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标记姐姐后魂飞魄散了》 1、第 1 章 首发文学城,禁止转载,感谢支持正版。 第一章 今日碰上的妖物很棘手。 沈婵与师妹紧追不舍,一路狂奔十几里路,沿途轮番实施展阵法,才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子里将其绞杀。等忙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回到青云门时暮色在身后铺展开。 远处山峦覆雪,橘黄色的余晖映着清冷的雪光,万籁俱寂,偶有风声。 沈婵扶剑拾级而上,沾了鲜红妖血的衣摆被冻得硬邦邦的,虽有暖灵诀护体,她依旧觉着冷。 鞋底与积雪摩擦出沉闷声响,沈婵迎着细雪往院子走,半道却被人叫住了。 原是沈瑾瑜带了个女孩回青云门,让沈婵过去吃个饭,和那女孩打个照面。 引路的师妹道,那女孩是掌门回青云门的路上救下的,是掌门故人之子,故人已逝,掌门便把人带回了青云,似是想让她拜入青云门。 沈婵淡淡应着,不知是冷的还是累的,脸似雪色一般,带了点泥土的灰败。 进清辉阁时雪还在下。 进了屋,暖气迎面而来扑了沈婵一身,皮肉包裹着骨头抖了一下,沈婵眨了下眼睛,视线一抬,猝不及防撞上一道视线。 眼珠很黑,很大,视线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应该是沈瑾瑜带回来的那个女孩。 屋内摆了一个小桌,竟然只坐了一大一小两个人,两道视线齐齐落在沈婵身上,沈婵微微一顿,往前走去。 像是等了她许久。 一身霜雪慢慢被屋内暖气融化,发上的雪花也慢慢化成水,落入沈婵发间和肌肤,微凉,沈婵分心压着身体的不适,听沈瑾瑜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讲述她遇到付明离的事。 对了,这女孩叫付明离。 沈婵不记得沈瑾瑜有姓付的故交,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沈瑾瑜的很多事她都是不知道的,就像她的很多事沈瑾瑜也并不关心那样。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女孩一眼。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从沈瑾瑜的讲述中她得知女孩一直在外流浪,因此看起来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沈瑾瑜提到要收付明离为义女,想让女孩拜入青云门,她说完笑了一声,偏头看向那女孩,惯常严肃的脸上竟然带了点长辈的春风和煦,“明离,你想不想?” 自然是想的,女孩很开心地点头。 沈婵漠然地听着,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瑾瑜收徒还是收义女,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 窗外寒风凛冽,呼啸声大得惊人,屋内暖意笼罩,冰雪融化,透亮的水珠从衣服纤维里渗出,在地板上落下几滴斑驳的水渍。 衣服上沾染的妖兽血,原本凝固成暗褐色的硬块,也没什么味道,在温度的变化中重新变得粘稠,刺鼻的腥臭味逐渐卷土重来。 鼻尖动了动,沈婵放下筷子,“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平日里,她说完便可以走了。 但今日,这叫付明离的女孩大概勾起了沈瑾瑜心底的一点温情,让沈瑾瑜想营造点母慈子孝的氛围,因此沈瑾瑜只是说:“回去也没什么事,去偏屋换一身衣服,回来陪你妹妹聊会儿天。” 女孩不知所措地看了下沈瑾瑜,一双黝黑的眼又望向她。 血腥味越来越浓,沈婵表情有些疲惫,“母亲,我不舒服,有些发热。” 实在没心思应付这个并不熟的妹妹。 女人不悦地蹙了一下眉,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清辉阁外白茫茫一片,风雪压人。 沈婵身子微微发抖。 发丝上迅速落了一层新雪,冷冽梅香由淡转浓,钻入鼻腔后莫名带了一股缠绵旖旎。 沈婵面色不大好。 腰侧名为“九天”佩剑嗡嗡作响,散发着冰雪寒气,下一瞬被召出横在沈婵脚下。 赶到药阁时沈婵已很不好。 脚步踉跄地砸开门,墨发散乱地掩住大半脸庞,她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扶着九天。 冷冽的梅香愈发肆意,横冲直撞,沈婵闭着眼,似在忍耐着什么。 雪白的肌肤透出不正常的红晕,沈婵声音发颤:“成玉……” 下一瞬。 淡淡茶香冲散冷香,绿沈裙摆闯入模糊视野,荡开沈婵眼睫霜雪。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沈婵手臂,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 - 清辉阁外,风雪依旧。 好香。 明离想,那是什么味道? 很淡,像是花瓣的味道,带了点植物的青涩苦味,但准确来说,似乎不能用“好香”来形容,一是那味道并不浓郁,二是在明离眼中,“香”是用来形容食物的词。 石桥下跟瘦骨嶙峋的狗抢夺的肉包子是香的,客栈门口闻到剩菜剩饭是香的,被沈掌门请客吃的那碗面是香的。 明离跟在茯苓师姐身后,双腿走过一级又一级的石阶,思绪依旧停滞在一炷香之前的那场晚饭上。 但好像又能用“好香”来形容,因为明离有点想—— 想什么,明离还没弄明白。 明离只是又想起了沈婵,那人怎么那么冷——各种意义上的。 性格很冷,明离叫她“姐姐”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她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发丝上全是雪,冷得明离动也不敢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就连那股明离觉得好闻的味道,也是带着森森寒意的。 “明离,日后沈婵便是你姐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找她。”沈婵走后没多久,掌门这样和她说。 明离很开心能有个住的地方,也很开心有一个姐姐。 “师姐。”雪天路滑,掌门走后让茯苓师姐送明离回房间,明离也就乘机打听起来,“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茯苓一愣,没想到少女会以极快的速度改口,她笑了笑,答道:“沈婵师姐,是个很厉害的人。” 三岁筑基,八岁结丹,自律强大,天赋异禀,是青云门的天之骄子,如今才二十,已是妖邪闻之色变的内门首徒,青云门招生的活招牌。 青云门的几位长老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在下一届簪花大会上拔得头筹。 想到方才师姐一身妖血就进入了清辉阁,茯苓猜测少女是被她吓到了,“小师妹别被吓到了,沈婵师姐那是才从外头杀妖兽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我知道的。”明离点头,“我之前见过姐姐。” 两个月前,明离和其他乞儿在破庙里休息,一只受伤的狼妖忽然进了破庙,尖利的爪子即将伸到明离脸上,下一瞬就被一只冷剑开膛破肚。 狼妖倒下,腥臭的血溅了明离一身。 面若冰霜的少女面无表情抽出剑,动作利落地剥了妖丹,扔了一个钱袋在地上,转身离开。 那是明离第一次对修道之人有这样清晰的体会。 真厉害。 和传说里的那样,仙风道骨,降妖除魔。 钱袋里的银子被哄抢一空,明离直愣愣地站着,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像根木桩似的一动不动。脚边的小孩仰着头看她,忽而大叫起来,“付明离被狼妖咬了!她要得狂犬病了!” - 暴雪肆虐,狂风在山峦间横冲直撞,咆哮声震耳欲聋。 明离再三强调:“我真的没有被咬,也没有得狂犬病。” 茯苓被逗笑,将两人身上的暖灵诀撑大一些:“知道啦小师妹,不然掌门也不会带你回来是不是?” 明离顿了顿,又说她只是被狼妖的血溅到了。 “沈婵师姐的出招就是那样。”茯苓道,“师姐她杀妖的时候是不怎么在乎形象的。” 白衣上时常溅满血,看着十分凶狠残暴,和师姐那张清冷出尘的脸一点也不相衬。 大雪纷纷,行走间明离抖落肩上雪花,她今日穿的衣服并不算厚,可是一路走来,明离不怎么觉得冷,她仰着小脸问出疑惑:“师姐,山上是有神仙庇佑吗?好像一点也不冷诶。” 茯苓“噗嗤”笑了一声,指尖微光闪动,她问女孩:“现在冷了吗?” 冷意瞬间穿透身体,明离“啊”了一声,见茯苓师姐手指动了动,一道浅浅的光从师姐手指落到了她身上。 又不冷了。 明离懂了:“茯苓师姐是神仙。” 明离想,沈婵也是神仙,她穿的衣服也好薄的,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冷。 “不是神仙,是暖灵诀。”茯苓引着女孩往前走,“算是青云门最基础的术法,小师妹你过了炼气也会捏的。” “炼气是什么?” “给你的书还没看么?” 明离支支吾吾起来,茯苓见状笑了下:“修士入门炼体炼气,而后筑基,筑基后就能御剑飞行,待修为涨到一定程度就会结丹,之后渡三道雷劫,进入元婴期。” 普通修士大多只能到筑基阶段,厉害的修士则会结丹进入金丹期,至于元婴期,那是天才中的天才有可能触碰到。以青云门为例,近百年来仅有三位修士渡雷劫,可惜都死在了雷劫下,因而青云门百年来并未有元婴期修士。 纵观全门上下,也就沈婵师姐有望触碰到元婴期。 已到了明离房间,茯苓便不再说下去,只道:“屋里放了炭火,我把暖灵诀收了,你好好歇息,等过两日天气好些,你跟着师姐们一起去演武场。” 明离点头:“多谢师姐。” 雪光映着天色,将尽未尽。 待茯苓御剑窜入茫茫白雪中,瞧不见身影,明离才关上门进屋。 没了暖灵诀护体果然冷,明离检查四处门窗,随后用两件旧衣服包裹着炭盆两边,抬着炭盆放到床边。 这样睡觉不会太冷。 她脱了外衣滚进床里,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窗外风声呼啸,听着可吓人了。 雪真大。 她要快快修炼,以后像姐姐那样厉害。 2、第 2 章 大雪天应当是个好睡的天气,偏偏明离老早就醒了,外头“霍霍”的剑声像是劈在耳边一样,明离裹着被子坐起来,发觉炭火已经熄了。 怪不得这么冷。 顾不得外头的动静,明离当务之急是把火生起来,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了火折子,明离对着吹了一会儿,火依旧没有燃起来。 需要放点干树叶树枝引燃,可现在冰天雪地的,她到哪儿去找干树枝。 视线转了一圈,落在床边的书架上。 炭火终究是燃了起来,月白色的浓烟往上飘,明离连忙跑到窗户边,用力推开窗户。 冷冽的风灌进屋,屋外明亮的雪色晃得明离眼睛疼,片刻后视线才慢慢恢复。 一柄银亮的剑正指着明离,剑尖离她的喉咙不过一寸。 叶灵歪头看向女孩,嫌弃的表情并不掩藏,“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刚刚起,付明离,你未免也太懒了。” 明离伸手往外推剑尖,“师姐练剑应当到外头去,院里是休息的地方。” 明离住的院子里有四个人住,除了这位刚刚筑基的叶灵师姐,其余三人都是还参加入门考试的待考徒生。 推不开,剑尖上灵力流动,明离吸了一口气,愈加用力,银白的剑身隐隐往外移动半分。 “一天到晚都在休息,又懒又废,你当青云门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吗?早日回家吧,付明离。” 院里三个新人,叶灵最看付明离不顺眼。 “放手!”叶灵猛地抽出剑,下一瞬剑身却带出一串血珠。 血珠低落在地,红色在雪里散开,她脸色微变,怒道:“都叫你放手了!” 叶灵往后退了一步,望着那人呆呆的表情和满手的血,有些后怕,“我叫你放手了,是你自己弄的,不关我事。” 女孩低着头看着掌心,或许是天气冷了,伤口处的血凝固得很快。眼皮往上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叶灵,“掌门收我为义女了,青云门以后就是我的家。” 叶灵笑了一声:“梦还没醒吧?” 要真把付明离收为义女,掌门还能让付明离住这儿? 这可不是明离胡编乱造的,是乔瑾瑜亲口和她说的,从此以后青云门就是她的家。 明离两手撑在窗户上,下一瞬跳上了窗户,随后听见了叶灵发颤的声音:“你想干什么付明离!我可是师姐!” “师姐,”女孩抬起一张阴沉沉的脸,瞳孔被雪色映得更加漆黑,“我没有原谅你。” 叶灵:哈? 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见付明离蹬腿一跳,张开四肢,像只扑棱蛾子似的朝叶灵撞过去。 她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动作极快地卸掉叶灵手里的剑,两人一起砸进雪堆里。 雪沾进脖子里,叶灵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开始反击。 叶灵虽然修为尚浅,好歹已经开始筑基,而付明离只是个有些力气的凡人,只要稳住心神,只要—— 啪! 一记响亮耳光打在叶灵脸上,她被打得歪了头,付明离掌心的血也擦在了叶灵白净的脸上。 叶灵懵了片刻,随后大怒:“付明离!你这贱丫头敢打我!” 她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从小就是被捧在掌心里,从来没人敢打她! 怒从心头起,叶灵怒目圆睁,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心神,抬手便揪住付明离头发,指尖用力得泛白,“去死!” 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在地上翻滚,叶灵乘势用膝盖顶向明离腹部,明离吃痛闷哼一声,却迅速抓住叶灵手腕,用力一拧。 绵软的雪堆被压得紧实。 房间里的人陆续推门出来,但战况激烈,雪白的地面点缀着刺眼的红,实在没人敢拉架。 有人跑出院子求救。 也有人大喊道:“别打了!师姐,明离,你们别打了!” “咦?哪里来的烟!” “着火了!付明离!你房间着火了!” - 药池里烟雾缭绕,水汽蒸腾,似轻纱袅袅,朦胧间药香丝丝缕缕。 四周挺拔的竹子被皑皑白雪包裹,微风拂过,竹叶轻轻颤动,雪末簌簌落下,似繁星点点落入美人背,倏而消融不见。 淡淡梅香随着药香晕开,沈婵听见细微声响,被水雾染湿长睫拖着眼皮往上,露出一双带了点蓝调的漂亮眼睛。 来人是成玉。 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沈婵复又闭上眼睛,耳畔叮当一声,似是成玉把药放在了药池边上,苦涩的药味钻入鼻息。 “如何了?”长袖一拂,湿润的地面瞬间变得干燥,成玉歪着身体坐在药池边上,撑着下巴斜斜看向池水中的女子。 那人身着单衣,玲珑冷白的脸上带了几分被水汽蒸出的红晕,面色和之间相比倒是好了许多。 她道:“好了许多,没有昨日疼,味道也淡。” 只是依旧闭着眼,药汤蔓延到她的脖子以下,浓色的水遮住一片曼妙曲线,身后泼墨长发也垂下来,完完全全遮住后颈。 成玉笑了一下,伸手在汤池里晃了晃,“谁让你身上有伤还非要去猎妖,还好回来得及时。” 掌中似被灼烧一般,灵气消散,疼痛随之而上,成玉叫了一声后连忙收回手,“你倒是真的能忍。” 从昨晚到今日,沈婵已经在汤池里泡了一天一夜,成玉没听见她喊疼,反倒像块石头似的定定立在里面。 “我也不知道昨日为何……”那妖兽是棘手了些,但还在可控范围里,“那点伤在从前根本算不上什么的。” 在意气风发的从前,那点小伤对沈婵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你也知道是从前啊。” 话出口成玉方觉失言,抬眸一看沈婵已睁开双眼,静静地盯着水面出神,神色哀伤。 “成玉。”沈婵落寞出声,嗓音低低的,水珠顺着垂下的眼睫滚到脸颊,又顺着脸颊滚到下巴处。 “我不想当坤泽。”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瞳孔里似结了一层霜,她记起十五岁时,也就是结丹后的第八年,她在一次道演中毫无预兆地晕倒。 浓郁盛夏里,冷冽的梅花铺天盖地汹涌袭来,带来了沈婵迄今为止最大的噩耗——她分化成了坤泽。 醒来时后颈隐隐作痛,床边站着一身青衣的沈瑾瑜,一双浅色瞳孔里是藏不住的失望和愤怒,像是沈婵犯了某个弥天大罪,等待着即将降临的惩罚。 她不敢问沈瑾瑜,等沈瑾瑜走后才低声问一旁的成玉:“师姐,什么是坤泽?” 那是沈婵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除了男女之分,还有坤泽、乾元、普通人之分,只是坤泽、乾元过于稀少,大部分人并不知晓。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乃润物。 她依旧不懂沈瑾瑜眼中的失望,也看不懂成玉眼中的怜悯。 直到一阵又一阵的发热潮涌来,冷香冲入鼻腔,后颈和身下胀热不止,不属于沈婵意识里的渴望战胜理智,莫大的空虚将她磨得满地乱滚。 十二岁入冰渊屠龙的天才少女,此刻却狼狈得没有一丝尊严。 和魔道豢养的炉鼎一般,一身傲骨被磨掉,只能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 水波荡漾,身下汤药刺激着全身灵骨,沈婵打了个颤,抬手把放在一旁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得要死,沈婵冷若冰霜的脸忽而皱作一团,片刻后才散开。 成玉未曾察觉,全部注意力落在那句“不想当坤泽”上,紧张道:“你可别乱来!” 沈婵曾在第十次发热期来临之前,试图挖掉自己的腺体。 没成功,沈婵反而差点死了。 “我不乱来。”沈婵看向成玉,眼神平静,“托师姐帮我查的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 成玉抱着膝盖:“没有。” 她只是个药修,不是神仙,也不是菩萨。 常人分化成坤泽是顺天,坤泽想要变成常人则是逆天而为,成玉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没办法逆天而为。 沈婵点头,“多谢师姐。” “你若担心在簪花大会出事,不如去找魅丹压一压,我听闻前一阵子,有只魅在建宁一带兴风作浪害了不少人,被路过的不知名散修一剑打回了原型,如今还在逃窜。”成玉道,“这可比你异想天开的想法现实多了。” 沈婵并不应声。 成玉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九天”,剑柄上已落了细碎的雪花,淡蓝色的剑光映入眼中,她忽而记起一件事:“听师妹们说,你有个新妹妹了。” 沈婵闷闷应了一声,“嗯,掌门收她为义女了。” 昨夜只匆匆见了一面,沈婵早已忘了那女孩模样,只是好奇成玉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是叫付明离吧?”成玉托腮,看向药池里的美人。 这名字耳熟,应该是,沈婵点头。 “你那便宜妹妹是个人物。” 成玉笑起来,“听说都还没炼体,就把筑基期的师姐揍得鼻青脸肿的,还把院子给烧了,我御剑过来的时候那房子还飘着黑烟。” 沈婵睁开眼,眉心微蹙,几粒雪花被抖落进药汤里,涟漪荡开。 她依稀记得那少女面黄肌瘦,见了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你日后有得麻烦了。”成玉幸灾乐祸。 话音刚落,竹叶摇晃,沈婵摊开手,被截住的传信纸缓缓在她掌心摊开:请沈婵师姐速来训诫堂。 麻烦这不就到了。 成玉乐了,“这是要你去赎人,多带点银子去,那一片院子全烧光了,长老可生气了。” 付明离还未拜师,犯了错按道理是沈瑾瑜出面处理,可掌门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没时间去,因此这差事顺理成章落在了沈婵头上。 麻烦精妹妹。 沈婵心道。 她累得很,并不想管这种事。 3、第 3 章 领着付明离出训诫堂时,沈婵脸色不太好。 昨晚难受了一整夜,那一池汤药好不容易把她的发热潮压了下去,她又困又累,还得被迫在训诫堂听了长老一个多时辰的训话。 下台阶的步子迈得很大,细雪落下又扬起来。 面黄肌瘦的少女小跑着跟在沈婵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喋喋不休地和沈婵解释是叶灵师姐先欺负她,不是她故意斗殴,房子是不小心烧起来的。 明离把手抬起来,把掌心伸到沈婵眼前,作为叶灵师姐欺负她的证据。 掌心处有一道伤疤,血液已经干涸了,也上过药了,只是看着有些可怖。 沈婵停住脚步,无奈道:“我知道的,方才长老已经说过了。” 少女很着急向沈婵解释,好像生怕沈婵对她产生了什么误解。 白汽呼出一团又一团,明离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她仰着头看沈婵,黑白分明的眼里溢出委屈:“可是姐姐好像一点也不信我。” 确切来说,沈婵并不是不信她,而是对此事根本毫不关心,她只想着赶紧结束,好回去休息。 “信的。”沈婵敷衍道,视线扫过少女花花绿绿的脸——那是叶灵抓出来的伤痕,明离不肯吃亏,因而叶灵脸上也同样有花花绿绿的伤痕。 虽然互殴最后没有分出胜负,但一个还没开始炼体的小师妹,和一个筑基期的师姐能打得有来有回,这事也算得上稀奇。 沈婵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面黄肌瘦,沈婵实在无法想象她和别人打架的样子。 见她身体咬着唇涩涩发抖,沈婵抬手在女孩身上落下暖灵诀,“一会儿去药房拿些药,擦一擦身上的伤口。” 明离乖巧点头。 沈婵想了想,又道:“青云门不比别处,禁止同门互殴,你既决定留下来,就要守规矩。” 她可不想三天两头来给这个并不熟悉的妹妹擦屁股。 “我们不是互殴,是她先打我……”明离嘴巴动了动,又开始小声解释:“是她大早上的起来,把剑指在我的脖子上,后来……” 絮絮叨叨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沈婵连忙打断:“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明离表情愣愣的,好半天才犹豫着点头。 她其实没听懂沈婵那句“加面”的话,但从沈婵不耐烦的表情来看,明离后知后觉,她似乎给沈婵带来了一点麻烦。 雪花落在鼻尖,冰冰凉凉的,一回神,沈婵已消失不见。 - 从那天起,天空就再没飘落过雪花。 但青云山地势高耸,此前积雪长久不化,哪怕白日里太阳高悬,寒意仍未消散,冷得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明离去茯苓师姐那儿领了几块暖灵符,一张小脸缩进斗篷里,显出几分白皙和圆润,和半月前刚上山的枯瘦女孩大相径庭。 “山上的膳堂很好吃。” 明离有些不好意思,动作别扭地从身后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茯苓面前,“师姐,给你的。” “嗯?”茯苓垂眸去看,发现是个小小的木雕,面容身姿栩栩如生,手工看起来丝毫不逊色于木匠。 “小师妹真是心灵手巧。”茯苓接过那东西细细观察,抿唇笑了笑,“这人看起来……倒有些像沈婵师姐呢。” 清冷的脸庞,气质出众,尤其腰间别的那把配剑,剑柄上刻了几朵梅花,明晃晃的,可不就是沈婵师姐的那把“九天”? “哎呀!”明离忙夺过那木雕,“不是这个!错了!” 明离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雕像,递到茯苓跟前:“这个是茯苓师姐的。” 依旧是一个很精致的小木雕,神态和眼前的师姐一模一样,尤其含笑的眼,总是浅浅勾着的唇,像是茯苓师姐一比一缩小的。 茯苓摩挲着掌心的木雕,笑道:“真好看,小师妹有这样的本事,待在青云门可是屈才了。” 明离嘿嘿笑了下,“师姐喜欢就好。” 从茯苓那处离开,明离抱着一堆暖灵诀往回走。 阳光灿烂,明离脚底沾了雪水,脚步印在长了青苔的石阶上。 穿过一片竹林,竹叶随风发出沙沙轻响,身后寒意骤起,一道凛冽剑气破风而来,直直冲向女孩后颈。 腰部猛地发力,明离似一尾灵动的游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躲开。脚下竹叶被劲气震得纷纷扬起,似一场绿色的雪暴。 绿雪沉下,身着绿衣的女子提着剑,杀气腾腾。 “叶灵?”记恨她打过自己,明离索性连“师姐”二字也不叫了,抬手默不作声摸上腰侧配剑,动作警惕。 青云门的药很好用,仅半月时间,两人脸上的伤都已不见踪影。 “付明离。”叶灵慢腾腾挑起地上的一张暖灵符,“你不是已经炼气了吗,怎么还要暖灵符这种东西?” 半月时间炼气,也算快的,勉勉强强能和她差不多吧。 但青云门谁会想起这个呢,提起她,大部分人也都只会笑一下,说“被还没炼体的小师妹打了的那个筑基期师姐”。 可真是丢人丢到家。 叶灵抿着唇,恨到牙痒痒。 明离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暖灵符,“青云门门规,禁止门内斗殴。” “不是斗殴,只是切磋而已——”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从侧方斜刺过来,明离侧身躲闪,借力后退数米,好不容易捡起来的暖灵符又散落一地。 这鬼画符跟葬礼用的纸钱似的,叶灵看着晦气,抬手劈了两片。 “你!”明离气极,这可是她跟茯苓师姐要来的! 见她发怒,叶灵总算好受了些,抬手又劈了两片,剑气滑过,忽而“咚”一声,似劈开了什么硬物。 叶灵低头看去,似是一块木雕,被她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上面雕着的东西似是个人,叶灵还没看清楚,忽而察觉一道劲风袭来,尖锐的破空声即刻来到她身前。 心诀还没捏完,叶灵的后背已砸在竹上,她疼得龇牙咧嘴,后知后觉喉咙被明离的手紧紧压着。 死丫头,动作还是这么快,力气却比从前更大! 膝盖猛地踢在付明离腹部,压着喉咙的力度松了几分,叶灵得以喘息,召开配剑刺向明离。 明离旋身躲开,叶灵提剑缠上。 脚下竹叶被搅得纷纷飞扬,两人打红了眼,再不管什么门规不门规,两股气摧枯拉朽地在林间滚动,轰然相撞。 明离唇角慢慢溢出了血,叶灵口中也尝到了腥甜,偏偏这时谁都不可能泄力,大有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忽而一声清越的剑鸣,两人剑身相抵之处强光四溢,似烈日在林间炸开,震耳欲聋,两人被那股剑气震开,“砰”的一声摔在地上。 剑气散开,来人绿沈裙摆比脸更先出现。 “成、成玉师姐……” 叶灵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坐起来,“我不是,我只是……” “只是切磋?”成玉挑了挑眉头,将掌心两柄剑抛给各自的主人,“只是切磋需要下这样的死手吗?” 明离接过剑,扶着剑坐起来,她并未看向突然出现的“成玉师姐”,只是顺应直觉,偏头看向另一侧。 那儿不知何时站了个美人,冷得像一捧雪似的。 竹影斑驳,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垂落身后,发间点缀着几枚冰蓝色的玉饰。 喉咙滚了滚,明离压着腥甜开口:“姐姐。” “沈婵师姐饶命!”叶灵跪在地上,“我真的只想切磋的,只是后来……” 她再如何讨厌付明离也没想过杀人,只是想小惩一下,只是后来付明离不肯退让,她也就停不下来了。 冷冽的风撩动发丝,沈婵嗓音淡淡:“各自去训诫堂领十鞭,再把门规抄十遍。” 叶灵心里清楚,这样的惩罚简直无足轻重,分明是师姐刻意手下留情,饶过了她这一回,于是连声道谢:“多谢师姐!多谢师姐!” “我不服。” 风声沙沙,明离扶着剑站起来,抬手擦去嘴角血痕,“姐姐,我不服。” 沈婵微微仰着下巴,眼珠悠悠转动,看向付明离,“那便各自训诫堂二十鞭,抄二十遍。” “明明是她欺负我,你们却每次都要连我一起罚,你们都是混蛋。”明离对上那人冷若冰霜的目光,视线一片模糊。 “你觉得你没有错?” 明离撇着嘴:“最先犯错的又不是我。” 一旁成玉抱着手,看了眼对面哭唧唧的少女,又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师妹,忍不住笑了笑。 沈婵道:“不管最先犯错的人是谁,错了就要罚,这是门规,你不愿意,可自行下山,无人拦你。” 这话说得太过绝对,至少沈婵认为,付明离要真下山了,沈瑾瑜绝对会来找自己问罪。 赌的就是付明离无处可去,只能待在青云门。 果不其然,少女别开视线,大口大口地喘息,似是要说什么,还未出口,沈婵先道:“再多言,训诫堂五十鞭,抄门规五十遍。” “你……” 明离气得要死,正要上前理论,袖子忽而被人拉住,她偏头一看,竟是叶灵。 叶灵抿着唇给她使眼色,轻轻摇头,让她别再说了,训诫堂五十鞭可不是好受的。 明离可记恨着叶灵劈了自己的木雕,忙甩开她的手,气笃笃跑去捡那块木雕以及地上完好的暖灵符。 成玉好奇问道:“明离小师妹,你不是都炼气了吗?怎么还要暖灵符?” 少女并不应她,提着剑抱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竹林。 “二位师姐,我去领罚了。”叶灵拱手暂别,忽而又听那清冷的嗓音道:“事不过三,叶师妹,若有下次,你不会出现在青云门了。” 冷汗簌簌落了下来,叶灵低着头:“我知错了,师姐,不会有下次了。” 几片竹叶簌簌落下,叶脉还挂着晶莹的霜花。 成玉抬手接了一片,身旁传来沈婵没什么温度的嗓音:“你方才看见了吗?她动作很快。” “跑的动作是挺快的。”成玉吹开上面的霜花,吊儿郎当回应,“像只力气很大的小野猪。” 指腹抚摸着侧腰上的剑柄,摩挲那上面的梅花,沈婵垂着眸:“动作太快了,快得不像是寻常炼气期的修士。” 成玉耸了耸肩膀:“你炼气期的时候已经比这快了。” “我从前,算得上是个天才。”沈婵道。 成玉笑道:“兴许,她也是呢。” 4、第 4 章 “明离小师妹?”明离才踏入训诫堂,就听见有人问:“你怎么又来了?” 半个月进训诫堂两次,这在青云门实属少见。 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轻车熟路地走进去,对着正殿上的开山祖师磕了三个头,自发褪了外衣,生无可恋地趴在执事台上。 两行泪落了下来,还没打明离已经开始痛了,呜呜咽咽地说话:“师姐,二十鞭……请,请吧。” 混蛋姐姐。 她一边挨鞭子一边碎碎念: 是非不分,黑白不分,空有一副好皮囊和一身好修为,结果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罚她! 明离一边哭一遍生气,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叫沈婵姐姐,她要冷冰冰地叫她“师姐”。对,师姐,听起来多么疏离,多么冷漠,她要让沈婵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明离迅速做了这个决定,于是又重新碎碎念:混蛋师姐,是非不分,黑白不分,空有一副好皮囊和修为…… 二十个鞭子挨得很快,加上训诫堂的师姐们手下留情,并未动真格,明离也就受了点皮外伤。歪着屁股回了房间,她恶狠狠地拿出笔和纸,在案几上铺好。 接下来的程序她就不会了,只能求助隔壁房间的公孙浅。 公孙浅比明离早几天进青云门,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会写字,也会研墨。帮明离开墨后,公孙浅疑惑,怎么好好的开始写字了? 明离只好告诉公孙浅,她被师姐罚了,要抄二十遍门规。 “你会写吗?”公孙浅望着她握拳拿笔的手,朱唇微抿,由于片刻后提议,“着急吗?要不我帮你抄吧,我写字快。” 她可真是个好人呀,可是明离摇了摇头,坚持要自己写。 明离就是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门规抄完,要让沈婵看见她手上的茧子,看见她眼下的青黑,要让沈婵不再从她那里听到“姐姐”两个字,而只有冷冰冰的“师姐”二字,自此痛哭流涕,后悔不已。而明离也绝不会回头理她,只会冷着脸看她独坐青云山,享无边孤独。 默不作声完成了一个伟大畅想,明离低下头,握着笔在白纸上落下一笔又一笔。 一张纸还没写完,袖子和衣摆倒是喝了不少墨水,公孙浅站在一旁,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反倒是明离先抬起头,竖着挥了下手掌,“你往旁边点,挡着我光了。” 公孙浅“啊”了一声,短暂诧异了一下:写成这鬼样子还好意思要光?有光没光不都一样吗? 只是她比较文雅淑女,到底没直说出口,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要不我帮你写吧,你这个样子交上去,只怕师姐又要生气。” 她不知道明离口中说的“师姐”是哪位师姐,但唯一确定的是,没有一位师姐会对这字满意。 明离许是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只低着头一个劲地说:“我自己写。” 余光注意到那影子还在,明离抬头对公孙浅笑了一下:“没事了,你回去吧。” 见公孙浅面有难色,明离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哦,暖灵符是吧,我差点忘了。” 漆黑的手放下笔,明离靠近墙边的柜子翻东西,没多久就把仅剩的暖灵符全都塞给了公孙浅,“你们几个人分一下,不够我再去找茯苓师姐要。” 公孙浅望着怀里皱巴巴的符纸,想到明离撅着屁股一瘸一拐回来的情景,料想应当是明离去拿暖灵符的路上出了事,偏偏明离似要一人抗下,任她怎么追问都不肯说,心下当即一暖:“谢谢你啊,付明离。” 回应她的只有唰唰唰的笔墨声。 明离低着头,全身心地投入对沈婵的报复计划中。 青云门的门规并不算长,但写二十遍还是有些费力,明离写了整整一夜,早晨起床时头都是晕的,出门时一脚踢在门槛上,正撞上采雪水回来的公孙浅。 见她还是常服,并未换上青云锦袍,明离便提醒道:“快要到晨练时间了。” 公孙浅道:“今天是休沐日,并无晨练。” 明离“哦”了一声后走进房间,两眼一黑栽进被子里。 觉真好睡,被子真热乎,明离躺下就不想起来了——只是那股报复沈婵的执念太深,明离只睡了两个时辰又起来了,揉了揉眼睛,继续伏在案前进行她的报复计划。 晚上戌时,明离终于把二十遍家规抄完了,四处打听后得知沈婵住小重峰,明离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往小重峰赶。 抱着厚厚的抄写本,明离还不会御剑,只得老老实实下了一段山路后又上山,周遭黑漆漆的,树丛浓密,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树影张牙舞爪,仿佛要将过路人吞噬掉。 走了许久依旧没看到光亮,明离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抱着抄写本来回踱步,犹豫着往前走还是往回走。 忽而一股彻骨的冷气爬上后颈,明离“啊”了一声回头。 冷白的月光落下,死寂的静谧将周围紧紧包围,身后空无一人。 风声在树林间呼啸穿梭,凄厉声响仿佛鬼哭狼嚎,听得明离有些哆嗦。 “谁?”明离强装镇定,手指微微颤抖,“谁在装神弄鬼,我告诉你,我姐姐可是青云门最年轻最厉害的修士,再装神弄鬼,我让她——” 话还没说完,明离忽而记起来什么,于是又改口道:“我师姐可是青云门最年轻最厉害的修士,再装神弄鬼,我让她杀了你。” 发挥不太好,“师姐”两个字的语调不够冷漠。 风声窜进耳朵,带着某种有节奏的响动,像是在笑,明离觉得似在嘲笑自己,恼羞成怒,激动之余朝着昏暗里“汪”了一声。 那响动顿了一下。 明离:“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响动声停了,连围在身边的冷气也消散了。 明离顿觉有用,于是一路“汪”着往回走,走到上一个岔口,回忆着茯苓师姐指的路,明亮心道,果然走错了。 “汪汪汪!”她凶狠地龇着牙,抬腿往另一条路走。 这回总算对了,没多久明离闻到了那股让她心安的香气,她才停止了叫声,踩着雪堆朝那座发光的小院走去。 门是关着的,推不开,敲门,没人应。 明离决定翻墙进去。 翻墙对明离来说并不难,在进青云门之前,明离有段时间就是专干这个的,她跟着个瘸子,从一家的屋檐跳到另一家的窗台,她跳得高,体重轻,声响小,不容易被发现。 老瘸子说,她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多年后重新跳上墙,明离动作依旧轻盈,抱着厚厚的抄写本,依旧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 如墨夜幕静谧地铺展开,唯有月光似一层澄澈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整个庭院,靠近墙根的地方静静伫立着几棵正在开花的树,枝干肆意舒展,在地上勾勒出一幅苍劲又朦胧的剪影。 真好看,和沈婵一样好看。 明离抱着抄写本跳下,快步走到那几棵树底下,闭着眼睛用力闻了闻。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冷冽的,青涩的,幽香的,原来沈婵身上那股味道源于这里。 花瓣薄如蝉翼,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 明离想,这应该就是梅花,在她的认知里,只有梅花才会在冬天开放。 她在树下放肆地闻着,嗅着,心道沈婵长年累月住在这里,怪不得衣服上也沾上这种味道,很好闻,和月亮一样,明离很喜欢。 日后也要在院子里种上梅树,让身上都沾染上这股味道。 欢喜了好一会儿,明离才想起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她抱起那堆抄写本,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去敲门。 依旧是无人应,可是里面的灯明明亮着。 明离心生疑惑,正要往里推,忽而听到了一阵水声,以及浅浅的,极容易忽略的呼吸声。 她屏住呼吸,跟随直觉从回廊绕开,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处温池前。 水汽蒸腾,暗香浮动,似朦胧的纱罩住温池四周,氤氲雾气里,一位美人若隐若现。 明离悄无声息走进,将那人看得更清楚了——是沈婵。 沈婵身着单衣半倚在温池边缘,乌发如瀑,肆意散落在白皙的肩头,几缕发丝被水汽浸湿,紧贴着吹弹可破的肌肤,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明离不敢靠近,只是静静地蹲下来,视线有些慌乱,掠过微动的水面,朦胧的远山,冷白的月色,兜兜转转,又落到了眼前人上。 和平日里明离见到的沈婵不大一样,平日里的沈婵像霜,像雪,凌冽带刺,旁人不敢靠近。此刻的沈婵却像一块玉,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色的阴影,神情慵懒而惬意,如凝脂般的手臂搭在池边,水滴顺着手臂缓缓滑落,滴入水中,溅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沈婵侧脸上还有一滴水,将掉未掉的,像个玉坠一样晃了晃,明离总觉得那滴水要落下来才是,等了许久却依旧□□地挂在沈婵的下巴上。 亮晶晶的,好像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明离看得有些痴,不知不觉便伸出手去——她只是想把那滴水弄下来。 5、第 5 章 夜幕低垂,月光镀纱,氤氲热气里,沈婵靠在池边的石头上,双眼半阖,温热的池水包裹着皮肤,倦意愈演愈浓。 几缕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颊上,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 夜风拂过月光,温热的气息匀匀吐出,和面上漂浮的氤氲水汽逐渐交融。 “八岁结丹,青云门自创派以来,还未有过像小婵这般天赋异禀的修士。”白发老者抚摸女孩头顶,忽而笑了一声,“瑾瑜,她会是青云门的骄傲。” 那声音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回音寥寥,进入沈婵耳朵时却格外清晰。 沈婵听得心颤,想抬头看看那人,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沈婵隐约得出了结论:这是在做梦罢。 果不其然,下一瞬意识不受控制地飘离了躯体,向着未知的虚空飞去。没多久混沌破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她瞧见高耸入云的山峰,云雾缭绕。 沈婵认出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青云山。 耳边风声呼呼,青天澄澈,白云柔软,演武场上师妹们正在切磋,剑花闪烁,一道道灵气似光束般呼啸而出,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 “沈婵。”有人叫她。 意识瞬间回到身体,沈婵抬眸,一柄银剑横在身前,剑身修长,泛着清冷的光泽,似被月光淬炼过。 “此剑是本门先辈清微子耗费大半生心力所铸,名为‘九天’,锋利无比,势如破竹,如今我将这柄宝剑交付于你,望你有朝一日直上青云,破九天,重振我门荣光。” 沈婵愣愣地接住那剑,剑身很重,她却拿得很稳,而后跪伏在地。 一只宽大的手掌把沈婵牵起来,沈婵听见沈瑾瑜冷静的声音:“师母放心,婵儿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您的一番期望。” 女人拉着她往外走。 掌心是温热的,有些粗糙的,这感觉太过遥远,又有些熟悉,即使是在梦里,沈婵也忍不住怔愣。 脚步停了下来,沈瑾瑜转身看她:“婵儿,怎么了?” 女人的脸在梦里总是模糊的,沈婵如何也看不清,看久了有些头晕眼花,她晃了晃头,甩开女人的手,抱着九天后退一步。 后知后觉,她可以控制身体了。 既然如此,这并不愉快的梦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眼底刹那间闪过一丝光亮,一股灵气自手掌运出,“嗖”的一声抽出九天。 寒光闪烁,映照着少女决绝的脸庞,锋利的剑身割开沈婵脖颈皮肤,滚烫的血涌了出来,鲜红洒了满地,像在进行某种献祭仪式。 梦境轰然倒塌。 沈婵静静等着全部意识回笼,却忽然察觉到另一股温热的气息正朝她靠近。 怯生生的,却又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的雀跃。 这种雀跃让沈婵有些不适,她挣扎着想要从混沌中醒来,几经折磨,终于在朦胧的水雾里,缓缓睁开了双眼。 似淡蓝冰霜的眼瞳里映出少女模样,浅浅的呼吸扫在沈婵脸上,一下又一下。 淡淡的梅花和草木香。 少女靠得太近,待沈婵看清她的面容,身体已然先大脑一步,条件反射般猛地拍出一掌,将少女推开。 尽管出掌时已收住了九成力,力度依旧不容小觑,更别说付明离根本没有任何抵挡动作,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朝身后的回廊石柱砸去。 沈婵微微皱眉,刹那间身形一闪,瞬移至石柱前,抬手稳稳揽住明离的腰,运起灵力,生生将自己刚刚打出的那一掌化掉。 水花四溅,潮湿淋了明离满身,明离惊魂未定,抬眸看了看空荡荡的温池,仰头看身后的沈婵,“我……姐……师……” 身着湿润单衣的沈婵抱着她,骨节分明的手就搂在她的腰上,明离不知为何结巴起来。 话还没说完,腰上的手猝不及防松开了。 明离摔在地上,正好砸到屁股,疼得她登时“哎呦”两声,大叫道:“沈婵!” 再抬眸,沈婵已经把外衣披上,身上不见任何水珠水渍,就连身后墨发也完全干了,几枚玉饰别在发间,衬得人像仙子一般,超凡脱俗。 视线从散落的纸张上淡淡扫过,又悠悠转向明离。 明离方才那股气又遁走了,哆哆嗦嗦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想替师姐擦掉脸上的水,是师姐突然对我出手的!” 她不忘加重“师姐”二字,好让沈婵知道昨日的行为让她心灰意冷,连“姐姐”也不叫了。 只是沈婵根本没注意。 “是你离我太近了。” 得亏不是在发热期,九天也没有在她手边,不然付明离可不只是屁股痛一下了。 月光映着雪光,暗香浮动,沈婵拢了拢身上衣裳,转身走进屋里。 明离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一一捡起地上散乱的抄写本,颤颤巍巍地抱着进了屋。 屋里暖和许多,炭火烧得正旺。 “大半夜的找我干什么?”沈婵坐在软榻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有,你怎么进来的?” 明离回答得理直气壮:“翻墙进来的,二十戒鞭已受,二十遍门规我已抄好,请师姐过目。” 明离把抄写本往软榻上的案几一砸,一旁的烛火猛地跳了跳,险些熄灭。 原来是存着气来找她呢,沈婵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大半夜的不睡觉,抱着这堆东西爬上小重峰,精力倒是好。 只是明离精力好,沈婵精力可不见得好,她淡淡瞥了一眼案桌上的那堆东西,“知道了,你回去罢。” 模糊的影子拖到墙上,动也不动。 明离有些懵,还有些气。 为着这个东西,明离饭也没吃觉也没睡,一步一步爬上台阶带给沈婵看,结果她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那样漫不经心地让她回去。 那她熬过的夜、弄脏的衣服、发酸的指骨又算什么。 明离“噌”的一声站起来,“不回!” 声音很大,吓得沈婵眸光颤动。 这是沈婵第一次直面明离的“犟”。 她过于震惊,以至于愣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什么话来回,只得不断转动手里的茶杯。 好半晌她才道:“抄了二十遍门规,还是不服?” 何止不服,若非实力差距过大,沈婵感觉下一瞬明离就要提剑冲上来了。 明离直挺挺地站在跟前,活像一堵厚实的墙,鼻孔里呼呼地喷着气,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哀怨,直直地盯着沈婵。 “我没有和同门互殴。”明离说,“我是被殴,她弄坏了我的东西,我才还手的,姐姐每次都不信我,每次都要罚我。” “你觉得罚得不对?”沈婵道,“上次罚你是因为你烧了三间屋子,而且确确实实和叶灵互殴,这次则是因为你们动了杀心。” 对上少女的眼神,沈婵正色:“你敢说你没有?” 明离不说话,半晌后理清了思路:“我从未说过我不该罚,可是叶灵罚的和我一样,凭什么?” 沈婵淡淡道:“上回叶灵可是在训诫堂挨鞭子了,你可没挨。这回你们在训诫堂挨的鞭子都一样,可回去关上门,她师母还得罚她一道。” 明离愣了愣,又说:“那又如何,总归她和我在师姐底下受的罚一样多,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沈婵微微蹙眉。 这奇怪的逻辑一时震住了她,她有些头疼,继而选择放弃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温情路线——总归她是靠手里的剑当上的师姐,武力才是她的强项。 明离还在叽里咕噜地说话,沈婵已没心思听了,双指捏了个诀,蓝色灵气缠绕上明离身体,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门“唰”一声打开,明离被捆着猝不及防扔到了院子外,屁股精准砸在了雪堆上。 屁股两天受了三次罪,痛得明离忍不住“嗷”了一声,墙角的月光也跟着颤了颤。 雪光映着少女不可置信的脸。 自己居然就这么被沈婵扔出来了。 淡蓝色的灵缚缩回院子里,再无声息。 地上凉得要命,明离哆哆嗦嗦站起来,揉了揉饱经风霜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旁。 踹了一旁的树一脚,明离身姿灵巧地跳上围墙,正要往里跳,忽而一道蓝光闪过,明离又被弹回了地上。 可恶,居然设了结界。 刚才进去的之后明明还没有的,明显就是专门用来防她的。 明离气得踹地上的雪。 好几天的积雪,很硬,跟踹石头没什么两样,疼痛从脚尖传来,明离立刻就后悔了。 明离抱着脚蹲在门边,很难过地想,沈婵甚至都不听她把话说完。 沈婵一点也不喜欢她。 小重峰上寒风凛冽,明离捏了个暖灵诀落在身上,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 她没吃晚饭,现在又冷又饿。噢,还有屁股疼和脚疼。 明离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视线扫寻周围,试图找出可以饱腹的东西。 “是的,她一点也不喜欢你,我们惩罚她好不好……” 寂寂月色下,明离恍惚中似听到了某个回应。 - 昏黄灯下,美人影落在墙上。 沈婵睁开双眼,察觉院外结界波动——那丫头竟然还没走,今晚真打算赖在小重峰? 铺开的神识探寻到明离气息,沈婵垂眸,抬手翻开案几上的抄写本。 二十遍门规,付明离竟然这么快抄完了,沈婵有些诧异。 然而等她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东西,沈婵皱着眉看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说是鬼画符都是抬举付明离了,这玩意鬼都献丑,付明离是怎么好意思抱上来的。 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纸和墨。 她其实压根就不会写字吧。 垂眸合上书,沈婵动作忽地一顿,猛地偏头看向窗外。 窗是关的。 屋外风声依旧,并无异常。 6、第 6 章 小重峰晚上风总是很大,偶尔山巅的积雪会被吹下来,洋洋洒洒落入沈婵院子,让人分不清究竟下雪没有。 沈婵推开门,便有雪落在发丝上,像开了一朵朵雪白的绒花。 院门外明离的碎碎念不曾停止:“混蛋姐姐,欺负我,打我,捆我,我再也不会热情地叫你姐姐了……等着吧!” 沈婵眯了眯眼,院门冲开,似风雪大作。 靠在门上的少女猝不及防往后仰,在地上滚了一遭,像个球似的滚到了沈婵跟前,长发朝两边散开,雪白的后颈暴露在沈婵视线中。 那里很平,什么东西也没有,像一幅空画,急缺什么东西填补。 沈婵别开视线,抬手在明离身上落下一道暖灵符。 “还不下山,是打算留下来吃饭吗?”沈婵垂着眸,对上少女仰起来的脸。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嵌在脸上,沈婵这才注意到这半个月,付明离白了一些,脸上也圆润了些。 不变的是少女呆呆的眼神。 “师姐。”她说,“我不会御剑,走回去我害怕,而且我的脚扭伤了。” 少女眨了眨眼睛,抬手扯了扯沈婵裙摆,嗓音柔媚,“师姐,你背我进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少女脸上沾了雪,长睫微颤,晃动的眸子里盈满了水光,好可怜的样子。 沈婵默不作声蹲下来,背对着明离。 脖子上很快环上了一双手,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温热,和沈婵总是冰凉的体温大不相同。 进了屋,暖气流淌,明离被放在软榻上,抬眸,视线划过案几上堆叠的抄写本,“师姐都看过了,我写的好看吗?” “丑。”沈婵毫不吝啬地给出评价,“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识字?” 明离愣了一下,缓缓点头。 沈婵眸中闪过惊讶。 不认识字,却到了炼气期,所以半个月来都是靠自己领悟,不曾依靠青云门的修道教材。 “因为是师姐给的任务,就算再苦再累也要尽早完成。”明离大着胆子牵起沈婵的手,柔软的身体往那冰碴子一样的人身上靠。 柔滑的手蛇一样爬上沈婵手背,“师姐看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 一天一夜写完,手背和指甲里的墨水还未洗干净,一块黑一块白的,烛光扫下,恍惚中像是蛇的鳞片,错落有致。 手是温热的,鲜活的,把沈婵冰凉的手刺得一缩。 沈婵神色不自然地推开人,眼神躲闪,“……我去给你拿药擦脚。” 正要起身,手腕忽地被人抓住,用力往后一扯。 说来也巧,沈婵正正好倒在软榻上,烛光在眼前晃了晃,再一回神,明离含羞带怯的脸蓦然在眼前放大,呼吸近在咫尺。 少女已然抬腿跨在了沈婵身上,一脸深情地看着沈婵:“师姐,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温热的身体伏下去,明离的唇即将落在沈婵脸上,却被她偏头躲开。 “师姐,”声音又娇又媚,深情的呢喃落在沈婵耳边,“你疼疼我……” “你……”抵在明离胸口的身顿了顿,沈婵面色不忍,终究是抬手抱住了身上那人,呼吸也乱了方寸:“下不为例。” 一句低声的“下不为例”已经是沈婵最大的忍让,少女也懂,于是欢喜地把下巴搭在沈婵肩窝里,抬眸瞥了一眼沈婵后颈若隐若现、微微隆起的部分。 那应该就是腺体了。 “明离”吸了吸鼻子,漆黑眼瞳忽而竖起来,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一排尖锐的獠牙,张嘴对着那脉络清晰的腺体咬下去—— 咬不下去,它动不了了。 四周蓝光乍现,围着两人成圈,凛冽的剑气横冲直撞,烛光颤抖,明明灭灭。 沈婵收回落在“明离”腰间的手,刚才还缱绻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两指点上“付明离”额心,一丝黑气被扯出,缠绕在沈婵指尖。 痛苦的低吼被窗外的风声掩盖,若有似无,沈婵没什么表情地,活生生地抽出附在明离身体上的那只魅。 这是她第一次抓到活的“魅”,牺牲够大的。 翻身下榻,那只魅被困在阵法里吱哇乱叫,沈婵听着烦,不耐烦之际阵法上的淡蓝色光芒又加重了,那只魅终于不再发出声响。 抱着早已晕倒的付明离去床上,沈婵摸了摸她的脉象,这只魅修为大损,附身时间也不长,并未对明离造成什么伤害。 折回法阵前,沈婵把身上的味道清除干净,这才抬起眼眸,颇为好奇地看着那只魅。 本相有点像蝙蝠,黑乎乎的,在沈婵这里不讨喜。胆子也小,见沈婵靠近便止不住地往后缩,抖得沈婵抖有点于心不忍了。 但胆子也大,就算修为不损沈婵都能劈了它,如今受了伤,居然敢潜入青云门,单枪匹马地跑来找死。 “这么怕?”沈婵在它面前蹲下,“看来知道我是谁。” “谁让你来的?” 眼眸以漆黑为底色,隐隐透着一抹冰蓝,此刻正向下斜睨着,下巴微微扬起,脸部线条紧绷,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不屑。 沈婵声名在外,一只重伤的魅除非脑子不好,不然不会主动送上门。 天降魅丹自然是好的,可来龙去脉沈婵也要打听清楚。 “你是……坤泽。”那只魅小声说。 “是。”沈婵点头,眼眸中的冰蓝隐入昏暗中,“你刚才已经看到我的腺体了。” 魅与寻常妖怪不同,一旦附身于人,便极难被驱赶。修士若想诛杀魅而不伤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引得魅情动,使其主动脱离宿主身体。沈婵是个坤泽,那就更简单了,只好稍稍现出腺体就行。 “所以……”沈婵有些受不了这只魅黏黏糊糊结结巴巴的语气,九天“嗖”地一声窜到她的手中。 冷气逼人。 传闻中这位青云门的年轻剑修曾进冰渊屠龙,抽筋剥皮后才慢悠悠将那龙杀死,乃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那只魅不由得抖得更加严重。 “不是,是在建宁听说,说,青云门的沈婵是坤泽。”它自知命数不多,却也不想在沈婵手底下受一番苦才走,“和……和坤泽双修一次,修为可大涨,尤其,顶级坤泽。” 当然,若是能标记坤泽,那日后坤泽便相当于标记者的炉鼎。 它本就重伤濒死,时日无多,此番冒险能大幅提升修为,实在是一桩划算的买卖。更别说,建宁离青云并不远。 一番话说完,沈婵的脸色已黑得不能再黑了。 “听谁说的?” “我,我不认识那人,也不知道名字。”见沈婵眸中寒光闪现,它忙道,“个子很高!是个女子!好看……” 再也说不出其它信息点。 沈婵拧眉:“她说你就信了,然后自信地进青云门来找死了?” “因为她……她就有一只坤泽,和她双修过,修为大涨,我知道。”确实有点自信的,因为它好歹是只魅,勾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诱过沈婵这款的高岭之花。 再说它并不打算吃沈婵,也没这个能力,只是想和她双修试一试而已。 操之过急想直接标记,是它这次行动最大的失误。 实则不然。 沈婵从开门时便发现眼前人并非付明离,那样乖顺的脸,楚楚可怜的姿态,可不像付明离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那丫头只会龇牙瞪她。 建宁、女子、坤泽…… 沈婵默默吸了一口气。 魅也能标记坤泽吗?那普通人呢?妖呢?是她认知有限,还是那人故意给出了错误信息,让一只重伤的魅前来送死? “方才,你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她忽然问。 “什么味道?” 眨了眨眼,沈婵望着那只魅的眼里多了几分怜悯:“你被骗了,魅并不能标记坤泽,她是故意让你来送死的,又或者,出于某种原因,送给我魅丹。” 听见“魅丹”二字,魅忽然往后缩了缩,见沈婵似有动容,又小声问道:“可以……放我走吗?” 普通修士尚且不会放作恶多端的魅离开,更何况沈婵还对它的魅丹有所图。 沈婵站起来,长身玉立,“自行了断吧。” 不可能放过。 本来也作了赴死的打断,死到临头魅还是害怕,想到被那人算计白白送上魅丹,它终究不甘心,咬着牙忽而看了不远处床榻上的少女。 它似也不会把魅丹给这个无情无义冷冰冰的修士! 阵法里忽而灵力翻涌!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里头横冲直撞,转瞬便没了气息,躯体也瞬间化作飞灰。 淡蓝色的光芒迅速褪去,阵法中央缓缓浮现一颗鲜红的珠子,和红豆差不多大小,静静悬停,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这便是魅丹。 沈婵抬手去接,指尖还未触碰到,那魅丹却忽地往旁边一闪,如流星般以极快的速度窜到床榻边,径直钻进昏睡少女口中。 刹那间没了光影。 来不及细想,沈婵抬手掐住少女下巴,微张的嘴唇里什么也没有——被吞下去了。 沈婵连忙调动神识,淡蓝色的光晕围绕在明离周身,一圈圈扫过,沈婵忽而睁眼,探寻到了魅丹气息。 付明离还没筑基,身体短时间内根本消化不了魅丹。 窗外风声似乎小了些,却依旧裹挟着丝丝寒意,从窗棂的缝隙挤入屋内,下一瞬被暖气冲散。 烛火微微颤抖,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沈婵盯着昏睡的少女,眉头紧蹙,沉思片刻后,当机立断伸手迅速扒开少女的衣裳。紧接着掌心运起灵力,在少女的心口缓缓摩挲起来。 强行取出是有点痛,但长痛不如短痛,终归她是要把魅丹取出来的,正好趁着付明离晕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才刚动手,躺在床上那人忽而动了动,难忍地拧了拧身子。 沈婵停了手。 下一瞬,长睫扫开暖光,明离睁开眼睛,皱着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映出沈婵没什么表情的脸。 “姐姐。” 胸口疼得厉害,她忍不住喘了一声,意识逐渐恢复,彻底昏迷前的片段记忆也跟着涌入明离脑中。 好像是,沈婵给她开了门,然后,背她。 沈婵看起来很瘦,皮肤白皙,身形纤弱。可是后背竟然是宽厚的,坚实的触感传来,稳稳地托住明离,像是青云山山巅屹立不倒的苍松,并不硌人,而是带着恰到好处的柔软。 清淡雅致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明离分辨出那是梅花香,香气渗透进明离的呼吸里,心脏也跟着微微颤动。 明离眨了眨眼,怀疑那是在做梦,沈婵这么讨厌她又怎么会背她,更别说那样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于是眼珠转了转。 还真是沈婵屋里! 后面的记忆就不太清晰了,一会儿是她拉住沈婵,一会儿是她伏在沈婵身上呼吸浅浅,明离吓得身体紧绷,越发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被妖怪附身了。”沈婵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答案,“道心不稳,极易被妖邪乘虚而入。” 明离呆呆的:“妖怪呢?” 沈婵看着她,淡淡道:“杀了。” 哦哦,杀了就好,杀了就好。 只是回想起妖邪利用自己身体对沈婵做的那些事,明离总觉得不大舒服,这下也顾不得前日被沈婵罚的冤屈,只低头躲避沈婵视线。 一低头,忽而发现胸前一片空白,衣裳也被解开了,明离脑中一片空白,吓得她弹坐起来,“那妖怪欺负姐姐了?!!” “没有,把衣服穿好。”沈婵偏开头,“那妖怪解的。” 明离愤愤不平:“还是个色妖!” 7、第 7 章 手忙脚乱把衣服穿好,明离抬眼,正撞上一对幽瞳,定定地望着她。 “姐……”出口间明离想起什么,连忙改口:“师姐?” 师姐好像有话要和她说。 这会儿意识已完全清楚了,明离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 小重峰风真大啊,明离想起来,沈婵本来是让她下山的。 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薄薄的皮肤裹着喉咙上下滚了一下,等着沈婵开口赶她走。 可是好晚了,月亮也不太好了,明离有点怕——上山的时候被委屈冲晕了头,这会儿刚被妖怪附身过,明离老实了。 “付明离。” 明离听见那道微寒冷清的嗓音。 “现在太晚了,你又不会御剑,怕还有妖物出没,你今夜歇在这里,天亮了下山。” 沈婵果然是讨厌自己的,都不说明早再下,而是直接要求天亮下,果然不想她多待在这里一分一秒。 等下—— 明离猛然抬头,那人已经转身离去,留给明离一道雪浪似的背影,“意思是,我今晚可以住在这儿?” 少女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像只觅食成功的雀鸟,婉转灵动。 那人应声回头,身姿修长,亭亭玉立,“是。” 望着明离下床的动作,眉心微蹙,沈婵道:“你就住这儿。” “可是这是姐姐的卧房。”虽然说明离是很乐意,可是也清楚自己是小重峰不请自来的客人,再要霸占主人的卧房,实在不合理,“我睡旁边的客卧就行。” 这样的善解人意似乎并未让沈婵满意,“不必。” 沈婵并不想费时间和付明离拉扯,径直出了屋,身后门自动关上,“砰”一声,回音明显。 付明离在床上头躺过了,软榻也被那只魅糟蹋了,沈婵虽然没有所谓的洁癖,但也有些在意。 待明日付明离离峰后,她再把床褥和软榻洗了。 一道清透冷冽的蓝光自门栓处蜿蜒而出,眨眼间将那扇门紧紧缠绕。不过须臾,伴随着沈婵双指轻点的动作,瞬间没入门中,眼不可见。 -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雕花楠木床,床上放着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锦背。 外室设了一张软榻,上头立了一个古朴的木质凭几,软榻对面则是一个简单的书架,书架上放了满满的书,看得出来年岁久远,掉色破旧的书脊正对着明离。 明离对书不感兴趣,视线快速掠过,忽然注意到书架旁边放了一只造型简单的花瓶,瓶身是温润的青白色,表面纹理细腻自然,看起来价值不菲。 一支白色梅花孤零零地立在瓶中,花蕊低垂,干瘪的花瓣上脉络依旧清晰可见,和院子里盛开的梅花很不一样,透着一种别样的凄美。 明离心道,可能是姐姐忙于修炼,没注意这花已经枯萎了。 屋里飘着淡淡的香,明离望着那花瓶,其实很想出去摘一支新鲜的梅花,替换掉这支枯萎的花。 但大约太晚了,明离走了两步就很困了,吹灭了逐渐模糊的烛火,明离一头栽进被子里。 身上尽是被子里那股梅花幽香,明离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再追究前几天的事,并把对沈婵的“师姐”称呼改回“姐姐”。 姐姐真好。 明离迷迷糊糊地想,居然还特意让卧室给她睡…… 倦意来势汹汹,一句话还没想完,明离已闭上了眼睛,呼吸沉沉。 明月高悬,小重峰雪色沉寂,风声依旧。 夜半三更。 房间门口似有蓝光明明灭灭。 门窗紧闭,却有一股冷气窜进屋里,月光透过纸窗透进屋里,在床榻边投映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沈婵周身气息翻涌,灵力在静脉里运转,不多时,丝丝缕缕的灵力自指尖渗出,起初如游丝般纤细,眨眼间又变得粗壮起来,随即张牙舞爪地朝床上的少女扑去,瞬间缠上了她的身体。 床上的少女身体忽而颤了一下,淡蓝色的灵力如水蛭般紧紧吸附在她身上,少女随即没了动静。 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少女胸脯微微起伏,人已陷入了深度睡眠。 少女紧挨锁骨的那片肌肤被撩开,沈婵依旧站着,随即微微俯身,影子和微凉的掌心先后落在那块温热的肌肤上。 屋外风声渐止,屋里灵力汹涌流动,愈发横冲直撞。 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沈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灵力正在把那颗魅丹从付明离的腹部剥离,却有些艰难,嘴唇因用力而显出几分泛白。 难道方法不对吗? 或许魅丹和普通妖丹有些不同,这种强行取出的方法效果并不好。 床上的少女眉头微微皱起,脸上也浮了一层汗,在疏淡的月光下有些明显,沈婵收了些力,却没有停止。 她需要这枚魅丹。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婵掌心骤然用力—— 床上那人忽然闷哼一声,身体也扭动起来,沈婵垂着眸,犹豫是否停手之际,耳畔发丝忽而扬起来,一股强大的反噬汹涌袭来! 沈婵侧身避开,眨眼间身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砰”的一声,身侧书架受击摇摇欲坠,沈婵抬手扶住。 书架最顶上的一本书掉下来,正巧砸在书架旁的花瓶上,清脆的响声过后,碎片弹到了沈婵脚边。 沈婵深吸一口气,一时有些恼——那花瓶价值不菲,当初沈婵废了好大劲才拿到手,她很喜欢。 一口气还没吸完,沈婵听见床那边有了动静。 “姐姐……?”那声音从床榻上传来,黏黏糊糊的,音调有些低,又有些软。 沈婵抬眸。 床上的付明离正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湿漉漉的。 她伸手揉了揉肉眼睛,脑袋微微歪着,眼睛忽而亮起来,欣喜道:“姐姐!” 这会儿胸口的难受都算不了什么了,付明离痴痴笑起来,“姐姐怎么在这儿?” 浅淡的月光扫进屋里,明离的视线以沈婵为中心朝四周扫视开,这才注意到沈婵脚下的花瓶碎片。 一阵微风从明离脸上拂过,屋里的三盏灯忽而亮了起来,视野骤然变亮,明离眨了眨眼睛,再抬眼,书架底下的花瓶碎片已经被沈婵用法术收起来了。 “我……来找东西。”沈婵往旁边走了几步,坐在床边的软榻上,随手翻开凭几上的书——人在尴尬的情况下,总习惯装作很忙的样子。 “姐姐找什么东西?”好在明离没看出来,“找到了吗?” “没找到。”两句话的时间沈婵已找到了由头,“你的脚不是伤了么,半夜突然想起来,想着进来给你找药,没开灯看不清,不小心就碰碎了花瓶。” 好完美的逻辑线,沈婵暗暗道。 暖光的光晕扫在两个人身上。 长长的睫毛圈着乌黑的瞳孔,明离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人真好,大半夜还关心她的小伤,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只是很轻很轻的伤,已经好了。” 开口时胸口又有点疼——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大蛇缠住了她,压着她的胸口。 她望着沈婵,惊觉沈婵拿着的正是她抱来的抄写本,于是立刻挺起上半身,忐忑不安地问:“姐姐看过我写过的东西了吗?” 明离好像念念不忘这件事。 沈婵视线一顿,扫了手里的书一眼,“看过了,丑,随便去膳堂里抓两只鸡都比你写得好。” 并非沈婵刻薄,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明离第一反应是开心,因为姐姐看了她写的东西,后知后觉,又有些难过。 她写了好久的。 圆圆的眼睛正耷拉到一半,明离听见沈婵说:“但态度不错。”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又亮起了光。 左右这会儿天也快亮了,明离已经没了困意,她便穿鞋下了床,哒哒哒跑到软榻前,在沈婵对面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翻了几页抄写本,沈婵问:“不认识字,你是怎么炼体炼气的?” “书上面有图,照着图练的。” 半晌,沈婵道:“很厉害。” 终于得了沈婵一句明确的夸奖,明离欢快得想打滚,只是姐姐还在这里,她得注意着形象,大口换了好几次呼吸,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沈婵。 沈婵最先受不住:“开心的话可以笑,不用忍着。” “好的。” 明离淡定地应了一声,随后开心地扭动身体,如果她长尾巴的话,尾巴也早就摇到沈婵脸上去了。 沈婵被这动作逗得笑了一声,没能取出魅丹的烦恼暂时被抛之脑后,“你是这一批新学生里最先炼气的,许多通过入门考试的门生都还没炼气,你确实厉害。” “嗯。”明离夹着嗓子回答。 随后欢快得在软榻上打起滚,推门出去,在院子里跑了几遭,有所顾忌地嚎了几下,染了一身梅花幽香和雪花。 沈婵很是不解,觉着沈瑾瑜捡回来的这个妹妹像是一匹马,此刻正在院子里撒欢。 随后缓慢地回想起十岁那年,她得了沈瑾瑜一句夸赞后,提着剑故意在清辉阁外头耍,故意施力,剑风猎猎作响。 沈婵把这行为归功于太年轻。 没多久明离顶着一身冷意进了屋,她关了门走到沈婵旁边坐下,在烛火搓着手呵气。 沈婵想了想,说:“好好修炼,你会比你的很多师姐都厉害。” 呼出的白气蒙在眼前,倏而又消散了,明离亮晶晶黑乎乎的眼睛又出现在沈婵视野里。 “会和姐姐一样厉害吗?” 沈婵眨了眨眼,似笑非笑,“说不准呢。” 从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激励一下新进门的小师妹兼妹妹,未尝不可。 效果很显著,都不用沈婵仔细观察,少女眉眼瞬间上扬,嘴角高高勾起,眼中的欢喜溢出来,随着暖黄的光缓缓流淌。 这个样子的付明离,比大喊大叫说着“不回”的犟种顺眼多了。 8、第 8 章 “姐姐,”明离斜斜靠在软榻上,托着腮看向沈婵,“我可以摘一点梅花回去吗?” 姐姐院里的梅花很好看,也很香,明离想摘一些回去放在房间里,剩下的送给公孙浅,谢谢她帮自己磨墨。 沈婵点头说好,视线落在明离的心口处,想着明离身体里的魅丹。 魅丹用寻常方法似乎取不出来,还会反噬,不如明日去问问成玉,或许她有法子。 现在时候还早,困意后知后觉,沈婵把明离催上床,熄灯出了屋,进了一旁的房间。 屋内没有燃灯,仅有几缕清冷的月光和雪色,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床榻上,似镀了一层银白的霜色。 面色似月光一样皎洁,唇色淡薄,沈婵吸了一口气,隐约中似闻到了那股幽暗梅香。 应该是从付明离身上染回来的,毕竟她在梅花树下窜了那么久。即便如此,沈婵还是疑神疑鬼地往后颈处瞥了一眼,冰凉的指腹在那块平坦的皮肤上压了压。 什么也没有,很正常,最近也不是她的发热期。 她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翌日,沈婵是被外面的动静弄醒的。 她难得没有睡饱,迷迷糊糊下了床,抬手推开窗,冷风把困意吹散,沈婵眯着眼睛,看向院子不远处摇摇晃晃的梅树。 正值梅花盛开,雪白满树,沈婵没听见风声,却见梅枝摇晃,簇拥在枝头的梅花纷纷扬扬坠落。 再仔细一瞧,原是付明离在树上爬着,正伸手去折那梅花,身体压在并不算粗壮的枝节上,带着整棵树摇摇晃晃的。 大早上的,精力倒是好。 沈婵打了个哈欠,心道那人也真是不客气,沈婵允许她摘一些梅花回去,如今看她这架势,倒像是恨不得把树连根拔起。 简单梳洗后沈婵出了屋,明离已抱着一大束梅花等在树下,见沈婵走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姐姐”。 