
原来这才是我素未谋面的兄弟!越语版的《共同警备区》写出来小半年,至今没有收到一分钱的版税。阿拉伯兄弟只因为我几句话,就肯万金相赠,实在是我应该把握的真兄弟!
周围其他人也震惊了:卡塔尔是个七十年代才独立出来的小国,独立时人穷志短,在世界上毫无声音可言。
但是,这个小国北方发现了一个面积比全国还要大的超大气田——如同一个取之不尽的百宝袋一样,气口在卡塔尔。
这个大气田促使卡塔尔十年间成为世界第一富裕的国家,人均GDP超越美、日好几倍,经过数年的经济危机和人口大爆炸后,不幸沦落为世界第二富裕国家,如今一个卡塔尔人的财富,仍然相当于中国人的上百倍。
余切没有拒绝外国人捐款的习惯,但他问了一句:“有什么条件没有?”
“这是我们的歉意。”哈马德说。
“条件呢?”
“条件就是,我希望您能接受我们的歉意。”
“我接受了!”余切道。
等哈马德走后,乔公私下询问余切:“你真不认识那个阿拉伯作家?”
“我不认识。阿拉伯文学在现代文学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那为什么是他们获奖?”
“因为阿拉伯人起来了。一个人的成就,固然要得益于他自己的努力,也要得益于时代的机遇。”
“看来这个作家,是被他的民族抬起来了?”乔公感慨道。
“是的!”余切点头道。“我们常说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要齐平,但是,一个地方如果没有富足的物质生活,他们发展来的精神生活是不会被西方社会所承认的。”
说到这里,余切又多讲了几句话。“穷国想要得奖,往往只能写猎奇和苦难,满足西方人的审丑癖。因为穷国人写‘文明和道德’时,确实要受到经济基础的拖累,别人不承认穷国的文明和道德。”
“那个阿拉伯作家一生没有获得过太大奖项,他目前已经七十七岁,生涯主要成就是‘开罗三部曲’,用于描写阿拉伯世界现代化过程中,受到冲击的几代人。”
“这不是和你《新现实》那三本书一样吗?”乔公恍然大悟。
的确如此,这个阿拉伯作家大半生的成就,在余切这边是前几年的成就。就凭《新现实》三部曲,余切苦熬个几十年,无论如何都会拿到诺奖——但这自然是乘了中国人的东风。
是无数人在将来创造的经济奇迹,带飞了余切,而余切只是那一个见证者。
正如他1983年,在燕大“新现实社团”的演讲所说,他是一个见证者。做好这件事情,对许多作家来讲,就已经是一生最大的成就。
但余切现在的目标,和那时已经大有不同。他正要逆势而为,否则不能算作有所成就,在他的心中,他知道自己没有做到最好。
余切三两语说明白了诺奖的机制。众人一下子知道,原来余切不是因为文学不如别人才落选,而有一些场外因素。
乔公一时有些难过:“原先有人告诉我,你们燕大一年有好多人留学后就不回来!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要走,我们留也留不住!”
“现在你也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是个美国人,是个瑞典人,是不是就容易得奖了?你怎么看?”
余切却笑了:“能为人之所不能,才是真英雄。别的我也不愿多说,这次要让阿拉伯人知道,即便是诺奖和诺奖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这笔钱太过巨大,并没有全部进入“余切基金会”。
余切只要其中的六七分之一,大概正好百万人民币,转账到基金会中。到现在,余切基金会的存款已经达到数百万,超过了许多地方的大型基金会。
百万克朗的天价转让,自然刊登到了各大媒体。
这个基金会大有所为,已经能真正做一些大事!
建国门东路,一处临近儿基会的二层洋房,前江大校长刘道与走进基金会中,他和一个圆脸女学生擦肩而过。
圆脸!
不知道为什么,刘道与觉得这个女学生似曾相识。
他追上去试探着问道:
“同志!您是来应聘余切基金会的?”
“正是,您是江大校长吧?”这个人说。
她笑盈盈的,脸蛋有两个酒窝,电光刹那间,刘道与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儿基会的留美博士陈芸,她可不是什么女学生啊。
那个农发所副所长的老婆!
她是儿基会的人,竟然也来应聘了!
刘道与和陈芸寒暄几句,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走进小院里,就见到余切坐在那看候选人简历。几天时间,他的桌前已积压了不少求职简历。
奇怪吗?
基金会可动用的资金都有数百万了,不奇怪!
刘道与开门见山道。“我上次不该和你吵架,我认错。”
随后他说:“但我认为,我还是较适合来应聘,我本来想自己成立个基金会的,但是你先比我成立,你名气比我大,拉的资源比我多,我那个基金会肯定永远办不过你。”
“余老师,你是理事长,你统管全局,你的朋友做秘书长,管人事。我左右都被人管着,你放心,我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余切看着面前的刘道与。
刘道与毁誉参半,但他确实是一个人才。而且他很有流量,每隔几年就要建言献策一番,迅速进入主流媒体视线。他是就是八九十年代那些“闯王”类型的人物,恰好适合这个民营基金会。
余切说:“我们上次吵了一架,现在你改主意没有?”
“改了。”刘道与瓮声瓮气道。“你要把钱拿到基础教育,我认为应当投资高校……现在你赢了,这是你的基金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道与真这么想吗?
余切懒得计较,他一挥手。
“好!我又有三个条件,你答应就来,不答应就走。我的时间不多,你考虑一下。”
“请讲。”
“一,你没有工资,做慈善要什么工资?我最恨做慈善给自己发工资的。”
第一条就让刘道与绷不住了。
他问:“我原先在江大做校长,离职后,许多南方高校都邀请我上任……我都拒绝了!我到这里来,你至少应当给我工资才是。”
第69章 大唱赞歌
余切没回答他,而是继续道:“你不要插嘴,我还没有讲完。”
“行!”刘道与不吭声了。
“二,你做事前要呈报,事事要理事会批准。”
刘道与面色发白。
“三,至少五年内不得考虑高校资助项目!尤其是那些花大钱的!”
五年?!
这五年,恰好是高校届蓬勃发展的时候啊!
刘道与终于忍不住了,“中国教育不靠高校,靠什么?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得不了诺贝尔奖?就是因为最聪明的那一群人,没有得到足够多的资源。他们受尽了委屈,跑去了国外。”
他颇为懊恼道:“我们拿你举例,如果国家全力配合你,为你冲奖!组织一个外交团到斯德哥尔摩搞路演,政府也去进行国事访问,把你的当国礼赠送……我不相信你拿不到!中国人需要你的诺贝尔奖!它不仅仅是你余切的,也是中国人的!”
“你说得对,但我不听。”余切道。“这个基金会前五年要做的事恰恰相反,我们要配合农发院,主要对全国偏远乡村的学生进行资助,我把它称之为希望工程。”
“至于诺奖?”余切高声自问自答道。“我自有办法。”
刘道与沉默片刻。余切失望的叹了口气,正准备送客,刘道与拉住他道:“我干了!只是我有一个要求,我想把钱投去那些聪明孩子在的学校。”
“可以!”余切笑了,“你不会后悔的。我也让一步,你毕竟是个大学校长,应当享受大学教师的工资待遇。”
刘道与喜不自胜!
BJ是六类工资地区,大学教师是最高的一级,每月各种基本津贴大约有一百多元。
当然这和他原先的待遇还差了很多,原先在江大他大约最高可拿到一千二三的津贴。但是京城好在报刊业发达,而刘道与和媒体的关系很好,他平时写稿出书可以补贴家用。
总之,这已经是他较好的结局。
南方确实有许多学校来邀请他上任,然而那也只是把他当做超级打工人。一旦遭遇什么风波,刘道与的下台是必定的,趁着现在还有一些好名声,不如多做做慈善。
既然已经是自己人。刘道与就摆正了姿态道:“我现在要做什么?我有什么指示要听?”
余切笑了。
“你看过《平凡的世界》没有?西北一些地方,贫困程度还要甚于边疆,请你去西北考察一番,拿来一个报告给我,我参考你的报告对一些学生进行资助。”
刘道与一听到西北,就头皮发麻。
“余老师,这不是一点小钱啊。倘若一个人花掉一百块钱一年,我们至少要资助他到小学毕业,一千个人就是十万块钱……可是,一千个小学生,也就是小学生罢了。我们中国的人太多,再多的投入除以十亿,都做不了什么事情!”
说着,他又兜售起他那一套理论来:“世界的教育是高校届的教育,它将更为专业化、精英化,不如将这十万用来资助一个最聪明的人,我认为……”
“不要再讲这些话了!”余切让他闭嘴。接着,余切强调道:“你现在不要问为什么?你先去这么做。”
“好吧!”刘道与只能答应。
不久,他便收拾好行囊,把全家都安顿到京城来。随后孤身一人前去西北,他要去的地方是清涧的王家堡村,也就是《平凡的世界》中“双水村”的原型。
是的,接待刘道与的正是路垚。
这个地方是路垚出生的地方,后来路垚因家庭困难被过继到了隔壁郭家沟村,尽管如此,路垚还是对王家堡村很有感情。
如今路垚在延川某煤矿医院住下,他写完后患有严重的肝腹水,路垚的肚子大大的,浑身上下有明显的浮肿。在这个时候,旁人看到路垚的样子,已经不会觉得路垚和“长寿”一词有什么关系了。
路垚躺在病床上,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刘道与。
他说:“刘校长,余老师提前和我联系过,让我接待你。不过你看我的样子……我爱莫能助,我请了我的四弟来当你的导游,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他。”
刘道与望着面前的路垚,神色复杂。
来之前刘道与大概了解了路垚的生平:一个差点饿死的,没裤子穿的孩子。因为得到了可怜的一些资源,死死的抓住,最终竟然成了全国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他的性格大体上和善,但有偏激叛逆的一面!
他不喜物欲,却病态的爱抽好烟、喝咖啡。然而,一根烟时常燃尽了,路垚也没有吸上一口。旁人笑话路垚不识货,浪费钱,路垚却认为是“文学家的格调!”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刘道与在高校届任职多年,看过许多贫困地区来的高智力学生,他最知道这些学生脆弱的自尊。路垚的心病大于他的肝病。
如果他能在年少时得到稍微多一些的资源,恐怕在《平凡的世界》后,中国正要迎来一位现实主义大将!而不是眼前这样一个人,一个失去了生命力,就连笑容都显得苍白的人。
“路垚兄弟,你不要再叫我校长了!”刘道与说。“我是来考察当地基础教育的,看看能否资助一些钱给学生用。”
“好啊!好啊!”路垚兴奋道。“我们这里的孩子并不笨,只是缺少机会!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机会?那是认识文字,吃饱穿暖的机会!”
“你只要来我们这里看一看,你就能明白了!”
——
余切也启程出发。11月,马识途给余切写了封信,余切打开来看,说的是“请余切回家里散心”。
是啊!
自从来京城后,余切已经很少回家。
翻到信纸的另外一页,只见到那上面有马识途写下的几个大字。“有厚礼相赠”。
这个老马还是会整活儿的。
估计是被社会上的新闻传怕了,怕自己从此蹉跎,失去了锐气。
既然老师相邀,余切自然不敢耽误。他抽出一周时间,集中把课上完。余切上的是《西方经济学》和《中国近代文学史》两门课,课堂上燕大学生又换了一批人,余切都不认得了。
但学生人人都认得他。
当时的猪肉佬路不宣,余学研究者程国平等人呢?
哦!他们都已经临近毕业了!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这批新学生很体谅余切,纷纷道:
“余老师,你是要回家闭关是吧!你要写出什么惊世大作?”
又有人说:“余老师,我也是川渝人,我最喜欢你的《落叶归根》!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再写一篇了不起的文章!”
余切安抚好这些学生,乘飞机前往蓉城。
马识途正在家里等着他。见到余切一个人来,他问道:“张俪呢?”
“张俪要读书,可不能像我一样请假、串课。”
“还有一个呢?”
余切一惊,望向马识途,却看到马识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只好承认道:“还有一个陈小旭,她操持基金会的项目,现在有做生意的想法。”
说到这里,余切忍不住道:“其实还有一个……”
这下马识途绷不住了。
“你原先是个好孩子,怎么去了京城几年后,变化这么大?”
余切把他和宫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马识途也觉得十分为难:“她已经认定了你,你们的经历也是独特的,分开了她又能怎么办?关键是,你已经承认了。”
“老师有什么经验可以来教导我吗?”
“我没有经验哟!我是很老实的哟!”马识途道。
余切尴尬一笑。
不过,马识途是老江湖。他长期撰写“回忆录”,对这种事情见得很多。虽然不满余切无法从一而终,但也庆幸,至少余切有担当。
在过去知青下乡的年代,当时有不少京城落魄的二三代跑去了南方、西北等各地偏僻处劳动。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和本地姑娘产生了感情,本以为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不料,却还能有回到京城的一天。
最后,这些感情大部分以遗憾告终。
马识途随后叮嘱他,回去就要和张俪实话实说,要立刻,马上。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马识途真正要给余切的是一本书,《红岩》。这是一本特别的书,出自作者罗广斌的原稿。
一份厚礼!
历史上,这份原稿被老马珍藏多年,本来是要捐赠给国家文学馆的,而且一进去就被定为一级文物,不亚于余切在老山上背下来的竹帘,在这些稿纸上,存放着一批人用鲜血凝铸的回忆。
“我怎么配拿这个礼物?这份稿子,要么是你来珍藏,你如果不要,那就是全国人来珍藏了。其他的个人恐怕没有资格持有。”
余切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红岩》之所以会写出来,得益于48年间,马识途得知罗广斌被捕,托人捎信鼓励他将狱中经历写成回忆录。马识途不仅教授过罗广斌本人,马识途和罗父也是同窗好友。因为这一层关系,他才大咧咧的收下了。
余切怎么好收呢?
马识途认为,“我鼓励过小罗,现在也鼓励你。黑暗是一时的,熬过去了就是坦荡大道。我们过去的年代,有太多人倒在了黎眀前的一刻。”
看来,马识途也认为余切的落选是受了欺负。而且这一时代的中国人对老外还是有滤镜,就连马识途也是这样,他觉得余切拿到诺奖会遥遥无期,今年的事情要一次次的重演。
一方面,余切未必能写出更有代表性的作品。
另一方面,西方正在和东方疏离。这是这几年间,频繁和西方学术界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从燕大的教授,到马识途这样的出国学者,都隐隐的察觉到了。
那种亲密无间的美好是假象,双方逐渐意识到,在根本的利益上、在文化和意识上差别太大。
农发所的林一夫认为:余切是中国这片土地上,最接近诺贝尔奖项的人。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余切都要等上一等,如果环境有变,中国还能有人获得诺奖吗?
余切不好解释诺奖的评选机制,他明年的希望远大于今年。他只是说:“有老师你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够了。”
马识途还是坚持要送原稿给余切。再三推辞后,余切只能接住了。他道:“等我将来封笔了,我就把这些有纪念价值的都捐出去,不过我不相信什么博物馆,我会自己捐钱来造一个,对全民免费开放。”
他这么一说,马识途更觉得余切意兴阑珊,恐怕早晚要有一个决定二。
余切的决定一发生在1983年,他决定投身到文学生涯上,当时他刚考上燕大。
余切的决定二发生在1988年,这一年他失去了当年度的诺奖。
大多数人认为,他的决定二是急流勇退,或是至少休息一阵。
而余切的表现却恰恰相反。
其实,他这一次回家,心中已经有了新稿。正要写出来表达他的决心。
告别马识途后,余切久违的回到家中。万县现在的样子已经和他离家时大不一样,为了就三峡水库修筑运送材料,县里面有了火车站。
余跃进仍然在做乡村教师。当然了,他现在的日子过的很好,被省内评为专家,工资平白拔高了一节。
“我把那些钱都捐了。”余跃进说。
余切以为,他父亲是出于对儿子名誉的保护才捐款,但是余跃进并不是这样,他捐款纯粹是因为余家的钱花不完。
余跃进说:“如果有一天你倒下了,我们做什么都没有用!反过来,如果你始终存在,我们就算是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会被人计较。”
“说到底,现在的社会是讲人情关系的。如果你要拿了诺奖,我们这里怕是蓬荜生辉,要被供起来了!”
一个有些抽象的事情是,当地在讨论三峡库区移民的问题,余切原先所在的地方会被水淹没,几十万移民要搬进一座新造的城市。
现在政府的一大难处是:余切旧居怎么办?
如果余切最终拿到了诺奖,而且很快,而他的旧居却被淹没在了水底下。不仅书迷们不同意,就是那些远在中央的同志也不同意。
余切在家中的一星期,接待了不少当地的名流,有人找他要捐款,有人找他题字,还有人拿出当地的事情请教他……余切几乎都没有接话。
他意识到自己就像是巴老一样,成名后,每一次回自己的家乡,都会被记载到书上,记载为“余切第xx次回家纪实”,并且形成一堆文坛轶事,记录的人会写的绘声绘色,好像他们当时就躺在余切的床底下一样。
难道没有那种平凡者带来的震撼感吗?