沈婵淡淡应了一声,召来九天,载着明离下了小重峰。 暖煦的日光倾洒在青云山上。 大片积雪在融融暖意里渐渐消融,山尖、山腰处露出一点斑驳的青绿,像一大块尚未开刃的翡翠原石。 放大的九天在脚底嗡鸣,沈婵心想,小重峰的雪今天应该能全部化掉。 抱着小腿的那只手用力到泛白,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存在感强得沈婵无法忽视了,衣袂翻飞,沈婵不悦地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一大簇雪白的梅花立在沈婵身后,风携香而过。 明离坐在剑上,抱着花不敢往下看,只一个劲地把头埋进沈婵膝盖里,太过用力,几乎要顶开沈婵双腿。 沈婵:…… 她默不作声往前挪了挪,身后那人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将她抱得更紧。 沈婵目光微微一凝,冷声道:“松手。” 付明离的得寸进尺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开始她只是说站着害怕,腿软,问沈婵能不能坐着,得到允许后瑟瑟发抖地在沈婵脚边,肩膀轻轻靠着沈婵的腿,又问她能不能扶着沈婵…… 身后传来少女哼哼唧唧的声音,“姐姐,我害怕……” 这样就怕了,日后御剑可怎么办,沈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松开些,我不好御剑,一会儿剑翻了摔下去,我可救不了你。”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恐吓。 沈婵再怎么说也是青云门新生代中第一人,就算此刻身后还挂着个付明离,也绝非轻易就会翻剑。 可惜明离不知,听见沈婵有几分严厉的语气,她睁开半只眼睛,颤颤巍巍地往下看。 青云山连绵起伏的山脉在脚下铺展开来,山谷幽深,云雾缭绕,明离只瞧一眼就头晕目眩,猛地收回视线。 随后依旧把脸埋进沈婵的小腿,依言鼓起勇气松了一点力度。 耳畔白衣猎猎作响,青云山在脚下缓慢运转。 - 今日休沐,青云殿大门紧闭,殿外也冷清许多,偶有几个修士路过,瞧见沈婵皆是微微颔首,而后脚步匆匆,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上。 绕过青云殿前的白玉石阶,沈婵不紧不慢地进了清辉阁。 沈瑾瑜不在清辉阁,说是去找几位长老商量要事,沈婵朝好心相告的师妹道了谢,提着九天先去了药阁。 “师姐?” 一进门烟雾缭绕,沈婵抬手挥了挥,视线转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瞥见药锅后蓬头垢面的成玉,“师姐这是怎么了?” “炼药失败了而已,不碍事。”成玉咳了两声,扇子挥开烟雾,目光悠悠转至沈婵身上,打量了一番后继续捣鼓那口锅:“有事直说。” 但凡沈婵开口是毕恭毕敬的“师姐”二字,成玉便知这人是憋着屁来的。 屋内浓烟迅速散开,顷刻间已没了踪影。 “昨夜有妖物潜入了青云,并且,夜袭了小重峰。” 成玉偏头看向沈婵,眼神中含了几分期盼,“怎么,你这是专程给我送妖丹当药材来了?” 见她抿了抿唇不说话,成玉便知期盼落空,只得叹了一声,转而调侃道:“那妖怪进山前也不打听清楚,竟然选了小重峰夜袭,看来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妖。” 沈婵道:“是一只魅。” 成玉表情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送上门的魅丹?”目光在沈婵脸上凝了一瞬,她合理猜测:“那妖暗恋你啊?” 不然怎么做出瞌睡递枕头这种事。 想起那只魅临死前决绝的眼神,沈婵十分明确地摇了摇头,“这件事说来复杂,我日后再同你细说,眼下有件事比较急,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 “何事?” 沈婵道:“魅丹进入付明离体内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取出来,我昨夜试了好几次,强行取不出来,还会反噬。” “付明离?”成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心中疑惑,“怎么又和她有关系了?” 沈婵只得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 拉开一张椅子反着坐下,成玉软着身子趴在椅背上,幸灾乐祸地笑:“我说什么来着,你日后有得麻烦了。” “你放心,她消化不了魅丹。”见沈婵面有愁色,成玉宽慰道,“药阁典籍里应该是有记录的,我有点印象,我先去找找,找到了告诉你。” 药阁里那么多书,工程量可不小。 沈婵道:“多谢师姐,不着急的,师姐慢慢找。” 反正离簪花大会还有一段时间,确实也不着急。 “沈婵,”成玉下巴微微抬起,颇为好奇地看着沈婵,“被魅附身的人可是有被附身后的记忆的,你昨夜行事那般轻浮孟浪,不怕你那妹妹跑掌门那里告状,说你带坏她?” 带坏? 不知道为什么,沈婵总觉得这个词和付明离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沈婵正色:“捉妖而已,她能理解的。” 从成玉处匆匆离开,沈婵再次回到清辉阁,从院中师妹那得知,掌门才回来不久,正在屋里休息。 沈婵来到门外,还未抬手敲门,屋里传来一道威严沉稳的声音:“进来吧。” 手腕悬在半空,沈婵心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很疲惫。 她顿了顿,推门进去。 女人正靠在床榻上休憩,平日里那张满是威严的脸此刻难掩几分疲惫之色,沈婵忍不住问:“母亲不舒服么?” 闭着眼的女人微微抬眼,视线在沈婵身上一顿,像是叹气:“只是有些累。” 听师妹说,掌门从乔长老那处回来后脸色就不好,沈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母亲,昨夜我在小重峰上抓了一只妖。” 作为千百年的修道大派,青云山是设有结界的,如今却连一只重伤的魅都能混进来,可知结界虚弱到形同虚设。 浑浊的眼睛转了转,女人似等着她说下去。 “是一只魅,似乎是,奔着我坤泽的身份来的,想……”沈婵顿了顿,垂下眼眸,“想强行与我双修,增长修为。” 沈瑾瑜眯着眼睛,半晌后轻声笑了笑,“不自量力。” “哄骗那只魅的人是出现在建宁的女子,身份不明,但她知道我的坤泽身份,而且,身旁也跟着一位坤泽。”一番话说完,沈婵脸色已冰冷下来。 “许是你什么时候行事不周,暴露身份了。”女人望向沈婵,“你想去查?” 不算查,毕竟线索太少很大可能查不出来,她只是想知道沈瑾瑜有没有多余的线索,眼下看来,并没有。 还未等沈婵回答,女人又道:“等过了簪花大会再说。” 她眨了眨眼,提醒沈婵:“近来魔教异动,不少修士被杀,前几日扶摇一位元婴期的长老也被杀了。” 今日沈瑾瑜和长老们讨论的就是这事,她想起来依旧烦躁,太阳穴又突突跳起来。 对上那双漆黑底色的深蓝眼睛,沈瑾瑜道:“你和师妹们在外行事要格外小心,你修为虽高,却是个坤泽,魔教卑鄙下流毫无底线,更要小心。” 沈婵低下头,“是,母亲。” 母女俩话依旧不多,沉默了一会儿,沈婵忽而想起什么,和沈瑾瑜提了付明离不识字一事,询问沈瑾瑜要不要先让付明离去老师那儿学一下。 沈瑾瑜想了想,摇了摇头。 青云门是有文化课的,可多半是一些玄典课业,以正三观,清弭妄念,而老师不可能从写字开始教。 “不如你来教。”沈瑾瑜直接下了命令,“你是她的姐姐,她会听你的。” 平白无故给自己揽了一桩活的沈婵:“……” 早知道就不管这桩闲事了。 9、第 9 章 休沐日,阳光正好,明离四脚朝天地瘫在院子里,惬意地晒着太阳。 周身被日光轻柔包裹,暖烘烘的,像抛在温泉里,少女双眸轻阖,气息舒缓,视野里尽是暖融融的嫣红,稍一凝神,那嫣红便似天边云霞似的流动起来。 微风里隐隐约约有植物发芽的味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新和生机,明离鼻尖轻轻一动,忽而有种错觉,春天似要到了。 事实上并非错觉,倘若明离这时偏头看了眼地上,就会发现已有嫩芽破土而出。 只是她依旧闭着眼,眼睫在眼睑上落下一道模糊的光晕,眼皮隔开阳光,思绪在碧蓝的空中翱翔,不知不觉飘向小重峰——今天太阳好大哦,小重峰上的雪会化的吧。 明离忽然睁开眼睛,思考了一下小重峰的方向,微微抬头——看不见,四方的院墙把天空似把天空框成了一口井,而明离是坐井观天的小青蛙,吹着腮想着那个谪仙一样的姐姐。 冷冰冰的沈婵,背着她的时候身体是暖的,那只妖怪用明离的身体胡作非为,偏偏要给明离留下记忆,导致沈婵的气息此刻依旧在记忆里芬芳扑鼻。 色鬼妖怪!拉扯姐姐还不算,居然还剥她的衣服! 明离抿了抿唇,继而想起沈婵在温池里的场景,那是潮湿的、温热的、宁静的姐姐,随着回忆重现在脑海里,连带着明离也变得潮湿温热。 她想得出神,不曾留意越来越近的人声,直到身旁发出少女的尖叫:“啊——!” “付明离!”蓝衣少女跳了好几下,依旧惊魂未定,脚印落在明离垂放在地上的裙摆上,“你躺在这里干嘛?我差点踩到你……” 明离眨了眨眼,认出是隔壁的隔壁房间住着的女孩,白溪,和明离,公孙浅同一批入青云门的试炼者,要下个月通过入门考试才能算青云门修士。 “白溪。”明离嘻嘻笑着,“晒太阳,很舒服。” 一双黑瞳在阳光下透出漂亮的金色,白溪抬腿绕开,心有余悸。“怎么不搬个椅子坐着,躺在这里多吓人啊……” 明离摇了摇头,抬起手臂垫在脑后,“躺着舒服。” 她眨了眨眼,问起公孙浅的下落。 白溪道:“她去藏书阁了,估计得天黑以后才回来呢。” 估计是看明离已经炼气,自己却还在炼体,怕过不了一个月后的入门考试,因而格外刻苦,休沐日也去藏书阁学习。 明离“哦”了一声,积极地怂恿白溪一起躺下,被婉拒后心情不减,继续在院子里四仰八叉地晒太阳。 傍晚时候才等来公孙浅。 晒了一天太阳,明离身上暖烘烘的,身上也覆了一层浮尘,翻身坐起来时把走进院子的公孙浅吓了一大跳。 “浅浅,你回来啦。”公孙浅之前和她说过直接叫“浅浅”就行,明离记得的。 “嗯?”公孙浅打量着地上坐着的人,伸手拉她,轻轻笑,“你在等我呀?” 橘黄色的阳光落进院子里,万千微尘跳动。 明离跟在公孙浅身旁,问她要不要梅花,今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一直放在屋里,还很新鲜。 她脚步匆匆地跑回屋里抱了几束梅花出来,花瓣又被颠落了许多,有几支甚至光秃秃的。明离看了一眼,和公孙浅解释是因为御剑过程风太大。 晒了一天太阳,明离脸上带了几分红润,“谢谢你昨天帮我磨墨。” 霞光在周围倾洒一层薄筋,明离眼眸弯弯,笑意盈盈。 公孙浅通过窗户接过那花,也跟着笑,“师姐看过了?”看明离高兴的样子,想来也没被那位师姐为难。 “姐姐看过了,她说丑。”明离直言,眸子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太开心。 公孙浅这才知,原是沈婵师姐罚的明离,就连昨日明离一晚上没回来,也是因为上了小重峰。 怀里的梅花散发着淡淡幽香,公孙浅展开眉心安慰明离:“你不会写字,自然是丑的。”想了想又道,“你若想留在青云门修炼,少不得要看那些经书秘籍,不识字可不行。” 这正是明离的意思,她趴在公孙浅的窗户上,试探着问:“浅浅,你可不可以教我认字?我每天给你带早餐,或者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 沈婵虽然夸她态度好有天赋,可是也说了她的字丑,说鸡比她写得好。 怎么可能! 可沈婵就是这么说了,所以明离想学认字,写字,公孙浅的字写得漂亮,明离想跟她学。 公孙浅没什么需要她做的,公孙浅起得早,可以自己去膳堂吃热乎乎的包子。她想了想,问明离可不可以指点她修炼上的事。 明离自己都还是个半吊子,偏偏自信得很,听见这话连连点头。 ……总之,两人就这样约定下来了。 明离白天带着公孙浅一起修炼,晚上或者课余时间公孙浅则教明离认字,两人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互为师生。 短短几天时间下来,向来和睦的两人迅速积攒了不少矛盾: 明离指点的东西根本派不上一点用场,反而让公孙浅时不时道心破碎;认字写字枯燥无味,明离时不时走神发呆,认认真真准备的公孙浅十分恼怒,一看明离笔下的鬼画符,气得几乎要晕厥……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明离又一次不小心打翻了墨台,看着闭眼深呼吸的公孙浅,喉咙滚了滚。 公孙浅低头瞥了一眼裙摆上黑漆漆的墨痕,忍不住吸气,“我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她推开门往外走,深刻明白给对方当老师是一件极度破坏友情的事。 不是?就几个字?怎么就学了忘学了忘?也不是很难啊…… 公孙浅不理解。 存着气往外走,公孙浅兀自出神,一时不察,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一人。 一阵汹涌的灵力波动,一抹雪白映入眼帘,似山间纯净的白雪,裙摆银线绣着海棠花,微微透着冷气。 公孙浅抬头,微微一惊,拱手作揖:“师姐。” 来人正是沈婵。 公孙浅曾在青云殿外的余晖里,于演武场的晨曦中,不止一次瞥见沈婵的身影。和别的师妹那样,公孙浅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这位性子冷淡的师姐吸引。 身姿矫健,剑招凌厉,挥剑时总带起烈烈劲风,长袍飘飘,似乘风而去。 “嗯。” 清冷的嗓音传来,似月下残雪,公孙浅恍惚一瞬,再抬头,师姐已走远,扭头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 那不是明离的屋子么…… 也是,付明离怎么说也是掌门千金,沈婵师姐自然也是她的姐姐,过来找她也算正常,公孙浅叹了一声,有点不甘心地想,明离命真好。 另一头,屋里。 明离没有收拾案桌上的墨水,她托着腮忙着发呆,酣畅淋漓的场景在脑海里上演,明离继续将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故事补全。 故事正进入尾声,明离忽而察觉屋里进了人,一抹不寻常的影子落在余光里,她无所谓地瞥了眼,忽而一顿。 后知后觉地回了神。 “姐姐。”明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嘴角上扬,“你来啦。” 沈婵平日晨练也不常来,明离好难见到她的。 亭亭身影走到明离跟前,似一片雪花落入明离眼中——尽管春天已经来了,青云山上已经没有雪了。 察觉沈婵视线往下扫了一下,明离也跟着垂眸,脏乱的案桌上墨汁流淌,上面的纸被浸成黑乎乎一团。 明离忽地有些慌张,抬手想遮住这片混乱,动作笨拙,袖子不小心扫在上面,反倒又染了一片墨。 沈婵缓慢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依旧冷冷清清:“在学写字?” 明离点头,急于为自己辩解:“我在写的,刚才只是休息一下,这个……这个是不小心弄倒的。” 将袖子轻轻收拢,明离交叠的双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指尖下意识地相互摩挲,“平时都很干净的,今天是意外。” 姐姐可别误会她是什么很邋遢的人。 沈婵并没有注意她这些小心思,给明离留了一句话就走了: “今日酉时,你上小重峰来。” 嗯? 明离有些懵,想要问清楚,伸手欲挽留时看到袖子上的脏污,想了想,又作罢。 下午的时间有些难熬。 吐纳导引课上,明离理所当然地发起了呆,跟着老师调息时心不在焉地想着:姐姐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呢? 日晷转了又转,明离终于熬到了下课,像只野马一样甩着尾巴奔出了学堂。 公孙浅追出门外,只来得及瞥见明离模糊的影子,忧心忡忡:早上那会儿说话语气太重了,明离果然是生气了吗?都不等自己一块儿了。 - 第二次爬小重峰,明离显然熟练了许多,只花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都到了沈婵院门口。 雪果然都化掉了,底下的石头袒露出来,遥遥看去,黑黄色的土壤上面似覆了一层浅绿,明离走进细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院门是开着的,有风从里头灌出来,明离脸颊边的碎发晃了晃,挠着她的皮肤。明离吸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走进去。 一进门,明离就看到了梅树下铺着的纸和笔。 沈婵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墨发和白衣轻轻摇晃,手里拿着一本书,听见声响,缓缓抬起头。 明离又紧张起来,四肢不听使唤地僵硬起来,两条腿各自为政,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到沈婵面前。 乖巧地叫了一声“姐姐”,听起来像是谄媚讨好似的,尽管明离乐在其中。 沈婵淡淡应了一声,“啪”一声合上书,“坐下。” 梅花掉了大半,只剩几朵坚强的花瓣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风一吹,又落到了石桌上,明离依言坐下,抬手拂开花瓣。 软软的,味道倒是淡了许多。 秋千慢悠悠晃荡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沈婵抬脚抵在地面上,止住秋千晃动。 微微侧首,沈婵目光轻抬,毫无滞碍地迎上了明离视线: “从今以后,我负责教你认字写字,每日酉时,你都要上小重峰来。” 10、第 10 章 院子里进了风,几片花瓣落在明离头顶,她微微偏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沈婵,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 沈婵虽是她姐姐,可明离也知不过是名义上的姐姐,实在没有义务做这件事。 果不其然,沈婵道:“母亲交代的,在青云门修炼,不识字可不行。” 目光扫过石桌上,一粒花瓣掉进了砚里,墨色里突兀长出了一点雪白。 明离眨了眨眼,抬手拿笔,前几日公孙浅教过她正确的拿笔姿势。 沈婵给明离的第一个任务是抄写书的第一页,明离不认识字,照猫画虎地抄到一半,身侧忽然传来沈婵的声音:“笔画不对,写的都是倒笔画。” 明离讪讪地笑了下,心中却不服。 倒笔画就倒笔画呗,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来,沈婵和公孙浅老纠结这个干嘛。 余光里白衣晃了一下。 眨眼间沈婵来到明离身侧,掌心摊在明离胸前:“笔给我。” 失算了,应该准备两份纸笔的——但石桌面积有限,只能勉强放下一份纸笔。 少女握过的笔尚有余温,沈婵提笔沾墨,“写字讲究横平竖直,笔画正确,你记好我下笔的顺序。” 动作不疾不徐,顷刻间白纸上落了几个大气的字。 把笔递给明离,沈婵道:“重写一下。” “哦。”明离喉咙滚了滚,有些心虚。 沈婵刚才的笔画她根本没看清,只得胡乱下手,墨水在纸上流动,听见身旁一声冷笑,明离不自觉抖了一下。 不想要姐姐教,姐姐比公孙浅严厉好多。 “刚才是没看吗?”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明离咽了咽口水,“看了,忘了。” “我再写一次,你记清楚了。” 明离点头:“嗯。” 漂亮的字落在明离杂草似的字后面,沈婵握着笔又演示了一遍,末了把毛笔放在明离掌心,“写。” 这次比上次进步,一共八个字,明离后四个字笔画才开始乱。 “手。”沈婵站在一旁,抬眸看明离。 “嗯。”明离抬手把笔递给沈婵,以为她还要再写一遍,下一秒却听沈婵说:“另一只。” 明离不明所以,还是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似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过,刺痛随之而来,明离缩回手叫了一声。 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明离看见沈婵手里拿着一根细长树枝,树皮光滑,和课上老师自制的戒尺很像。 真痛,明离心道。 她有些幽怨地想,还是公孙浅好,公孙浅才不会打她。 沈婵像是能听懂她的心声,下一瞬微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想什么?” 这会儿见沈婵的残余欢喜也被打散了,明离垂眼看着石桌上的字,想着姐姐不过才教了两遍,两遍不会就打人,太过分了。 公孙浅才不会这样。 直到沈婵笑了一声,明离才知这句话出了口,慌张掩唇已是来不及。 沈婵在石桌对面坐下,细长的戒条被放在桌上,她极轻地挑了下眉头,“坐下,继续写。” 明离瞥了眼左手手心的红印,咬了咬牙后坐下。 这回沈婵不演示,只是在明离落笔前交代,“先落点,再横……” 好不容易把一句写完,明离不想写了,便想着法找话题:“姐姐,你光教我写,这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什么意思?” 沈婵想了想,答:“天地混沌蒙昧,不可探知来处。” 明离根本没听,只是单纯地不想写了,写字好累好烦,小小一只笔,拿起来比练剑还累。 食指往下挪了挪,明离又问:“这句怎么读?” “会读什么字?”沈婵并不回答。 视线浅浅扫过,明离犹豫着道:“日、月……嗯,后面的都不认识。” 日月盈仄,成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沈婵看着书读完一整句,抬头却见少女呆愣模样,不着痕迹提醒:“别走神,我会打你。” 她挤出自己的修炼时间,可不是为了看付明离发呆的。 少女眨了眨眼,嗫嚅道:“没发呆,就是觉得,好像唱歌一样。” 节奏错落有致,真好听。 “是像唱歌一样。”沈婵道,“很多古诗都像唱歌一样,并不都是无聊的。” 明离要是能认真学,那很好,若是真没心思学,沈婵亦有一点武力尚能派上用场。 可惜,付明离的耐心有些让沈婵失望。 “姐姐,我好累啊。”明离放下笔,试图和沈婵撒娇,“能不能明天再学?” “不行。” 沈婵斩钉截铁地拒绝,每天就学这么几个字,沈婵得教到猴年马月去,她又不是付明离的专职老师。 明离撇着嘴看着铁石心肠的老师,以及旁边立在半空蠢蠢欲动的戒条,又拿起笔写字。 天逐渐黑了下来。 明离的手写得发麻,手腕被墨水染得黑黑的,恍惚一瞬,明离还以为回到了大街上流浪的时候。 “今天就先到这里。” 沈婵终于决定放过她,明离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往山下跑。 没多久又猛然停住脚步——啊,她的剑还没拿呢。 明离又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捏左手掌心。 可红可痛了,沈婵真不会心疼人。 气喘吁吁跑回院子,明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抬手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吱嘎”一声过后,剑声阵阵。 凌厉的剑声扑面而来,稍显厚重的碎发往上荡了荡,明离抬眼望去,只见院中白影翻飞,寒光闪动。 动作快得明离看不清细节,只听见周围空气被切割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剑气裹挟下,枝头仅存的梅花落下,只余光秃秃的树枝。 手腕轻转,九天在空中划过,沈婵身形如电,剑鸣密如雨骤。 眼前人不知不觉和破庙那夜的人合上了,唯一的区别是,今夜的沈婵身上很干净,一点血污都没有沾。 明离看得入了神,心中涌起一股情绪,来来回回地震着心脏,她吸了一口气,脚步不自觉地往前挪动。 直到靠得太近,她被那如虹剑气震得往后退了退。 噌—— 一道银光从朝明离飞来,擦着明离的头发而过,钉入了明离身后的树干上。 被剑气激得扬起的发丝缓慢落下。 明离呵出一口气,回头了,钉在树上的那把剑正是明离的。 沈婵停了动作收了剑,抬眸看着去而复返的付明离。 少年的心思好猜得不得了,尤其沈婵浸润在崇拜的目光里长大,又长了付明离几岁,眼眸微动,她扯着嘴角像是笑了一声,“你的剑,拔下来。” 明离表情愣愣的,已然记不清片刻之前她还怨恨沈婵的铁石心肠,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见沈婵转身进了屋,她才转过去拔树上的剑。 剑身深深插入树干,明离握着剑柄努力许久,那剑依旧丝毫未动。 掌心伤处被磨得发痛,明离来不及抱怨,只是垂眸痴痴地想着什么。 遂抬眼朝屋里看去——什么都没看见,沈婵不知去了哪里。 明离呼了呼左手掌心,转身走到那棵树的另一端,右手运力,竭力送出一掌。 锃的一声,剑总算弹了出来。 她提着剑,迎着落日往山下走。 雪化了之后路很好走。 明离走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仰头看着远山上头高飞的大鸟,忽而想起那日沈婵御剑带她下山,大大的青云山在剑下缩成小小一团,好像一脚就能踩碎。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灵气始聚,修仙一途自此萌芽,千年万年,生生不息。 明离隐隐约约记得老师在课上说过,只是那会儿她听不懂。 炼体,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大能,明离掰着手指头数着,哦,她还在炼气阶段。 修真界大部分修士都停留在筑基期,终其一生也无法结丹,而姐姐八岁时就已经结丹了。 她掰下两根手指头,心道,有朝一日她也会结丹吗? 也会像沈婵那样厉害吗? 明离往下跳了一步,台阶有些高,震得明离脑袋里嗡一声。 沿着蜿蜒的石阶实际而下,行至一处稍稍宽敞的台阶处,明离稳稳停住脚步,慢慢拔出手里的剑。 脑中回想着沈婵方才行云流水般的剑招,明离依葫芦画瓢地舞动起手里的剑。 动作有些笨拙,明离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出剑时剑刃划过空气,轨迹歪歪扭扭,动作迟缓生硬,像是在跳大神。 明离本人尚为察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继续挥剑,想象着剑气在周围环绕,横冲直撞,鸟兽四散。 耍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得劲,明离收了剑,脸上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垂着眸,盯着那把平平无奇的剑看了又看。 不如姐姐的那把九天,随便一挥便剑气回荡。 好想试一试那把剑。 - 翌日,明离依旧按时上山。 得了昨日的教训,明离今日乖了许多,那根戒条只派上一次用场。 “姐姐,我想试一试你的九天剑。” 明离满脸期待,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上写好的字,恭请沈婵过目。 沈婵淡淡扫了一眼。 有进步,起码比鸡爪顺眼了许多。 沈婵态度不明,明离有些着急,“姐姐,我今天很乖的,可不可以奖励我试一下你的九天?” 11、第 11 章 一道刺目金光自手心绽出,九天在掌心缓缓浮现,剑光凛冽,剑柄上的梅花雕琢纹理硌着沈婵的皮肤。 “今晚上回去把这一页书背了。”沈婵用眼神示意桌上的书,这才把九天递给明离。 明离讪讪接过剑,心中却道姐姐也太小气了,连这也要讨价还价。 用余光扫了一眼,明离悬着的心死了大半,这么多,她一晚上怎么背得完。 九天很沉,坠着明离的手往下,明离只得用力捞起来,再无暇想其他事。 双手抱住剑身,又怕被剑刃划伤,明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端放在桌上,凑近看那柄剑。 这么重的剑,沈婵是怎么挥得动的? 沈婵在秋千上盘腿坐着,手上拿着一本术法典籍,闻言抬头看了明离一眼,“修为到了,自然就挥得动了。” 八岁时从师祖手中接过这把九天,沈婵也是抱不动的,是沈瑾瑜帮她拎回了小重峰。剑很重,沈婵用不惯,沈瑾瑜察觉后便把其他剑都扔了,逼迫她只用这把。 不到半个月,沈婵驾驭这把剑时便已行云流水,也终于明白,宝器之所以被称作宝器,绝非徒有虚名,其中自有道理。 “啊——”沈婵听见少女出声,“出血了。” 明离把食指立起来,一抹血痕正沿着指纹流下,弯着腰仰头,她却是在笑:“真锋利。” 说完低头看了看被划破皮的手指,喉咙滚了滚,明离把食指含进嘴里,一吸一嘬,血就没了,于是又朝着沈婵嘿嘿笑了一下。 莫名其妙。 但这个年龄的少女都挺莫名其妙的,沈婵垂眸看书,不再理会她。 今天天气还算好,只是院子里的梅花都凋谢了,院子里看着光秃秃的,显出几分冷清。 明离终于拿起了剑,努力地举起来比划,一边比划一边问沈婵:“姐姐,现在是春天了吧。” 沈婵头也没抬,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们院子里的迎春花都开了。”一簇一簇的,金黄色的,一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明离点了点头确认,“应该就是春天了。” 手臂有些疼,明离换了个动作,掌心摸索着剑柄上的梅花,“那为什么春天了,梅姐姐院子里的梅花还在开啊?” 梅花不是应该在冬天开吗? 听公孙浅说,藏书阁附近也有梅花,可是好早就谢了,小重峰上的梅花却在这几日才谢。 没听见沈婵回应,明离以为沈婵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因为小重峰高。”沈婵不得不回应,“有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是这个道理。” 明离不懂诗,也不知道道理。 持剑很累,手臂软了下来,冷冽的剑尖没入一截泥土,明离偏着头看沈婵:“院子里的是梅花呀!” 她之前没见过梅花,可见过桃花,桃花可不长这个样子——所以这和桃花有什么关系。 明离扶着剑喘息,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姐姐,还是说其实梅花就是喜欢春天,只是春天开的花太多了,它不想要一起开,所以……” 明离小嘴叭叭叭地不停说,不忘提着九天瞎比划。 沈婵耳边像聚了一群蜜蜂嗡嗡嗡的,沈婵仰头看了看渐红的天际,头有些疼,忍不住道:“付明离,你话好多。” 手指在剑上弹了一下,声音清脆悦耳,明离回头:“嗯?姐姐你说什么?” 沈婵面无表情地重复:“你话太多了。” “不多啊。”她拧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犹豫着问:“我吵到姐姐看书了?” 她歪着头试图看一下那本书的封面,随即听到沈婵淡淡的“嗯”。 好嘛,明离总算明白了,姐姐这是嫌她烦。 她不大服气地嘟着嘴,却也没说话了,只是提着九天挥了起来——挥动倒是挥动了,明离却没明白这剑有什么好的,除了漂亮一些重一些,没感觉和其他普通的剑有什么不同。 昨夜沈婵舞剑的场景在脑海里再现,明离眨了眨眼,心道还是很不同的。 姐姐舞起来真好看,剑气如虹,像仙子一样。 明离不知不觉跟着动起来,持剑有些吃力,剑身摇晃,手腕也有些痛,她咬了咬牙,却没停下来。 修为不够,剑招也出得慢,明离耍了好一会儿,才隐隐听见一点九天劈开空气的声音。 不太明显,对明离来说却算得上慰藉,她笑了一声,视线下意识找沈婵影子,一回头却被吓得一惊,提着剑往后退了一步。 沈婵不知何时放下了书,站到了她身后。 视线从剑尖沾了泥的九天移到明离脸上,沈婵道:“在学我的剑招?记忆力不错。” 虽然只是招式,明离修为不够,速度也跟不上,耍起来跟唱戏似的,全是花架子。 “可惜基础没学好。”沈婵冷不丁走上前,把明离的手往上抬了抬,声音不大不小,“平日里武学课没认真听么?” “听了。”明离耍着心思回答。 老师上课可无聊了,而且平日里上课的人好多,明离总挤不到前排,距离太远,很多时候听不清,也看不到动作。 沈婵笑了一声,微凉的手指顺着明离手臂滑到了手腕上,握着明离的手腕拧了拧,“手腕伸直,凝气,别慌。” 随后又推了推明离的腰,“腰挺直,你现在像个老太太。” 明离撇了撇嘴,动作却乖乖地调整了。 沈婵绕着她看了一圈,“那日我瞧你打叶灵时剑招挺快的,也挺准的,怎么现在反而退步了。” 那日的出招是明离情急之下的反应,之后明离回去复盘,再次拿起剑,却没有那种效果了。 沈婵视线在明离稍显圆润的脸上停留片刻,身体往前靠了靠,“回去好好上课吧,你虽然有天分,却也得一步一个脚印,不可操之过急。” 明离总觉得在听训,莫名其妙就被沈婵训了一顿,总之,有些不服气。 之后好几天,明离写完字背完课文之后,依旧会提着剑在院子里耍,照着那日沈婵的招式。 沈婵出于好意劝她暂时不要学这个,先把基础打好,否则容易伤手,偏巧明离是个犟种,嘴上嗯嗯嗯,第二天依旧我行我素。 武学课上的动作都学了好久了,反反复复都是那几套动作,一点新意也没有,明离掌握得很好了,自然不愿意学。 那日偷看的沈婵的那一套动作,舞起来成就感十足,剑风阵阵,好像要劈开天地混沌,明离很喜欢。 “掌握得很好了?”沈婵放下书,抬眸看向口气不小的后辈。 明离看出沈婵眼中的不屑,抿了抿唇,坚持为自己辩解,“当然,武学课上我被抽到过几次,那些师姐都打不过我。” 她微微仰着头,心中一跳,隐隐有个想法。 明离不是个习惯委屈自己的人,当即问道:“我想跟姐姐打。” 沈婵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的脸颊上出现几分惊讶。 明离再如何自信也是知道两人差距极大,“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接下姐姐三招。”听见沈婵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声,明离喉咙滚了滚,又改口,“那就一招。” 一招总该能接下吧? 明离心道。 此时已是暮色,远山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橘黄,几只大鸟扑着翅膀朝小重峰飞来,像是绣在沈婵身后的一副画。 金黄色的余晖洒下,沈婵的影子晃了晃。 “可以。”沈婵轻轻地呼吸着,“我不欺负你,既然觉得你武学课学得很好,那好,在整个过程中,我不会使用灵力。” 这纯粹就是武技和身体的较量了。 沈婵放下书,负手而立,长长的影子拖到明离脚下,缠住她的影子。 “咻”一声,一把剑钉进明离身前的泥土里,剑声微微摇晃。 明离眨了眨眼,有些兴奋,又有些顾虑:“姐姐的剑和我的剑可不是一个水平的,这不公平。” 她想说她不用剑,话音未落,又听“咻”一声,九天甩了出来,钉进了不远处的花池里。 “你用剑,我不用。”沈婵神色淡然,语气不疾不徐。 “这可是姐姐说的。”她可没有占姐姐便宜。 把地上的剑拔起来,明离握住剑柄,摆出防御的架势,双眼紧紧盯着沈婵。 攻击来得很快,明离几乎没看到什么动作,便见拿到白色身影闪电似的冲向自己,像是一把锋利的斧头,带着呼呼风声,明离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想要抬剑地方。 明离自觉动作并不慢,可沈婵的腿精准地打在她的手腕上,力度不大,却让明离手里的剑险些脱手。 还没等明离调整好姿势,白色模糊的身影如鬼魅般再次出现在明离眼前,握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捣她的胸口。 明离心道完蛋,躲不开了,这一拳看起来好痛哦。 凌厉的一拳终究没有落在,在距离明离胸口一寸是巧妙地收住了劲道,转而顺着胸口往上,两指在少女吃惊的脸上一抹。 拳风拂过脸颊,带来一丝痒意,两道墨痕立现。 明离不知,只闻到了沈婵手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沈婵微凉的体温——她没有沉溺,手腕旋动,剑尖转动指向沈婵,几乎要触及她的白衣了。 有点迟了,明离有些懊恼,随即持剑劈上,却不知怎的劈了个空。 下一瞬手中一紧,才发现沈婵绕到了身侧,精准地握住了剑刃。 明离心中大惊,下意识用力往回夺剑。 力量在沈婵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慌乱之中明离抬起剑横挡在胸口,几乎就在同意瞬间,沈婵猛地挥出一掌,重重地劈在剑身上。 “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明离双臂发麻,剑脱手而出,虎口迸裂,明离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去,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围墙的青瓦上。 那青瓦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嗯?不动了? 腰上揽了一只手,明离后知后觉,腿弯也被人抱住了,惊魂未定地把视线从青瓦处移开,明离回头,看见沈婵放大的、带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的脸。 心脏砰砰直跳,隐隐要跳出嗓子眼,明离双手紧紧地抓着沈婵衣袖,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她想听一听沈婵的心跳是不是也很快。 想法立刻被付诸行动,明离揪着沈婵的衣裳,迅速地把脸贴在她的胸口处。 柔软贴着脸颊,还没来得及听一听,明离就被沈婵扔了下来,“嗷”的一声砸在地上。 “姐姐!”她趴在地上,有些哀怨地看着安全落地的沈婵,“你干嘛摔我!” 问得理直气壮,甚至背对着她的沈婵隐隐怀疑,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她是坤泽,在这方面敏感度要高于常人。 12、第 12 章 胸腔被砸的有些疼,明离暂时不想起来,只得把手臂垫在胸前,努力抬着头看着沈婵,察觉沈婵被白衣包裹的僵硬背脊。 好一会儿沈婵才回头看她,长身玉立,衣带翻飞,这回影子没有拖到明离身上,而是落在明离视线前方,明离伸手也够不到。 “还问我为什么摔你?”从短暂的反思里脱身,沈婵侧身看向明离,“刚才做了什么?” 她就是不喜欢和人动作过于亲密,付明离方才的动作冒犯了她,而这和她是不是坤泽关系并不大。 冷冷的一双眼瞧过来,剑气似的冲向明离,明离当即滚了滚喉咙,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却依旧实话实话:“姐姐,我刚才心跳好快。” 沈婵目光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冷淡的脸上带了一点难以言喻的表情。 明离换了只手垫在胸下,“所以就想听一听姐姐的心跳,是不是和我的一样。” “荒唐。”沈婵不再看明离,扭头往前走。 哪里荒唐?明明就很有道理。 明离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胸口的疼痛逐渐减轻,明离撑着手掌坐了起来,抬头看去,沈婵正在收拾石桌上的东西。 花池里的九天已被沈婵收了回去。 一瘸一拐走到沈婵身旁,明离努了努嘴,歪着头凑到沈婵跟前,“姐姐真厉害。” 这可不是刻意讨好卖乖,毕竟明离在同一批徒生里头已经算很厉害的,却连姐姐不带剑不用灵力的一招都接不下。 原先明离以为和姐姐的差距是山脚和山顶的察觉,现在却觉得应该是山脚的石头和头顶的星辰。 她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得上沈婵的尾巴。 武学课上的老师夸明离聪明,却夸沈婵天才,这下明离总算明白聪明和天才之间横亘着怎样的鸿沟。 明离怅然一瞬,却又欢喜起来——这样厉害的沈婵是她的姐姐,还教她写字,跟她对招,也是件超级开心的事。 她兀自笑起来,下一瞬眉心一凉,明离回神。 沈婵双指推着明离往后,冷色的眸子低垂着,若有似无扫过桌上的书,“靠太近了,付明离。” 这人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自顾自地扭过来,几乎要歪进她的怀里,怼上她的脸。 “噢噢。”明离往后缩了缩,坐在沈婵对面,“姐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沈婵似是吸了一口气,胸口浅浅地起伏着,并不搭理明离。 “姐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双手扒在石桌上,明离脑袋往下一压,稍显圆润的下巴就戳在了手背上,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往上看着沈婵。 “姐姐,以后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好像上课的老师。”明离听见总会咯噔吓一跳,更重要的是,这样叫好生分啊。 她不要和沈婵这么生分。 “你叫我明离嘛……”十六岁的少女歪了歪脑袋,声音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跟谁撒娇。 “我本来也算得上你半个老师。” 明离眼尾瞬间往下耷拉,眼睛里的神采很夸张地迅速灭了下来。 沈婵惊讶一个人的情绪竟然可以如此丰富,抬手把书合上,正色道:“明离。” 语气和上课的老师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冷淡些,明离却抿着唇笑了起来,几颗雪白的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很欢喜似的。 把石桌上的废纸收起来,又把书籍抱回房间堆好,明离去院子后面端了一盆水过来擦桌子,无意往水盆里瞥了一眼,忽地一顿。 脸上居然有两道墨痕。 她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沈婵在揍她的时候吓唬她,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鼓起一侧脸颊,明离弯腰对着水盆倒影看了下,随后把石桌细致地擦干净,倒水。 经过沈婵房间窗户,窗户是打开的,明离往里看了一眼。 沈婵盘腿坐在软榻上,闭着眼打坐调息。 把水盆放好,明离在衣服上擦干手上的水,抬手把鬓边的碎发勾到而后去,慢悠悠又小心翼翼地走向那扇窗。 天快黑了,屋里光线不好有些昏暗,可是沈婵是白的,像月亮一样,静悄悄地悬在里头,勾着明离的目光。 明离趴在窗前,双手像上课的学生搭在课桌那样搭在窗棂上,望着她玉盘一样的老师。 老师,师姐,姐姐。 她和沈婵的关系真复杂。 她不认识字,却爱混进茶馆里听故事,人家说那些爱恨情仇的时候总说两个人关系复杂,明离觉得这是个好词,好像她和沈婵之间缠绕了许许多多,怎样也断不开。 橘黄色的余晖落进屋里,来不及落在沈婵脸上,只洒在了她的白衣上,变成了黄衣,冷冰冰的雪变成了毛茸茸的光。 明离静悄悄地换了一口气,眨个眼的瞬间,里头的人已经睁开眼。 四周光线晦暗不明,像被罩上一层厚重的纱,可那双眼睛却极为清晰,带了点深蓝色,透着一股冷气。 隐隐驱散周围余晖。 “姐姐。”明离直起腰,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师姐,老师。” 沈婵没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追根问底,毕竟付明离向来都是莫名其妙的。 她神色平静,语气波澜不惊,一双幽瞳撞入明离的笑里:“还要看多久?” 明离趴在窗户上笑,长睫扫开光下明显的浮尘,她望向沈婵,神色莫名虔诚,“没看多久。” 少女没有一点回避的意思,依旧扒在窗户上,直愣愣地看着沈婵。 “天快黑了。”沈婵提醒,“一会儿不好下山。” 明离“嗯”了一声,扭头看向天空。 靠近西山的天际,一幅巨大的橙色正徐徐晕染开来,像是被点燃的绸缎,热烈夺目。厚重的墨色正从另一边的天际悄然逼近,像是绸缎燃烧后暗色的灰烬。 “姐姐,小重峰上的日落真好看。”她嘟哝了一声,笨拙又不自量力地想引沈婵出来看风景。 沈婵依旧端坐在软榻上,又闭上了眼睛,一尊石像似的。 太阳已经下山了,屋里越来越暗,明离逐渐看不清里头的人。 “那我回去啦?”她朝窗户里喊了一声,随即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嗯”。 果然还是没睡着,只是懒得搭理她,明离极小声地哼了一下,慢悠悠转身。 天确实要黑了,橘黄色的光线正迅速变暗,落在明离脸上,烛火似的昏昧模糊。 院子里也笼上了一层昏黄,静静游过的风声像是叹息,梅树光秃秃的枝干肆意伸展,似瘦骨嶙峋的手臂在暮色里张牙舞爪。 明离走过去拿放在秋千上的剑,光影绰绰,明离觉着有点冷清。 是有点冷清,她们院子里种了迎春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小重峰上却只种了梅花,花池里只有黑乎乎的土,什么也没种,梅花一谢,院子里就显得冷冰冰的。 明离想,春天来了,小重峰上应该多点颜色,写字也好练剑也罢看着高兴。 于是没几天,明离扛着一棵桃树上山了——那是她在后山挖的,树不算大,枝丫处开始长出了小小的花苞。 小花苞跟着明离走路的动作摇晃,摇啊摇,摇进了小重峰的院子里。 视线晃了一圈没看到沈婵,明离又叫了两声,依旧没什么反应。 已经到酉时了,姐姐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把桃树放在一旁,明离抽出和师姐借来的小锄头,弯腰挖土。 看得出来这地方真的许久不种东西了,土壤硬得要命,明离用小锄头用得并不来劲,干脆抽出剑来,一剑一剑把土壤捣松,才捡起锄头挖坑。 明离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挖出了一个坑。 抽开包裹桃树根部及泥土的破布,明离把树扶进坑里,树干居中,扶正,伸手在一旁的水桶里舀了几勺水淋湿根部,随后填土压实,再浇一次水,最后覆盖上一层干土。 大功告成,明离长舒一口气。 明离洗了洗手,又把洒出花池的泥土清扫了一遍,沈婵依旧没回来。 沈婵是掌门千金,又是师姐,平日里除了修炼也负责青云门诸多事物,临时有事要处理也正常,之前有几次就迟到过,甚至有一次酉时结束明离也没见到她。 迟到的时候明离会坐到石桌上自己看书写字,她如今已经会很多东西了,不需要沈婵一字一句念,一字一句教了。 可今日稍微有点不一样,她沉不下心看书,绕着石桌转来转去,书页翻了又合,合了又翻,最后“啪”的一声放下书,走到花池边蹲着。 花池正对着院门,明离想要姐姐一进来,就能看见她和身后的树。 蹲久了脚有点麻,明离扶着剑站起来,绕着那桃树转了转,凑上前去看桃树的花苞——多久才会开花呀?明离有些迫不及待。 她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花香,恍惚中似有一股冷气和血腥味钻入鼻腔。 明离一滞,低垂的眼眸瞬间亮起,嘴角噙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轻盈转身,连发丝都染上了雀跃的浮光。 “姐姐!” 白衣染上了几点热烈的血色,直直映进明离眼中。 明离顿了顿,眼中笑意更甚,小跳着朝那人走过去:“你出去捉妖啦!” 13、第 13 章 热烈的血色落在白色裙摆处,像是点点红梅,在夕阳下多了几分朦胧暖意。 沈婵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有几分疲倦,“怎么站在这里?” 她好像没发现明离身后的那棵树,直到明离一跳一跳地走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却又笑意盈盈的,好像在等着她猜。 微微偏过头,沈婵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总算发现了,“这是什么?” 明离说:“桃树,我从演武场后面找到的,长势特别好,到时候肯定能开很多的话。”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把沈婵往前拉,“姐姐你看,它现在已经长了很多花苞,过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 “嗯。”沈婵没多大兴趣,低头往左瞥了一眼,明离的手正挽着她的手臂。 默不作声抽出手臂,沈婵道:“身上都是血,我先去换一身衣服。” 换了衣服又洗了个澡,沈婵走进院子里时,付明离还蹲在花池那里。 听见脚步声,明离偏过头,“姐姐。” 声音黏黏糊糊的,沈婵明显听出女孩没刚才进院门时高兴。 她吸了一口气,一边观察着那棵光秃秃的树一边朝花池靠近。 树算不上大,也绝对不小,明离不会御剑,把树扛上小重峰绝对废了不少劲。 回忆起进门时明离眼里亮晶晶的光,沈婵喉咙滚了滚,“这是什么树?” 话一出口,却见少女眼睛耷拉下来,眸中神采熄灭大半。 明离眨了眨眼,又重新扯出一个笑,“桃树,我在演武场后山挖的。” 她蹲在花池边,仰头看着走进的沈婵,“姐姐是不是很累呀?” 沈婵想了想,道:“还好。” 抬眸看了看那棵新装进去的树,沈婵问:“怎么想起来种桃树?” “院子里很空,花池里又没有东西。”明离问她,“姐姐喜欢桃花吗?” 算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而且,花池里确实空很久了,之前成玉往里头撒了一点种子,长出了一点翠绿的芽,后来因为沈婵一个月没浇水,活活干死了。 “还好,院子里热闹些挺好的。”沈婵坦诚道,“但我懒得照顾。” 这算不上什么问题,明离兴高采烈地接下了照顾任务。 因着沈婵说的那句“热闹些挺好”,明离心领神会,兴致勃勃地往小重峰带了不少东西。 有各种蔬菜种子、能扦插繁殖的枝条,还有各类花草种子,一股脑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期待着它们生根发芽,给小院添些生机。 沈婵欲言又止:“太热闹了吧。” 随即想到这东西是明离废了好大劲弄的,以及身后刚劳作完洗完手的明离在给自己推秋千,沈婵到底有了一念之仁,“但春天是该热闹些。” 反正明离也乐意照顾。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之后的某一天,明离给她带了条小狗崽回来。 小狗浑身毛茸茸的,毛色是土黄色中间插了几缕黑纹,窝在明离怀里,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粉嘟嘟的鼻子到处嗅闻。 沈婵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 原来今天师姐们下山采买,明离也跟着去了,在街上逛了好半天,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被一只小狗跟上了,明离于心不忍,就把它带回来了。 “姐姐,”明离摸了摸小狗的头,很认真地说,“它想跟我回家。” 沈婵对明离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微微挑眉,“茯苓许你带回来?” 明离眼神躲闪,低着头摸狗。 茯苓师姐没说不许,只是劝她把狗放回去,一是在山上养狗不方便,尤其明离还和其他师妹住在一起,万一伤了人吓了人就不好了,二是这小狗看着黄黄胖胖的,许是山下村民养的。 见明离这副反应,沈婵便也知道了,明离这是偷摸着带回来的。 “付明离。”沈婵抬眸看她,“不问自取是为偷。” 她知道明离从前日子过得苦,也有一些迫于生计的坏习惯。 “我没偷!”明离不知怎的声音大了些,后知后觉害怕,抱着狗往后缩了缩,低着头道,“它自己要跟着我的,那就说明没主人嘛。” 沈婵扯了扯嘴角,不再执着于和明离掰扯,命令道:“还回去。” 女孩缩着脖子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怯生生道:“它不一定有主人的,而且,它在山下或许吃不饱穿不暖,在山上我会给它好吃的,也会陪着它,我想它会愿意跟我在山上的……” 它的主人愿不愿意那就另说了。 明离自知理亏,说到后面几乎没声音了,偷摸着抬眸看沈婵,缩着肩膀,等着那条戒条落在身上。 等了好久,没听见明离的声音,戒条也没有落下,明离愈发心慌起来,小狗似感应到她的情绪,在她怀里咕哝着乱转。 小狗哼哼唧唧地拱着她的掌心,真可爱,明离有些难过地想,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有一条小狗多热闹啊。 如果沈婵接受了它,这将会是她们养的第一条小狗。 这听起来多美好啊。 可惜沈婵不喜欢它,也不打算接受它,还要她把小狗送回去。 送回哪儿去呢?明离都不知道小狗是哪家的。 万一真的没有主人的话,姐姐会让它养在小重峰吗? 明离想知道,所以开口问了沈婵。 沈婵对此的回答是:不行。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给明离一点商量的余地。 明离撇着嘴想掉眼泪,低低地“哦”了一声,抱着小狗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时天已经黑了,四周漆黑一片,影影绰绰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细微的沙沙声似在耳边响动。 好在月亮很亮很圆,月光掉下来,也能勉强看清路。 远处几家灯火若隐若现,暖黄的光晕藏在树叶里,忽明忽灭。 小狗很乖地窝在她怀里,耳朵耷拉着,时不时软软的哼唧两声,惹得明离好一阵怜爱,又开始纠结了。 她在白天捡到小狗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想了想,对着深浅不一的树影大吼大叫:“谁家小狗丢了!快来领!” 道路两侧树林茂密,回音并不明显,声音闷闷的总也传不出去,于是明离又吼了十几声。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枯叶掉落的吱嘎声响。 月光落在地上,糖霜似的白,明离站累了便蹲下来,手掌从小狗的头摸到尾巴,喃喃道,“你究竟有没有主人呀?” 她说:“你没有主人的话,我就只能把你带回去了。” 养在院子里,白天就拿绳索系着,晚上明离回去就陪它玩。 小狗趴在她的膝盖上,昏昏欲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没一会儿,它忽地动了一下,四肢晃动剧烈,汪汪汪的同时还蹬了明离几爪子。 明离才把小狗放在地上,小狗便往前飞奔去,一边跑一边汪汪汪地叫着。 明离跟在小狗后面走,明白小狗这是听到了它主人的动静,一股失落涌上心头。 负心狗,有主人了还跟她走,脚踏两条人! 小狗撒欢似的往前跑,好在狗腿短,明离不用跑也能跟上,没多久就见到了狗主人——一个老人。 老人提着一盏灯,手里牵着一只大黄狗,小黄狗咕噜乱叫地去蹭大黄狗,又在老人身边欢快地转圈圈。 明离上前道:“老人家,小狗见了您真开心。” 冷白的月光落在一人两狗身上,无端端地显出一种怪异的凄凉,明亮视线扫了又扫,这才发现那条老狗只有一只前腿。 老狗似察觉明离视线,仰着头冲明离叫了一声。 “唉?没礼貌!”老人抬起头,枯瘦如柴,双眼深陷进眼窝里,“多谢姑娘送小狗回来。” 明离这才看清楚,老人原本应该是眼眸的地方却只剩一片混沌的黑白。 老人眼神没有焦点,一张松松垮垮的脸正对着前方扯出一个和蔼的笑,热情地邀请明离回家吃饭。 明离问心有愧,只得如实相告。 她是跟着师姐们下山看到的小狗,小狗一直跟着她,她看着也喜欢,便自作主张地抱回山上了,师姐教训后才意识到了错误,于是特意来归还小狗。 老人弯腰抱起小狗,慈爱地笑了笑:“小黄是讨人喜欢……” 说着似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前方,“你……你是青云山上的仙人?” “不敢妄称仙人。”明离道,“只是普通修士而已。” 老人忽然踉跄往前,噗通一声跪在明离跟前,声音急切又颤抖:“仙人!求仙人救救我的孩子!” 小狗掉在地上,哼唧一声又跑到了大狗身边。 见老人还想磕头,明离眼疾手快把老人扶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您先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干枯的皮包裹着骨头,贴着明离新鲜柔软的皮肉,老人抓着明离的手,边走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原是祖孙两人相依相伴,前段时间不知怎的,小孩总嚷嚷着嘴巴痒,嘴巴疼,后来便卧病不起。几个大夫来看过,问是什么病,支支吾吾不肯说,只道治不了。 昨天又请了一个大夫来,大夫只瞧了一眼就出来了,让老人要不去请青云山上的仙人来看看。 老人老了,腿脚不便,又瞎,再说青云山又岂是凡人容易上的地方,老人正为此事头疼,正巧,这晚就遇见了仙人。 老人松开了狗绳,一手扶着拐杖一手紧紧抓着明离,颤颤巍巍带着明离往前走,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列祖列宗保佑”之类的话。 两条狗跟在后面,把树林里的枯枝叶踩得吱嘎响。 没走多久便到了老人的家。 院门是用低矮的篱笆围成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旧的土房子,斑驳的泥墙在月光下格外明显。 “我孙子在这屋里头,仙人请进。” 屋里没点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老人提着灯,拉着明离走了进去。 昏暗中,少女背上似有金光一闪而过又消失,小狗黑溜溜的眼珠转了又转,好奇地“汪”了一声。 - 小重峰。 察觉到落在明离身上的寻踪符有异动,沈婵猛地睁开眼。 有妖气。 14、第 14 章 屋子里很黑,窗户也关着,什么也看不见。 “乖孙,你怎么样了?”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回荡,老人松开明离,提着灯走到桌边,颤颤巍巍地点燃桌上的油灯。 昏黄的光瞬间散开来,明离吸了吸鼻子,目光扫了一眼屋内。 老人的家堪称家徒四壁的典范,踏入屋内,一股子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进门不远处立着一张孤零零的八仙桌,桌面坑坑洼洼的,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油漆。 顺着老人慈爱又心疼的目光往里瞧,似有一张灰暗的床隐匿在昏暗中,好几层床帘严严实实地罩着。 老人一瘸一拐走过去,拖长的调子哭丧似的咿咿呀呀,“小宝啊,我带仙人过来给你看病啦……” 抬手抹了下眼泪,老人枯瘦的手一层一层翻开床帘,转头对少女道:“仙人这边请。” 床帘是用破旧不堪的碎布拼接而成的,颜色斑驳,布料厚重,明离抬眼望去,只觉得那被层层包裹的床像是一个巨大的茧,裹得明离也有点不舒服。 惨白的月光从敞开的门斜斜照进屋里,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铺出半截银霜似的光影,生生和屋里柔和的昏暗切割开来。 小狗在外头追着鸡毛玩得不亦乐乎,大黄则蹲在几块板子搭建的鸡舍前,低头舔地上早已干燥的血迹。 老人“乖孙”“乖宝”地叫着,明离神色凝重,握紧手里的剑走过去。 越靠近那张床那种腐朽的味道越浓郁。 这绝非普通老房子年久失修的陈旧味道,而是一种恶臭,想搁置了许久、开始腐烂变质的食物,又混杂着动物尸体后散发的腐臭,酸臭、腥膻和糜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因为要看小孩的状况,明离把桌上的油灯也端了过来。 “小宝,仙人给你看病,看过就好啦。”老人对着床铺喃喃低语,“看过病就不痛了,痛痛飞走了,身体棒棒的!” 自始至终,床上的小孩都没有回应老人一句。 “仙人,我来。”老人把窗帘挂到绳子上,抬手接过灯盏,往后退开一步给明离让位置。 明离面色沉沉,视线从老人苍老沟壑的脸上扫过,移向床上。 而后,动作顿了顿。 床上的确躺着个小孩,看着像是七八岁的样子,全身被被子包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用惨白如纸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惨白的脸上还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点。 明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撞上小孩一动不动的视线。 黑溜溜的眼珠占满整个眼眶,视线往下,是小孩干裂起皮的嘴皮,透着死灰般的惨白。沿着嘴角,却有着干涸的血痕,像一条条诡异的红线蜿蜒而下。 小孩眨了眨眼,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巴,“奶奶,我好饿啊。”干裂的嘴唇在舌尖的反复摩挲下,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这是两人进屋以来,小孩说的第一句话。 孙子好不容易说了句话,老人自然高兴,“奶奶给你煮……”老人转身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掖了下被角,柔声道,“先让仙人给你看病好不好?” “仙人?”眼珠转了转,小孩的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落在她身侧握着的剑上。 明离总不习惯这“仙人”称呼,“客气了,我只是还没入门的最低阶的修士。” “老人家,您先去煮点粥吧。”明离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我看它确实是饿坏了。” 老人才走出去几步,陈旧的木门“吱嘎”一声迅速关上,油灯上的灯芯跳了下,昏黄的灯火剧烈晃动。 明离警铃大作,抬剑抵住对方攻击,借力旋身后退几步,猛地抽出配剑,寒光闪烁。 “唰”的一声,那原本躺在床上的“小孩”突然掀开被子暴起,只见它周身弥漫着一股黑色的雾气,明离眼神一凛,下一瞬“小孩”却像蛇一样褪了皮。 惨白的皮囊掉在破旧的床榻上,“小孩”露出来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释放出巨大的身体,几乎顶住了房梁。 明离暗道不好,这妖物本体怎么这么大,随后咬了咬唇,下一瞬拉开门撒腿往外跑去。 呼呼风声伴随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耳中,明离不敢停留,幸好进来时院门没开,让她得以畅通无阻地跑出去。 那妖物在身后穷追不舍,四面八方传来的嘻嘻嘻的笑声听得明离火大,回头看不见那间院子,明离才停下脚步,扶着胸口气喘吁吁。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妖物挡在明离身前,一双黑瞳又黑又亮,隐隐透着兴奋,“继续跑啊,小道士嘻嘻嘻嘻嘻……” 霜白的月光下,那妖怪猛地扬起头,血盆大口张开,浓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嘴角不断流淌,浓烈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继续跑,跑进我的嘴里嘻嘻嘻嘻嘻。” 妖物的嘴唇翻卷着,露出里头布满血丝和不明物体的牙龈。 明离实在忍受不了,怒骂道:“死畜生!讲点卫生吧你!” 少女眼神一凛,手中剑快速刺出,剑风呼啸。 凌厉的一击被妖物闪开了,似是没想到刚才见了它就跑的破道士敢直接对它出招,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它后知后觉愤怒起来。 怪物身形一闪,锋利如勾的爪子朝着明离的咽喉抓去,空气中划过一道尖锐声响。 少女剑招不减,往前攻去,甚至看起来像是把喉咙朝着妖物的恶爪送过去。 爪子即将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明离猛地侧身,以毫厘之差躲开攻击,同时手腕翻转,手中长剑精准撬开妖物胸甲,寒光一闪,利刃直直插入妖物软肉之中。 浓稠的黑血涌了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随之响起。 明离松开握剑的手,旋声退后,口中光速念诀,金色的青云符文随之出现,压在了妖物身上,推着那还没拔出来的剑往里进,随后“嗖”的一声,贯穿那妖物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让怪物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身躯狠狠砸向身后的树林。只听“咔嚓”几声巨响,好几棵粗壮的树木被它轰然截断,断木横飞,尘土弥漫。 身下泥土被妖血浸湿,它嘶吼一声,四肢并用地往院子里跑。 方才现出原形后此人立刻就跑,它还以为是不敌它,加上那句“没入门的低阶修士”,它便误以为这人是送上嘴的美食。 如今受了伤才知是自己不敌,它自然要赶紧跑。 明离铁了心要让这妖怪死,提着剑追赶,转头却见妖怪跑进了院子里,噗通一声撞开墙,滚入了屋子里。 “啊!”老人摸着拐杖慌慌张张走出来,“怎么了小宝!小宝!仙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老人家,有妖物附在你孙子身上,我在捉妖。”明离望着破开一个洞的墙,心中有些恼。 她跑那么远就是害怕打起来毁了老人家的房屋,这死妖怪……她非得把它剥皮抽筋不可。 提着剑气冲冲往前,明亮忽而听见一个怯生生的稚嫩童声:“阿婆!阿婆!我是小宝!” “小宝!”老人扶着拐杖往声音来处冲,满脸尽是担忧,“你在哪里啊小宝?” 明离抬手挡在老人身前,“老人家,里头的人不是你孙子,它是妖怪。” 老人的孙子早就被吃了,还被妖怪剥下了皮用来伪装,因此房屋内总是有一股尸臭味,“小孩”皮肤上大小不一的黑点,其实是尸斑。 “小宝怎么会是妖怪呢?”老人颤抖着想推开她的手,焦急地望向屋里,“明明是小宝的声音!” 屋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呜呜呜阿婆!她是坏人!阿婆救我!” 老人情绪更加激动,声泪俱下地求少女:“是小宝!仙人,里面不是妖怪,是小宝啊,你不要伤害他……” 好烦呐。 明离叹了口气,“阿婆,它不是你孙子,它是妖怪,你孙子早就被杀了,你眼睛看不见,难道也闻不出来吗?屋里都是一股尸臭味。” 视线扫了一眼院子里到处飘的鸡毛,明离继续道:“阿婆是不是养了鸡,这几天是不是好多鸡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小宝怎么会死呢!”老人固执己见,咬着牙愤恨道,“村里一直有黄鼠狼,肯定是黄鼠狼吃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刺目的蓝光直冲云霄。 “不好!”明离叫道,“这小妖在搬救兵!” 这小妖道行浅,明离尚可以制服,可这求救信号发出去,不知道会招来什么道行的妖怪。 得速战速决了。 她不再同老人废话,抬手捏了一个诀把老人绑到一旁,随后猛地挥出手中长剑,那扇门被劈开,木屑飞溅。 掌心处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闪烁流转,明离口中念诀,地面上缓缓浮现一个圆形法阵,以明离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 符文闪烁,里头妖物哀嚎连连,一会儿是妖物粗犷的声线挣扎,一会儿又是稚嫩的童声求饶。 屋外老人也哀嚎连连,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 明离权当没听见,源源不断地往诛妖阵里输入灵力。 诛妖阵即将完全成型之际,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妖气自四面八方汹涌袭来,似黑色的浪潮瞬间将整个院子包围笼罩。 原本明亮的法阵在妖气的冲击下,开始剧烈闪烁、摇曳不定。 那小妖的救兵来了,而很显然,明离招架不住,阵法符文已开始扭曲逆行。 她迅速看了旁边的老人一眼,迅速抽回灵力,整个人向后退了数步。 瞬间法阵轰然崩溃,周围桌椅被震得粉碎。 “谁伤我子!”一道愤怒的声音似天雷滚滚炸响,一只大妖狰狞可怖的面容自黑气里浮出,怒目圆瞪。 明离来不及多想,一道灵咒丢向屋里小妖的方向,下一瞬却转身捞起角落处的老人,拼尽全力朝院外冲去。 灵咒瞬间被大妖截断,狰狞的面容因愤怒而越发扭曲,于咆哮声中猛地拍出一掌,直追着少女而去。 妖力四溢,风声猎猎作响,周围空气似乎被抽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明离暗道不好,脸上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把老人推向另一边。 虚化出的大掌即将落在明离后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和的蓝光撞入漩涡,只消一瞬,便冲散了周围浓厚的黑气。 似拨云见月。 冷香入鼻,蓝色灵力似绸缎似的缠绕上明离腰际,带着丝丝凉意,又无比温和,稳稳扶住惊魂未定的少女。 15、第 15 章 劫后余生,明离长舒一口气,腰间的灵力已撤回,明离身体却还在发抖。 剧烈的心跳一时停不下来,明离回头,只见一片朦胧的月色里,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像是踏月而来的仙子,手中长剑“九天”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从没有过如此心安的感觉,明离望着那背影,几乎要哭出声:“姐姐……”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混乱的妖气和灵力肆意翻涌,明离听见沈婵淡淡应了一声,语调是一贯的清冷沉稳,“看住那小妖。” 话音刚落,沈婵周身灵力瞬间破出,像是腾腾燃烧的蓝色火焰,汹涌地燃尽四周妖力,沈婵和九天似一道白色闪电似的朝那只大妖疾射而去。 剑风呼啸,灵力和妖气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道道刺目的光芒在碰撞处闪烁,像是炸开了一朵朵烟花。 另一头,明离终于将那重伤的小妖从土屋里逼出来,一记灵缚扔过去正好套在小妖身上,双指并拢,修长的手指上灵力涌动,小妖“嗷”了一声,翻滚到地上。 死妖怪,这时候都不忘穿上这身小孩皮,尸斑点点,皮被蹭得松松垮垮的,看得明离一阵火气,箭步上前狠狠踹了一脚。 “嗷!”小妖被这一脚踹得连连翻滚,发出凄惨嚎叫。 不远处正和沈婵缠斗的大妖听到动静,瞬间被激怒,猛地转过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即朝着明离疯狂冲过来。 巨大的爪子高高扬起,爪尖闪着森冷的寒光,落下去可将一个活人撕成碎片。 大爪朝着明离落下,明离回头望着那大妖,眼中并无恐慌,反倒勾起唇角笑了笑,一双明眸在月光亮晶晶的。 下一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九天带着凌厉的剑气转回沈婵手中,剑身染血,逐渐往剑尖凝聚。 大妖粗壮的手臂被九天干净利落斩断,重重地砸落在地,沉闷且巨大的声响震得地面微微颤抖,大妖痛苦地嘶吼着,黑色的血液从断臂处喷涌而出。 沈婵的进攻并未停止,大妖顾不得伤处,往后逃去。 九天顺着妖气而上,下一瞬斩断了大妖的腿,随后没有丝毫停留地破开大妖的皮甲,贯穿腹部。 凄厉的咆哮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白影和银光不断从明离眼中闪过。 明离看了几眼,想起来还有小妖这个任务,双指并拢动了下,不出意料听到了小妖的哀嚎。 小妖披着小孩的皮躺在地上,灵缚越捆越紧,几乎到了勒着那身皮肉的地步。 见明离转身走来,那小妖慌得嗷嗷叫,摸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后缩去,黑溜溜的眼睛转了又转,忽地瞥见角落处崩溃坐着的老人。 “阿……阿婆!”它真情实感地叫老人,眼里竟然也流出了泪,“我好痛啊阿婆……” 靠着墙坐着的老人猛然一惊,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干瘦的脸,面色一怔,随着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仙人……” 那妖怪哭哭啼啼实在烦,明离干脆落了一道咒封住了它的嘴巴。 身后的打斗声停了。 明离听见九天归鞘的声音,清脆利落,格外悦耳。 撕开大妖皮肉,沈婵剥出妖丹装入灵袋,回头见明离正扶着那颤颤巍巍的老人,缓缓走到那只披着人皮的小妖面前。 人皮上已经出现了尸斑,小妖穿上去已不太服帖,松松垮垮的,像是个小老人。 “老人家,您眼睛不好,但耳朵总该是好的吧。”明离扶着老人手臂,“方才那只大妖要杀我们,还说这是它的孩子,所以这根本就是妖怪。” “呜呜呜呜……” 明离不悦地瞥了一眼那妖怪,“这妖怪惯会披人皮、仿人声,残忍杀害了您的孩子。今日将它诛杀,也算是告慰孩子的在天之灵,让他得以安息。” 泪水不断从老人混沌的眼眶中掉落,砸在明离手上。 祖孙二人遇到这事,也算灾难,小狗扑腾着腿跑出来,绕在老人腿边打转。 沈婵认出那是付明离带上小重峰的那只小狗。 果然是有主人的。 老人还在不断伤心,“怎么会呢?……小宝昨天还跟我说话的,说阿婆我好饿,要我杀只鸡给他吃……我们都是普通人啊,怎么会招惹上妖怪呢?” 捏诀驱散院子里残余的妖气和血腥味,沈婵听见明离问:“姐姐,这只小妖怎么处理?” 吃人的妖怪自然是要杀了。 下一瞬,老人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沈婵跟前,“仙人!您神通广大,求求您救救我的小宝……我不能没有他啊!” 沈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几分疲倦,“孩子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至少有三天了,皮被那妖怪剥下来穿着,尸体只怕也早没了,我实在无能为力。” 杀大妖对她来说消耗不了几分灵力,但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神不宁,一种熟悉的、令她心颤的感觉慢慢爬上后颈。 老人张着嘴,身体微微颤抖,忽而推开沈婵的手,身体一歪,扑在了小妖身上,“仙人救救我的孩子……他还有呼吸,他还可以救的。” 老人似乎认定小孩只是被附身了。 她把小孩抱进怀里,像抱着婴儿那样晃着小孩,明离的符咒本来就不稳,因着老人的突然接触,小妖身上的灵缚不知不觉就被解开了。 等明离发觉时,那妖怪的爪子已经露出来,即将陷入老人肩膀的皮肤里,来不及拔剑,明离下意识抬手去打那只爪子—— 一阵剧痛从手臂传来,于此同时,九天出鞘,带着凌厉的剑气贯穿妖怪身体。 小孩的皮被劈开,露出里头黑乎乎的妖甲,小妖身体瞬间僵住,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随即没了气息,缓缓倒下。 “明离?!!” 明离低头看去,手臂上已被妖爪刮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好在伤口并不深,沈婵注入几道灵力后血就止住了。 沈婵扶着明离起身,垂眸看茫然地坐在地上的老人。 老人擦了擦脸上腥臭的妖血,四肢并用地往前摩挲,充满沟壑的双手摸到小孩光滑的皮时愣了一下,试探着问:“小宝?” 哪里有小宝,小宝早死了,就算是伪装成“小宝”的妖怪,此刻也死了。 那双干裂的手顺着往上摸,老人颤抖的身体在某一瞬间僵住不懂——裹着妖怪的人皮掉下来了,老人摸到了厚厚的妖甲,忽地撇了撇嘴。 明离扶着手臂道:“老人家,这下你总信了吧,这就是妖怪。” 老人无声地哭了起来。 待把老人扶进隔壁房间,沈婵回头看了看一旁破掉的土墙,从灵袋里拿出了一块银子给老人,以便老人后续修缮房屋。 随后便御剑带着明离回山上了。 青云山晚上的风真大,明离被吹得好冷,不由自主地缩在沈婵身后,比上次出息的是,明离这回没有抱着沈婵的腿,只是悄悄地拉着沈婵的衣角。 明离感觉得出来,沈婵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或许是因为她执意带小狗上山,从而惹出了一系列祸事,平白给沈婵添了麻烦。 不过沈婵是怎么知道她在哪里的呢?还来得那么及时? 是担心她,所以才下山来找她吗? 明离想着便开心起来,提着沈婵的衣角晃了晃,低着头自顾自地乐。 风虽然很大,可是沈婵身上那股冷香也依旧清晰可辨,明离吸了吸鼻子,心道姐姐是特意洗了澡换了衣服才下山的吗? 因为在小重峰上的时候,明离还没闻到这股味道。 好冷,好香,但好像又很暖——暖得明离不由自主地朝沈婵贴过去,靠着沈婵的后背,暖得明离身体隐隐有点发热,喉咙发干。 有点奇怪,不太舒服。 她猜测沈婵也不太舒服,因为沈婵的肩膀幅度微微晃了晃,幅度很轻,但明离察觉了。 于是明离往后退了退,离沈婵的后背又远了一些。 她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挂在宁静的夜里,又大又圆的玉盘,试图以此缓解身体的不适,结果并不行。 忍不住转回视线,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沈婵细白的脖子看,忍不住叫了一声“姐姐”。 出口的呼吸滚烫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一道冷清的嗓音回应,像是在应和月色。 “姐姐……”明离逼迫自己移开视线,“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她抿了抿唇,将猜想告知沈婵,“妖爪上会不会有毒啊?” 那么丑的妖怪,爪子上有毒也是情理之中。 沈婵顿了一下,微微偏头,“你哪里不舒服?” 这种修为很浅的小妖妖爪大都无毒,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脑袋有点晕。”明离揪着那截小小的衣角,声音里透着一股沮丧,“我感觉我有点发烧。” 一剑载着两人从月色下穿越,沈婵最终还是把明离带上了小重峰。 两指搭在明离灵脉上,沈婵察觉明离体内灵气有些乱,可是用神识去探,却又什么都探不出来。 屋里有些暗,沈婵双指微动,又多点了一盏灯。 抬眸看了看明离的眼,唇,鼻,也都很正常。 “还难受吗?”沈婵问。 16、第 16 章 屋里灯光并不算暗,明离却总觉得眼前的沈婵模样模糊,像蒙了一层水似的怎么也看不清,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又喘了一下。 明离觉得自己好像一头牛,鼻孔正在噌噌往外冒气。 “难受。”她实话实说,还抬手抓了抓心口。 可沈婵问她哪里难受,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不知不觉拖着屁股往沈婵的方向挪,将身下的床单弄得皱巴巴的。 明离抓着沈婵的手往额头上贴,“姐姐摸摸,是不是有点烫?” 沈婵的手是凉的,明离额心贴上的一瞬,一阵放松和舒服随之释放,隐隐中有几分畅快,明离顿了顿,更是不自觉地往沈婵掌心蹭。 沈婵微微蹙着眉,掌心在明离脸上移动,似是在检查她的体温。 并不烫,可是明离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再望向明离并不清明的眼神,沈婵收回手,随即站了起来,拎着明离来到了温池旁。 从脉象上来看,明离并未中毒,又或者只是微毒,因而沈婵用神识探查不到,只是明离修为浅,加上或许体质原因,因而反应较大。 温池是小重峰上的天然泉水,有解毒养体的功效,沈婵便让明离脱了衣物,进温池里泡着。 若是明早还没好,便带明离去成玉那儿看看。 沈婵说完便要回屋,没走几步忽而听见身后传来少女急切的声音:“姐、姐姐……” 停下脚步,沈婵回头。 明离只穿了一层里衣缩在水里,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被一层雾气熏得湿漉漉的,“水,水有点热。” 其实水一点也不热,正合适,可是明离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要和沈婵没话找话,她不希望沈婵现在离开。 她抿了抿唇,换了套说辞,“水,水有点深。” 是有点深,都没过了她的肩膀,触及她的下巴了,明离不得不扶着温池边缘,以防自己一不小心掉入水里。 沈婵个子比她高,这个水位应该是正合适的。 温池里的水声似乎大了些,不过一会儿时间,水位就慢慢降到了明离胸口一下。 “可以了吗?”沈婵在距离温池以外两三米的距离问。 明离望着她,水汽氤氲中,明离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冷冽的梅香,喉咙滚了滚,她结结巴巴地说:“好……好了。” 梅花不是都谢了吗?为什么姐姐身上还有? 还是说,姐姐平日里洗澡的香皂里面加入了梅花……应该是这样的,姐姐种了一院子的梅花,应该是很喜欢梅花的。 她兀自出神,又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空灵脆响。 蓦然回神,只见一只小巧玲珑的铃铛,不知何时凭空悬在明离跟前,晃晃悠悠,又慢慢停驻,周身萦绕着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灵光。 一只铃铛凭空悬挂在明离跟前。 沈婵的声音似裹挟着山雪,悠悠传到明离身旁,“我先回屋休息了,若有什么不舒服或者意外状况就拨动这只铃铛,我会来。” 隔着越来越浓的水雾,沈婵定定望着明离,“好好泡着,舒服点了就回去睡觉。” 铃铛不再晃动,那股冷香逐渐消失。 明离双手扶着温池边缘,看着那道倩影消失在视野里。 收回视线,明离抬眸看着那只泛着青绿的小铃铛,抿了抿唇。 那股自深处爆开的焦躁依旧汹涌如浪潮,不曾停歇,继续啃噬着她不断加速跳动的心。 已是春天,天气渐暖,小重峰的风并不大。 沈婵推门进了屋,不过摔袖一瞬,屋内三盏灯已经亮了起来,门窗“轰”地一声紧闭,充沛的灵力将屋里围得严严实实的,味道和声音都透不出去。 沈婵单手撑在桌角上,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脆弱表情,远山似的眉轻轻蹙起,双指立在额前,嘴唇翕动。 忽而灵力绕转,蓝光闪烁,沈婵后颈处的皮肤泛起了一层微光,发丝半遮半掩中,隐匿的腺体缓缓浮现。 空气陡然一滞,沈婵回头看了一眼后迅速移开视线,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嫌恶与自弃。 浅浅换了一口气,沈婵算起时间——确实,这两日正是要进入发热期的时间。 好在上次的意外之后,沈婵朝成玉讨要了不少抑制符,只要这几日乖乖待在小重峰,不过多使用灵力,应当是能撑过去的。 从灵袋里抽出一张抑制符,沈婵眸色一沉,将抑制符朝着后颈发育不良的腺体贴去。 抑制符包裹着腺体,淡蓝色的灵力流动,随后缓缓隐匿起来,原本显露腺体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光滑的皮肤。 长睫微抬,门窗打开,风灌进屋里将冷香吹散。 月光落进窗台,沈婵微微偏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那棵桃树上。 原先,沈婵对整棵树能存活下来并未抱太大希望,小重峰不适合养花,更别说那棵桃树已经长出花苞了,带着花苞移栽,活下来的几率并不大。 只是明离日复一日精心照料,浇水、培土、施肥,出乎意料的,那棵桃树竟真有了存活的迹象。 想起明离在花池里洒下的那些种子,沈婵心道,或许今年小重峰会有一个热闹的春天。 明离,明离。 沈婵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眸微微阖上,思绪瞬间被拉回山下那片茂密幽深的树林里。 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银霜,沈婵站在树上,看着不远处拔剑冲向小妖的少女。 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轻盈又敏捷。少女还未正式拜入青云门,修炼也才到了炼气阶,挥剑时却有凌厉的剑气。 沈婵垂着眸,拨开前方挡住视野的叶子,却见那小妖的爪子对准少女的脖颈而去。双指微抬,一股灵力自沈婵手中冲去,不过一瞬便牵住了那黑色的妖爪。 与此同时少女侧身一闪,持剑插入小妖胸甲下的软肉里。 惊讶在沈婵眸中一闪而过,灵力撤回手中。 她心急如焚赶下山来,此时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明离能应付这妖怪,这大大出乎了沈婵的意料,她的进步比沈婵想象中的还要快。 虽是春夜,风吹进来还是有点凉。 沈婵回神,起身关了窗户。 贴了抑制符后皮肤有点痒,带着微弱的痛意,沈婵解了发簪躺在床上,脑袋慢慢变得昏沉。 发热期体弱是正常现象,困意也总随之而来,沈婵对此习以为常,闭上眼睛放空脑袋。 意识陷入沉睡的前一瞬,她迷迷糊糊想起那枚铃铛,以及还在温池里泡着的付明离。 希望今晚不再有什么突发状况。 - 温池里,浓稠的水雾肆意翻涌。 月光轻柔洒下,穿透雾气,在水面上勾勒出一层粼粼的银辉。 温热的池水包裹着少女身躯,明离懒懒地靠在池边,乌黑的发丝肆意在水面上漂浮,随着水波的荡漾,像是一圈灵动的绸缎。 明离已经在这里泡很久了。 白皙的脸颊被水汽氤氲得微微泛红,稠丽的五官倒映进月光映照的涟漪中,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没入温热的池水中。 怎么办? 明离用力地眨眼保持清醒,手指近乎疯狂地扣着池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下一瞬又因无力而松了几分力度。 下一瞬手指无力地松了几分力度,血液重新回流,指尖渐渐泛起了红色。 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挑动着明离的神经,脸上浮了一层汗,黏糊糊的。 那股难受的劲非但没有过去,反而在沈婵离开之后愈演愈烈。 她真的中了妖毒,而且妖毒好厉害!姐姐用神识都探不出来。 姐姐。 她莫名地舔了舔嘴唇,又开始想念沈婵身上那股冷香——是因为现在太热了,对,太热了,她脸上脖子上都出汗了,她不能再泡了,她要出去一会儿。 她颤抖着双手紧紧扶着池岸,用尽力气试图爬上岸。动作间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嘴唇不经意间触碰到一颗顺着脸颊滑落的汗珠。 明离顿了顿,紧接着把脸埋进温池里。 呼吸被堵住,鼻腔里灌入温热的水,视野变得模糊不清,连着思绪也变得一片混沌。 她不可自抑地想起沈婵身上的冷梅香。 清冷孤傲,带着几分坚韧和凛冽,平日里总能让明离感觉安心,此刻也一样,她混乱又燥热的心似乎被安抚了几分。 但还是不行,不够。 她想的越来越多,想起第一次见沈婵的场景,想起第一次进青云门时沈婵的冷淡,想起那日妖怪附身,她伏在沈婵的肩膀上,而沈婵的肩膀是热的,说话是温柔的。 最后,是想那日,沈婵泡在温池里的场景。 就是这个温池,沈婵闭着眼,像雪一样落在池子里。 她浮出水面,忽而意识到,这是沈婵经常泡的温池。 身体因这个认知而兴奋起来,慌乱的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局促有力,她下意识吸了一口气,试图捕捉沈婵残留在这里的气息。 可惜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温池里的水是活水。 17、第 17 章 潮湿的水汽拍打着脸颊,明离眼睫上也沾了水珠,三三两两一绺一绺的,垂眸时总有些妨碍视线。 水珠从额头滚向眼皮,又压着眼球滴落在水面上,涟漪一圈圈荡开,扫在明离胸口处。 手臂处的伤口注入了沈婵的几道灵力,回小重峰后上了药又包扎好,此刻倒是没什么存在感了。 就是那妖毒实在厉害,不致命,却弄得明离很难受,有种隔靴搔痒的绝望感,极不痛快,又难以挣脱。 将头埋入水中片刻后,脸上黏腻的不适感果然减轻了许多,明离抬手擦了擦脸,扶住岸边的两块石头,脚掌摸索着踩住一块突出来的石头,借力往岸上爬。 温热的水瞬间从身上掉落,明亮只觉身上一冷,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低头看去,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色里衣被水浸湿,紧紧的贴着身体,勾勒出几分曼妙。尤其入水后的里衣变得有些透,里头肌肤若隐若现。 明明身体是冷的,身体里某处又偏偏是热的,是一种带着痒意的热,让明离恨不得破开皮肉,看看到底是哪个器官在发神经。 从身上掉下的水珠一半落在岸上,一半落进池里,明离心不在焉地想着那可恨的妖毒,不曾注意赤脚踩在了岸边脱下的衣服上。 半干的衣服拖着脚往前滑,明离一时不察,整个身体向后倒去,在空中乱晃的手掌不知道拍到了什么东西,打得手指疼。 水花四溅,明离掉入水里,混乱中听见了清脆的铃铛声。 呛了几口水,明离手脚并用,总算是在水里稳住了身体。头浮出水面,明离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把脸上的水甩开。 “呼……”视线变清晰了些,明离低头看着被打红的手指,下意识“啧”了一声。 人究竟能倒霉到什么程度啊? 她呼呼吹了两下,尽管实际作用为零,但心理作用可不小。 余光无意间掠过水面,满池银辉,涟漪末端,似有仙人踏月而来,倩影倒映在池畔。 嗯?——等等! 明离猛地抬起头,朝池畔看去。 “什么事?哪里不舒服?”脱了发簪的沈婵蹲在池边,乌黑长发随意垂在身后,衬得人眉眼如画,人不如白日里冷清端庄,双眼微微眯起,似是有些困倦。 “我……”明离视线往下,察觉沈婵修长的手指正在揪着池边的青草,动作很是不耐。 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摔到了,打到了铃铛,扰姐姐清梦,实在不好意思,白费姐姐跑一趟了。 明离抿了抿唇,到底没说出口——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冷香,淡了许多,若有似无的,她几乎分不清是从哪里飘来的。 “姐姐。”明离低低地叫了一声,手荡开逐渐变得滚烫的池水,朝沈婵走过去,“这温池对我中的妖毒好像没作用。” 因为她越来越难受了。 望着沈婵带了点倦意的脸,明亮不知不觉撇着嘴,有点想哭,“你有没有什么药,我胡乱吃着点,明日再去药阁看看。” 太晚了,药阁早就关门了。 “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的。” 沈婵被铃铛叫醒的时候是很愤怒的,气冲冲瞬移到了温池旁,正巧见明离摔进温池里。以她的身手,救是能救的,然而沈婵就那样看着明离摔了进去,呛了几口水。 半夜被叫醒的烦躁这才消去了大半。 沈婵叹了一声,心道自己可真不是个好姐姐。 叹是叹了,愧疚也不曾有的,只是望着那双含着泪要哭不哭的脸,坚硬如铁的心到底软了一小块,“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 这话哄哄还未入门的小师妹也就罢了,当不得真,毕竟沈婵既不是大夫也不是药修,哪里会看病。 把人哄回去睡觉算了,今晚上闹腾这么大半天也够了,天亮了再把人带去成玉那儿——实在难受得紧的话,沈婵可以考虑喂她点灵息丹,虽然有点副作用,但止疼效果很好。 她装模作样地伸手,少女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迫不及待缠上来,湿润的手很快弄湿了沈婵的衣袖。 沈婵:…… 罢了,今日情况特殊。 明离牵着她的手,却不上来,只是仰头望着她,微微蹙着眉,十足的可怜样。 “很热,姐姐。”明离抿着唇,思考着怎么描述那种感受,“有点痒,我也不知道哪里痒,头疼,脑子里雾蒙蒙的……哦!还有还有!心跳特别快!心口疼!像蚂蚁在咬!” 少女迫不及待述说自己的不适,双手紧紧抓着沈婵手臂,不知不觉拽着她往里。 沈婵不得不往里蹲了蹲。 “姐姐,我感觉我越来越难受了……尤其现在。”少女说话速度越来越快,着急得沈婵插不进去话,“妖毒是不是已经攻入了我的身体,我要变异了,我要变成妖怪了,我要变成禽兽了,姐姐,救救我……” 她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上看过去,视线颤抖着,“姐姐,我想拆开看看,那伤口有毒,肯定变黑了。” 沈婵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着急,别担心。” 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又隐隐觉得明离是在大惊小怪——她用神识帮明离探过,明离身上没什么问题。 可见不是什么剧烈到要致命致残的妖毒。 明离很慌张,肉眼可见地慌张,好像下一瞬要死掉的样子,沈婵不得不顺着她,帮她解开左手手臂上的包扎。 包扎的布料浸了水,也确实该换干的。 一圈一圈绕开,那条伤口终于暴露出来,许是上了药的缘故,伤口好了许多,已经结痂,甚至好的速度非常快,沈婵感觉比一开始至少短了半截。 明离歪着头问:“一开始的伤口这么短吗?” 很显然,好的速度也出乎明离的意料了。 她正要把手抽回来仔细观察,手腕却被沈婵微凉的手拉住,“别动,我再探一探。” 明离身体里的灵气的确比回来的时候还乱,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怪不得明离总嚷嚷着热。 双指离开少女脉搏,沈婵再一次铺开神识,冰蓝色的灵力在两人周围流动。 半晌后,沈婵没有探到明离身体里有妖气残留,默默收回神识。 真是奇怪。 沈婵忽而想起来,这有些像走火入魔的症状。 只是一道伤口而已,至于让付明离走火入魔吗?……还是看到那老人失去了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有些伤感,把没能及时救下小孩这件事归结于自己的错,因而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并非沈婵胡乱揣测,而是青云门出过这样的事。 拥有极高道德感且内心极度敏感的人,实际上并不适合修道,也并不适合与妖魔鬼怪打交道。 但是……沈婵抬眸望向付明离那一截玉白的手臂,心道:付明离不太像是这种人。 她白天还想着把人家的狗拐回小重峰呢。 沈婵摇了摇头,又去摸明离的脉搏。 指腹才刚搭在明离手腕上,沈婵便感觉到一股几乎冲出明离身体的灵气杂乱冲出,她瞳孔一缩,原本带了几分倦意的双眼瞬间瞪大,眉头紧锁,沈婵随后将指腹往下一压。 明离体内的灵气竟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汹涌了十倍不止,磅礴的灵气似脱缰的野马疯狂往心肺处翻涌,几乎在下一瞬就要爆体而出。 不好! “付明离!”扭头看去,明离果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双眼失焦地望着沈婵,沈婵紧抓她的手,大声喝道:“你搞什么!你清醒一点!” 瞬间灵力运转,沈婵试图用强大几百倍的灵力强行安抚明离体内横冲直撞的灵气,蓝光把天空映得发亮,沈婵听见明离痛苦地哼了一声。 那小妖的妖爪上究竟涂了什么,威力竟然这样厉害。 沈婵抓着明离的手,面对面盯着她失焦的双眼,蓝色的灵力源源不断从手掌注入明离体内,嘴里念了一道诀,随后大声道:“付明离!跟着我念!” 对面的少女怔了一瞬,眼神逐渐聚焦,张嘴动了动,却没有跟着沈婵念静清诀,反而喃喃道:“好饿……” 现在是你喊饿的时候吗?!!付明离! 沈婵又气又急,身前明离忽而又叫起来,眉头几乎拧成一团麻花,无意识呢喃:“疼……” 沈婵泄了力,脸色带了几分慌张和惨白。 不光是因为怕明离承受不了她的灵力,还因为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尚在发热期。 而今灵力运行太过,抑制符似乎失效了。 她闻到了那股令她生厌的冷香。 一簇一簇的,正在往外释放。 意识在一瞬间烧起来,混沌和无力随之而来,她甚至都握不住付明离的手,反被付明离拉了一下。 身体摇摇欲坠,沈婵喉咙艰难地滚了一下,察觉后颈处的灼烧感愈演愈烈,身体里的痒意也愈演愈烈。 下一瞬摔进了水里。 准确地说,是摔进了付明离的怀里。 付明离的肩膀靠在沈婵后背处,用力把沈婵往前压,水波翻涌,沈婵无力的手搭在了池边冰凉的石头上。 付明离似是在扶着她。 沈婵心底涌起一丝庆幸,“付明离……明离?你醒了?” 空气里不知不觉混入一股干燥且炽热的味道,像是焦糊的刺鼻感,若有似无的,很快就被冷香冲散了。 沈婵颤抖着身体往前移,双臂趴在池岸上,呼吸粗重得说不出话,“你去……去屋里,拿……” 她以为明离醒了。 可是下一瞬,一颗头压在了沈婵肩膀处,更沉重的呼吸落了下来。 近距离地,目的明确地。 扫在沈婵几乎要显露出来的腺体上。 18、第 18 章 好香。 是那股极冷的梅花香,和风雪交加的那个晚上明离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很淡,带了点植物花瓣的清苦,一下又一下地挑动着明离的神经。 明离脑袋昏昏沉沉,呼吸却急促,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滚下,体内的灵力正在不受控制地暴走,疯狂冲击着经脉,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炙烤,比之前放大百倍的痛楚随之涌来。 眼皮沉得她睁不开,勉强撑开一条缝,视野里却模糊一片,似是眼球上落了一滴水,世界成了色块的交融。 身体遵循本能朝那股幽暗的香气靠近,冷香灌入五脏六腑,灵力越发躁动,身体越发渴望,向前的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上。 她像是饥饿许久的孩童见到了热腾腾的包子,又像是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大脑根本来不及支配身体,欲望却支配着大脑,她本能地想要靠近,想要汲取。 越靠近越觉得不够,那味道怎么雾蒙蒙的,一点一点地往外散,抠抠搜搜的。 世界里还是一团色块,色块分开了些,模糊程度不知不觉降了下来,她看到了一片白一片黑,黑白之间,还有一点红。 喉咙滚了滚,明离发现自己有些渴望那点红。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目前最渴望的还是那股冷香——尽管目前那股冷香一直在引起身体里的躁动,明离却很自信地有一种直觉,那冷香能安抚她,能安抚她身体里乱撞的灵力。 身体现在已经不受控制了,唯有那股冷香能让她恢复一点意识。 她不顾一切地往前靠去,尚未察觉自己压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沉沉的呼吸扫除,身前压的东西忽然猛地颤了一下。 她听到了一声严厉的怒斥,没听清说的什么,却反射性地往回缩了缩,害怕得要站直身体等候训诫。 也只是一瞬,混沌的欲望随之接管身体的掌控权,无视身体条件反射发出的警告,明离不管不顾地往前靠近,下巴抵在了那人柔软的肩膀上。 对了,是个人,明离隐隐约约想起来,是…… 思绪戛然而止,那股冷香近距离包裹着她的鼻尖,她无暇再去想其他事,只是吸了吸鼻子,偌大的满足感包裹着她的全身,巨大的空虚紧随其上。 不够,还不够。 她不要这个,她要…… 被水汽熏得柔软发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上排的两颗虎牙尤为明显,长出其它牙齿一截,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咬什么的。 她听见了同样沉重混乱的呼吸,勉强分辨出那呼吸不属于自己。 管她呢。 燥热的身体不允许她再停留,她吸了一口气,像狗叼骨头那样,埋着头去咬那个源源不断溢出冷香的地方。 终究没咬下去,身下那人反抗强烈,明离的心脏似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水雾散开,视线逐渐恢复,明离抬眸,撞入一道寒光中,她总算明白那一阵疼是因为什么——求生的欲望。 一柄长剑已抵在明离额前。 剑锋泛着幽幽青光,寒气逼人,剑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一滴血珠顺着额头缓缓滑落。 眉心刺痛。 “醒了?”那声音冷得像冰,尾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明离身体颤抖着,体内乱冲的灵力也终于识相地停歇片刻,明亮喉咙滚了滚,余光一顿。 蓦然大惊。 她、她她竟然抱着沈婵! 而且还把沈婵压在池岸上,束缚住沈婵的双手,用一种看着很不雅观的姿势,逼迫着沈婵。 明离后知后觉想起刚才的动作——她刚才是想干什么来着?是要咬沈婵吗? 冷汗随之流下,明离艰难地呼了一口气,把双手从沈婵身上收回来。 姐姐,我刚才是中妖毒了!我没有真的要咬你!我没有真的要吃你! 明离还没来得及解释,剑风呼啸而上,斩断明离一截湿发,随后“叮”的一声劈开不远处的大石块。 碎石落进池子里,水花四溅,明离眨眼躲避,忽而一股灵力朝自己打来,抬手抵挡,却依旧被打上了岸,狼狈地趴在地上。 池边的碎石块磨红明离手臂,她慌张抬起头,却见金光闪烁,一个用灵力灌注的大笼子“叮”的一声巨响,自上而下落下,把明离罩在了里面。 九天被召回,落在了沈婵玉白骨瘦的手上。 沈婵刚从水中出来,身上全湿了,水啪嗒啪嗒落下,浸湿脚下的土地,她恍若未闻,只是冷着脸,提着剑朝那金笼子靠近。 这架势像是要杀了明离。 “姐姐……”明离艰难地坐起来,一边拂掉嵌入皮肤里的碎石屑一边给沈婵解释,“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 她记忆模糊,却看得出来沈婵落水是她的手笔。 九天前所未有地泛着冷光,沈婵脸色带了几分苍白,忽而举起剑。 灵力运转,九天带着寒光瞬间便直直冲向明离,对准她的面门而去,明离忙闭上眼,却没躲。 19、第 19 章 寒气擦着明离耳畔而过,九天钉入笼子上方,金光剧烈闪动,随后所有光芒暗了下来,那金笼子瞬间变成了个铁笼子。 “姐姐,你没事吧?”见沈婵身体晃了晃,脸色较之刚才又苍白了几分,明离踉跄着往前,“我不记得我刚才做了什么?我、我……我伤了你吗?” 她只记得她好像要咬沈婵,其他的,不太记得了。 如果不是她伤了姐姐,姐姐怎么会一下子虚弱这么多?而且,凭姐姐的实力,刚才在水里根本不可能会被她桎梏住。 她着急往前,双手抓在铁柱子上,一阵痛楚从手上劈来,明离“啊”了一声,连忙松手。 “你别动。”沈婵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先在这里,不要用蛮力出来。” 那股淡淡的冷香又飘进了笼子,体内的灵力又开始躁动,明离抬手捂着胸口,意识迅速开始模糊。 “我去……找成玉。” 白衣只一瞬便消失在温池旁,明离支撑不住,沉重身体往下塌,明离猛地跪在地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小重峰上的风似乎变大了些。 风把水雾吹进了笼子里,微凉的湿意浮在明离脸上,那股幽香被风吹散,越来越淡,明离跪趴在地上,灵力乱冲,耳边嗡嗡一片。 终归是受不住,朝着沈婵放在站的位置爬过去,迟钝的大脑一时忘了还有个笼子的存在,手才刚刚伸出去,金光闪烁。 明离又被劈了一道。 不算疼。 可是她记起来沈婵临走时交代她要乖乖的,不要乱动,眼泪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来。明离抬手擦眼泪,一边抽泣一边往笼子里缩。 她揉着胸口,揉着被石屑磨出来的红痕,揉着手臂上结痂的伤口,没多久又难耐地在地上翻滚。 身体里总有股劲出不来,尤其在那股幽香完全淡去之后,愈发地折磨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劲厉害的时间已经熬了过去,只剩一点点痛苦的余韵缠着明离,明离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双眼无声地望着笼子上方。 沈婵的九天镇在上面,神器自身养出来的灵力足够维持这个阵法运转。 明离抬手摸了摸额心。 伤口已经结痂了,可见距离沈婵离开已经很久了。 小重峰距离药阁有那么远吗? 她想起沈婵虚弱苍白的脸,微微摇晃的身体,在水里怒斥她时带着的颤音。 沈婵受伤了。 而且,受了很重的伤,这伤在她们回小重峰之前都没有的,在她下温池前也都没有的。 所以……是她在这期间伤了沈婵。 明离死死咬着下唇,牙齿深深陷入柔软的唇柔中,力道越来越重,知道一股腥甜在口中蔓延。 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明离身子微微发抖,未干的碎发黏在脸颊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旧不肯松开牙齿。 - 深夜,药阁来了位客人。 成玉阁主半夜被人叫醒,火气大得很。 怒气冲冲给沈婵注入安抚剂,成玉又开了药池把那一身狼狈的人丢进去,翻箱倒柜找药材,点火煮药,等药煮开间隙还给沈婵注入灵力,帮助她调息。 一系列事情做完,成玉累得直接趴在药池边,向罪魁祸首问罪:“沈婵,你故意大半夜来折磨我是不是?” 药池里的人闭着眼,两道远山眉自进门后就一直蹙着,见水面波纹变深,成玉忙道:“不用跟我说话,安心调息。” 沈婵喉咙滚了滚,睁开双眼,干涩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师姐,拜托你去小重峰一趟,明离的情况比较危急。” “她的情况不见得比你危急。”成玉翻了个身,“我要现在走了,万一你又失控,将我这药阁炸了怎么办?” 身上刺痛的感觉不曾减弱,沈婵呼吸声明显,“那妖毒有些奇怪,似乎会致幻……明离总嚷嚷着难受。” “搞什么?”成玉望向她嗤笑一声,“真当妹妹养了?” 沈婵不说话,又闭上眼了。 水雾蒸腾,缓缓隔开成玉视线,成玉叹了一声,又道:“你的九天不是留在那儿吗?可感应到什么?” “很平静。” 成玉道:“那不就行了,可见那边没出什么大事。” 沈婵闭着眼,微微摇头:“但或许是因为我此刻灵力微弱,所以才感应不到。”发热期的沈婵和平日里的沈婵师姐区别很大,发热期的她几乎等同于一个废人。 “沈婵,你总是妄自菲薄。”成玉抬手在药池里试了试水温,“我可没见过哪个灵力微弱的师妹能把我药阁炸了。” 见沈婵的眉头又蹙了几分,成玉问道:“还有味道吗?” 沈婵吸了吸鼻子:“还有,但是淡了不少。” 成玉撑着手坐起来,“那好,等味道再淡一点,你体内灵力平稳些我再过去,帮你看看你那明离妹妹到底是什么情况。” 20、第 20 章 月亮悄然西移,皎洁月光穿过层层水雾,缓缓落入小重峰的温池中,水波晃动,月影摇曳。 铁笼子里的少女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蜷缩着手脚侧身躺在地上,睡得极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反反复复。 醒来时总要望一下四周,看看沈婵回来了没有,再看一看压在头顶上方的九天,而后困意再次袭来,这才缓缓入睡。 这铁笼子很是厉害,风能吹进来,却没有冷意,明离因此能睡着。 只是明离总担心沈婵,梦里也想着沈婵,忽而又惊醒,怅然地望着四周,不知她情况怎样了。 月光斜斜地洒进笼子里,明离望着那冷白的月光,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 明离一瞬间睁眼,视线还没恢复呢,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明离的脸颊,虎口卡着明离下巴。 明离一愣,视线顺着一截绿沈衣角往上。 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明离下意识挣扎,正要推开那女人的手,忽然察觉自己被灵缚绑了起来,明离只能偏开头,狼狈地在地上艰难蠕动,尽可能离这女人远些。 她一边动一边问:“你是谁?” 话音刚落,那只手又伸了过来捏住明离下巴,稍稍用力,迫使明离松开牙齿。 新鲜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顺着女人的手指流淌,女人“啧”了一声,歪着头看向明离:“对自己够狠的,竟然咬成这样。” 明离下意识舔了舔唇,疼痛瞬间袭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肉。 女人松开手,低头借着明离的半干的里衣擦掉手上的血,“我叫成玉,之前不是见过我吗?这么快就忘了?” 成玉…… 药阁的成玉师姐,沈婵去找的人就是成玉。 对了,她想起来了,之前在竹林里,跑出来隔开她和叶灵的正是此人。 原来她就是成玉师姐。 少女的一对黑眸瞬间亮起来,眼神中满是焦急与关切,微微凑近绿衣女子,颤抖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成玉师姐,姐姐呢?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成玉也往前凑了凑,学着明离说话:“姐姐很好,姐姐没什么事,姐姐让我过来看你。” 她望着少女黑白分明、十分清醒的眼睛,轻声说,“手给我。”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绑着少女,轻轻“哎”了一声,抬手收了灵缚。 看沈婵那时着急且狼狈的样子,她还以为付明离被妖毒搞得走火入魔了,怕应付不了,这才先把人绑起来。 灵缚消失,明离扶着地坐起来,伸手递给成玉。 成玉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视线却停在少女落了不少红痕的雪白手臂上,明离察觉视线,主动解释道:“不小心摔到的。” 成玉淡淡“嗯”了一声,片刻后问明离,“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吗?先前有什么症状?”视线从手上移开,落在了明离有几分苍白的脸上。 明离眨了眨眼,十分懂事张嘴吐出舌头,还把下巴抬高了些,让对面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明离懂的,望闻问切是大夫看病的几个必要步骤,成玉师姐就相当于青云门的大夫。 “不用吐舌头。”成玉忍不住笑了下,一侧梨涡转瞬即逝,“先回答我的问题,以及……” 她蹲在地上,微微俯身,目光直直盯着少女,“说说,怎么把沈婵拖下水的?” 明离眨了眨眼,低头收回舌头,又抬眸看了看头顶罩着两人的铁笼子,慢慢回忆:“我和姐姐在山下捉妖,我被妖怪抓了。” 明离伸手指出妖爪抓伤的地方,或许是因为温池确实有用,这会儿这伤口已经不怎么明显了,落在一条条被碎石块磨出的红痕,乍一看还看不出来。 “我感觉那妖怪爪子上有毒,姐姐御剑带我回来的时候头晕,还有点热。”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后来姐姐让我来这里休息一下,可是我越来越热,姐姐替我把脉,说我的灵力很软,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明离皱着眉:“后来,后来醒来的时候,我把姐姐推在了池边,想咬她。姐姐用九天阻止了我。” 少女指了指眉心。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伤口已结了一个红色的痂,正好在中间额心处,若非明离指出来,成玉还以为那是明离自己画上去的花钿。 成玉微微挑眉,抬手轻轻碰上明离额心的伤口:“想咬她?” 明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挠了挠头,表情有些烦躁,“师姐,我这是中了什么毒?” 成玉缓缓呼出一口气,问:“还有别的吗?” 明离想了想,好像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只道:“现在好像都好了,除了身上有点汗,没什么不舒服的。” 哦,有的,趴在地上睡觉很舒服。 “是吗?”成玉笑了一下,歪着头看她,“可师姐感觉你脸色好白,像是生了大病。” 修长的指尖沿着额心慢慢滑下,落到了少女的脸颊上,若有似无地触碰着。 明离忽而有些不适,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只一瞬间,她又闻到了那股幽香,似是从成玉的长袖处散出来的,很淡,淡到几乎可忽略不计,可偏偏明离发觉了。 她猛地推开成玉的手,呼吸肉眼可见地急促起来,“成玉师姐,我,我好像……” 心脏噗通噗通往外撞,明离抬手抓着胸口,又开始咬嘴唇。 “别担心。”成玉走过去蹲在少女跟前,灵缚又缠在了少女身上,低头再去摸她的脉搏,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你伤不了我的,别咬自己。” 抬手轻拍明离脸颊,成玉咧唇笑了一下,低头在少女手臂伤处扫了几眼。 忽而绿光闪烁,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箱凭空出现在身旁,成玉翻开找了一会儿,从一个小玉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明离嘴里。 动作太过粗鲁,药丸又搓的太大了,挤在明离喉咙迟迟不下,明离十分想吐。 “唉唉唉别吐啊……”成玉有些慌张,“我只有一颗。” 明离死死抿着唇,生生将那药丸咬碎,用舌头推进了喉咙里——苦得明离面容扭曲,吃完后连呛了好几下。 成玉解释道:“没什么大问题,你这个情况就是……嗯,修为太浅,又被妖爪伤了,加之晚上回来吹了点风发热,以及你不久之前才被妖怪附身过,身体有了点影响,所以才阴差阳错造成今晚这样的情况。” 明离听不懂,“多谢成玉师姐。” “不客气。”成玉望着少女眉心那点红,玩笑道:“来药阁帮我打杂半年就行。” 明离又问:“可是姐姐为什么会被我所伤?” “嗯……”成玉眨了眨眼,努力编理由,“她,一来是因为对你没有防备,二来她原本就有点成年旧伤,不巧今晚旧伤复发,所以一开始才落入下风。” 具体是什么陈年旧伤,等沈婵回来自己编吧。 见少女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成玉忙道:“不过别担心,她没被你伤到。” “真的吗?”姐姐离开时脸色明明很苍白。 “真的。”也管不得付明离信不信了,不信就让沈婵回来自己解释吧,成玉实在太困了,抬手收了药箱,也收了明离身上的灵缚。 明离跟着站起来,只听成玉师姐道:“沈婵搞的这个笼子也忒丑了,跟关鸡鸭鹅似的。” 金光泛起,铁笼子又变成了金笼子。 绿色的灵力引上去,不多时,笼子小时,那把银色的九天便落了成玉手中,随后又变大横在了成玉脚下。 “上来。”成玉回头道,“送你回去。” 那药药效很快,明离的心跳在逐渐恢复,她望着成玉,有些犹豫:“可是姐姐还没回来。” 她想看一眼沈婵再走。 哎呀,姐姐妹妹什么的果然很麻烦,成玉无奈,深感自己跑这一趟可真是菩萨,“沈婵今晚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嗯。”成玉望着天瞎编,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她旧伤复发,今晚在药阁养伤。你上不上来,不上来我走了啊。” 回去可得好好宰一宰沈婵。 把明离送回新生院,成玉叮嘱道:“明日找茯苓师姐请一下假,然后去药阁让其他师姐给你开点药,这几日好好养伤。” 手臂上本身挨了妖怪一爪,到底还是有影响,更别说后来还挨了沈婵一击,沈婵虽然没用力,但对付明离来说也够呛。 哦,对了,还有额头上的伤口。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沈婵也真是,对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狠得下心。 水雾缭绕,药池里的沈婵睁眼,目光落在成玉手中的九天上,语调冷淡,“若是旁人,我早杀了。” 成玉把剑丢给她,笑道:“说得这样无情,好像方才求着我上小重峰看看的人不是你。” 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沈婵接过那把剑,隐在掌心,垂下的湿润眼睫遮住大半瞳孔。 沈婵轻声开口: “成玉,付明离她……真的没有问题吗?” 21、第 21 章 “有啊,不过都是些小问题,手臂上磨出了许多血痕,那道抓伤也不容小觑,我让她这几日别去上课了,好好修养。” “没了?” 成玉道:“没了。” “噢噢,”成玉想起还有一个问题,“付明离体内的那颗魅丹,已经在慢慢被消化了。” 沈婵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取出魅丹的方法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成玉耸了耸肩膀,“你如果想要的话,就得今早行动。” 水波摇晃,浓郁的药味附着在空气中悬浮的小水珠上。 沈婵不说话,成玉却知道她在犹豫,因而又道:“那丫头修为进步可是很快的,你越晚做决定,那颗魅丹的效果越大打折扣。” 沈婵抿着唇,唇线烦着白,眉心则微微蹙着。 “我瞧她似乎挺喜欢你的,一路上总问我你的情况,我谎话都编不过来了。”成玉对上池中美人抬起的视线,“所以,对你来说这事算不上难吧,要实在担心后续麻烦,完事之后施个忘忧咒就行了。” 成玉眯着眼睛笑了下,“反正她对你并无警惕,忘忧咒效果应该很好。” 能不能管一辈子另说,总之先把眼前难关渡过了。 她真心诚意提沈婵提建议,沈婵却跟个闷葫芦似的放不出半个屁,成玉不悦,“啧”了一声,一层水花瞬间溅在沈婵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润过了稍稍干燥的唇,沈婵呼出一口气,道:“再说吧。” - 明离静悄悄地回了房间,扑到柔软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前半夜睡得不好,明离后半夜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屋里亮堂堂的,明离揉着眼睛起身,一柱光束透过纸窗洒进来,光线刺目。 院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时候应当不早了,其他人都去晨练或者上课了。 明离简单洗漱一下,又对着铜镜把脸上的血痕擦掉,把自己稍微收拾得像个人样了些,随后便去茯苓师姐那儿自首。 她擅自带小狗上山,这才引出后续一系列事情。 茯苓师姐并未因此事责罚她,只是抬眼瞧见她额心处的伤疤,惊讶地问她怎么弄的。 明离并未将昨日和沈婵在小重峰上的事和盘托出——这是昨夜成玉师姐特意叮嘱的,说是沈婵要求的。 明离找了个由头胡乱糊弄过去,又和茯苓师姐说这几日想请假,好好静养。 茯苓自是应允,叮嘱明离去药阁抓点药吃着,妖毒不容小觑。 明离连连点头。 今日太阳好得不像话,从茯苓师姐处辗转到药阁,太阳晒得明离睁不开,她走得又快又急,到了药阁时喘了好半晌。 把昨日成玉写的方子给药童,明离在一旁扣着手等待,视线转了又转,忽而问起药童成玉师姐的药房在哪儿? 药童正在抓药,闻言头也没抬,“从大门进来正对着往里走就是了,你要找师姐?师姐早上出药阁去了,不在药房。” 明离肩膀沉了下来,有些丧气。 拿了药,明离低头嗅了嗅——和人间大夫开的药一样苦。 药阁里人不多,几位药童不知在忙什么,走来走去的,见明离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屋里,实在忍不住问:“可还有什么事么?” 明离摇头,听出这是赶人的意思,于是提着药出了药阁。 成玉师姐和茯苓师姐都建议她好好休息,可明离从昨晚到现在还没见过沈婵一眼,昨夜沈婵看起来那样虚弱,她总要瞧一眼才能安心。 她在药阁大门外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蹲着,运气不错,才蹲了一炷香时间,就蹲到了回药阁的成玉。 明离起身跳出来,忘了自己蹲得脚麻这件事了,一个箭步就跪到了成玉跟前,把人吓了一跳。 得知明离是来找沈婵的,成玉倒是没什么意外,只是把少女扶起来,声称沈婵已经好了,且今早得了宗门任务出去擒一只大妖。 那意思就是,今日明离不一定见得到沈婵了。 明离有些失落,又再问了一次:“师姐,姐姐昨夜旧伤复发真的不是因为我吗?” “自然不是。”说谎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回生二回熟,更别说成玉早习以为常,“你什么修为她什么修为,若你能伤得了她,小重峰主人换你当得来。”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却很在理,明离被说服了,凝重的表情放松了几分。 “回去好好休息,少操那没用的心。” 成玉脸不红心不跳地教训着后辈,大发了一把师姐瘾后把人赶走了,随后进了药阁,优哉游哉地关了伞,进了一片竹林。 沈婵立在药池里,双眼紧闭,似在休息。 - 明离到底没完全听成玉的话,回了屋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忽而记起小重峰上的花花草草——它们可都等着她呢,尤其今天太阳这样大,不浇水怎么可以。 于是等到酉时,她晃悠着去膳堂吃了饭,又顺着石阶爬上了小重峰。 手臂受了伤,不好用水桶提水,明离便一勺一勺地舀到花池旁,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总算浇完了。 从书房里翻出前日沈婵让她看的书,明离拿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端正姿势看书。或许是因为戒条不在身边,明离这书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出神。 指腹不知不觉抚上额心,触碰到了九天剑尖点出来的那条疤痕,很短一条,也很细,疤痕落在脸上粗糙且突兀,执拗地抵着她的指腹。 凹凸不平,明离觉得好像墓碑上刻着的铭文,只不过铭文是凹进去的,这条疤是凸出来的。 今早药房给她开了一只软膏,说是早晚各一次擦在额头上,效果是祛疤。 明离吃了别的药,却没用这个——眼下抚摸着这条疤,隐隐想清楚了由头。 这不像一条疤,而更像是一个印记,是沈婵给她打下的印记,工具则是名扬青云乃至名扬天下的神器九天。 那会儿九天已经抵在她的额间了,可见沈婵当时是十分生气的,偏偏控着九天往里怼了一毫又收回来,让她痛,伤害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像是警告,实则更像是溺爱。 她摸着那条疤,想起在水里抵着沈婵时的场景。 沈婵被迫歪着头,趴在池岸上,沾了水的发丝黏在后颈处,半遮半掩中一截白皙娇嫩的后颈露了出来,透着一股旖旎。 像是一截洗干净的藕。 平日里那截后颈都被长发遮掩着,别人看不见,明离也看不见。 好像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窥见了藏在门后的一盏灯,明明也只是一盏普通的灯,明离却惊喜又慌张,莫名咂摸出一股隐秘的窃喜。 回神后又有点恼怒,明离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不知为何越想越气,明离把书摔在石桌上,气冲冲起身。 明离又把院子细细扫了一圈。 直到日落西山,倦鸟归林,明离才下小重峰,半路上还捡到了一截好看的木头,揣在兜里带回去。 明离自觉一系列事皆因自己而起,满心愧疚。加之几日未上课,便发了疯似的读书写字,想着等沈婵回来,给她看一手漂亮字。 公孙浅路过时瞧见,颇为惊讶:“怎么忽然刻苦了?” 自公孙浅不教明离读书写字,明离也不教公孙浅修炼调息后,两人又变成了好朋友,关系一如从前。 明离道:“读书写字也算修士必修课,还是要会的。” 话说得冠冕堂皇,公孙浅忍不住凑上前看,待视线落在书案上时,忽地一顿。 明离尚未察觉,只是一味地写。 过了一会儿,公孙浅才问:“你知道你在写什么吗?” “嗯?”这问题问得真莫名其妙,明离看向纸上满满的一页纸,上面全是“沈婵”二字,“在写姐姐的名字。” 她回答得十分坦然,反倒显得公孙浅卑鄙无耻似的,公孙浅反问:“好端端的写沈婵师姐名字干什么?” “好端端的干什么不能写师姐名字?”她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公孙浅,“前日我还瞧见你写我的名字呢?这有什么奇怪的。” 公孙浅脸色微变:“这没什么奇怪的。” 真是莫名奇怪的对话,明离道:“我也可以写你的呀,只是刚好想到了姐姐而已。” “谁要你写……”公孙浅道,“你写的字又不是很好看。” 明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写的字是没有公孙浅的好看,也没有沈婵的好看,但她这不是在练吗?莫名其妙抨击她一顿,这算什么?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忽而又听见公孙浅问:“你额心这块疤怎么还没好?” “嗯……”明离有些心虚,“就没好呗。” 公孙浅蹲在书案前,“但这样还挺好看的……有点像花钿?” 明离疑惑。 公孙浅便拿起一旁的笔,写在纸上给明离看:花钿。 她思索片刻后说道:“就是人间女子画在额上的装饰,颇为时兴,大多数女子成亲时都会点上。” “哦。” 明离应了一声,嘴角不知不觉浅浅勾起一道弯。 接下来几日,明离更不会在额头上擦药了——她越发觉得这道疤珍贵,一辈子不消失才好呢。 22-30 第22章 道心不稳 明离只请了两天的假期就回去上课了,因为那实在是小伤,吃了几顿药,那妖毒也没有再复发的迹象。 每日酉时下课后,明离依旧会上小重峰,给花草浇水,清扫院子,抱着本书蹲在院门口,跟块大石头似的等沈婵回来,过了酉时等不到人回来,再一个人下山。 终于在第三日,察觉沈婵有回来的迹象——昨日明离离开的时候院门是关上的,秋千上放了一朵明离上山路上采的花,今日门开了,花也没有了。 她欢喜得跳上秋千,练剑的手都变得更有劲了,唰唰唰的剑气应和着风声。 一套剑法练完,明离动作一顿,忽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收剑转身,果然见沈婵斜斜倚在门边看她。 “姐姐擒大妖回来了?”明离不知为何有点不敢上前,只用不轻不重的语气和沈婵说话。 “嗯。”沈婵视线落在少女手中的剑上,毫不吝啬地夸赞,“剑法有很大的进步。” 而后转身进了屋。 含苞待放的桃花已悄悄开了一两朵,几分清甜钻入明离眼中,她忽而眼睛发涩,猛地眨了好几下眼睛。 偏头看向沈婵房间方向,房门是关的,明离想,沈婵刚从外面回来,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 她匆匆小跑,腾腾地迈进了书房,把昨日自己写得比较好的一张纸挑出来,又把笔墨和砚台搬进院子里的石桌上。 冷冰冰的石桌晒了一天太阳,变得暖呼呼的,明离趴在上面写字总想睡觉。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而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睁开眼,她看见沈婵从里头走出来,正朝这边走过来。 像是老师巡查课业,沈婵视线从石桌上的白纸上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明离喉咙滚了滚,忍不住瞟了几眼沈婵,问:“怎么样?” “好看的。”沈婵靠着石桌站着,微微偏头撞上明离视线,眨了眨眼,又移开。 明离仰头看着她,忽而发觉姐姐的眼睫格外长,余晖洒下来,姐姐的睫毛像钓鱼竿似的,轻轻一扫,空气里波光粼粼的。 少女未曾察觉自己已是主动咬鱼钩的人,只是认真地看着许久不见的沈婵,“许久不见,姐姐的旧伤还好吗?” “旧伤?”沈婵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嗯,已经好了。”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很轻,似是怕惊扰对方似的。 远处飞鸟入林,风声簌簌。 “姐姐。”明明之前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和沈婵说,可是现在见了面,明离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有些小心翼翼又大胆地牵住沈婵的一角衣袖,声音黏黏糊糊的,“我好像有点想你。” 沈婵垂眸看着她,神色一顿,唇往里抿了抿,忽而又轻松地笑了:“说什么呢。” 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抬手想将衣袖从少女手里抽出来,只是这动作似乎被人误会了,下一瞬,少女的五指扣上她的五指。 沈婵皱眉。 想起那夜,被明离拖下水,湿润的衣服贴着后背,少女滚烫的体温随之传来,而沈婵陷入发热期中,动也动不了。 沈婵不悦地表情来不及躲藏,紧接着,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厌,沈婵缓缓扯动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成玉说她不要妄自菲薄,可是她一个结丹修士,平日里付明离都接不下她半招,却能在她发热期到来时压着她抵在池水里。 那一瞬,沈婵切实感受到巨大的羞辱,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 她吸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明离。 少女的眼睛是一双杏眼,瞳孔很黑,眼眶黑白分明,情绪几乎都落在明面上,沈婵一眼就能瞧见。 此刻少女脸上落了几分纠结,没多久又豁然开朗,紧扣着沈婵的手,“不是好像,也不是有点。姐姐,我十分想你。” 说完她抿着唇,一边等着沈婵的反应,一边心道:沈婵是姐姐,想姐姐没什么不正常的。 明离这样想着,心里那股别扭劲慢慢被压了下去。 她听见沈婵的呼吸似变得粗重些,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屏息看着沈婵。 冷白的皮肤裹着喉咙上下滚动,沈婵面色冷淡,只是应了一声“嗯”,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离眼睛又弯了弯。 为自己成功表达想念而开心,也因为沈婵接收了这份想念而开心,扣着沈婵手心晃了晃,明离抿着唇,清晰地察觉心跳正在逐步加快。 姐姐也垂眸看着自己,明离想,尽管逆着光,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却敏锐地察觉了那道目光。 沈婵平日里的眼瞳是带了点冰蓝色的,眼下却像是完全的黑,像是一个大黑洞,越来越大,吸着明离往前靠。 明离愣了愣,而后才发觉不是她往前靠,而是沈婵俯身往自己身上靠。 “嗯?”她很小声地哼了一声,怕把沈婵吓跑。 姐姐这会儿身上没有那股冷香了,反倒是浅浅的药味居多,也是泛着冷的,像冬天小重峰上的雪。 明离这会儿还扣着沈婵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五指嵌入五指,微凉的温度不断从沈婵掌心传来。 那张冷淡的脸越来越近,明离坐着,沈婵俯身站着,如瀑长发从肩膀两侧掉下来,逐渐围住了两个人。 咚、咚、咚,心跳声大得惊人。 明离又有了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这感觉和那晚上不太一样。 清冷的气息裹挟着淡淡药味扑来,脸上的小小绒毛被吹开,明离紧张得像要迎接一场大风,呼吸沉沉。 “姐姐?”明离紧张得声音像是夹出来的,尖锐,断断续续的,“你要,要干什么?” 好近,近到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她依旧能把沈婵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远山眉,明眸皓齿,明明是浓墨重彩的五官,却组合成了一张清冷的脸,天山雪莲似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而现在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沈婵,正在以一种明离心跳加速的方式靠近她,一只手被明离扣着,她便抬起了另一只手,捧着明离的脸,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第一个字是“我”,后面沈婵没出声,明离却从她的嘴型分辨出内容:“我也很想你。” 似暴雨突如其来,砸得明离脑瓜子嗡嗡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明离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温池里,周围水汽缭绕,而她视线模糊。 只是凭着本能攥紧了沈婵的手。 应该要笑吧,明离想,她说想念沈婵,沈婵也说想念她,所以应该要很坦然地开心,应该要弯着眼睛朝沈婵笑。 可是明离没有笑,沈婵这会儿离她好近,嘴唇几乎要碰到她了,明离笑不出来。 不是因为不开心,而是……隐隐中,似有某种期待。 喉咙不自然地滚了滚。 温热的气息落在明离脸上,触感清晰,她垂着眸,盯着那片逐渐靠近的唇——微微带了点红。 闭上了眼。 温热的气息几乎同步错开,明离心跳漏了一拍,随后听见沈婵笑了一声,随后温热的气息瞬间远离。 几乎是慌张地睁开眼,明离也跟着笑,那笑像是画在脸上似的,弧度一成不变,“姐姐刚才想干嘛?” “你道心不稳。”沈婵已直起身,一层浓厚的余晖隔在两人中间,“轻而易举被激怒对同门师姐下杀手,被重伤的妖怪附身,妖毒发作……还有刚才。” “入门考试也会有道心考察,这事上课的老师应该提过。”沈婵抽回手,迅速转身离去,走到屋檐下时忽而停住,“对了,你认字写字差不多了,日后不用上小重峰来了。” 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冠冕堂皇的理由被抛之脑后,沈婵吐出一口浊气,肩膀放松下来。 果然还是不行啊。 院外少女一脸懵。 嗯? 她正等着沈婵接下来的动作,却突然被松开。紧接着,沈婵突如其来地训斥她道心不稳,还告知她以后不用再来小重峰了…… “我……”明离后知后觉扭头看去,“我怎么就……” 怎么就道心不稳了? 少女气冲冲站起来,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被那道浅淡呼吸冲击的理智缓慢回笼,明离张了张嘴巴,最终由于心虚没发出质问。 ……她抬手摸了摸依旧狂跳的心脏,“道心不稳”四个大字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姐姐刚才是在试她吗? 明离有些伤心,后知后觉的,还很愤怒,愤怒之中还夹杂着几分不明的惶恐,以至于她什么话也没说,抱着剑郁闷地下了山。 太阳已经入了西山,部分余晖还残留着,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级阶梯一级阶梯地往下跳。 回到院子时,明离脑瓜被震得嗡嗡的,把剑仍在一旁,掀开被子往里拱。 屋里没点灯。 那股淡淡的冷香无声无息地钻入被子里,随着记忆重现缠绕上少女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传出两声闷哼,调子拖得长长的,不知是恼怒,还是撒娇。 初春,屋子里不算冷,可也绝对算不上暖和,被子里更是冷冰冰的,明离刚躺进去时一直在哆嗦。 好在被子里升温也快,没多久呼出的暖气就把里面弄热了,明离趴在被子里蒙着脸,心脏被身体压着,有些难受。 明离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趴着,直到那股惶恐伴随着恼怒慢慢褪去,被子里暖烘烘的,明离的脸颊被体温熏得有点热。 有些事是一时半会儿是想不明白的,明离对自己有这样清楚的认知,索性就把纷乱复杂的疑问不解扔到旁边,就着暖和的被子翻身睡觉。 只是半夜又醒来了。 真是奇怪,她明明没有做梦,醒来却有一瞬间怅然若失。 睡不着,身体有点热,明离索性翻身下床,提着剑往外走。 才推开门走了几步,余光里似注意到了什么,明离偏头。 霜白的月光落在明离身后,暖黄的烛火透过打开的窗户落在明离身前,白溪双手趴在窗户上,手里抱着一本书,仰着头吹风,似是没注意到明离。 明离往前走了两步,发觉白溪还在发呆,一手拖着下巴,轻轻晃着下巴。 就是脸有点红。 明离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也有*点烫,此刻在别人看来应该也是红的。 “白溪。”她轻声叫了一声,却把那人吓得抖了一下,书掉了下来,明离没听见声音,因此她猜测那本书应该掉在了床上。 “付明离?你……”白溪神色慌乱一瞬,片刻后回复正常,“大晚上的你干嘛?” “睡不着。”她靠在窗户旁的墙壁上,抬头望着轮廓模糊的月亮,“你这么晚了还在看书,好刻苦呀。” 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白溪有这么刻苦,明离心道,倒是自己狭隘了。 白溪换了只手撑在窗户上,偏头扫了一眼明离,笑了一声。 听起来有点像冷笑,明离想了想,解释道:“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就是普普通通的感叹。” 不怪明离谨小慎微,而是之前她说一个同学刻苦,那位同学顿时生了气,险些和她打了起来。 白溪倒是没在意那句话,只是偏着头看明离,发现她脸颊有些红,惊奇道:“你干嘛睡不着?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道心不稳,所以睡不着。”明离很沮丧地说,“脸红是被被子熏的。” “道心不稳?”白溪直起上半身,猝然抬手在明离脸上摸了一把,“哪个方面的道心不稳?” 猝不及防被摸了脸颊,明离吓得声音大了些:“你干嘛!” 想起这是深夜,其他人都在睡觉,明离又压低了声音,瞪眼看向白溪,眼前那人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微微嘟着唇,“我也睡不着,明离。” “我也道心不稳,你进来,我们说说话,相互交流学习。”白溪指了指窗户,“我懒得下床去开门,你直接从窗户跳进来。” 反正睡不着,找个人说说话也好。 明离顿了顿,下一瞬踩上了窗台。 其实明离想找公孙浅说说话的,公孙浅读过的书多,说话温温柔柔的,会认真地听明离说话,也会很认真地回应。 白溪不一样,这个人总是吊儿郎当的,不像是来青云门修道的,总是优哉游哉的,上课也总睡觉,像是来踏青的。 白溪的床靠着窗户,明离跳远了些落在地上。 “直接坐床上吧。”白溪把窗户关上,很是大度地把被子掀开,邀请明离上床。 明离脱了鞋坐上去,抱着膝盖偏头看着白溪,“你怎么了?” 床和墙之间有一条窄小的缝隙,那本书正好掉进了缝隙了,白溪伸手摸了半天才把书捡起来, 白溪正捡起掉在床头的那本书,宝贝似的擦了擦封面上的灰,又吹了吹,缓缓道:“想女人。” 明离心道真巧,她也在想女人,她在想沈婵。 明离说:“我也在想女人。” 白溪停止掸灰,抬头诧异地看着明离,“看不出来啊,付明离。” 少女目光坦诚得像是在宣读门规,白溪后知后觉,或许可能误会了,于是探头看向她:“在想谁?” “想姐姐。”明离把脸贴在并拢的膝盖处,“她说我道心不稳,并且似乎因此生气。” 其实细想一下生气是很正常的,“毕竟我也惹出了很多麻烦,每次都是她帮我摆平的。” “噢。”白溪顿感无趣,同时又觉得有义务对明离进行一些科普,“付明离,你知道什么是想女人吗?” 她扬了扬下巴,“你今年多大?” 明离回答:“十六。” 十六啊,十六是小了一点,没人教的话,也确实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白溪说:“我今年二十。” 明离几乎是想也没想:“姐姐今年也二十。” 白溪说:“你这不叫想女人,你这叫想家人。”她往明离身边挪了挪,把手里那本书郑重其事地给明离看,“我教你什么叫想女人。” 她挑了挑眉,指尖在封面上敲了一下。 明离低头看去,是一本很普通的书,像是上课用的,深蓝色的封面右上角嵌了一行白色的字:《炼气调息指南》。 这名字很难看,只是白溪神色诚恳,明离想了想,开始翻开了一页。 竟然不是文字,而是一页一页的画,床上灯光不太好,明离凑近看了下——而后差点把书扔出去。 “诶诶诶!”白溪连忙从她的手里抢回书,“别给我弄坏了啊,花了好多钱买的。” 明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白溪咂摸出一点趣味,歪着头问她:“看到了什么?” 明离抿着唇吸了一口气,“裸体。” 女人的裸体。 白溪“啧”了一声,知道她这是太慌张了什么也没看进去,而后又问:“好看吗?” 明离回答得毫不犹豫:“不好看,白花花的,晃眼睛。” 而且明离不知道为什么,画上的女人好像中了毒,翻着白眼皱着眉,像是在哭又有点像是在笑,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明离看了总有点想吐。 她瞟了白溪一眼,趁着白溪低头翻书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下了床,“我回去了。” “诶诶!付明离!” 明离没理白溪,走到门边时停住脚步,回头好心提醒白溪:“你看多了这种淫词艳本自然道心不稳,而且门规里说了不许看的,被长老们发现了准要罚你。” 珍藏的好东西被人嫌弃,白溪的心情也不大好,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本心即是道心,坚持本心就是坚持道心,何来道心不稳一说?” 明离皱眉,觉得这话不对,却又不知怎么反驳,只好推门出去,继续闷回被子里睡觉。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的剑术课上,偌大的演武场里,明离扶着剑昏昏欲睡。 忽而一声哨响,明离猛地抬头,嘴里嘟囔着:“嗯?下课了吗?” 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明离由模糊变清晰的视线里,公孙浅正转过头来,“没呢?老师往我们自己找人练一下,明离,我们两练吧?” 明离摇头,表示自己昨天没睡好。 公孙浅道:“好吧。” 而后便去找其他人了。 明离看了一眼前面喝水的老师,找了个树叶能掩映的地方坐着打盹。 青云门这一批待考新生有三十几人,一人两三句话落下来,倒也足够吵闹,在这样的春日里,说话声倒也催眠,明离靠着树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身旁吵闹声依旧,明离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叫她。 眼睛睁开一条缝,意识随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明离看清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白溪。 明离抬手揉眼睛,继而听见白溪说:“昨晚没睡好?” 白溪好像也没睡好,黑眼圈落在两片眼睛下方,活像被妖怪附身吸了精气。 明离“嗯”了一声,抬起的视线越过人群,试图找寻着什么。 “老师有事先走了,让我们自由活动。”白溪碰了碰她的肩膀,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挑了挑眉。 “昨天是不是被吓到了?不好意思啊。” 明离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白花花的身体又在脑海里浮现,明离抬手摸了下额头,“你别跟我说了,别害我。” 她已经进了两次训诫堂了,可不想再进第三次。 指腹触碰到额心那道疤,明离吸了几口气,浮躁的心才安定下来几分。 “我不跟你说那个。”白溪望着她的额头,“你这伤疤还没好啊?” 关于身上的伤,明离没和院子里的人说实话,只道是不小心磕到了。 “但这位置磕得也巧,远远一瞧跟一尊观音似的。”白溪往后退了退,并不觉得这在亵渎菩萨,“但也像二郎神,跟开了天眼似的。” 明离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把手从额头上撤了回来。 两人靠着树坐了一会儿,周围吵闹声忽而静了下来,待考新生们齐齐仰头看向一侧方向,不知在望什么,窃窃私语替代了大声交谈。 明离听到前面两人交耳道:“前面那位可是钟乐大师姐?” 钟乐? 这名字有点耳熟。 “五大仙门之首的扶摇派大师姐,上一届簪花大会夺冠修士,三年前渡了雷劫,如今三十岁,是现世最年轻的元婴大能。”白溪拉着明离起身张望,眼中溢出艳羡,“这可是写进《仙道春秋》的大人物。” 只见演武场不远处的台阶上,一行人正在往上走,似是要去往青云殿,其中为首一人是乔沅长老,身旁那黄衫女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钟乐师姐。 虽瞧不见她的脸,但从背影和走路姿态来看,果然气度不凡。 