一星期后,余切在《文艺报》上看到了钱忠书的最新研究成果。在这上面,钱忠书谈到“余切的文学成就”。
他竟然为余切大唱赞歌。
第70章 《风声》
在这份名为《中国思想研究》的文稿上,钱忠书写道:
“解放后,我以为文坛几乎没有什么大作出现,以前我认为是习气的原因。”
“1979年,我访问美国,见到作家夏志清。他问我,郭莫若为什么要写‘贬杜扬李的书?’,我说,因为上面的人喜欢‘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反而不喜欢杜甫,认为太苦气。于是,郭莫若写了这样的书。”
“后来,有人告诉我。郭莫若写《李白与杜甫》是他的个人趣味,未必是投其所好,我误会了郭莫若。他是这样讲的,他当时在研究甲骨文,自然要维护郭莫若的名誉!殊不知我听后对郭莫若更为失望,我以为他连审美都存在问题。”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国文学谈不上融入世界,所作的无非是对西方文学的再模仿,我认为这根本上是作家思想上的混乱,他自己都不知道应当信仰什么,只是在发泄怨气!他写的文章当然也误人子弟。”
“还好!不全是这样。在这凄苦的土壤上,忽的生出来一根独苗,居然凭借自己还长成了一颗不小的树木,成了气候!我现在要谈到的人,就是那个说我误会了郭莫若的人,他与我解释别人的过错,让我尤其觉得荒唐。”
“因为他远比他解释的人来得重要。想必你们已知道这个人是谁?对的,是余切。”
余切看后心脏狂跳!
这是他第一次深刻的改变了一个人的历史。而且是一个名人,一个顽固刻薄的人。
早年间的刘芯武如何?
没有余切,他也无法在《人民文学》体面的退去,刘芯武那一套始终要被人驳倒的。
查良庸又如何?
在千禧年后,查良庸来大陆访问,学生们已经回过味来,发觉他中夹带的私货,要求他道歉。
路垚自己也会得到茅盾文学奖,晚两年罢了。
苏彤、余桦、管谟业同样会成为八零年代的中坚砥柱,晚四五年。
余切只是引导了他们,时代本身会成就他们。
唯有钱忠书不一样。
他整个后半生都十分低调,绝不可能在任何公开场合抓到他的把柄,尽管这期间他一直孜孜不倦的表达他的态度,但他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风险当中。
余切落选诺奖的事情,让全体华人都感到愤慨,他以为半隐居状态下的钱忠书并不关注。然而恰恰相反,这件事情改变了钱忠书的后半生。他开始积极的表达观点起来。
三天时间,余切坐船前往渝市主城的时候,张俪又打电话来告诉他,钱媛写信给了他。
“拆开吧!”余切说。
张俪拆开后,原来是钱媛对余切的致谢,以及那一张钱忠书留给钱媛的纸条。
“我被瓮中捉鳖了!但我要说明,囡囡,这次不是因为你!”
现在这张纸条已经不是钱忠书的辩词,而是他的自白。
他的确不是因为女儿才来研究“余切”的,他早就在等这么一次机会。
到底是因为什么?
余切觉得奇怪。
也许是因为“融冰之旅”上,钱忠书被余切带飞了,这个孤僻古怪的老头,居然意外的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美名——真正的以文学改变历史。他自此彻底放飞自我。
也许是因为他的个人喜好,钱忠书此前表示他觉得“《出路》这些书还不错。”
总之,以《文艺报》这篇研究稿为号角,钱忠书发了多篇夹叙夹议的研究稿。这是他的特色,八十年代的文学研究稿,还不像将来那样在学术上较为规范,作者总是忍不住流露出个人情感来。
有时甚至通篇都是作者的自我回忆。
在一篇《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再议》上,钱忠书说:“我年少时阅读大量英文原版书籍,通晓西方哲学、心理、美学等常识,发觉出其中的奥妙来!而今天的作家竟然连英文也不晓得!然而,他们堂而皇之的用中译本来书写想象中的现代文学!试想,这样的被人咀嚼过的二次废料可以在原产地得到欢迎吗?”
这篇文章里,钱忠书已经把这一时代的大部分作家都否定了。
但他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八十年代的实验性文学,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的作品就像是摇滚乐队创作的抒情曲,最后是那些“不务正业”的现实类,反而真正的流传下来。
余切既然得到了《红岩》原稿,他自然花了两天时间在渣滓洞参观。
1988年起,渣滓洞被列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余切先后参观了刑讯室,牢房以及历史照片。
陪同他的人是《红岩》文学期刊原编辑黄兴邦。
现在黄兴邦已经退休,他生涯最骄傲的事情,就是发掘出了余切。
“余老师,现在我们《红岩》杂志也不好卖了,你越来越好了。本地的作家来我们杂志社拜访,说的都是你几年前的故事。”
“我有什么故事可以拿来说?”
“很多……你第一次就投省刊,你和《人民文学》的编辑大吵一架!你躲去南疆,你用一把手枪彻底扭转局势,你打通了和马尔克斯的电话……你站在波哥大山顶向外眺望……还有……还有……”
黄兴邦说得心驰神往,时不时停顿下来回味。他说得自己都被打动了。
余切忍不住道:“他们说的就像一个戏剧的传奇人物,我自己都不认得我自己了。”
“是啊!”黄兴邦感慨道。“然而,你却是我们身边的人物。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我看向天空,我觉得天空很近;我看向你,然而,我觉得你很远。”
渣滓洞是一个特别冷的地方,它建在歌乐山脚下,潮气很重。三面环山一面临沟,地理位置上极为压抑,黯淡无光。尤其是在11月份。当地下了好几天的雨,不仅显得萧瑟,还减少了本来就不多的阳光。
“囚犯”的居住环境相当恶劣,一间不大的屋子,最多要住上十八个人!人在里面,长期处在缺氧环境下,力气全无。
在这样的环境下,“囚犯”之间互相约定绝不出卖,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放弃希望。
哪怕这希望不在他们本人的身上。
这是一种传承的意志。余切渐渐的感觉到了。
1949年的新年,烈士们在简陋的牢房中,组织起了一场别样的“新春诗会”,在这里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外界的大好形势,热情期待着将来的完全胜利。
古承铄在狱中创作了《入狱偶成》:
“我宣誓:
爱那些穷苦的、
流浪的、无家可归的、
衣单被薄的人民;
恨那些贪馋的、
骄横的、压榨人民的、
杀戮真理的强盗。”
他不是唯一一个人,何敬平烈士《把牢底坐穿》中道: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我们愿,
愿把这牢底坐穿!
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
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
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
尽管身在地狱,烈士们却视死如归,而且因得知革命的胜利而欢欣鼓舞。
11月27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果党在溃逃前夕,对关押在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者进行了血腥大屠杀。180多名革命者遇难,这就是震惊中外的“11·27”大惨案。
马识途的大弟子罗广斌是个幸运的人物。罗广斌有个在果党做将军的哥哥,使他幸免于难,在无数次被特务刁难,对他软硬皆施后,罗广斌仍然不从,特务不敢杀他,他出狱后就与人合作创作了《红岩》这一本书。
应该说,这本书是来自于烈焰升腾下的情书,它颇具浪漫主义,而且是人类可以做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之一。
虽然这里静悄悄,但余切仿佛已经听到了四十年前的呼唤声。
马识途为什么赠予他《红岩》书稿?恐怕是寄望于这种精神可以鼓舞到余切。
余切停在渣滓洞的围墙缺口,抚摸墙面上因阴雨天留下来的湿润青苔,他沉思良久。
到底要写一个什么样的?
在余切参观之际,《文艺报》上又刊登了钱忠书的新研究。这给了余切新的灵感。
这次研究终结了今年以来,对余切“军旅”一事的怀疑。这些怀疑主要由《当代》发起,虽然现在《当代》已经撤销朱生昌的职位,给出了态度。
但是,到底下一时代的“军旅”如何写,仍然众说纷纭。
余切在“军旅文学”发表的看法中,认为“未来的作家会融会贯通”,许多人并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现在钱忠书给出了答案:“通感”。
这是他独特的见解,他把这称之为“通感”的文化观。简单来说,他认为不同文化之间应该相互交流和融合,而不是孤立和排斥。譬如传统文化应当批判性的继承和发扬,而不是彻底抛弃,或是全部捡起来。
在文学创作中,则要将那些早已有定论的题材,进行新的结合。这时,哪怕是样板戏也会爆发出精彩来。
“《潜伏》不算是军旅文学,不过可以看得出余切的创作观。它的故事结构遵循一个精妙的通俗节奏,引人入胜,而实际却探讨一个较深的问题:为何能取胜?是什么样的人得到了胜利?”
“论通俗和严肃的结合,天下无出其右。我以为这是他出彩的根本,高尚者看到了高尚,卑鄙者看到了卑鄙,女人看到了爱情,男人看到了理想!”
余切读后很有感悟。
以后世熟知的《亮剑》为例,写的作者本来是一个坦克退役士兵。因此,他写出了部队里“野性”,甚至蛮横的一面。一些人认为《亮剑》是伤痕文,一些人认为《亮剑》将“李云龙”写的无法无天得太过,已经超过了史实。
李云龙何德何能主观能动性那么大?他一奇思妙想,就能百试百灵,特种大队、精锐兵团……通通不是李云龙的一合之敌。好像他的身边就有一道主角光环,让他心想事成——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凭借朴素的价值观和一身胆气,最后竟缔造了比别人大得多的功绩。
读者怎么会那么喜欢呢!
不过,如果将《亮剑》视作为一个变种版本的“厂长文”,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厂长”李云龙临危受命,拯救濒临破产的“独立厂”,他大胆违抗上级的任务要求,组织员工攻坚克难……
留洋归来的华人富豪楚云飞被李云龙所打动,认为他是内陆企业家的希望,听闻消息的日本人山本,也决定前来中国大展身手,和李云龙率领的独立厂一比高下……
这正是融会贯通的表现,余切用“缝合”来形容,钱忠书讲的文雅一点,说这是“文学上的通感”。
这篇文章真有些说法。他比余切还了解余切。
11月中旬,余切乘火车回京城。
这一趟行程对他很有益,他从南往北,重走了一遍自己的文学路。这一年,火车硬卧已经无需介绍信,市民可以直接购票,软卧仍然要单位介绍信。
更别说,余切乘坐的是高级软卧。
包厢内设有一张床铺、一个小书桌、一把椅子和独立厕所。在这里,余切写下了《风声》的第一句话:
“1941年春夏之交,日伪时期,月朗星疏的深更半夜,突然接踵而至地来了两干人,分别住进了东西两楼……”
《风声》原本出自麦家之手,讲述一场谍战对决。围绕两个核心问题:谁是老鬼?如何传递情报?
由此把读者带入一个充满悬疑、紧张刺激的世界。
不过,这本也有一些缺点,似乎是为了骗取稿费,“夹叙夹议”太多,让读者看起来很头疼。
线索细节全凭角色之间的对话,信息量太少,天然是个戏剧剧本,作为来讲还太干巴!
实则是“暴雪山庄”模式,即一群人聚集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内,因特殊情况而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与此同时,众人又发生了许多怪事,成员先后离奇死亡。事件越是深入,则被排除的“无辜者”就越多,答案越发明显。
它天然的塑造了让读者看下去的动力,因而是文学史上伟大的创造。
原文并不长,只需一天时间,余切已经写了个七七八八。途径郑洲,作家魏玮也到这辆火车上来,找到了余切。
魏玮和余切认识,年中他在老山前线,魏玮也是当时慰问的作家之一。他的代表作就是战地通讯文章《谁是最可爱的人》。这是被选入语文课本的文章!
他发现余切在写稿子,本来想打招呼的,立刻悠悠关上门,屏声静息。
不消一刻,余切先说话了。
“魏老师?”
“诶!”魏玮大叫道。他倚在一边,视线却飘向桌上的稿纸,“有新作了?”
第71章 燕大六院
“有这么一个!”
余切点头承认,并且大方让魏玮来观看。
魏玮本身是首都军区的文化部门一把手,领导层的顾问。他是加强版本的“徐驰”,既在传记领域很有建树,同时也是个一流的作家。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中,就有魏玮的作品《东方》。
只见到他毫不客气,坐在软卧通铺上看了起来,先说了一声:
超越了秦铮十倍的战力,没人知道是什么概念,但是秦铮认真起来,能让如今的生命灭绝,十五万战力的黑泥能侵吞星球,那么五十万战力毁灭星球应该不是难事。
“仙族的人?怎么到哪都有你们?”齐哈儿看到风无心后,忍不住说了一句,他们当年接触过,所以彼此之间认识。
林浩也停了下来,还好他修炼的帝皇诀,体内灵气生生不息,赶了这么远的路并没有多大压力。
而趁此机会,蒙氏兄弟也吸收了更多的教众,他相信只要振臂一呼,要塞至少一半的人都会跟随他们,再加上他们本身的力量,在只有一名五米机甲战士防守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一夜之间让要塞易主。
“他们在说又有外国人来了……”科波菲尔还是能听懂的,他不知道的是,如果早个几年来这里,普通话还没有推广的时候,估计都是一脸懵逼。
龙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摘下了头盔,现在自己的脑袋恐怕在侦察器的摄像头里就像个熟透的橙子一样显眼。
陈松冷哼一声,极力压制,然而让他惊疑的是,这陈不为的灵魂之中凝聚了恐怖的怨气,就算是他也很难掌控了。
“东西不大,嘴巴倒是臭的很,老朽到想要看看,你如何能让我们有凄惨的下场。”相对而言,云平的脾气比起陈道灵来说刚烈了许多,听此就准备将神爷给抓过来,但是被一旁的陈道灵拦住了。
如果只是一击可能还没什么,但上百万次这样的攻击,以暗黑龙人的身体是决然承受不下的。
加上惯性,加上男子之前的冲力,还有金箍棒的推力,男子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远远地向着前方飞去。
秦盼蝶欲言又止,又刻意忌惮的看了看蓝婆子等人,明显是希望苏静卉将她们撤下。
然,狗改不了吃屎,他那样一个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人,怎可能被打击一次就真的一辈子萎靡不振了?
戌时将至,窗外宫灯已经一一点燃。我攥紧衣角,残破的右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听到此处,我跟六师兄已是瞠目结舌。沉钰那厮神色亦是有些起伏。
我急,雄霸天下更急,因为拼输出他输了,照这么打下去,boss必定属于我们,而他现在只有几个玩家可以用,形势逆转。
是的,不行。它九雷兽说到做到,既然这些人敢来,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修炼界的武者都在追求强大的武技,所以才会加入各大宗门,目的就是学习这些宗门的武技。
白光朱和白智孝望着眼前火红色洞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踏进去。
他似乎觉出我的停顿,轻轻咬了咬我的嘴唇,我牙齿一颤,几乎咬到他。身上大片大片的全是缱绻的颤抖。
“再强增剑帝本源的增幅,会活活把你自己反噬死的。”东方芷咬紧了牙。
易天赶紧拿起观察仪,进行对河面上观察,仔细地观察,似乎发现有一个黑影在向着河的上游驶过来,但看得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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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真实的谎言
等到骆一禾从医院里一出来,查海生就道:“你知道吗?余切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
“他要拿到诺贝尔奖。”
“他说的当然是真的!”
骆一禾还以为查海生要说个什么!
余切要为民族拿诺奖,已经是文坛人尽皆知的事情。尽管大家觉得难度很大,但也不愿意给余切泼冷水。
然
大吼一声,身上暴一股强大的气势,没有任何犹豫地走到了光柱面前,伸出手摸在光柱上面。
一击秒杀斗皇,罗辰身形再度一闪,掠上了高空,战斗到现在,罗辰体内的斗气,也是有所的耗损,不过看这战场,特别是高手之间的较量,好像依然是并没有的打破僵局。
然后虚若谷又探听到,距离此处最近的大城市名为芷月城,向东两千多公里。
闻言,冰馨露出了开怀的笑声,随即,那巨大的龙首回转间,直接是的,给予了罗辰一个深深的大吻。
其实这种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慢慢的习惯,当初在都市的时候,玉神与思芙不也是羞不可耐么,但失身之后,融入其中,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里面,全是外面那种七彩的仙土,种满了各色的草木,看得他眼都花了。
值此刻,终于追上了这罪魁祸首,眼看二人在用玲珑佩御寒赶路,便恨不得立时将他们碎尸万段。
蒙古草原的建设每日只需要千吨,也就是说水泥厂的水泥产量已经大量剩余。
大脑被控制,精神受到影响都会有征兆,产生一些错觉,那么此时就用比对方更强的精神力量,来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没人可以想象她在充满奇迹的日子里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正在几人牢牢盯紧他时,他瞳孔微微收缩,渐渐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要真拿慕茧威胁乔正,那寒愈早在两年前把乔正做了完事,还能让乔正张嘴胡说?