乔沅长老身后跟着一人,白溪认出来,那是沈婵师姐。 沈婵师姐也算是青云内门大师姐,但到底年龄小了些,修为差距也大。 “要是青云门也出一个元婴大能,不知道有多风光……”有人小声道。 恐怕出门猎妖都能横着走,又怎会时不时地被其他几大派欺压。 如今青云还能并列五大派,全凭有个得道升仙的创派祖师的威望,以及千年前诛杀魔尊直捣黄龙的功绩。 有人应她:“着急什么?师姐如今才二十岁,破境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纵观修真界千年,有谁像师姐那样八岁便结丹的?” “可几百年来,青云门都未曾出过元婴大能,即便有三位曾经要破境,那也没挨过雷劫,平白丢了性命。”那人叹了一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算算,师姐结丹多少年了……就算师姐修为足够破境了,也不知能不能扛过雷劫?” 明离望着那道浅色背影,只觉得耳畔讨论声聒噪,忍不住吼道,“你乱说些什么呢!” 声音很大,不少人瞬间回头,七七八八的视线落在明离身上。 余光里那道倩影越走越远,明离越发来气:“你这样喜欢扶摇,看不上青云,那你来青云作甚,干脆入门考试也别考了,直接收拾东西滚蛋算了!” “我只是说一下嘛。” “说什么说!”明离无视身旁拉着自己的白溪,“就你这修为,一辈子也比不上姐姐一根头发丝,在这儿嚼她舌根,你也配?” “你……” 话虽粗鲁,确是实话。 有人上前拉架,白溪也趁机把明离挡到身后,轻拍着她的胸口,“消消气,消消气,沈婵师姐自然是最厉害的。” 明离“哼”了一声,扭头再看那处台阶时,已瞧不见沈婵踪影- 明离整日心情都不大好,下午的御兽课也是坐在角落打瞌睡,等到钟声响起,屋里的人都散了,明离才病殃殃地走出门。 顺着台阶走了一会儿,明离才想起来这是上小重峰的路,脚步顿时停下来,她记起昨日沈婵说了,让她日后不用上小重峰来了。 明离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来时路。 上小重峰的台阶很窄,两侧杂草丛生,树叶都挤进台阶上方抢夺空气和阳光。 这条路走的人应该很少,姐姐或者师姐们都会御剑,很少会走这条路,因而台阶和台阶上的青苔也很多。 草色映入眼帘,明离略微抬头,又有一抹新鲜的粉白色撞入明离眼中。 表情一怔。 明离忽而想起来,她还得上小重峰照顾她的桃树,她的花花草草——种的时候沈婵可说了不会照顾的。 心口的大石头哐当落地,少女呼出一口气,垫着脚尖往上爬。 沈婵没在小重峰上。 明离浇了水,拔了草,松了土,还扫了院子。太阳都落进山谷里了,朦胧的黄光落进院子里,沈婵还没有回来。 明离想起白天时见到的那位钟乐师姐。 扶摇派大师姐来青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沈婵或许因为这件事,所以到现在还没回来。 院子里的桃花比昨日开得更好了,四分之一的花苞都打开了,明离爬上花池摘了一小朵,轻轻发在沈婵的窗户上,而后关了院门下山。 今日这台阶好像特别长、特别多,怎么都走不完,明离嫌累,便两三步并做一步往下跳,没跳几下震得明离脑瓜疼。 停了脚,明离抽出剑,反握在胸前。 今日老师教了御剑口诀和要领,明离在课上试过,倒是能使唤剑浮起来,可是人踩上去之后,那剑托不起人,反倒回落在地上。 微弱的灵力绕在剑身周围,明离将剑使唤到脚下,微微浮于地面。 剑身稍稍变大了些,明离试探性地踩上一脚,眉峰稍扬——剑居然没塌,托住了她的一部分身体。 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剑身往下压了压,却没接触到地面。 “剑心通玄,纵横九天!” 银剑带着明离飞了起来,明离还不太会控制,速度忽快忽慢的,站在剑上的明离也踉踉跄跄的。 果然没多久后剑失控,剑带着人落进林子里,皮肤一阵刺痛,少女“嗷”了一声,随后翻滚进了一堆齐腰高的草丛里。 在草丛里摸到剑柄,明离猛地抬起头,一截黄衣忽然闯入视线。 “嗯?”脸上被草割出了一点红痕,有点痒,明离眨着眼睛,抬手抓脸上的痒处,“师姐?” 黄衣女子微微挑眉,嘴角扯出一点弧度,“你认识我?” 明离说:“白天的时候,遥遥见过钟乐师姐一面。” 坐在地上好疼,明离想扶着剑站起来,却使不上劲,后知后觉,这是钟乐给她施的威压。 她此前一直以为强者威压,当如排山倒海般冲击力十足,却未曾料到,竟还有这般绵软无形,一时半会儿根本难以察觉的威压。 元婴大能实在可怕。 “师姐?”察觉身上威压有增无减,明离不解地朝女人看去。 “青云门的徒生?”女人笑了笑,转身往后走了几步,悠悠坐在密林下的石桌旁,“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明离扶着剑,身子一个劲地往下坠,“这是青云山。” 女人愣了愣,轻轻抬手,明离身上的威压便轻了一些,足够她好好地喘了一口气,“这确实是青云山,可这两日是我的居所,你无端端闯进来,若是我把你当成妖杀了,只怕也无人敢有异议?” 明离:? 神经病。 从前混进茶馆听故事的时候就常听人说,世间天才大多都是神经病,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嗯……”那威压弄得明离心口难受,“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学御剑,然后就掉了下来。” 明离指了指头顶。 女人笑了起来,“青云门的修士,竟然连御剑都不会,真是贻笑大方……” 笑了一会儿,女人手指轻轻一抬,汹涌的灵力似风袭来,卷着明离往天上一甩。 树林缩小又放大,明离在空中手忙脚乱又焦急地使唤那把剑,总算稳住了剑身,心有余悸地落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你这是干嘛去了?” 明离拍了拍胸口,朝声音来处看去,白溪不知从哪里搬来个竹椅,优哉游哉地坐在院子里晒落日余晖。 哦,手里还拿着一本深色封皮的书,上头写着几个白字:炼气调息指南(二)。 明离把剑收回剑鞘,偏着头不想再看那书一眼:“御剑御劈叉了,出了点意外。” “躲什么呢?”白溪乐了,“我这是正经书。” 她会看正经书才怪呢,明离才不理她,收了剑往屋里走。 那草堆里不知有什么虫子,明离身上痒痒的,脸上也痒,迫切需要洗个澡。 才推开门,有个人比明离先挤进屋里。 明离摘下头上的树叶子,“白溪,你要干嘛?” 白溪抱着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嘻嘻笑道:“我想,我有必要扭转一下我在你这里的印象。” 明离不解,下一瞬却见白溪翻开那本书,明离忙道:“你再这样我告诉师姐了!” 她才不要看这种会长针眼的东西。 然而视线还是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嗯?竟然不是图,还真是密密麻麻的字。 “你要告诉师姐什么?” 明离吓了一跳,连忙抓着白溪的手合上书,回头见公孙浅扒在门外,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望着两人。 白溪笑了笑,顺势把那本书塞进明离手里,“没什么,她要告师姐,说我上课睡觉。” “噢噢。”好无趣,公孙浅缩回脑袋。 “喂,你的书!”见白溪要走,明离小声叫住她。 “送你了,这是我在山下收来的话本,为我昨夜吓到你而赔礼道歉,你先翻开几页看看喜不喜欢。” 然而还没等明离说完话,白溪已自顾自地走出屋。 明离叹了一口气,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倒真是话本。 裸体小人书青云门不许修士看,话本却是可以的。 随手把那书放在一旁,明离起身去厨房提热水。 洗了个澡后舒服多了。 明离趴在床上,随手翻起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里头生僻字好多,明离不认识,只能先圈起来,明日问问公孙浅怎么读。 然而半炷香之后,明离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这似乎和普通话本不太一样。 她眨了眨眼,再次确认书上的内容: 【她的手放在师姐的**处,不出意料,指尖触碰到一片温和的湿润,轻轻一动,便挤出了一汪泉水。】 不堪入目的内容还在后面,明离不敢多看,猛地合上书。 她就知道白溪没安好心! 匆忙把书塞进抽屉最底层,明离望着头顶梁木,慢慢的,觉得有点口渴。 起来喝了一口水,明离打坐调息,总算很快入睡。 只是两天之后,明离在深夜又打开了那本书,然后,熬了个通宵,把那本书看完了。 抛开淫|秽|色|情部分不谈,话本的故事真不错,仙魔虐恋,爱恨交织,看得明离眼泪淌了一晚上,比从前在茶馆听故事带劲。 白溪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能抛开呢?” 明离白了她一眼:“我不喜欢看那个,看了总想吐。” “看都看完了,你怎么说都成。”白溪小声道。 话音刚落,前面传来师姐的叮嘱:“这便是我青云门创派祖师,羽化登仙的地方,请师妹们保持肃静,不要大声喧哗。” 明离跟着人群往前走。 此处是青云殿后的一处山谷,一块天然岩洞简单凿成的住所,今日是晴天,却还是有水珠从岩缝里滴出来,可见祖师创派时候的艰苦。 再往前走些,便是祖师的石雕,低垂着眼,面色和善,很符合明离影响里慈眉善目老太太的形象。 脚下青苔湿滑,到处贴着禁止触碰的标条,明离视线扫过石雕前方的字,忽而顿了顿。 “碑上写的什么?”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 公孙浅以为有明离不认识的字,热心解答道:“青云门创派祖师,吕浮玉。” 明离神色一滞。 “怎么了?”公孙浅笑道,“老师课上都说过的,你忘了。” “我确实是忘了。”明离快步追上前面的白溪,咬着牙低声道,“你买的什么破话本?故意的是不是?” 余光瞥见那尊石像,明离心中一颤,双手合十浅浅鞠了一躬。 白溪忍不住笑:“不过是凡间无聊编排的话本,祖师不会怪罪的。” 明离瞪了她一眼。 昨日白溪给她的那话本里头,仙尊的名字便是叫吕浮玉,一想到里头的不可描述情节,明离浑身发痒,站在原地忏悔了一会儿,等着公孙浅走过来。 “浅浅。”明离忽而有个不太好的猜想,“昔日被祖师诛杀,落得身死魂灭的魔尊,可是叫洛姒?” 公孙浅点头:“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明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自然记得清楚,昨日还在话本里演恨海情天给她看呢。 再次看了一眼那尊石像,明离心道,罪过,祖师见谅。 不知是不是祖师降下的罚,总之,两天后,白溪的那些淫画被人收了,还被关进了训诫堂面壁思过,思过半天后被茯苓师姐领回来。 明离怕极了,要知道那书里面的内容多少有些见不得人,而到时去训诫堂领她的人可是沈婵。 好在白溪还算讲情义,没有把她供出来,明离因此连夜去把那本小黄书销毁。 原本是打算放火烧的,不知怎么的没烧成,明离最后是挖了个洞藏起来。 明离仰头,月明千里。 风起,林啸- 很快到了入门考试这日。 三十几个考生换好青云袍,身上各自落了一道寻踪符,茯苓师姐则站在最前面的台阶上,大声宣读考试规则。 新生们进入无风谷试炼,能穿过无风谷出来的人,就算通过了考试,正式成为青云门修士。 明离将鬓边碎发绞成一团缠在发带上,仰头看着茯苓师姐左右两侧的大镜子——镜子里正映出无风谷里的场景,偶尔有几只妖兽追逐跑过。 “感觉好难啊。”公孙浅叹气。 虽然还不知道无风谷里头还有些什么,但这几只妖兽看着就足够让人害怕了。 明离宽慰道:“别紧张,大家都是只练了一两个月的新生,长老师姐们对我们的水平都有数,这妖兽只是看着可怖,应该不会太难的。” 公孙浅握着剑柄抵在胸口,低着头换了好几口气,“我再去喝点水。” 天空湛蓝,阳光明媚。 不远处的树林下,成玉望着底下不断拉扯变化的无风谷入口,两侧大铜镜很是反光,遥遥望去,像是两个小太阳。 手里颠着一个妖丹,成玉道:“你当真要在幻境里动手?” “嗯。”沈婵垂眸,“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成玉笑了笑,没反驳,只是问:“就不怕你那妹妹陷在幻境里出不来,入门考试也过不了?” 沈婵目光落在人群里,动也不动,“出不来那是她道心不稳,这样的人本就不适合入青云门。” 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妖丹将成玉的掌心撑得满满当当,她垂眸摩挲了一会儿,再抬头时,身旁那人早没了踪影。 另一头,公孙浅放下水壶,一道凉风从侧面吹来。 一片如指甲盖大小的碎叶落在了她的后背,和扎起来的发尾缠在一块,公孙浅并未察觉,只是深呼吸一口气,抱着剑往回走。 第23章 热乎乎的身体。 午时鸣笛。 无风谷入口大开,几十名新生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排着队踏入了无风谷。 外头阳光灿烂,无风谷里却是阴沉沉的,十几米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掩映下,光线昏暗,树干上爬满了青绿色的苔。 忽而树影微动,风声猎猎,低吼伴随着地面微微震动传来,林中传来少女厉喝,那满身红毛的赤牙兽忽而冲出来,砰的一声,白色的尖牙撞在一棵树上。 尖利的嚎叫几乎要刺破耳膜,忽而寒光闪过,血腥味散开,那赤牙兽停止了嚎叫,身体和头分开,掉了下来。 公孙浅看了看那黏腻又黑乎乎的妖血,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撸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伸进妖兽脑袋里掏掏掏,总算掏出一颗妖丹了。 一道月白袍落在身前,公孙浅头也没抬,借着地上的枯树叶擦手,“明离,谢谢你啊。” 规则里要求每一位考生至少要拿到一颗妖丹,进无风谷时间快有半炷香了,公孙浅还一无所获,幸得明离相助,她才拿下第一颗妖丹。 “不客气。”明离提着剑,警惕地望向四周,一柱柱光线透过密林落下来,灰蒙蒙的,感觉不到多少温度,“小心一些,妖气逐渐浓厚了。”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传来,两人握紧剑,齐齐偏头看去。 一个修士被一只赤牙兽的白牙顶到了树上,鲜血从腹部流了出来,明离抽剑飞去,长剑刺入妖兽脖颈,一只手试图把赤牙兽往外推,“喂,你没事——” 女孩身上金光闪现,竟直接消失了。 公孙浅提剑赶来,砍断赤牙兽一只腿,那妖兽扭头就跑。 抬手扶着惊魂未定的明离,公孙浅知她方才又没认真听讲,解释道:“她没事,只是被淘汰了,被传送到了无风谷外。” 只是一个入门考试,青云门做好了各项安全措施,必然不会让人送了性命。 明离点头。 脚上似踩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明离低头看去,似乎是方才那女孩掉下来的灵袋,里头装着的应该是妖丹。 明离才移开脚,灵袋却忽地腾空而起,随后落入了一只掌中。 手掌握着灵袋移开,露出一张极为乖张艳丽的脸,明离微微皱着眉,认出这是时常找她茬的陈青黛。 陈青黛掂了掂手里的灵袋,又扫了扫少女腰间,不屑地笑了笑:“这么久了,你就猎得这么几个妖丹?” 明离说:“一颗妖丹就达到要求了,不必求多。” “没本事的人才不必求多,我陈青黛要做就要做第一。”陈青黛白了那两人一眼,转身就走。 身旁一女人连忙跟上,没走几步,抬手接住陈青黛抛来的妖丹。 “赏你了。” 二人逐渐走远,公孙浅不悦皱眉,“她神气什么呀?还不都是捡漏的。” 偏头一看,明离还望着两人背影,公孙浅忽而来了兴致:“要不我们去抢回来?” 明离却摇了摇头,“陈青黛身边那人是谁?” 她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 就连公孙浅也是想一会儿才记起来,“叫陈琪,好像不怎么爱说话,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和陈青黛交好了。” “这哪里是交好呀。”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两人对话,公孙浅吓得一抖,回头看,白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白溪说:“明明就是大小姐和她的仆人,大小姐还算大方,好歹还给了人家一颗妖丹。” 被公孙浅推开,白溪顺手去揽付明离肩膀,“明离大小姐,我愿意给你打下手,能不能也要一颗妖丹呀?” 明离侧身躲开,握着剑柄挡了一下,随后从灵袋里摸出一颗妖丹扔给那嬉皮笑脸的人,半信半疑地问:“你一颗妖丹也没到手?” 这不像是白溪的实力。 “好脏的,我不想动手。”把被擦干净的妖丹放入灵袋里,白溪掏出手帕,细致地擦拭每一根手指。 “我看你才是大小姐吧,金尊玉贵的,怎么不招人八抬大轿把你抬过去,免得地上污泥弄脏了你的脚。”明离掏出地图看了看,大大小小的金点正在地图上缓缓向着一个方向移动,“快走了,我们有点落后了。” 公孙浅点头,连忙跟上。 白溪背靠着一棵树,还不太想动,“早到晚到都一样的,何必着急。” 事实证明,还是不太一样的。 尤其当白溪被一只不认识的妖兽追着咬,再慢一步屁股就要落入那脏兮兮的大嘴里,她尖叫着叫明离和公孙浅的名字,叫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这破林子地势高低起伏,跑起来尤为费力,偏偏白溪被一块石头绊住了脚,那妖兽顷刻间便来到了她的身后,张着嘴即将把她吞进去。 耳边风动,她听见了剑啸。 两柄冷剑逆风而来,顷刻间围着那妖兽盘旋,缠住妖兽动作,白溪连忙起身,朝前飞奔而去。 眼前视野变得开阔,白溪望见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以及人群前面的明离和公孙浅,还没来得及欣喜,忽而猛地刹住了脚。 林子尽头居然是一处悬崖! 白溪往下看了一眼,被砍断的桥垂在云雾里,两根绳子如两条僵死的蟒蛇,软趴趴地悬着。 不是?哪个缺德的人砍的! 众人齐齐看向扶着石头往下看的陈青黛。 “看我干什么?我要不砍掉,那些妖兽就都会追过来,到时候谁负责?谁让她慢慢悠悠的,以为来度假呢。”陈青黛一张嘴得理不饶人,无理更是不饶人,“瞪我干什么公孙浅?想打架啊,你打得过我吗你?” 她“哼”了一声,朝一旁低眉的女人招了招手,“先走了。” 白溪吼道:“我草你大爷的陈青黛!” 身后妖兽的嘶吼逐渐靠近,白溪回头看了一眼,那妖兽似被两柄小打小闹的剑弄得更加暴躁,正在四肢并用地朝崖边跑过来。 “别看了!上来!”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白溪回头,方才还在对面的明离忽然就到了这边来,一只沾了不少妖血的手摊在她身前。 感动死了,白溪心道,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可算没白送。 眼泪还没挤出来,白溪喉咙一紧。 付明离等不及了,直接拎着白溪的后领,把人拽到了剑上。 明离本来就不太会御剑,如今还多带了一人,剑带着两人离开地面,正从峡谷飞跃时,剑身忽然往下沉,两人失重往下摔去。 手臂传来刺痛,明离闷哼一声撞在了石头上,双手紧紧抓着崖上的绳索。 “白溪!” “嗯……你踩我脸了。”白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剑、剑被我的脚夹着,你还要吗?” 这绳子磨手真疼。 “要。”明离移开脚,踩在崖壁上,口中念诀。 夹在两脚之间的剑忽而有了动静,白溪跟着绳子晃了晃,“我要松开吗?” 掉了可不关她的事。 “嗯,松开。” 剑却没有掉下去,而是缓缓上升,靠在了明离腿边。 悬崖底下雾气浓郁,明亮只瞧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随后抬腿踩上了剑。 慢慢松开手,明离御剑往下移,看了看白溪被磨红的手,“你要上来么?” 白溪望着她不太自信的表情,“你行吗?” “要不你先上去,我顺着绳子爬上去——啊啊啊!”一声细微的咔嚓,绳子带着白溪往下掉了一截,白溪吓得哇哇大叫。 “要断了。”明离说,“你上来,我尽量稳住剑身。” 白溪欲哭无泪。 先是单脚踩上去,剑没动,又双脚踩上去,剑依旧没动。 明离说:“我应该能控制住,你松开绳子,小心扶着我。”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缓缓抬起,手臂微微弯曲,食指与中指迅速并拢伸直,似两道凌厉的剑影。 这回剑没有往下沉,反而托着两人往上抬了一些。 高悬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明离舒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变故陡生,承载着两人重量的飞剑竟似失去了控制,陡然往下坠落。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明离根本来不及做什么,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朝着下方栽去,风声成了尖锐的嘶吼,二人朝着底下那片*浓稠如墨的浓雾坠去。 凄厉的尖叫戛然而止。 崖上众人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朝着下方望去,入目唯有那片厚重的浓雾肆意翻涌,哪里还有明离和白溪的身影。 公孙浅扒在一块大石头上,神色不大好,“付明离!” 山崖回音很重,来来回回扫荡。 这就出局了吗? 有人窃窃私语,要知道,付明离可是同批学生里所有老师都看好的学生,若连入门考试都过不去…… 但付明离是掌门义女,就算过不了入门考试也依旧可以待在青云门。 回音逐渐消失,公孙浅扶着石头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腹深深嵌入石头粗糙的纹理中。 忽然有人道:“那是什么?” 公孙浅低头看去。 山谷底部似什么东西破开层层浓雾冲了上来,速度很快,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御剑飞行的付明离,身前还拽着一个半晕过去的白溪。 少女发丝凌乱,衣衫被狂风撕扯得有些破碎,动作却坚定。 白光笼罩着少女一身,灵力在周身循环,周围雾气也跟着隐隐浮动。 人和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稳稳地落在众人面前,明离微微喘着粗气,抬手把逐渐醒来的白溪扶住。 明离脑瓜热热的,恍惚中听见有人问:“付明离,你……你筑基了?” “嗯?”明离收了剑,下意识问:“什么?” 无风谷外,一众修士仰起头,目光锁定在那面铜镜上,铜镜里正映照出一个发懵的少女,少女周围灵力充沛,正在缓缓运转。 茯苓师姐满脸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竟然……筑基了。” 众人视线都聚集在女孩身上,并未察觉一缕浅淡到几乎透明的蓝色灵力从剑柄处退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少女身旁的公孙浅身上,汇入后背的那片碎叶里- 付明离筑基一事在待考生里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好奇的,真诚恭喜的,五味杂陈的。 当然,还有气急败坏且破防的:“不是?她凭什么呀!” 设置的苦难反倒成了她的机遇,陈青黛十分不解,气得几乎要吐血。 眼下是入门考试的关键时刻,可不能真的气吐血,陈青黛吸了好几口气,抬脚踹了踹一旁的闷葫芦解气。 陈琪低着头不吭声,掌心盘着一个小葫芦。 听见身后白溪的声音,陈青黛连忙爬起来,拉着陈琪赶紧走。 “还知道走。”白溪冷笑一声,“看我出去后怎么治她。” 公孙浅低声道:“我们在无风谷里头的一言一行,外面的长老师姐可是能听到看到的。” 意思是,即便白溪有这个心思,也别这样说出来。 白溪不以为意,胳膊敲了敲一旁若有所思的明离:“我们的妖丹掉下山谷了,怎么办?” 过了那道悬崖之后就再没遇见妖兽了,明离猜测,关于妖兽的试炼应该是结束了。 接下来的试炼会是什么呢? 明离忽而想起沈婵说的“道心”。 这会儿她想入青云门的道心还是挺坚定的,于是抬头望向那对越走越远的影子。 一盏茶功夫后,明离拿到了两个妖丹。 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妖丹都擦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脏手。 “你们三对二,不公平!”陈青黛被绑在树上,眼见付明离还在翻自己的灵袋,怒吼道。 “啊?”公孙浅指了指自己,“我也算啊。” 老天作证,她就是来吃瓜的,可没出手。 白溪挑了个漂亮的揣进兜里,晃悠悠地走到陈青黛面前,忽而抬起剑,“刚才你斩断桥索,我如今来斩断你的脚筋,很公平吧。” 陈青黛瞪眼看她,见她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逐渐慌了神,扭头看向蹲在一旁的付明离,“付明离?付明离!你管管她!” 明离恍若未闻,又从里头挑了几个圆润好看的妖丹,让公孙浅挑了几个,随后把灵袋扔给陈琪,笑道:“谢了。” 陈琪望着她,又转头看拿着剑在陈青黛脸上比划的白溪,忽而叹了口气。 “好在我是菩萨心肠。” 白溪掐了掐陈青黛的脸,提着剑小跑跟上付明离和公孙浅二人。 地图上的金点少了许多,明离数了数,现在只剩下了二十个人。 不知无风谷里头的时间流动和现实世界一样吗?明离有种过了很久的感觉。 下一关会是什么呢?怎么还没来,总不能一直在林子里走吧。 明离才这样想完,低头想看看地图上显示还有多久到,摸了摸衣袖,却发现找不到那张地图了。 完蛋,不知道丢哪儿了。 “浅浅。”她偏头看向公孙浅,“我的地图找不到了,我看下你的。” 公孙浅道:“再往前走点。” 白溪也说:“再往前走点。” 林子里两人的声音总有些缥缈,像山间的轻烟似的,明离听不真切,只是听话往前走。 明媚的阳光洒下的瞬间,明离恍然,她们竟然走出了林子。 新鲜空气钻入肺腑,暖烘烘的,草地翠绿,在微风里轻轻摇晃。 明离不由自主躺了下来,卸下一身疲惫,阳光变得有些刺眼。 明离只好闭上眼睛,让眼皮隔开阳光。 视野里竟然不是红色的,而是一片白。 明离恍恍惚惚地想着,困意随之袭来。 那一片白色逐渐变得混沌,虚无- “明离……” “小明离?” 有人在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吹着明离耳朵,有点痒。 明离下意识哼哼两声,眼皮也没抬一下,翻了个身,倦意再次席卷而来,沉沉地压着明离热乎乎的身体。 女人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地说:“娘亲去山上采药了,起来记得喂一下院子里的鸡,给它们弄点水,午饭在厨房,自己热着吃。” 声音很温柔,也很催眠,像是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明离嘟哝了一声,随后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明离直到太阳晒屁股才醒,窗户是关着的,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细瘦的一条阳光里,尘土飞扬。 伸手截断阳光,微尘像是害怕那只稍显圆润的小手,争先恐后往外挤。 明亮咯咯咯笑了两声,屋外也传来两声咯咯咯的鸡叫。 噢噢,对了,娘亲叫她喂鸡来着。 穿好衣服下床,明离简单洗漱后就去喂鸡了。 鸡窝是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很稳固,两只鸡经常在里面打架,鸡窝却一直很稳固。 明离往里面倒水时两只鸡还在打架,一边咯咯咯地叫着,一边想尽办法去啄对方,鸡毛和鸡屎在打斗中溅到了明离手上,明离哎呀一声,两手往里一捉,掐着两根鸡脖子出来。 “不许打架了!”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桃子似的,“再打架我让娘亲把你们给煮了。” 两只鸡低沉地“咯咯哒”一声,不说话了。 明离只当劝架成功了,把鸡往鸡窝里塞,关上鸡窝门。 许是得了教训,两只鸡倒没吵了。 手上一股鸡屎味,明离挑开上面的鸡毛,打水洗手。 把洗手水倒进泥土里,明离仰头看那棵光秃秃的桃树,心中疑惑:春天都快过去了,这棵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既不发芽,也不开花。 像是一棵死树。 明离叹了声气,偏头看去,目光落在另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那是姐姐种的梅树,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直没开花。 明离曾经怀疑它的死活,拿着刀偷偷在树干上割了一道口子,割开的树皮之下是绿色的,挤一挤还能看到汁液,是活的。 明离又重新打了一盆水过来浇这棵梅树。 树上树下都光秃秃的,明离想了想,拎了个小篮子出门。 “小明离,一大早起来,干嘛去呀” “婶婶,我去河边捡些石子!” “吃饭没呀,进来吃点东西再去……” “不用啦,我吃了过了,婶子慢吃!” 一路和街坊邻居打着招呼,明离很快到了河边。 河水哗啦啦往下游淌,刺眼的阳光落下来,水面波光粼粼的,明离脱了鞋,撸起袖子和裤子,提着竹篮子在河边走。 很快捡了满满一筐漂亮的石子,明离在河边玩了好一会儿,等到太阳晒得头顶发热后才穿上鞋往家走。 漂亮的石头被摆放在两棵树下,明离蹲着欣赏自己的杰作。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明离提着空篮子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两个馒头,大大的,馒头皮上沾了点灰色,明离掰开其中一个,把半个馒头蒸了当午饭,剩下一个半留着晚上和娘亲吃。 明离吃了半个馒头,又喝了点水,总算饱了。 院子里的泥土地被太阳晒得亮晶晶的,有点反光,像是大户人家铺的大理石,明离搬了个凳子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另一只手捧着一块木头。 手中小刀开始轻轻比划,沿着木头表面纹路移动,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堆在明离脚边。 天气有点热,少年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很快又混成汗珠低落。 明离用手臂擦了擦脸,一道温热的嗓音忽而落在明离耳边:“明离雕的是谁呀?” 明离仰头看着女人,笑盈盈的,“是娘亲。” 女人上前搂着她,身上香香的,指腹从还未有五官的木雕脸上划过,“真像,明离真聪明。” 明离在娘亲怀里拱了好一会儿,娘亲说要回厨房捣药了,明离才放开人。 “天黑了,明离不进屋吗?” “嗯。”明离低着头吹开木屑,“我要等姐姐回来。” 女人摸了摸女孩的头,浅浅地笑着,随后进屋煮药。 娘亲是大夫,平日里不出诊的时候总会上山采药,随后洗药材,熬药材,晒干。明离在屋外坐了一会儿,闻到了从厨房飘来的药味。 药总是黑乎乎的,苦的,明离讨厌吃药,却很喜欢闻这个味道。 她放下雕好的木像,偏头朝厨房看去。 门窗是关着的,屋里点了灯,娘亲的影子落在纸窗上,动也不动。 第24章 “听说你要和你姐姐成亲?” 明离最近个子窜得快,身体瘦了一圈,晚上睡觉时骨头总疼得厉害。 屋里点了一盏灯,明离趴在娘亲怀里,脸颊枕在娘亲的小腹上,哼哼唧唧地喊疼。 女人身上的淡香笼着明离身体,声音轻得像是在唱摇篮曲:“因为明离在长身体呀……过不了多久,明离就和娘亲一样高了。” 明离转动脑袋,望着女人小巧的下巴,“那我可以保护娘亲了。” “娘亲不用明离保护,明离保护自己就可以了。”滑腻的手落在少女脸上,精准挑开少女脸颊上的碎发。 少女嘟着嘴,忽而又猛皱眉头,“疼!后面的骨头疼!” “这里吗?”女人的手揉着少女的后背肩胛骨,少女皱着眉点头,女人轻声笑道,“明离这是要长翅膀了。” 明离眨了眨眼:“那我能像姐姐一样会飞吗?” 姐姐没有翅膀都会飞的。 “不知道诶。”女人柔软的发丝扫在明离脸上,痒痒的,香香的,“明离可以问问姐姐。” 明离“哦”了一声,有点郁闷。 姐姐还没回来呢,她到哪里去问,可姐姐终究是要回来的,明离到时可以让姐姐教她飞。 窗户缝漏风,屋里的烛火挑了挑,暖黄色的烛光落在床头放着的无脸木雕上。 明离的骨头痛了一阵后就不痛了,没了痛苦的烦躁,明离倒是担忧起别的——她这是不长了吗?可是身高还没达到明离的理想身高。 于是明离每天都要比划着头顶在墙上划一道,墙上的痕迹一直在往上移,明离这才放了一口气,全心全意等着姐姐回来。 只是姐姐还没回来,倒是先有个不速之客登门了——家里进了贼,被明离抓住了。 她将那贼捆得严严实实,拉到门外去亲自看守,见那人嘴里还咬着她刚买的包子,登时气冲天,抬腿踹了那人一脚。 那人坐在地上,低着头吃包子,乱糟糟的头发遮住脸颊,一言不发。 “做什么不好,要做贼?”明离学着外头那些书生的模样教训起那人。 那人根本没听她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塞包子,上下牙哒哒哒砸在一起,像铡刀斩草似的。 明离不耐烦地想,这瘸子吃饭的动静真难听。 这贼是个瘸子,方才明离拉着人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一条腿是弯着的,伸不直,走起路来一上一下的。 腿瘸了,动作倒是快,明离一开始还被她砸了好几拳呢。 明离越想越气,上前拉扯瘸子,没想到一个白色的东西从瘸子口袋里掉了出来,明离定睛一看,是个馒头。 竟然还藏了一个馒头!好厉害的贼,她都没发现。 馒头滚落在地,蓬松白润的皮上顿时滚了一层灰,明离快速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去上面的灰,正要放回厨房时,那贼说话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那馒头能不能给我了?” 明离:? “你也打我了!”她有些生气地叫道,垂眼见瘸子战战兢兢的目光时,不知为何心口一颤。 明离不太舒服地说:“你偷吃还不够,还连吃带拿的?” 瘸子的声音低低的:“给我小孩吃的。” 明离哼了一声,视线从贼人脏兮兮、布满沟壑的脸上扫过,又慌张移开。 鸡窝里的鸡又咯咯咯叫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打架了。 但明离这会儿没心思管这个,她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把女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又把那块馒头塞回了女人破旧的兜里。 明离站起来,不太乐意看那女人,只是扭着头看鸡窝旁的那棵桃树,“你小孩在哪里?” 她不着痕迹地想,真是奇怪,那棵桃树怎么像是在发芽? 明离眨了下眼睛,眼睫拖着眼皮掀开时,一个柔软的白面馒头近距离撞进她的视野,明离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挥开,“你干嘛!” 那白馒头还冒着气,馒头皮上一点灰尘也没有了,看着跟刚出笼似的。 瘸子站起来比明离矮一些,脸上身上都有一股味儿,明离不喜欢闻那股味儿,往后推了推,不耐烦地说:“送你了,不是说给你小孩吃的吗?” 她闭上眼,抬手指了指院门:“门在那里,你出去吧。” 心跳有些快,砰砰砰地砸着明离的胸腔。 “嗯。”她听见那贼应了一声。 好半天才睁开眼,白馒头依旧举在明离面前,她听见贼有些沙哑的声音,“给你带的。” 心脏似在一瞬间被斧头劈开,钻心的剧痛似汹涌而来风暴席卷全身,明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压着喉咙,努力把什么东西咽了回去。 “哦。”明离深吸一口气。 伸手接过那个馒头,明离蹲在台阶上,用手一点一点掰着吃。 瘸子蹲在少女旁边,望着少女鼓起来的腮帮子,忽而又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你手长脚长,又瘦,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明离听出来了,这是撺掇她一起当贼呢。 明离冷哼一声,把嘴巴里的馒头吞进喉咙,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瘸子嘴里,明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又瘦了吗?” 瘸子说:“瘦好啊,爬墙的时候动静小,不容易被人发现。” 明离声音闷闷的:“坏女人。” 这样瘦瘦的样子好丑,姐姐见了肯定不喜欢- 瘸子就这样在院子里住下了。 吃饭的时候多了双碗筷,院子里也热闹了起来。瘸子虽然是瘸子,但身体却很利索,嘴皮子也利索,白天帮着娘亲采药煮药晒药,晚上闲的没事就逗明离。 “听说你要和你姐姐成亲?”某天晚上吃完饭,明离照例在屋门前的台阶处蹲坐着,听见瘸子这么问。 她费了点时间才把这句话听明白,当即大骇,站起来大叫道:“我……你,你胡说什么!” 身后走出一道影子,娘亲走到明离身旁,拉着人坐下:“我以为你愿意的。” 明离重重地喘着气,大晚上的明明很凉,她却出了一身汗,“什么……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偌大的身子缩成一小团,“娘亲你乱说什么呀……” 少女把脸埋进膝盖里,尾调是藏不住的欢喜。 瘸子伸出脖子探看明离表情,看不清楚,还试图掀开明离手臂,被明离伸手挡开时忽而大笑起来,“你这是害羞呢?哟哟哟!” 明离恼羞成怒,抬手推瘸子,被瘸子避开了。 “明明就很开心,还说我胡说!” 明离不想理她,扭头向另一侧,看清没什么表情的女人:“娘亲,姐姐还没回来呢。” 而且,姐姐什么时候说要和她成亲了。 “快回来了。”女人转头望向开了几朵的桃花,“回来就和你成亲,好不好呀?” “我……”明离低着头笑了下,支支吾吾的,好半天又说,“姐姐说了会和我成亲吗?” 少女紧张得喉咙滚了滚,试图从女人脸上看出点明确的表情。 可惜什么也没有,明离抿了抿唇,声音顿时低下来,“你们乱说的。” “不是乱说的……” 肩膀被娘亲揽住,明离闻见娘亲身上舒服的香味,另一头的瘸子也靠了过来,额头抵着明离肩膀晃了晃,“只要你愿意,姐姐就会和你成亲。” 瘸子说:“真的。” 明离沉默了一会儿,坚持不懈地说:“我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那等她回来,你亲自问她。”娘亲在明离脸上蹭了蹭,柔声说。 这晚风好大,明离又在屋门前等了一夜。 姐姐依旧没回来。 她记挂着瘸子说的那事,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地,甚至误把药当成了谷物,喂死了一只鸡。 后来那只鸡被瘸子洗干净端上来饭桌。 明离又开始磨木头。 “在刻你姐姐?”瘸子总是对她做的事很好奇,总要事无巨细地问一问。 明离点头:“嗯。” 瘸子在她面前蹲下,“干脆把你自己也刻上,到时候在喜房里摆上一双,盖上小盖头,喜气洋洋的。” 明离抬眼看了瘸子一眼,认真想了想,“嗯。” 于是明离开始磨两块木头,计划先把姐姐的雕好,再雕自己的。 台阶上的木屑堆了一层又一层,在明离即将刻好姐姐的木雕时,她日盼夜盼的姐姐回来了。 听见院门处有动静时,明离并未在意,以为是瘸子回来了——瘸子的腿喝药喝好了,最近总往外跑,娘亲说,她去码头找了份工做。 小刀在逐渐成型的人像上轻轻划过,木屑簌簌掉落,明离微微俯身,低头朝着木屑轻轻吹了一口气。 恰来了一阵风迎面对着明离,木屑也扫在了明离脸上,她抬手擦了擦脸,忽而感觉一片微凉落在了额头上。 伸手摸了摸。 原来是一片桃花花瓣。 是了,这几日院里桃花盛开了,明离心中疑惑:这院子里的鸡奇怪,种的树也奇怪,春天都过去了多久了,院里桃花这会儿才开。 脑中突兀地出现一句话: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因为小重峰海拔高……” 声音空灵又带了几丝冷意,像山寺里敲的朝钟暮鼓,晃得明离心口一颤。 “小重峰?”明离低喃一声,总觉得胸口有些难受。 抬手拍了拍胸口,明离呼出一口气,低着头盯着地上的一块碎石头不知想什么,没多久,明离忽地听到一道声音: “付明离。”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不出主人的情绪,似月光下流动的清泉,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明离猛地抬起头。 满树芳华,粉白馥郁中,美人身着月白长袍,手持冷剑,长身玉立。 “哐当”一声,半成品木雕掉落在地,明离四肢僵硬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忽然闯入院中的人。 “姐姐。”明离率先开口,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欣喜,“我等你好久了。” 美人面容白皙胜雪,眼眸深邃清冷,似覆了一层寒霜。看了明离一瞬,忽而笑了起来,“嗯,我来迟了些。” 寒霜俱灭,春意盎然。 明离扑进沈婵怀里,力度很大,带着沈婵和沈婵身上的配剑也跟着晃了一下。 淡淡的冷香从女人身上浮过来,明离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巴搭在女人颈窝处,好半晌,她才闷声道:“姐姐不是还生我气么?怎么过来了?” 许是生她的气,这才这么晚来。 明离垂着眸,抬起的手紧紧搂着沈婵肩背,张开的五指顺着那人腰后一点点摸,慢慢爬上肩胛骨,掌心轻轻压下。 真瘦。 明离想。 “你想我来,我就来了。” “我老早就想你来了,你现在才来。”明离不信,“你来干什么?” 这话听起来像是撒娇,语气也很大胆,明离不知怎的有点伤心,却不肯放开眼前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来和你成亲。” 明离听见那人这样说。 心脏在某一瞬疼得厉害,像是被渔网包着,一下一下往里抽。明离听见自己笑了一下,“为什么……想和我成亲?” 尾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有风吹过,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一地,听不见对面人的回答,明离从沈婵怀里挣脱出来,有些着急,“你快说呀!” 她看见沈婵抬起头,黝黑的眼瞳里带了点冰蓝色,很漂亮。 “为什么……想和我成亲?” 沈婵没回答她,只是反问,还模仿明离的样子摇明离的手臂,“你先说。” 明离忽而移开视线,低头去捡地上的木雕,少女声音软绵绵的,每一个字都似裹了泥,黏黏滞滞地飘出,“不知道。” 不想说。 不想说归不想说,婚礼还是要办的。 瘸子和娘亲对这件事很兴奋,当即找人来看日子,选了个良辰吉日,成亲的日子最终定在下月十二。 “这么急?”明离有些惊讶,这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瘸子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折扇,抬手敲了一下明离的头,“这可是瑞气冲天、福泽深厚的良辰吉日,你抓紧着点。” 明离不解:“抓紧什么?” 瘸子看向打开的屋门,院子里剑风阵阵,沈婵正在练剑。 “你们要抓紧买衣服买东西布置喜房吗?对了,你刻的小人呢,刻好了没有?”瘸子叹了一口气,“成亲可是很麻烦的。” 明离:“哦。” 瘸子笑了:“这么麻烦,是不是不想成亲了?” 明离认真想了想:“想的。” 她望着门外那道倩影,不自觉地抬起唇角:“我想跟姐姐一起,白头到老,感觉会很好。” 脸颊被瘸子掐了一下。 瘸子望着她,“我给你绣张花盖头好不好?” 明离点头:“嗯。” 走出门外,沈婵正好停了剑,瞧见她时抬唇笑了笑,随后把剑扔了过来。 明离抬手接住。 剑握在手里很轻,明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手腕转动,那柄银剑也跟着在身前身后转动起来。 粉白的桃花落在地上,缓慢铺成了一张绵软的毯子。 院子里那只鸡没活到成亲那日就被捉出来杀了,瘸子拔毛娘亲炖,一个时辰后被端上了饭桌。 吃完饭明离拉着沈婵出门去了,两人去成衣铺子取成亲那日要穿的喜服。 老板满脸笑意,一连串的祝福脱口而出,听得沈婵很不好意思,连忙给了钱,抱着衣服拽着明离出了店铺。 明离鲜少见沈婵害羞的样子,颇为新奇,想多看两眼,奈何沈婵走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看。 今日街上好热闹,各种小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沈婵拉着她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小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喧嚣似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周遭画面逐渐模糊,唯有身前沈婵的背影清晰。 一声尖叫声打破模糊的画面,明离脑子里“嗡”了一声,脚步停了下来。 沈婵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耳朵嗡嗡嗡的,明离艰难地区分出沈婵的音色,神色恍惚,“有人在哭。” 忽远忽近的,很尖锐,像是一把锐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她的神经。 出门时还明亮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悄然遮住,街道上的温度不知不觉降了几分,人群匆匆而过,周围身影变得扭曲模糊。 有人在说话:“出什么事了?前头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我刚从前头出来,是个瘸子被人打死了,好像是偷东西,偷了个馒头,被主人家发现,给乱棍打死了……” “那怎么还有小孩哭声呢?” “那瘸子养的小娃呢,抱着她哇哇哭,黑瘦黑瘦的,看着怪可怜的。” 嗡—— 人声逐渐远离,明离身子发着颤,下意识往沈婵身上靠。 沈婵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以示安抚。 乌云又散开了些,沈婵轻声道:“我们回家。” 明离呼吸急促,艰难点头。 两道人影很快远离了人群,消失在街角。 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消失,吵闹的街道瞬间沦为空城,阳光从浓云间隙里透下来几道,落在布满青苔的街道上。 一道月白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垂眸,目光落在台阶前,那满身是血的女人和小孩身上。 女人靠在小孩怀里,破破烂烂的衣料裹着黢黑的身体,唇色惨白,显然早已没了呼吸。 小孩坐在地上,黑瘦得像只猴子,眼泪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迹。 心里闷闷的,似堵着沉沉的水,沈婵呼出一口气,转眼间女人和小孩也不见了。 街道蓦然扭曲,青黑色的砖瓦糊成一团,逐渐泛白。 沈婵站了起来,快步跟上方才离开这里的付明离以及——幻境里的“沈婵”。 她是半炷香前才进入这个幻境的。 没办法,织魂榕上挂着的幻境实在太多,她没法分辨那个是付明离的幻境,只能一个一个试,也实在不巧,将近二十个幻境,沈婵试了十五个才找到这里来。 她原本的计划是换一个身份和面貌,在幻境里靠近付明离,尽可能地获取信任拿到魅丹,没想到付明离原本的幻境里竟然有她。 幻境都是依据每位修士的欲望编织而成,付明离的幻境里不光有她,甚至两人竟要成亲了——个中缘由,稍作思索便能知晓。 沈婵一时心情复杂。 付明离是什么时候…… 沈婵吸了一口气。罢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换个角度来看,如今这般局面,沈婵取出魅丹一事反倒会便利许多。 跟在付明离身后,沈婵来到了院子处,抬眸瞥见两人进了院,关上门,沈婵抬头,轻轻跳上院墙。 院子里突兀传来一声鸡叫。 沈婵蹲在墙上,看着院中格外眼熟的布景——花池,房子,梅树和桃树,若非看到了挨着墙根搭建的鸡窝,沈婵还以为回到了小重峰。 见付明离抱着喜服进了屋,沈婵轻手轻脚地落在地上,几步走到坐在秋千上的那人前,迎上那人抬起的视线。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月白袍,稍稍不一样的是,坐在秋千上的人气质要温和许多,甚至扯着嘴角对着沈婵浅浅地笑。 这是付明离的幻境,在付明离的想象里,要和自己成亲的沈婵应该是开心的。 所以她在笑。 沈婵则相反,她不太开心,于是轻轻抬起手,微凉的指腹点在了那人额头上。 只一瞬,眼前幻影灰飞烟灭。 “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砸在了沈婵脚边,沈婵垂眸看了一眼,是一截小木头。 她往前走了一步,动作轻慢地坐在秋千上,身后落花如雨。 真正的沈婵取代了幻境里的“沈婵”- 明离把喜服叠进衣柜里,又往衣柜里放了两颗樟脑丸,她拍了拍手,目光落在床头已经完成的小木雕上。 拿着木雕出了门,明离走到沈婵跟前,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沈婵看,“姐姐。” 沈婵似乎在发呆,长长的睫毛掩着幽暗瞳色,听见声音后“嗯”了一声,抬起头。 明离坐在沈婵旁边,抬手挽着沈婵胳膊,侧脸轻轻压着她的肩膀,“娘亲和付姨出门去了,可能是去买喜糖花生之类的了,早上我听见她们提了一嘴。” 她蹭了蹭沈婵的胳膊,小声笑了笑,问:“姐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糖么?我们可以单独去买。” “没有。” 沈婵往旁边挪了挪,动作有些僵硬地抽出手来,指了指明离手里拿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明离松开了人,坐直身体,把手里的木雕抬起来给沈婵看。 沈婵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轻轻挑眉,“我?” 身段窈窕,飘起来的衣袍栩栩如生,身侧握着一柄冷剑,仔细看去,剑柄上还刻了几朵梅花。 明离抓着沈婵的手,把木雕往沈婵手里塞,笑道:“我其实之前给姐姐雕了一个,但是不小心被人弄坏了。” 垂眸看着沈婵掌心的木雕,明离说:“但没关系,我现在给姐姐重新刻了一个更好看的。” 木雕的确刻得很好,外层磨得很光滑,似乎还涂了一层油,摸上去有种温玉的触感。 沈婵垂眸压着呼吸。 明离还在说话:“成亲那日我们一起摆在房间里,盖上小盖头。”余光忽地一顿,“诶,怎么掉这里了?” 她弯腰捡起来一截木头,抬眸看向沈婵,“姐姐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沈婵看了下,这才注意到这截木头原来不只是一截木头,上面模糊刻出了一个人。沈婵想了想,答:“没注意。” “婚期快要到了,姐姐可得抓紧时间。”明离把那截木头放进了沈婵掌心,见沈婵面色疑惑,佯装生气地嘟着嘴:“不是说好了,我刻姐姐的,姐姐刻我的吗?” 明离并不知和她说好的那个“沈婵”已不在,眼前的沈婵根本不会雕刻木头,一点雕工也没有。 沈婵犹豫了一会儿,坦诚相告:“我刻的太丑了,不适合摆在喜房。” “没关系的,只要是姐姐刻的,我都喜欢。”明离往前埋进沈婵怀里,“喜房也只有我们两个会进入,我很喜欢的,也没人会说丑。” 没听见沈婵说话,明离又继续解释,她不是故意为难姐姐,只是她从来都只*会雕刻别人,不会雕刻自己,反倒不如让姐姐来雕,届时她雕的给姐姐,姐姐雕的给她,更有意义。 沈婵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那你总得教我一点点。” 明离在沈婵柔软的胸口蹭了蹭,又大吸了好几口气,笑道:“好。” 她站起来绕到沈婵身后,摸出小刀给沈婵,随后握着沈婵的手,一点点磨着那块木头。 微凉的手变烫的速度很快,温热的呼吸偶尔扫过沈婵脸颊,她不自在地往另一边偏了偏,那道呼吸很快又跟了过来。 “姐姐别走神呀。” 明离的掌心在沈婵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忽而轻声笑了笑。 沈婵算是明白了,什么教不教的,付明离这是故意挑逗她——幻境里的付明离果然大胆许多。 她忽而皱起眉头。 这样磨磨蹭蹭得到什么时候才取出魅丹,离成婚当日还有好些时间呢,难不成这段时间她都得和付明离这样相处? 不行。 得速战速决了。 第25章 “你想和我那样?” 姐姐一言不发,明离退了回去,握着沈婵的手开始在木块上刮刮刮,“不逗姐姐了,姐姐别躲出二里地去。” 沈婵果然歪了回来,身子坐正。 明离低头看了看沈婵的手,黄白的木屑落在上面,像余晖下的浪花似的漂亮,低头吹开浪花,明离道:“姐姐其实可以召出九天来打我的。” 沈婵道:“这么想被我打吗?” “嗯。”人体逐渐成型,明离眨了眨眼,“从前不想的,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有点想了。” 淡淡的冷香从沈婵沈婵传来,明离微微偏头,余光里,沈婵发上落了好几片粉白的花瓣。 她松开沈婵的手,轻轻捡起沈婵发上的花瓣,而后轻轻一吹。 她听见沈婵说:“我要刻出来特别丑怎么办?” 明离笑:“多丑我都喜欢。” 沈婵收了刀,把两尊木雕一起放在秋千上,站起来回头看着明离,视线却又微微错开,似是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姐姐。” “付明离。” 她郑重其事地叫明离的名字,起身绕过秋千走到明离面前,抬手掀开落花形成的花帘,抬眼时气息已扫在了明离脸上。 “嗯。”不知她要做什么,明离乖乖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成亲要做什么吗?”沈婵忽然问。 “拜堂,吃酒,入洞房。”明离说。 “之后呢?” 明离忽而屏息,抬头瞟了一眼沈婵,发觉她神色严肃,好像课上的老师在训话。喉咙滚了滚,明离低声说:“嗯……知道的。” 她看过书。 沈婵往前一步,牵起明离一只手,柔声问:“你想和我那样?” 长睫如受惊的蝶翼快速闪动,在沈婵平静的目光下,明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烫得厉害。 她下意识低着头,试图用垂落的发丝遮挡泛红的脸颊,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眸。 沈婵还是那个样子,波澜不惊,可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笑意。 像个判官似的。 明离后知后觉有点恼,反握住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双脚也不安地在地上轻轻挪动,脚尖时不时轻点地面。 明离问:“想也不可以吗?” 目光刚触及沈婵,便像触电般快速移开,她心跳得发慌,拽着沈婵的手也愈发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沈婵的声音。 “可以的。”沈婵说,“毕竟我们要成亲了。” 明离依旧垂着头,低垂的视野里那截月白衣袍动了动。随后,沈婵往前走了一步,一只脚尖压进明离的两只脚中间。 嗯? 明离慌张抬头,女人的脸却迅速放大,幽黑的瞳孔里映出她带了几分惊喜的脸。 “那先练习一下。” 明离还来不及反应,那张粉白的唇就往前靠了靠,明离下意识抬手护在胸前,抵着沈婵肩膀。 沈婵垂眸扫了一眼明离的手,抬眸看她:“为什么不愿意?” “姐姐是想亲我吗?”明离微张着唇,大口大口地放肆呼吸,并且往后退了几步,将手从沈婵掌中抽出来,“还没成亲,不可以。” 像个迂腐的书生,倒是不太符合明离一惯的作风。 沈婵有些头疼。 总不能真等到成亲那日吧——幻境里面的时间流动和外面的不太一样,或许一眨眼就到了成亲那日,可沈婵依旧不太愿意。 喜服,婚房,喜糖和两个小木人,会让她有种真的在和付明离成亲的恍惚感。 她只是想尽快拿到魅丹而已,并不想要那些多余的体验。 抬眸。 她微微偏头,努力控制双眼含情脉脉一些,“亲脸也不行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忽然抬手揽住明离的腰,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明离脸颊。 迅速利落,一触即分。 沈婵什么感觉也没有,偏偏少女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很吃惊的样子,甚至抬手捂住了沈婵亲的那处地方。 纯情得沈婵怀疑,她刚才说的“知道”,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但不管真知道假知道,沈婵都得快点行动了——她抬手捧起明离的脸,滚烫瞬间贴在掌心,揉成一团。 少女比刚来青云门的时候胖了许多,也白了许多,脸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长辈会喜欢的那种女孩。 捧脸的力度变轻了许多,明离也不再反抗,只是偶尔抬头慌张地看她。 带了点温热的气息扫在女孩脸上。 沈婵唇色很浅,带了一点点殷红,很嫩,像是粉白的桃花。 粉唇再次凑近,这一次,显然比上次郑重其事许多,印在明离滚烫的脸颊上,凉凉的,像是一捧雪。 那捧雪没有被风吹散,反倒沿着明离的脸颊轻轻一动,酥麻从雪里生了出来,迅速往全身扩散。 明离感觉自己好像一朵待开的花苞,被沈婵的气息轻轻一吹,顿时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喉咙有点紧,明离咽了咽口水,才咽到一半,发觉喉咙滚动的声音太大了,于是再不敢动。 脸上柔软的唇却在动,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节奏,带着沉沉的气息从明离脸上滚动,明离的心颤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微凉的鼻尖顶住了明离的鼻尖,她听见沈婵声音有些发颤,“你从前亲过别人吗?” 沈婵的气息和她的气息逐渐缠在一起,冷热碰撞里,明离艰难开口:“没有。” “很好。”她听见沈婵这样回答。 于是那唇瓣又往里滚了滚,一点点,一点点,柔软滚到了明离嘴角。 明离抿着唇,抬手抠着身后的树皮,后知后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沈婵逼着,靠上了身后的桃树。 嶙峋的树皮压着明离的后背,有点疼。 明离察觉到痛感,刚要皱眉,下一瞬眉心又被沈婵从嘴角覆上来的柔软填平,喉咙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她抬眸望向沈婵。 太近了,她看不清沈婵的表情,只能看见沈婵顺直的鼻梁,以及鼻梁下殷红的唇。 有点难受。 和那个晚上一样难受。 明离抬手抓住了沈婵的手腕,那人一顿,退开了一点点,抬眸看她。 明离这下看清楚沈婵的表情了。 沈婵的脸也有点红,只是表情依旧冷静,她好像一点也不难受,只是在观察自己的表情,神色有几分复杂。 明离想,自己现在的表情很丑吗?不然沈婵为什么这样看她。 直觉使然,明离不喜欢沈婵这样看她,于是有点别扭地偏过头,以此躲避沈婵的视线。 “不喜欢么?”沈婵问。 明离压着心跳想,姐姐的声音好平静,和平日里教她读书写字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这会儿叫明离说话,她肯定结结巴巴地喘气,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她果然说不出,可心里有这个问题的答案,答案很清晰,她喜欢的。 明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张嘴,话才从心脏滚进喉咙,她就听见了沈婵依旧平静的声音。 “那继续。” 沈婵的气息又变得浓郁,淡淡的阴影顺着明离胸口爬上脸颊,明离慌乱地眨眼,却把头仰了起来——那像是个索吻的动作。 “吱嘎”声响起,眼前的人瞬间后撤,弯腰扒拉秋千上的木雕,明离唯一主动的一次索吻并未成功。 她慌乱转身,手忙脚乱地去抠树皮,假装很忙的样子,随后朝院门处干笑两声:“娘,付姨。” 身后沈婵拨弄着那木雕,听见明离的声音后才扭头朝院门看去。 鼓起勇气行动结果竟然半途而废,沈婵浅浅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瞬察觉明离说了什么,忽地一愣。 付姨? 付明离为什么不跟着她娘姓,而是跟着一个半路认识的瘸子姓。 “哟哟哟,刚才在干嘛呢!”瘸子走了过来,动作亲昵地拍了拍明离,一旁的沈婵盯着这人看,总觉得眼有些花,看不清人。 “小姑娘们都害羞,你别打趣她们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沈婵撤回视线,望向来人。 她忽地顿住,眨了眨眼,再次望向付明离喊“娘亲”的那人。 “娘亲,你们都买了些什么糖呀?”明离挽着一个无脸的女人,抬手掀开女人提着的竹篮子,“桂花糖,麦芽糖,还有……” 后面说什么沈婵没听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瘸子。 确认了,不是她眼花,而是瘸子的脸就是模糊的。 这是付明离的幻境,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基于她的记忆和幻想。 明离记不清那个叫“付姨”的脸,因为那人可能早就去世了,她的“娘亲”没有脸,再结合沈瑾瑜说过明离一直在外流浪,或许她记忆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娘亲”。 在这个幻境里,唯一清晰的人是沈婵。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沈婵回神。 明离喊她:“姐姐进屋吃糖。”- 明离这两天有个奇怪的烦恼,姐姐总是缠着她要亲亲。 她摸了摸唇,鉴定摇头,像个长者一样语重心长地说:“姐姐,要成亲才可以亲亲。” 姐姐问:“为什么?谁说的。” 明离脸色微变,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别扭地说:“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姐姐又问她是什么书。 明离有些为难,眼见姐姐冷着脸要生气了,明离才告诉她那本书叫《炼气调息指南(二)》。 书名听着果然很无趣,所以姐姐才不说话了,好半天才问:“那本书上有写过这样的内容吗?” “哎呀,姐姐别管。”明离捧着姐姐的手,“我想在成亲那日和姐姐第一次接吻。” 沈婵神色复杂,好半天才应了一个“好”字。 她仰头望着天空,碧蓝如海,深浅不一隐隐凑出一炷香的模样。 香快燃尽了,沈婵只盼着时间流动再快些,快些到成亲那日。 “姐姐在看什么?”明离拥着沈婵,下巴搭在沈婵肩膀上,跟着往天上望。 沈婵道:“怕我们来不及成亲。” “怎么会呢。”明离笑了下,垂下眼眸,“来得及的。” 忽而鞭炮齐鸣,锣鼓喧嚣,街道两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沈婵眼前一片红,悄悄运转灵力才看得清路。 大红牵巾另一头的明离就被这么幸运了,上台阶和进堂屋的时候差点被绊倒,好在被娘亲拉住了。 她哈哈地笑了两声,朝旁边小声道:“姐姐,已经进堂屋了。” 拜堂要拜双亲,两边扶着的付姨和娘亲快步走了上去,坐在一侧的小竹椅上,沈婵好奇另一侧怎么是空的,下一瞬,神识探寻到了另一侧座上的人。 竟然是沈瑾瑜。 付明离可真是会想。 沈婵原本只是觉得陪付明离过家家,如今幻境里的沈瑾瑜坐在上头,虽然一句话不说,沈婵倒是真有几分心虚。 这太怪了。 对着双方高堂摆了摆,世界像是被摁了加快键,沈婵眼睛一闭一睁,就进了喜房里。 床边的小桌上摆满了糖,前头立着两个小木人。 一个很好看,看得出是照着沈婵的模样刻的;另外一个很潦草,潦草到要废些心思猜能看出刻的是个少女。 “我很喜欢的。”明离把潦草的小木人放在脸颊边对比,鼓着脸颊看向沈婵,“眼睛弯弯的,多像呀。” 小木人脸颊胖胖的,像是人间贴在门窗上的年画娃娃。 沈婵端坐在床边,轻轻点头,唇角染上一丝浅浅的笑意:“是有点像。” 她乱雕的,没想到还真能看出一两分像。 窗户外天黑了,几根红蜡烛摆放在屋里的几个角落,靠近床的桌上也点了两盏。 沈婵道:“时候不早了,熄灯吧。” 时候确实不早了,她得尽快完事,顺便把明离拉出幻境。 “姐姐不熄好不好”明离坐回床上,手里拿着方才掀下的两块红盖头,烛火映在黑眸里,明亮的眼眸无端端蒙上一层雾气,“我想看看你。” 烛火有点晃眼睛,晃得沈婵不敢迎上少女的目光。 “姐姐,”明离笑出了泪,视线登时变得模糊不清,她不着急拂去,只是握紧手里的盖头,“你也看看我,好不好?” 对面那人缓缓抬起头。 窗上贴了红色的窗花,屋里挂了红色的布,桌上的蜡烛也是红色的,就连包着糖果的纸也是红色的,床帐、床单、被罩也全都是红色。 喜气洋洋的红,映在两人身上,映在两人脸上。 “我好看吗?姐姐。”少女抿唇笑了一声,往沈婵身边挪了一下。 “好看。” 又一阵窸窸窣窣,明离下了床,到一旁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没多久,拿了一盒胭脂和一支笔坐到床上,撒娇让沈婵给她画花钿。 沈婵问为什么,明离便说额头上有个疤不好看。 沈婵又说可是要睡觉了,明离抱着她的手晃,说画完再睡,不碍事的。 “可是我不会画。”她的手只会耍剑杀妖,做不来这种很精细的东西。 “没关系的。”明离把笔递给沈婵,眼睛里全是笑意,“姐姐把这道小疤描红就行。” 奇奇怪怪的要求。 沈婵望着少女眉心那道疤,到底有些心虚,又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依言照做。 胭脂点在伤疤上,沈婵细细涂抹,末了离远点看了看,又补了点颜色,“好了。” 白皙额心上落了一点红,倒显得少女天姿国色,魅不可言。 沈婵忽地回忆起那日,她的剑指着明离额心,一滴血顺着光洁的额头落下来,那会儿,明离也是很好看的。 那道额心的伤口并不深,不知为何到了现在伤疤还在,电光火石间,沈婵忽地有了一道猜想:“你……你很喜欢这道疤么?” 少女抬手在疤上碰了碰,动作很轻,似是怕损坏了上头的胭脂,“这是姐姐给我的印记。” 独一无二的,独属于她的。 沈婵于是知道了答案。 她垂着眸,像是浅浅地呼出了一口气,胸口微弱起伏。 被子又窸窣动了下,余光里,少女正小心翼翼往沈婵身边挪。 红烛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肆意舞动,沈婵安静地靠着床头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喜被上,指尖微微泛白。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沈婵的手背,沈婵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温柔如水的目光。 黑瞳里装着光,晃着水,沈婵轻叹一声,反手,轻柔又坚定地握上明离的手,少女微微一颤,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沈婵往前靠去,“不是说知道怎么做吗?怎么光知道哭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付明离这么爱哭? “姐姐。”声音带了点颤抖的哭腔。 明离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如花似玉的美人,“你穿红色很好看。” 指腹在那只微凉的手上摩挲,明离忽而深吸一口气,“谢谢你陪我走这一遭。” 沈婵一愣。 “姐姐穿上红衣应该就是这样好看。”少女扯着唇角似笑,眼睛也弯弯的,似是自言自语,“要是我能真的和姐姐成亲就好,到时候把小重峰布置得喜气洋洋的。” 沈婵忽地说不出话来。 她这是……知道自己在幻境里吗? “姐姐,其实我没有娘亲。”明离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美丽的人。 她从小就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只能根据别人的娘亲模糊捏出一个娘亲模样,她十几岁快饿死时遇到了个瘸子,跟着瘸子去当贼,瘸子腿不好,经常被人抓住,终于有一天,瘸子给人打死了。 费劲千辛万苦偷来的馒头砸在瘸子的尸体上,小女孩又饿又伤心,于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嚎着嗓子哭丧。 明离平淡地说着,低头时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腿上铺着的红盖头上。 其实那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红色的布,瘸子的腿没好,也根本不会刺绣。 花烛洞房是她偷来的小重峰,眼前人是她从小重峰偷来的沈婵,她依旧是个小偷,依旧是个骗子,一厢情愿地在幻境里布置着虚无缥缈的梦。 这个梦其实还能往下做的。 她看过白溪给的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她知道洞房花烛要怎么做,亲吻要先亲哪里后亲哪里,牙齿要咬住哪里,手指要放在何处能让人高、潮,要怎么动才能让人求饶。 她知道幻境里的沈婵会根据自己的想象做出什么事,给出什么反应,这个梦是她造的,只要她想,这个“沈婵”不会拒绝。 就像这个“沈婵”会追着她求吻,给她刻小木像,而小重峰真实的沈婵只会给她一剑或是一脚。 可是啊…… 少女垂着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姐姐,你喜欢我吗?” 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滚下,没入大红色的喜被上,了无生息,只留下一滩晦暗的印子,像是潮湿生出的霉。 眼前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明离喜欢姐姐吗?” 少女撇了撇嘴,哭过之后鼻息变得很重,“喜欢。” 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是在耳畔很近的地方说的。 紧闭的窗外,星子布满整片夜空,忽而有烟花冲上夜空,瞬间点亮黑暗,又以极快的速度熄灭。 这是幻境即将结束的信号。 屋里,满处的大红依旧刺眼。 明离抬手抹泪,长睫黏成一簇一簇的,拖着眼皮抬起来。 她郑重其事地说:“姐姐,我喜欢你。” 或许是从妖毒发作的那个晚上开始的,又或许是被妖怪附身的那个晚上,或许更早,或许是第一面的时候,破庙里,九天刺破那只狼妖身体的时候。 如今再溯源已毫无意义,比较幸运的是,她明白了面对沈婵的心悸是因为什么。 摊开手掌,白光一闪,一柄冷剑瞬间出现在明离手中。 幻境再好也是虚无的。 剑刃寒光凛冽,隐隐似某把剑般透着森森寒意,烛光扫在剑上,映出少女额心一点红。 沈婵垂眸,视线落在少女不断滚动的喉咙上,冷淡出声:“既知道是假的,为何要畏手畏脚?” 剑都拿不稳,说你道心不稳,倒也没说错。 这会儿连看她都不敢,她今日不进来,付明离也未必出得去,成玉给她安插的这罪名实在是冤枉。 光滑的剑身映出两个对峙沉默的人,忽而劲风袭来,剑身映出一片滚动的红浪,随后“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喜被将两人裹在一起,沈婵一手抵着明离喉咙,一手压着她的肩膀,不给一点反应时间,唇齿柔软压了上去。 “唔——” 明离手忙脚乱地推开人,奈何被子里一片黑,又被束缚住四肢,还有个人压在身上,一阵反抗后,那人顺利侵入了她的唇齿。 当然,还有意志。 这幻境造得果然很真,原先那个百依百顺的沈婵根本一点也不像沈婵,明离没法看着那样一张脸对着自己言听计从,那根本就是侮辱沈婵,所以她坦白了,并且,没有继续下去。 可现在用力压着她大腿和手臂的人,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冷硬,明离有一瞬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沈婵。 柔软撬动她的牙齿,强硬地逼迫她和她交缠,明离恍惚一瞬便确认了,这是幻境里的沈婵。 明离一边流泪一边悲哀地想,真正的沈婵根本不会吻她。 额头那道疤在一瞬间疼得厉害。 而后,缓缓放下抵在沈婵胸口的手,明离闭上眼,主动缠绕上口腔里的那道凉意。 第26章 唇齿来势汹汹。 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上有写,接吻的时候是开心的,身体软绵无力,电流会从皮肤上流过,引起令人战栗的酥麻。 明离如今亲身体会,感受却大不一样。 开心的感受她来不及去分辨,只是心跳得厉害,心脏怦怦砸着胸腔,坠着喉咙,她像是被沈婵吊在了悬崖上,稍不注意就万劫不复,只能伸手搂着眼前人,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书上写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也很不够用,明离实在没办法照做,只能将那本书从脑海里丢开,凭着本能去回应沈婵。 温热的呼吸很快变得滚烫,明离气息声惊人,像是濒死之人竭力求救,出口却是一句难捱的哼声。 明离听见身上那人顿了一下,口腔里四处点火的东西也停下了动作。 她察觉身上滚烫的温度,听见自己节奏凌乱的呼吸,她的口水从嘴角落下,黏糊糊的,湿哒哒的,顺着嘴角落进了脖子,像是极度饥饿的乞丐。 又或者像瘸子被打死的那天,她红着眼瞪着台阶上、朱红大门前的那些人,可是余光却落在了瘸子怀里的馒头上。口水顺着嘴角落下,她好饿,她一点骨气也没有,就那样捡起来吃了。 她听见了周围人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她感觉到怀里的瘸子体温一点一点下降,可是她好饿啊,只能一遍大口嚼着馒头,一边大哭。 那些人说,她没有自尊的。 就像现在这样。 回忆和幻境交织,下嘴唇被人咬了一下,明离轻轻眨眼,滚烫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悄无声息落下。 下一瞬,眼角被人轻轻舔了一下,“怎么哭了?” 明离咬着牙偏头躲避,艰难地咽下口水,抬手拨拉沈婵的手掌,想从自己的脸颊上拿下去,“姐姐,我不要你这样做。” 心有不轨的人是她,姐姐是无辜的,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是小重峰上的雪,高贵冷淡,即使是在虚假的幻境里,也不该自降身份来做这些事。 少女眸色黯了黯,手指顺着往下握住了沈婵手腕,随后猛地用力,抬腿勾着她的小腿用力翻转,整个人像一张大网似的把人裹在身下。 大红色的喜被往下掉了一截,两人被熏得热乎乎的头终于探了出来。 “你……”沈婵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嘴唇咸咸的,是明离掉下的眼泪,沈婵看着那满脸纠结痛苦的人,心道要不算了。 真的有点太欺负人了。 世上又不是只有这颗魅丹,何苦要把少女逼成这个样子……就算成功了,付明离出幻境后又当如何自处。 她到底还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日后也算青云门的师妹,沈婵开口,“不舒服,就算了——” “算了”两个字才从喉咙滚出,都还没出口,就被滚烫的呼吸堵住了,沈婵大骇,张开的唇齿正好方便了来势汹汹的少女。 只在一霎,唇瓣和唇瓣互相贴合,吻得不留间隙。 明离的呼吸近在咫尺,那样一个活泼的少女,此刻却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 呼吸都被掠夺走,沈婵仰着头被迫和少女扣紧,灵巧的柔软划过她的上颚,丝丝麻麻的痒意还来不及散开,又被少女搅开。 明离在呼吸间隙低低叫她:“姐姐……” 昏暗里感官被无限放大,沈婵面无表情喘着气,灵力藏在呼吸间,无声无息又丝丝缕缕地从少女的唇齿钻进去,试图探寻那颗念念不忘的魅丹。 似是发觉她走神一瞬,少女低下头,在她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笑盈盈地喊她:“沈婵。” 沈婵第一次听见她直呼其名,不叫“姐姐”也就罢了,竟然连“师姐”二字也不加,不合时宜的烦躁爬上心头。 她忍了忍,到底还是应了一声。 抿着的唇肉被人推开,下一瞬被明离吮吸进嘴里,沈婵平复着粗重的呼吸,失焦的视线越过少女通红的耳朵落在红色的床帐上。 破旧的小床吱嘎吱嘎的,红色的床帐也在晃,沈婵迷迷糊糊想,这回是付明离主动的,她没有蓄意勾引,也算不上失德。 微微张开唇,沈婵双手软软搭在明离肩膀上。 这细小的举动被明离察觉了,并且,十分开心地在沈婵脸上蹭了一下,姐姐脸上的香气铺满明离鼻腔,她呵出一口热气,嘴唇沿着脸部轮廓落到了微凉的耳朵上。 身下那人猛地一颤,随后,一只纤长且指节长了粗茧的大手隔着衣袍按上了沈婵大腿,并把沈婵往被子里拖。 明离无师自通的速度有些超乎沈婵想象,被子里的手拍开少女的手,她仰着头,含了秋水的一双眼瞪向少女,眼神警告她不许乱摸。 可惜明离心慌得异常,哪里会去注意身下人的眼神。 她才不要看沈婵的表情,才不要看沈婵的眼睛,这是个假的沈婵,明离知道,此刻却不大愿意承认。 沈婵拍开她的手,她便不去碰沈婵的腿,转而往上扶住了沈婵的腰,隔着衣袍那截腰摸起来依旧很舒服,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将滚烫的吻落在沈婵脖子上。 她埋在脖子处大口气息,大有呼吸不上快要晕厥的迹象,耳垂忽然一凉,湿润轻轻包裹,又松开。 明离怔愣一瞬,后知后觉,沈婵刚才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酥酥麻麻自耳垂处快速蔓延开来,明离抬了下身子,趴在沈婵身上,撑着手抬了腰,忽而注意到落手的地方不太对。 又或者说太对了。 发热的掌心隔着衣服压着一团绵软,明离还没来得及想要松开还是继续,身下的沈婵忽而用力推她的手,用气声骂道:“付!明!离!” 这语气可真像。 明离嘿嘿笑了一下,并未移开手,而是用另一只手用力牵开沈婵的手,那只手则轻轻拢了一下。 “姐姐。”她从沈婵的反应咂摸出点乐趣,轻轻笑,“洞房花烛都要这样的。” 明离把自己贴近沈婵的身体,手掌隔在中间不太好受,于是又抽出手,身体彼此挤贴近,她俯身咬着沈婵的唇,烛火晃起来。 力度不大不小,偏偏恰好让人进退不得。 明离其实想听一听姐姐失控的声音,哭也好笑也好,可惜事与愿违,率先失控的却是她。 嗯…… 她张口喘息。 很舒服。 于是她一边和姐姐唇齿交缠,一边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姐姐,喜欢……” 两条腿把沈婵的一条腿压在中间。 在姐姐面前她并不觉得羞耻,更别说这只是幻境里而已,只是没想到沈婵的反应更大,扭头躲避她的亲吻时颤抖着开口:“别蹭了……” 明离低头亲姐姐烧得发烫的耳尖,脑子晕乎乎的,还不忘说:“蹭有蹭的做法,不蹭有不蹭的做法,姐姐选一个……” 来不及等沈婵选,明离的手已经抚上了沈婵腿根,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姐姐,脱衣服吧。” 既然是幻境,不妨尽情放纵一番,醒来后权当一切是场梦就好。 明离觉得自己像是入了魔障。 明明不久之前还想着就算卑鄙,她也不肯对着这样一张脸卑鄙,如今却这样。 两个小人在脑海里互相指责,明离一瞬间头疼起来,与此同时,一种无法抑制的酥麻在神经里游走,一波接着一波。 气息演变成了节奏混乱的呼吸,明离越发神志不清,痛苦席卷而来绕着脑子打转,一瞬间明离疼得皱眉,额心花钿被折进去大半。 她咬着牙想说话。 随后,黝黑的瞳孔失焦,眼皮垂了下来,被汗水润得半干的发丝也垂下来,少女神色呆滞地望着底下的沈婵。 沈婵终于长舒一口气,咽了咽口水,又干又紧的喉咙得以舒缓。 一道蓝色的灵力连接两人额心,失去意识的少女忽而哼了一声,似乎是极为难受,眉心紧皱,连那道小小的花钿也折了进去。 灵力不断运转,张牙舞爪的,似是要从少女身上抽出什么似的。 金光闪烁,一颗发光的魅丹终于从少女身上抽出来,随后落入了沈婵的身体里。 少女也落在沈婵身上,布满汗珠的脸颊贴着沈婵侧脸,沈婵微微垂眸,余光掠过少女光滑的肩颈线。 说完那句“脱衣服”之后,明离就迅速地扒光了上衣,好在沈婵动作够快,再耽搁一会儿,只怕明离就要来扒她的了。 窗户“啪嗒”一声破开,夜空下,天际的那柱香快要燃尽。 翻身下了床,满屋的红色晃得沈婵眼睛疼,抬手一挥,红床帐红盖头红绸缎全都消失不见。 一道灵力注入床上的少女体内,下一瞬,少女眼睫颤了颤。 忽而一阵天崩地裂,房屋开始剧烈颤抖,没晃两下又恢复了平静,沈婵回头望着天边泛起的诡异墨色,双指捏诀。 一道蓝光自天际划过,沈婵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织魂榕立在眼前,十几个幻境灯笼似的挂在树上,仰头,碧蓝色的天空被织魂榕遮蔽打扮,一团黑气萦绕在织魂榕之上。 九天在手掌闪现,沈婵提剑瞬移到织魂榕树顶,果然见上头布了一个阵,阵眼处正立着一人,手里握着一个葫芦,似在吸取织魂榕灵气。 那人穿着青云袍,阵法灵力却都是魔道样式,应是伪装成新人潜伏进青云门的魔道妖孽。 九天出鞘! 脚下阵法龟裂,那人发觉动静,扭头侧身躲闪,被那柄剑伤了肩膀,瞧清楚攻击之人,脸色大变,遁往树下。 方才织魂榕受创,幻境也出现意外,此时已有不少人从幻境里出来。见有人从树上下来,有人遥遥喊道:“陈琪!你怎么——” 月白色衣袍的女人握着冷剑贯穿唤作“陈琪”那人*的肩膀,一时间尖叫连连,有人认出女人:“是沈婵师姐!师姐!” 灵缚缠上陈琪身体,沈婵拔出九天,灵力打在碧蓝的天空上,激起一圈圈涟漪:“茯苓,有魔道妖人闯入无风谷,速来,开出口让师妹们出去。” 九天寒芒直指女人喉咙,逼得那人呼吸一滞,几近窒息,沈婵冷冷的目光从女人脸上扫过,“关阵。” 织魂榕上的阵法还在缓慢运转,女人咬着牙不说话,沈婵见状冷哼一声,灵力陡然增强,幻化而成的符文疯狂地朝女人的识海钻取。 女人发出痛苦地闷哼,身体剧烈颤抖,双手死死地抓住地面,指甲陷入了泥土之中。 “陈琪……”陈青黛几乎要瘫坐在地,“你……你是魔道?” “啊啊啊啊啊呃呃呃——”一阵尖叫之后女人趴在地上,沈婵撤回灵力,抬剑勾出女人身上的葫芦,对准织魂榕,两掌相对。 黑色的阵法停停转转,随即“砰”的一声碎了,黑气消散- 织魂榕的另一头,少女抱着两块木头呆呆地坐在地上,似乎是还没缓过神。 又有一个幻境碎了,声音清脆,里头的人从幻境里被释放出来。 “明离!”是白溪的声音。 明离猛然回神,却见周围脚步匆匆,似乎都往另一个方向小跑去。 “有魔修混进来了,沈婵师姐正在处理。”公孙浅比两人出来得早些,只是话才刚刚说完,身旁的人早已大步跑过去。 心跳依旧未平复,怦怦地砸着胸口,呼吸大得惊人,风声窜进明离喉咙,像刀割一样。 人群越来越近,明离目光急切地在前方搜寻,终于捕捉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轰——”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巨大的冲击汹涌袭来,明离被这股力集中,整个人被弹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数丈之外。 织魂榕发出异响,似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算入前方的黑烟里。 明离吐出一口血,强忍着剧痛回头。 黑烟滚滚,少女目眦欲裂:“姐姐!” 怀里的木雕抵着胸口发疼,明离咽下口中腥甜,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逐渐散开来。 “那魔道妖人自爆了!”明离偏头,碧蓝的天空开了个大洞,茯苓领着一众师姐赶来,将受伤的师妹们带出无风谷。 “茯苓师姐,那魔徒以身献阵,沈婵师姐被困在里面了。” 茯苓微微皱眉,往浓烟处看去,似乎并未瞧见人影,她撇了撇一旁的明离,命令身后人把这小师妹带出谷中,自己则握着剑往浓烟里看去。 “师姐!”她朝里头大喊了一声。 明离扶着剑站起来,五脏六腑疼得厉害,双眼依旧盯着那浓烟看。 烟气散开了些,影影绰绰里,明离忽地瞧见一个持剑身影,似正朝外走来,明离喜出望外:“姐姐!” 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从浓雾中走出,逐渐清晰。 明离压着心口的疼痛,深呼吸往前走去,放松的额心处,那道素色的疤额外明显。 “小师妹!”手臂忽地被抓住,明离转头,茯苓压着眉看她,又扭头看向爆炸处缓缓走出的女人,神色严肃,轻轻摇头。 明离扭头看向那道长影,这才发现不对。 正在一步一步走来的这人浑身戾气,黑气缠绕,和方才陈琪的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离眼珠微动,目光顺着沈婵的手臂往下,落在她握着的那把剑上。 不是九天。 那剑看起来像是一副完整的人骨脊柱,每一节椎骨紧密相连,严丝合缝,椎骨表面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暗黑色物质,剑柄则像一颗眼眶深陷的骷髅头。 浓烈的腐臭和血腥气扑面而来,明离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冷汗直立。 这是……明离蓦地睁大眼睛。 身旁的茯苓给出了答案:“魔剑邪骨。”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魔尊洛姒不敌青云门祖师吕浮玉,最终身死魂灭,魔剑邪骨也从此消失了。 原来竟然是一直藏在无风谷里,织魂榕下。 千年前的魔气不是她们能应付得了的,如今看这样子,只怕沈婵师姐也被魔剑控制了,茯苓只得朝空中发出信号,让师妹们以最快的速度撤离无风谷。 快速捞起一旁的小师妹,茯苓转身就跑,下一瞬猛地被什么东西弹开摔在地上,抬眼一看,沈婵已瞬移到跟前。 女人微微低着头,浑身戾气,眼瞳里漆黑一片,听见茯苓叫的那声“师姐”,歪着头似恍惚了一瞬。 茯苓大喜:“师姐!师姐你醒醒!我是茯苓!” 眼中魔气散了又显,显了又散,女人神色痛苦,握着魔剑的手微微颤抖,茯苓迅速旋身而起,双手迅速结阵,一道柔和光芒的符文瞬间织成移一张网,网下,是握着魔剑有些踉跄的沈婵。 其他几位师姐也上前帮忙,须臾间一个圆形阵法以女人为中心迅速扩散。 “青云……浮玉……”一道嘶哑的声音从沈婵身体里发出,那声音并不属于沈婵。 那声音继而暴怒起来,似是哭嚎:“吕浮玉!吕浮玉!我要屠了你的青云门!我要屠尽青云满门!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为我死去的妻子祭奠亡魂!” 有人听不下去,喝道:“祖师早已得道升仙!你一个魔头残魂也敢大放厥词!” “得道升仙?”阵下那人忽而歪了一下头,看向那正在说话布阵的女修,脖子像木头一下转出难听干涩的声响,“浮玉,你得道升仙了啊……” “你也配?!!”那声音瞬间拔高,魔气猛然向那修士攻击去,随手扬剑劈开了五人苦苦维系的阵法。 魔气缠绕的女人低头看了看掌心,似是有些诧异,“这副身体修为倒是还不错。” 那就用她的身体来屠青云门吧,宗门引以为傲的内门大师姐,最后亲手将宗门满门屠戮殆尽,多新鲜的趣闻啊。 浮玉,若你正如那小徒说的那样早已得道升仙,不知道听闻这桩惨事,你会不会纡尊降贵下人间来看看。 她哈哈哈哈大笑,提着邪骨疯魔似的扫去,顷刻间几名修士已倒地,女人目光转了一圈,原来周围人竟都逃了出去,只剩这五人。 那便拿这五人开刀! 随手选了一人攻击,邪骨即将扫在那小女修脸上,下一瞬却被一人持剑挡住,女人偏头,口中吐出几个冷冷的字:“不自量力。” 威压下茯苓嘴角流出鲜血,朝身后几位师妹大喊:“你们先出无风谷!快!我稍后就来!” 心肺在一点点裂开,鲜血涌上喉咙,她绝望大喊:“别浪费时间!快走!去找掌门!” 扔出几道符拖延时间,余光里,那几人已御剑从出口飞出,茯苓呕出一口血,胸口猛然收到一击,身体猛地砸在织魂榕上。 茯苓仰着头,看着那双逐渐靠近的脚。 其实光是沈婵师姐一人她就应付不来,如今还叠加了这魔剑邪骨,按理说,她受此一击早该连命也没了,可如今竟然还有力气仰头。 所以……师姐方才是不是在和体内的魔头颤抖,所以对她松了力度。 视线顺着女人的双腿往上,茯苓果然看见了露出了眼白的一双眼,女人神色痛苦,五官扭曲在一起,眼泪不断往下砸。 师姐哪能哭呢,茯苓艰难开口:“师姐不要哭,我、我无碍,你、快、醒、来……” 那一击对脑子的震荡到底太大,眼帘缓缓垂下,茯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失去意识趴在地上。 邪骨指着茯苓露出的后颈,只要再稍稍往前一点,她即刻丧命。 魔气忽而翻涌,魔剑猛地颤抖起来,女人眼白顷刻间又被黑气遮住,嘴角流下一丝血线,忽而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剧烈抽搐,魔剑离开了昏厥的修士后颈。 “不……不要……”沈婵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混沌,声音破碎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猛地用手抱住头颅,面容痛苦扭曲,试图抗拒身体里的那股力量。 “不要吗?”脑子里的那道声音浑浊,“要吧,这样强大的东西,你应该……” “为什么不要?天地万物,本就没有什么主之说,你拿到就是你的,簪花大会第一名也会是你的,不要?呵,你现在喊不要,日后可就要在乾元身子底下娇嗔不要了……” “闭、闭嘴!”沈婵闭上眼,“谁敢,我杀了她……” 那笑声渐行渐远,一片混沌里只剩下沈婵一人,周遭如墨浓雾瞬间扑上来,沈婵瞬间被淹没。 再睁眼时,沈婵眼眶里是一圈浓厚的黑色,不见眼瞳。 年轻修士在她身前趴着,衣襟处是咳出来的浓稠的血,这会儿还没干。 沈婵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轻轻抬起魔剑。 “叮——” 九天抵着那魔剑,似洪钟鸣响,两道剑气相撞,少女握得手疼,声音却坚定,“姐姐,我把你的剑捡回来了,这才是你的剑!快醒一醒,不要被魔剑控制了心神!” 明离很快吐了血,“你既说我道心不稳,那便给我做个表率!” 混沌的眼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明离欣喜起来:“姐姐!” 下一瞬却被黑气弹飞,滚落在地,那柄九天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明离伸手去捡,九天却似收到主人召唤往回,直直落入沈婵手中。 黑气仍缠绕在沈婵周身,沈婵一手握魔剑邪骨,一手握神器九天,两边剑气相互对抗,风声猎猎。 昔年,青云门创派祖师就是用这柄剑,诛杀魔尊洛姒。 黑气翻滚起来,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那修长背影一步一步朝少女走过去,戾气逼人。 明离身体发着抖,不断往后缩,后背直直抵着织魂榕布满沟壑的树皮。 “嗖——” 九天插在明离耳畔,斩断几缕发丝,沈婵皱着眉,面色痛苦极了,“带着茯苓师姐出去,快。” 蓝色的灵缚像种子发芽一样瞬间爬满沈婵全身,她咬着牙忍耐,余光里少女已消失不见,地上躺着的茯苓已不见。 沈婵坐在原地,脖颈处突兀地出现大片红色暗纹,血线顺着嘴角落进月白衣袍里,她静静开口:“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 “你想干什么?!!”身体里那声音慌乱嘶吼,几乎震破沈婵耳膜。 掌心抚过九天,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低鸣,她神色疲惫,掌心被剑划破,鲜血溢在剑上,沿着上面的纹路迅速蔓延。 她咬着牙发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杀你。” 灵气疯狂涌动,瞬间便汇聚在剑刃之上,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灵力漩涡。 脚下阵法光芒大盛,凌厉无比,她听见一旁魔剑里横冲直撞的声音,忍不住笑了笑,心道,好在她今日进了无风谷。 “是吗?我若告诉你,若非你今日进入无风谷,魔剑不会出世呢?” 沈婵道:“我心如金石,绝不会再受你蛊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魔修,随便献祭自己就能唤出魔剑了,若是如此,我怎会被困在无风谷千年。”那声音落在沈婵耳边,“是你啊沈婵,是你带着曾经杀我的九天进了这里,唤醒了我。” “所以……你师妹们受的伤,丢的命,其实都是因为你。” “对了,你来这里是来取魅丹的,还说要杀乾元,你杀得了乾元吗?若是真那么厉害,就不会费劲来找魅丹了……” “闭嘴。”沈婵闭眼,十指翻转布阵,“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乾坤俱倾!” 手骤然被人握住,她听见少女不平的呼吸:“姐姐。” 沈婵睁眼,一口血几乎要吐出来,“付、明、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你还回来干什么!” 少女指了指怀里,扯着嘴角笑了下,“我东西掉了。” 沈婵垂眸,见少女怀里的两个小木雕,气得七窍生烟,“快走,这里很危险。” 她深知此刻的清醒不过是短暂的,或许片刻之后就会被魔剑操控,这档口偏偏付明离回来捡这破东西,沈婵深吸一口气,“不想死,就滚。” 付明离到底知不知道孰轻孰重! 阵法正在运转,九天还没落入阵眼。 “姐姐,我不想滚。”少女声音小小的,像附在沈婵耳边说悄悄话,偏偏沈婵听得额外清楚。 即将动手把人扔出去,她又听见明离低声说,“我也不想你死。” 身体里的魔气蠢蠢欲动,沈婵压着眉调息,“只是布阵封魔剑而已,我不会——” “我见过这个阵法的。”明离出声打断,点破沈婵心思,“姐姐,你想要和它同归于尽。” 少女尾音发颤,瞪得浑圆的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沈婵。 第27章 “热。” 阴阳逆烬阵,青云秘术,唯有修为高的修士才可施展,是修士在绝境之时以同归于尽来御敌,以自身为祭,借天地灵威,引阴阳逆乱。 此术已在百年前被青云列入禁术,禁止修士修炼。 沈婵抬起一双沉沉的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少女涕泗横流的脸,沈婵愣住一瞬,那点被人戳破心思的恼怒怪异地消了大半。 木雕已被少女收入灵袋里,小小的灵袋鼓鼓囊囊的,少女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绺一绺的,神情脆弱,又有几分惹人怜爱。 付明离当真是为了那两个木雕而回来的吗? 沈婵望着少女,又越过少女,看向后方还在缓缓运转的阵法,蓝光轻轻波动,像是一层缓缓流动的水。 这阵法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沈瑾瑜亲自教她的。 作为青云门的内门大师姐,她自幼吸纳青云山脉灵气修行,享用派内天材地宝,又深受长老掌门栽培,得师妹们爱戴。于她而言,为青云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本分。 必要时候牺牲自己换取青云门周全,于沈婵而言亦是理所当然。 从前沈婵自恃天赋异禀,在她心中,唯有那些平庸之辈才会妄图借此等禁术来扭转局势,而自己天资卓绝,根本无需这种手段。 可如今…… 视线逐渐聚焦回少女脸上,少女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额心那处倒是干净,殷红的花钿像凝着一滴血。 明离眼睛红通通的,比沈婵还像被魔气侵蚀,“姐姐明明很厉害的,为什么要开这个阵法?姐姐道心坚定,定能将魔气驱逐出去。” 道心坚定? 沈婵极轻地扯了扯嘴角。 那浑浊的声音又在脑海里笑了起来,笑声刺耳,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你看,她们都把你放在高台上,谁知道你有多么痛苦!” 嘲讽的嘴角掉了下去。 混沌压着她的脑子,沈婵深深呼出一口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似有什么东西沿着脊柱爬上了身体,暖暖的,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缠上她的腰、腿、肩,最后缠上了沈婵的脖子,用力一勒。 沈婵被迫仰着头,额头抵上了一片温热,她努力抬着眼。 明离的额心抵着她的额心,鲜红的花钿印在沈婵额头上,沈婵看明白了,付明离这是试图给她净魂。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反噬丧命。 只消一瞬她便挣开少女的灵缚,抬手抓住少女肩膀想把人扔出去起,谁料却被被魔气弄得神志不清片刻,再次抬眼,付明离的净魂竟然已经开始。 沈婵抬手断开,反噬却已经开始,明离被反噬冲得往后弹,摔出了阵法外。 阵法忽而运转起来,蓝光冲天,沈婵闭着眼,少女的嘶吼穿透层层叠叠的灵气和魔气,到达沈婵耳畔时依旧尖锐刺耳。 她盘腿打坐,清净诀出口时迷迷糊糊地想,真是个好麻烦的妹妹。 也罢,仔细想来付明离今日才成亲,一出幻境就成了新寡妇,实在不好。 周围静了下来,连风声也听不见。 混沌一片,沈婵一身月白长袍,身姿笔直,似端坐明台,双眼紧闭,面容冷峻,似多年前冰渊下屠龙、冷得发颤的少女。 冰天雪地里,手脚被冻得发麻,恶龙在前,握着九天的少女不曾想过后退,也不曾想过同归于尽。 她要肆意的活,她要热烈的生。 似是过了许久许久。 实际并未过多久,因为她听见了付明离小声的喘息。 身上黑气退散,那柄魔剑没了附体之物,忽而化作一团黑气,被吸入了织魂榕下。 那并非魔剑真身,真身依旧被困在织魂榕下,不得自由。 全身骨头酸涩异常,沈婵扶着九天起身。 剑身轻鸣,映着碧蓝的天空。 一个巨大的阵法落下。 沈婵回头,是掌门和几位长老来了,正在织魂榕加上一层封印。 月白身影瞬间移动到阵法外,沈婵扶着几乎晕厥的付明离,灵力往少女身上注入——那样的反噬,只怕少女经脉也受到了损伤。 沈婵低头,少女气息内敛,呼吸却平稳,腰腹处一团微光悄然亮起。 闭眼,沈婵铺开神识,下一瞬呼吸一滞。 一颗散发着柔和金色光芒的金丹,正悬于少女丹田之上- 入门考试这天,青云门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消失了千年的魔剑邪骨问世,二是,青云门还没正式拜师的小师妹连破两境,一日之内由炼气步入筑基,随后结丹。 魔剑邪骨一事掀起轩然大波,短短三日,五大派的长老与掌门齐聚青云门,共同商讨魔剑的封印与保存事宜。 四派的一致意见是,青云门已不适合看管魔剑。当前织魂榕封印松动,无风谷又极易进入,若有魔道中人趁机潜入无风谷布阵献祭,青云门只怕无人能压制得住。 至于魔剑要由哪里看守,又要落什么封印才能避免魔气害人,暂时还没有定论。 魔剑现世一事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短短几日之内,青云门已捉了十几个魔教妖人。五大派掌门怕出意外,联手在无风谷外落了几道封印。 日日都有魔教教徒闯入的青云门这才短暂地平静下来。 深夜,训诫堂。 摇曳的烛火映着四面乌黑的墙壁,冰冷而压抑的黑暗从墙角处堆积,无风,墙壁上的影子却愈发扭曲狰狞。 堂内一片死寂,执刑的长老和师姐早已回去休息。 沈婵笔直地跪在堂中,冷硬的地面磨着她的膝盖,微微发疼。 烛火映进漆黑的瞳中,忽而一动不动,沈婵压着呼吸,抿唇,好半晌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上头那人发话:“开始吧。” 沈婵下意识抖了一下,跪着往旁边挪了挪,在一众刑具里找到那人最擅长的鞭子——不算粗、也不算长,落在肩背上不留痕,却格外疼。 她吸了一口冷气,握着鞭子,跪着移动到那人面前,高高捧过额头,“母亲,请。” 她听见沈瑾瑜动了一下,而后,手里的重量消失了。 沈婵默不作声跪了回去,抬手把外衣脱下,动作利落熟练得似做了千百回。 鞭子甩在地上,声响惊人,还没落到沈婵身上,沈婵身上已浮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咬着牙发抖,视线落在地面上。 影子在地上游动,像蛇一样迅速朝她游来。 啪! 第一鞭落下。 沈瑾瑜问她:“知错了么?” 鞭子落下后反而没那么那么害怕了,沈婵反而松了一口气,依旧半垂着眸,盯着地上沈瑾瑜的影子:“知错了,母亲。” 她按照事先排练过的措辞,神色平淡地说:“一,未察觉魔教教徒混入其中;二,未能及时阻止陈琪献祭,从而导致魔气泄出;三,道心不稳,被魔气侵入灵府;四,重伤多位师妹。” 安静了好一会儿,哒,哒,哒,正在朝沈婵靠近。 低垂的视野里闯入一截玄色衣袍,挥动的鞭子在空气中拖出一声尖锐的破风声,随后疼痛在后背砸开,沈婵咬着唇,口中腥甜化开,“请母亲指点。” 话音刚落,又一鞭落下。 烛火猛烈晃动,一侧墙壁上,似灵蛇舞动。 十几鞭落下,沈婵后背已是一片红,血黏着肉站在里衣上,稍稍一动便疼得跪不住。 沈婵呛出一口血,无力地趴在地面上,余光落在那截沾了血的鞭子尾部,默不作声想:沈瑾瑜力道上留情了,不知是起了一点恻隐之心,还是,更大的惩罚还在后面。 嘴唇很干,沈婵稍稍动唇便有血滋出,她哑着声音道:“请母亲指点。” 鞭子被扔在地上,沈瑾瑜蹲下来,一双干净的手抬起沈婵尖尖的下巴:“沈婵,你下次再胡乱用禁术,我会打断你的腿。” 下一瞬,沈婵脸颊砸在地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关门声响沉沉荡开,沈婵趴在地上,勉强明白沈瑾瑜生气的点。 沈瑾瑜说的是“胡乱用禁术”,而非“用禁术”,不过是觉得一个小小的魔气,平白让她折了一个好工具,实在不换算。 浑身疼得厉害,困意袭来,沈婵动也不动,趴在地上睡了一夜。 一夜醒来伤口好了许多——她修为高,这些皮肉之上也就痛一下,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她打水把身上的伤口擦了一遍,又换了件衣服,把地上的血渍擦干净,把那根惩罚的鞭子也洗干净,物归原位。 打开门,她听见外面传来钟声,微微一愣,继而想起来今日是拜师大典。 不知付明离会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进青云门短短几个月就已结丹,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就连四大派长老也对这初出茅庐的小修士刮目相看。 沈婵缓缓收回视线,心中五味杂陈,转身朝着小重峰的方向走去。 许久没有走过这条山路,沈婵如今爬了,才发觉这台阶这么长,三步一歇,两步一顿,看见院门时太阳正直射头顶。 许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晒太阳和走路,沈婵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推开院门,被掉落的桃花扑了一脸。 小重峰的桃花开了。 阳光晒到的地方暖得人身心舒畅,进了屋冷得沈婵下意识哆嗦,她想了想,搬了一床被子放进院子里,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嘶——” 后背刺痛,沈婵呼出一口气,翻身趴着才好受了许多。 很困,沈婵呼吸沉沉,很快睡了过去- 醒来时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黏黏糊糊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热乎乎的呼吸也快扫到了她的脸上。 连眼都没抬,沈婵抬手把人推开,“热。” 在院子里晒半天,沈婵以为自己的手很烫,可落在那人脸上依旧显得很凉,她把头埋进臂弯里醒神,“来找我干什么?” “姐姐。”少女眼眸灿若星辰,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欣喜,“我好多天都没见到你啦。” 那日明离是在院子里醒来的,被一圈人围着,还有不认识的师姐和长老,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离一慌,还以为是幻境里的事被大家知道了,后来公孙浅告诉她,她结丹了,师姐长老们前来慰问。 她跟着茯苓师姐施术,顺利探寻到了身体里那颗小小的金丹。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可是她还有更关心的事,于是跟茯苓师姐问起沈婵下落。 茯苓师姐道,近日四大派长老过来了,师姐忙着处理事务,问沈婵有什么话要和师姐说,她可以代为转达。 明离摸了摸被子里的两块木雕,轻轻摇了摇头。 几日里青云门里的师姐们总是行色匆匆,还有四大派长老和掌门时常进出青云殿,明离在院子里好好养伤,伤好时听闻无风谷外重新加了几层封印,四大派掌门也相继离山。 明离御剑上小重峰来,却扑了个空。 今日拜师大典后她又急忙上来了,可算逮到了院子里晒太阳的沈婵。 见沈婵不应她,只是有些疲惫地趴在杯子上,明离又补充道:“姐姐!我拜师啦!” “嗯。”女人鼻息埋进手臂衣服里,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拜了哪位长老为师?” 内门外门就不必问了,青云门好不容易出个这样的天才,必然会收为内门修士。 “嘿嘿。”明离笑了两声,“姐姐,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师姐啦。” 这有什么值得说的,沈婵心道,全宗门的师妹都可以叫她师姐。 忽而动作一顿,沈婵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听见明离道:“茯苓师姐日后也是我的亲师姐啦。” 整个青云内门,沈婵算得上大师姐,所有后入门的修士都是她的师妹,可论亲师妹,她却只有一个,那便是茯苓,两人皆是掌门的徒儿。 掌门竟然把付明离收入麾下,成为她的第三个亲传徒儿。 看来是看中了这棵好苗子,打算重点栽培。 “姐姐?”身旁传来少女雀跃的声音,沈婵回神,又听明离说,“姐姐,我昨夜来找你,你怎么没回小重峰呀?” 再如何忙,晚上也该回小重峰的。 “在训诫堂面壁思过。”沈婵撑着手坐起来,趴久了手臂晃了一下,下一瞬一只手扶着沈婵手臂,小心往上抬了抬。 四肢动作拉扯到身后伤疤,沈婵没忍住“嘶——”了一声,后知后觉皱眉:“你昨夜待在小重峰的?” 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从胳膊传来,沈婵恍惚一瞬,顺理成章勾起一些不太乐观的记忆。 她默不作声抬开手臂,心中暗暗计划着去茯苓那里拿道符把院子锁起来,不然她这小重峰就快成了付明离的后花园了。 “没有。”明离压着柔软的被子,“姐姐说了不许我进院子,我便没有进院子。” 她没告诉沈婵的是,她几乎在墙上待了一夜。 她有些疑惑近日来越滚越大,亟待沈婵解答。 沈婵眼皮跳了一下,状似无意移开视线:“你……找我什么事?” “嗯……”明离嘟哝了一声,歪着头靠近沈婵,“姐姐那天怎么会出现在无风谷?” “这问题你问过成玉了。” 还好她和成玉提前窜了供,说沈婵循着妖兽踪迹,追到了无风谷,未免打草惊蛇,便没有告知其他师妹,偏又凑巧,撞见魔教贼人布阵。 “噢噢。”明离闷闷应了一声。 睡了一下午四肢酸痛,沈婵撑着手站起来,拔腿要走,不料被一截被子绊住,身体歪向一边。 只一瞬她便稳住了身体,只是下一瞬一只手覆上她的肩膀,应是好意,可沈婵后肩有伤,被那手掌一扶,当即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明离吓得忙松开手,抬眸却见沈婵神色痛苦,“姐姐?你、你怎么了?” 伤疤被顶开,沈婵察觉温热的鲜血正顺着肩膀往下流,里衣正在慢慢被渗透,当即曲着腰往屋里走,吩咐明离去取药来和抬一盆温水来。 刚回小重峰时沈婵犯了懒,并未上药。 沈瑾瑜有意让她吃教训,因而伤口不算重,却疼得厉害。 她咬着唇回头看,肩膀处已隐隐有血色浸出。 “放下药,出去。” 少女站在床头,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姐姐不好动作,我帮姐姐吧。” 说完便自顾自地坐下来,吓得沈婵往里挪了挪。 明离一愣,视线在沈婵紧张的脸上扫了一圈,忽而轻轻地笑了起来,试探性地问:“只是上个药而已,姐姐妹妹也能的吧,亲师姐妹也能的吧,姐姐怕什么?” 当然,如果是擅自闯入幻境,知晓她的心意,以真乱假和她拜堂成亲且差点入了洞房的姐姐,自然是要避嫌的。 沈婵不说话,片刻后两眼一闭,无所谓道:“上吧。” 后背全是伤,等她一个人弄完不知药多久。 更别说,付明离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她要顺着付明离期盼的反应行事,只怕下一瞬就要被逼问幻境里的人是不是她了。 她心虚什么,居心不良的人是付明离又不是她。 沈婵微微转过去,背对着付明离脱下外衣。 察觉身后那道视线真就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动也不动,沈婵不悦皱眉。 也是,付明离就没没读过多少书,又缺少长辈的教导,行事全凭性子,对于违背伦常、对自己姐姐心有不轨这种事,自然不会像寻常人那样感到羞愧和心虚。 干脆利落脱了衣服,只怕正中付明离下怀。 沈婵只觉得一阵恶寒自心底涌起,刹那间似又回到了幻境里,明离的手落在她的腿上,像黏腻湿滑的虫子正往她的腿心攀爬,细密的触感让沈婵寒毛竖起。 心中一股火气“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里衣还没脱。 沈婵压着火气,抬手慢慢把里衣往下脱,里衣湿了大半,血色触目惊心。往下掉的衣服牵连着伤疤和皮肉,沈婵大口呼吸,喉咙里滚出痛苦的闷哼。 “我来,姐姐。”身后人蓦然开口,应当是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不时扫在沈婵的皮肤上。 “姐姐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明离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吐息平稳,然而努力许久,依旧被颤抖的尾音出卖了。 沈婵言简意赅:“训诫堂受罚。”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小心翼翼的拨下沈婵的衣服,一片血肉模糊的背出现在眼前,明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道,“谁罚的,我要去告诉掌门!” 姐姐既是掌门亲徒,又是掌门之女,到底谁有这样大的权利,把姐姐打成这个样子? 要知道她火烧大院的时候,也只是被打了几棍就被姐姐带出来了。 少女不合时宜的天真让沈婵想笑,真当沈瑾瑜是什么慈师仁母吗? 她呼出一口气,唇色被咬得发白,“先上药吧,我疼得很。” 水声响起,温热落下之前,沈婵顺应付明离的要求趴在床上。 毛巾慢慢擦拭伤痕累累的后背,沈婵听着身后少女连连的吸气声,忍不住道:“这伤不严重,只是稍微有点疼而已。” 明离不说话,低着头洗毛巾。 几个来回下来,后背的血总算是擦干净了,明离握着药瓶撒药,听见沈婵忍不住的“嘶”声,柔声哄道:“姐姐忍着点。” 她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颗糖,固执地塞进沈婵嘴*里,“姐姐吃颗糖分散注意力。” 沈婵痛得没力气反抗,只得把那颗糖卷在舌下,轻轻舔着。 许是瞧出沈婵不愿谈及伤口之事,明离这次竟难得地有了眼力见,没再继续刨根问底。 这很好,沈婵希望在别的事上,付明离也不要刨根问底,她也能勉为其难地不计较付明离的不轨之心,和付明离做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师姐妹。 后背的伤好得很快,沈婵修为高,自愈能力强,那密密麻麻的伤痕很快结疤又掉疤,沈婵不再需要付明离给她换药,也就叮嘱对方不必再上小重峰来。 少女笑着应了一声,仰着头折桃花。 沈婵知道这是要分给她那些朋友,抬手轻轻一挥,九天绕着那棵桃树乱劈乱砍,没多久明离手中便抱了一大束桃花。 沈婵坐在秋千上看书,头也没抬,“不客气。” 后知后觉这听起来像逐客令,沈婵察觉不对抬起头,少女抱着花已经走远。 后来几天少女果然没有上小重峰。 沈婵平日里处理宗门事务本就忙,加上最新一届的簪花大会就快到了,沈婵还要更加刻苦练剑,见到付明离的机会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其他师妹的口中听说。 听说,掌门对新收的徒儿付明离极为满意,不仅亲自传授仙法,还将那柄珍贵的流星剑赐予了她。 听说,在众修士的一次猎妖活动中,付明离猎了一只极为稀有的灵龟,并把妖丹献与掌门。 听说,某位长老预言付明离极有可能比沈婵师姐先破境,成为青云门第一人。 听说,掌门有意让付明离参与这次簪花大会的门内比试。 沈婵没什么表情听着,摸了摸手里的九天,暗暗数着距离簪花大会开始的时间——沈婵是上届门内比试的第一名,因而不用再参加这次门内比试便可直接去簪花大会。 无风谷下的封印很强硬,魔剑再无异动,也没有魔教教徒试图潜入青云。 平静的生活止于某个余晖很漂亮的傍晚。 沈婵推开院门,照例走到秋千旁——她喜欢坐着秋千晃,漫无目的地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发呆放松。 目光从秋千上扫过,沈婵忽地一顿。 余晖下,一个精美的小木雕静静地躺在秋千上。 衣袂翻飞,小人儿眉眼间透着熟悉的神韵,仔细端详,竟像极了缩小版的沈婵。 青筋扯着太阳穴突突跳,沈婵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一副柔软的身体。 “姐姐。” 身后那人轻声喊她。 第28章 亲了吻了抱了就把我扔在里面! 沈婵猛地回头。 少女穿着一件黄绿相间的衣裳,颜色很活泼,乍然撞入沈婵视野里,将身后暗红色的天空衬得隽永漂亮,橘黄色的余晖落在脸上,额心那处疤痕恍惚中像是精心雕琢的花钿。 沈婵眨了眨眼,神色未变,“怎么突然上小重峰来了,有什么事吗?” “姐姐。”少女眯着眼睛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笑得明媚张扬,“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沈婵摸不准她意图,半晌,道:“好了。” 察觉少女身上她极其不喜欢的一种情绪,沈婵压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赔了少女一个浅浅的笑,“怎么了,和我受伤有什么关系?” 余光扫过秋千上那块木雕,沈婵心道,付明离究竟想干什么。 “师母说,受伤的时候容易走火入魔。”明离往前走了一步,“姐姐伤好了,所以我才能问姐姐一些事。” 沈婵皱眉,下意识觉得不能接下明离话茬,她轻叹一口气,认真道:“修炼过程中有什么不懂就去问茯苓,她懂得多,你的问题我不能解答。” “我还没说什么问题,姐姐就知道不能解答了?”明离偏着头看她,眼睛亮晶晶的,“茯苓师姐很忙的。” 沈婵转身朝屋里走:“我也很忙。” 不知为何,今天自付明离出现后她一直不舒服,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忽而想起来魅丹已经吃下去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沈婵快速步入屋里,动作迅速地关门,紧要关头被一只脚挤开。 “付、明、离。”她眼神警告。 “姐姐。” 明离抱着那只木雕,摇晃着肩膀似和她撒娇,沈婵寒毛竖起,冷着脸问:“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要问?” “脚好疼啊。”明离嗓音软软的,脚却抵着门不肯松开,“让我进屋再说好不好?” 她歪着头朝沈婵笑,“是师母让我来找你的。” 沈婵一怔,手上力度撤了,门也就被明离挤了进来。 沈瑾瑜让付明离来小重峰干什么? 沈婵扭头,付明离已自来熟地在软榻上坐着了,她叹了一生气,转身坐在明离身边,洗耳恭听沈瑾瑜的口谕。 明离侧着身盘腿坐着,把小木雕放在一旁的凭几上,察觉对面沈婵的目光总是会若无其事落在上面,明亮轻轻抬眉,依旧是笑盈盈的,“师母说小重峰上好冷清,让我多来小重峰转一转。” 这什么屁话。 沈婵大抵也明白了,什么师母说,分明是付明离贼心不死,偏要来她眼前晃一晃。 “我不久便要启程前往扶摇参加簪花大会了,近日很忙,你有什么事情长话短说。”她被付明离黏黏糊糊不说事的态度弄得恼火,“不说,就滚。” 早该这样对她了,虽然可能会后患无穷,但是沈婵爽了。 明离见她发火,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举着那块木雕望着沈婵认真道,“姐姐,你瞧着这个东西,眼熟吗?” 沈婵瞥了一眼。 “这东西你照着我做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沈婵移开视线,神色冷淡,“我记得茯苓手上也有一个,茯苓同我说,那也是你送的。” 手工不错,若是不进青云门,拜个木工师傅倒也能养家糊口。 “不是的。”明离语气很慢地解释,“这个和茯苓师姐的不一样,这个是超级超级认真雕的,是雕给我新婚妻子的。” 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少女探寻的目光落在沈婵脸上,试图找出破绽。 可惜沈婵没什么表情,几次呼吸后,嘴角扬起一处嘲讽的笑,“付明离,你没有自尊的吗?” 那声音在屋里转了又转,落在明离耳畔时带了浓重的回音,明离喉咙滚了滚,嘴角牵出一个假得不行的苦笑:“姐姐……为什么这样说?” 沈婵神色平静地看着少女,“付明离,你最好不要喜欢我。”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身为青云门师姐,勉强还有几分色相,她收到的倾慕信号数不胜数。 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发抖,沈婵确实第一次。 不是因为她对付明离有什么感情,而是她清楚地记得幻境里的事,也知道付明离这会儿是对幻境一事起疑,变着法地试探她。 这样一句话对春心萌动的少女可谓是雷击一样的存在,沈婵暗暗希望效果更大些,大到付明离头脑发懵,不再纠结幻境里的事。 “姐姐怎么知道?”少女学着她的样子,努力使神色变得平静,嘴角还是不由自主耷拉下去。 “我有眼睛。”沈婵扫了那木雕一眼,又平静地看向明离,忽而笑了一下,“更别说,现在的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我抱一抱你。” “我……”明离很想嘴硬一下,一个音节出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少女呼吸声大得像风鸣,沈婵听得有些烦躁。 “姐姐说,让我不要喜欢你。”明离声音低低的,抬眸迎上沈婵波澜不惊的神情,眸中水色颤了颤,“既然如此,姐姐为什么要吻我?” 沈婵歪着头微微蹙眉,很是疑惑:“我什么时候吻过你?” 她打定了心思不承认。 “幻境里。” 沈婵看着明离,并不说话。 少女抿着唇,力度很大,下唇几乎被吸嘴里,往中间陷进去一块,看起来像是一朵别扭的花,没多久下唇弹了出来,轻轻晃了晃。 沈婵没时间没心思陪小朋友演这种爱恨情仇的戏码,起身欲走却被少女拉出,粉白的花瓣从窗户飘进来,落在软榻上。 “姐姐。”少女另一只手从灵袋里忽地掏出某个东西,“这个你也不认识吗?” 沈婵垂眸。 是一块很潦草的木雕,很丑,幻境里曾和另一个小人摆在床头,还盖上了小红盖头。 “不认识。”她试图抽出手,却被付明离握得很紧。 沈婵蹙眉。 下一瞬什么东西从眼前滑落,噔地一声摔在外面的院子里,沈婵愣了愣,想起来那正是那个潦草的木雕。 不是很宝贝这个东西的吗?为什么扔了? 沈婵只是稍有疑惑,却听明离道:“姐姐不是不认识这个东西吗?怎么是这副表情?” “松手。”沈婵用力抽出手,“你要扔就扔远一点,不要往我院子里放垃圾。” 烦得要命,沈婵大手一回,灵缚瞬间暴起,拖着软榻上那人到了院外,沈婵犹不解气,顿了顿,灵缚又把人拖到了院外。 院门砰一声关上了,没多久,一对木雕掉落在明离身旁。 似乎又回到了她被沈婵扔出来的那个雪夜,明离情绪比那夜还要崩溃,她一边捡起东西一边朝紧闭的院门大喊大叫:“姐姐!幻境里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不肯承认!” 她跳上墙,脚掌才压在墙上,身前和脚下忽而一股电流袭来,打得她四肢发颤,结界将从墙上弹开,摔在地上。 这回没了雪堆的缓冲,明离甩得更疼了,她不管不顾大喊:“明明就是姐姐擅入幻境骗我,亲了吻了抱了就把我扔在里面,姐姐是个混蛋!” “洞房的时候我在姐姐锁骨处咬了一下,那天给姐姐上药的时候我看见了,姐姐别想不承认!” 院里,沈婵抬手摸了摸锁骨。 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她扯开领口衣服低头瞄了一眼,好在现在已经消失了,死无对证,她不承认付明离又能如何。 院外声音还在骂骂咧咧的,沈婵抬手一挥,隔音结界出现,效果很好,少女尖锐的声音消失了,外面的风声鸟声也消失了。 沈婵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她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尤其对面还是个难缠的犟种少女,因此决定放着不管冷处理。 只是不曾料到,付明离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还要犟种- 今日阳光不太好,天空阴沉沉的,沈婵踩在青云殿的台阶上,微微侧身,身后那道阴沉沉的人影也跟着往上。 “付明离。”沈婵忍不住回头,“你到底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 这几天沈婵去哪里付明离跟到哪里,青云殿,清辉阁,小重峰,少女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弄得沈婵愈发烦躁。 明离慢悠悠甩着那把流星剑——黑乎乎的一大根,或许叫流星棒更合适。 “看姐姐心情,什么时候心情好了,给我一个解释。” 青云殿前人来人往,不少目光朝两人投来,沈婵冷笑一身,转身进了青云殿。 明离倒是没进青云殿,青云殿是青云门处理要事的地方,她还不能进去。 她抱着流星剑蹲在台阶上,看远处的山,看山下的树,没一会儿又看脚下的台阶,看石阶上奇形怪状的纹路。 茯苓师姐路过,“明离,你在这里干什么?” 明离道:“等姐姐,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成玉师姐出殿,“付明离?” 她笑了一声,道:“等沈婵?” 明离点头。 师母上台阶,“明离?怎的坐在这里?” 明离说:“等姐姐。” 沈瑾瑜牵起少女的手,把人带进了青云殿:“进来等吧,晚上我们师徒四人正好回清辉阁吃个饭。” 掌门、茯苓和明离都住在清辉阁,只有沈婵住在很高很远的小重峰,像遗世独立的神仙。 青云殿里好多长老和厉害的师姐,掌门让她自己去找沈婵,明离便一个个地找过去,在一处靠窗的房间找到了沈婵。 沈婵看到她时愣了愣,明离还没说话,就被扑面而来的书砸了一身,砚台嗑在了明离额角,出了血。 声响吸引来不少人,各色各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沈婵冷着脸看少女,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第一次看见沈婵师姐发这样大的脾气,众人不敢出声。 沈婵捡起地上的书和砚台,抬手清了清上面的灰,缓缓呼出一口气,“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 人慢慢散去,沈婵在案几上铺好笔墨,又从一旁的架子里抽出一瓶药扔给少女:“擦一擦。” 明离接过药瓶,坐在一旁的垫子上擦伤口,默不作声。 沈婵低着头写字,半晌后问:“你没有自己的事吗?” 不应该啊,沈瑾瑜对自己和茯苓都是很严厉的,怎么会容忍付明离平白无故跑青云殿来待半天。 少女低声应她:“师母说我道心不稳,放了我几天的假,让我自己解决一下。” “道心不稳……”沈婵喃喃道,“既知道自己道心不稳,就别老盯着别人,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两日她真的要被付明离逼疯了。 “我的道心在姐姐身上。”明离又开始了,“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得等姐姐来给我解。” 沈婵垂下眼眸,又想砸东西了。 趁着明离被茯苓叫出去打下手,沈婵溜出了青云殿,和在路上遇见的成玉一起进了膳堂。 见沈婵一脸阴沉,成玉没忍住笑:“沈婵,这回你可失手了。” 沈婵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玉一眼,懒得说话。 “谁让你不善后的。”成玉托着腮道,“别说心性不稳的小师妹了,就算是我被你哄骗了身心,我也得找你要个说法。” 就是小师妹要说法的方式有点偏激了,这下全宗门的人都知道,沈婵师姐和小师妹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若来个好心人去撬一撬小师妹的嘴巴,只怕清高如天上雪的沈婵声名要毁于一旦了。 沈婵拧着眉,又气上了:“还笑,你给我出的馊主意。” 成玉摊了摊手,“我不是让你事后让你给她下忘忧咒么,这你也没听呀。” “那日情况危急,我根本来不及。”沈婵呼出一口气,“付明离简直得了失心疯了。” 她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但凡别人就到此为止了,幻境里是真是假又如何,她都那么暗示她对付明离没意思了,付明离却还咬着幻境一事不放。 “现在下忘忧咒还有用吗?”沈婵问。 成玉对这事颇有经验,她不得不来取经。 “不一定。”成玉实话实说,“信任越大忘忧咒越好下,现在她都已经怀疑你了,可能,效果不会好。” “但话又说回来,她又这么喜欢你。”成玉朝她使了个颜色,“说不准说两句软话之类的,信任又回来了。” 听起来有点像馊主意。 “你试过?” 成玉望着她笑了笑:“试过,那人直到现在都没想起来那些事。” 从膳堂出来,成玉问她还回青云殿吗? 沈婵摇头,簪花大会逼近,她得找个地方调息练剑,这几日被付明离影响,她的灵力控制得不是很好。 绕过郁郁葱葱的一丛竹林,前面几位师妹正在聊天,不巧,聊天内容正是沈婵不想听到的付明离。 “明离小师妹今日被掌门带进青云殿了。”一人道,“掌门对小师妹可真好,要知道茯苓师姐可是拜师后第五年才被允许入青云殿,沈婵师姐也是满了十五岁才被带进。” 一人笑道:“小师妹是掌门亲徒,也是掌门义女,到底和别人不同,更别说,小师妹天赋异禀,在整个修真界都算少见,掌门自然得多加关照。” “确实,我那日瞧见掌门带着小师妹在膳堂吃饭,举止亲密,倒比沈婵师姐更像亲母女。” “小师妹人也可爱啊,开朗大方的,也和我们说话,很好相处,不像沈婵师姐,总是冷冰冰的,不知是不是看不清我们这些修为弱的人……” “嘘!你小点声,近日沈婵师姐心情不好,早上才在青云殿里砸了东西……” 几名修士的声音渐行渐远,沈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吸了一口气。 成玉笑了一声,晃着身子碰了碰沈婵的肩膀,“师妹们说着玩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沈婵抬眸,朝成玉扯出一个笑:“自然不会。” 她原计划今日先躲着付明离,谁知忽然收到沈瑾瑜消息,让她晚上去清辉阁,师徒几人一起吃个饭。 好在是师徒局并非母女局,除了令人窒息的沈瑾瑜和付明离之外,还有个茯苓,沈婵得以喘息着吃完了晚饭。 月色很好,饭后,师徒四人在清辉阁院子里闲逛。 视线有意无意躲开少女,沈婵仰头看着月光,忽而听见沈瑾瑜提到付明离居所一事,清辉阁地方小,来往人多,不便于修炼,让付明离搬去小重峰和沈婵一块儿住。 沈婵猛地低头,撞上少女同样意外的目光。 沈瑾瑜并未问沈婵意见,三言两语便把这事定下了,一旁少女愣了愣,后知后觉开心起来,茯苓也笑:“小重峰地方远,小师妹上课可别迟到了。” 明离看了没什么情绪的沈婵一眼,轻轻点了头。 深夜。 沈婵拦住了正要回房休息的沈瑾瑜。 “明离搬去小重峰同住一事,还请母亲三思。” 她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母亲明明知道我……”咬着牙顿了顿,沈婵道,“我并不适合与人同住,母亲从前也说过,若是让旁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月光下女人的影子动也不动,“付明离不是旁人,她是你师妹,也是你妹妹。” “小重峰是青云山脉灵气最重的一座峰,适合修炼,我昔日让你住,是希望你增长修为。”沈瑾瑜叹了一口气,“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辜负了它的灵气,如今我倒是觉得,明离比你更适合住在那里。” 沈婵怔住。 肩膀被人拍了拍,沈瑾瑜的声音落在耳畔,“这件事我不可能收回成命,明离也很喜欢你,这样皆大欢喜。至于你的发热期一事,这始终是你自己的事,你如今二十岁了。” “好好准备簪花大会,别再让我失望了,沈婵。” 门关上了。 青云山今夜冷得异常。 沈婵在门外站了很久,屋内暖黄的烛光透过门窗缝隙漏出来,又被冷白的月光稀释得没有一点温度。 没多久,那点昏黄的光也消失了。 沈婵垂着眸往院外走去,心口发涩,她张嘴想吐,到底没吐出来- 翌日恰好是休沐日,明离动作很快,她就拎着大包小包上了小重峰。 结界还未对她打开,院门也锁着,明离哼哼笑了几声,抱着膝盖蹲在门口发呆。 直到日上三竿院门才打开。 沈婵一身白衣消瘦,眼下隐隐有一片青黑,似是没睡好。抬手消了结界,沈婵指了指一旁许久未清扫的屋子,疲惫得懒得说一句话,扭头回房间继续睡觉。 明离“哦”了一声,轻轻笑起来,抱着东西往屋子挪。 收拾屋子花了一整天,明离把被子铺好时,夕阳余晖正透过窗户落进来,她走到窗户处趴着,感受那股暖烘烘的气息。 沈婵午后出了门,她好像很不想和明离说话,动作快得像逃跑似的。 院子里的秋千被风吹得晃动,明离从窗户跳出来,快步走过去坐在秋千上。 脚往后踩了几步,松手,秋千便把少女往前送,到了顶峰,又落下来。 她望着沈婵紧闭的屋门,兀自猜测今夜沈婵会不会回来——沈婵近日躲自己很厉害,明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要沈婵一个解释,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她在逼迫沈婵一样。 她又想起幻境里混乱的吻、气息和感受,也是跟荡秋千似的,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沈婵回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白色衣裳批了一层橘黄的光,跟神仙似的。 明离坐在秋千上晃荡,很开心地喊她:“姐姐,你回来啦。” 如果那个幻境还在继续,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在成亲后的每一天。 和前几日不同,沈婵竟然偏头看她。 脚尖落在地上,明离定住秋千,歪着头有些疑惑,继而开心起来,“姐姐,我把房间收拾好了。” 隔得远,金黄色的千万微粒落在两人中间,明离有些看不清沈婵表情,只觉得她好像微微皱了一下眉。 下一瞬,沈婵竟然转换了方向,朝她走过来,脚步迈得很大,带着一股英勇就义的壮烈感,走到了明离跟前。 影子罩在明离脸上,沈婵一言不发,逆着光静静看着少女。 “姐姐?”明离仰头眨着眼看向沈婵,忽而站起来,试探着问:“你要坐秋千吗?” 沈婵没说话,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上去,过了一会儿,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明离坐下。 这太和善了,明离吓了一大跳,不敢坐。 沈婵只得开口:“坐下。” 明离喉咙滚了滚,挨着沈婵坐下,还没开口就听沈婵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蓝色的灵力在沈婵指尖若隐若现,秋千带着两人轻轻晃了起来。 明离抬手抓着一边绳索,偷偷看向沈婵,“幻境里的人是姐姐。” 一句平淡的陈述句,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沈婵望向远处被染红的山林,“还有呢。” “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女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进入我的幻境,为什么哄我,吻我?为什么出来后不肯承认?” 沈婵这回不否认了,只是缓慢转动视线,蜻蜓点水似的落在少女紧张的神情上,“因为我喜欢你。” 第29章 有点干。 明离愣了好久,脖子往后缩了缩,又把手掌曲起来,轻轻拍了拍耳朵。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自你进入青云门后,我一直暗暗关心你,在意你,可是我是青云门的大师姐,责任重大,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荒废修为,所以只能在你进入幻境时偷偷跟着,借着幻境来满足自己的私心,和你成亲、洞房。”一长串话说完沈婵眼睛也不眨,反倒笑了笑,“付明离,你是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沈婵往后缩了缩,肩膀抵着秋千绳,“少看点话本吧,把脑子都看坏了。” 余晖下,少女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抿着唇看着沈婵,好半晌才道:“姐姐到底想不想认真谈一谈。” 不想,实话说她和付明离没什么好谈的,是付明离单方面抓着幻境不放,她不得不找解决方法。 魅丹已经融入身体里,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沈婵想起此行目的,忽而呼出一口气。 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不止付明离,还是沈婵自己——她发觉近来自己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像吃了火药一般,付明离还没开始点,她就已经炸了。 沈婵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坐直身体,抬眸看了付明离一看,开始反思。 刚才顺着说多好,非得呛一呛付明离,这下好了,少女望着她,眼中疑虑重重。 沈婵发现面对付明离时,自己的耐心少得可怜,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快被付明离逼到穷途末路了。 结界已撤掉,风声和鸟鸣钻入耳朵。 她听见少女轻声喊她“姐姐”,小心翼翼地,像是很担心她。 睁眼,长睫掀开余晖,沈婵望着少女,“是,幻境里的人是我,那个丑丑的木雕是我刻的,和你拜堂成亲的人也是我。” 风声似停了一瞬,随后似疯魔般狂舞起来。 沈婵还没想好理由,也不可能把魅丹的事告诉她,纠结犹豫的样子落入明离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模样。 “不能告诉我理由是吗?”明离问。 “是,不能告诉。” “可姐姐已经亲过我了,还差点和我……”明离没有从姐姐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一出幻境姐姐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我呢,姐姐?” 幽瞳里晃着水色,楚楚可怜,“我要怎么办呢?姐姐。” “可你在我并未进入幻境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肖想我了。”沈婵声音软了下来,“你有错,我也有错,我们各退一步,不要再提这件事好不好?” 她低着声,似是在哄着付明离。 付明离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眸中水色渐渐淡去,沈婵暗道不好,忽而挪了挪位置,朝明离靠近。 膝盖隔着衣服碰在一起,她看见少女微微颤了一下,睫毛蝴蝶翅膀似的不停扇动。 少女的心思真好猜,沈婵这样想着,谁料下一刻却听明离道:“不好。” “不好。”明离又重复了一遍,“这段时间我一直很难受,我猜不透姐姐的心思,我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可怜我,还是厌恶我?我日夜都在想。” 她把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从泥土里翻出来,悄悄藏进清辉阁读,可是再没有第一次的那种感觉。她总会想到沈婵,然后觉着那书上写的东西索然无味。 她不肯后退半步,亦不许沈婵后退半步,“我的错比不上姐姐,肖想一个人并不算错,何况那本就是根据欲望编织的幻境。姐姐的错很大,如果姐姐没出现,我也不会吻幻境里那个虚假的姐姐。” 她抿着唇,脸颊两侧婴儿肥并未完全褪去,生起气来更是圆圆一团,像是含了两颗糖,“是姐姐引诱我犯错的。” 她那会儿已经停手了,是姐姐扑上来亲她的,这是姐姐的错。 “好,是我的错。” 沈婵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她心里有了计划,却还是想知道付明离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我要怎么做,才能明离小师妹收到的伤害呢?” 月光下沈婵眼睛被染上了一层橘红,看上去很暖,可实际上依旧泛着一股冷意,只是旁人尚未察觉。 明离受宠若惊地抬头,撞入沈婵冷暖难辨的目光里,没撑住多久,慌张移开:“我和姐姐在幻境里成亲了。” 她小声说,还偷偷瞥了沈婵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又怕沈婵真的不负责,不由得手脚并用地比划。 她想干什么呢? 她想干什么实在太好猜了,无非是想让沈婵也喜欢她,无非是怕沈婵不喜欢她。沈婵微微眯着双眼,也清楚在付明离这里寻不到退路了——少女铁了心要和她在一起。 不可能的事,沈婵暗暗嗤了一声,随后屈身往前,微凉的唇瓣在眼珠乱晃的那人脸上啄了一下。 很轻,沈婵连嘴都没张,一触即分。 明离却瞬间僵直了身体,并且往后缩了缩,窝在秋千的一角,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沈婵,惊讶之余更多是欣喜。 “这样可以吗?”沈婵往前,抬手覆在少女握着绳索的手上,轻轻一压,把少女困在角落处,低垂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可以不生气了吗?” “我没有在生气……”明离缩着肩膀叽里咕噜说话,总觉得惊喜来得太快,有种虚幻的感觉。 姐姐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身上好闻的气味把明离牢牢围住,喉咙滚了滚,她抬眸看着沈婵近在咫尺的脸,“姐姐哄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有愧于我?” 沈婵低下头,目光在少女额心处的伤疤停留片刻,“你总是有很多问题。” 好像在不满,可是语气并不严厉。 “因为我总是看不透姐姐。”幽黑的瞳孔映出沈婵模糊的倒映。 “付明离。”沈婵抬手挑开少女脸颊发丝,手掌顺势捧住少女脸颊,“你话太多了。” 明离仰着头,在沈婵越靠越近的呼吸里愈发心颤,轻轻抿上了唇。 她不是第一次和沈婵亲密接触,自然知道沈婵恍惚的眼神和刻意压低放轻的嗓音代表着什么,沈婵的膝盖不知不觉跪在她的腿间,沈婵盯着她的唇,目光沉沉,像是要亲她。 姐姐总是这样,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遇到不愿意处理的事情,总要用亲吻来蒙混过关。 虽然说明离很吃这套就是了。 她轻轻地闭上眼,感受着沈婵的气息一点点靠近。 沈婵的气息很稳,呼吸均匀,而且很轻,要特别特别注意才听得见,明离则相反,呼吸好重啊,重得像一头牛,噗嗤噗嗤的,热乎乎的。 喉咙滚了滚,她刻意压低呼吸,直到那片肖想许久的唇瓣像雪一样轻轻地落在明离唇上。 真凉,今天太阳都这么大了,姐姐的唇瓣怎么还是这么凉。 温热的呼吸瞬间喷涌而出,她轻轻舔着那片雪花,舌尖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甜味,轻轻从沈婵唇面扫过,留下黏腻的湿润。 有点干,明离想。 她想喝点水,想喝点甜水,于是顺着那口小缝钻进去,稍稍放肆地扫过沈婵的上颚,牙面,还有舌尖。 一点一点的,一下一下的,沈婵微凉的呼吸终于被四处点火的明离弄得温热起来,热气扫在明离脸上,带了点暧昧的湿润。 一回生二回熟,明离自己探寻出了点什么东西,倒是沈婵,一点长进也没有,几下便被明离掌握了主动权,几乎是软在明离怀里。 一只手顺其自然地攀上沈婵的腰,不轻不重地捏着,和上面的节奏相互呼应,此消彼长。 沈婵的发丝垂落在明离脸上,随着主人的动静而晃动,轻轻摩擦着明离的脸,微微发痒,明离张着唇,忽而感觉沈婵的动作变得剧烈。 秋千晃起来,身后的梅树也晃起来,不远处的桃花花瓣被风扫过来,似雪花落在梅树巅,余光浅浅扫去,还以为梅树反季节开花了。 身下的秋千压得腰疼,明离微微抬起腰,喉咙猝不及防溢出一声短呼。 她偏头想要换气,却被沈婵追着上来,不给一点喘息时间,又被人勾了进去。 明离仰着头,眼皮半睁着,橘黄的天空下,少女瞳孔逐渐失焦,直到——淡蓝色的灵力悄无声息落在明离脑后,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正以极快的速度交织汇聚,即将成型。* “啪”的一声,沈婵搭在少女肩膀上的手被握住了,沈婵大骇,瞬间消符,下一瞬膝盖处传来疼痛,一阵天旋地转,沈婵后背抵着冷硬的木头,上半身躺进了秋千座椅里。 少女单脚跨在沈婵身上,另外一条腿悬在半空,跟着晃动的秋千一起摇晃,方才动情的神色消失不见,她冷着脸压着沈婵脖颈,“姐姐刚才在干什么?” 沈婵呼吸还未平稳,佯装不知,“什么干什么?” 这回轮到少女逆着光了,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成一团,分辨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冷硬,像是裹了一层冰,“忘忧咒,姐姐给我下忘忧咒干什么?” 她笑了一声,掐着沈婵脖子的手往上抵,逼迫沈婵抬头看她,“想让我忘掉幻境里的事,忘掉青云的沈婵大师姐勾引亲师妹,始乱终弃这件事?” 从一开始沈婵毫无预兆地靠近开始,明离便知沈婵又要骗她! “姐姐功课比我好,学习也比我认真,自然也知道忘忧咒在对方最没防备心的时候下,效果才最好。”少女俯下身,嗤笑落在沈婵耳边,“姐姐还是太心急了。” 沈婵深吸一口气,偏头躲开明离气息,事情又失败了,还被付明离当场发现,沈婵眼一闭,只觉得自从付明离入青云门之后,她诸事不顺。 气愤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悲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昏暗的天,心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也忘了叫付明离从她身上滚下去。 于是下一瞬便叫付明离得寸进尺了。 浑浊的气息落在沈婵耳畔,她继续偏头躲开,却被明离掐着下巴扭回来。 “姐姐还是太心急了。”明离的话也很急,声音发着抖,语速却快,“要是继续搞到床上去,等我**的时候最没防备心,那时候动手,才是最佳时机。” 那本书里的荤话终究发挥了一点作用,明离吸了吸鼻子,爽快的同时又觉得心痛得难以呼吸,急需别的什么来填补空荡荡的心,“现在也还算不晚,我愿意配合姐姐。” 她掐着沈婵的下巴吻下去,动作迅速地朝沈婵的嘴唇咬下去。 血腥味崩了出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明离收到充沛的灵力冲击,整个人飞了出去。 身体砸在桃树下,地上堆积的一层软绵的花瓣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明离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一口猩红自口中呕出,滴落在粉白的花瓣上。 