偏偏节目组的背后是京台,纵然他是综艺一哥,节目组也毫不给面子,硬是不肯照他的意思把不利于他的画面剪辑掉。
因为刚才哭过,迟早脸上有些狼狈,如今到家自然直奔盥洗室进行简单地洗漱,卫骁则去把那件被迟早哭得湿漉漉又脏兮兮的毛衣换了。
苏无双一听,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校园,微笑着拖行李走了过去,本来这是第二个场景,但因为开头是在夜晚,所以导演便说要先拍这个,晚上再去上海桥拍摄,后期制作就行。
两人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到了房间,就有佣人来敲门了,说秦老爷子叫林茶过去陪着写字。
苏无双刚想拒绝,但还未开口说一个字,对方便直接将电话给挂断了,压根就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只好无奈的收回了手机,放到包包上,看向冷俊时的眼神充满无奈。
她跟卫骁婚后首秀选择了这个直播平台,本身就拿到了巨额酬劳,粉丝的礼物当然也有分成,但是她觉得粉丝追星就看看他们作品买买能用到的代言就好,这样疯狂砸钱不太好。
前边有人拦住,府里护卫赶来,白衣、黑衣、灰衣、又有青衣、一片混战。
她目光往沈清水脸上看,语调不继续,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想象,自己填充环节。
龙岩雪峰,本身就是肉体彪悍,再加上这个秘境本身就是天狐一族的大本营之一,龙岩雪峰身上又有玄穹天狐血脉,本就受这里的保护。
第73章 超越《潜伏》的方法
查海生因此受到了广泛赞誉。
这些诗本是他走投无路,精神错乱下写出来的。现在却意外对上了《风声》的剧情,同一首诗,只要创作背景不一样,它体现出来的情绪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在《人民文学》工作过的评论家,叶橹,他在《扬子晚报》上写下一段话:
“海子的诗《自杀者之歌》写出了四种自尽的方式
亡神大惊失色,尖叫着挣出一双手,半个身体已被罗玄的心脏烧成一团焦黑炽骨,她连连翻起数十个跟头,仓惶避去下层远海。
“王爷早走了。”苏染画回答了柳儿没有问出口的话,拿起了筷子。
他说完竟微微地笑了笑,不再理会地上呆愣的贺泽,抬脚出了屋门。
泰兴往东便会进入襄州的丘陵地带,多山岭与矮山,若是能将鲜氏追军引到那里,他们的胜算便就又多了几成。
辰年咬紧牙关不语,只抬眼恨恨地瞪他,心中却是想着如何趁他不备给他一刀。她在飞龙陉与他交过手,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若是硬拼定无胜算,当下之计唯有先示弱于他,然后再攻其不备。
“你没说要来,我惊讶了一把,怎么会想到来S市?”洛尘扬一边笑,一边跟他击了下掌,算是打了招呼。
终于在普通的乘客里查到向南的信息,却被告知此刻正在H市当地的医院里。
东方可可虽然是百年天才,但是她只是肉身境中期罢了,距离肉身境大圆满还早着呢不过她并没有凝聚伪王光环,而是通过特殊办法暂时能获得伪王光环的能力。
南诏国的军队里立刻出现骚乱,原来西宁府剩下的两万士兵本来就被匈奴兵吓破了胆子,此刻听匈奴兵这样喊,更是人心涣散,有的甚至开始四下奔逃。
两个保镖交换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目光。果然,比起之前,自家老板的口味清淡了好些。
而那一句祖父让陆安邦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的,她都是认了祖父亲了,可是却是没有没有喊一声父亲。
强抢,还是掠夺?或者,他最该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等待她心回归的那一天。
谈完阳阳的事情,他们的谈话也该结束了。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有说不完的话,有着道不完的歉,可是到头来,却只是寥寥数语,无奈终止。
他眯眼瞧见前头一行人走过,总觉得中间那人格外的招眼,格外的引人注目。
“容承绎,你给我滚开!”谈星云不断挣扎,依然被容承绎死死禁锢在身下。
“瞧你紧张得,感情我要抢你饭碗似的。”顾绾绾调侃了她一句。
左泊听到谈星云的话后,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了,但是那一直压抑住的哭声却再也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左泊紧紧咬着牙齿,哽咽的声音止不住从口中溢出来,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那疼痛的感觉远远比不上心中的悲痛。
宋天杨不理会沈波芳的哭嚎,只是拿刀一般凌厉的双眼扫向四周,那吃人般的眼神,只吓得刘一平一连抖了好几下。
终于看不下去的雷洛,在不经许可的情况下,再一次拿着钥匙,破门而入,将已形容枯槁的苏恋拖出被窝的同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就像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落下了,被人轻轻一弹,就飞走无影踪了。
“他们是影卫,御龙城真正的守护者,只有城主,才有资格调动他们。”城主大人说道。
这龙帝之墓对秦羽相当重要,但那四条化形龙族,秦羽也不能放弃。
恐怖的刀光一晃而过瞬间将眼前所有的人划破,而后势力不减,无敌之气所组成的刀光将将房屋拦腰切断,而后冲出了房网之上,数千名的士兵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他们的上半身已经和下半身彻底。
离开了五行圣殿,楚风遁入虚空,随手撕裂了空间,一步迈了进去,自从战斗开始,他的神念就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一波人,楚风并没有惊动他们,神念却一直看着他们,通过他们的零碎话语,他好像有了一些重大发现。
方寒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在他身上投资,相信得到的一定会更多。
在这山峰之上能够看见到处都是房屋,而且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陷阱,巨大的暗夜强盗团的旗帜迎风飘扬着。
每次赵原都会先跟自己的这几位主要“合伙人”朋友聊一些正事,说一说未来的打算,安抚着自己来这个时代结识的几位朋友那不断躁动膨胀的心。
楚风自顾自的救下两狐妖,让台下的百姓非常不满,但是摄于楚风可以飞行的表现,让他们敢怒不敢言,而这时,阎道人已经忍无可忍的,竟然有人敢这么无视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过目不忘,这是他很早就练就的技能。而此些秘籍古典虽然有些晦涩难懂,可他还是能将内容记录在脑海中。
理由,传信亲兵说的铿锵有力,发自肺腑,薛宁听过之后实际上已经被这三点理由所打动,只是还有一点。
第74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goat
“1941年春,汪伪政府预谋袭击杭州地下党的秘密集会。潜伏于汪伪的地下党‘老鬼’发出预警情报,却被特务拦截。老鬼的存在就此暴露,四个嫌疑人被软禁在裘庄受审。”
讲到这里,忽然间,电台内传来一阵警鸣声,以及牢门开合声。
吓了听众一跳!
播音员王钢却不紧不慢,继续道:
“裘庄曾是
一道道轰入天空数百米高的的冰层,让整个大海如同一个寒冰的世界一般。
感慨了一番,马上的,艾露莎又是杀入了岛屿之中,沿途的僵尸士兵们全部是化为了碎片。
这种时候说安慰的话给当事人也带来不了什么效果,林冉也清楚,没有再多说,知道家里面的年货还没买,趁着还有时间挎着篮子出去买东西。
她之前已经和池智涵说过林一把崔媛珠关起来的事,池智涵也以为这辈子和崔媛珠再也没有交集了。
回到病房时,李唯西的话也刚刚止住,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父亲的面庞,脑中回想着林玖对她说的话。
殊不知,她随意踏入的地方乃是魔王的修炼室,这里自成空间,有各种神通秘法的烙印玉片在这。
“何必要垂死挣扎呢?”魔公子也开始准备攻势,两手握着的刀和剑迸发催耀眼华光。
男孩子对带有暴力隐谕的东西天生就有爱好。我渲染着把‘狼’的故事讲完。
本来就前途坎坷的他,加上找寻灵药这个任务,前路更加难行了。
碰——!这是今天第二次的反射性回击。当然,出手的是连耳根都红透了的飞鸟,和连兔耳都红透了的黑兔。
可是,孱弱的身体禁不起长时间痛苦的浸泡,她终于病倒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对知道了真相的华正锋,她要求见一见二十多年没有正面见过的儿子,这是己面临死亡的她最后的要求。
在康熙如此锐利的眼神之下,八阿哥的脸上依旧带着沉稳谦虚的微笑,木惜梅在心中暗自叹息,看着八阿哥脸上不露一丝破绽的表情,其实这个样子的他反而会让康熙对他升起一丝警觉。
“大牛我看这事今天就算了吧,毕竟他们都是混混。想让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转变过来哪有那么简单。”慕红绫挎着李大牛也是求情道。
李浩看看时间,现在已经不早,而且王晓敏经历了这一幕,虽然自己给她出了头,而且此时王晓敏似乎根本就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根本就不在乎,而是很兴奋的看着舞池的这一切,疯狂,洒脱,无拘无束。
宇明见此人如此能屈能伸,也微微有些吃惊。自己杀了他心腹大将,竟然也没有表示悲伤和愤怒,足见是一个心机深恨,情义淡薄之辈。
而陆上作战的部队则要难找一些了,因为现在周军的主力都在关中前线。
“潘爷爷要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既不抢别家饭店的生意又能增加你们收入的门路。”李大牛眼睛骨碌一转说道。
“我想问的主要有三点。第一点,土匪来了你们为什么主动开开了车门?”李大牛说道。
郭飞羽看着镜中的自己,胡子拉碴,一脸的憔悴。头发披散着,若是再拄着拐杖,拿个碗,那就像极了街边乞讨的乞丐。
薇薇安笑了笑,释放自己尖长的指甲,划破麻袋,将里面半死不活的东西逃出来。
第75章 我根本没有在意你
17世纪,法国文坛爆发“古今之争”,一派人主张写拉丁语,一派人主张写法语,后一派人赢了,并且带来了法国文学的长足进步。
否则,法语不应当被视作为“一种美丽的语言”,法国文学的骄傲自然无从谈起。
在18世纪,法国人为了自己的语言而自豪时,他们不会知道,一百年前这个国家的精英还耻于用本民族语
悄然间,林浩便将自己的魂力外放而出!而后,一股魂罩就闪现在了自己及齐雪的周身。
“的确是这样的!所以说系统出品,必属精品;放心使用,没有水货!”捎带的不忘给系统产品打个广告。
在远征军和大西洋舰队进驻勒阿弗尔后的第三天,勒阿弗尔当地百姓还举办了欢迎仪式,因为远征军的宪兵连驱逐了在本地作恶的英国和荷兰海盗,恢复了当地的秩序。
“我不想听什么东西,另外,让雷诺来见我,他现在在哪里?”亚历山德罗斯感觉头疼,喝止了泰罗索斯的话,转而提出了一个要求,但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喝问儿子的下落。
貌似,乃是被一股光束,吸收而走!林浩挂断电话,看向了虚空当中。
洛斯托和马基也接到了纳克萨玛斯来袭的消息,本来也惊得够呛,一个不停抽雪茄,一个黑着脸,但是看到桑拉到来,确认了纳克萨玛斯被击退后,方才大松了一口气,询问具体的过程。
桓璎拔出了手中的碧水剑,将杨羡护在了身后,周围都是扈从在警备。自从妖类袭击开始,桓璎与桓玢便开始聚拢。
一名老人老泪纵横的说着,按理说他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才对,实际上他倒是想这样。
终于,她的伤是越拖越重,以至于现在一病不起,大半时间都处在昏迷的状态。
“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来提升力量,噬魂咒太···折磨人。”韩轲之所以这么说,主要还是他心理上承受不了吞噬那些普通人灵魂后的负罪感。
封神榜展开的时候,榜中无数历代荒古留下的各种宝物,遗迹就会如漫天的繁星落在洪荒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签下封神契约的神名和神修士能感受到封神榜的碎片力量。
还是如此的寂静,只有那皎白的月色照耀着那漆黑的夜空,夜风轻抚带着一丝秋意,吹动着树叶左右的摇晃。
调整好队伍之后,众人终于开始朝远处的接应不对进发,从这里到那里不过短短的百米距离,然而就是这一百米,也是步步危机,寸步难行。
还没到半夜HIGH的点儿,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门口的车也是络绎不绝,五花八门。
樊家樊夫人带着缠金丝的凤冠,上面用银丝串着东海的银珍珠;软烟罗,纬金绸做了数层的礼服,上面绣的龙凤山水一件淡青绣了兰花的袄,系着月白边上绣了木兰的裙。
只见王强风嚣张的往外看了一眼,无数的长枪短炮,无数的枪口眼睛都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谁愿意放弃,况且,大家都是每一个灰衣之家精心挑选出来的出类拔萃的灰衣,谁会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散席之后,胖子往僧尼居住的地方去了,初选留下的约有七百人,其中僧尼占到了三成,之所以所占比重这么大,乃是因为缺少了道人的参加,异类约占两成,僧尼占到了三成,而余下的都是江湖武人。
第76章 做客直播
略作调整后,从第七期开始,原20分钟的《长篇连播》结束后,额外还有十分钟讲述历史资料,主要来自于马识途的《在地下》。
马识途得知消息后很高兴,因为他的《在地下》去年写出来后因过于硬核,卖得不好,而且还有被删改的风险。现在因为余切的故事没有沦落为“沧海遗珠”。
12月下旬,马识途在自家听到
卡玛斯是修炼风系属xìng的,度方面是最擅长的技能,堪比神王级。
光团瞬间飞入天际,然后瞬间散开,如核弹爆炸一番,一股力量瞬间席卷天际。一股冰冷的气息之天际之上宣泄而下。
“只怪你作恶太多,天怒人怨,惹恼我大漠鹰王,便是你运气不好,在我眼里虽没有正邪两派之分,但只要我大漠鹰王看不顺眼的,绝对一杀到底。”黑暗中一个声音道。
整张羊皮除了一只猫狐外,在猫狐下方两厘米处,还写着一个红字,红字龙飞凤舞,李海完全看不出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字体代表着一个什么样的意思。
什么?和天道抬杠?一挥手,便将天道驱散了?这确定没有和我开玩笑?逸梦的俏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项昊悄然飞上了大树,抬起拳头,就要砸下去时,一只白如‘玉’般的手掌,突然出现在了项昊的脑‘门’子前。
听刚才范甘迪说这次举办点是在神殿的圣山,而夜枫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借这次比赛而去神殿与娅雪相见。
“要不要拿两个?”雷格纳牛逼哄哄的摊了摊手,示意桌子上的钱袋可以随便挑选。
日落西山,晚霞渲染得天空一片殷红,夏日的夜晚本就来得很迟,日落时分,早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诡异的是,自白老出去后,白袍人所在的房间,便是没有任何一人前来打扰,一切又是那么自然而然。
薛仁贵一行人仅仅是走到了军营外面,就听见军营里面将士们,如狼似虎的叫声。
上面同样有一股金风飘出,一个倒卷的变成一个金色气泡。气泡中一只金色鹏鸟舒展羽翼,脑袋往四面一扫,显出一副慵懒之态。
“哈哈哈,各位兄弟越说越是离谱了!好,还是麻烦各位乡亲父老继续捧场。”薛仁贵拱拳说道。
赤山宗内部,风景优美,此时,宗主赤血子带着众高层正在宗门门口等待着。
“前辈法力通天,自然无所忌讳。晚辈却是后生末学,不敢这么张狂。”南无乡又夹出几片肉,依然先让给妖皇,却是金乌妖皇的心、肝和血块。
赵云也和徐晃厮杀在了一起,百余回合之后,赵云完全占据了上风,徐晃策马逃脱。那边的熊阔海也被张飞压制的气喘吁吁,不由得也是拨马掉头回阵。
可以看到,那已经被李玉芸给毁了的山被一股特殊的力量笼罩,无数碎石飞起,然后拼接到一起,组成一块完整的石头。
时间慢慢流逝,距离最后一次结界收缩也越来越近了,但结界里却始终没有人被淘汰,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场大混战即将开始,只有最后的幸存者才能成为本次预选赛的第一名。
楼梯上,叶空告别了对方,正打算转身回去,突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房玄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淡淡地说道:“辅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说完,房玄龄笑了笑,就登上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第77章 世界纪录
“你说吧,我都听着呢。”余切道。
主要有这几个疑点。
“第一,顾晓梦传递情报的动机有点不充分,她最后一心求死,把情报绣到了自己内衣上,她说只有死人才能出去!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顾晓梦是《风声》中最受欢迎的人物。
这个人前期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替汪伪政府工作。后期忽
她口中的加了大料就是上了重刑,在座的都知道,屠夫可是最擅长刑讯逼供,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传到她这一代,家里没了男丁,她就继承了屠夫这一名号和技术。
尤其是祝凯现在的状况,他的嗓子都已经喊哑了,但是没有一点的反应。
“那我要达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奇点圆满?”徐年好奇的问道。
金声桓此时心情平和了不少,虽说投清并不是多光彩的一件事,但也算是有了个明确的出路。
“呵呵,当然,我不是存心捣乱的,是他们抢我的位置,还打我的同学。”张勇松开踩住虎哥的腿,然后脚尖一挑,把虎哥抡在了后面,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把附近的桌子椅子放整齐。
“梅……梅总您这太客气了吧!”裴德庆看着梅萱手上的那条香烟心中早就已经有了数。京城带回来的烟,包装上面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不就是传说之中的特供香烟吗?虽然他是市局的上司,不过还没有资格接触到这种香烟。
而且还一起组队,更奇迹的是这妹子居然喜欢歌神的吻别,最后居然提出让自己加她脸谱好友。
“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声,这阵法是隔绝天地法则的,所以你就算突破天仙,也不会飞升仙界。”仙界傀儡补充道。
大蔡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安保公司管理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底为啥,难道“武者”的肌肉还能超过人体极限吗?为什么告诫学员碰到这一类人一定不要愚蠢的试图反抗,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祈求原谅。
不远处有一人刚刚跑进机场围栏,看样子是开伞晚了,王昊端着UMP9一顿扫射,将其击倒。
一直按照昨天行驶的路线往前开了差不多大半个公里夏雨欣这才再一次把车子停下来了,他们当然不可能开车进城啦,所以车子就要停在远一点的地方省的被发现了。
江河突然想到了在男尸的脸上,那如同蚯蚓一般的黑线。黑线和死人惨白的脸色几乎完全不搭,即便是个近视眼,也能够一眼看出其中的色差。可是哪个缝尸体的人,会傻到连这一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哈哈哈~”刚刚在里傲手上吃了亏的疯特看到此时的里傲不知觉的心情好转大笑了起来。
“是什么让老头子这么激动的?”此时跟姜子牙的装束差不多的,同样也是白花花的胡子挂落在嘴角下方。
“一定要弄死他!”一旁的杜悦点头附和,说完后怕的看了一眼身后,真怕杨帆再次从生后蹦出来。
通泰虽然在永州不算什么大好企业,但是产业还算可以,再加班之前杨帆那一翻风头,一下子把通泰推向了风头上。
其实之前,吴向学三人将手拍在石台上以后,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了,向艳当时杀了他们,阻止魂老利用阵法将他们的血吸收完全是可以的,但是当时向艳却并没有这么做。
说罢,几人都没有说话,都在观察着这个杨志魁,想要看穿这个杨志魁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别人不说话,杨志魁倒是也乐得于此,他依旧在看着自己的戒指,似乎能把戒指看出个花儿来。
这地图毕竟是汇聚了欧阳家族多年来的经验绘制的,一般人肯定不会舍得拿出来,欧阳靖却是毫不犹豫的给了自己。
那些出关的长老听闻叶将叶重软禁了,而且还将大权独揽,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他们也没有多什么、事实上,叶虽然有少主的身份,但是并没有什么实权,这样做名不正言不顺的。
师局和毕生栋梁又采取了好几种讯问方式。叫帅鼻交代清楚,他坚持说不知道。
看上去很容易羞怯,但却又有一种骨子里的自傲,就是这种自傲让她在忐忑中又对任何事都能坦然受之,真是奇怪的融合。
这一次,力度起码大了十倍。常逸山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足足飞出四五米,方才狠狠砸在地板上。
克萝蒂一边踟蹰前行,一边苦苦思想,越想心中越黯淡,简直有了灰心丧气的感觉。
墨夜曾经是一名七级大魔法师,晋升大魔法师的瓶颈她已经经历过了,现在倒是只需要储备足够的魔力她的第五个魔泉就能自然而然的产生,至于以后晋升魔导师需要经历的瓶颈只能期待她也能一朝顿悟了。
全求人也不让她,大不咧咧的跨进屋里,一眼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迎客松,不是名流之作,更非古典珍藏,问霏哪里来的。
旁波宁下意识地瞅一眼门锁,再四顾一下。严肃的点了头,脸上浮现出宽慰的笑容。
而眼下,莫宁此刻的状态,赫然便是感悟意象的状态,若不是悟性逆天,根本不可能在一突破法符境就感悟意象的。
“弗莱娅夫人,我们回来了”11和罗羽宁二人难得正经的队人打招呼。
“什么?”她问道,没听清谢柔清说的什么,只听到提自己的名字。
韩一鸣与沈若复对望一眼,片刻之后,冯玉藻已抬头向这边望来。
PS:前几天说的大高潮已经构思完毕,大概在这两天内放出来,请大家支持----赞或骂都是对巡抚的支持,还请踊跃发言。
直到易真慢慢地远去,林可儿才身子一软倒在我的怀里,可见刚才确实是吓的不轻。我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着她,她不停地哭着,泪水浸湿我的肩膀,听的我真是肝肠寸断。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我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第78章 1989
瑞典,斯德哥尔摩。
诺奖每年的评选工作,从颁奖日后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来自全球各地,具备提名资格的组织或是个人,将他们心中最好的作家写在名单上。因为众说纷纭,有时候被提名者能达到数百上千之多,因此,那些最终有实质资格进入到角逐的人,是那些在名单中被反复提起的个人。
今年的提名刚开始
“呵呵呵……”浅冈厉居高临下盯着严信惨然一笑,拉过严信来,猛地一个窝心脚就踢在他肚子上,立刻将严信踹出老远。
这里就是梦柯城所谓的守护神,名曰希望天泉的那个地方,那个在她心中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地方。
由于天太黑,南风没看见瞎子摇头,以为他没听清,就又问了一遍。
菲尔就这么时不时地从底下拉扯林天择的双脚,等他抓来的时候通过滑腻的身形立即逃开。
“妈,你等一下,那个老头子实力好像挺强的。”木梓飞挣扎的说道。
流云在粉黛的身边慢慢坐下,和她的目光一起眺望向那远处的城市,这片天空之城上迎来了久违的安静,这样的感觉如若梦幻。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声,正当韩轲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韩轲,救·我!”接着便戛然而止了。
“我知道,你们杀了虎鲨,当时若不是那个老头出手,你们现在已经死了。”八爪皇说完,身上墨绿色的妖气便冒了出来。
“没错!”林亮打断了瘦猴的话,笑着说道:“我现在已经是器盟认证的二阶熔炼师了!”说着还怕瘦猴不信似得,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正是代表着林亮身份的令牌。
“那不还有二十年吗?难道安倍家的那么多人还弄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羽翼未丰的芦屋道满。”我问道。
在这里行走,四人之中,恐怕也只有李云牧是完全无惧这些巨大化草叶的切割。
一千枚火箭弹也毁不了它。他又开始想,究竟是在为谁写日记。为未来,为过去——为一个可能出于想象幻觉的时代。
六芒星一个个的粉碎,魔鬼尖锐的呼号着,试图干扰人类法师的灵魂。
有一个孩子特么的大胆,他跨过好几个旋转木马,不断的在木马上蹦来蹦去的。
大魔法师和队长一起,走入地下的空间,台阶往下已经不见任何灯火。
这个时候,安若的嘴际有了安敏压低了的嘲讽的话语,嘴际微微地弯起来,露出了几分笑容。
“天子富有四海,以陛下之威,莫说一枚五铢钱,便是让那商贩相赠,恐怕也会有不少人愿意吧。”吕灵雎的语气,带着几分淡淡的排斥。
“大汉大帝已到,这玄州一众大帝已然尽数至此,朕知道,诸位此来,怕都是为了家父之死而来吧?”眼见一众大帝怒视刘协,大乾新帝微笑着说道。
不知不觉路凌的思绪就到了这一层面了,不断地疯狂地涌现着,在这一刻似乎是有些忍不住了,路凌一步上前将安若的左手手臂牢牢地拉住了,下一刻就看见了安若迅速地转过来的惊奇的视线了。
“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看的差不多了,不过是这些内容了。”路凌表示很镇静,看着安若,随后就注意到了对方微滞的神色。
然后指间一动,利落的打了个结,咬断了线头。动作干脆利落,比她老妈还熟练几分。
第79章 1989(二)
新年的第一天,余切着手开始翻译马尔克斯的手稿。
给手稿是马尔克斯本人的想法,他认为手稿可以体现一个作家的创作思路。一个叫何塞·曼努埃尔的哥伦比亚大使,邀请余切参加在华的“外国文学年”,在这场会议上,何塞亲手带来了《迷宫中的将军》这份手稿。
“余先生,现在你拥有了我们民族的瑰宝。”何塞说。
熊雨帆看着屏幕上三人深深鞠了一躬,无怨无悔的,仿佛不是淘汰,而是晋级了决赛,眼角又开始温润起来。
“今晚就不走了,黄石岗离这里太远,一时半会儿赶不过去。”暮昔之大老远就开始讲话,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不过这事儿还真得说一句,太丑了她也看不上,影响下一代基因怎么办。
看着自己攻击对爆熊的伤害,苏陌也没想到会这么弱,要知道上次那只同样是四级的深渊猛虎都不是它的对手。
杨弘毅抬起巨掌猛拍兰格里尼,刚刚它已经看到了盖亚被欺负的样子,心中满是怒火,下掌特别重。
他自己也吃了一些,现在任何血肉当中都蕴含宝贵的水分,不可浪费。
他慌慌张张地出门迎接,却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远远的便被拦了下来。
只有达一还记得,他们要找回彩龙凤纹盘、羊脂玉瓶、兽面玲珑爵。
苏陌与其又是一击,虽然它能够不断的打退火焰狼,但是却没有办法杀死它们,这就是九级的凶兽。
象慕容晓晓这种尤物,怕很少有雄性生物能够抵挡得住她的诱惑,四不像虽不是人类,但在成为修神者后,他也可以以“人”的形态示人。
“是,首领!”帐中众人齐声回答,有不少人激动的身体都有些颤抖,阿瓦罗萨部落欺凌了他们这么长的时间,明日结束以后,他们终于可以找回场子,一扫心里这么多年的怨气。
几人立即转过身来,同时开口向着身后之人大声喊道。这个时候,所有人皆是已经反应过来,这一道忽然传来的水声,犹如一道催命符一般。
斯维因麾下的有着“诺克萨斯之手”称号的青年激进一派;德莱厄斯,固守现有疆土的保守一派,杜克奥的下属瑞克斯和他的后代“红莲之舞”卡特琳娜。
可是她不信,她绝对不可能相信的,除非他亲口告诉她,说他只是在欺骗她,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
赵桐的叹息很无奈,充满深深的无力感,在乱世来临之际,圣人境界的修为境界还是太低了点,或许修神者第一境滴血境依旧低了点。
低矮的墙下,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靠近城墙的是拿着简陋武器的农夫,身穿锁甲手持方盾和长剑卫兵分散在这些农夫中间,组成阵型的支撑点。
深吸了一口气,眼看师父交代的任务便要在下一刻被自己完成可,他脸上浮出了久违的那种笑意。
不管是后来的曾侯乙墓,还是前面的曾侯舆、曾公求,乃至其他陪葬的贵族大臣墓中。
云无羁的低情绪让她也觉得沉闷,不爽。遇到了问题,自然要解决问题,决不能为难自己。
局长一进门,首先就一巴掌拍在心腹的姐姐脸上。力量大得让心腹的姐姐的头,砰的一下撞到床头的墙上去。
棚屋的剪影上是一个高大尖锐的黑色轮廓,应该是那几座黑色巨塔中的一座。
第80章 陆垚之“死”
颁奖礼后,路垚得到了余切的引荐,把他的小说安排去宝岛出版。
内地的小说便宜,写的好,一点点稿酬就能让内地作家很满意,卷得宝岛作家不成人样。
按照规矩,出版到宝岛需要找一个港地代理人。
这几年很多港地代理人来内地寻找机会。做的最好的是一个叫“古剑”的马来西亚籍港地作家,他先后代理了汪
就是蹲在地上,像是蹲马桶一样,腿脚不动,僵硬非常,这样下来练出体力和稳定的概率不大,倒是有很大概率腰肌劳损或者造成韧带或者膝盖损伤。
他在了解过东海派情况后,直接从主令牌中分离出一枚副令牌交给了落千山,依旧让东海派管理东山城。
看着携裹着澎湃力道差点冲击到星云梭上的海水,正在修炼中的杜云徒然睁开眼睛,一抹寒光闪过,顿时间爆发出了合体境巅峰修为的气息。
梁大少虽然不想丢掉面子,但是也颤颤巍巍地扶住了门框,才看看让自己不至于当场丢丑。
呼吸机上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只见床上躺着的人手指动了动,睫毛轻颤,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
“现在他在哪儿?我要去见见他!”叶乾攥了攥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吕铃绮一直好奇,父亲口中的北极在什么地方。只是以前听母亲说过,家乡并州就属于北方。
九号一个侧扑,落地翻滚,捡起了自己的鞭子,想再度挥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扯不动。
还有杨思雨,她虽然干过不光明的事情,但是在对待自己的父母这件事上,还是挺孝顺的。
“既然知道错了,这大清早的,大活就免了。”赵阳大手一挥,说道。
在九条火龙的大力缠绕下,冰晶屏障只是支撑了片刻,就出现了大片裂纹。
那时她在想,等孩子生下来了,他是不是又要用去梅岐山求她回来的那一招与她道歉?
萧凡立刻摇头,开玩笑,他赶着时间回京城,两年?两年之后黄花菜都凉透了,说不定都已经世界末日,地球崩塌也说不定。
善雅一个劲儿的傻笑,沒心沒肝的笑,笑容背后却是不为人察觉的阴寒、城府。
极灵集团董事长孙弘扬狠狠将手中的卡板摔在了桌子上,上面还显示着今天的新闻。
血,一滩滩的,泼洒在雪地上,红的刺眼,倒下的,黏稠着那一地的血泊,冰冰的,宣告着他逝去的归宿。
祝海涛和张强都坐在了前面,包括卢主任在内也依次就坐,不过前面讲话人依然没有准备桌子和椅子,这是陈树要求的。
手掌中蕴含的无尽雷电之力爆发,瞬间就轰入了他的体内,肌肉,经脉,骨骼,紫府,元神,在雷电的肆虐下,所有的一切通通化作飞灰,消散的一干二净。
石洞在前方又分出三个岔道,这不由得使刘程想起在老君洞里看到的布局,总是出现岔道,要是不熟悉道路,人很容易迷失方向,被活活困在洞里。
“大伯母,你想的可真美!”杨雨涵不傻,如果此时让孟氏去死,那不是在杨有金五兄妹面前留下仇恨吗?
“表姐,你们家是做什么的?猎户吗?”除了猎户,刘芳芳还真不知道怎么问,毕竟杨雨涵之前说了,是自家的菜吗。
后山那个摆摊的老头,其实就是其中一位副总的岳父,把那边承包给他,让他岳父赚点烧烤和钓鱼的钱,结果没想到,连自己的工作都丢了。
第81章 龙场悟道
琳达人都到了医院了,哪里能让她离开?
众人劝住琳达。刘道与说:“路垚对你是有感情的,他是真的一分钱不要,全留给你,他只是想留一个体面。”
余切也道:“这个我可以保证,路垚是真心的。他胆敢在这方面背叛你,我饶不了他!”
琳达觉得很委屈,呜呜的哭泣起来。
“他体面了,我怎么办?”
这道人一显现出来,长恨魔宫就飞进他了眉心,顿时他的身体膨胀到千百丈高大,宛如太古之中开天辟地的巨灵大神。
她看着柔弱如水,一颗心却刚强如铁,但愿再次见到她,她会潇洒如风。
苏煜阳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挂断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苏煜阳欲哭无泪。
林君蓓惊讶的捂住了嘴,最难接受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这两样,秦方白都曾生生的受过。
吉米帮王凯说道,通过这顿饭,吉米已经完全被王凯的手艺征服了,对王凯的计划是充满了信心。
我伸手推打他,不曾想到他伤成那样子还能对我强吻,可他的力道那么大,纵使我费劲全身力气都拿他没办法。
“这里,算不上我的家。”凌秒动作一顿,他低落地说,“我想,以后我只有一个家,就是我和苏煜阳的家。”凌秒把视线转向苏煜阳,苏煜阳正好抬头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会收拾她,不用你动手。”冷墨琛脸上至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表情。
唐宣自然没想到那个男人就是零秒前,他看了凌秒一眼就把视线收回来了。
苏无恙想得太简单了,阿新的游戏水平十分高超,她根本不是对手。一盘又一盘,一直到曲靖打来电话,她还没有赢,也不让走。
“武帝,下面还有三十多个星域才能离开武帝的实力范围,靠近轩辕宫就是咱们乘坐星域传送阵也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到达。”龙天啸不无感慨的说道。
一时之间,就仿佛在湖里投下了一个深水炸弹,整个湖水都沸腾起来。
“厚垚,本官也不和你兜圈子。”李沐地位高亢青岩太多,称呼表字正是亲近之意。
老督师一声令下,数千官兵便赴西城区,开始掘地三尺开挖密道,只是几个时辰,就发现了七处地道入口,这些入口掩藏在水井民房之中,若不是李元翼有心提醒,确实极难发现。
李沐带着锦镇诸位将官,并北云兵统领,太原总兵官熊成,衍圣公孔胤植,全部身着黑色武服,臂上缠着白色布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祭魂的高台。
在轩辕宫与魔界军队发起猛攻之时,其他三分也动作起来,在短暂的时间摧毁了鬼界军队的防御,直逼玉帝直接所属的军队。
黑皇带着自己手下的二十六名神王已经来到了紫盈海,双方会合之后,经过一番短暂的协商,由黑皇和紫盈神王带领下,这些神王悄然的靠近空净山,丝毫没有让神界五大势力的神王们有察觉。
“姐,你怎么和他在一起?”裴振腾忍不住的大步走了上前,“你这么多天不打电话回家,也不怕家里的人担心,你就这么的不负责任吗?”裴振腾此时的话语是充满了浓浓的责备。
何以宁拉着地铁的扶手环,看着因为穿越黑暗的时候,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暗暗叹息了声。
第82章 开始
从西方到东方,从文豪到一流作家,他们无一不选择以现实主义为题材进行创作。
现实主义,就是文学中最王道,也最恒久的桂冠。
正如1985年,余切横空出世后,《京城文学》的李铎所言:“我看到余切写了很多小说,他一定是天才!但他是否能发展到我们期望的那个地步……这还要看他能不能在那些简单而庄重的
连云城看到这以后,再往后找了找,墙壁上再也没有了。此人应是青城派的哪位前辈,不知是否因为杀虎帮屠灭青城派之时没了性命,还是更早以前的便离开了。要不然,想着他的话应该还是要写的。
特别是那几个明显感觉到李元霸等人气息的曹家强者,他们的心头就笼罩上了一层阴影,堪比老祖的强大存在?这是他们心中感觉。
反正齐天寿前身的名声已经烂大街了,正所谓债多不压身,难不成你还能咬我?