明离胳膊垫在身体下,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明离压着痛抬头。 沈婵已从秋千上站起来,芙蓉冷面,余晖染了她一身,却似笼着一层薄霜,眉眼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唯有浅色唇瓣上被咬出了一点艳色的血,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瞳仁黑得深沉,幽邃如寒潭,明离目光撞上去,只觉得那人似裹着一层冰碴,远远的刺得她心脏又疼又冷。 明离抿着唇,第一时间是害怕,杵着身体往后缩了缩——沈婵要真打她,她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然而想到是沈婵骗她哄她,明离咬着牙又气起来,恨自己修为微弱,这会儿只能趴在地上梗着脖子看向沈婵,以此表明她宁折不屈的傲骨。 她盯着沈婵那只漂亮修长的手看,猜想下一瞬九天就会出现在那只手中,她或许会被沈婵绑起来打一顿,又或者给她强行下忘忧咒。 沈婵什么都没做,微微起伏的胸口很快平稳下来,她转过身快步离开,连院门也懒得走,直接翻墙离开了。 少女趴在地上好一会儿,胸口的疼痛才稍有减弱,她依旧生着气,后知后觉沈婵似把她当个玩物,兴致来了勾一勾舔一舔,兴致淡了便直接下忘忧咒,方便省事又快捷。 掌心贴在柔软的花瓣上,明离撑着手坐起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揉了揉下嘴唇的伤处——她咬了沈婵,沈婵也咬了她。 还好她提前留了点心,也知道忘忧咒这种东西,仔细回想了方才沈婵画的符咒,明离望着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垂着眸,忽而想着: 会不会,姐姐之前也给她下过忘忧咒? 一侧太阳穴的青筋猛烈跳动,明离“嘶”了一声抬手按住,微张的唇齿还残余某个人的气味和温度。 余晖扫在静谧的小院里,明离收拾好身上的血,吃了点药,提水把院子里的花草浇了一遍。 沈婵今晚一整夜都没回来。 不仅如此,连着两个休沐日,明离都没在小重峰见到沈婵踪影。 明离陪着公孙浅去了一趟藏书阁,随后早早回了小重峰,沈婵依旧不在。 今日天气不好,黑沉沉的云一团又一团朝小重峰逼近,天地光线昏暗,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院里那些才开的小花纤弱得要命,还撑不住一场大雨,明离便去柴房搬出了一些旧布,用几根木头支在上面,勉强能挡一点雨水。 风大得明离耳边嗡嗡响,明离坐在秋千上,抱着那两个小木人,目光在那道两天没开关过的门上扫了又扫,随后缓慢低下头,手指在打了蜡的木雕上轻轻摩挲。 几滴雨水突兀地砸在地面上,尘埃飞溅,灰白的地砖上很快起了一个个黑点,黑点往外蔓延,吞噬着让人难受的干燥。 明离抱着小木雕正要回屋,忽而听见了门那边传来动静,还来不及多想,身体和目光已经先移过去了。 进门的人正是沈婵,一身青云袍,不染尘埃。 目光无意中撞上少年视线,沈婵并未停留,关门,进屋,好似没看见一旁那蠢蠢欲动朝她靠近的人。 一股浓烈的清香钻进鼻腔,明离目光跟着沈婵进屋,随后“砰”的一声,顺理成章被挡在了外面。 好像是竹子的味道。 明离小声地“哼”了一下,扭头进屋。 翌日明离得知,药阁的竹林昨日被砍得乱七八糟的,从成玉师姐那听闻是砍来做药的,不过也有知情人士透露,其实是沈婵师姐心情不好,砍药阁的竹子来发泄。 那人又提到沈婵师姐上次大半夜把药阁炸了,似乎也是因为心情不好。 明离用力抿唇,忘了唇上还有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早上的课明离都心不在焉的,中午进膳堂吃了午饭,明离便去清辉阁找茯苓师姐——沈瑾瑜既是师母也是掌门,事务繁忙,明离平日里的修炼一直由两位亲师姐指导。 不,确切来说,一直由茯苓师姐指导。 明离才踏进清辉阁,迎面便撞上了沈瑾瑜。 “你这嘴……” 明离下意识捂住嘴,却听沈瑾瑜道:“小重峰这么容易上火吗?怎么你和你姐姐都嘴角起了燎泡?” 一道清冷嗓音劈开明离混沌的神智:“是的,最近天气热了,小重峰蚊子也多。” 明离放下手,微微发颤的视线顺着那半截白衣往上,凝重地停在沈婵脸上。 少女抿着唇,唇瓣不由自主地内吸,唇肉相互挤压,倒有些像花瓣模样。 “嗯?”沈瑾瑜笑了一声,“明离,看着你姐姐发什么呆呢?” 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微转动,明离眨了眨眼睛,“小重峰上的蚊子是厉害些,我一会儿找茯苓师姐要一些驱蚊灵香。” 沈瑾瑜点头,又问起她的功课。 嘴上怎么说都行,沈瑾瑜干脆让沈婵陪着明离过两招,她和茯苓在一旁观看,看看这位众人寄予厚望的小师妹进步了没有。 剑风阵阵,几招过下来,沈瑾瑜脸都黑了。 两人修为差距极大,沈婵要陪少女过招自然要放水,可付明离不知道怎么回事,出手绵软,灵力收敛,原本应凌厉刺出的剑却晃晃悠悠,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明离知晓自己状态不对,当即要跪下认罚,下一瞬忽地被一只大掌抚上胸口。 “受伤了?”沈瑾瑜问。 明离沉默不语,越过沈瑾瑜肩背望向另一边收剑的沈婵,沈婵也正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双眼眯了眯,像是警告。 “嗯。”明离点头,“前日御剑回小重峰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摔了下去。” 沈婵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好在沈瑾瑜不再追问,只是让明离去药阁抓点药,另外给明离加了一节御剑课,随后出了清辉阁。 “茯苓不在。”沈婵率先开口。 “嗯。”明离点头,忽而轻轻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下唇,“姐姐对谁都说是蚊子咬的吗?” 少女唇瓣色泽红润,柔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指腹压着的地方微微下陷。 沈婵移开目光,显然很不想说话。 茯苓不在,她也没必要留在清辉阁,抬腿要走,少女忽地闪现到身前。 少女仰着头,笑意不复,嘴角平平地拉着,尾部微不可察地掉下去一截,“姐姐,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她改变主意了,她想要每天都看见沈婵,她不想和沈婵吵架,不想看见沈婵不高兴,所以也不想去追究幻境里那些事了。 姐姐不肯承认,一个劲地想要她忘掉,那她就装作那是梦。 沈婵眉心微微蹙着。 明离咧开嘴巴笑:“我以后不会提姐姐在幻境里差点和我洞房的事,也不会再说前日姐姐勾引我的事,更不会提姐姐试图对我下忘忧咒——” “停。”沈婵打断她,“不必阐述细节。” 明离“嗯”了一声点头,低头瞥了一眼沈婵因练剑太久而微红的手心,“我知道姐姐要参加簪花大会,很忙,我不会打扰姐姐的。” 她只求沈婵不要那样冷脸看她,对她不理不睬。 “所以,姐姐,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山风不算大,却有些嘈杂,沈婵过了很久才听见自己答了一声“好”。 虽然说答应了,沈婵对付明离那番话并不信任,结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付明离真的没有打扰她,每日早出晚归,好像特意和沈婵错开时间,院子里总是静悄悄的,若非那越开越盛的花草,沈婵都怀疑付明离是不是悄悄搬出去了。 为了准备簪花大会,沈瑾瑜暂时把沈婵手里的宗门事务分出去了,沈婵则每日在药阁后面的小竹林练剑练气,从天亮到天黑,和闭关没什么两样。 再次出现在人群前,是围观簪花大会门内比试。 仙门百家每五年举办一次的簪花大会,每一派仅有五个参赛名额。对于门内比试胜出的四人,沈婵并不感到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另外一人——付明离。 付明离也参加了门内比试,虽说最终未能胜出,但也闯入了前八强。 “真是令人惊叹。” 有人感叹,“付明离加入青云门还不到半年却有这样的表现,天纵奇才也不过如此。” “若是早几年进了青云门修炼,怕是能力压沈婵师姐,拿下这一届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第30章 我姐姐修无情道。 沈婵很快和师姑、师妹们共五人启程,前往扶摇参加簪花大会。 桃花落得干净,绿油油的枝叶很快爬了上来,嶙峋的枝干被密密麻麻的绿意掩盖。 师母近日对明离功课很是关照,御剑、调息、御兽、束妖、灵缚等均亲自教导,明离也不负所望,几乎每一项功课都力求做到最好,一开始用得极不顺手的流星剑,如今也越发趁手。 剑气浩荡,明离被震飞,调用全身灵气才堪堪稳住身体,落地后走回树下,身体微微前倾,明离摊开手,掌心是一颗黑棋。 沈瑾瑜一身蓝色长袍,不慌不忙地端坐在古木案桌前,桌上摆了一盘棋,明离看不懂下棋,只是觉得白子如繁星阵列,已将黑子重重围困。 茯苓坐在对面,叹了一口气,“师母,徒儿输了。” 沈瑾瑜神色沉静,美目微垂凝视棋局,修长的手指从明离掌心捻起黑子,啪嗒一声扔回棋桶。 下一瞬风声乍响,原本安静躺在棋盘上的棋子凌空而起,裹挟灵力劲风朝外射去。 寒光闪烁,茯苓反应迅速,足尖轻点地面轻盈跃起,迅速辗转腾挪躲避似雨水般打来的棋子。一枚棋子依旧擦身而过,“嘶”的一声,茯苓衣袖被划破。 另一边的明离也在躲避,与此同时手上的剑,剑花翻飞,磕飞了射向自己的棋子,“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有几颗被打回的棋子甚至朝沈瑾瑜飞去,顷刻间就要砸在了沈瑾瑜脸上。 明离暗道不好,沈瑾瑜却不慌不忙,玉手轻抬,灵力涌动,瞬间便将飞来的棋子稳稳控住。 在空中乱窜的棋子瞬间停住,随后纷纷掉落在地,声响似碎玉投珠。 沈瑾瑜哈哈大笑,眨眼间棋盘恢复原样,她挥了挥手让茯苓坐下,偏头朝明离道:“好,接下来,我要你把所有的棋子都劈开。” “劈开?”明离不解,流星剑可是像棒槌一样,黑白子又那么小,她如何能劈开。 “嗯。”沈瑾瑜回答,抬手握住棋桶,往上一抛。 霎那间桶中的黑子似被惊扰的黑鸟,簌簌挣脱束缚,朝着碧蓝如洗的苍穹蜂拥而去。 长剑舞动,快如疾风骤雨,少女手腕轻抖,剑随身转,剑刃切割空气,发出“咻咻”的尖锐呼啸。 棋子撞在剑上,发出“叮叮当当”脆响,似金钟玉罄交错奏响,更多棋子则是直接落在地上,震得石板微微作响。最后一颗棋子落在地上,明离扶着剑大汗淋漓。 沈瑾瑜垂眼,黑子落在少女脚下,乌黑的表面在日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微的光泽。 双指一并,灵力涌动,黑子浮了起来,落回棋桶,沈瑾瑜看了一眼,“一颗都没有劈开,再来。” 明离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尝试许多次,明离依旧没有成功,棋子太小了,流星剑又太粗了,根本不可能劈开的嘛。 沈瑾瑜笑了一下,说:“你姐姐就能劈开。” 明离鼓着嘴巴咕哝,她和姐姐的剑又不一样,她的剑跟棍子一样,自然是姐姐的九天更好劈。 掌心贴着一颗白子,沈瑾瑜摸索着白子:“沈婵不用剑,她是用手劈开的。” 明离张嘴成一个“o”形,之后老老实实丢棋子劈棋子,不说话了。 太阳一点点移动,沈瑾瑜和茯苓先后去了青云殿,明离一个人在清辉阁里练习劈棋子,直到昏暗降下,明离捡起地上的棋子认真查看,依旧没有发现被劈开的棋子。 第二天明离依旧练习劈黑子,试了百次之后她终于劈开了一颗,乐颠颠地跑到茯苓那里展示那颗劈成两半的黑子。 慢慢地,明离终于在某一日把师母的那盒黑子劈完了,她兴冲冲地拿去给沈瑾瑜看,想要得到表扬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 沈瑾瑜并不吝啬对明离表扬和奖励,带着明离上了藏宝阁。 “想要什么?” 各种各样的宝物看得明离眼花缭乱,视线从一颗大夜明珠上移开,少女仰头看着女人,“我不知道要什么,师母帮我选。” 沈瑾瑜笑了一声,从最高层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盒子,“打开看看。” 精美的红木盒子打开,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袋子,花纹布料平平无奇,还没青云门统一发的灵袋好看。 明离拿起来,凑近闻了闻,小袋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味,还挺好闻的。 目光扫过红木盒子上面的贴条——居然没有贴条,其他宝物上面都有贴条的。 “这是灵霄袋。”沈瑾瑜说,“别看它平平无奇的,可是个稀有的宝物,和寻常的灵袋不同,它里面的空间是无限的,什么都能放进去。” 明离半信半疑,抬手召出流星剑,轻轻一戳,棒槌似的流星剑便装了进去,惊得明离长大嘴巴。 “还有呢。”窗外鸟声叽喳,下一瞬一直探头探脑的小鸟窝在沈瑾瑜手中,一丝灵里牵引着小鸟和灵霄袋,下一瞬小鸟便不见了。 明离大惊失色——灵袋里是装不了活物的。 抬眸却见沈瑾瑜波澜不惊的脸神色。 “把手伸进去试试。” 明离点头照做,探进去的掌心摸到了温热的毛茸茸的东西,随即掌心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伸手出来,掌心托着一只小鸟。 沈瑾瑜道:“是的,与普通的灵袋不同,它能装活物,也能掩气息,必要时候,算是个护身法宝。” 明离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抬头,“这样好的宝贝,师母就这样送给我了?” 女人缓缓转身,拾级而上,不乏不疾不徐,“你不想要么?” 明离捏着灵霄袋,点头:“想要的。” 没过几天,明离收到了沈瑾瑜给她的任务,要她和几位师姐护送个东西去紫流山,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人间历练一番,增长见识和修为。 入青云门后第一次下山出任务,明离自然是高兴的,更让她高兴的是,公孙浅也在此次护送任务的名单之中。 可明离还没高兴多久,又开始忧愁了——姐姐去参加簪花大会了,这会儿她也要出发前往紫流山了,小重峰上的花花草草怎么办? 思量再三,她决定去贿赂白溪,让她帮忙照看几个月。 白溪“嗤”了一声,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明离蹙了蹙眉,翌日跟着茯苓师姐下山采买,偷偷带回来一本小人图塞到白溪床头。 这事儿就这么谈妥了,明离安心上路。 明离不知道送往紫流山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用一个黑色的大盒子装着,临行前乔沅长老叮嘱不许擅自打开。 紫流山离青云山不远也不近,白天御剑,晚上在客栈休息,总共花了五天时间,师姐妹五人总算到达紫流山。 紫流山掌门和青云门掌门是故交,对前来送东西的青云修士很是和善,不仅安排了房间休息,还准备了温池沐浴。 洗干净身上尘土,明离托着下巴问一旁的女人:“师姐,那我们是明天就下山历练吗?” 此行领头的师姐名为陶扶安,是玉清长老的亲徒。 陶扶安呼出一口气,有些疲倦:“明日再说吧。” 翌日,陶扶安却并未把那大盒子交给紫流山掌门,而是跟着紫流山的几位师姐一起,重新御剑前往新目的地。 明离顿觉奇怪,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对上公孙浅的视线,也知公孙浅同样疑惑。 可出门前掌门交代了,一切听从陶师姐的安排。 跟着前面的师姐东拐西拐,最后一行人落地处竟然是昆仑府。 同为五大派之一的昆仑府,的确和青云门一样气派,层层结界打开,昆仑府掌门长老面色严肃地迎接来人,昆仑府掌门身旁还站着一女子,明离认出来那是扶摇派的钟乐大师姐。 不知自己闯入了什么场合,明离和公孙浅两位小师妹缩在队伍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才得知一个消息:几人出发之时,茯苓师姐和其余四排的师姐们护送魔剑前往扶摇,路上遭魔教伏击,魔剑被人抢走。 不知茯苓师姐有没有受伤,明离心道。 公孙浅也是面色凝重,和明离面面相觑。 “明离。”陶扶安师姐忽然叫她,“把那盒子抱过来。” 盒子有些重,还很大,明离抱着箱子往前,跟着一众大佬往前走,从昆仑府的大殿穿过,拐上台阶,又穿过桥,进了一处洞。 光线昏暗,明离正注意着脚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忽然落在耳畔:“是你?青云山的小师妹?” 偏头一看,是扶摇的钟乐师姐。 明离记得在青云山的那桩事,因而并不喜欢钟乐,只是闷声答了句“嗯”,抬头见陶扶安回头看了一眼,明离正要快步跟上,陶扶安又扭过头去了。 “听说你一日之内由炼气破境入筑基,又从筑基入结丹?”钟乐冷不丁笑了下,视线往下移往少女的丹田处瞧。 这样瞧自然是瞧不出什么的,明离只被她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 钟乐又问:“你如今是不是比你师姐厉害,怎的没去参加簪花大会?” 一行人正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脚步声、衣袂飘动声交织在一起,其他人并不说话,因为钟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在昏暗的洞里带了几分回声。 明离只觉得越走越下,她抱着这盒子有些呼吸不了。 “我师姐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青云门里比我厉害的师姐也多了去了,我没过门内比试。”明离道。 钟乐嗤了一声,没说话。 好在很快到了一扇石门出,石门打开,里头冲出来阴冷气息呛得明离打了个喷嚏,她缩了缩肩膀,总觉得不舒服。 为首的昆仑府掌门转身朝众人道:“请各派长老以及钟乐同我进入禁地,一同布阵。” 这样大的阵仗,明离猜测木盒子里封印了个大魔物。 “你猜对了一半。”不知为何今日钟乐总和她说话,女人抱着手臂微微挑眉,“不过不是在这里。” 下一瞬木盒爆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陶扶安挡在受惊的少女面前,警惕地看着钟乐,“钟乐师姐还请稍安勿躁,明离并不知晓实情,师姐莫要吓她。” 她回头朝少女道:“明离,把灵霄袋打开。” “哦哦。”明离乖乖打开,却见一抹黑气从里头钻出来,下一瞬被几位长老和钟乐灵力困住,又缩了回去。 陶扶安拉着小师妹往后走了几步。 黑气渐渐被引了出来,直到逐渐成型——竟然是无风谷里的魔剑! 明离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风谷封印松动,织魂榕隐隐压不住魔剑,五大派掌门和长老们经过漫长且激烈的争论,最终决定将魔剑移往昆仑府禁地。 昆仑府禁地有天然生成的禁制,纵横交错地分布在禁地四周,能够压制净化魔气,况且昆仑府内有多位元婴大能,便是封印松动,也能即使加固——可比一位元婴修士都没有的青云门安全多了。 决议有了,可将魔剑从青云门移往昆仑府本身也是一件难事,魔剑现世一事已被魔教得知,定会抓紧一切机会再途中夺下魔剑。 沈瑾瑜思量许久,决定派两支队伍从青云门出发,一支由五大派精英护送前往扶摇,一支由几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护送真正的魔剑前往紫流山,再由紫流山辗转至昆仑府。 难怪之前师母把灵霄袋收回去两天又还给明离,还叮嘱明离这东西暂时不能用了,得等到簪花大会结束和沈婵汇合后才能用。 心里记挂着和沈婵汇合一事,明离便一直没有碰灵霄袋,没想到灵霄袋里头装的竟然是魔剑——还好她听话,不然小命早呜呼了。 石门沉沉关上,明离拿回自己的灵霄袋,心有余悸,这下也不太敢碰灵霄袋——万一里头还有残余的魔气哩,她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可应付不来。 封印魔剑并非一事半会儿能成的事,陶扶安和明离跟着昆仑府修士回了大殿,又跟着去房间休息。 陶扶安说,掌门的意思,要亲眼看着魔剑被压在了禁地之下才能离开昆仑府,昆仑府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两名师姐带着三位小师妹在昆仑府待了三天。 在别人家里又不能乱跑乱跳,练剑还得担心劈坏了人家的树,几人只得整日都在房间里晃荡,养出了几日的懒骨头。 明离蹲在台阶下,认真评价:“没有在紫流山待着舒服。” 公孙浅“嘘”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才小声道:“确实,昆仑府修士不友好,今日我去膳堂拿早餐时被人踩了一脚,还被其他修士翻了白眼。” “啊?”明离生起气来,“怎么这样!” 她想要拉着公孙浅要去讨个说法,被公孙浅拦下了:“算了算了,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她们不知我们是来送魔剑的,以为我们是来白吃白住的。” 明离还是气。 待了这么几天,迟钝如她也看出来了,昆仑府和青云门虽然都位列五大派之中,但昆仑府修士隐隐有点瞧不起青云门。 她又想起扶摇的那位钟乐大师姐,她很看不上青云门。 公孙浅道,大抵是因为五大派里,只有青云门几百年以来一个元婴期修士都没有,青云门身处仙门五大派之列,在他人看来实在是尸位素餐。 明离不服:“青云门几百年来一个元婴期修士都可没,可依旧能和其他四派并列,更说明它厉害了呀!” 公孙浅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想了一会儿又沮丧起来,“不仅没有元婴期修士,连簪花大会第一名也很多多多多多年都没拿了。” 她有些惋惜,“其实上一届簪花大会,沈婵师姐原本是有可能拿的,可是比赛那几日染了重病,直接退赛,被掌门带回青云门治疗了。” 明离想起妖毒发作那日,成玉师姐说的“旧疾复发”,“姐姐生的是什么病?” 公孙浅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师姐们说的,师姐们也不知道,总之,希望师姐能拿下今年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明离托着腮,垂眸盯着台阶上的青苔发呆。 “但昆仑府也有好人的。”公孙浅道,“前日给我们送水果来的那位小师姐,今早就是她帮我重新拿了早餐,帮青云门说话,还送我回来。” 明离有点印象,那位师姐叫宋轻白,那日带着她们一行人回房间的时候十分热情,得知明离是沈婵的妹妹,对明离亲切到没边了。 明离不喜欢那种诡异的亲切,好像在谄媚,但不是对她谄媚,是对沈婵谄媚。 果不其然,等宋轻白走后,明离拐着弯从陶师姐那里打听得知,这位宋轻白小师姐很喜欢沈婵,沈婵似乎对她有恩。 公孙浅看不惯明离用“谄媚”这么严重的词,认真道:“师姐对宋师姐有恩,宋师姐知恩图报,那不是很正常的吗?你干嘛要这么说她?” 明离想了想,这词好像是有点过分,说到底宋轻白确确实实在关照她们,于是支支吾吾吐出个“对不起”。 理智如此反思,身体下意识反应却依旧,对上亲切靠上来叫她“妹妹”的宋轻白,明离依旧不喜欢,且想立刻御剑逃离。 她琢磨了一阵,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何不喜欢宋轻白。宋轻白身为小师姐,对她那种客气又带着几分亲近的态度,总让她感觉宋轻白像是在对待小姨子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什么小姨子!她又不是沈婵的亲妹妹! 明离半夜惊醒,气到捶床。 口干舌燥,明离哐哐灌了自己一壶茶,心里的火气依旧没有熄灭,半晌后,门开了,明离踩着月色下台阶。 想起幻境里未尽的事,再想起小重峰秋千上未尽的事,明离后知后觉懊悔起来,紧接着想起和沈婵的“不吵架不追究幻境”条约,一时气到了极点,甚至想笑。 不是气沈婵,是气自己。 明离找了处视野宽敞的台阶蹲着——昆仑府树好多,跟深山老林似的,明离不敢蹲在暗处,怕吓到半夜出来走动的修士。 啪! 明离抬手拍死一只蚊子,一点红印在掌心,想一颗痣似的。 嗯,虫子也多。 这穷山恶水能出这么多元婴修士,也确实厉害——因着宋轻白,明离这会儿连昆仑府也讨厌起来。 她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心中暗暗盘算着簪花大会结束的时间,她还有几天才会见到沈婵。 又是好几声啪啪! 这死蚊子,不怕死是吧。 明离低着头,把掌心上的蚊子血抹在台阶上,正要转身回去,余光忽地捕捉到一个青色影子。 明离眼皮一跳,视线抬起。 果然是宋轻白。 “妹妹睡不着吗?”宋轻白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走到明离身边,绿裙子一晃一晃的,“怎么大晚上的来这里坐着?” 轻柔的语气里依旧是明离不喜欢的那股客气的亲热! 此刻明离内心正在咆哮:什么妹妹!她叫的哪门子妹妹! 到底是东道主,到底对她也只有善意,明离抿了抿唇,喉咙滚动,将咆哮压了下来。 “宋师姐。”明离客气回应并纠正称呼,“宋师姐也睡不着么?” “嗯,睡不着。”宋轻白望着少女轻笑,“做了个梦,醒来就睡不着了,妹妹呢?” 妹妹什么妹妹! 明离实在忍不了了:“宋师姐叫我明离,或者师妹就好。” “没关系嘛。”宋轻白仰头望着夜幕里的那轮明月,“你是沈婵……沈婵师姐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日后遇到什么事,什么烦恼,也可以跟我说的。” “宋师姐。”明离无措地挠头,“妹妹这个称呼还是太亲昵了,我只习惯姐姐叫。” 尽管沈婵从来没叫过她妹妹。 宋轻白收回视线,“噗嗤”一声笑了,“妹妹还挺讲究。” 明离:…… 少女的假笑一下就垮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明离小师妹。”她歪着头看明离,“听陶师姐说,簪花大会结束后,沈婵师姐会带着你们去人间历练?” “宋师姐要干嘛?”明离几乎要压不住对宋轻白的恶意了。 “没什么,就问一问,不知道沈师姐届时会不会来昆仑府,毕竟我也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我姐姐不会来昆仑府,你见不到她。” “哦……”宋轻白道,“那可惜了。” 明离眨了眨眼,“可惜什么?” “嗯……”宋轻白敏锐地察觉到少女对自己的不喜,但这样正常,正常的妹妹都是不喜欢姐姐的—— 她还没想完后面的词,忽而听到一句:“你喜欢我姐?” 宋轻白猛地抖了一下,险些摔倒,想了想,又觉得这妹妹直来直往也挺好,“你看出来了,嗯……那能不能拜托妹妹,暂时先不要告诉她?” 谁会告诉沈婵?明离不仅不会告诉,还要把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宋师姐还是别喜欢我姐姐好了。”明离挺着胸,姿态像是长辈那样敦敦教诲,语气听起来像是为宋轻白好,劝她回头是岸。 宋轻白愣了愣,“为什么?” 明离抿着唇,表情变化莫测,眼神沉静地望向宋*轻白,许久,掷地有声地开口: “我姐修无情道的,不谈情爱。” 30-40 第31章 陪师姐睡觉? “啊?”宋轻白微睁双眼,不似疑惑,像是震惊,随后轻声笑了笑,“哦哦……我知道的,无情道嘛,就是话本里主角时常修到一半修崩了的无情道。” 沈婵这妹妹实在好玩,宋轻白道:“无情道没有前途的,等沈师姐回来我劝劝她,让她别修无情道了。” 少女抿着唇看着宋轻白,嘴硬道:“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姐姐一心都是青云门,确实不谈情爱,你可不要打扰她。” “不会的。”宋轻白说话和公孙浅有些像,温温柔柔的,“且不说师姐对我有没有意,师姐本身就是个道心坚定的人,我如何也打扰不了她。” 她抬手捋着胸前发丝,故意逗明离:“沈师姐是修无情道的,那妹妹是修什么的呢?”见明离不理她,宋轻白又笑了一声,重新问:“明离小师妹是修什么的呢?” “合欢宗。”明离面无表情地回答。 宋轻白歪头看她,“小师妹倒是涉猎广泛。” 宋轻白这样淡定又亲切的,弄得明离很不好受,浑身似被蚊子咬了,想要找个由头走,又觉得有必要和宋轻白说点什么。 犹犹豫豫又吞吞吐吐,明离好半晌才道:“宋师姐,你当真别喜欢沈婵了。” 偏巧宋轻白也是个习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小师妹第一次的劝诫她可以当做是玩笑,第二次,宋轻白却品出了一点异样,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小师妹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因为我要喜欢沈婵,明离心道,而且她已经和沈婵拜过堂了。 她想了想,答:“姐姐她满心都是修行和青云门,当真在情爱上没有想法。” “这不要紧,我喜欢她而已,并不要求她喜欢我。” 明离一时顿住,喉咙滚了滚,视线在青年身上转了又转,忽地咬着嘴唇偏过身子,嘟囔道:“宋师姐可真伟大。” 不知宋轻白是否心口如一,反正这句话让明离来说,她也说不出口。她没有宋轻白那么伟大,她喜欢沈婵,也想要沈婵喜欢她,要沈婵日日待在她身边,贪念总是一步步放大。 她才做不到宋轻白这样,也不想像宋轻白这样——根据她看话本的经验,这样默默喜欢背后付出的人往往都是配角,她才不要当沈婵的配角。 宋轻白一时没听出那话是不是阴阳怪气,只得顺着话头叹了声气:“世间广袤,情之一字本就难全,两心相悦更是稀罕,可遇不可求。” 她望向明离,勾着嘴角笑,却笑得有些苦涩,“若她无意于我,我也只能作罢。” 一番话虽是说宋轻白,落在明离耳中,却像是在点自己。 听得有些烦,明离脱口而出:“那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就算是两心相悦,谁心悦谁都得有个先后顺序呢,要谁都早早作罢,世间干脆就没有有情人了,一味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结局不好也怨不得别人。” 她才不要做这种伟大的“情种”,她偏要去争抢沈婵的心意,近水楼台的亲师妹身份、妹妹身份,她就不信捂个十年八年还不能把沈婵捂热。 无情道不过是话本里的东西。 她心中激昂澎湃,反正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她只答应了沈婵不追究幻境里的事,可没答应别的。 风簌簌吹来,树叶沙沙作响,明离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宋轻白。 宋轻白看着她发呆,撞上明离视线方才回神,抿着唇浅浅笑了:“枉我白长了明离师妹这么多,活得竟没有小师妹通透。” 明离眯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没细想,又听宋轻白道:“小师妹要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 明离想要婉拒,回头望向那绿树丛生的小道,枝叶交错,明离早已分辨不出自己是从哪一侧走来的了,只得道:“多谢师姐。” 好歹是仙门五大派之一,这昆仑府怎么修得跟原始森林似的- 又过了一日,魔剑终于被彻底封印在昆仑府禁地之下,魔气消散,远远看去,魔剑像一把布满锈迹的古董,孤零零地立在昏暗的禁地里。 彼时已是下午,昆仑府的师姐留了陶扶安几人一夜,道是休息一日再下山,更何况沈婵师姐也正在往昆仑府赶来。 簪花大会结束了么?明离心道,不知姐姐如何了。 正是酉时黄昏,明离正趴在床上想沈婵,忽而一声脆响划破长空,明离抬头看向窗外,一朵绚烂烟花在昆仑府上空骤然炸放。 明离扶着床坐起来,窗外一朵朵烟花接连生气,红的蓝的绿的,外头好生热闹,像是在过什么节日。 青云门的几人很快也被拉出去玩,被师姐师妹们裹挟着往前,才看到昆仑府大殿前张灯结彩,一旁的师姐妹们脸上也是洋溢着稀奇。 公孙浅挽着明离,抬手小心戳了下一旁不认识的昆仑府修士,“师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热闹?” “花鹤眠师姐回来了!” 明离正疑惑,一个师姐回来怎的有这样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祖回来了。她靠近公孙浅,支着耳朵听下去。 原是昆仑府的花鹤眠拿了这次簪花大会的第一名,昆仑府掌门特命全府徒生一同欢庆,共贺师姐荣归。 明离眨了眨眼,视线从台阶之上的人群移动,往下处台阶扫去,动作忽地一顿,视域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恭喜恭喜!”公孙浅扯着嘴角笑道,垫着脚看向人群中间意气风发的青年,以及青年手上举着的落英如意令。 落英如意令是极为珍稀的宝物,由每一届簪花大会第一名的门派持有,前五年一直在扶摇,如今簪花大会结束,便跟着花鹤眠一起回到了昆仑府。 隔得远,公孙浅看得并不真切,只大约看出落英如意令由一块通体晶莹的美玉雕琢而成,玉质中隐隐流动着绚丽色彩,当是触手温润。 细说起来,这如意令还是从青云门出去的宝物。 昔年青云门祖师吕浮玉在飞升之前,为激励各派修士勤勉修行,特意设立了簪花大会,每五年举办一届,将门派宝物落英如意令拿出来作奖励。 今时不同往日,公孙浅望着那只能远观的落英如意令,缓缓垂眸,将视线从热闹的人群里撤回,忽地有些伤感起来,强撑着笑低头,余光扫过身旁,忽地发现方才还挽着自己的明离不见了- 身后热闹声响逐渐远离,沈婵缓缓松了一口气,朝引路的师妹倒了谢,神情恍惚地往前走。 沈婵之前来过昆仑府几次,对府里的路还有几分印象。 如今已是盛夏,昆仑府里绿意盎然,却不怎么炎热,倒真是一块修行宝地。 沈婵轻舒一口气,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她抬手,指尖轻搭上门栓,缓缓用力,“吱呀”一声门开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兴许是跑去大殿看花鹤眠的昆仑府师妹,沈婵没管,抬腿进屋。 “姐姐!” 脚步声和喘息声迅速靠近,沈婵回头,染了一声橘色余晖的少女朝她大跑过来,一步也不停地撞进沈婵怀里。 少女如今长高了也壮了些,撞在沈婵胸口跟块大石头似的,沈婵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有些无奈:“明离……” 她和付明离算起来也才一个月没见,付明离这反应,好像她们生死相隔了许久。 沈婵扶着胸口往后缩了几步,暂时将少女从怀里送出,“你要撞死我。” “想姐姐。”明离直言不讳。 沈婵脸色微变,转身关了门,又开了窗,“昆仑府的花鹤眠师妹拿了这次簪花大会的冠军,昆仑府正在大殿为她庆贺,很是热闹,你不去瞧瞧?” 目光在少女身上扫了扫。 一月不见,明离变化倒是多,周身灵气平稳流畅,整个人的气质也多了几分沉稳,从前身上的青涩和懵懂在悄悄褪去。 明离给姐姐倒了一杯水,“我去瞧过的,见姐姐往这里走,我才跟过来的。外面的热闹是她们的,我还是比较想和姐姐在一处说说话聊聊天。” 往窗外瞧了一眼,明离道:“姐姐,我和浅浅,还有几位师姐就住在你旁边的几处屋子。” 沈婵端起一杯水,轻轻点头,抬手仰头,将杯里的水饮尽。 一月不见,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前之前幻境里的事和小重峰的吻,不必再分出心神应付明离,沈婵对此很满意。 “姐姐是不是困了?” 从扶摇来昆仑府只花了两天时间,虽是御剑,也确实困,沈婵点了点头。 “那姐姐休息一会儿吧。”明离站起来摊开薄被,“这段时间辛苦姐姐了。” 沈婵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白忙活,如今入了昆仑府,连跟着花鹤眠踏入大殿的勇气也没有,只能借口说自己不舒服,避开那热闹景象。 好在追过来的人是付明离,沈婵不必对她解释什么,倒是自在了几分。 沈婵躺在床上,抬眸看着少女:“你不去看看么?好热闹的阵仗,落英如意令应该还没收起来,你去瞧瞧。” “不想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明离就跪在了地上,身子斜斜靠着床,脸颊和手臂则搭在沈婵身侧,“姐姐别赶我走就好。” 余晖漫进屋里,金灿灿的,暖烘烘的,沈婵闭眼躺了好一会儿,又睁开眼。 方才确实是困的,如今正儿八经躺在床上,却不怎么睡得着。 兴许是因为付明离趴在床边的缘故,沈婵向来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房。 胸口跟着呼吸浅浅起伏,沈婵垂眸,少女趴在床边,正捡着沈婵的一缕头发玩。 下一瞬那缕头发从明离掌中溜出,明离顺着抬眸,迎上沈婵平静的眼神,“姐姐,我吵到你了吗?我、我不玩了。” “没有。”沈婵说,“魔剑被封印好了?” “嗯嗯,今日封印才彻底落下。”明离忽而想起一事,“姐姐可听说茯苓师姐她们遭魔教伏击,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茯苓没事。”沈婵轻声道,“她已传信告知我。”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倒是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护送魔剑。” 明离嘟着嘴道:“师母骗我呢,我根本不知道里头装的是魔剑,一路乐呵呵过来的。”她把灵霄袋翻出来给沈婵看,“喏,就是这个,好大一柄魔剑就收入了灵霄袋里,师母知道,陶师姐知道,就我不知道。” 她嘿嘿笑了起来,“不知道好,不让我肯定担心受怕的。” 沈婵垂眸看着那外观平平无奇的灵霄袋,“这可是个好东西,母亲既然给你了,你便好好收着,学着怎么用它,这东西灵气重,可是会认主的。” “我知道。”明离把灵霄袋放在她手里,“它好像已经认我为主了,那日在昆仑府禁地里,其他人都打不开,只有我能打开。” “不错。”沈婵简短评价。 少女开心得摇头晃脑,继而兴致大起,和沈婵说起这一月以来发生的趣事,沈婵时不时“嗯嗯”应两声,没多久眼皮一耷拉,睡了过去。 目光从女人晕了光的长睫毛上收回来,明离轻轻闭上嘴,歪头靠在床边,吸了吸鼻子。 很温暖很淡的香气,是独属于沈婵身上的味道,加之沈婵均匀的呼吸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竟有几分催眠的效果,明离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余晖逐渐被墨色驱逐,天暗了下来,沉沉地压着昆仑府。 热闹总算停歇。 从花师姐处得知沈婵也来了昆仑府,因不舒服提前回了房间,宋轻白煮了一锅粥,又带了点洗干净的水果,不久便来到了沈婵房间前。 抬手落在门上,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里头传来一点动静,不多时,有女声道:“谁?” “沈师姐,是我,宋轻白。”宋轻白听那声音,有些黏糊和疲惫,应当是在休息,“听说师姐不舒服,我给师姐煮了点粥,带了一点水果,师姐吃了再休息吧。”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后门响了一下,打开了。 来开门的却不是沈婵,而是那位明离小师妹。 宋轻白往屋里扫了一眼,又往屋外扫了一眼,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明离小师妹怎么在沈师姐的房间,师姐呢?” 明离抱着手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宋轻白进来,忍不住嗤笑一声:“宋师姐这殷勤献得可真快啊。” 宋轻白提着一个篮子,那篮子里装着洗得干净漂亮的水果,以及用一个特别好看的小锅装着的粥。 听见明离笑,宋轻白也并不生气,把篮子放在桌上让明离吃,随后又问起沈婵下落。 “我也不知道。”明离可不是故意不告诉宋轻白,“我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出去散步了。” 靠在床边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明离如今坐在凳子上吃水果,腿这会儿还在发麻,天知道被宋轻白吵醒的时候她有多痛。 宋轻白在明离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床上还没折的被子,问道:“方才在前殿篝火活动,我只见到了公孙小师妹,没看见你,你那会儿就回来了吗?” “嗯。”明离越睡越困,“我先回来陪姐姐睡觉了。” 宋轻白微微挑眉:“陪师姐睡觉?” 虽说姐姐妹妹的互相陪着睡觉倒也正常,可沈婵师姐性子冷淡,宋轻白实在想不到她会允许人睡在自己旁边。 明离剥了根香蕉,抬眸瞥见宋轻白神情便知她误会了,可明离并不想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她咬了口香蕉,垂眸继续吃。 沈婵不在房里,宋轻白和明离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姐姐之前是不是来过昆仑府呀?”明离送人出门的时候问,见宋轻白点头,她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姐姐可能去哪里了?” 虽然沈婵不说,但明离感觉得出来,沈婵不大开心。 宋轻白摇头。 明离沮丧地“哦”了一声。 走回桌前,明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视线投向床榻,随即抬手轻轻捶着那依旧在密密麻麻、阵阵发麻的大腿。 姐姐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她睡得也太死了,连姐姐起床都不曾发觉- 夜色笼罩着整个大地。 昆仑府中草木繁茂,沈婵找了许久才找到那处悬崖。斑驳的树影落在靠近悬崖的那片空地上,像是光怪陆离的鬼影,张牙舞爪地要抓住沈婵的脚跟。 天气很好,银白的月光倾洒而下,夏夜虫鸣此起彼伏。 山间风很大,风声呼啸,树叶沙沙作配。 沈婵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崖下黑暗深不见底,沈婵轻轻合上眼睛,任由月光洗礼全身。 果然还是更喜欢青云一些,沈婵心道,昆仑府到处都是黑压压的树,夏日时候总是很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虽找到了这处视野稍稍开阔的悬崖,却觉得没有青云山的小重峰上舒服。 她有点想小重峰,想那个小院子,小院子里那把年代久远的秋千——很多很多个不开心的时候,沈婵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空无一人,月色寂寥,山风悦耳,没有吵闹的树叶沙沙声,将掉未掉的眼泪会被小重峰上的风吹干,少年沈婵抱着九天站在山顶,俯瞰身下庞大的青云山脉。 那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已沦为遥不可及的旧梦,沈婵敏锐的察觉到,身上某种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流失,她惶恐,挣扎,竭力挽回,却依旧无法阻止。 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 想回青云门,想回小重峰,当沈婵不自觉地在手心召出九天时,这种欲望达到了最强烈的程度。 可沈瑾瑜不允许她回去——因她终究让青云门失望、让沈瑾瑜失望了。她曾在飞信中提到想回小重峰,沈瑾瑜的回信是:不允。 沈瑾瑜要让她先带着付明离几人去人间游历,尽管此刻沈婵是身心疲惫的状态。 欲望郁结于心,无法纾解,沈婵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握着剑乱挥一通,随后气喘吁吁得像一条狗,扶着剑半跪在地上。 她想起在簪花大会上,五年前早早败在她手下的修士打败了她,用剑指着她的胸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失望眼神看着她,“沈婵师姐,这些年来,你的修为为何一点也没涨?” 若是嘲讽,沈婵不会在意。偏偏那人语气痛心疾首,好似围观了天才泯然众人的悲剧后满心悲戚,一字一句都是惋惜。 如何不惋惜呢?修仙界有几个人是八岁结丹的,又有几个人十五岁时便入了簪花大会,势头迅猛,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发热期,她定会将落英如意令捧回青云门。 五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进步,新的天才又开始冒头,唯有她停滞不前,被一个小小的腺体永远困在了十五岁。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胸口似是被巨石狠狠压住,憋闷得厉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沈婵扶着剑垂头,胸口剧烈起伏。 老天大概是真的要和她作对,连这一时半会儿独自喘息的时间也不留给她,身后脚步声清浅,沈婵猛地睁眼,起身回头。 是个黄衫女子,踩着月光不紧不慢地朝沈婵走过去,微微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婵,似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沈婵吐出一口气,开口喊道:“钟师姐。” 来人不善,沈婵不欲纠缠,拔剑告辞。 “沈师妹~”钟乐抬手拦住人,“听说此次簪花大会,沈师妹都没进入前八名,还真是可惜,被昔年远远不如自己的师妹打败,啧……” 钟乐道:“师妹这五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婵深吸一口气,侧身绕开,“胜败乃常事,钟师姐,先告辞了。” 岂料钟乐眼眸骤冷,身形瞬间欺近,猛地伸出手牢牢攥住沈婵手腕,霎那间一股磅礴凌厉的威压自钟乐体内释放,沈婵只觉周身气血翻涌,行动竟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趁着这几瞬,钟乐抬手朝沈婵手腕劈去,九天脱手而出砸在地上,钟乐顺势一转,将沈婵双臂反拧到后背。 沈婵疼得发出一声短呼,身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炽热呼吸扫在沈婵后颈,沈婵心中警铃大响:“钟乐!” 一只手精准无误地压住沈婵脖颈,脉搏跳动,微微震着温热掌心。 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从沈婵后颈缓缓移开,悠悠开口道: “昔年沈师妹十五岁便踏入簪花大会,生得一副绝美皮相,引得男女修士纷纷侧目,青睐有加。就连那些非修道之人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师妹的芳容。” 她微微歪着头,好看清沈婵面容:“只是簪花大会并非选美,师妹败于我之下也是情理之中,那会儿师妹尚且坦坦荡荡,怎的如今五年过去了,倒耍起阴险手段来了?” 沈婵不解,手腕往外挣扎,下一瞬疼得她咬唇,“钟师姐何意?” “我、说——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一颗魅丹?”钟乐收了笑,一双阴沉的眼往下落在女人滚动的喉咙上,“偏巧,之前我在青云的时候还没有,如今簪花大会回来,师妹身体里的魅丹却几乎要融完了。” 那漂亮的喉咙滚了一下,不动了。 第32章 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 沈婵不说话,钟乐便又施加了一点威压,那人被弄得呼吸发颤,双手拧在身后动弹不得,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微张着唇呼吸。 钟乐眼一眯。 她一心向道,从不觉得青云门的沈婵有多好看有多特别,大家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鼻子一张嘴吗?怎么那些人就对着沈婵趋之若鹜的,她也因此反感沈婵,尤其在簪花大会前和沈婵交过一次手,结果她输了。 之后簪花大会又碰上了,两人共同争夺冠军,只是才刚上场她便看出沈婵面色不对,还没动手,沈婵便晕倒了,之后宣布染病退赛,被沈瑾瑜带回了青云门。 钟乐因此不战而胜,成了上一届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那会儿钟乐不太开心,因为有太多流言,说若是青云门的沈婵并非临时染病,那落英如意令根本轮不到她拿——毕竟簪花大会前那场比试众人有目共睹。 钟乐倒不这么觉得,修道之人体魄一向健硕,怎么会突然染病呢——她怀疑沈婵在身上动了手脚或者下了什么巫术,所以那场比试她败了,沈婵在簪花大会上遭到反噬,所以才在比赛台上晕倒。 之后几年,钟乐不停修炼,终于迎来了雷劫,破镜成了现世年纪最小的元婴大能,流言方不攻自破,众人都道她是实至名归的簪花大会冠军得主。 唯有钟乐还记着那场未尽的比试——这几年里她不止一次找过沈婵比试,威胁也好挑衅也罢她总归让沈婵成功拔出了剑。 钟乐不比当年,沈婵也不比当年,每一次和沈婵的比试都是钟乐胜,她乐此不疲地在比试里用实力嘲讽沈婵,事后看着沈婵那张疲惫无声的脸,却怅然若失,总觉得眼前的沈婵和十五岁时打败她的沈婵不是一人。 又或者,当年的沈婵确实是用了什么禁术。 如今在昆仑府再相见,钟乐可算找到破绽,她松开压在女人脖颈上的手,眼里闪过嘲讽:“好好的一个修士,体内怎么会有魅丹?” 魅妖以吸人精气为生,面容娇艳似春花。钟乐不确定,修士服食魅丹之后,会不会也对人有魅惑作用? 余光迎面洒下,勾勒出女人脖颈的线条,月光映照下女人喉咙处的肌肤微微起伏,透着几分难得的脆弱。 钟乐面色沉沉移开视线,心道那颗魅丹应当是有点作用的。 “人尚可用妖丹来当作药引子,魅丹也一样,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趁着身后人怔愣之际,忽而灵力汇聚,沈婵猛地发力冲开束缚,从钟乐手上挣脱出来,旋身后退几步,九天“噌”一声归掌。 钟乐呼出一口气,问出了累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五年前,你究竟为什么能打败我?簪花大会上你又会什么会晕倒?” 她是不信“药引”这个说法的。 沈婵微不可察地蹙眉,眼中闪过伤心色:“无可奉告。” 拔腿要走,余光瞥见钟乐身体动了动,沈婵心一跳,握紧手中的九天。 两人还未有大动作,忽听见一声:“沈师姐!” 钟乐皱眉,偏头看去,一个昆仑府的小修士正朝着沈婵小跑过来。 快靠近沈婵的时候小修士才注意到一旁还站了个人,偏头朝那人客气笑道:“钟乐师姐。” “嗯。”钟乐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从小修士移到沈婵身上,面色复杂,随后瞬间便从悬崖边消失不见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沈婵肉眼可见地长舒一口气,视线转向小修士,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宋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轻白一双眼睛弯弯的,月光映入眼瞳里,像是漫天星河,“听闻师姐不舒服,我煮了点粥带来给师姐,谁料师姐不在房里,我想了想,就来这里找师姐了。” 她朝着方才钟乐所在的位置望去,开口问道:“钟乐是在为难师姐吗?” 扶摇派的钟乐和青云门的沈婵有过节,已是公开的秘密。 沈婵淡笑垂眸,却不回答。 宋轻白忙道:“师姐可有受伤?” 发红的手腕缩进袖子里,沈婵隐了剑,道:“不曾。” 圆月正缓缓朝西边移动,风声也小了许多,沈婵的余光越过张牙舞爪的树影,落在昏暗中隐匿着的那道少女身影上,停顿了一瞬,旋即又收了回来。 “那师姐……要回去了么?” 沈婵摇头,“不知师妹愿不愿意,陪我在这儿多说会儿话?” 宋轻白受宠若惊,自是愿意。 两人往崖边走了几步,沈婵呼出一口气,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宋轻白跟着坐在她身边。 还未等宋轻白开口,沈婵笑了一声,轻声道:“师妹听曲吗?” 宋轻白仰着头看着月光,心情很好地点头,偏头笑着看向沈婵:“师姐还会唱曲呀?” 沈婵低头从灵袋里取出一支短笛,“不会唱,会吹简单的几曲。” 悠扬的笛声缓缓在寂静的月光下流淌开来,似一层朦胧的雾,缓缓淌过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沈婵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远处昏暗的山林,又缓缓荡开。 两人在悬崖上坐了一炷香时间才回去。 身后树影交错,山风过,沙沙作响。 等到两个身影不见,也听不见脚步声,树影下的少女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随后抬手捏了捏发麻的脚。 好像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小腿上的血肉,又痛又麻,明离谨慎地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这才放心地哀嚎出声。 今日腿麻的次数有点多。 在地上跺了许久,痛意褪去,麻意也散去,明离这才离开悬崖。 果不其然又迷路了,兜兜转转回到院子时,沈婵的房间已熄灯了- 翌日,青云门几人下了山,离了昆仑府。 陶扶安御剑径直返回青云门,而沈婵则带着付明离、公孙浅、韩卿卿、安燕这四个师妹,一同前往人间历练。几人跟着太阳一路往东走,午时到了一个热闹的小县。 既是几位师妹历练,沈婵便尽可能地少插手,去了客栈办好入住手续,沈婵换了身便服留在客栈里休息,四个小师妹则兴致勃勃出了门,四处打听哪里是否又疑似妖物出没。 沈婵在房间里调息打坐,客栈的隔音欠佳,客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时传进来。 忽而一股桂花香气钻入鼻腔,甜腻腻的,算不上好闻,只是短暂地干扰了沈婵的神识。 屋外传来推搡的动静,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厉声喝道:“你这女人,别想耍赖!分明是你医死了我的孩子!孩子早上还好好的,喂了你那副药之后,就口吐白沫,转眼没了气息!” “你胡说!”一个柔弱的女声立刻回斥,“那孩子本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你心里清楚得很,是你和你夫人求着我,让我死马当活马医!我看那孩子根本救不活,只是让你夫妻二人给孩子喂了一杯水,怎的如今赖上我了!” 一声巨响,女人叫了一声,随后带着哭腔道:“我是好心才答应去看那孩子,你们怎的如此恩将仇报!空口冤枉人!” 客栈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那男人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叹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呸!”男人气冲冲上前,嘴角却在笑,“你医死了我的孩子!要么赔钱,要么赔人,给我生一个孩子!” 女人退无可退,面色发青,扶着围栏几乎要晕倒,“你……” 男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嘿嘿”怪笑,粗糙的大手饿虎扑食般朝女人伸去,就在手掌即将触碰女人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一柄锋利的剑“啪”地一声精准敲在男人手背上,男人还没来得及从剧痛中回神,胸口陡然遭受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身体猝不及防地直直朝身后飞去,将身后的木质围栏撞得粉碎,随后裹挟着纷飞的木屑往楼下坠去。 肥硕的身躯砸在楼下的木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桌不堪重负,瞬间支离破碎。 沈婵上前扶起受惊的女人,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冷着脸回头,对着赶上来的店小二道:“你们客栈便是这样为客人服务的么?” 店小二慌乱道:“仙长息怒,这位姑娘并非我们客栈的人,只是慌不择路跑进来的,楼下……楼下那位男子也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上楼了。” 客套话如此,其实不过是看那人膘肥体壮的,且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客栈犯不着锄头罢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婵视线悠悠落向楼下。只见那男人灰头土脸,正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窜。 沈婵转身进屋,女人也跟了进来,“我叫魏修竹,多谢仙长出手相救。” “小事而已。”沈婵微微偏过头,目光先是在女人背着的药箱上稍作停留,随后缓缓上移,最终落在女人的脸上。 方才竟未留意,眼前的女子生得一张极为漂亮的脸蛋。 “姑娘是这城里头的人?”沈婵问。 女子摇头,脸色有几分苍白,“我只是路过而已,一会儿我……我家里的人便来接我,仙长,我叫魏修竹。” 桂花香气更浓郁了些,沈婵微微蹙眉,“我姓沈。” “沈仙长,”魏修竹视线落在沈婵手腕红痕处,“仙长的手……” 玉白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 早晨时候宋轻白已送了药过来,付明离固执地给沈婵抹上了一层,这会儿到时间了,应当也要抹一层,沈婵一时间忘了。 说话间魏修竹已打开了药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掏出个小瓶子,“仙长用这个药,药效好得快。” “我有药的,多谢。” 那手僵在半空,又缩了回去,“我能在仙长房中待一炷香时间么,我家人应该快到了。” “请便。” 果然一炷香之后,魏修竹提着药箱便要离开,沈婵闻着那愈发浓郁的桂花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身体没事吗?” 女人回头看她,一脸天真无邪,“什么?” “没什么。”沈婵轻吐出一口气,“见你面色苍白,身体似有不适,不过你既然是大夫,应当知道自己身体状况。” “嗯嗯。”魏修竹点头,朝她笑道,“我家人来接我,她会照顾我的。” 门关上。 沈婵起身开窗,屋里桂花香气逐渐散去,沈婵忽地发现桌上落了一瓶药,正是方才魏修竹拿出来的那瓶伤药。 双指夹着药瓶,沈*婵凑近闻了闻。 瓶子未开盖,淡淡的桂花香气还残留在上头- 四个小师妹不过半日就打听到了怪事,还把当事人领回了客栈。 一对老夫妻“咚”一声跪在沈婵跟前,涕泗横流,“求仙长救我儿!” 几位师妹手忙脚乱把两位老人家扶坐起来,明离站在沈婵身旁,和她解释来龙去脉。 两位老人家住在东门桥附近,男的是教书先生,女的做绣品,家里有个二十岁的儿子,一直染病躺在床上,大夫也来看过,什么也看不出来,那儿子总说腿疼,半夜还总在房间里鬼叫,说着“放过我”“走开”之类的话,像是中了邪祟。 之前也花过重金去请道长来看,没有用,这日听说城里来了几位仙长,这才着急赶来,倒也巧,半路就遇上了明离四人。 明离站在沈婵旁边,吸了吸鼻子,垂眸往下看沈婵手腕,“如今天色还早,姐姐,要过去看看么?” 沈婵道:“你们处理,你们决定。” 来人间历练,便是要历练这些事。 几人当即带着老夫妻下了楼,沈婵则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很快到了东门桥,进了老夫妻家门。 老人隔着门朝里喊:“儿啊!我让仙长来给你看病了!” 里头“砰”了一声,似什么东西摔在地上,随后传出男人的哀嚎,吚吚呜呜地不知道说什么。 老人打开了门,公孙浅缩在明离身后,跟着进了屋。 很暗很臭的味道冲出,韩卿卿没忍住呕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唇说了句抱歉,跑到门外去呕了。 老妇人道,她儿子自从十六岁开始就得了这怪病,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就是说骨头疼,下不来床,疼得半夜总是嚎叫,如今二十岁,已在床上躺了四年多了。 因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所以房间会有一点味道。 老人话还没说完,床上躺着的青年忽而嚎叫一声,歪着头朝进门的几个修士龇牙咧嘴,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公孙浅看着床上的青年,视线又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她并未觉察到妖气,不知是不是她修为微弱的原因,抬眸望向明离,却见明离直接扔了一道符过去,轻飘飘地爬上男人身体。 青年张嘴喊她们滚,两夫妻在一旁唉哟唉哟的,明离歪着头看了床上乱糟糟的东西一眼,回头看靠着门边站的沈婵。 沈婵淡道:“出来历练就是要自己处理的,别看我。” 半炷香时间后,几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明离打头,交代这对老夫妻去找些东西:桃木、朱砂、艾草、铜镜,明日午时之前寻来,她来驱魔。 说完几人便沿着小河回了客栈,韩卿卿等人好奇得很:“那人身上究竟是什么妖呀?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明离煞有其事地说:“好大一只妖呢。” 今日也算累了一天,几人回客栈吃了饭就回房间睡觉了。 客房不够且为了安全,韩卿卿和安燕住一间房,付明离和公孙浅住一间房,沈婵单独一间房,且在另外两间房的中间。 公孙浅脱了外衣爬上床,看着软榻上坐着的少女道,“明日真能捉到那妖怪吗?我一点妖气也感受不到,怕是个大妖,万一到时候我们对付不了怎么办?” “对付不了还有姐姐呢。” 见公孙浅依旧忧心忡忡,明离到底没忍住,爬上床在公孙浅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明离想了想,又跑去跟韩卿卿和安燕说了,路过沈婵房间时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 她给沈婵说了想法和计划。 沈婵喝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决定好就行。” 茶杯放下,余光里那人还杵在软榻前,抬眸,沈婵道:“还不回去?” 少女这才离开沈婵房间。 次日几人慢悠悠起了床,到达东门桥时恰是午时,进了门,院子里已摆放好桃木、朱砂、艾草、铜镜,几名小修士有模有样地站成一个阵法,明离站在最前头,指尖灵力运转,屋里的人瞬间被灵缚绑了出来,放在桃木架上。 男人呜呜咽咽地叫着,明离把屋檐下的柴火抱了出来,堆在男人脚下。叫声实在太烦,明离一道符封过去,男人没再发出声音。 四名青云门修士动作整齐划一,将被捆着的男人围在中间,随后口中念咒。 没多久,慢慢有火舌从柴火里钻出,男人大骇,呜呜呜地朝两名老人看去。 明离神色严厉:“老人家,不可心软,他这正是体内有妖物。” 院门大开着,几人阵仗又大,很快街坊邻居都围过来看,胆大的还凑到一旁站着的沈婵身旁,问她们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火舌慢慢朝中心舔过去,炽热烤着男人的皮肤,他咬着牙,看向面前的修士,只觉得爹娘真实废物,竟然被这假道士忽悠了,也不知花了多少钱。 他咬着牙,后知后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喉咙滚了滚,他看着那少女,一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选择。 火快要烧到脚下了,爹娘会拦着的吧,会的吧。 他咬着牙撑着,火舌舔上了他的脚踝,还可以忍受的刺痛漫开,痛得几乎哭出来,望向那对老人。 父母果然不忍心让他受苦,下一秒“噌”的一声跪在地上,“仙长”两词才说出口,忽而听见一声尖叫,抬眸一看,男人正慌张地从桃木架下逃出来。 “蛇!”他手脚并用地乱踢,摔在地上翻滚,“有蛇!” 桃木架下的火也灭了,明离轻轻一笑,扒在男人腿上的小蛇忽而飞到明离手上,盘着明离的手指。 明离朝两位老人拱手道:“两位老人家也看见了,妖物已被驱除,正是我手上的这条小蛇,如今您儿子没事了,能下床走路了。” 众人齐呼仙长,对这几名年轻修士赞不绝口。 几人拿了佣金,乐呵呵往客栈走。 韩卿卿道:“原来真有身体健康,却一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的神人,我见识还是太少了。” “懒呗,懒得动,父母又当个宝一样溺爱。”安燕说。 公孙浅补充:“不过也挺能忍的,居然忍到脚被烧了一小块,若非明离幻化出的那条小蛇,只怕那人还能继续忍。” 韩卿卿道:“就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再故技重施装病,我瞧那对老夫妻头发都花白了,看着倒是可怜。” “那对夫妻并不是不知道儿子在装病。”明离忽然道,“我们动作很快,可院子里却迅速聚集了那么多人,若非那对夫妻提前和邻居说了驱魔一事,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来。” 身体健全的儿子躺在家里四年,朝夕相处的父母真的看不出异样吗?说到底是狠不下心,需要外人来扮恶人或是见证人。 明离看向沈婵:“姐姐,我这回做得怎么样?” 沈婵望着午后波光粼粼的河边,轻轻点头,“不错。” 虽然没有妖怪,但第一次赚到了佣金,几个师妹征得沈婵同意后,决定去临河的酒楼吃顿饭,正好看看河边美景。 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人潮涌动,几人顺着人潮走过去。 有人窃窃私语,明离大致听了听,似乎是有人死了,明离微微皱眉,往人群里走,待挤到近前,明离顺着往桥下看去。 只见一具发黑的尸体正泡在岸边,尸体肿胀变形,皮肤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青黑色。 几名衙门差役正在桥下搬运尸体,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搬运到担架上,忽而一滩红色从尸体身上流了出来,明离这才看出来,这局尸体手臂不见了踪迹,尸体稍稍一歪,血肉便从肩膀处大开的洞流了出来。 这不像是人的手笔。 思考间沈婵已走到了桥下,朝拦着人群的衙役出示了一张令牌,衙役便把人放了进去,连着身后的公孙浅等人也走了进去。 明离连忙跟上,朝衙役指了指沈婵,又指了指自己,“一伙的。” 那衙役回头看了看沈婵,见沈婵点头后,方把人放了进去,“仙君请。”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明离捏着鼻子走近,方才看清这具尸体并非肿胀变形,而是主人本身就是个体型肥大的胖子。 沈婵蹲在尸体旁边,看了看那张肥胖的脸,忽而皱眉,随即抬手从尸体上方凌空抚过,蓝色灵力在周身运转。 公孙浅往后缩了缩。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好半天才将呕吐的欲望压下去。 “公孙浅,罗盘拿出来,捕息。” 公孙浅忙不迭“嗯嗯”点头,动作慌乱间手忙脚乱地探入灵袋之中,一把抓出寻妖罗盘 双腿迅速交叉,公孙浅盘腿坐在地上,双手迅速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诀,有条不紊地运转灵力。 灵力涌动,她的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与此同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那具可怖的尸体上缓缓抽出,如丝线般轻柔地绕进寻妖罗盘里,罗盘上的符文也随之微微闪烁。 忽而“噗”一声,罗盘指针猛烈转动,一圈又一圈地扫起一股风,随后慢慢停了下来,晃晃悠悠地指着斜前方。 公孙浅猛地睁眼,气喘吁吁,“师姐,要追吗?” 沈婵垂着眸,“人是昨晚杀的,如今追也追不上了。” 但接下来历练,可以往这个方向走。 沈婵叹了一口气,余光忽地注意到少女异动,“明离,你干什么?” 少女蹲在地上,俯身靠近那具尸体,鼻尖几乎要贴上尸体青黑色的皮肤,她蹙着眉,像小狗似的吸了吸鼻子,“好奇怪,他身上为什么会有一股桂花香?” 如今是夏日,并非桂花开放的季节。 韩卿卿也蹲了下去,用力吸了吸鼻子,“没有啊,就是血的味道,呕——好恶心。” “真的。”明离煞有其事地说,随即做出合理猜测,“难道是桂花成精杀人了?” 她说得那样认真,连公孙浅和安燕都靠过去闻了闻。 “没有啊,我对桂花香气最敏感了,只要有一点桂花气我都能闻出来。”安燕道,“付明离,你闻错了吧。” “明离的鼻子向来不太好。”公孙浅把罗盘收入灵袋,又朝方才指针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所谓地笑了下,“她还总说沈师姐身上有一股梅花香气呢。” 沈婵身影猛然僵住。 明离挠了挠头,起身走到沈婵身旁,压低声音,“姐姐,我当真闻到一股奇特的桂花香气。” 她眨了眨眼睛,抬眼望向沈婵。 两人背着光,她看不清沈婵神色,犹豫了一瞬,明离还是接着说道:“昨日在姐姐的房间里,我也闻到了这股香气。” 似在和沈婵求证。 嘈杂声陡然放大,日光直直地晒在头顶,令人战栗的寒意瞬间围攻身体,呼吸似乎也被这股寒意压制住,听不见一点声响。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将沈婵一瞬间拉回现实,她呼出一口气,脖颈青薄的皮肤裹着喉咙上下滚动: “你闻错了,什么味道也没有。” 第33章 啧啧水声。(修完) 是吗? 明离摸了摸鼻尖,回头又看了那具尸体一眼。 周围人群越聚越多,衙役们一边大声呼喊“让开”,一边挥手维持秩序,随后抬着尸体匆匆返回县衙。沈婵几人本打算去酒楼吃饭,这下也没吃成,只能跟在后面一同前往县衙。 进了县衙,仵作查验后神色凝重地摇头。 这具尸体的手臂并非被人砍断,而是化作了血水,尸体内部的五脏六腑亦是如此,外部皮肉完好无损,根本不似人为,倒像是妖物或者是魔物害的,这根本无法破案。 “求仙长相助诛妖。” 沈婵这才知原来这小城几月前才发生过一件同样的案子,死者也是没有手脚,四肢都融成了血水,十分骇人,那事如今还是一桩悬案,没想到今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行人先来到今日发现的那具尸体的主人家,敲门却无人回应,强行打开门,却发现屋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中间的石桌上晒着一具小孩尸体。 “这是这户人家的小孩。”沈婵随即将昨日在客栈里的见闻说了出来。 公孙浅疑惑道:“会不会是那女子报复?” “若她有那样的本事,就不会被男的逼进客栈里了。”沈婵轻轻摇头,“可我从两人对话里听出,那男子应当是有夫人的。”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夫人呢?” 为什么会把去世的小孩放在院子里晒? 同行的衙役敲了敲旁边的院子,从邻居口中得知早上院子里的女人就收拾东西走了,邻居见她行色匆匆,便随口问了一句。 女人当时说,要去福地给小宝赎罪。 “福地?”明离皱眉,“福地是哪里?” 邻居道她也不知道。 天色慢慢变暗,五人紧接着去了几月前那桩案子的死者家里,门依旧是关着,敲门敲了许久依旧没人应。 明离翻墙进入院子,只见杂草丛生,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顺着味道偏头看去,明离辨认出是腐烂的家禽尸体。 推开门,屋内灰尘弥漫,蛛丝纵横交错,显然已许久没有人住。 翻墙出去,明离如实说了情况。 几人不得不问一旁的邻居。 