忙不迭的将那只蛤蟆连忙丢了出去,可是还没等他丢出去,这是哪只蛤蟆力时间就喷出了一股奇怪的毒液。
回到华沙,费利波维茨把本部余下的残兵集合作为了一个缺编的骑兵营,留作预备队。
不管是“全村人的希望”、“真实妹妹”亦或“出道失败就要回去继承家产”,都是噱头,最多算是锦上添花。
两人越是斗智斗勇,电影平淡中透着激昂的背景音乐就越意味深长,反衬出他们之间的一种情感变化。
秦羽生唯唯诺诺的奥的一声,然后忙不迭的来到了韩雪依的身前,立时之间,他帮着韩雪依开始,修理起这里的那些瓶子来,猛然之间就见他们不断的将那些瓶子推倒,立时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响,那些瓶子掉了一地。
尽管只上线一周时间不到,但是网络上已经随处可见关于这部剧的讨论。
“不敢不敢。师父圣驾来此,徒儿没能远迎已是有罪,岂敢怪罪师父。”正元子说道。
"放狠话前先担心下自己你今天能不能出这里还是未知数竟然还大言不惭的想要报复可笑!!"我淡淡的说道。
“有事就说,咱们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是帮会缺钱用吗?”和帅见两人好似有难言之隐笑问。
这是我第四次参加PK,这一次的困难程度,可以与第一次进起点时相比。
“都在干什么!还不去练功去。”虽然公孙无痕吃惊,但是还是拿出了一派掌门的风范说道,跟着飞的众人见掌门发话了,当即各自回各自的地方修炼去了。我们坐着墨菲出了耀华星,在周围星系转了一圈才回来。
男子趴在墙面上轻轻拿下油画,看都没看,手伸到油画后面扯断了那警报器的电线。
大喝一声,露米亚的身边,无数的黑暗能量炮弹形成,朝着灵梦飞来的方向就轰击了过去天魔TXT下载。
7点50分整,联盟所有帮会统一报名参加城池战,系统消息瞬间就刷出了十几条来。
可是沈思雨的话说完,却发现云尘依旧是疑惑的盯着她,看的她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
就在云尘目瞪口呆,头脑有些转不过来的时候,他身边的林初夏忽然是说道。
如果说以前的齐浩对于黄生是厌烦的,那么从今天起,他将认可这个朋友。
正美村祠堂,是正美村的祖祭之地,平时也只有一位正美村的村民打理,自从鹏若至此,早就不见了踪影。此刻,独远已经为鹏若疗伤。
第83章 组织正在考察你
这两个老外的意思很明显:我们正在考察你,而且我们早就在关注你。
马悦然解释说:“我们每年收到太多提名,要将这些小说全部看完是不可能的。我关注那些本身就脱颖而出的作家,诺奖并没有真正的冷门。”
谢尔说的更加直白:“第一轮要筛选200多位作家,第二轮只剩下五个。实际上在这之前,我们大多都知道
平舆重建己经是陈知县一大政绩,这戏剧若是排演出来,更可使陈知县扬名。
我跟车建国示意了一下,就去一边接电话去了,毕竟也要确定一下,刘雪珊今天晚上有没有紧急的手术要做。
“看我一招败你!”顾凌霄双目之中,明芒波动,周身魂力涌动,身体爆射而出,气势如虹,冲向叶风,在距离叶风三米距离的时候,便是一拳轰出,拳上魂力涌动,打破风之屏障,狂猛无比。
“你看我妹妹都吃撑了。”杨姬接着说道。现在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将独孤鸿当成了自己的依靠。这说话的时候自然就变得非常的随意。
“恩?什么意思?”白发老者双目一凝,眉头一挑,脸色阴沉的问道。
“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永远变不了!你永远也隐藏不了你身上的罪恶!”杰克狂怒道。
通常情况下,这么近距离,被四级灵符最厉害的手段,符魂爆炸的能量冲击波冲击中的中阶魂皇,必死无疑,结果,雪雨竟然被两枚四级灵符符魂爆炸的能量冲击咫尺距离炸中,竟然没死,不得不说,这很可怕。
“乐先生,私酿酒水是我秦放一时为利是图,与我家父亲毫无干系,还请您放了我家父亲!”到了这个时候,秦放也知道在人屋檐下的道理,忙在一旁叫喊道。
就像十七岁单车里的男演员在那朵伪白莲面前抽烟的模样似的,只不过我年龄比较大点,骑得是摩托,而非山地车。
“看来你很傻!有些东西是不能够触碰的!比如说扮成血影!”杰克怒道。全身黑色的火焰燃烧起来。黑暗的六道拳皇之力和永不熄灭的地狱黑火结合得非常之好,超乎想象。
谢瑶去给他盛了一大碗米饭,转身就看到他的手里已经拿好了两双筷子。
龙爪嗖地一下在地面上炸裂,要不是慕北一直在关注着龙腾的举动,恐怕慕程雪此刻已惨遭横祸。
但芷凝却可以自由进出神界而不受伤,因为她无法修炼,体内没有魔力,如同一个凡人,神界的咒术对凡人是没有作用的。
见到这样的一幕,人满为患的无忧派山门前,各种倒吸凉气声,就再不绝于耳。
赵雍点头,他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但也觉得这些花挺好看的。毕竟能够放在皇宫御花园里的,都不会是普通的凡品。
不过基本上高粱是争不过童欢的,反而急得面红耳赤,气呼呼的。
“说不定这阵法破了,老伯身上的禁咒便会自动解除了呢。”音菡美好地说道。
她离开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也不知道他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
漫天烟尘呛人,楚西壁摆了摆手,阴柔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厌恶之色,大红袍被余下的劲气吹得狂乱飞舞,压抑不住。
木子辰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将一整日的问题、以及适才叶全的意思又重新为其讲了一遍。
慢剑感受一股强烈的杀意锁定了他,他宛若堕入了冰窖一般,全身发冷。他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放弃了自己的剑,脚尖在地上一蹬,拉开了与木羽的距离。
李乐因为莫惜朝的事情,本就心情不好,所以才会骑虎出北门,一路杀伐过来。那会子跟杜清源聊了会儿天,说了说有关未来科技发展的事情之后,他的心情本来已有所好转。
青瑶轻舒一口气,到现在,她算是正式成为一名举人了。等到再要进阶,就要把这个念力池填满了,这个工程量就不是前面两次进阶能比的了。
张明答应后,便是出去与吴栋军见面,吴栋军见到张明后,就问王市长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见他,张明就问他有什么要求,吴栋军就跟他讲,不能拍卖他的土地,他要求市政府取消拍卖活动。
一石五与一石二虽说只有三斗的差距,但哪怕只差一斗,也相当于天堑。
“贝斯特!塞西莉亚!你们过来下!”伊耶丝高声呼喊,将两人喊了过来。
紧接着,张山也从门外进来,笑呵呵的与众人拱手客气,看了一眼主位下的第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浮山拳”种万,却笑盈盈的沉默不语。
另外,自从发现了青色念力对天地元气独特的亲和力后, 青瑶一直在摸索着如何更好的利用它来淬炼身体,虽说一时半会儿的进境不大,但她的身体强度也是肉|眼可见地在增长, 增长的速度让敖九煊都不由得惊讶。
“你又做恶梦了?”一道慵懒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左丘黎夜的头就靠在她的枕头边,他就躺在马车里,身上盖了一条薄毯子。
“掌门,晚辈刚刚冒犯了您,实在是太白痴了,您不要跟我一个什么不懂的人计较,我这就离开!”说着连滚带爬的就往门口逃去。
第84章 《太阳帝国》
于是,余切蹲在《太阳帝国》剧组,一边翻译,一边琢磨自己下一本书。
《太阳帝国》在沪市拍摄时间大约为三周,动用的预算近四千万美金,这个数字超过了沪市制片厂过去十九年全部电影成本的总和。
所以,美国剧组自然财大气粗。当时好莱坞片场职员的平均薪酬为400美金一天,作为顾问,余切拿到了这个数字的
在01A炸开南墙的同时,原住民语言学院,有六百位高句丽毕业生,是真真正正·正式毕业的。
叶掌柜一进玉器行的门,唐重德便主动迎了出来,拉着叶掌柜的手就开始寒暄。这不禁让叶掌柜十分惊讶,他还以为对方会避而不见呢。
她素来是个泼辣的,又仗着和祝氏是平辈,便率先走了进去,惹得围观的人一阵惊呼。他们也想进去看看究竟,但却是没有范氏这个胆的。
“好!”蔡升长笑一声,随后摘下头上兜鍪,取来一条赤帻,擦去脸上鲜血,草草裹住伤口,继而挺矛再战,横突敌阵。
方翼一愣,旋即笑道。他一想便明白了,松鹤道长肯定以为自己有师傅,要不然修真功法哪里来的,旋即顺着松鹤道长的话,编制了一个谎言,在自己的头上安置了一个“莫须有”的师傅。
为了散发味道,薛家的大门并没有闭着,而是大敞着。渐渐地,路过的人便发现了这个情况。不是说两口子已经死在地震中了吗,那么,此刻屋里坐着的又会是谁?
姜盛被押入天牢,苏澧兰虽没被连累获罪,可免不了受外面风言风语的影响。加上出事后,她一直在铄王府中没出来,苏相面上不提,心底里却是记挂着,他不方便亲自前来,便叫凤妤飞过来看看。
但是,仙剑奇侠传位面不一样,仙剑位面可是有仙人,购买力不用担心。
满脸笑容十分喜庆,就连身上那一身白色孝服,都完全感觉不到丧事的悲伤。
不过心事重重的赵婉妍也没有多想,给光头说了一声对不起后,转过身就继续往前走。
第一眼看到柳涵,杨一峰便发现,柳涵涵乃罕见的【九阴绝脉】。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故意抬高了声音,目的是让老徐知道一点,那就是我乔三爷可以合作的人有很多!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徐,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好,彼此眼神一接触,就明白了双方的意思。
“竟然抗衡了我的细线神力,还震退我,强者,你不简单。”皇甫轩看向冥王,震惊说道。
可能是看到吴兆良确实没什么事了,所以吴太太也是一个劲地劝甘凉喝酒。
“我到是可以替你一去!DL市谁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想他要是珍惜这份情感,应该会给我面子的。”磊子道。
至于黄子阳的弟弟黄子铭,此刻同样万分伤心的模样,虽然黄子阳挂掉之后,他顺其自然的就能成为家族产业的继承人,但是庆祝是一码事,在葬礼上痛哭流涕却是另外一码事。
整个逍遥谷哄闹成一片,看向江辰的目光瞬间都变得怪异至极,哪怕是原本支持江辰的都被震惊到了。
如果办好了,如来佛祖自然会越来越看重他,如果办砸了,自己又将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里了。
镇元大仙看着闹哄哄的景象,心中暗笑,对如来佛祖略感失望。一场好端端的盂兰盆会,怎么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第85章 《紫日》
《紫日》发生背景是日本投降后,消息还没有传到东北边疆来。
中国农民杨玉福、日本女孩儿秋叶子和俄罗斯军官娜佳,这三个人因故在原始森林中走到了一起,从最开始的互不信任,到最后相互帮助,一起走出森林……他们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大块绿油油的田野。
不同国籍,不同身份的人团结在一起,终于熬过艰难,要
“应该是,具体的一会儿见面了说。”宋妤跟简墨的想法一样,对这件事她提前就有计划,倒是不慌。
这是特区警备队的秘密入国阻止部队。因其任务的性质,他们都是以强力的武装和丰富的实战经验而广为人知的精锐。
只要两家人关系缓和了,她是裴微微亲奶奶,自然是可以住进那栋大房子里,这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魅莉在即将接触的时候发动了技能“举轻若重”,大剑的重量迅速增加。
裴珍珍只要一想到褚亦尘,就心跳不已,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已经彻底的占据了她的心。
她连续换了好几桌,都被嫌弃了,同样被嫌弃的还有褚亦尘,只要他的气场太过冷漠,太过强大,这些人不敢赶褚亦尘走,只好自己离开。
要知道,先前摆放在那里的可是一座高约七八米的城门,虽然不比洛阳金陵的牢固稳当,但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屹立多年不倒的存在。
她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担心一下怎么赚更多的钱呢,比如期待一下系统下一次的上新。
熊荳一咬牙,重重的直拳击中一只狼人,迅猛的肘击再来一击,刚烈的膝撞将这只狼人打上天空,然后帅气升龙拳击中了狼人的下巴,最后一个飞行踢,将这只狼人的生命值清空。
原来觉得是有一个这样的尼酱真的是太幸运了,以至于对方做出一点关照自己的,生驹里奈都觉得他的四周都会被一层圣洁的光罩着,现在想,这完全是因为有底气的缘故。
而这样一道恐怖的天罗地网,此刻竟然是直接就将李自在等人给全部笼罩在了其中。
因为在这么久的攻击之中,他甚至都没有能够真正的攻击到李自在。
可在狂风中的梶尾克美根本听不见高山我梦的声音,他心中的信念就是要干掉这个家伙。
“不行,我一定要亲眼见到!我这就到暗月帝国去!”亚瑟挂掉了通讯。
白慕感觉到一股恶意,看了一眼楚秦天。啧,一看就是那种喜欢怨天尤人的愤青。
正慌张寻求真相的众人瞬间闭上嘴巴,于是室内又被一种慌张到窒息的氛围笼罩。
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藏了皓月在其中,又如同三月梨花出绽。
等到与田祐希再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那位奇怪的欧吉桑却消失了。
哗啦啦的声音连片的响起,部分蝎子如同下饺子一般落下,却也有不少是踩着同伴的身体往上二次弹跳,直接冲到花灼跟前,被她一剑斩下。
据许凝冰所言,由于夜晚很可能有土著妖兽活动,因此不宜在外活动。
石头点了点头,乖乖的跟在侯爵的身后,买了一点东西之后就回了家。
这么多的钱,就算整个华夏十三亿人集体不工作,都可以养着他们好几年了!把整个扶桑国买下来都不是问题。
只见刚开始那名被他一道血焰锥轰得喷血的易衍剑宗筑基初期手中持剑,身后闪烁着无数道纯白色的剑罡,朝着张元昊猛冲,他双眼通红,好像恨不得吃了张元昊一样。
第86章 完全击溃
“有两处关键的情节,可以说明这个事实。”
余切望着詹姆斯,他说这些话就好像他比詹姆斯本人还要了解他。
“第一个是吉姆主动找了日本人投靠,他认为这些力量可以在野蛮之地保护他。日本人乐不可支,随手把他安排在临近的集中营,吉姆表现得很顺应……他天生向往暴力塑造出来的秩序。”
詹姆斯愣住了
金夜炫柔和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光芒,而这种复杂的眼神却没有逃过谈七琦的眼睛,于是她渐渐摆正了脑袋,微抿着嘴唇,有些害怕地看着金夜炫。
钢骨空其实一开始也同意战国的意见,不过在想到五老星正在等着海军回归后,确实不宜让五老星等得太久。
“嘻嘻,纲手你也有明智的时候,这样的祭品邪神大人会很喜欢的。”飞段不由地伸出舌头添了下嘴唇,提着镰刀飞了出去。
选优秀班干部和三好学生时,赵蕙都选了周强,吴谨收选票时,拿了起来微笑着看了看放在了第一张。
晚上,写完作业,赵蕙想:这次考试,我已经挺过来了,我还给不给李掁国寄信呢?我不该给他添麻烦,但是又想知道他爱不爱我。
反正梁紫嫣就是觉得这似乎是梁紫霜故意设计的一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梁紫霜会舍得用自己的亲身骨肉做赌注?
赵蕙和李振国便在滑沙场排队等着滑沙,在一点钟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滑沙了。
这边蓬莱岛其乐融融,或者说是蓬莱的混世魔王打算是去到地府之后如何捣乱。
“一起走吧,晓寒。”沉奈熙随手关车门,心细的帮我整理被沉奈默撞歪的背包。
见到种植五谷的确是可以减缓部落当中的粮食压力,姜水流域的人族部落,自发的就跟之前神农所为一样,挑选种子教导自己周边的人族部落种植五谷。
说到这,林嘉怡脸颊不由浮现一抹后怕,她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些人在谈论地魂族的时候,脸色都十分畏惧。
时崎狂三语气中俨然对他知之甚多,再否认的话,就显得太过虚假了。
“哒哒哒!”一阵脚步声自后方响起,李清背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无论是哪个国家,就算是永久中立国费奥雷,也决不允许如此强大的力量流落别国手中。
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看样子创建新世界的日子已经逐渐临近了。
“你们都别打断我,我还要接着说呢?”斗笠男拿起了桌上的一些花生,捏碎了壳,找出了花生米,扔进了嘴里,嚼吧嚼吧。
东海水晶宫,龙族神秘莫测的最高圣地——祖龙殿之内,四海龙族的族长和各族的长老齐聚一堂,红绫的父亲、火龙族的族长祝融天赫然也在其中。
瞧这家伙,说的这副样子,居然自然极了,仿佛还真是在与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友叙事一般。
闻听此话,镶银的鼻尖竟开始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颗心跳动的十分激烈,却还不忘在众人面前佯装镇定。
王辰再度跟随着风清水从那通道中跳了出来,这一回,二人却是出现在了一片浩瀚的海面上空。如同先前一样,王辰照例闭上眼睛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沐槿汐双手捂着身前的风光,紧紧闭着眼睛,绝望的重复着这一句话,可过了好半天,她都没感觉到有人碰自己,心中一愣,随即闭着的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隙。
第87章 杀青
巴老在世界文坛的朋友圈,和余切截然不同。
他和余切代表两代文学人对历史不同的判断。余切自然不用多说,他随时准备抽刀亮剑。
巴老身处在蜜月的八十年代,他尚且相信“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时候,他的日本朋友也相信。
这是一个时代的美好错觉。当时的日本议员古井喜实是他的好友,此人坚定推进中
乾隆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很不对劲儿,然而思及自己当初对无辜的萧燕所做的残忍的决定,想到萧燕临终前所受的种种非人的虐待和折磨,乾隆心里便又不受控制的涌起绵绵密密的刺痛。
“我只是不知道舒默在慕深的心里有多重。”如果不及莫凝儿,舒默只能是牺牲品。
这个点了,能听到他这好似低音炮的声音,对方一定舍不得挂电话吧?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祁安落像是被敲了一棍似松开了他的手,瘫坐在地上。是了,他要是肯见她,早就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还别说,萧燕配的药果然有效,服下汤药不过片刻,便已经觉得胃部疼得差一些了。
可是没办法,她不能够让邵深嫌弃她,不管将来两人在不在一起,这种被男人嫌弃吃得多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祁安落这下连敷衍也不愿意敷衍,连楼也没下,直接报了警。无论是祁嘉鸣还是祁大山,她都打心底的厌恶透了。
山风猎猎,吹起她的披风,还有翻飞如蝶的裙裾,加之她身上浑然天成的贵气,竟有一种飘飘成仙之感。
因此,尽管乾隆依然觉得萧太医与萧燕之间必定有着某种他尚未知晓的联系,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逃避心理,乾隆却没有将萧太医逼得太紧,亦没有急于求证萧太医与萧燕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了。
刘成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车窗缓缓合上,车子向后倒,然后转弯,离开。
杜若被陆五搂着往柘潭居走去,她不时的抬眼偷瞄陆五棱角分明的侧脸,紧抿的嘴角。
何兴再次叫苦:boss为毛每次都要让自己处理这么棘手的事情,她这重不得轻不得,自己如何是好?
只有他们神情凝视对方的刺眼画面,只有当初田歆在他身旁的时候,那副忍着想要抗拒他的靠近的样子。
杜若听陆五问她,她仰起头,“不是不开心,但也高兴不起来。其实,她很可怜,夫君不喜,还要被姨娘挤兑。”这个她,自然是指刘氏了。
如果惹怒他,顶多就是换了个暴虐,她现在对这些无所畏惧,如果成了,那等待她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你之前还偷偷跑去我家让外婆接受你,我也要努力让你家里人接受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因为我突然感觉我们这一路走来真的很不容易。
唇瓣吃疼不得不张开,他的舌尖就钻了进来挑开牙齿,一路攻城掠地。
“厨房这里太乱,当心碰到你们,让你们大伯先送你们回去吧。”润雪说着招呼外面自己的男人。
确实,从男人的角度来说,错了就是错了,解释再多,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
从那天开始,庄岩每天接送乐乐时都会主动跟乐乐同学们的家长说话。他想告诉他们,他做错了事会弥补,请不要伤害到孩子。
慢慢的踮起脚尖,洛欣然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撩动着心弦似的。
请假一天
明日再战,今天被拐去看电影了这才出来
《文豪1983》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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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们要把它的灵柩炸飞
《太阳帝国》预计在六月份上映,凭借好莱坞的宣发能力,很快能够铺满欧洲市场。
彼时,余切恰好到了五人组的最后角逐轮。
马悦然说:“无论其他评委关注你,或是不关注你。他们都会知道你这个人。”
“这部电影越是受欢迎,你越是能脱颖而出。”
粗略估计,这为余切省下了数十万公关费。而且没
而这个时候李子明一伙人也是来到了王宫的前面,看到了正在等待几人的紫罗兰。
但是自己也不能关机,只能让它自己停下来,本来以为还是记者的采访,看了一下并不是,而是刘琳梨。
在他的身后,那些将领们,也都慌忙有样学样,口中都高呼着多谢上仙的话语。
随后,男侍终于带着罗杰特去见皇帝了,但是玩家们被拦下了。玩家们被拦在门外。房门是敞开的,玩家们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也可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华灯高悬已久,路上车流依然川流不息,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似的。据说这还是实行了单双号之后的结果,否则五点下班能堵到十点以后。
经过这么多天的休养,猎隼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家伙一恢复精神,立马就变得六亲不认,就连一直帮它治伤的扎西都被啄了两下。
那里就是青年津山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林淼和凤源这次前来所要寻找的目的地。
最起码人家是掌握了星际航行技术,这种技术让很多国家和尖端科技公司眼红,但是却毫无办法,想从宇宙科技公司获取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大量投入这方面的资金,自己来研究。
要说苏寒在这么多天的练习中除了连环腿有些初成之外,还有一件事,让苏寒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林迪的脸上瞬间就流满了汗水,他惊恐至极的看着四周,看着那些马上就要将他吞噬的怪兽,向前踏出的脚步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红骷髅两颗眼珠差点瞪出那副骷髅眶外,为什么遇到的头一个来访者,就是个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
不知怎的,赵律的心脏一阵猛烈的收缩,好像一颗完整的心忽然缺失了一半,变得不再完整,一阵阵的痛,冲击着他的头脑和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至高智慧的形象轰然迸裂,这次凝聚成一个普通的克里人形象,满脸怒容瞪着孙铮。
阿九无奈,只好给兄弟两人一人补了一个香吻,沐儿立刻眉开眼笑,闷骚的誉儿虽然表面不露声色,但是那嘴角的弧度却翘得更大了些。
嚯,还以为就民宿这边重视人才呢,没想到玄德和闻焕章朱武等人也挺有远见。
做了个手势令队伍放慢步伐,多年征战令其早就培养出了敏锐的直觉。
三国世界还没有专门的采砂场,只能先从河道里取砂,过筛后使用。
成立俱乐部的好处有很多,比如俱乐部要举办活动或者比赛之类的可以跟学校申请资金,虽然霍普并不缺钱,但是能公款吃喝总比自己他腰包好吧。
第二日一早,一行九人用过早饭,向设在叠石庄的指挥所报了备,便出发来到地图上圈定的那片密林。
考核之前,姜言看过历次考核的考核内容,发现轧钢厂考核内容很不规范,对工人的考核就只有实操一种。
在金钱爵位的刺激下,数百名先登死士发疯般呐喊着踩在云梯上,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挥舞钢刀,悍不惧死地向上攀爬。
第89章 乱成一锅粥
“你是冲绳岛人?”
“是的。”
“古中国把冲绳岛屿称之为‘琉球岛’,几百年前,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小林大喜过望道:“和您这样作家有渊源,是我们小林家族世代的荣幸。我的祖先如果能看得到,他也会赞叹我现在的明智!”
余切很满意小林的态度。
日本人的尊尊卑卑,确实有值
“现在,就让我来告诉大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顾雪舞慢慢走到缅国人丢在地上的那堆毛料跟前。
她觉得穆公子八成是被墨梨儿给气到了,所以才捉着她找茬找架吵,可她今晚真的是累了,更何况……吵架也没有任何意义,改变不了什么。
随着慕暄和话落,清脆的脚步声突然自门口响起,让这安静而又诡谲的旧校区变得更加阴森恐怖起来。
顾雪舞也看出对方虽然心生不悦,但却没有要出手攻击的意思,当下就对这人的品性做出了一个判断。
悄面立时飞上红霞,一手捂着脖颈下露着那片白嫩肌肤,一手拉着白芷便回了试衣间。
汪老爷子早早来到别墅前,但他却没有进入别墅里等待,而是坐在车里,看到顾雪舞的宾利停在门口才下车。
“你问这个做什么?”知了刚才随手把牌子掖在了腰间,这会儿连忙宝贝似的往衣服里塞了塞,争取不让那俊俏男子看清楚。
而万大师一听也不乐意了,好歹他天师门的威名在外,这宁掌柜居然敢把他抛下去招呼别人?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心头清楚就行。就算是解释,旁人也未必肯信。哪有姑娘家不把自己婚事放在心头的呢?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不说的好。
望向窗外,那棵高大的白玉兰树枝叶在风中不停的摇摆着。透过透明的窗户,可以看得到一片片的白玉兰花瓣在风的胁迫下从树上分离出来,在空中无助的飘荡着,最终消失不见了。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翻过墙呢,现在居然一下子就让她翻这么高的墙?
“一个是本市的地铁承建项目,煜日才刚刚从别的公司接手过来。另一个,是关于收购段氏的事。”段承煜没有任何犹豫,便说了出来。
“赌?”皇子昊和陶花异口同声,谁都没有想到,事态居然是向着这么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我不想怎么样,走正规的司法程序,警察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相信他们是公正的。”苏暖暖在心里哼了一声。
一切看不透的人,蝶雪都觉得危险,远离危险,珍爱生命,这是她最主要的人生格言。
关键时刻,萧父竟然挺身而出,维护起沈父沈母,说什么也不肯让李家家主把他们带出去。李家家主就当场发疯了,开枪把萧父打成了重伤。
苏暖暖第一反应便是要推开他,因为她知道,每次只要车子一停下,陈姨便会过来接她的。
“夜公子,这是四大家用族的诚意,现在把丽雅交给公子,任凭公子处置。”圣兮扬家族的族长看夜寒忻微笑的看着丽雅,忙表明来意,那天的事情,手法并不高明,无非是借着四大家族和夜寒忻谈事的时候,设计了夜蝶。
不过莫莉没觉得丝毫不妥,反而到了她们这个层次的,对于一州之长这般层次的并不太感冒了。
他之前还在忧虑该怎么打发海洋主宰的下一波试探,现在好了,妥妥的没问题了。
第90章 民族主义的战车
日本的节目,中国也有反响。
2月中旬,就在余切疯狂翻译自己书籍,通通送去捞一笔的时候,王濛打电话找到他:
“余切,《紫日》在日本引发很大争议。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一些日本的学生在我们这里抗议,你创作时怎么想的?”
卧槽,竟敢抗议我?倒反天罡了!
余切本能反驳道:“我的书迷呢
过了一会儿,另外两个男子的车到了另外一个市的高速路口。此时,天色已经傍晚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在这边住一晚上,然后明天再继续往北都去。
卖字画,开私塾,这些主意靠谱吗?便是能做又能收获几两银子?怕是养活他自己都难。
他已经要突破就是要到一个几乎无人的地方,而这次下山就是一个机会。
而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一道幽幽的鬼影却抬起双手,无声无息地穿过空气,几乎一瞬间就抓在了两人的脖子上。
祂们决定杀死这位阿萨神族的首领,用祂的性命来祭奠死去的光明之神巴德尔。
在这临月城人们之间的争斗一般是没有人管的,很多人相反是看个热闹。
“雅楠,何必呢,我们现在是朋友。”许寒勋略显疲惫的说,他本来想要一辈子照顾赵雅楠的,但他们真的不合适,他在和她的感情拉锯中,早就没有耐心。
现在他可是清楚既然是他们家公子哥看重的人,那基本上是跑不掉。
皇后昂首,托腮,一双凤目静静盯着他,似乎在思索这位平日里素有好色之名的三皇子是什么意思。
司棋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跟着她出嫁到婆家,做陪嫁丫鬟的。
玄莱闻言低头不语,该来的终究要来,偷来的幸福并不是属于自己的。
即使明明知道现在的沈璧是接不了楚清扬的电话的,但是他无法看见楚清扬任何悲伤难过的情绪,所以陆翊还是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递给楚清扬。
影视剧也是一样,精彩的都会放在最后,一开始就把最精彩的拿出来,那大家看完就散了。
“这个勒痕,是让死者致死的原因。”说完这话,陌仵作也没有放弃检查。
为首的野猪最为庞大,也流血最多,被鲜血染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影。
邀月被打的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傅诗涵扶着她才没有摔下去。
仙界,一座古老的石殿内,李道空、李玄奥、皇极昊漫步前进,两边立着一尊尊石像,那是人族历代人皇,个个神威不凡。
只不过那声音冷冰冰的,语调也不见多少起伏,倒像是嘲讽一般。
“那是顾谨言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你觉得你可以跟孩子比?”归生质问。
没那么简单,还有证道之境,青衫男子便是此境界之人,到底境界是如何区分的?
林天在地图上看不到变异土狼此刻的姿态,只能看到一个红点在不停的移动。
接下来几场战役, 徐如娘都是平稳度过,甚至还立下了不少战功。
索性,那日晕倒估计只是被那瘴毒诡趁虚而入了,对身体影响不大。
赫敏借助着微光往里走去,店铺里黑洞洞一片,四周皆是窸窸窣窣的拍翅声和宝石般闪光的眼睛。鸟舍拐角,却发现了光亮处。
本命之物居然被他炼化了?到时候我夺回来,再抹去他痕迹,威力至少会降低三成。
如果鹤清羽真的是不愿意,被林觉强行欺负了,她脸上的表情肯定不会是这种无语到极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羞耻神态。
不过万万没想到,那个老者竟然会带着勋章过来道歉来,这真的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哈利同情的看了纳威一眼:“所以你们圣诞节是回家还是在霍格沃茨?”他想给自己找个伴。
亚索停下脚步考虑泽尔的提议,他本来就没想要夺走锐雯的性命,只是受限于规则,为了离开这里才这么做。而现在看来,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和锐雯拼命。
泽尔看了一眼魄罗宝典,四月的情况仍是健康的,这说明它们没有迎面撞上黑雾。
灵物这种东西聚集天地精华,十分难得,她这个外来人士也不知道哪里有,亦不能像21世纪那样,背个双肩包就能走天下去实地一一考察,别无他法之下,她先要看看那儿适合灵物生长,再到时想法子去那儿瞧一瞧。
金家若不想落个家宅被毁的下场,如今就必须派出更多的人手,将玄冥神龟抓起来。
“可惜了,你们怕是没有资格向学院里的高手挑战了。”在这时,宫鸿儒开口说道。
季六娘子如今住在皇家别院,即便不是出了张二郎这事儿,季家与张家的亲事怕是也不成了,哪里还需要他去说呢?
帮忙唱礼的邻居婶子,看得邬生的猴急样,笑得不行,急忙将秤杆塞到了邬生手里。
冥罗杀胃口很大,他饿了太久了,蓬莱谷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人类进来过了,不仅仅他饥饿,他的族人,也都一样饥饿。
第91章 全体国民的罪行
“余主义分子”!
这个词从何而来,已经无法考证。一开始,它用来形容那些疯狂的迷恋余切书籍的书迷,这些人为余切马首是瞻,眼里甚至没有国家、民族的分别。
评论家认为,这和披头士之类的流行乐队粉丝没有本质区别,是一群精神空虚的人。
有“余主义分子”,自然就有“反余主义分子”。一些文学爱好
吃完饭之后,简喻又带着他们俩去花园里散步,走了一圈,这才让他们自由活动。
刚才在仓皇之下,他都忘记了,餐桌上这杯金黄色的果汁是每天早晨简喻必须喝的。
洛娘担心白雪坐了这么久的牛车会累,和白雪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躺着歇着了,直说等吃了饭的时候再来叫醒她。
哪怕异族与神州有着极大的冤仇,但是,异族残暴,不代表着神州也这么残暴。
“如果我不爱你,我就不投资了!”他笑了一声,翻过身子,把头埋进枕头里,准备睡觉了。
黄思绮就完全不同了,她现在相当于是自己被自己的潜意识给欺骗了,大脑中形成了‘你是掌握她生杀大权的上帝’这样的概念,所以她才会在你面前那么乖巧,问啥答啥,让干嘛干嘛。
南宫炎不由自主的把刚才柴云菲给他的辞职信捏在手里,紧紧的攥着,几乎要把信纸给捏成碎片。
“卧槽。尼玛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还是想住医院?”彪哥没有想到,这个菜鸟居然敢跟他顶嘴。
然而她的话在苏可馨的耳朵里,却变了样,成了她在炫耀着她跟凌御行之间可以毫无顾忌的相处,然而她却只能冠着凌宇恒妻子的头衔跟凌御行偷偷摸摸的见面甚至相处。
这样疯狂的念头一旦在脑中成型,便彻底疯狂地蔓延了起来,再也无法收回。绮罗的眼眸一点点地染上了凛冽的狠意,隐隐透露出血红的色泽来,转而将掐住那一弯细长上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一点点地加重了力道。
齐楚微微一笑,仔细看着她的眉眼。许多年都没有仔细的看着她了,似乎越熟悉的人越不认真的观察。
细柳营的腰牌这种东西,他是有的,在上一次进城的时候,交上了一百灵石,特意办的,却不成想在进入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而从林希的感觉上看,这些中阶守卫,每一个的战斗力估计都抵得上半个正常金光状态下的青猜。
绿刃威力巨大,登时把一只乌贼从中劈成两半。船上观战的众人拍手叫好,齐楚双手连动,海面上一只又一只的乌贼丢了性命。可是架不住数量太多,杀了一只又浮上来两只,竟然越杀越多。
听了拖油瓶的话我不禁点了点头,他说的很有道理。现在也许还不是我们放松的时候。对方虽然没对我们有任何的攻击行动,但是最后那个盘旋,明显是在观察我们。难保他们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她本身的修为就高,已经达到结丹初期,而且受老者的影响,还有不弱的炼体术在身,因此上对下方的这种依仗肉身的打斗,同样有着很深的认识。
却不料仅仅只是在下一刻,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浩然一掌已经出现在穆瑜的身后,并且毫不犹豫的直接轰向了穆瑜的后背。
但就在这时,从我和阿阚所在的地方的前方也传来了动静,看样子对方想要在这里把我们给围住了。
第92章 下田港的天皇
要不要去日本?
余切选择把这个问题交给自己的孩子余厚启。
余厚启快一岁了,仍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发出声音了。他咿咿呀呀的发出短促声音,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老爹,笑了。
余切有种复杂的感觉,他现在是一个父亲。这种感觉,他没有在张俪怀孕时感觉到,也不是在孩子刚生下来时感觉到,而是在现在。
传闻当初术士们创造猎魔人的时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猎魔人可以承担起屠龙的责任——而颇具戏剧性的是,如今猎魔人传承几近断绝,巨龙也差不多已经销声匿迹。
此时诸人皆是端起了杯子,然后又饮了一巡,都有些醉意朦胧起来。
赤司摩挲着下巴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观察雅子那边的情况。荒木家在黑道界的实力赤司也略有耳闻,当然了,跟赤司家财阀比起来,还是略有不如。
但是没过多久,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从房间中走了出来,他看到彭菲,虽然穿着下人衣服,但很是秀气,便立刻起了歹心,直接跑过来diào''xi起彭菲了。
敬茶后,长孙秀掏出一块白绫子正犹豫着要给哪位婶婶,王兴新想要抢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时,秦夫人一把打掉王兴新的贱手,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赵天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闭眼,半秒之后,他再次睁眼,眼神已经无比清澈,拿出银针,他开始施针。
“杜洋,不得无礼!”一道训斥声响起,曹永安跟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连海平已经抹除了她灵魂中的一段记忆,张倩怡的样子,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了,她的记忆,只有当初在镇江市和连海平同居的一瞬间,其余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被抹掉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每一秒,每一分钟都成了煎熬。于龙和三胖期待着奇迹降临,期待着黎明。
剩余的四人这才明白,苏月红这次带他们出来不是寻宝的,而是利用他们杀人的,大师姐的命令谁敢不尊?只有冒险一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这一下太过仓促,除了噬灵剑之外,还带出了一样别的东西。
男人戴这首饰并不美观,但图得不就是加战力吗?还一加就是将近6万攻击。
一般情况下,比较‘正常’的玩家只要刷副本,都会选择惩贼除恶,因为它不仅在金币奖励上比净化天水多,套装给予的几率也高。
原战没给祁源提进入九原的机会,也没看他怎么动作,他的身后就突然多出了一张宽阔的石椅。
她娇嫩的左脸看起来有些红肿,今天沈伊娜的一耳光可一点也不轻,使劲了吃奶的力气,好像在发泄着积攒多时的怨气似的。
“这边,他们能够进入琉城的少之又少,进去了,也根本探不出什么。”肖玉颇为苦恼的看着这面前的几十万大军,而后再看向城门紧闭的琉城。
而且高立国的民风更加的开放,满大街都是衣衫比较暴、露的姑娘们,露香肩的,胸、口的,都有。而在龙朝露肩膀的姑娘都很少存在。
沈优雅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并不是真的,但她也愿意满怀希望的跟陆沉风一起做,以后也是一个不错的回忆。
林依也了解过很多事情了,虽然平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林依可认识不少东西。
第93章 真假天皇
1951年4月,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即将离开日本。
20万日本民众自发聚集在东京至羽田机场的道路两侧,有人高举“伟大的救济者“横幅。
当麦克阿瑟的专机升空时,广播里播放着裕仁罕见的感性致辞:“您将民主的种子撒在这片焦土,如今它已生根发芽”。
麦克阿瑟确实是日本人民的大救星。
这
在场的弟子中有些看到大长老和二长老两人之后连忙行了礼,而有些人则仅仅是看到了,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那天她脑袋混沌一片,想的是就一天拍摄几张照片能有什么,所以合同她根本沒看,就草草签字了。
之所以选择年轻态来作为自己未来的基础构成,这个因素是占有很大比例的说。
最终还真的成为了赵玲玲家中的家具了呢,当张管家开着车到这里来取货的时候验证了这一点。
门虚掩着,官欣在门口敲了两下,然后又谨慎地呼唤了几声,没人搭理。抬头看看门牌,肯定没错,于是推门就进去了。
打开车门的瞬间,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一只酒杯刚从顾质的手中掉到地毯上,深红色的酒液在浅色的地毯上缓缓流出一块污渍,格外刺目。
先是闲扯了一些闲话,像是为何没有回到巴黎或者是最近的新品进度以及今年的安排如何了之类的,之后赵玲玲冲着苏伊水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轻车熟路的就把话题引入到了茉莉精华和温泉水结合的话题之中去了。
林木宇就这样看着戴梦瑶把陈奶昔拉走,他的确是被震惊到了,震惊的是陈奶昔的美貌,跟以前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难道说,是因为这套生成口袋世界,摄取地球人的机制,是起码在二十世纪后半期才开始运行的?这玩意儿明显布设于亘古之际,为什么要隔那么老长时间才启动?
张禄不禁长舒一口气,心说危险终于过去啦,有这二位在——其实唐莹只是一个添头,关键是积年的仙人堂阳季——普通一两条龙将无法再威胁到自身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的黄山,地势险阻,自从日月神教在这里建立黑木崖,五岳各派就难以将其攻下,毕竟连登山都费劲呢,更何况还要从下面向上打呢,让人扔石头就要砸个半死好不好。
纪华面无表情地迈步,在月光的映照下,从阴影中逐渐现身的他,眼镜的镜片正在反光。
东方姑娘坐镇的王屋山,玄门圣教弟子数万,江湖高手客卿数百。
白龙姐姐为什么显的如此熟练?仿佛这种事情,她干过很多次一样?
若是其他九阶被其占了身体,那一切就更加麻烦了,具九尾妖圣所言,那一位可是能够吸收被占据者的精神力来恢复灵魂力量的,只要有足够多的躯体,就很难战胜他。
而根据一开始说出去的福利,唐方北直接在官围上面发了五千块的抽奖,十抽奖名额,转发评论关注,就有机会得到五百块的奖金。
不管她和陈曌的关系有多淡,陈曌都是她儿子,而且陈曌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尤拉。
搜了C字楼的战骑队果然很肥,拥有着非常丰富的物资,但是唐方北并没有墨迹舔包,而是十分迅速的捡起了一些药包和饮料,然后将血量打满之后,又穿上了一个残破的一级头和半残的二级甲。
第94章 当之无愧的文豪(感谢盟主“姬太虚”的打赏)
谁才是真正奠定日本经济基础的人?
抛开先入为主的观点,精英读者一看便知。
右翼文人终于破防了。这桩论战,已经不仅是东京都的人注意到,如今全国人都经历了一次思辨过程,就连在日生活的外国人也是如此。
临近裕仁葬礼举办时间,当时美国前来赴会的国防部官员罗伯特·麦克纳马拉找到竹下登。
年青的楚国老师发誓宁可去开导一头猪,再也不去开导一个为好不得好的巴国学生了。
我没有和炼魂官僵持着,因为这样僵持下去,不利的肯定是我,我立刻落在地面上,然后再一次冲向炼魂官,炼魂官用非常缓慢的速度冲向我,并且把钩子的尖部朝我的胸口刺过来。
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东方战场仍处于低迷时期,王超奎营的英雄事迹,经宋美龄广播批露,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西方对中国军民抗日的看法。
挞萨发现附近的情况不容乐观已经不能再支持他的行动,他果断下令进山。
走进去看见的,是一百多人分别被绑在一百多张床上面,显得特别的拥挤,还有五个保安,其中四个坐在椅子上睡觉,还有一个虽然是靠墙站着的,但是也昏昏欲睡。
简单的调整之后,兰坤醒了。圣尊倒了一杯热水给兰坤暖暖身子。
不过与老头的反应不同的是,墨不成打量着杨辰,看了看着残灯,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着杨辰。
白剑感觉说不动他了,现在只好另想其他办法,将情报送出去。而且,还真得一刻也不能离开丁振的视线。
圣尊平淡的点点头,众人坐上了车。“司机,现在已经十点了,我们的路程怎么样?”圣尊坐上了车,又开始为大家的行程操心。
四爷就觉得自己是大清的罪人,怎么就选择了那个乾隆当皇上?如果,如果是他的嫡长子弘辉?还会是这样的吗?可惜他的嫡福晋没有手段,保护不了他那优秀的嫡长子。
香织点了点头,这个解释是合理的,否者的话,他就真的是脑子有病。
轩辕体质只有在觉醒的时候才会被人知晓,而他正好撞上了这个觉醒的过程。如果再过几天,即便是公念蝶从他身边路过,他也无法感受到她的轩辕体质。
“太无耻了!居然抓住无相关的人来威胁!赵青璇,亏你还是青鸾宫的首席大弟子,你这样还算什么正道修士!?”吴克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出言质问赵青璇。
“这些可都是些好苗子,九鼎导师可不要想着自己独吞,要分些给我们才是。”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笑道,他也是学院的导师,名为宝嘉。
鬼枭体内的法力充斥着荒芜的气息,宛如狂龙嘶吼一样朝着若仙风镇压而下,其威力恐怖无比,就连若仙风周围的地面都是被震碎出来无数条龟裂的裂缝。
盘龙镇爆发怪病两月,已经死了一半的人。一些有能力的都走了,镇里就剩下一些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连个大夫都找不到。身子不舒服了,就只能等死。
“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讨价还价,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秦皓冰冷着眸子道。
银行的前台系统那才是真的复杂,存取钱,然后各种定期、保险、基金、国债、贷款等等都是需要大范围的培训,而且每个月季度都会总系统更新。
上一世,温阳总听云姗姗忽悠,总是穿那种守旧的蓝黑色和传统的款式,跟个中年人没两样。
“问天来晚了,请各位前辈恕罪,想不到剑星前辈也在这里,问天有礼了。”问天道人朝红秃子几人抱拳之后,又朝着剑星道人拱手施礼。
空间貂一闪,跑进了弯道里面,战士因为开启了冲锋技能,也跟着拐了个弯,迎面一道白光射来,战士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这道白光给笼罩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眼前高高的坟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对亡母的依恋。
“嘭嘭嘭——”双脚如雨打芭蕉般劈击在项翼轰来的铁拳上,爆出一连串梅花间竹的闷响,那感觉就好比将一枚枚鸡蛋硬生生砸在了石头上。
然后就看到,那巨大的苍龙直接断成了两截,最后悲崩溃在天地之中。
这帮老兵们,一个个都来了精神,纷纷跳上了几辆吉普车。反倒是吉普车上的特种兵战士下来了,坐到了房车上。这可把龙太子给气得,肝儿疼。偏偏,他还不能说别的,总不能把人家给撵下去吧。
楚无礼飞出去了二十多丈远,身上的盔甲抵消了大半的力量,他压下了翻涌的热血,再一次的主动出击。
培炼王的脸上闪过一抹邪异的笑容,根本不和林硕交锋,身形一动,已经躲闪了过去。
“这份恩情,我王土部落至死不忘。”王乌话语铿锵,双眸中除了感激,也有几分敬畏之意。
许久,未听到向灵月回答,向凝刚要再问,却发现姐姐的双手,正掐指而算。
走廊里迸发一串密集的火星,第二尊浮雕魔像的攻击全被盾牌挡下,然而这怪物并没有因此停止攻势,直接扑向罗兰,沉重的躯体伴随着强横的冲击力一同压在罗兰身上,迫使他脚下一滑后退半步,半只脚踏上黑色地砖。
“将军大人请放心,我们进了城一定规规矩矩,绝不会暴露身份!”卓雅连忙发誓,安东也点头附和。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说的他们三人情况,连拐数条叉道,沿着记忆中的路向李默所在的地底空间狂奔的时候,突然前面开路的狂斧猛的停了下来,后面两人一下止不住脚差点撞了上来。
林奕此解,倒让天府道君暗暗称奇。心道此子悟性,已然在那楚浩之上,若比的话就算楚浩能赢,也是其修为高过林奕太多,要是林奕是极湮修士,怕楚浩无胜算。
第95章 四阶段
不过,这似乎影响不到竹下政府。
首相竹下登为了本届政府的权威,故意置之不理。
竹下登在和友人的私下会面中笑道:
“政治,终究要大于笔和字,余先生和各国虽然在舆论场上让我们难堪,可我们还有这最后的一招——按兵不动。”
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被骂傻了?
上午八点,钱特使要求面
付炎说着拿起男警员的衣服,将他们的枪放到后座上,打开车门,跑了下去。
北门门房。春生向方济仁详详细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方济仁听了以后忧心忡忡。
这样子两人演奏变成一人演奏,难度之大远超一加一,而是呈现更多的暴增,所以这也是春日野阵霸认为刘零疯了的原因。
林天迎面而上,踏前一步叮叮几声荡开呼啸而至的飞刀,双眼骤然冷下去,开启生死境摆起霸天第一式的起手式。杀气腾腾,同样要全力出击毫不留情。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付炎没有怎么听懂秦静柔所说的失望是指什么。
“这都过去三拨巡逻队了,阿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迷路了,我们都转了半夜了。”方离大声嚷嚷,反正是灵魂交流,也不担心弄出动静别人发觉。
可能是听到了王菲的肚子在说话,刘零的肚子忍不住也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的笑起来,往日的隔阂一扫而光。
佘吞海主动请命出战的时候,林天终于赶到了,远远扫一眼战场,暗暗松了一口气。乌篷船旁血流成河被许许多多的魔神教徒所包围,形势严峻,但毕竟还没有被攻下,更重要的是,几个风东浪心腹的身份还未暴露。
话说到这般地步,林影已然明白,玉山环算是答应了下来,对于玉山环这样的人,也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血誓的问题,到了他这个地步的强者,已经很是看中承诺这种东西了。
副司令孟大魁按照作战计划命令特别纵队两个连的战士们分别在县城以西各个村子之间路边的土地庙周围埋伏,准备接应。他亲自带领两个连在县城南门外十里处秘密设伏。
叶蓁接过暖炉,漫不经心的瞥向窗外:“不急,她短时间不敢。”林氏这次恢复正常,首先要做的便是讨好二老爷,捍卫她的地位,以及讨好老夫人,巩固她的二房夫人的位置,想必一时半会是不会算计她的。
下一刻,风无迹用力一拉,一道血液飙了出来,同时双手轻轻一弹,一道流光飞向杨辰。
凌宙尴尬了摸鼻子,他那只手不就是自己用先天剑气给一剑斩断的么?
因为他已经查了华夏那边100亿已经偷偷摸摸的进入了英国市场,只不过目前买的是涨而已。
他现在得为了自己那几百亿美金奋斗了,不然真被那些资本主义者给贪掉了。那怎么行?
陈枫目瞪口呆,这简单的四杆阵旗竟然能衍生出这样的威能,联想到之前寥寒布置的聚灵秘阵,陈枫坚定了一个念头,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学习一番阵法。
这是英雄级德鲁伊的自信,萝格营地的侦查手段他知晓不少,都有应对的举措。
沈君故意拖延时辰,让杨欣体内的火灵爆,杨欣体内的火灵爆了,杨欣的力量足以毁灭几个冰族。
他们凝视着这只队伍,发现为首的三个地皇的修士,时不时的会发出一些信息,这让他们更加疑惑了。
第96章 飞上天
这时,《时代》周刊的刘祥成已经发觉不对劲。“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
“是吗?”余切露出一个绷不住的笑容。
刘祥成意识到马上有重磅新闻发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都没出过东京都市圈,我能干什么?”
是啊!
无论如何,也和余切没有关系。但
晏真真和凌浩暂时没上车,眼见晏少卿开车离开,还笑着挥手,目送了好一会。
過沒多久,他便能感覺到整棟弱水聖樓的流轉,甚至他之道他能夠控制弱水聖樓了。
“早上不是说半天?”莫深停住敲打电脑的动作,听出了叶慕嗓音中的无奈。
许三郎在霍老爹后面不停的向程晨明拱手道歉,无声的告诉程邑长,自家丈人得了呆症了。
自己放弃一切,好不容易争取到留在御宸身边的机会,要她再供手让出去,她做不到。
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叶青身上狗血的出现一股冲天的霸气,这股霸气配合叶青的帝皇诀,一刹那间竟然有如帝皇临世一样。
而这一刻,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从南宫雪雁身上散出来,南宫雪雁一双冷冰冰的双眼盯着叶青,那是一种阴冷的气息,让叶青都感觉汗毛倒竖。
心病还需心药引,她必须要真正哭出来,才能发泄出那些郁积,她这心疾才有痊愈的希望。
再说,你说许三郎才二十三,已经是四个娃的阿爹了。满脸的胡须,还特别的显老。霍香梅觉得这也是醉了。
越近,雪衣澜身上那种威压就越重,嗜血感受到雪衣澜迫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他脸色都苍白起来,心一阵狂跳。
此刻,秦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懊恼,默默祝福着莫老爷子的伤痛能够无大碍。
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佣兵之神,李永乐没有任何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想要探寻一下吉森的过去。
不过李永乐对稻川会可是好感全无,上次演唱会可是差点要了他的老命。
就像是今天的比赛,你再厉害,也不可能顶得住一杆狙在远处瞄头。
这些年哥丹集团的确绑架敲诈了不少来自华夏的珠宝商人,但他绑架的都是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从来不敢招惹大人物。而这次,他实在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大神,派出这么一支实力强悍的军人,直接把他的老窝给端了。
梁飞放下七爷的手,脸色一沉,严肃的说道:“七爷,之前我给您说的话,你还是当耳旁风对吗?”梁飞的话一出,七爷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委屈到不行。
“我们会误会?靠!我要是误会你,我给你跪添!”其中一个男子,眼中犀利牛比的一塌糊涂。
刘梦则十分淡定,拿过一支烟抽起来,依然面不改色,完全没有因为梁飞他们几人的到来而感觉害怕。
福王有自己的宫殿,但是其奢华程度跟应天皇城肯定是比不上的,福王借着福州海贸,可以说是很有钱了,但他却一点都不高调,足以看出他的自律和隐忍。
“听说你在雪国被称为剑圣,我们来比比剑如何?”盖聂问道,同为剑客,他很想知道宫本武藏有多强。
说话间,叶晓峰又把黎天明的身子,朝窗外送了送,只抓住了他的衣角。
而当许道尔听到这个消息,就仿佛有一道惊雷将他劈得焦头烂额。
唐夜很清楚,现在他的力量已是古神境界巅峰,哪怕眼下这个是他的混沌力量化身,也是有这个水平的。那么,可以弹开他的力量,恐怕是真神境界了。
“冥顽不灵,看来你生前也不是什么好人!”林宇的手轻轻一挥,悬在半空中的半截墓碑微微颤动。
台下的观众都十分兴奋,他们都十分期待这一场精彩的比赛,所以个个都屏气凝神,眼睛都不舍得眨,继续观看这面前的比赛。
“知道了!”孔仁义轻轻地应了一声,就操控“飞机”去敌人基地附近的祭坛那儿。
果然云秋梦担心的事发生了,三百多招后,霍彪渐渐处在了下风,而莫邪反倒是越挫越勇,进攻也越来越猛。
看着眼前的魔鬼身材,云轩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大手一挥,便是将这具完美娇躯揽入了怀中。
“没有我发话,这里的一切东西,你都不能乱摸乱碰,刚跟你嘱咐完,你就忘了?”我瞪着三胖子,怒声冲她斥道。
“副将,刚才你说地球的潜力是游龙星几万倍,这会不会太夸张了点?”切断了退路,龙特随即开始思考未来。
而随着一道悠长的钟鸣响起,枫城的气氛空前热烈,被推向了顶峰。
就看到洛基已经出来,并且打开了下面的空洞,就要跳下去,而下面则有一架昆式战斗机在等着他。
第三天的晚上七点,夜枢城的白教堂区依旧烟雾缭绕。路面的缝隙中不断喷出白雾,时而能看见有人影穿梭。
当然了,大部分情况下,死刑犯濒临死亡的灵能波动并不足以产生“念”。
掌握了飞行的能力后,伊恩先在房间里来回飞了十几圈适应了自己的飞行形态。
“等等,不用那么麻烦!我在就有食材,”托尼看到岚星宇就要闯过传送门,立马说道。
“我对族长说过,知错能改才是好修士,这个白猴儿精明能干,虽然之前有点游手好闲,但是和外族的贸易中,所有的算计都是合理的,没有出过差错,这个,族长也是同意了的。”白过山咽了一口吐沫。
唉,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由着这个娘们折腾去吧。李让觉得自己已经生无可恋了。
阮颂没理会好兄弟的劝慰,跪下来就开始忏悔自责道歉,说自己没照顾好姐姐,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但他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姐姐。
“停!我不想听什么阮老师。”阮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苏珊几次都欲言又止,见有人看向了她,她就回一个微笑,然后低着头离开了。
这个时候不应该直接留三个怪,清空备战席的位置,保证不会上四个怪吗?为什么余志乾还要上个塞拉斯?
蒋正玫想要试一下她粉丝的粘性,给她安排了一本杂志拍摄,发行写真。
日军第四师团,十四师团,奔赴保定,占领了石门,井陉,一路向娘子关的孙连仲军逼近。
第97章 恨我吧
革劳协的声明刺痛了日本政府!
他们在自己地下报纸中大肆嘲笑,写上“日帝政治警察3万2千体制,完全败北!”的标题,详细记录了这次袭击过程。
“天皇的责任未明,这是审判裕仁的最后机会,还好我们抓住了这次机会!”
“自战争以来,历史的真正罪人从未得到真正的惩罚,政府虚伪的将战争头号贩子包
华国那个土建狂魔的偌大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说;也许当年修建这处陵墓的时候,皇帝赵昀动用了巨大的人力,还有很多年的时间。
而更让他们幸福的是,飞舞的钞票刚刚被捡完不久,那辆响动着美妙音乐的摩托车,又从巷子的另一头转悠了回来。
各类“八一八”的帖子堆得老高,都在讨论这件事中,这些人到底有着什么关系。
“这是竹王的生命精华,你也喝了吧。”龙王指着那一段竹子说道。
随着李金泽的声音落下,秦牧缓缓开口,下一瞬间,一道道目光便落在了秦牧身上,当然,其中属于李金泽的目光充满了怒火,自然被系统锁定了。
禁卫军统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从里面飞出了一只鞋,差点就砸到了他头上。他本能的一退,以为是什么伤人的利器,没想到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鞋子!顿时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恼怒不已。
在之前的时候,秦牧以为系统第二次升级与唐宝儿有关,并且需要他和唐宝儿引发七情六欲大心魔系统的“心”字绽放一万次粉红色光芒才行。
实际上星武者就已经可以催动星光外放了,只不过星武者一般都只能将星光汇聚在脚下,依靠星光之力短暂飞行。
看起来薄薄的屏障,却是坚韧的吓人,张伟顿时又被弹回来了更远。
却没想到醉剑仙的意思居然是由他看守沧澜宗,只是秦牧可不会相信醉剑仙会去沧澜宗坐镇。
狄舒夜脸上更加惊讶了,这一掌,竟然还是没能拍断这巨兽的独角。
聂天行现在的情况太过复杂了,拥有能够提升修为的姿态,体内还有邪恶的力量,聂天行心中也曾想过,若是他都能够把这两种恐怖的力量完全融合,那修为一定大涨。
“龙傲天!你还好吧!”袁三爷看鱼形龙傲天焉了吧唧的样子,觉得自己似乎应该上去安慰他一下什么的。
对面的十人也紧张的看向他们这边,一个个的手都捏着剑诀,就等对方先动了。
“龙族结界吗?老家伙,你觉得龙族结界能困住我吗?”邪恶的聂天行冷笑道,根本不在意。
南宫婷的脸sè显得不太好,好似是吃了闷亏一样,坐在临近拍卖台的一张拍卖桌上,偶尔会对穆浩投去恨恨的眼sè。
她的话让月长老一阵恍惚,强者不好?要做普通人?难道溪华对当年一战后悔了,她已经看透?
察觉到距离自己下方不远处的神石通道洞壁之上,不断从颗颗神石壁缝中涌出浓郁的矿雾,穆浩呼出一口气,生硬硬用天武之体的力量,向着通道下方再降下一段距离,靠近涌出矿雾的晶壁。
看着磅礴麻huā般拧紧的密集藤须,璀璨翠芒一直向着藤须顶端聚集绿枝叶开huā结果,穆浩脸上不由lu出了一丝笑意。
“董卓大人进去吧!”太史慈到外面,对董卓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闻言董卓不由得一呆,立刻就是有些恼怒,但是立刻又是想起他现在是要求人的,也是点了点头,跟着太史慈进去了廖兮的营帐。
“呯!”姬无道手中的茶杯硬生生的被捏碎。阳天笑和月天泪因为知道姬无道的本事,所以已点也不惊讶。而北冥玉则是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猛烈收缩。
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地下到处是呻吟声。这些人惊惶,那些人吓昏了。兵土和军官互相找寻。
凤子灵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若按照身份来论,她的确不该和郡主们平起平坐,可是这么多年谁也不敢因着她没有郡主的名分就敢给她难堪,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如郡主的地方。
冷月见魏玉双哭了,慌乱了手脚,拿出丝帕帮她擦眼泪,结果弄花了她的妆,不由得尴尬的看着她。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夫人看着清荷声音竟是有些打颤。
冷凌烽就马上动起武器,往杨旭的身上打去,而杨旭轻轻的走着躲开了冷凌烽的攻击。
“这应该是地衣吧那么这些墨绿色的地衣到底是什么东西?”苏雨嘉好奇地问欧阳鹏程她认为懂得这些稀奇古怪东西的人在现场也只有自己的他了。
可是在她一个丫头看来,白木槿并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如此对待她,的确是过分了,可她死白老夫人的丫头,不敢质疑主子们的事儿,只是凭着良心,在这说这几句不算背主的良心之言。
“沈昌荣?不认识!你找错地了!”年轻人没好气得瞥了一眼陈少明,就准备关门。
说话的是礼部员外郎的庶子,胡林成,说起来胡林成和白高轩还算是亲戚。胡家就是陆兆安的正妻胡氏的娘家,胡林成就是胡氏的侄儿,所以他和白高轩交好也是正常的。
第98章 《白夜行》
总是被人质问不是余切的风格。
在另一个场合中,余切和古井喜实一起就“日本是否应当彻底道歉”发表看法。
这次是右翼文人石原站在了他们的对面。
主持人筑紫哲也介绍了最近“灵柩炸弹案”的搜查进度:“我们现在仍然未能找到凶手,我们只知道是一个叫‘革劳会’的组织所为,但这个组织有哪些人,他们
我还没睡醒,就听到呜咽声,我悠悠转醒,寻思莫不是戴诗诗又到我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鬼?
并且这部分武意,还是通过功法引动的,不是自身修炼领悟,强也强的有限。
陈灵儿刚才还在琢磨怎么跟我们展开话题,没想到槐珠就抛出了橄榄枝。
“好吧,我会带她去一个适合她修炼的地方,但前提是一个月后,我实力尚弱,仍需好好修炼提升自己。”陈默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说道。
双方的敌对立场,让新兵无法开口向老兵去请教,但是他们仔细观察,也慢慢看出了门道。
恐怖骇人的力量与至高至强的大道意志就形成了宛如席卷乾坤的大道风暴,又好似千万神魔一起催动着一轮黑色的太阳圆球,朝着那里砸了过去。
由于他的境界过低,实在分辨不出黄木是在何等境界,只能模糊的感觉出是非常强大的对手。于是他只能这么说,殊不知这将害惨他们。
开尔身上黄绿色光芒绽放,立刻开启了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变身。
燃烧精血,损害极大,严重者可能会丧失一身修为,终生不可再入修行大道。
韩家大郎使原身免于千人枕万人尝的不堪,而她如今得了这幅身体。
兽牙项链中存在的特殊魔力和巨狼颅骨相同,也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显然两者同出一源。
那是因为这学习生态太逆天,一个县,秀才举人顶了人家两三个布政使司的额差——明代鞋拔子脸太宗规定,一个县的秀才名额不能超过二十名。
只是因为摄像头的位置和他坐的位置角度不太好,不但是挡脸,就连身形都遮了个七七八八。
一夜五次,的确有些夸张,但是涵烟却格外坚毅,哪怕精疲力尽也没有丝毫懈怠。
在祂的脸上,只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硬壳,表面是光滑没有缝隙的灰色物质,包裹住整个头部,直到脖颈之下才有了肌肤的质感。
之后无人再提出交易,在“愚者”的示意下,进入了自由交流的环节。
铠甲的胸甲上刻有淡金色的权杖纹章,熠熠生辉,紫色的披风从背后延生而出,随着他的步伐,披风在气流的吹拂中翻腾,如同一面旗帜。
艾丝特叹了口气,明天他们绝对不能动用那条可以开启通道的项链,不然灵界通道另一头会出现几人难以面对的东西,到时候恐怕才是绝对的灾难。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有人给他打了个手势,便知是涵烟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
顿时,周遭的宾客四散而逃,鸟兽奔走般的离开,生怕晚一步就要受到牵连。
被欧洲人称为蕨类植物中之火,即毛利人称为白人的愤怒的最后一次战争,从1864年持续到1872年。敌对行动实际上扩展到全部北岛,在1860年代中期,主要的毛利族战斗人员是狂热的豪豪武士。
魔神套装果然够强悍!果真不愧是魔神套装,冠以魔神之名,这套装没有愧对这个名字。
第99章 崩溃(一)
革劳协用刺杀的恐怖手段,他们却天真的相信可以拯救日本;日本政府缔造了诞生革劳协的土壤,但他们装作与其毫无关联。
《白夜行》的原著是东野圭吾所写,那一年的东野圭吾,无论是笔力、技巧还是雄心上都炉火纯青,于是,他写出了这本生涯代表作。
1989年的余切,在以上的维度上还要超过东野圭吾。尤其是
“我知道,不过也不用这样提醒我,我也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吗?”林一峰笑了笑,脚步声,早就在很远的地方,林一峰就已经感知到了。
虽然施瓦茨内心不喜,但作为一个真正的绅士,一个品格高尚的音乐艺术家,他并没有拂袖而去,依然面带笑容坐了下来。
宫本丽,高城沙耶,毒岛冴子,甚至鞠川静香,按照李叶的性格和人渣度,他会把周围的肉放跑么?
这姐妹俩人就是如此极品,姐姐正委屈的哭着你,你这妹妹不好好的安慰,还自己睡自己的。
“哟,这不狼大师嘛,起这么早不会就为了跟我们家烟儿搭讪吧?”孟星辉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林淡烟身边的位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郎一平,眼神里满是不善。
在华夏,一些国术大家,基本上都会或多或少的懂得一些医术,甚至有的还是医术国手。因为真正的国术大家必须首先就要很熟悉自己的身体,相应的,就要懂得医术,调理身体。
张居正被他用词搞得有点懵:种田是啥玩意,明显不是耕田的意思撒?
“巧言!这些朋友要见的是王,希优顿,而不是巧言,还有洛汗国什么时候轮到巧言决定一切了。”听见了那守卫的话,伊欧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紧紧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沉声对着守卫说道。
陈韶也没有拒绝,罗静恩的演技虽然不怎么行,但形象什么都很符合,所以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个倒是不利消息,独家的招标,那等于没招标因为要节省成本的关系,工程费本来就不高,如果没有竞争,这么低的价钱,对方肯定不满所谓供过于求,主动权在对方手里,他怎么可能不会从地起价?
傅墨琛下车,绕到驾驶位,亲自为他拉开车门,张旭皱着脸,下了车来。
第一眼,苏云秀就被江南吸引住了,她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要在这里买一套房子。
“你且别高兴太早,随我学习炼药之术,也要看天赋,今日起,你暂且记名吧。”沈卓道。
成亲是件大事,这样匆促还得与父亲母亲商议,二人找了杜老爷,说了答应成亲的事,待明日与沈润卿一同商量婚期在何时。
见她这个模样,杨华黎白她一眼,将纸巾塞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秦海川和李淑青听出了花诚儒话里的意思,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却又不敢相信。
“原本还指望带她去巡捕房还我清白。现在怎么办?”陈一鸣叹息一声,脸上充满了失望。
他对苏云秀一见钟情,自然是想要将她娶过来的,可是奈何她根本就不同意,现在这么大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呢。
苏云秀听完杜子卿说宫廷宴会的事情之后,就想要去自己的药铺看一看,自己去西域的那些日子,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去店铺看看了。
“……他是法学院06届的蔺繁,听说正在追求凌祈,不过总是被拒绝,典型死缠烂打的家伙。”陈欣怡如履薄冰地回答,脸上被打的地方依然火辣辣的。
刚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赵永齐就听见通道中有向下走去的脚步声,只不过显然不是在自己这个楼层,更像是在三四楼之间的位置。
仙族武学已经属于“天律”范畴,但由于是在初界使用,又不是真正的“天律”,只能是“天令”,需要借助媒介;篆、灵石就是媒介,而就算有媒介,若是没有道体、气道的配合,同样无法施展出来。
“军魂”、“战狂”两大提升战斗力的技能同时发动,封逆的武将战斗力立马就提升到除“暴君”激活外的最高点。
“干什么?”不明所以的赵永齐,问了一句,但还是立刻就靠边停下。
肖邦很重视这场擂台战,但让他意外的是,真钟和尚居然真的包场,这位少林派的真传弟子,一口气打败对方三名高手,赢下了大满贯。
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握剑的手有一丝微弱的颤抖。
龙琉姝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扶上他的胳膊走下来,太阳一阵耀眼,她略晃了一下,就微笑着,再次打量狄阿鸟。
侵入人的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寒冷,让人们的体温迅速下降,伴着剧烈的颤抖、深寒和恐惧。
说话间,徐龙身上的火光大盛,手里的赤色长刀仿佛化成了无穷的岩浆怒焰,朝着章笑天滚滚而来。
只要绝望学院愿意为第一名冒险,爱吃猫的鱼战队就愿意陪他们冒险。
话音未落,她便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微颤,上次那种犹如按摩般覆盖双腿的酸麻酥软感再度席卷而来。
萧豆豆有些慌乱的看着室友,刚刚她就觉得不对劲,但是看过去只是室友脸上有些苍白而已,她还以为是他今天状态不好发挥失常所以有些紧张。
苏白无奈地伸手一指,那些散落的东西之中甚至包括了极其易碎的瓷器,但是此刻却完好无损。
第100章 崩溃(二)
小说的出版社是岩波书库,社长绿川亨表示他“为此赌上了职业生涯”。
作者是“葵丘会盟台”,一个古怪的名字。经过查证,这个名字是一个地名,位于中国豫省,为春秋时期齐桓公召集诸侯举行葵丘会盟的遗址。
1987年,游历到此的日本作家井上靖大为震撼,捐出约六十万人民币修缮,之后这里修建了葵丘寺。
在着男生的身后身后则是跟着一个仿佛是用钢板拼凑起来的异形自动人偶。
“这是一个种族,我怀疑你是这个种族的人。不过这件事你先别管,我会帮你找出真相。还有,你的功法不能再继续修炼了。对了,你的功法是谁教你的?”叶天羽问道。
“我希望,下次见面,幽冥鬼族真正的首领是你,而不是你的其他族人,你可否能做到?”叶天羽不知道影子在鬼族中什么地位,但显然绝对不低。
等着他进入西域,只要能够拿下凌家的姑爷,他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师意这一声叫把班里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了,大家都奇怪急了,师意认识这个新生?好像关系还不一般呢?
“莎悠,我的脸上有着什么吗?”希尔一脸不解的歪了歪脑袋,自着刚刚开始,莎悠便是一直用着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着。
顾萌,若六年前没这些事情,那么,她就会是一直被自己捧在手心宠爱的珍宝。
被称为锦席城的男子,一脸打不过也骂不过的憋屈模样,眼看着封柒夜跨步离去,但转念一想脸上又漾出了得意的笑。
他明明不想多管闲事,却总是因为某个相似的情形下,让他失去了冷静。
“好,我不和你争执这个。我说了,关磊的死活我不在意。但是我在意爷爷。所以,这个事情到此为止,关磊已经死了,我希望不要涉及到爷爷,可以吗?”关宸极撇开关磊的问题,冷静的问着顾萌。
但是留下的那些矩阵模型却遭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坏,可以用被夷为平地来形容,通过军事卫星监视到的画面,军方的人无法确定是不是那些丧尸故意为之,但通过总总迹象表明,那些丧尸对矩阵模型非常不爽。
月球中心搞的入职培训虽然含有不少太空环境适应的训练,可是这些训练无论深度还是广度比起航天员培训完全不值一提。虽然不至于贬低到完全业余选手的水平,但也刚刚迈入专业级的门槛。
一只全身银灰色,好似发狂一般的机械犀牛,不断发出电子合成的咆哮声,势不可挡的朝着离它最近的一名驱逐者杀去。
这种凉意,不会让你感冒,却能让你感觉到,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
走在前面的詹宁斯突然浑身一抖,我能肯定,哈罗德的话他肯定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说到最后,那话语中浓浓的失落感好似一杯浓茶,苦涩万分,但奇怪的是,说这话的语气,却是气魄十足,浑然感觉不到没落皇族的苍凉。
这座秘境,即便发生再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众人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太上老君:老道掐指一算,星仙大神这次肯定会出现,老道已经准备好了1000万功德,无数仙丹妙药和灵石,准备与星仙大神换取辣条和桶面。
王晨听着微信通话器中传来的声音,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