情况和上一个情况有些相似,原主人家十几岁的孩子生了病,后来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出门寻医,回来后孩子被害,死状惨烈,之后那对夫妻就搬走了。 多的邻居也说不出来了,沈婵道了谢。 “孩子才刚被害,凶手依旧逍遥法外,真的有父母这么着急离开吗?”明离没有父母,自是不太能体会,只得转头问公孙浅。 公孙浅道:“不太正常。” 两户人家都不正常。 一旁在台阶上蹲着的韩卿卿和安燕表示认同。 已是黄昏,余晖布满街头巷尾,气温依旧很热,从巷子里跑出一群小孩,正你追我赶地唱着一首童谣: “仙光闪,凌云飘,圣人降世开福道,三千神通冲九霄。 诵诗书,心不焦,岁月悠悠永不凋,无私奉献乐陶陶。 信圣教,志不摇,投身福地虔赎罪,外界纷扰皆可抛……” 小孩子们从几人眼前蹦蹦跳跳走过。 沈婵皱眉,忽而抬手拦住了一小孩:“这个歌谣是谁教你们唱的?” 大约是她神色有些凶,小孩黑溜溜的眼珠滴溜一转,眼眶泛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明离见状,赶忙蹲到小孩身旁,掏出一颗糖,温声哄了几句,小孩这才半信半疑地开口说道:“她教我的。” 明离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去,是另一个差不多的小孩。 明离又去问那小孩,小孩兴致很高,大大方方地跟明离要了一颗糖,又指了另外一个小孩。 童谣都是小孩子们相互学,相互教的,更何况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的,明离一包糖都发完了,也没打听清楚这童谣到底从哪儿传来的。 一只黑漆漆的手随即落在明离跟前,明离刚要说没糖了,视线忽地凝在那只枯瘦的手掌——嗯?这不对吧。 偏头一看,果然是个老人。 确切来说,是个老乞丐。 乞丐道:“我知道,那个歌谣是从福地传来的。” 明离捏紧装糖的空袋子,“福地在哪儿?” 老乞丐不答她,只是努了努嘴,示意明离要糖,摊开的掌心不耐烦地晃了晃。 细微的叮当声响起,一串铜钱落入乞丐掌中,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一旁给钱的女子。 公孙浅微微弯着腰,浅笑着看向乞丐:“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乞丐看了看公孙浅,又看了看身后的三名女子,视线兜兜转转,落到了身前跟自己一起蹲着的少女,简单判断出一个实情——不差钱的主。 顺势盘腿坐在地上,乞丐看着面前的少女,“你也想去福地吗?福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她指了指少女额头上的那道疤,“你这疤不好,会冒犯大师。” 明离道:“我正要找大师给我取出。”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话,乞丐就是不肯指路,忽而一锭银两落入乞丐手里,韩卿卿道:“我们大师姐给的,你要不愿意说,这城里的乞丐多的是。” 乞丐表情顿了一下。 总之,在天完全黑之前,五人御剑来到了二十公里之外的黄花村,村子里房舍稀稀落落,街道上人影寥寥,触目可及的墙面土坯剥落,露出里头粗糙的砖石。 花了点钱从黄花村张大娘口中得知“福地”下落,几人随后在黄花村歇了一夜,次日天一亮就赶往“福地”——灵泽城。 按照张大娘的说法,灵泽城位于黄花村东南方向一百里处,几人御剑朝着东南方向飞去。可飞了许久也不见城池踪影。到了某个时刻,天空原本晴朗,脚下却无端刮起风来,大片大片的云朵迅速聚集,不多便将下方的风景完全遮蔽,几人视野中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明离听见姐姐说:“此地灵脉不对。” 几人收了剑落地,落脚处确是一出密林,沿着密林的小道往前走,没多久便走出了树林。 几人脚步顿了下来,齐齐抬头看向几步之外高处立着的村碑:黄花村。 兜兜转转,竟又回了黄花村——此地有古怪。 御剑行不通,几人只好老老实实走路,从黄花村朝着东南方向出发。 古怪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几人才从黄花村的东南方向走出没多远,竟走上了一条宽阔平直的大路。只是雾气浓重得异乎寻常,放眼望去,大路两侧被雾气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根本分辨不出是山峦还是树林。 路上有不少人,皆是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彼此之间颇为友善,时不时交谈几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和善的笑容,言语之中,满是对“福地”的热切向往。 明离甚至还看见有人三步一跪。 “福地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去了也不一定被福地渡,心诚自是更好。”一旁的婶子朝明离笑道,又看了看一旁的冷面女子,“你们是第一次来福地吧?” 明离点头,“我和姐姐听旁人说起福地,很是向往,且听说福地能满足愿望,便来了。” 五人早早换下道袍,隐匿了配剑,身着粗布麻衣,乍一看,与寻常女子并无二致。为了更好地掩人耳目,她们还精心编造了身份:沈婵与付明离扮作姐妹,公孙浅、韩卿卿、安燕则佯装闺中密友,对外宣称五人是在来福地的途中结识的。 李婶笑道:“真是好啊,福地会给你们新生的。” 一路走走停停,两天后总算到达“福地”灵泽城。 明离望着前面排队进城的人,总觉得人数比来的时候少许多。 很快从城门看守处拿了一块令牌,明离跟着队伍进了城。 这座城似乎和寻常城郭并无差别,目光所及皆是错落有致的屋舍,一色的白墙,在阳光下泛出刺眼的光,墙头顶着乌黑的瓦片,古朴自然。脚下石板路平整洁净,不见尘埃和杂物。 城中街巷纵横,人来人往,虽算不上热闹,却也不算冷清。 和寻常的城相比,人有点少,但这里面的人都很和善,行人路过皆是热情打招呼,即使素不相识也会对着迎面而来的人面带微笑,明离进城来已被陌生人热情招呼过几回,渐渐有样学样,对着路过行人点头微笑。 手里的令牌被甩得叮当响,一路和几人走来的李婶提醒道:“沈姑娘,这通行令可得拿好了,若是掉了,你今天可不能留在这里了。” 明离猛地回头:“啊?” 原来从城门处领到的通行令,仅允许进城之人停留一夜。待进入客栈后店小二便会将通行令收走。若想要继续留在福地,就必须前往镜池进行验资。 李婶仰头望了望天空,“今日时候不早,验不了了,只得等明日再验,你们可得起早些,免得排队。” 沈婵道:“多谢婶子。” 五人就近找了个客栈住下,五张通行令全被收走,明离从店小二处打听了镜池的位置,随后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除了沈婵,剩下三人皆神色恹恹。沈婵为她们一一诊了脉象,并未发现异常。 不过几人没日没夜地赶了两天路,感到困顿实属正常,只是有些好奇,其余的人也赶了好几天路,为何上到老人下到幼童,个个都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明离趴在椅子上笑:“保不准是你们最近懈怠了修炼。” 韩卿卿反驳的语气都软塌塌的:“才没有。” 瞧着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困倦至极,眼皮都快耷拉下来,几近阖上,沈婵和明离便回了自己房间,好让她们能好好休息。 沈婵和明离的房间要小一些,推门看见那小小的外间,明离还以为只有一张床,来不及喜上眉梢,两人绕过屏风,两张小床映入明离视域。 沈婵走回外间,倒了一杯茶水,并不喝,只是举到鼻子前闻一闻,随后问明离:“你感觉如何,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明离眨了眨眼,眼神十分真诚,“床太小了,不如我们把两张床拼起来睡,宽敞得多,也舒服得多。” 沈婵吸了一口气,抬眸瞧着口无遮拦的少女,又无奈移开,盯着手里的杯子看,“直接睡地上更宽敞。” 少女嘻嘻笑了一声,凑上前坐到沈婵对面,托腮看向沈婵,“毕竟赶了这么多天路,我偶尔也感觉有气无力的。” “不是赶路的问题。”沈婵道,“通常而言,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要优于常人,更别说你们还是年轻人,而且赶路的时候并不疲乏,在城门外我瞧她们几个脸色也还好,偏偏进了车之后便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沈婵低垂着眼眸,似在沉思:“或许这灵泽城中暗藏某种术法,专门针对修道之人施展,低阶修士受其影响最为显著。你我二人修为相对高些,所以影响较小。” 这段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明离托腮想了想,在某个时刻猛地挺直腰身:“书上说过,魔域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婵没什么反应,显然也猜到了这个选项,“只是我暂时没感应到魔气,兴许灵泽城背后的人比较难对付,总之,我们一切小心为上。” 天色逐渐昏暗。 两人吃了晚饭,跑堂上来收拾时,明离道房间里没有灯,让跑堂拿上来几盏,乌漆嘛黑的很不舒服。 “姑娘,灵泽城晚上不许点灯的,我们客栈里没有备灯,其他客栈也不会有灯。” 明离疑惑,那人便解释道:“夜晚本就该休养生息、宁心平气。若燃灯烛,人则易动,难抑其行,徒生祸端。城主为了我们,便定下这条规则。” “啪嗒”一声,沈婵推开窗户,街道上漆黑一片,果然一点光亮也瞧不见。 身旁轻响,余光里少女靠了过来,胳膊轻轻贴着沈婵胳膊,少女探出头往外看了一圈,忽而“咦”一身,回头问那人:“为什么那里可以点灯?” 沈婵朝着明亮指的方向看过去,把身子往外探了些才看清楚——像是一座宫殿,坐落在半山腰,灯火辉煌,映得人眼瞳发亮。 “姑娘说的是城主府吧。”跑堂道,“城主府里头供奉着神女像,要香火,自然要点灯,灯越多,香火越旺,好庇佑城中居民安居乐业,尽享福泽。” 门开了又关上。 明离缩回身子,小声道:“什么破理由,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也信?” 余光扫过窗外漆黑,明离心道,信的人居然还不少。 “姐姐怎么想的?” 明离听到了沈婵关窗户的声音,余光被挡在窗外,屋里彻底陷入了昏暗。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依稀辨认出屋内家具轮廓,明离小心翼翼朝床走去,又听沈婵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明日若有机会,我们上城主府转一转。” 沈婵躺在床上微微蹙眉,这样一座怪异的城,供奉的神像究竟会是谁? 她望着漆黑的梁,忽而察觉昏暗里温热正朝自己靠过来,浅浅咳了一声,沈婵提醒:“错了,对面。” “哦哦,好。”明离扶着床沿,手指拂过沈婵衣角,随后调转方向,爬上了自己的床。 明明是夏日,这座城的夜晚好似格外漫长,也格外静谧,不闻鸡鸣狗吠,也不闻风声蝉鸣,这样的静谧压得明离有些喘不过气。 好半晌,房间里想起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姐姐,你睡着了吗?” 没人应。 那声音下一瞬变得更加微弱:“你还在吗?” 明离歪着头朝隔壁的床看去,可是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分辨不出来床上到底有人没有。 “在的。” 音色熟悉又冷淡,明离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往沈婵的方向挪了挪,“好安静啊……” 她想了想,又说:“我从前在乱葬岗睡过,也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婵忍不住开口:“别自己吓自己,你是修道之人,即便有鬼神,拔剑灭了就是。” “嗯嗯。” 顺着沈婵的话想了想,明离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往沈婵方向挪了挪,怕影响沈婵睡觉,她动作很轻,一点点往外挪。 然后“砰”一声,少女从床沿滚了下去。 昏暗中有人深吸了一口气,“付、明、离。” “不是故意的,姐姐。”膝盖磕在了地上,明离疼得龇牙咧嘴,扶着沈婵的床沿,顺势用脚卷了卷滚下来的被子,“我睡地上好了。” 离姐姐近一点,能听见姐姐的呼吸。 明离揉了揉膝盖,忽而听见那道清冽的嗓音道:“床底下更容易藏鬼。” 明离:…… 冷汗竖起,明离下意识往地上瞥了一眼,顺着那道更加漆黑的阴影看去。 “上来吧。” 一瞬间经历大喜大悲的明离:嗯? 身体反应比嘴巴快,明离卷着被子爬上了床,随后她听见轻微的声响,似是木头在地上摩擦移动。 “好了。”两张床拼接成一张大床,沈婵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睡你那边去。” 明离一开始还没明白,想着姐姐果然还是介意,抱着被子抬腿,正要回自己的床上去,脚底却压不下去,而是抵着柔软的床铺,这才意识到姐姐把两张床拼在一起了。 抱着被子翻滚了一下,少女夹着嗓子道:“谢谢姐姐。” 窗外。 丝丝缕缕的云逐渐积累成团,慢慢遮住了月光,城主府前的石阶也变成了暗沉沉一团,大门打开着,烛光从里头映出来。 顺着石阶往上,数不清是第几百阶,还是第几千阶。 四面墙壁上的万盏蜡烛晃了晃,柔软的地毯被弄得湿了一块,像是影子落在上面。 浓郁的桂花香气将视野熏得朦胧,女人咬着雪白后颈,两只手绕到那人身前,呼出的热气把桂花香气冲散一瞬。 女人忽而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雪白的牙齿咬进微微打开的红肿腺体里,“好孩子。” 不知是谁眼中死灰一片,转瞬间又被情欲覆盖,压不住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睑滚下。 啧啧水声一轻一重地迎合节奏。 近旁,巨大的神像垂目敛眉,神色悲悯。 灯火荧煌,晃人眼目- 翌日,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状态依旧不见好转。沈婵瞧着她们满是倦意的面容,又为三人细细诊了脉,可反复思忖,实在难以判断病因究竟为何。 沈婵想了想,只能让三人先等在客栈,她和付明离去镜池验资。 公孙浅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沈婵想了想,便把她也一起带上了。 今日阳光称得上明媚,街道上灰白的石板被照得发亮,反射出的光十分刺眼,只是明离仰头看去时,天空又灰蒙蒙的,不像在青云山上,阳光明媚时候天总是碧蓝的。 三人来到了镜池外,出入口狭窄,仅容两人通过,外面还贴着告示:入内禁止吵架、哭闹、打架,违者永不许入城;放弃验资者请出城。 前后都有人排队,队伍也不算安静,明离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听懂这“验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是里面有个池子,池面似被精心打磨过的古镜,平整澄澈,因而被唤作“镜池”。镜池与寻常的池子不同,能映照出人内心的欲望。 只要走进镜池中间凝视池水,人心底那些或隐秘、或炽热的渴望便会在池面上徐徐呈现,四周围观的人都能看到。 前面的女子同明离解释道:“要来福地,自然需要敢于直面内心,心不诚,如何能留在福地?” 明离嘟囔:“听起来倒也不难。” “那是姑娘你坦荡。”女子掩唇笑,“人心最经不得细看,你看着每个人都看起来像个人,谁又知对方心底会龌龊成什么样?欲望又会是怎样不堪入目?” 她指了指不远处吵架的一对夫妻,“一人验完了,另一人后悔不肯验了,你说,那不肯验的人心里头在想什么。” “真的准吗?”一旁公孙浅小声问。 那女子回答:“自然是准的,我都验过好几次了。” 眼珠一转,那红衣女子视线越过少女身后,落在一冷面美人身上,咬着手指羞涩笑道:“我倒想知道你那位谪仙似的美人姐姐会验出什么东西来?贪、嗔、痴、爱、恨、欲,她会是哪种?” 明离喉咙滚了滚,低下头去。 公孙浅亦抿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入了镜池里面,经过一段狭窄的走道,视线豁然开朗,明离呼出一口气,抬手从引路的白衣小童处领了玉符,随即上了镜池四周的台阶。 里头像个论道台似的,四周是看台,下面是平静的池水,池水中间是一个很小的台子,验资的人踏过那条透明栈道到台子上,一旁黑衣圣女念咒,水起水平,池面映出验资人欲望。 此时池面上正映出一些画面,上头的东西*和白溪的小人图一模一样,明离看着池面并未移开视线,余光里公孙浅却低下了头。 明离有些好奇沈婵反应,刚偏头,便精准无误地撞上沈婵平静无波的目光。 那目光里甚至还有几分担忧,明离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沈婵的意思,顿时气得脸红:她才没有想! 猛地扭头躲开沈婵视线。 …… 什么呀!她是想了沈婵,可没有想这种东西好嘛! 明离用力吸了一口气。 …… 偶尔是想了,但真的只是偶尔!不至于在镜池里映出来的程度! 明离用力吸了好几口气。 …… 完蛋,刚才没想,在沈婵的提醒下忍不住想了想。 心虚地瞥了一眼那镜池,明离喉咙滚了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会真的映出来吧? 圣女的声音悠悠穿过空气,清晰落在明离耳畔:“你犯了淫邪,罪孽深重,深陷堕落泥沼,沾染不洁污秽,原是万劫不复。好在,你此刻眼中还有一丝清明,如今你可愿抛弃过往,入了这灵泽城中,斩断邪念,重塑新生!” 明离:…… 不是,为什么还有这种大声羞辱环节? 她呼吸急促了些,心虚不敢靠一旁的沈婵,下意识靠了靠另一旁的公孙浅,继续说点话来缓解尴尬和紧张,“浅浅。” 声音并不大,一旁的公孙浅却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双眼瞪得滚圆,惊惶地望着明离,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 第34章 你犯了淫、邪 “没什么,就觉得有点奇怪。”明离歪头看向公孙浅,“你还是不舒服么?” 光线不太好,明离看不清公孙浅面色是好了还是差了。 “还好,没什么的。” 镜池中央那人高声忏悔,忏悔结束,那人弯着腰,圣女将一个小小的木牌挂到了那人脖子上,随后开始叫下一个。 透明栈道另一侧入口打开,那人走了出去,下一个将玉符交给白衣小童,朝着池子中间走过去。 四周很安静,周遭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激动,伸长了脖子,身子前倾,痴狂的视线紧紧盯着池面上——没有比窥探他人的阴私更令人激动的事了,这比灵魂得到满足更让人感到幸福。 这一次有些失望,女子应当是第一次来灵泽城,也是第一次来镜池,颤颤巍巍地注意着脚下,发觉不会掉下去后才迈开腿往前走,依旧是哆哆嗦嗦的,走到一半忽而不走了,转身就跑。 上了栈道再反悔未免令人心烦,神女听见那慌乱的“噔噔噔”脚步声,不耐烦地挥手。 下一瞬,脚下的透明栈道似乎消失了,女子仓皇滚入水中,索性跑得快,双手抓住了岸边的一条绳索,扑腾着游到了岸边。 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愤恨的,可惜的,哀怨的,不耐的,她感受得到,越发觉得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了衣服,抽了好几鞭子。 上岸之后这种视线还会变得更加强烈,她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岸——绳索勒得她手疼,身体藏在水里,是轻飘飘的。 一只手递到了她眼前,那手纤长,有些粗糙,掌心很干净。 顺着那只手仰头,她看清是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光线不足下一张脸依旧漂亮得紧。 手搭在那女子掌心,她被拉着爬上了案,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子轻轻拍了她的手臂,柔声道:“出城去吧。” 她听见镜池中央的圣女喊那女子为“魏大夫”。 “魏大夫今日怎么得空来这里了?”圣女朝藕荷色女子轻轻挑眉,“城主今日不在么?” 魏修竹转身,目光落在略有波澜的水面上,“只要没开始验资,便可以随时退出,圣女何必难为人。” 余光中那女子已从出口跑了出去,魏修竹微微吐出一口气,目光在镜池四周巡视。 圣女大笑起来,心情看上去很好:“魏大夫干脆别当大夫了,有这样的善心,干脆来当圣女好了!只是……”圣女扫了一眼镜池,又狞笑着看向魏修竹。 魏修竹再不回应她,走到那白衣小童身边,“我来吧,你休息去。” 手指在映月盘上轻点,镜池上方显现出下一个数字:二十八。 石阶前排,明离掏出玉符看了下,上面的数字是三十五,“浅浅,快到我们了。” 公孙浅低着头双手扒在栏杆上,似不太舒服,也没有理明离。 明离朝另一边道:“姐姐,快到我们了。” 手中玉符被攥紧,棱角抵着沈婵掌心,沈婵深吸一口气,错开对面魏修竹的温柔视线,“对面那藕荷衣的女子,便是魏修竹。” 沈婵道:“尚不知是敌是友,不要打草惊蛇,一切小心。” 很快,镜池上方的数字变成了三十五,明离将玉符交给魏修竹,魏修竹抬起头,视线却越过明离看向身后的沈婵,柔声笑道:“又见面了,沈姑娘。” 那日,她分明称呼沈婵为“仙长”,可今日却改了口,唤作“姑娘”。这般前后不同的称谓,倒像是刻意在为沈婵的修道者身份打掩护。 沈婵扯着唇轻笑:“又见面了,魏大夫。” 魏修竹轻笑着点头,偏头看正走向镜池中央的少女,“那位是……?” “我妹妹,明离。”沈婵看向镜池。 魏修竹客气地睁眼说瞎话,“和沈姑娘长得挺像的,都是美人。” 池水在圣女念咒声中开始波动。 浪涛层层翻涌,随后又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恢复平静。 明离垂眸,望向脚下的巨大倒影,那倒影瞬间扭曲模糊。紧接着,一个清晰的人像稳稳浮现在池面之上。 池中女子双眸似染了霜雪,在稍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瞧出几分冰蓝色,面庞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冷意,饶是如此依旧不减国色,四周看客齐齐发出连片惊叹。 明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 圣女却笑了起来,视线越过大半池水,望向微微垂着眼眸的女人:“这位便是你的心上人么?” 明离答:“她是我姐姐。” “哦……”圣女大声笑了起来,“喜欢你姐姐是吧?确实罪大恶极,姐姐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对她犯了淫邪,实在罪无可恕。” 圣女嗓门极大,引得四周看客的视线在明离和沈婵之间来回游移。明离本就觉得圣女那话在放屁,这下心头更是蹿起一股火。 若非顾忌着沈婵说的那句“不要打草惊蛇”以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她铁定要拔出流星剑来把这人打下水。 明离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半死不活地说:“嗯,我罪无可恕。” 什么罪无可恕,她没罪!姐姐都还没问她的罪,她们算哪根葱? 这破池水竟然这么准——明离眼珠转了转,那她一会儿不就可以看姐姐的了吗? 心情由怒转喜。 “既然如此,”那圣女好像存心羞辱她,或是存心看她笑话,“你回过头去,看着你的姐姐说。” 明离挪动脚步转身,余光掠过池面上沈婵放大的脸,依旧被美得呼吸一滞。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抬眸望向池岸上的沈婵,长身玉立,虽未着白衣,只穿一身粗布麻衣,却超凡脱俗,不似这尘世中人。 圣女的气息冷不丁落在后颈,明离缩了一下脖子,圣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姐姐听。” 明离原本是看着沈婵,而沈婵望着前方,似在发呆,不知怎的微微抬眸,明离毫无防备一头撞进沈婵视线里。 并不心虚的。 她喜欢沈婵这件事,沈婵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但或许是周围投在明离身上的视线太多了,不明所以的,鄙夷的,好奇的,可怜的,魏修竹的,公孙浅的……以及,沈婵的。 明离的目光竟然颤了一下,随后和沈婵视线微微错开,随后眼皮将视线压下。压在心口的窒息瞬间松开,她呼出一口气,越发讨厌身后多事的圣女。 映出来了不久得了吗?非得弄这么多无聊的仪式来耍人,偏偏圣女还没把木牌给她,这会儿要像之前的那女子似的离开,只怕今天在灵泽城就留不住了。 “你还不悔改吗?连姐姐的目光也不敢看,却还要执迷不悟吗?”那多事的圣女又在说话。 明离睁开眼,余光下镜池映出来的人依旧鲜活好看,和无数次入梦的人一模一样。 自那次沈婵说不许再提幻境里的事,她夜里愈发爱梦到沈婵,有时候是白衣的沈婵,有时候是红衣的沈婵,偶尔,也会是不穿衣服的沈婵。 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沈婵,都是冷冰冰的,坦荡的,就像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等她忏悔,等她赎罪。 最生动的沈婵在梦境外,是故意勾引她下忘忧咒的时候,是气她非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偏偏她已经自动放弃了那样的沈婵——她和姐姐有约定,不许她再提幻境里的事。 如今相处当真是师姐师妹,姐姐妹妹,难道就因为别人强硬地挖出了她的心意,她也变成有罪了的么? 她咬着唇看向沈婵。 姐姐会觉得她有罪吗? 无风,池面依旧是镜面,完完整整地映出少女无法掩藏的心思。 魏修竹看了看池中央的少女,旋即偏过头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沈婵,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难以捉摸,分不清是在感叹还是笑:“沈姑娘的家事还真是复杂啊。” 原本还以为是少女误入歧途,一厢情愿,如今看沈婵冷静的反应,沈婵分明是早就知晓。 另一边,公孙浅扶着围栏低头,两瓣唇紧紧抿着,似在发呆,余光却频频落在池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池面上映出的师姐,周而复始。 喉咙滚了滚,她脑中闪过很多事,一会儿是明离在耳边念叨沈婵师姐不理人,一会儿是明离跟她说那喜欢沈婵师姐的宋轻白在谄媚…… 思绪混乱不堪,公孙浅头有点疼。 似乎是过了很久,似乎又没过多久——明离才应该是没过多久,不然她人应该会被圣女踢下水。她吸了吸鼻子,视线从沈婵身上移开,在池水四周扫了一圈。 随后,大声喊道: “我罪无可恕!我觊觎自己的姐姐,我罪大恶极,我对她犯了淫邪之罪!我忏悔!我悔改!我要祈求福地原谅!我要赎罪!” 声音响彻整个镜池。 少女声音完全落地,四周陷入了一阵短暂地沉默。 明离转身,大声道:“请圣女赐我木牌!我想留在灵泽城,留在这块福地,将我前半生的罪孽救赎!” 木牌终于落入明离掌中,明离低头看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通行令,心中暗暗担忧,这违心的话说多了,不知会不会遭雷劈? 不管了,总之通行令到手了。 走回岸上,明离抬手戳了戳公孙浅,“浅浅,到你了。” “我……”公孙浅欲言又止,看了看明离,又看了看沈婵,抬手扶着额头,神色痛苦,“师姐,我、我不舒服。” 公孙浅来之前就不舒服了,许是里头空气污浊,那圣女又奇奇怪怪的,所以就更不舒服了,明离拿过她掌心的玉符,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一会儿你与韩卿卿和安燕出城就是,我和姐姐应付得来的。” 把那块玉符送回魏修竹手上,明离忽而动作一顿。 魏修竹轻声笑了一声,随即问:“沈大姑娘进去了,二姑娘不想看看镜池上会映出什么吗?” 明离摸了摸鼻子,“要看的。” 水波兴起又平,明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圈涟漪消失,镜池上映出沈婵的倒映,随后,倒映模糊。 明离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镜面上依旧是模糊的。 沈婵也有些意外,她原本想着万一倒映出什么簪花大会或者青云门之类的东西暴露身份,没想到直接模糊了。 圣女也很诧异,抬手又试了一次术,结果还是模糊。 试了好几次,依旧是模糊。 皱眉看向沈婵,圣女张大嘴巴:“你无欲无求?” 这么多年什么都映不出来、无欲无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圣女视线落在沈婵身上,从头扫到脚——确实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哦,看着还十分像性冷淡。 想到刚才那少女,圣女乐了起来,把木牌拿给沈婵的同时不忘往岸上的少女看。 少女趴在围栏上,身旁挨着另一个少女,两人皆是一副心死的疲倦表情。 望着镜面上的模糊倒影,明离心凉了大半截:完蛋,姐姐真修无情道。 到手两块木牌,三人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栈。 “明离,你也开始不舒服了?我就说这块地方不对劲!”韩卿卿揉了揉依旧在发涩的眼睛,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沈师姐有不舒服吗?……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吧。 “我无碍。” 沈婵将两块木牌放在桌上,响声清脆,“你们三人先出城,回到之前的客栈那里休息几日。这灵泽城里面有古怪,我和明离还需再探几日。”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趁着天色还早赶路也方便,沈婵在三人身上各落了一道寻踪符,将三人送出城门。 出城的人不算多,但也有,几乎都是没法过镜池的,离开时哀惋连连,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沈婵和明离沿着主街道走回客栈。 两道影子稍稍错开,一前一后。 因着镜池里的那一波热闹,明离感觉姐姐又在疏远自己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声,挠了挠头,随后快步跟上沈婵脚步。 进客栈用木牌办了入住,沈婵和明离出来吃饭,顺便打听消息。没晃悠几步便进了一家茶馆,生意不怎么好,人也不多,但沈婵还是坚持进去了。 只因那老板两人眼熟,是前几日还一起聊天的李婶。 来了客人李婶自是高兴,抬头一看是前两日的一同进城的姑娘,忙道真是缘分,这偌大的灵泽城几人也能遇到。 明离也道缘分,心中却想着灵泽城有人气的也就这几条街道。 李婶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得知二人得了木牌,且有在灵泽城住下来的打算,当即乐得把知道的所有和二人和盘托出,道灵泽城是块福地,能留下来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把车轱辘话刨去,明离得到了几条信息。 这灵泽城城主为王,居住在山上的城主府,是神通广大的“大师”,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是城主的学生。 学生也分内门和外门,特别优秀的学生才可进入内门,李婶子住在里面好几年了,依旧还是外门学生。 李婶有些愧疚:“我颂书读得不好,都进忏悔堂好几次了。” “什么是颂书?”明离问,“什么又是忏悔堂?” 李婶于是又拿颂书给两人看,和寻常的书没什么不同,大致内容也就是教导人向善,自省……明离沈婵不约而同皱起眉毛,后面的内容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和今日在镜池里的话术相似,都是和忏悔,赎罪,以及供奉神像,崇拜城主有关。 这城主,可不止想当土皇帝,似乎还想当天帝。 李婶看着看着便满脸痴迷,一时顾不下两人,捧着书便开始大声诵读,并且跪在地上朝着某个方向,读了半炷香时间后终于停下来,满脸幸福地和两人说抱歉。 明离扯着嘴角笑了笑,又问起今日在镜池里看见的圣女和魏大夫。 “圣女是城主的得意门生,跟着城主一起修道成仙啦,所以能凌空而起,又能操控物品。” 听到这里明离才隐约明白,原来在灵泽城居民眼中,城主和圣女居然都是仙人。 可那圣女分明就是二吊子,也就会使一点刁难人的手段,还使得十分蹩脚。 “魏大夫,魏大夫是个好大夫啊。”李婶叹了一声,“我们有个什么伤痛,几乎都是找魏大夫治的,她也不收钱,脾气也好,没进灵泽城之前,我和她还是同村哩。” 据李婶所说,魏修竹是个孤儿,后来被村里的魏大夫收养了,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勤学好问,渐渐会了医术,小小年纪便跟着魏大夫从东村窜到西村,大大的药箱快把小魏修竹的腰压塌了。 魏大夫发觉魏修竹在医术方面的天赋,便花了点钱让小魏修竹拜了城里大夫为师。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魏大夫在魏修竹十三岁的时候去世了,魏修竹便也又回了村里。虽然在城里拜师的时间不长,魏修竹的医术却很好,而且治病收钱也便宜,很快便获得了全村的爱戴。 后来有一天,魏修竹不见了,村人找了许久依旧不减踪影。 直到两年后,魏修竹提着药箱回来了,问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股脑看病,之后隔几个月便消失一次,也不说去了哪里。 后来福地的名声传开,村里不少人慕名而来,才知魏修竹在灵泽城开了个医馆,这下不光收钱便宜,而且直接不要钱。 沈婵难得开一次口:“不要钱,那她怎么养活自己呢?” 李婶摆了摆手,笑道:“城主养着她呢,她和圣女以及所有内门学生一样,都承蒙城主天大的恩情。” 说着说着李婶又朝着某个方向拜了一下。 从茶馆出来,明离垫着脚,朝着方才李婶跪拜的地方看过去——是城主府。 明离吐出一口气,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尤其回想起李婶跪拜时的虔诚模样,浑身鸡皮疙瘩下一瞬就要掉出来,她无法形容那种不适感。 “神离人间太近了,那便不是神,而是魔。”沈婵道。 这话有些深奥,明离听不懂,只是在想:城主府每夜点着的香火蜡烛,当真是供奉给神像的吗?……那尊神像,会不会就是照着城主雕的呢? 第二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两人回到客栈,魏修竹领着一行人在楼下等候,说是城主邀请二人进城主府参观玩耍。 明离好奇:“城主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邀请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呢?” “几日前我在外受欺凌,是沈大姑娘帮我言语赶走狂徒,如今沈大姑娘又进城来,我原本便是要招待两位姑娘的。”魏修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城主心善,得知是沈姑娘帮的忙,执意要来做这个东家。” 没多久几人入了城主府里。 原本在明离的设想里,城主应是一副飞扬跋扈的土皇帝做派,没承想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开口是和魏修竹一派的温柔,笑也很温柔,没有一点外头官吏的傲气做派。 确实有几分像神。 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明离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即强迫自己想起来,这城主晚上可是不许百姓点灯,自己独占所有灯火的人。 这样想着,那点迅速升起来的好感破裂,她恢复了应有的警惕心。 吃了顿饭后城主和魏修竹带着两人在府里转,城主无意间提起今早沈婵在镜池里的事,道无欲无求的人真是少见,即便是她,如今上镜池里也未必无欲无求。 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少女,笑道:“无欲无求的姐姐,怎么养出个大逆不道的妹妹?” 明离抿着唇,忽然不想搭理这人——她就知道这城主不是什么好人,跟那个圣女一丘之貉! 城主哈哈笑了一声,随后邀请两人进神庙参拜。 神庙做得很高,和明离看过的庙一点也不一样,明离走进庙中,仰头看不着那巨大的石像,这才知道缘由——这神像太高了,像是依山雕出来的,看出来神像年代久远,而神庙是后建造起来的。 神像长身玉立,自带一股柔和气息,垂眸敛目间散发着一种神性,庄严肃穆,不自觉让人心上敬畏。 视线从神像的眉眼往下移,明离忽然顿住,发觉神像脖子上竟挂着一块玉,玉色温润,颜色上倒是衬这尊神像,只是神像太大了,玉虽不小,挂在神像脖子上,怎么看都不合适。 城主似看出明离疑惑,解释道,那玉是一直挂在神女像上的,吸纳了日月精华和人间香火,如今愈发莹润。 烛火映得明离视野模糊,明离轻轻点头,视线又移回神像脸上。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到客栈后明离琢磨许久,总算在天黑之前琢磨出来为什么不对劲了。 “姐姐。”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神色凝重,“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神像,特别像我们青云门的祖师。” 尤其是眉眼,简直和画像里的祖师吕浮玉一模一样! 第35章 闷哼自唇齿窜出。 沈婵道:“是有点像。” 青云殿正对的大门的墙上挂着祖师画像,来往修士抬眼就能看见。画像中祖师仙风道骨,握着一柄九天,气度不凡,与石像的温柔神性不同,祖师气质并未温柔和讯,而是沉稳中裹挟着冷气,令人心生敬畏。恍惚中,画像里的眉眼在记忆里和石像慢慢重合。 这样想着是有点像。 可明离随即想起青云山上祖师羽化登仙的地方也刻了一尊石像,低垂着眼,慈眉善目,气质也温和,可明离感觉那尊石像和这里的石像一点也不像。 兴许恰好长得像而已。 离开之前沈婵问了城主那神庙里供供奉的是什么神,城主道她也不知,那神像比灵泽城建城时间要早得多,那会儿百姓已经来拜这石像了,只管这神像叫神女娘娘。 一旁的魏修竹笑道,神女娘娘可是很灵验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明离趴在床上,单手托着腮看向一旁打坐的沈婵,“姐姐,你当真要当城主的学生吗?” 她就知道城主不会平白无故请她们吃饭,送二人出城主府的时候,城主忽然问姐姐,姐姐愿不愿意成为她的内门学生。 那女人说,成了内门学生后可以永远留在灵泽城,她可以帮助沈婵修炼成仙。 沈婵受宠若惊,看了看一旁的妹妹,又看向魏修竹,城主见她惊惶,忙道不急,给她几日时间了解灵泽城。 一旁明离脸比青山还绿。 也就这会儿天色暗了,但凡屋里点了盏灯,也能瞧见明离脸色还发着青呢。 李婶说过成为内门学生很难的,如今城主才和姐姐见了一面就迫不及待提这个事,怎么想都不对劲,明离“啧”了一声,用尽恶意揣测:“她肯定不怀好意。” 余光偷瞄沈婵,明离发现沈婵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这种笑嘻嘻、慈眉善目的人更为可怕,看不透,摸不透,想找出点线索都没法入手。” 沈婵终于有反应了,“今日在城主府的时候,我总感觉很难受。依李婶说的话,以及今日镜池里圣女的反应,城主应当是修道之人,修的是魔道还是仙道尚未可知。” 抬眸看向少女,沈婵道:“可我不曾在她身上觉察灵力或是魔气。” 明离道:“兴许她和我们一样,把身上的气息隐去了。” 沈婵点头,又道,“白天时候在城主府,我们出来走动之后,经过神庙对面,台阶上的那处房子时,九天忽然有异动,在灵袋里震得我差点压不住气息。” 她不知神庙对面究竟有什么,但,城主府里绝对不正常。 趁着天还没黑,沈婵和明离下楼吃饭,并向店小二打听了一些事。 原来之前也有人在镜池里什么都映不出来,后来也是直接被城主收为内门学生,破格跟着城主一起修习仙术。 明离问:“现在呢?” 怎的专挑无欲无求的人,莫不是这样的人更有慧根? 店小二道:“应该还在城主府里头吧,城主这么多内门学生,平日里也不出城主府走动,我们也记不住。” 天完全暗了下来,街道又陷入一片寂静中。 月明星稀,两个黑影趁着月色偷偷溜进了城主府。 两人原意是直接去神庙那里,结果才进城主府便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当即调转方向,循着血腥味走过去。 白天的时候尚未察觉,如今一到了晚上,明离便明显感觉到城主府的奢侈,府外漆黑一片,府里灯火辉煌,映得两人无处遁形,只得先画了隐身符撑一段时间。 两人循着血腥气来到一处房门前,等了好一会儿,几个白衣人过来开了门,血腥味迎面扑来,明离捂住嘴压住呕吐的欲望,两人跟在白衣人身后进了门。 穿过好几扇层层叠叠的门,明离放低脚步声下台阶,抬眸,待看清眼前场景,惊得说不出话。 屋子外面有多辉煌明媚,这里面就有多血腥肮脏,各种各样的刑具寒光闪烁,落在墙上。不少人脱了外衣正在受刑,鲜血汩汩流出,将原本就铺满血垢的昏暗地面又冲刷了一遍。 血腥味呛人,受刑人并未痛苦挣扎,脸上反倒带着虔诚和痴迷之色,口中不断喃喃念着“忏悔”“赎罪”之类的话,像是在祈求天神垂怜。 触目所及,不少人已没了呼吸,脸上却还挂着幸福的笑。 有几个甚至是白天时候和明离热情打招呼的过路人。 砰砰砰—— 明离循着声响看去,竟看到镜池里的圣女,依旧是一声黑衣,手里拿了根铁棍敲打着趴在脚下的尸体,朝着一众信徒道:“可以了便去沐浴更衣,城主等不及了,洗得干净些,别带着邪秽去见城主。” 血腥气熏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明离终于忍不住,身体猛地一转扑进沈婵怀里,双臂紧紧环抱住沈婵身体,脸颊则埋进沈婵颈窝处,竭尽全力压着呼吸,又用力嗅了嗅沈婵身上的味道。 让人心安的冷淡味道传来,明离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双手仍环着沈婵腰际。 她听到身后有了动静,是那些人起身去沐浴更衣了,明离轻轻抬起头,额头抵上沈婵眉心。 微弱的灵力在两人额间流转,她无声地问:姐姐,他们是被操控了吗? 沈婵接收到少女惶恐的疑问,想了一会儿,将想法传到了明离脑中:不是,他们身上没有魔气,也没有妖气,他们是人。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又问:那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一点痛苦都感受不到,就这样平静地任人宰杀……原先看到李婶对着城主府虔诚跪拜,明离只是心中吐槽一句,不曾想到有什么眼中后果,万万没想到这城中人竟言听计从、崇拜城主到了这样的地步。 沈婵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如今来看,灵泽城城主倒像是魔教中人。 自千年前魔尊洛姒被诛杀后,魔教四分五裂,其中较成大气的是两派。一派以修炼邪术为要,行事激进;另一派则专以蛊惑人心为能事,手段温和。沈婵与两派魔徒皆有过交锋,温和派的魔教教徒修为虽不高,却极擅长洗脑、蛊惑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驱使无辜之人为其冲锋陷阵。 普通修士不会对普通人下手,往往顾虑重重,束手束脚,继而在交锋中处于下风。 如今尚不知城主修为如何,若正面对上,不知能否打得过。 血腥气浓得沈婵头疼,沈婵一手揽在少女后背,一手往上轻轻压在了太阳穴上。 一群人很快到后面的池子洗澡换衣服,明离回头,视线越过不远处的珠帘,瞥见那几乎是一片红的池水。 男男女女在池边排好队,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幸福的笑容,随后脱掉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外衣,伴随着噗通噗通的声响,如同下饺子一般依次跳进了池子里,不多时又爬了出来,用毛巾擦干身体。 那毛巾很快变红,湿哒哒地触碰到身上时伤口又裂开了,血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些人似感知不到似的,光着身子往前走,随后在神女脚边巷子里拿出新衣服穿在身上。 新衣服是黑的,往身上一搭,那些模糊的血肉便不见了。 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往外走,明离拉着沈婵快步跟上,随即出了屋子。 城主府规模宏大,此处尚在山脚,几千级长长的台阶通向最上面,那里有神庙、城主的居所,还有那间令九天产生异动的屋子。 台阶两边都点了灯,一群黑压压的人走在中间,像是通往奈何桥的冤魂。 滴答,滴答,滴答。 明离低头看,是那些人身体滴下来的血。 回头,城主府外漆黑一片,似郊外的乱葬岗- 不多时到达了神庙外,一行人却并未在神庙处停留,而是继续往上,到了神庙对面的屋门前。 九天又开始动了。 沈婵漏出一丝灵气安抚九天,抬眸,屋门大开着,身前的一行黑衣人鱼贯而入,一缕淡淡的香气钻入沈婵鼻腔。 面色一顿,沈婵眸光暗了下来。 一旁的明离也有所察觉,抬手摸了摸鼻子,偷瞟了沈婵一眼。 只一瞬,沈婵已把九天召在掌中,明离也紧张起来,抬头,视线落在上方的门匾上:忏悔堂。 这几天她不知道听到这个词多少次了,灵泽城的人还真是喜欢忏悔。 进了屋,烛火亮堂,眼睛被烛光映得发酸,明离用力眨了眨眼睛,忽而听见“轰”一声,一面墙缓缓往两边移开——竟然有一条暗道。 一股甜味冲了出来,比方才的味道要浓郁许多。 圣女在暗道前跪着,“城主,人已带到。” 一道沉沉的声音传出来:“进。” 暗道很宽,十几个人并肩走都没问题,但不知是城主府的规矩还是什么,十几个黑衣人一个一个排队往里进。 台阶之下是一处极为宽阔的空间,烛火寥寥,昏黄的光晕在无风的环境里摇曳不定,将熄未熄。 下了台阶便是很宽的平地,台阶对面有一块高高隆起的平台,明离觉着有点像上课时候的讲台。 两个女人在上面,站着的人是城主,坐着的人则是魏修竹。 魏修竹不知怎的衣裳有些凌乱,头发也乱了,神色疲倦地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身上裹着一件玄色披风——明离认出来那是白天城主穿的。 这是*…… 微凉的手指点在明离额心,抵着那个小小的疤,沈婵的话传入她脑中:有魔气,那人是魔教中人。 明离喉咙滚了滚,轻轻点头,鼻尖不可控地吸入那股甜腻气味,她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 再次抬眸,台阶之下的十几个人齐齐跪下,齐唤城主。 明离望着那些人的站位,总觉得有点奇怪,有些像阵法,歪着头正要再看看些时,黑气忽而朝着那些人窜过去,几乎是同一瞬间,明离听到了“噗呲”的声音。 那是血洒在地上的声音。 黑气散开,十几个脑袋掉在地上,砰砰砰地砸出一地灰——即使在死前的最后一刻,那些人脸上依旧挂着满足的笑,脑袋落在身体旁边,脸上的笑染了灰尘,看着依旧真切。 这便是“福地”。 阵法运转起来,温热的鲜血从十几个脖子处涌出,横跨昏暗的光,源源不断地落入城主嘴中,干瘪的唇逐渐变得丰满、红润。 女人舔了舔手上的血,回头,温柔的目光落在魏修竹身上。 披风包裹着柔弱的身体,从那个视角看过去,女人恰能看到细白脖颈上的红印子。 转身在魏修竹身前蹲下来,女人抬手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喉咙,“修竹,你帮帮忙。” 空旷的空间里,城主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角落处的两人耳中,却格外清晰。 “想办法把那位沈姑娘带到这里来。”女人吐出一口气,不满地说道,“这些人浊气太重,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让他们沐浴更衣,结果滋味也就这样。” 角落处,那位“沈姑娘”攥紧手中九天,眸色沉沉。 明离则抿着唇压着火气:原来是这样! 魏修竹像只猫儿似的盘在蒲团上,长长的发丝绕在膝盖上,她疲惫地睁开眼,眼眶红红的,“她帮过我,你能不能放过她?” 女人笑了一声,手中力道赫然加重,“你觉得呢?” 一声闷哼自唇齿窜出,披风自肩膀处滑落,雪白的肩膀漏了出来,魏修竹才从痛楚中缓过来,忽而察觉一只手顺着披风钻了进来,触碰到了她的腰腹,气势汹汹地往下。 双腿下意识并起来,魏修竹一愣,察觉那人冷冷的视线,她呼出一口气,慢慢把腿松开。女人笑了笑,低头搂着她的腰,把人拖进怀里,“好孩子。” 余光落在台下渐渐浮出的东西,魏修竹拍了拍女人手臂,“它们……” 女人并不理她,只埋头舔着魏修竹肩膀。 浓郁的桂花香气扑开,明离别开视线,才吸了一下鼻尖,忽地察觉桂花味重似藏了点酒气…… 这桂花味,这酒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目光扫了四周一圈,明离忽地顿住,瞪大双眼看着台阶下。 一旁,向来冷静的沈婵亦是瞳孔放大。 密密麻麻的嘶吼尖叫哭泣哀求声缓缓响起,地面剧烈震颤,一道道裂缝肆意蔓延开来,磅礴的鬼气从地底深处呼啸而出。 黑气凝结成一个个残魂幻影,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肢体残缺,五官扭曲,依稀能看出是人的模样——这是深埋在这里的亡魂,怨气冲天,沈婵暗道不好,拉着明离转身,却见石门早已关上。 那些亡魂暂未发现两人存在,只是齐齐地奔着城主和魏修竹去,凄厉的哭嚎和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似千千万万的亡魂齐齐控诉,瞬间即将扑到了黑衣女人身上。 下一瞬一道刺眼的白光自女人身上绽开,魂鬼退散,一枚白玉悬在女人头顶,她冷冷回头,看着那些曾经死于手上的冤魂,放肆地大笑起来。 白玉驱着冤魂而去,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死的时候不会叫,现在十年百年过去知道来喊冤报仇了?一群蠢货。 她冷笑一声,抬手掐着怀里人的脸,随即埋头咬在那人后颈处。 汹涌的鬼气被慢慢压了下去,明离看着那枚白玉,回忆起来那是神女像上的那枚白玉。 他们生前虔诚信仰的城主,是亲手屠戮他们的魔;而曾经虔诚供奉的神,力量却被恶人利用,用以镇压冤死的亡魂。 苦苦追寻的福地原是死无葬身之地。 冤魂被压入地底下,白玉落入恶人手中,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她冷眼看着怀里几乎昏厥的女人,忽而握着玉钻入温热衣裳里。 怀里的人又开始扭动了。 那点冷意才融化了一点,女人忽地一顿,转瞬间两枚镖砸向台阶方向,两声脆响砸入墙壁里。 两道人影现了出来,待实现清晰些,女人勃然大怒:“你们原来是臭道士!” 玄色披风裹住魏修竹,魏修竹抬起湿润的眼,女人已拔剑劈了过去。 攻势如电直逼沈婵而来,沈婵将明离推至一旁,身体疾转,右手划出一道弧线,嗡鸣许久的九天得以出鞘,凛冽剑气四溢。 瞬间飞沙走石,明离趁乱落在台上,拔剑指向魏修竹,下一瞬叮当一声,石块把剑弹开。 一股力朝明离胸口冲来,下一瞬被九天劈开,沈婵冷冷看着对面两人。 方才和这人交手几招,若无那块玉的相助,这人似乎不是她的对手。 城主抱起魏修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一颗散发着诡异幽光的黑色珠子,“留在这里和这些蠢货作伴吧!” 随即“啪”的一声闷响,珠子炸裂开,霎那间黑色烟雾迅速弥漫,遮住沈婵视线,她迟疑了一瞬,挥剑冲出烟雾,抬眸见女人抱着魏修竹出了石门。 石门“轰”一声砸下,声势浩大地把沈婵和付明离困在了祭地里。 沈婵拔剑朝着石门劈了几下,石门无动于衷,上面金光亮了一瞬又熄灭——这不是普通的门,被设了机关。 见状,沈婵与明离迅速对视一眼,默契分工探寻机关触发点。 她在台阶处的石壁摸索,明离在底下寻找,没多久,沈婵听见明离略带惊慌的一声“姐姐”,回头看时,方才被白玉压下去的鬼气有浮了上来,密密麻麻地将少女围堵在角落。 这东西竟然还会出来?且速度如此快,沈婵忽而想到女人离开时丢下的那句狠话。 百年甚至可能千年积累下的怨气,源源不断冒出的亡魂,她就算一开始能应对,后面只怕要力竭而亡。 拔剑斩杀快要撕咬上少女的亡魂,沈婵落地将少女护在身后,冷声说:“我记得你奇门遁甲的课拿了满分。” 明离将身侧涌来的鬼气杀灭,大声点头,“嗯!” 九天速速斩掉身前黑气,剑声嗡鸣,沈婵那句“你只管找机关,我护着你”还没出口,眼前汹涌的鬼气却退后了。 原本尖锐刺耳、仿若能撕裂灵魂的嘶嚎与哭泣声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低沉的声音,沈婵听了好一会儿,勉强听出两句话:救救我和放过我。 明离也发现了异常,脑袋从沈婵肩膀处探出来,“姐姐,他们好像怕你诶!” 鬼也欺软怕硬啊? 沈婵抬起剑,往前一指,密密麻麻的鬼气猛地往后缩了缩,哀求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些。 垂眸,目光落在泛着冷光的九天处,沈婵道:“不是怕我。” 嗡鸣的剑震着掌心,“是怕我手里的剑。” 这剑每每靠近这块地方都会响,沈婵一直不明白缘由,此刻却忽然有了点头绪:“这是当年祖师用过的剑,我怀疑外面那尊神像,便是祖师的像。” 祖师石像上的那玉不像是存了千年的玉,应当是后来人挂上去的,那玉可驱鬼气,她曾用过的剑兴许也能。 又或者,千年前祖师曾来过这里,与此地留下些渊源。那石像兴许是曾经被祖师救下的人雕刻的,只是后来为魔徒所用,用来害人。 明离揪着沈婵衣角,跟着沈婵往前走了几步,那鬼气迅速后退,且从地面裂缝钻了下去。 沈婵垂手,九天剑尖便抵在了地面上,轻轻一声响,阴森鬼气忽而又钻了出来。 二人顿时浑身警戒。 密密麻麻的鬼气并未攻击二人,而是幻化成一道道幻影,齐刷刷伏在地上。 明离见状,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他们好像在下跪。”莫不是方才的动静,让这些鬼魂误以为剑主人生气了,所以才战战兢兢地钻出来请罪? 这会儿连“救救我”和“放过我”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安静到明离很是不适。 沈婵道:“先找机关,不可放松,免得这些东西反扑。” 话音刚落,地上跪伏的影子又往地上压了压。 明离往前靠了靠,依旧是揪着沈婵衣角,朝那一团团黑气大声喊道:“知不知道机关在哪儿?有没有出口?” 这些怨鬼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城主布置机关时,说不定被它们瞧见过。 一团团黑气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今这情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明离戳了戳沈婵的剑,“姐姐来说,它们或许听姐姐的。” 沈婵持剑指着身前瑟瑟发抖的亡魂,冷声道:“出口在哪儿?” 话音刚落那一团巨大的黑气便有了反应,密密麻麻地涌动起来,朝着一面墙壁游过去,悬在了一处砖石前面。 沈婵依旧冷声道:“怎么弄?” 剑尖指着前方的一个鬼魂,似是个年纪大的老人,沈婵道:“你来说,其他人——其他鬼别说话。” 总之,半炷香之后,明离望着前方洞口落进来的明媚阳光,忍不住“哇”了一声,扭头对那带路的老龄鬼笑道:“谢谢!” 那只鬼没什么反应,明离怀疑那些鬼是不是只能听见沈婵说话,于是看向沈婵。 视线交汇后,沈婵道:“多谢。” 片刻后,那只老龄鬼晃了晃头,小声道:“娘娘一路平安。” 紧接着身后热闹起来,越来越多低沉、喑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娘娘一路平安”的祝福声一波接着一波。 这些人把姐姐当作祖师了。 喉咙有些发涩,明离揪着沈婵衣角的手不自觉用力,低头一瞬忽地想落泪。 沈婵问:“你们不出去吗?外面太阳很好。” 这样好的太阳,这些人或许千百年都没有晒到了。 老龄鬼摇了摇头,抬眸望向沈婵,缥缈黑气凑出来模糊的眼睛,沈婵看懂了她的意思。 “我会杀了那个人,回来超度你们。” 沈婵坚定道。 第36章 不可胡作非为!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身上,暖烘烘的,血腥和潮湿气息灰飞烟灭,明离收回视线,看向一旁身姿玲珑的沈婵:“姐姐,我们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吗?” 明明刚才还是晚上的。 “没有。”沈婵提着九天往前,踩在青翠的草上,脚底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应该已经出了灵泽城。” 宽阔的草地,碧蓝的天空,似棉絮被风刮走的浮云映入黑瞳,少女闭上眼,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对面,一望无际的草地连接这天的地方蓄着一团雾气。 两人御剑往前飞去,那团混沌的雾气越来越近,直至笼住了明离周身,下一瞬雾气消散,随后,一条大道出现在明离眼前。 是进灵泽城的那条大道,天色又变得昏沉,三三两两的人正顶着夜色前往“福地”。 偏头和沈婵相视一眼,两人跟着人群往前走,很快到了灵泽城城门外。天还么亮,城门没开,许多人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休息。 明离把地上的石头拂开,不知从哪儿捡来块布垫在地上,拉着沈婵坐下。 一夜没睡,她确实困得很,没多久便靠着沈婵的肩膀睡了过去。 两人重新拿了通行令,再次进城。 城中一切如常,那晚的那桩惨剧似乎只是明离的梦,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会对着她笑,好心人还会提醒她早点去城主府排队,今日可是祭神日,要去给神女娘娘上香的。 明离轻声笑,好。 随后两人进成衣铺子买了身衣裳换上,又在脸上抹了层厚厚的胭脂水粉,明离望向铜镜里显出几分陌生的脸,回头看向沈婵,轻轻点了点头。 乔装打扮一番后,二人来到城主府山脚处。 从昨晚沈婵和城主交手的几招来看,城主修为略逊于沈婵,只是城主手中还握着那块玉,那块玉常年经受香火供奉,又吸纳了大量怨气,威力非比寻常,沈婵未必能应付。 因而若想诛杀或者生擒城主,必须得想方设法拿到那块玉。 祭神日香火旺盛,城主很大可能会把那块玉还回神庙受香火。 两人混入上香祈福的队伍里,人很多,几乎是摩肩接踵,天气很热,从山脚走到神庙外面,后背已落了一层汗。 把碎银子塞进功德箱里,明离从白衣女子手里拿过三炷香,目光轻扫四周,并未看见魏修竹和城主。 城主府里设了舞乐供万民观赏,舞乐算是祭神日的重要流程,她们或许在那里主持。 听见身后有人催促,明离快步往前走,方才还在身旁的沈婵已抬腿踏过神庙门槛。 庙内香火缭绕,熏得明离有些难受,她不喜欢闻这种味道,便下意识地轻蹙眉头,目光越过弥漫的烟气往上望去,果然见神女石像上挂着一块玉牌。 两个白衣女子站在神像两侧。 明离跪在蒲团上,余光撞上沈婵视线,明离轻轻点了点,随后,弯腰拜了三拜,起身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中。 一丝灵力随着烟气一起飘出门,随后殿外有人唉哟一声,“别挤!别推我!在神女娘娘面前等都不能等吗?” “谁推你了!!!” 殿外台阶有人吵了起来,两个白衣女子视线抬了抬,循声看去,听见外面有人厉喝,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仰头,神女像上的玉还挂在上面,在暖色的灯火里依旧泛着一层冷光。 沈婵和明离出了庙门。 手指握拳缩进衣袖里,温润的玉牌抵着沈婵掌心,刹那间一股强大的气息沿着掌心脉络蔓延至全身,她忽地一顿,伸手牵住了一旁明离的手。 那枚玉牌也就落入了明离掌中,沈婵轻声道:“放入灵霄袋里。” 在神庙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出了庙沈婵才意识到这块玉气息太重了,会把魔道引来。 明离点头:“嗯。” 才刚把东西装进去,明离忽地察觉拉着自己往前走的沈婵动作停住了,抬头看去,明离猛地抽出剑。 对面台阶上,一声白衣的城主懒洋洋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饶有兴致地看向混入人群的两个人,似是恭候已久。 魏修竹站在一旁,一身青衣,长身玉立,看起来倒有一种清俊风骨。 见她这副得意模样,明离心中暗道不好,难道拿到的这块玉牌是假的? 周围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两人忽而拔剑,疑惑的目光纷纷投过去,人群却并未因此散开,一时议论纷纷。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城主”,那些人便齐刷刷转过头去,这下神女也不想拜了,只是一脸崇拜地将目光聚焦在台阶上的白衣女子身上。 此处人多,斗起法来恐伤及无辜,沈婵朝明离使了个颜色,二人脚下轻点,灵力运转之时瞬间拔地而起。 下一瞬“噔”的一声闷响,一道透明坚硬的结界突兀出现,将两人狠狠挡了回来。 明离扭头向外望去,只见人群之外,八个方位各站着一名白衣人,正抬手结阵,黑气正缓慢地朝两人压下来。 嘈杂声慢慢消失,台阶之上的城主站了起来,带着冷笑看着被困在阵里的人,抬手轻轻一挑,便把一块白玉从魏修竹脖子上挑了下来,“沈姑娘,你们能从忏悔堂里出来,很是令人惊讶。” 将玉牌握在手中,城主大声道:“如今这灵泽城中,正缺你们这样的好帮手,不如我们握手言和,共创福地?” 这虚伪的模样恶心死了,明离冷声道:“什么福地,这根本就是魔道!你利用神像力量蒙蔽百姓多年,喝人血镇亡魂,早该被诛杀了!” 剑光闪过,八人苦苦维持的结界瞬间破碎,明离握着流星剑,冷眼看着对面那人。 城主脸色暗下来,随之双指并拢驱动手中玉牌,下一瞬表情却顿住,缓慢看向一旁的魏修竹。 魏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个木偶,淡淡的眼眸中却透出一股畅快。 一耳光清脆落下,魏修竹重重摔落在地,身形狼狈,嘴角溢出一缕殷红血线。 人群里寒光闪烁,剑气浩荡,沈氏姐妹正和不断冲上来的白衣人缠斗。 这些人皆是城主收的内门学生,忠心耿耿且修为低微,对明离而言,应付他们本不算难事。真正棘手的,是要避开身旁这些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稍有不慎,剑气便会误伤到他们。 混乱一起,人群纷纷往四周奔逃,只是这地方实在逼仄,慌乱中有人摔倒在地……明离用余光瞥了几眼,竟然还有不少人呆呆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另一边的城主。 简直不要命了。 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难受,明离试图往外飞出转移场地,可那些白衣人跟不要命似的冲上来,明离转瞬间又被挡了回来。 这人海战术当真卑鄙。 明离把剑从身前人的腹部抽出来,血“噗呲”溅出来,浇了一旁的沈婵一身,抬腿踢飞后面偷袭的一人,明离旋身靠在了沈婵后背上。 “姐姐,我护你出去,你去杀城主。” 剑光翻飞,两人合力开出了一条路,沈婵抿着唇,余光瞥见一人撞了上来,沈婵挥剑,目光完全扫过去时却忽地愣住——此人并非白衣人,只是来上香的普通百姓,甚至上山时候还和明离说过几句话。 那人被一旁的明离踹开:“你找死吗!” 一道醇厚温和,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直至落入众人耳中: “这两人心怀不轨,竟偷偷潜入城主府中,妄图破坏祭神大典。她们心术不正,满身污秽,分明就是魔道妖人!” 明离劈开一个脑袋,咬牙切齿:这无耻之徒倒反天罡! 呆站在原地的人“嗯嗯”地用力点头,城主抬腿踩上魏修竹胸口,力度加大,她看着躺在地上面容扭曲的女人,大声道: “她们要毁了我们的福地,端了大家的幸福!我们谁没受过神女恩泽,谁不是在这块福地上重获新生?如今魔道来犯,福地危在旦夕,望大家同心协力,将这妖人剿杀!” 眼见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围了上来,明离边击退白衣人边大声喊:“她骗你们的!她根本不是神也不是人!她是魔!所有信徒最后都会成为她的食物,忏悔堂里还留着层层白骨!” 明离嗓音沙哑起来,“一个拥有仁善之心的城主怎么会鞭打下属,又怎么会把人踩在脚底欺侮!” 声音瞬间被淹没在喧嚣之中,根本无人理会。越来越多的人仿若被蛊惑一般,潮水般围涌上来。他们双目赤红,神色痴狂,脸上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嘴里不停地喃喃呼喊:“杀魔道!护福地!杀魔道!护福地……” 人越来越多,明离施展身法愈发艰难,流星剑剑刃被人握住,血流了一地,那些人似感受不到痛苦似的,龇牙咧嘴朝明离咬过来。 明离再不犹豫,周身灵力翻涌,一层透明的护体结界似莲花绽放迅速撑开人群,将疯狂扑来的人挡在外面。 偏头一瞥,不远处的沈婵也撑开了一个淡蓝色的结界。 那些人如恶鬼一般扑在结界外,张牙舞爪地拍着结界,面容扭曲,鲜血横流也没有反应,不断说着“杀魔道”“护福地”,似一具具被控制的邪尸。 若是邪尸还好,邪尸能直接动手杀了,偏偏身上没有一点魔气,那些是活生生的人。 便是人,才最可怕。 结界不断退缩,明离逐渐支撑不住,灵力的持续输出让小臂逐渐发颤,她咬着牙,视域逐渐被涌上来的人填满,看不见沈婵结界。 场面愈发失控。 只见一群又一群人似着了魔,前赴后继地往两个结界涌去,全完不顾脚下同伴的挣扎,一层叠着一层,疯狂踩着身下的身体朝结界攀爬,眨眼间密密麻麻的人影在结界周围堆叠起来,成了一座四五层高的人塔。 他们用手敲打,用牙撕咬,用脚踢,身躯相互挤压、扭曲,为着同一个伟大的梦想而狂热。 就在今天早上,或者是昨天白天,他们还和这个少女热情地问好,如今,望着结界里逐渐体力不支的少女,恨不得生啖其血肉,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不远处,几缕细弱的青烟从庙里溢出,用灵力虚化出的玉牌早已不见,高高矗立的神像低垂着眼眸,神色悲悯。 轻轻一声响动。 少女撑起的结界,裂了。 如蚁穴瞬间崩溃,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群人似决堤洪水汹涌落下,嘶吼着,叫嚷着,带着疯狂的杀意朝底下几乎晕厥的少女蜂拥而去。 像分食尸体那样,带着一种疯狂的快意。 察觉结界外似有异样,沈婵偏头却什么也看不见,视线被层层叠叠的人完全挡住,她像是掉进了一处洞穴,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昏暗。 结界在不可控地缩小,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嘈杂如雷,沈婵一掌劈在结界上,几个身体被震飞,又有人迅速补了上来。 比昨夜忏悔堂里的怨鬼还难缠。 一道细微的声音艰难地传了过来,沈婵猛地侧耳,从一堆乱糟糟的声音里认出少女痛苦的闷哼。紧接着,一道带着哭腔的细小声音模糊地传进沈婵耳朵里: “我、我的剑……我的剑不见了……” 手指在逐渐挤压消失的缝隙里无意识摸索,明离被许许多多的身体压得快要窒息,肋骨好像断了几根,那些人扑下来的时候她听见肋骨断裂的声响。 一开始原本有人咬她的,咬她的手,撕她的腿,疼啊,可是她呼吸都很困难,视域里全是一片黑色……没多久,那些人没在咬她了,因为压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咬她的人也渐渐不动了。 意识消失之前,明离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她现在只有手指能动了。 她的剑找不到了,她的剑刚才被掉下来的人打掉了,这会儿不知道在哪里。 “我的剑,姐姐,我的剑不见了……”她无意识地喃喃,却委屈极了,也痛苦极了,滚烫的眼泪顺着眼尾掉下,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她张着嘴,呼吸却渐渐停了。 好安静。 耳畔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 隐约响起了风声。 ……是小重峰的风声吗? 是的吧,她从前听老乞丐说过,人死后魂归故里,她没有家,也没有父母,小重峰勉强算是她的家。 “明离?” 果然是在小重峰,都听见姐姐的声音了。 “明离!” “付明离!” 声音急切,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几分颤抖和发怒,直直钻进明离混沌的意识里。 突然,明离只觉脸颊一痛,一股尖锐的力量狠狠掐了上来,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的那片混沌——双眼豁然睁开。 入目之处依旧是一片模糊,视线还未完全聚焦,身体却先感受到了身后那股熟悉的气息。 她被抱在怀里,那只微凉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颊处,指腹触感清晰细腻。 “姐姐。”她虚弱出声,回头看向那人。 她看不见,却尤为清晰地听见那人松了一口气。 随后,手掌里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你的剑在这里。” 她听见沈婵喘息声很大,声音急促且沉重,一下一下地,吹在她的耳畔。 眼前还是一片黑,人声嘈杂,身下是软软的什么东西,明离伸手摸了一下,判断出那是一具尸体。 她们脚下还有很多具尸体,都是窒息而亡,明离被姐姐刨了出来,还剩最后一口气。 头顶是乌泱泱的人群,在姐姐强撑着的结界外咆哮,疯狂敲打着越缩越小的结界。 一滴汗水掉了下来,落进明离的脖颈里,明离听见沈婵的呼吸又变得更大了些。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得赶紧抓到城主,可必须得先突围出去——这不难,这些都是些普通人,没有一点法术。 可就是因为是普通人,所以两人才落到这样进退不得的地步。 修道修的是人道,修士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不可胡作非为,不可将剑指向凡人。 ……是这样吗? 眼前这些人也是凡人,可看起来比魔道、妖兽还要可怕,执迷不悟,不可一世,根本就是和妖魔无异。 明离慢慢握起手中的剑。 灵力自掌心运转,她慢慢从沈婵怀里挪开,提着剑站了起来,回头朝沈婵道:“姐姐只管去取那魔头的命,我来善后。” 沈婵掌心往外抵,灵力源源不断输入结界,结界又往外撑了些,似是觉察明离动作,她几乎是惊慌开口:“你想干什么?他们是凡人!” “姐姐,他们已经没救了,和入魔无异。”明离举起剑,“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不仅你我二人会力竭折在这里,还会有更多不明真相的凡人进来,将无辜的性命交代在这里。” 他们不是害人的魔头,却也是邪恶的帮凶- “呵。” 城主笑了一声,揽着身旁瑟瑟发抖的魏修竹,轻轻转动她的下巴,让她看向那座黑压压的人山。 “指望她们来救你?”滚烫的气息落在女人耳侧,“不如指望着我来救你,我是你的城主,我是对你疼爱有加的恩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嘴角的血痕已被擦干,白皙脸颊上鲜红的巴掌印却异常醒目,魏修竹坐在女人怀里,生无可恋地望向那座人山,不断有人往上爬,像是奋不顾身的飞蛾,为了伟大的福地而努力。 魏修竹扯着嘴角艰难地笑了一声,干燥的嘴唇裂开两道缝,鲜血溅了出来,她仰着脖子,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你杀了我吧。” 她偏过头来,含笑看向女人,抬手抚摸着女人的喉咙,忽而用力,指节泛着可怖的青白,“你不杀了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一只温热的大掌缓慢搭上那只纤弱的手腕,轻轻一折,落在女人脖子上的力道即刻就消散了,魏修竹疼得龇牙咧嘴,呼吸急切。 “嗯,我等着。”那只大手轻轻触碰着魏修竹苍白的脸,“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挨过这次背叛的惩罚。” 她听见魏修竹呼吸一滞,随后咧开嘴角,缓慢地笑了起来。 目光悠悠转向前方,女人强行扣着魏修竹的后脑勺,逼迫她和自己一起欣赏这场盛宴,“魏大夫这么心善,一会儿给她们收个尸。” 疯狂涌动的人群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这会儿尸体应该被踩得软软的了,胸骨会被踩碎,脸上五官也会移位,说不准鼻子掉到眼睛那里去,眼睛被抠出来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女人轻轻揉着魏修竹的后脑勺,神色温柔,“算了别去了,我怕吓到你。” 手顺着脖颈滑下,不轻不重地揉着魏修竹后颈,“她们也是好意,好心办了坏事,我会好好和信徒解释,让她们入土为安。” 山脚下开始放炮了。 今天是祭神日,自然要热热闹闹的。 惨白的脸上升起一丝红晕,魏修竹察觉后颈异样,沉沉呼出一口气,赴死一般,绝望地看着那座越积越大的人山。 或者说,尸山。 忽然一声异响,魏修竹压着体内的潮热,猛然抬眸。 一只断臂随即掉了出来,砸在还没来得及爬人山的人群身上。 只一瞬,无数残肢断臂被抛出,从高空倾泻而下,重重砸入人群,一道凌厉的剑光在混乱中闪烁。 少女发丝凌乱,手中紧握长剑,剑声被鲜血浸染,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不断低落。 混乱攻击下人山很快倒下一角,缺口处一道蓝色灵力瞬间飞出,魏修竹刚要抬起唇角,忽地感觉腰间一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女人带着她逃入忏悔堂中,轰隆巨响,石门打开。 忏悔堂外。 明离旋身踩在高高的尸体上,流星剑砸开一人脑浆,她大声道:“不怕死的尽管来!我奉陪到底!” 人群中有人颤抖,有人惶恐地往后退缩,还有人仍维持着刚才的愤怒与痴狂,手脚并用朝着少女爬过去,那架势仿佛要活生生啃下少女一块肉来。 明离咬牙挥剑:“简直无药可救!” 余光瞥见一群白衣人追逐着沈婵的背影而去,明离踩在一颗脑袋上,借力瞬间飞身而起,下一瞬持剑拦在那群白衣面前。 望着白衣身后乌压压的人群,明离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无可救药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并且,源源不断地山脚爬上来。 大半座城的人都往山上涌来了。 明离垂眸看去。 还好,也有往山下跑的- 忏悔堂里,烛火昏暗。 女人一手抵着魏修竹的脖子,一手驱动层层怨气上的阵法,向来淡定和善的脸上总算出现了慌乱表情,“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里头的怨鬼放出来了!” 她大声道:“你不会那块玉的用法!届时这些怨鬼冲出忏悔堂,怨气会杀了灵泽城里所有人!所有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寒光一闪,女人猛地睁大眼睛,右手下意识便将阵眼落了下去,片刻后回过神来,另一只手掐着的魏修竹早已不在身边。 灵缚束着魏修竹落到了石阶上,她一时站不稳,踉跄着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身旁的冷面美人,声音发着颤,“里面的怨鬼很厉害……绝不能让它们出了忏悔堂!” 阵法已运转,结界缓缓消失,不断有东西从湿气沉沉的地面钻出来,汹涌地朝台阶滚上来。 女人面容因愤怒和惊恐彻底扭曲,声嘶力竭地朝着沈婵大叫:“你疯了!” 回头看了一眼那恐怖的怨鬼,密密麻麻地慢慢幻化成无数个人,没了那块玉的帮忙她根本压不住,只得回头往台阶上跑。 一道冷光迎面刺来,女人*下腰躲开,下一瞬胸口受了结结实实的一掌,她呛出一口血,随即往后倒去。 沈婵收掌后退,持着九天立在石阶上,昏暗的光线把影子拖得长长的。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城主重重地砸在了台阶之下的宽阔平地处。 那里还躺着十几具尸体,还没来得及收拾。 腰腹砸在了一个头颅上,顶得城主痛苦出声,她艰难地撑着手爬起来,四周浓郁的鬼气似得到了某种召唤,似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女人淹没。 鬼气迅速缠上她的身体开始肆意啃噬,女人的裸露的皮肤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青黑色,紧接着,皮肤下似乎有无数虫子在蠕动,鼓起一个个小包,随即“噗”地一声爆开,渗出黑色的黏液。 听了无数次的哀嚎,这次终于轮到了自己,女人双手疯狂回屋,试图驱赶这些怨气冲天的鬼气,指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残影。 “沈姑娘……沈姑娘,救命……”那声音越来越小,“修竹……修竹……” 另一头,沈婵偏头看向魏修竹,却见魏修竹忽而笑了。 痛苦的哀嚎响彻整个忏悔堂,四周鬼声凄厉,低吟,呜咽,尖叫混合在一起,慢慢讲女人的哀嚎压了下去。 噗呲噗呲的声音随后响起,那是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没多久,底下的女人生生被鬼气吞噬掉,只剩一副干瘪的皮囊落在地上。 汹涌的鬼气咆哮着往上,沈婵握着九天横在台阶之上,冷眼朝那团密密麻麻地鬼气看去。 鬼气往后缩了缩,随后,分化成无数的幻影,瑟瑟发抖不敢向前。 沈婵冷声:“如今你们已报了仇,不许出去。” 一苍老声音道:“是,神女娘娘。”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神女娘娘”响起,鬼声在忏悔堂里层层回荡。 魏修竹紧皱眉头,满脸疑惑又大惊失色地看向沈婵。 第37章 身体先背叛了心。 九天剑刃微微颤抖,昏暗的烛火并未把冷冷的剑气融化,血顺着剑身纹路落下,轻轻抵在粗糙晦暗的石阶上。 魏修竹被灵缚束着,跪坐在地上,仰头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嘴唇抿了又抿,“你……你究竟是谁?” 沈婵回过头来,微凉的视线落在魏修竹的脸上,昏暗光线下,那个鲜红的巴掌依旧清晰,“一个普通修士罢了。”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人声也越来越大,沈婵来不及多问魏修竹问题,只得把灵缚加强了些,从石门里飞身而出。 忏悔堂门口堆满了人,少女动作越发缓慢,脸上身上都落了血,似乎是快要力竭了。 双指轻盈并起,忏悔堂里那具干瘪的皮囊瞬间飞了出来砸在人群里,沈婵转瞬间便来到了明离背后,九天刺入一白衣人胸膛,沈婵抬手揽住少女的腰,剑指着那人堆里的那处皮囊,厉喝道:“你们的城主已死!再执迷不悟就和她一样的下场!” 揽着少女后退几步,沈婵余光瞥见人堆里那具皮囊已经滑了下去,继而被人踩在了脚下。 少女面色惨白,无力地靠在沈婵肩膀上,沈婵低头看去,才看到她手臂、小腿以及腰腹一直在流血,沈婵面色一变,抱着明离往忏悔堂里走去。 魏修竹不知何时摔倒了,双手被灵缚栓在身后,正在地上艰难蠕动,听见动静,她往上抬了一下头,沈婵正慌张把少女放在一处较宽的台阶上,随后迅速在少女对面盘腿坐下。 双手飞快抬起,食指灵动翻转,淡蓝色的灵力源源不断从掌心涌出,似私密的丝线,轻柔地将坐着的少女缠绕起来。 灵力汹涌运转,少女眼皮耷拉着,眉头却紧皱,连额心那道小疤都叠进褶皱里了。 痴狂人群转瞬来到了石门处,魏修竹大惊,朝着沈婵大喊:“先带她从密道离开!他们进来了!” 沈婵丝毫未动,只是又加大了注入明离体内的灵力,明离忽而仰着头叫了一声,无力低下头的瞬间,血线从唇角往下延伸。 “你毁了我们的福地……” “你这魔道毁了我们的幸福,你要下地狱……” 声音尖锐凄厉,似来自九幽地狱的恶鬼熬好,带着无尽的怨念和愤懑,蜂拥涌入石门中,似排山倒海。 沈婵冷冷抬眼,九天映出明亮的光,她偏头看向台阶之下的鬼气,“越过这扇石门的人,杀无赦。” 话音轻轻落下。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才刚吞噬了一个人,眼下远远未餍足的恶鬼们朝着石门方向奔涌而去,风声呼啸,鬼哭人嚎,阴森凛冽。 恶鬼和痴狂的人相互撕咬,拉扯。 来自地狱的腐臭和来自神庙的檀香混在一起,鲜血洒落地面,像下了一场暴雨。 刺鼻的血腥冲淡了一切,味道,怨恨,还有痴狂。 台阶血流如注,血水顺着靠墙一侧往下流,在低洼处汇聚,映出四周墙壁上昏黄的烛火。 明离身上的血止住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沈婵收了灵力,疲惫地低下头,下一瞬明离砸进她怀里。 厮杀还未结束,石门还是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堵着,阳光依旧照不进来。 “呕……”魏修竹不断呕吐着,一开始是混成一团的半消化的食物,后来便是水了,喉咙痛得说不出话,她喘息着看向沈婵,“方才被那么多人压在底下,胸骨应该是断了,如今又失血过多,还需要回魂丹才能保住性命。” 沈婵偏头。 魏修竹道:“我有回魂丹。” 身上灵缚被解开,魏修竹踉跄着爬过去,将一颗药丸放在沈婵掌心,见她面有犹豫,魏修竹呼出一口气,似是笑了一下,“凡人确实拿不到回魂丹,这是她给我的。” 片刻后,沈婵把那颗回魂丹塞进了明离嘴里。 “今日,多谢你换了那块真玉。”沈婵从明离腰侧挑出灵霄袋。 魏修竹又笑了一声,却没回答,微微偏头,忽地发现一大一小两只鬼旁边,直愣愣地看着她。 沈婵微微蹙眉:“你认识?” “何止认识。”魏修竹笑了笑,抬起手来想摸摸那只小鬼的脸,手掌却在空气中划过,什么也触碰不到,“她叫小草,十三岁,很有礼貌,也很聪明,经常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的,嚷嚷着要跟我学习医书。” “但真的太吵了,我喜欢安静,因此经常不搭理她。” 温热的泪水从眼眶蹦出,将脸颊上的血迹冲洗开,魏修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旁边年级稍大的女鬼身上,“她叫陈英,左腿有点残疾,走路有点跛,走起路来一高一矮的,人很乐观,是个力气很大的女人,毕生梦想就是存钱开个药铺子,她当老板,雇我去写药方子——” 魏修竹说着说着便低下头,咯咯咯地似在笑,随后呼出一口气,抬手指着一旁靠着台阶上站着的鬼,“那个是张婶。” 手动了下,“那个是李叔,站在他旁边那个是东城门开茶楼的红姐,那个是……” 一双眼慢慢红了起来,她一个一个挨着看过去,一个不漏地和沈婵介绍,直到喉咙痛得发不出声,几度尝试都无法开口,她沉默着崩溃流泪,一双眼又红又肿。 沈婵顺着看过去,昏暗一片,那些鬼魂的脸更是模糊不清。 肮脏的指尖最终指向了自己,魏修竹没有出声,嘴唇却动了动:“我是魏修竹。” 她顿了顿,无声地说了句:“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她医术高明,被她救治过的人数不胜数,病愈之人提及她,无不竖起大拇指,对她的医术啧啧称奇;她仁心仁术,施医赠药,扶贫济困,广施善举,努力做一个拥有大慈恻隐之心的大夫。 直到她捡到了一个受伤的人,寻常的一次善举换来此生万劫不复。 “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仙长。”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她张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沈婵怀里的少女,“你能不能……超度我们?” 小鬼趴在魏修竹腿上,啧啧地开始啃食她的骨头,大鬼陈英也靠着她,低头吻她的手背上,血从被吻的地方流了出来,却丝毫没有染上大鬼的灰暗的唇。 淡蓝色的灵力绕上了女人的后背,稳稳地扶住魏修竹的身体,沈婵不解开口:“快要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的,你也不会死。” 石门处已经漏出点光来了,没有人再往里进了,有人瑟瑟发抖,有人幡然悔悟,拔腿逃离这座巨大的乱葬岗。 痛楚撕咬着神经,魏修竹虚虚抬着手,似在抚摸那小孩的头,声音肉眼可见虚弱了许多,“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你应该懂得的。” “什么?”沈婵不解。 “你……”魏修竹瞥了一眼她怀里的少女,“你还没有被标记过吗?” 沈婵一愣,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怒气,魏修竹见状便知晓了答案,“难怪……难怪仙长这么天真,也还这么……善良。” 魏修竹直起上半身朝沈婵靠过去,抬手伸向后颈,好一阵揉捏,甚至是用力地抠挖后,一个圆润的腺体出现在发丝下。 浓郁的桂花香瞬间爆开,“我是坤泽,你也是坤泽,你在客栈的时候就闻见我的信息素了。”温热气息拂着沈婵发丝而过,“那你知不知道,城主是乾元,你妹妹也是乾元?” 沈婵表情瞬间顿住。 “看来不知道。”魏修竹有些可怜地望着她,就像看当初可怜的自己一样,“我当初也什么都不知道,发热期第一次来临的时候我以为我感冒了,对这莫名奇妙出现的香味很是不解。” 后来她就被城主拖进了房间,一股酒气渐渐融进了桂花香里,她哭啊叫啊,手脚并用地踹那个人,酒气越来越浓,清明的眼却逐渐变得迷离混沌。 最后,抬腿主动勾上了那人的腰。 她后来才知,原来自己是极其稀有的坤泽,而城主是同样稀有的乾元,乾元的信息素对坤泽来说根本就是压倒性的,她几乎都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背叛了心。 被永久标记后更是,她被情欲折磨得几乎要死,只能像只狗一样摇着尾巴朝那人乞怜。 “好恶心,像畜生。”一句话不知嘲讽了几个人,魏修竹笑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恨意,“偏偏这样的标记一辈子都洗不掉,每一次只要发热期来临,那样恶心的事就要重演一遍,根本无法控制。” 她厌恶那人的玩弄,但最厌恶的,其实是身体的背叛。 “你是修道之人。”察觉对面女子脸色的苍白,魏修竹虚弱吐出齐声,“可听说过,乾元和坤泽双修,可大大增长乾元修为……类似,魔道里常说的,炉鼎。” 嗡嗡一声,沈婵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半晌,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曾听说。” 魏修竹几乎支撑不住了,血越流越多,脸色白得像纸,“她是你亲妹妹吗?” 沈婵沉默一会儿,“不是。” 魏修竹扯了一下嘴角,声音弱得像一阵风,“她应该不知道自己是乾元,也不知道你是坤泽,否则,她会永久标记你,她喜欢你。” “我不会让她标记的。” “由得你吗?” 沈婵抬眸看去,好半晌才道:“她打不过我。” 魏修竹没说话了。 余光落在被旁边小鬼啃掉半截的手臂上,这狼狈的一生即将结束,这样的结束方法,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沉闷的“咚”声后,魏修竹倒了下去。 石门处堆了好多尸体,不消的鬼气徘徊在四周,沈婵闭上眼睛,疲惫得做不出一点反应。半晌,她忽而抬起一只发颤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放出腺体。 指腹在后劲柔软的腺体上压了一下,沈婵面色苍白地收回手,把指腹凑到了明离鼻尖。 怀里的人很快有了反应,下意识仰着头,鼻子往沈婵指腹顶了顶。 这会儿不是她的发热期,信息素味道其实很淡,可是明离有了反应——她忽而想起小重峰的那夜,少女把她拖进水里,压在岸上。 真的打不过吗? 从前的付明离或许打不过,可现在的呢,以后的呢。 她又要永无止境地应付明离吗?……她想起幻境之后的事,付明离很犟,好像看不懂她的拒绝似的,总是逼她。 如果知道她可以标记她,如果知道还有这种简便快捷的方法,付明离会如何……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块镜池里映出的人还是她。 付明离还喜欢她。 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怀里的人动了动,声音小小的:“姐姐……” 沈婵吐出一口气,气息载着厚重的血腥气,缓缓飘散在空气里。定了定神,沈婵开口:“打开灵霄袋,拿出玉牌。” 少女终于从她怀里挪出来,小心翼翼取出玉牌递给沈婵。 亡魂太多,怨气太重,沈婵超度完所有人,那块镇压过无数亡魂的玉牌也碎了。 她累得几乎昏厥,明离要上前扶她,沈婵却摆了摆手,身体先一步往后缩,随后解释:“你有伤在身,别乱动,我能走。” 出了忏悔堂,两人皆是一怔。 对面,神像不知为何倒了下来,砸开神庙门窗,直直碎成两截。 仰头,阳光灿烂。 沈婵沉默着往前走,忽而察觉身旁没了声音,回头看,少女站在原地,正撕开身上布料绑在腿的伤口处。 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沈婵回头走到少女跟前,转身,将身体蹲下去背对着少女,“上来,背你。” 明离犹豫道:“姐姐才耗费巨大灵力为那些亡魂超度,这会儿……” “我没有那么弱。”沈婵低头瞥了眼明离的腿,“倒是你,给人咬伤成这样,还一声不吭地在外面挡了那么久的人堆。” “快点。”沈婵催促,“下山出城,公孙浅她们或许等着急了。” 明离笑了一下,爬上了那扇背。 身上真的挺疼的,人的牙齿正锋利,明离被狗咬过,也被人咬过,觉得还是人咬的更疼一些。 她微微偏着头,将脸颊贴在肩膀处,吸了吸鼻子,仔细嗅沈婵身上的味道。 姐姐身上的冷香好像又和平时不太一样了……嗯,她很喜欢,于是又努力吸了好几口,动静有点大,引起了沈婵的注意。 “干什么?” “嗯……”明离脑瓜子疯狂运转,总算在下一瞬找到了可转移的话题,“姐姐,你在忏悔堂的时候,真的闻不到那股桂花香吗?” 好浓的。 “嗯,闻到了。”沈婵没什么情绪地说,“魏修竹兜里装了桂花糖,她拿出回魂丹的时候我看到了,应该就是那个传出的味道。” 明离想了想,问:“桂花糖是什么糖?” “桂花糖就是桂花做的糖。”察觉身后人继续刨根问底的意图,沈婵连忙打断,“话太多了,付明离。” 出了城门没有大雾了,也没有宽大的马路,只是一片很宽阔的草地,蓝天白云,风吹草低,草地尽头是一片树林。 御剑穿过树林上方,两人看见了黄花村。 原来灵泽城距离黄花村这么近,之前几人走的几天几夜,完全就是魔徒设置的障眼法。 明离低头。 九天之下,草地缩成了一小团,魔阵消亡,前来福地的人纷纷逃离。 很快回了客栈,五人成功汇合。 明离留在客栈养伤,沈婵则带着公孙浅去县衙报告情况,好让县衙的人去安顿好灵泽城里幸存的居民。 因明离受伤,沈婵也需修养,几人便在客栈待了小半个月,期间顺手帮着城里的凡人解决些小事,抓一抓偷鸡摸狗之徒,再捕几只捣乱的小妖,日子倒也过得轻松快活。 就是…… 明离托腮偏着头,看向一面什么都没有的墙壁——这面墙之后便是姐姐的房间。 姐姐这两日一直在房间调息打坐,也不出来吃饭,也不出来逛街,就算她们要出去捉妖,姐姐也只会把几张寻踪符贴在她们身上,叮嘱情况不对立刻跑回来。 倒是也没什么情况,她们才杀了一个大魔头呢,小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出来。 只是明离感觉,姐姐这几天心情似乎都不好。 “别看了。” 明离应声回头,公孙浅正曲着膝盖抱臂坐在床上,半张脸埋进手臂里,只露出一双莹润的眼睛,“她是你姐姐,也是你亲师姐,若是担心,直接敲门过去问问不是更好么?” 明离轻轻叹了一口气,“姐姐嫌我话多。” 反正从灵泽城回来之后,沈婵已经这样说过明离不止一次了。 公孙浅“哎”了一声,朝明离招手道,“你过来些。” 明离懒,不想动,但见公孙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走过去。 公孙浅压低声音,小声凑到明离耳边说了几句话。 明离皱眉,有理有据地反驳:“不可能的,姐姐早就知道我喜欢她了,要疏远也早就疏远了,怎么也轮不到现在才疏远。” 而且沈婵也没有疏远她,只是和大家都少说话少见面而已,要说疏远,那应该是疏远所有人。 “师姐早就知道你喜欢她?”公孙浅微微张着嘴巴,“你、你怎么……你起码明面上是师姐的妹妹呢,而且、而且……” 好半天而且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孙浅的脸反倒被憋得有点红,“那、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离歪着头靠近她,“你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而且脸还有点红?” “热的。”公孙浅抬手扇了扇空气,绕回刚才那个问题,“就是,你喜欢师姐,那、那师姐喜欢你吗?” 不知不觉又结巴了,公孙浅闭上眼,有点想打自己。 好在明离注意力不在那儿,她耸了耸肩膀,“姐姐喜欢我吗……嗯……” 她怀疑公孙浅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羞辱她,镜池里不都映出来了嘛,什么都没有。 明离依然决定嘴硬:“不知道啊。” 并非挽尊,只是不想说出“姐姐不喜欢她”这样的话,感觉在自虐,明离不喜欢自虐。 “……” 明离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干什么?” “听你这意思,你还要继续喜欢师姐?” 明离觉得今天公孙浅的话也有点多,她想了想回答:“喜欢姐姐又不是什么很费神的事,明明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能继续?” “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哪里开心?” 明离眼皮一跳,“待在她身边开心。” 公孙浅不说话了。 明离看出她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起身一瞬袖口忽地被人拉住,明离回头,公孙浅眼睛水盈盈的,好像要哭出来了,“师姐她不是那种谈情爱的人,你喜欢她很难有结果的,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么?” “不能。”回神一想,这话似乎有点古怪,明离眨了眨眼,“换谁来喜欢?” 公孙浅的手松开她的衣袖,随即低下头去,声音黏黏糊糊的,“嗯……就其他人啊,白溪啊,什么的,不是也很好吗?” 明离不解:“好端端的你提白溪干什么?” “随便举个例子。”公孙浅的声音闷闷的,依旧低着头,留一个乌黑的头顶给明离看。 “不好。”虽然不知道公孙浅到底想说什么,明离却依旧坚定道,“我只喜欢姐姐。” 说着她忽然想起镜池里公孙浅临时退缩那件事,再结合今日公孙浅奇奇怪怪的反应,明离忽地有个不太好的猜想:“浅浅,你那天突然不上镜池,是不是……” 顾及公孙浅是个婉约派的修士,她琢磨了一下用词,“你是不是问心有愧?” 这是她从话本里学到的新词。 可惜公孙浅不看话本,似乎也不太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一个劲地低着头。 明离只好直白一些:“你那日是不是看到我的影子里映出来的人是姐姐,你才决定不上去的?” 公孙浅依旧不说话。 明离叹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喜欢姐姐的人那么多,我怎么在意得过来,相比于你,我更讨厌那个昆仑府的宋师姐。” 毕竟宋轻白和姐姐的关系真的很亲密。 她可没忘记两人在崖边吹曲赏月那件事。 哼,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气。 “不是……”公孙浅呼出一口气,抬手摸脸,“你别乱猜了,我对师姐无意,就是那日不舒服而已,如今提醒你,也只是出于好友身份。” 她后知后觉明离那话有点不对劲,“宋师姐喜欢沈师姐?” 明离嗤了一声,“你当她真是为了那点恩情啊?我一眼就看出那人居心不良!” 公孙浅托着腮:“我恐怕是有点迟钝,竟然一直没看出来。” 明离毫不客气地。评价:“你那是十分迟钝!” 公孙浅抬头看了那愤愤不平的人一眼,嘟囔道:“你也不遑多让。” 第38章 应和着少女急躁的呼吸。 在客栈住了小半个月,明离的伤势已大好,几人便重新踏上了行程。此后的历练顺遂许多,再没遇上什么大妖魔道,两月转眼就过,五人终于回了青云门。 此时已入秋,山腰处的几株古枫泛了红,明离摘了几片红得艳目的枫叶装进灵袋里——几月时间不见,不知不觉对青云山的一草一木想念得紧。 昨夜大概下了一场秋雨,空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土腥气,山道湿漉漉的,又险又滑,石阶上的青苔密密麻麻地浮了起来。 清辉阁里的树叶倒是落了不少,只是才下了雨,踩上去没有明离想象中的清脆,她移开脚正偏头看去,忽而听见一道女声:“回来了?” 来人正是沈瑾瑜,明离忽地一下就笑了,拉着沈婵跑过去,在女人身边像只兔子一样跳着,“师母,我好想你。” 这样直白的表达把沈婵和沈瑾瑜都弄得一愣,沈瑾瑜先反应过来,慈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嗯。” 她看着少女眉心的那道疤,把迟来的表扬砸到了明离耳中:“明离很厉害,平安护送了魔剑。” 师母不说这个她还差点忘了,明离微微拧着眉,“师母骗人,灵霄袋里装了魔剑都不和我说。” “是是是,是师母的不对。” 三人进屋坐下,明离和沈瑾瑜说起灵泽城的事,“那时候我都快死了,是姐姐救的我。” 无处安放的视线蓦地往上抬,猝不及防撞上沈瑾瑜目光,沈婵喉咙滚了滚,视线毫不犹豫错开。 落在脸上的那道视线缓缓移开,沈婵听见沈瑾瑜笑了一下的气息声——沈婵微微垂着眸,忽而感觉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个巴掌,滚烫的红迅速蔓延开。 她记起出发前沈瑾瑜说的话——“不要再让我失望”。 如今不仅是失望,简直把青云门的脸都丢光了,她千辛万苦拿到了魅丹,为此自降身份勾引付明离,惹出一大堆麻烦,结果却在簪花大会上早早淘汰。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青云门的少年天才沈婵,如今早已泯然众人。 那种惋惜、可怜的目光,在簪花大会上沈婵已经体会过一次,如今回了青云门,却也不得不再体会一次。 从青云殿走到清辉阁,那种目光从不同的人身上投来,集中又微妙地落在了沈婵身上。 而今坐在这里,沈瑾瑜连一点目光都不想放在她身上了,而是忙着去逗付明离,青云门新一代的、充满希望的天才。 她们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嘻嘻哈哈地说着玩笑话,少女分享一路上的趣事,母亲则耐心地听她说那些鸡零狗碎的事。 偏偏付明离时不时提到她,作为亲师姐和姐姐,沈婵不得不从发呆的状况里抽出身来,扯着嘴角回应两三句。 付明离话真多。 沈婵不止一次这样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婵听得有些头疼,便找借口先回去了。 小重峰的风又刮在了脸上,砸得脸颊好疼,沈婵却感觉到了一种安心感。 院子里落了一层灰,桃花和梅花的叶子掉了许多,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立在院子里,张牙舞爪的,像鬼影。 脚上踩住了个什么东西,沈婵移开脚步,是桃树结的果子,桃花明明开得很好果子却这么小,看着很发育不良。 从进青云门开始就压着的气因着这小东西冲了出来,激荡的灵力似剑冲出朝前劈去。 忽而传来一声响动,沈婵抬眸,只见一旁明离房间的窗户掉了下来,跟着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两个东西。 往前走了几步,沈婵眸光一滞。 两个木雕落在地上,砸进柔软的土里,偏巧两个小木人并着肩,微微偏着身子,似在看着沈婵。 嘴角带了点弧度,似在笑。 那日的红衣场景忽而在沈婵脑中闪现,滚烫的温度,急促的呼吸,身体奇怪的触感一瞬间在脑海重现,沈婵抿着唇,抬手一瞬九天便落在了掌心。 她忽然就犯起了恶心,恐慌顺着九天爬上身体。 灵力汹涌运转,她冷眼看着砸在泥土里的那一对小人,握剑猛地劈下。 一声巨响后,尘泥翻飞- 明离在清辉阁待了好一会儿,和茯苓师姐说一路上的趣闻,还送了茯苓师姐一些小玩意,是在历练路上挑出的新奇东西,青云周边没有的。 之后又在青云山上转了一圈,挨个找白溪和其他师姐玩,把给她们带的礼物送出去。 青云山的风吹着真舒服,明离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下午后依旧是蹦蹦跳跳的,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回到家的雀跃,看一草一木都觉得欢喜。 就连看到和自己有过节的陈青黛,明离也乐颠颠上去打招呼。 可惜陈青黛并不承情,两人过节还没解开,她可做不到付明离这样没心没肺地舔着脸上来笑,只是往后挪了挪,自上而下打量着少女。 自付明离正式拜师以来,风头一直很盛,一日之内连破两境,修为涨势惊人,又被掌门收为徒,前几月才护送魔剑到了昆仑府,如今人间历练归来,修为似乎又涨了一大截。 这人的修为和同批进青云门的人早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了。 但这并不妨碍陈青黛看她不顺眼,尤其看着少女弯弯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陈青黛更是来气。 打又打不过,只能在言语上阴阳怪气,“好什么好,再怎么好能比得过你,青云门的明离小师妹,一时风头无两啊。” 可惜明离向来不太听得懂一样怪气,只是从陈青黛的表情分辨出她不太待见自己,索性“哦”了一声,越过她往前走。 怨气没被接收到,陈青黛更加气,咬牙皱眉间忽而想起了什么,“年纪小修为涨得快算什么本事,可别学某位师姐,用着歪理邪道骗过了自己。” 明离顿住脚步,侧眼看她:“你说什么?” “簪花大会落败而逃,连青云门也不敢回,你可知如今外头是如何传的?”陈青黛原就不喜欢那个冷冰冰的沈婵师姐,如今在明离面前说出来更是扬眉吐气,“五年前沈婵在簪花大会前打败了钟师姐,偏巧在簪花大会时晕了过去,如今五年过去了,沈婵修为怎么一点也不涨?” 她笑了一声,“听闻双修能增长修为,沈师姐人又长得美,那修为指不定怎么来的?”抬眸瞥了明离一眼,“你——” 话还没说完,胸口忽地一痛,一只脚揣在了陈青黛胸口,把人踹出去几丈远。 明离冷着脸,眼皮下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嘴巴放干净点。” 陈青黛还没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揣过,痛得龇牙咧嘴,抬头看着付明离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正似那位冷冰冰的师姐,因而更加恶心,越发肆无忌惮地骂起来: “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我又没说你,哦,我知道了,难怪你修为涨得快,兴许也学了魔道双修,养了炉鼎是吧,难怪你和师姐修为此消彼长的,你们私底下不知道——” 寒光闪过,陈青黛翻滚躲开一击,“噌”的一声拔出剑- 回小重峰的第一个晚上,风很大。 沈婵沐浴后便直接上床睡了,她最近总是很困,身体才沾床便睡了过去——这不是个好征兆,发热期来临前总是很困。 魅丹压了这段时间的发热期,她早已记不清具体的时间,察觉到可能是发热期来临,她不安了好一段时间,又沉沉睡去了。 一晚上睡得很沉,早起时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晒了进来,沈婵撑着坐起来,看着洒进房间的那一束光发呆。 窗外好安静。 按理说今日是休沐日,付明离没去上课,院子里应当有些动静——付明离总是很有精力,起得早,没事也喜欢在院子里摆弄那些花花草草。 打开门的一瞬间阳光落在身上,沈婵额头疼了好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光线,疼痛也随之消失,沈婵视线往旁边扫去。 昨日被她打下来的窗户依旧摔在地上,很是难看。沈婵想了想,过去把窗户扶装上。 眼睛抬了抬,目光越过窗台往里望去。 桌上肉眼可见的灰尘,床上的被子没有摊开,付明离昨晚没回来。 兴许和茯苓聊得欢便歇在清辉阁了。 沈婵没管,简单洗了个澡把身上暖烘烘的味道洗干净,随后御剑下了小重峰去找成玉。 她检查过了,发热期还没来,但指不定哪天到来,她得找成玉要些抑制符预备着。 “真是麻烦。”她说。 成玉从百忙之中抬起头看向沈婵,一股苦涩药味也随着抬起的视线扫过去,“发热期属正常生理现象,你之前用魅丹一直压着,如今魅丹效用已过,接下来的发热期会很难熬。” 即便有抑制符,潮热来的也会比昔日猛烈。 向来嬉皮笑脸的药阁阁主难得严肃,反倒把向来冷淡的沈婵逗得笑了一声,“这么严重呢,师姐。” 成玉视线从沈婵肩颈划过,“在你去簪花大会之前我同你说过多次了,你那会儿说没事你可以忍,但……我方才看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能了。” “怎么了?” “*你忧思过重,心境受阻,体内灵力驳杂不纯。”成玉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沈婵刻意避开的眼睛,“从前你便有这样的迹象,如今更是……这样下去,你极有可能在发热期来临时走火入魔。” “簪花大会结果无论如何,那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我只怕你执念太重,酿成大祸。”成玉担心地看着她,“掌门也是这么想的,因而大会结束后并不着急唤你回来,而让你带着师妹们去凡间玩玩。” “掌门也是这么想的?”沈婵极快地勾了一下唇角,“师姐你是,掌门却不是,她只怕我回来给她丢脸。” 锅里的药咕噜咕滚着,热气冒了出来,沈婵提醒:“师姐你的药要糊了。” 成玉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大惊失色,慌里慌张地去拿锅铲搅动药汤。 沈婵回归方才的话题:“没关系的,再怎么难熬,我也能熬过去的。” 她过去五年不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气腾腾的药雾里,成玉的声音飘进沈婵耳朵:“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乾元安抚?” 这话似乎有点难理解,以至于沈婵顿了好久。 “开玩笑的啦。”成玉低头把柴火抽出来一截,转身走到沈婵跟前,“不过呢,这几个月,我找到了点东西。” 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出现在成玉摊开的掌心处。 成玉解释,这是她收集的乾元的信息素,若是抑制符压不住,可以试试这个,但这东西不能贪多,闻多了会上瘾——为避免沈婵上瘾,里面混着许多个乾元的信息素。 “我花大价钱买来的,你省着点用。”成玉把小瓶子塞进沈婵掌心,“我还没试验过,我也不知道真实效果怎么样,不行的话你也别扔,花大钱买的。” 沈婵低头看去。 小瓶子比小拇指还细,她真怕不小心就把这小东西捏碎了。 为了感谢成玉的慷慨,沈婵自愿在药阁做了一天的苦工,跟着成玉上后山找地精灵,晒药磨药,烧火煮药。 天还没黑,火红的落日挨着山林一边,磨磨蹭蹭地压下去。 有人来了药阁找沈婵,道掌门让沈婵师姐去清辉阁一趟。 沈婵这才知晓明离昨夜并非歇在清辉阁,而是在训诫堂——明离昨天和人打架了,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直到今天下午,掌门才去训诫堂把人带出来,暂时安置在清辉阁,等着沈婵来把人带回去。 对方鼻青脸肿,明离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口,只有半边屁股似乎挨了几鞭子,走起路来一上一下又摇摇晃晃的,像只水鸭子。 “这次又是为什么打架?” 三进三出训诫堂,明离眼里还是有一种野气,“她骂我。” 沈婵问:“骂你什么了?” 石凳给太阳晒了一天了,坐上去暖烘烘的,沈婵手臂搭在石桌上,食指轻轻抵着太阳穴。 明离不说话,只偷偷抬眼看向沈婵。 沈婵原就是个闷葫芦,对上变成闷葫芦的明离自是没有结果,她叹了一声,轻轻挥了挥手,让明离回屋收拾房间。 那个被打的师妹似乎叫陈青黛。 沈婵记了起来,付明离和她确实有点过节。 罢了,即便是打架斗殴似乎也轮不上她教训,沈瑾瑜亲自把人带出来,一句重话可都没说。 她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明离忽然叫她,沈婵偏头看去,明离正开着窗,在窗户上摸索着什么。 沈婵道:“窗户掉下来了,我重新装了上去。” 明离往下探了探,神色有些着急,“姐姐,你瞧见我的那两个木雕了吗……我记得之前明明放在这里的,找不到了……” 少女踮起脚往窗下看去,怕沈婵没有印象,还解释:“就是之前在幻境里我给姐姐雕的,还有姐姐给我雕——” 话到一半忽然察觉不对,明离再次抬起头时,院子里的人走进了对面的屋子。 明离抿了抿唇,左半边屁股又开始疼了。 完蛋,她太过着急了,忘记了之前的“不提幻境”条约。 她摇了摇头,撅着屁股继续在房间里地毯式搜索,最后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终于在靠近窗户的花池里找到了。 兴许是风太大,窗户被吹下来的时候,两个小木雕也跟着掉了下来。 小心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净,明离趴在床上,将两个小人贴在心口。 硬邦邦的,也有点凉,不过没关系,她捂一会儿就捂热了。 训诫堂里没有床,一晚上她都是靠着墙根打瞌睡的,根本没睡好,明离这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才趴在床上打了个哈欠,下一瞬已经靠在枕头上闭眼睛了。 明离体热,今天天气也好,没多久就把床暖得热乎乎的。 明离屁股才挨了鞭子,不动的时候不疼,下意识从趴着翻身为躺着的姿势,还没翻过去呢就把明离疼醒了。 两个小人还在被子里躺着,也被暖得有了点温度,明离抱着小人看了好一会儿,跳出照着沈婵刻的那个小人,轻轻描摹着小人的眉眼。 这个小人不及姐姐万分之一。 默默下了床,明离把小人放在枕头上靠着,披了件外衣走了出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余晖还在,染了小重峰一层漂亮的红- 不久后的某一天,明离找上了白溪。 明离说完来意之后,还刻意提及前日她给白溪带的礼物好难得的,她在人间时候特意特意给白溪挑的,为此辗转了几座城几座村。 白溪根本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眉梢一挑,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哄女人开心?” 明离点头。 自簪花大会后姐姐总是闷闷不乐的,回青云门后更是,姐姐从前也不太爱笑,但总是很有精神,如今姐姐总是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明离倒也想过办法逗姐姐开心,可惜最后总是变成她一个人吵吵闹闹地说话,沈婵时不时应一两声“嗯”,然后找个恰当的时机溜回了房间。 白溪贼兮兮地笑着,旁敲侧击那人是谁,明离嘴巴硬得很,不肯说,只是问她有没有办法。 “你是想哄女人开心,还是想追女人?”白溪笑问。 明离认真想了想,答:“可以都要吗?” 白溪瞥了她一眼,“可以。” 两天后,白溪给了明离一本书。 熟悉的深蓝色封面,右上角嵌了一行白色的字:《炼气调息指南(八)》,明离忙把书扔回白溪手里,以一种宁折不屈的态度扭过头:“你干嘛!我不看这种东西!” 白溪无奈地看着她。 好半天,明离才又重新翻开那本书,里面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而是一百条哄女人的方法。 明离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白溪,好半天嘟哝着道:“原来你也不会啊。” 白溪白了她一眼,继续翻开小人书。 总之,明离开始抱着那本书日夜苦读,把一些基本不可能实现的方法叉掉,再把不适合用在沈婵身上的筛除,剩下的一条条尝试。 书上说最浪漫的是放烟花,明离便下山买来烟花,不知是烟花位置不好还是方法不对,烟花飞得不高,也不好看,稀稀拉拉的几条线,还没沈婵出剑时环绕在周身的灵力好看。 而且更糟糕的是,烟花花瓣掉落下来,差点把院子点着了,明离慌忙前去灭火,等把火灭完,沈婵已经回屋休息了。 没关系,胜败乃常事。 明离又决定在小重峰上开个小灶。 一直以来她和沈婵都是去膳堂吃,小重峰的厨房里灰尘遍布,什么厨具也没有。明离去山下买了锅碗瓢盆,用流星剑挑着上山,一一清洗晒干,放进厨房里。 晚上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明离欢喜地探出头,撞上沈婵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 “你在干什么?”沈婵走了过来。 明离趴在窗户上笑嘻嘻的,“以后可以在小重峰上做饭了,不用去那么远的膳堂吃了,去晚了还只能吃剩菜。” 沈婵依旧蹙着眉:“我不会做饭。” “我会呀!”明离高兴地举起手,目光一刻不离沈婵。 沈婵兴致缺缺,“随你。” 翌日明离下山去买了米面粮油,还买了一只鸡,用一个竹笼子罩着。 明离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捣鼓晚饭,沈婵则坐在秋千上看书,咯咯咯的鸡叫声不时钻入耳朵,沈婵心烦意乱,猛地把书放下,望着厨房的方向欲言又止。 这顿鸡汤终究还是没喝上。 那只鸡不知怎么的从厨房跑出来了,在院子里惊恐地四处乱窜,鸡毛飞了一地。明离拿着刀在后面追,满地狼藉。 最后那只鸡跑到了后院,把沈婵洗好晾晒的衣服弄到了地上,还踩了几脚,随后翅膀一扇,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沈婵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在脑海里念静清诀。 “我、我给姐姐洗干净。”明离捡起衣服低头道。 沈婵不想说话,转身要走,忽而想到了什么,紧紧皱眉后松开,回过头,“衣服给我。” 明离一手拿刀,一手拿衣服,“都被踩脏了,我洗干净再还给姐姐,我会洗得很干净的。” “不用。”沈婵伸手,“给我。” 她的视线落在明离拿衣服的那只手上,皮肤不算白,带了点健康的黄,手很大,攥着衣服时手背上青筋明显。 呼吸忽而深了一些,像是沙沙的风声。 沈婵想起那只手隔着衣服落在身上的触感,又急又重,应和着少女急躁的呼吸,她半点也不喜欢。 不等明离说话,沈婵忽而上前几步,抬手扯走了那衣服。 第39章 “嗯,想做。” 虽然鸡跳崖了,明离当晚还是做出了几个小菜,把饭菜在堂屋摆好后明离去敲沈婵的房门,敲了三声后没人应。 侧耳贴在门上,她唤了两声姐姐,依旧没人映。 明离下了台阶,从一旁打开的窗户往里望,沈婵没在里头,不知什么时候下山去了。 眼睫垂下来,明离绕回堂屋吃饭。 菜炒得不是很好,有些菜有点淡了,有些菜有点咸了,还有的不咸不淡,但就是不好吃,于是明离隔天去贿赂膳堂厨娘,从那儿拿回一本菜谱。 一下课明离便御剑回了小重峰,进厨房开始捣鼓,等到天黑了,沈婵刚进门的时候,明离正好从厨房把汤端进堂屋。 明离知道姐姐还没吃晚饭,姐姐向来不怎么吃晚饭,或许是因为要辟谷。 实际上和辟谷无关,沈婵就是懒得跑去膳堂而已——膳堂人总是很多,很吵,沈婵不喜欢。 得了昨日的教训,明离今日没有买鸡,而是直接买鸡肉回来,扔了葱姜蒜进去炖了半个多时辰,鸡汤味很是浓郁,飘得满院子都是。 沈婵盛了一碗试试,味道确实不错。 将那碗汤喝完,沈婵甫一抬头,撞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眸,似乎期待着她给出评价。 沈婵还记着前几日鸡飞狗跳的事,余光扫过明离头顶的那根梁以及上面的屋顶,乌漆嘛黑的,正是几日前明离放烟花着火的地方。 一会儿放烟花一会儿搞小厨房,付明离这是想干什么。 想起灵泽城镜池里的事,以及明离那一番忏悔宣言,沈婵不知不觉蹙起眉头,视线在明离脸上来回扫荡,最后凝固在明离额心的那小块疤上。 她悔改了吗? 天黑了,屋里点了几盏灯,面若桃花的少女缩着肩膀,身体却往前偏向沈婵,眼睫将烛光掀起来,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完完整整的沈婵。 里头的沈婵望着外头的沈婵。 沈婵忽而偏过头,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尽量端出长辈的姿态:“嗯,算是过关的,但还可以做得更好,你没有做到。” 她从前最讨厌这样的话,明明是夸赞,却偏要夹点扫兴的话,如今却不得不用这样的话来应付明离,借此让少女的那点情思半路夭折。 可惜付明离的反应和沈婵的想象不太一样,少女用力点了点头,又嘻嘻看着沈婵笑,有几分得意地说:“我今天才第一天做,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姐姐等着。” 等什么? 她不是很馋付明离这顿饭,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得想办法减少和付明离相处的时间。 “日后不用做了,我辟谷。”沈婵道。 明离目光扫过沈婵吃空了的碗,嘟着嘴巴“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忽而笑了一下,“姐姐不吃,我也得做给自己吃。” 沈婵:“随你。” 之后的几天,明离都会做好晚饭等沈婵回来,不论沈婵回来得早还是晚,一推开门总能闻见热腾腾的香气,随后少女会从屋里走出来,眼睛弯弯的,说她今天不小心做了两个人的饭,让姐姐一起来吃。 盛情难却,加上确实饿了,沈婵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走进堂屋。 只是吃个饭而已,更别说食不言寝不语,在吃饭的时候付明离基本不会说话,吃饭完沈婵一溜烟跑回房间,连碗也不洗。 这样差的姐姐,明离对她的心思总该歇了吧。 只是付明离大约和常人不同,不仅没有生气,还乐此不疲,时间久了沈婵倒也有些愧疚,于是会帮着一起择菜洗菜,甚至下山捉妖回来还会买点新鲜菜。 即便和睦相处,沈婵也注意着相处的分寸,不亲密接触,不言语暧昧,认认真真做一个无趣严肃的姐姐,盼着哪天少女痴痴的眼神不再落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傍晚,天色很差,乌云滚滚,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从青云殿出来,沈婵仰头看了黑沉沉的天,发带被风吹得飘扬,沈婵召出九天跳上去,御剑回小重峰。 青云殿在脚下缩成一小团,跟一盏灯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冷风割得人脸颊生疼。夜里看不见山,也看不见路,幽黑一团像个大水潭。 水潭里忽然映出几点星光,沈婵正疑惑着,抬眸,那点星光变成了两串发光的玉珠,正顺着小重峰的山路往上爬,在沉沉的夜空下寂静地等待归人。 御剑靠近了些,沈婵才看清那不是星光,而是小灯笼,各式各样的小灯笼,形状各异,兔子的,莲花的,南瓜的,像是人间的灯会。 沈婵轻轻蹙眉,收剑落在石阶上,抬手轻轻靠在灯笼纸皮上,暖意自掌心漫开。 仰头。 沉沉的夜空下,暖黄的小灯笼一路蔓延至小重峰的峰顶,连接上了那扇院门。 这样的坏天气里,有个人在山上等她,或许还弄好热气腾腾的饭菜,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目光频频看向院门。 暖光融入眸中,沈婵低下头,将那片滚烫的灯笼隔绝在眼皮之外,沉默着转身,御剑折返回小重峰下- 院子里,明离等了许久依旧没等来沈婵。 院门外的灯笼一盏盏灭了,风声好大,明离抱着膝盖想,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总不能是有事下山去了吧……还真有这个可能,明离在额头上拍了一下,心道哎呀,她想着给沈婵惊喜,便没有向沈婵打听今日的安排。 今天是姐姐的生辰,她还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明离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 时候还早,沈婵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惜直到她亲手布置的灯笼全部熄灭,整个小重峰陷入一片幽黑中,沈婵依旧没回来。明离回了屋,把桌上冷掉的饭菜放进厨房里,随后御剑下了小重峰,去青云殿和清辉阁都找过,沈婵都不在。 明离想了想,又御剑去了药阁。 药童道,没见到沈师姐来这儿。 指甲在腰侧的灵霄袋上滑动,沙沙的声音混进风声里,半点也听不见,明离闷闷不乐地回了小重峰。 从盒子里拿出沈婵的小木人,明离把小人放在心口贴了一会儿,指腹轻轻描摹着小人的五官,声音比屋里烛火跳动的声音还轻:“姐姐,生辰快乐。”- 训诫堂里四处冷冰冰的,沈婵坐在角落打坐调息,脑子里的风声逐渐消去。 闭上眼脑子里仍是暖黄的灯笼,精致漂亮,扎在路边的树丛上,烛光把湿冷的台阶都映得暖烘烘的。灯笼用绳子绑着,从山腰一直绑到山顶,也不知道那个人绑了多久。 沈婵不知道付明离从哪里打听来她的生辰,毕竟这个东西就连沈瑾瑜都记不清,沈婵也会刻意忘记。 她发誓再看到那一串灯笼之前,她完全没有记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为什么要这样?付明离想干什么? 沈婵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光滑的墙壁映出昏暗的光影,恐慌前所未有地席卷身体,沈婵掐着掌心,每一寸骨肉都在隐隐发颤。 许久,她后知后觉庆幸。 还好她跑了…… 这一夜并不难熬。 虽然冷了些,但沈婵在训诫堂过夜早已是家常便饭,太阳还没升起来,沈婵便醒了过来,大腿被压得发麻,她扶着墙站起来缓了许久,将衣服和头发整理好,缓步出了训诫堂。 天空阴沉沉的,到处蒙着一层灰绿色。 今日青云门接到了仙盟会的猎妖悬赏令,悬赏等级很高,那只妖是从邓林跑出来的千年妖兽,正在往东一路作乱,仙盟会发出紧急悬赏令,请仙门百家各派两名修士前往邓林,联合除妖。 沈瑾瑜俯身下笔,“我想让明离去,你觉得如何?” 沈婵道:“明离在青云门内,论修为已然出类拔萃,足以承接仙盟会的悬赏令。母亲不必忧心,我定会紧紧跟护,不会让她受伤的。” “你?”三个字落在纸上,沈瑾瑜头也没抬,“不必,我让韩余和明离去。” 沈婵怔愣一瞬,道:“好。” 悬赏令很急,即刻便要出发,沈婵从演武场把付明离叫出来带进青云殿,快速说明了情况。 明离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听掌门说:“有什么事不懂都可以问韩余师姐,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擅自行动,好了,刻不容缓,御剑出发吧。” 明离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沈婵,又回头看沈瑾瑜:“师母,我有些话想和师姐说。” 沈婵眼皮一跳,连忙道:“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少女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却还是朝着沈婵笑了笑,“好的。” 转眼间两个身影便御剑下了山。 沈婵松了一口气,抬腿要走,忽听身后沈瑾瑜道:“我从成玉那里了解了你的身体状况,日后你不必接悬赏令了,带师妹们夜猎的事情,我也会安排给其他人,你好好在小重峰上养病。” 沈婵抿着唇,半晌后深吸一口气,“好。”- 两月时光不过须臾。 青云山的树叶转眼就掉光了,青黑色的石头和土壤露出来,很快又被小雪覆盖。 小重峰上的雪要大一些,沈婵躺在秋千上,看着灰蒙蒙的一片天,秋千轻轻晃动,天也跟着晃动。 两条腿交叠着摆放,一只小腿高高翘起,雪花落在衣袍上,转瞬就化了。 “你这日子倒是过得逍遥……” 听见成玉的声音,沈婵连头也懒得转,盯着空中的雪花发呆,“如今我闲人一个,自然逍遥。” 成玉抄起桌上的酒看了看,“如今怎么开始喝酒了?”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呼啸袭来,成玉只觉鬓边一凉,一缕发丝已然被剑气斩断,手中酒瓶脱离手指,“噔”的一声落回桌上。 成玉眸光骤凛,旋身疾退,衣袂猎猎作响。 两个身影在院子里缠斗起来,落下的雪花又翻飞着往天上飘,半炷香时间后,沈婵持着九天,九天剑尖则抵着成玉喉咙,再往前一毫便会有血溅出。 “师姐从前接不过我十招的。”沈婵把剑随手一扔,拂开石凳上的雪花坐了上去,随后给成玉倒了一杯酒,“没喝,只是刚巧很闲,拿出来试试味道。” 酒是付明离买的,一直没有开封过。 “好苦好难喝。”成玉尝了一口连忙摇头,和沈婵说起正事,“我要回药王谷一段时间。” 暖灵诀弹开,纷纷扬扬的雪花绕开两人,沈婵道:“怎的突然要回去了?” 成玉只道:“有事。” 看了下沈婵脸色,成玉又道:“你这体内的魅丹能撑到现在,属实稀奇。”说罢又把一沓抑制符递给沈婵。 知她平时不愿意提这件事,成玉说起另一件事——付明离杀了那只千年妖兽,被仙盟会嘉奖了,少年天才,声名大噪。 “确实。”沈婵淡淡应了一声,余光掠过插在花池上的九天,忽而起身道:“师姐要离开青云,我得好好为师姐践行。” 成玉眼睛冒光地看着她:“你还会做饭?” 显然不会,所以沈婵拉着成玉下山买了熟食带回小重峰,赏雪喝酒,勉强也算践行。 小雪下了一日就停了,沈婵照例去藏经阁看书。 世间坤泽乾元本就稀少,记录在册的更是少之又少,因而世人鲜少知晓,沈婵几乎将藏经阁翻了个遍,依旧和从前那样,没有找到什么有用东西。 去后山练了会儿剑,沈婵才悠悠回了小重峰。 昨天下的雪早就化了,冷得异常,沈婵脱掉外衣进入温池里,曲着腿将整个身子埋进池水里。 一瞬间风声鸟声全部消亡,她睁开眼睛,看向池水下的昏暗。 月色倒是好,似残雪一般落进水中,却不会化,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似无数尖锐冰锥戳着胸口,喉咙,和四肢,痛感像月光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 难以言喻的胀痛从胸腔炸开,浮出水面的一瞬,沈婵张大着嘴巴呼吸,眼圈红了一片。 有风从侧面刮开,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一道影子直直落在沈婵脸上,她动作一顿,随后压着惶恐的心跳,神色淡定地偏头。 温池四周的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被一根赤红发呆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少女一身月白色劲装,个子高挑。 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沈婵喉咙滚了滚,不自觉抬手抱在胸前,往水里压了压,一双泛红的眼看向发愣的少女。 “我……对不起,姐姐,我以为,我以为……”明离忙放下白纱,转身背对着温池,脸被溢出来的水汽熏得有点红,“姐姐还好吧?” “嗯。”隔着一道纱,沈婵看着明离的背影,“没事。” 好一会儿,沈婵再次抬眸,那人的背影依旧像根棍子似的直挺挺杵在原地。沈婵有些生气,可话到嘴边,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还有事吗?” 这是身体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 方才对视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了眼前人的变化,不只是高了壮了,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变化,少女不再像少女,而开始逐渐变成一个女人。 看向她的眼神不再只是崇拜和欢喜,而多了很野生很原始的东西,比如来自成熟身体的欲望,比如伴随着欲望而产生的占有欲。 分化成坤泽后,沈婵总是对这些眼神很敏锐。 因而沈婵反馈的情绪也很敏锐,不止有不耐,还带了几分畏惧——两个人修为差距越来越小,若真要动手,沈婵不确定能打得过对方。 更别说还有乾元对坤泽的天然压制。 从前她对着修为薄弱的付明离可以约定,可以无视,可以直接下忘忧咒,也可以直接一个“滚”字把人扔下山,如今却不行。 白纱外的影子蹲了下来,依旧是背对着温池,似乎仰头看了一下月亮,“姐姐,好久不见。” 这话没什么问题。 但沈婵听见那人的呼吸,很沉,似在努力平息着什么情绪。她敏锐地察觉那情绪不会是她想要的,因而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嗯。” 她慢慢地靠近岸边,动作很轻,尽量减少水声,伸手去够放在岸上的干衣服,余光依旧穿过蒙蒙白纱,谨慎地落在那人身上。 水面层层荡开扫在池岸上,又一圈圈弹回来,轻轻弹在雪白的皮肤上,把紧贴着肌肤的里衣稍稍荡开,水波涌动。 “很想你。” 耳边似炸开了一个什么东西,沈婵脑子嗡嗡的,偏巧水下的脚崴了一下,身体跟着扑进水里,水花四溅。 “姐——” 明离猛地回头,还没看清温池里的情况,一道清冽的声音飘入耳中。 “我没事。” 沈婵已在池岸上裹好了衣裳,佯装没听见方才那句话,细纱外的付明离没有离开的意思,沈婵想了想,道:“接悬赏令很辛苦的,你快回去休息。” 外面的人站了起来,高马尾往前跳了几步忽又顿住,沈婵听见少女有些郁闷地说:“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出去的这段时间特别想你,人还很暴躁,心情一点也不好。” 身后传来淡雅香气,烦躁逐渐被扑灭,明离吐出一口气:“回来看见姐姐就什么都好了。” 她最烦躁的是围杀妖兽的那几天,一群人在那里慌乱布阵,明离在后边看着,忍不住地心烦,后来那千年妖兽掉进阵法里,又逃往山洞里,明离提着剑单枪匹马地杀进去了。 如今想来有些后怕,可想一想那妖兽在手里挣扎的痛苦模样,明离心底浮起一丝快意。 只是到了沈婵跟前,快意也好,烦躁也罢,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仅仅是闻着沈婵身上散发的气息,听着她那如碎珠似的声音,便觉从头到脚,周身每一处都舒畅起来,好似原本紧绷蜷缩的自己,被轻柔地缓缓展开。 “嗯,好了就好。”将衣服领子束好,腰带系好,沈婵掀开另一边细纱,从温池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热气被风一吹就散了,沈婵快步往房间走去,“我先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脚步声跟了上来,沈婵分不清她是跟着自己还是回自己屋里,只得装作不知道,暗地加快步伐。 好不容易进了屋,沈婵头也没回,“砰”的一声关上门。 那“砰”声并不清脆,有些闷,并不是门砸在门框上的声音。 沈婵吸了一口气,回头。 付明离站在门外,一条腿斜支着挡在门边。或许是门挤压得腿部生疼,她抬起双眸,眼里水光潋滟,轻唤道:“姐姐……” 目光从少女眼眸落向门框,沈婵松了几分力度,尽量压着翻涌的怒气,语气和善地问:“怎么了?” “姐姐……”声音黏黏糊糊的,明离抬手扒在门上,身体往里靠了靠,她不加掩饰地吸了吸鼻子,“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付明离。”沈婵终于冷下脸,不再陪这小天才演姐慈妹孝的戏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明离心虚,视线从沈婵脸上移开,一点点往下移,落在沈婵的腰带上,“抱、抱也不行吗?师姐师妹都可以抱的……更别说还是姐姐……” 本就够红的脸颊此刻红色又深了一个度,明离低着头,感觉脸颊和脖子都烧了起来,她想扭头就跑,借着山风降一降脸上的温度。 可也只是想一想,相比于降温,明离此刻更大的渴望是抱一抱沈婵,真的只是抱一抱。 她低头盯着沈婵的腰带看,不知怎么的,忽而想到沈婵才从温池里爬上来,腰带其实系得很松,兴许轻轻一勾手衣服就掉了。 她被这大胆放肆的想法吓了一跳,惊慌之余忽地注意到扶着门的手,离沈婵的腰很近,沈婵柔软的外衣甚至轻轻触碰着手背。 很滑。 明离后知后觉察觉现在求抱的动作很不好,好像尾随人家进屋的变态,她慢慢松了手,挡在门前的腿也撤了回来。 她四肢僵硬地站在门外,而沈婵扶着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关门。 明离后知后觉,姐姐似乎是生气了——是的,她对姐姐的心思早就开诚布公了,什么姐妹抱一抱的拙劣借口,她当姐姐是傻子吗?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少女的影子无处遁形。 明离慢慢抬起头,脸上依旧很红很烫,好在是晚上,又逆着月光,沈婵或许看不出来。 月光照进门里,明离能清晰看见沈婵漂亮冰凉的五官,她白皙的皮肤,还有她轻轻勾着、似笑非笑的唇。 “你是想抱吗?” 沈婵轻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怎么瞧着,你是想做呢?” 第40章 双腿绞得更紧。 少女站在门外,两只手垂下在小腹前相扣,她眨了眨眼朝面前的女人看去,努力判断这话是嘲讽还是试探。 脑子嗡嗡的,她暂时判断不出来,鼻子呼呼地吹着气,落在身上的月光不知不觉变得热起来,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可、可以吗?” 欢喜藏匿其中,跃跃欲试。 回应她的只有关门声,速度很快,落在鬓边的发丝都被吹了起来,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外,门上淡蓝色的灵力一闪而过。 显然,沈婵给出的回答是“不可以”,并在门上设了结界,防狼似的防着她。 明离有些难过,因为自己冲动的行为好像把沈婵惹生气了,她不想要沈婵生气,两月没见,她很想沈婵。 她静悄悄地回了房间,心绪依旧没有平复下来,窗外风声呼呼的,她趴在床上,翻身压着心脏,感觉周身灵力也跟着呼呼地转了起来。 少女努力吸了一大口气,身上残留的沈婵的味道已经没了,她怅然地垂下头,脸颊贴着床铺,呼吸落在被子里又扫了回来,脸颊很快变得湿漉漉的。 明离想,明天给姐姐道歉- 另一间屋子里,沈婵亦未眠。 她想起少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充满侵略性,顺着脸庞缓缓下移,瞳孔微微放大,像是饿狼紧盯猎物,顺着她的身体游走到腰际。 沈婵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付明离喜欢她,却是第一次这么恶心付明离的喜欢,两个月的时间而已,难道是付明离在外面看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不然眼神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好像一瞬间就从小孩长成了一个恶心的大人,纯粹的喜欢里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欲望,幽黑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志在必得的意味,尽管她本人或许没有察觉。 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急感裹挟着全身,心脏被压*得有些紧,沈婵侧身躺着,看向窗上游走的灵力——那是她设下的结界。 小重峰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的家,如今她却要在家里设结界才能安心睡下,沈婵顿感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甚至有点想笑。 从付明离拜入青云门后,她的一切似乎都在被付明离侵入,进而占有。 母亲对她言辞严厉,对付明离却疼爱有加;师妹们对她敬畏参半,对付明离却亲密无间;长老们曾视她为青云门的希望,如今目光却全部聚焦在付明离身上。 她在无风谷被魔气沾染,付明离却借此连破两境;簪花大会上她落败,付明离却因护剑立下大功;她修为陷入僵局,停滞不前,付明离的修为却如野草疯长,一路飙升。 而如今,沈婵甚至顾不上这些,她只想着安全度过发热期,可偏偏付明离回来了,虎视眈眈的目光毫不掩藏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忽而想起温池旁付明离说的话。 “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出去的这段时间特别想你,人还很暴躁,心情一点也不好。” “回来看见姐姐就什么都好了。” …… 暴躁、易怒、安抚,这些关键词连接在一起,刹那间,沈婵脑子里某根弦陡然紧绷,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一下一下剧烈拉扯着。 付明离是不是……腺体成熟了? 和坤泽会有发热期一样,乾元腺体成熟后每月会有一次易感期,但易感期对乾元的影响远没有发热期对坤泽的影响大。 沈婵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手臂绕过另一侧肩膀,轻轻地触碰后颈。 出于对身体安全的考虑,沈婵计划着和沈瑾瑜提出搬离小重峰的事。 她不想在魅丹效用反噬的第一个发热期,和一个对她本就有心的乾元共处一室,小重峰灵气充沛,沈瑾瑜定然不会让付明离搬走,沈婵只好退一步,自己搬走。 在计划生效的之前,她要避免和付明离起冲突,免得节外生枝。 因而翌日醒来,付明离做好了早餐,神色认真地给她道歉时,沈婵也只是勾了勾唇角,颇为大度地说没事,并用一种长辈的语气问起付明离近况如何。 少女话依旧很多,叽叽喳喳地跟她说那头妖兽如何难对付,仙盟会的人不行,光会嘴上说,实际干活的还是她们各派来的小年轻。 说到最后,明离抬眸偷看了一下沈婵,状似无意地说起那只妖兽最后是被她杀掉的。 沈婵一眼看穿付明离意图,顺着她的期许夸了一句“很不错”。 光从语气上听不出是夸赞,付明离却高兴得很,端着碗筷进厨房,腰间的灵霄袋蹦蹦跳跳的。 沈婵趁机下了小重峰,到清辉阁时没看见沈瑾瑜,从茯苓那处得知,掌门前几日出门去了,过几日才回来。 沈婵面色恹恹的:“好,多谢师妹。” 成玉回了药王谷,沈婵又不想回小重峰,一时竟然不知道去哪里,之后只能去后山练剑,从天亮练到天黑,掌心被磨出了一点微红,直到暮色沉得几乎看不见路,沈婵才御剑回了小重峰。 暖黄的灯从窗户里透出来,明离精神很好,依旧是做好了饭菜,等着她回来。 饭后,沈婵坐在秋千上想事情,明离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频频看向沈婵。 “姐姐。”她忽然开口,“之前离开的时候太匆忙,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句生辰喜乐。” 沈婵一愣。 “我其实当天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的,弄了很多很多漂亮的灯笼,还做了很多菜,可是你那晚上有事没回来。” 她并不知沈婵其实没事,也并不知沈婵看见了那些漂亮的灯笼,只是后来折返下小重峰了。 沈婵也并不打算告诉她。 明离忽而站了起来,走到沈婵跟前蹲下,沈婵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把脚尖抵在地上,刹住往前荡的秋千。 少女蹲在地上跟只**似的,仰头看向沈婵:“姐姐,之前的生辰礼坏了,我重新备了一份。” 明离伸手取解腰上的灵霄袋,随后递给沈婵,沈婵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好东西。”明离往前挪了挪,几乎要靠在沈婵小腿上了,她抬手把灵霄袋上的扣子解开,朝沈婵使眼色,“姐姐把手放上来。” “放上来嘛……” 沈婵瞥了那灵霄袋一眼,不知明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会儿警惕心还没消下去,手也还搭在大腿上,谁料下一瞬掌心忽地一热,明离竟然牵起了她的手,动作迅速地搭在了袋口处。 只一瞬便天旋地转,风声呼啸,眼前乌黑一片。 沈婵惊得下意识抓紧了那只手,随即听见了少女明显开心、语调高昂的声音:“姐姐可以睁开眼了。” 睁眼之前沈婵先把手抽了回来。 眼前夜幕如墨,浓稠铺展开,四下草木静立,风声俱灭,只剩节奏不一、此起彼伏的细小虫鸣。 沈婵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卡擦一声,似踩在了草丛上。 低头,一只流萤从草丛深处轻盈蹿出,似陡然亮起的一盏幽绿小灯,刹那间闯入沈婵视野,顺着流萤飞的方向抬头,沈婵视野向外延展。 沈婵呼吸忽地一滞。 数不清的流萤,似从银河倾泻而下的繁星,纷纷扬扬飞舞,闪烁的荧光相互交织,幽绿光芒映入沈婵眸中。 明离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沈婵,轻声笑道:“姐姐喜欢么?” 这是在两月前就给沈婵准备好的生辰礼物,那会儿天气还好,青云山还有流萤,明离便去捉了许多放入灵霄袋里,还去挖了许多泥土和草,把灵霄袋里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没来得及给沈婵看,明离便接了悬赏令离开青云,灵霄袋里的花草全都死了,流萤也逐渐没了气息。 杀了妖兽后,明离去了一趟南海,南海还未入秋,岛上的流萤数不胜数,明离便从那儿取了无数只流萤,又挖了点草,带回来给沈婵看。 “很漂亮。” 漫天流萤,似星河流转,底下扑了石子,草木旺盛——不知付明离弄了多久,弄出这样一个小天地。 从灵霄袋里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明离把灵霄袋往沈婵掌心一放,沈婵抬眸,“灵霄袋是你的法器,别人求都求不来,你不要?” 沈婵年少时曾求过沈瑾瑜,她不肯给。 明离顺杆往上爬,坐在沈婵身旁,脚在地上一杵,秋千晃动起来,“这是姐姐的生辰礼,我给了姐姐便是姐姐的。灵霄袋里能养活物,姐姐若想寻个清净处放松,随时都能进去,也不必一直这般紧绷着自己。” 掌心掂了掂灵霄袋,沈婵道:“它认了你做主,还会听我使唤?” “姐姐试试?”明离也不太确定。 灵力在指尖流转,沈婵抬手压下,不多时,沈婵两掌猛地合拢。灵霄袋关了起来,沈婵放开手,三点幽光落在掌心,随后颤抖着飞向夜空。 明离看着沈婵笑:“看来是听的。” 送礼讲究你来我往,沈婵不喜欢欠别人,“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生辰。”明离想了想后改口,“我不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是孤儿,没人告诉她。 沈婵垂眸看着掌心的灵霄袋,半晌后把灵霄袋还给了明离,“请我看的流萤我收下了,很喜欢,但灵霄袋你自己留着,日后许有大用处。” 如今她最好别再和付明离有任何牵扯。 沈婵执意不收,明离也只好作罢- 沈瑾瑜终于回了青云门,沈婵第一时间去了清辉阁,和沈瑾瑜说了要搬离小重峰一事。 沈瑾瑜正坐在软榻上休息,神态很是疲惫,缓缓抬起头看向沈婵,脸色不大高兴:“为何?” 沈婵吸了一口气,“付明离是乾元。” 女人眉梢轻轻挑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片刻后神色恢复如常,“那又如何?” “我发热期快到了,母亲。”搬离小重峰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不知沈瑾瑜为何不许,只得将担心和盘托出,“我是坤泽,她是乾元,本就不适合住在一块儿。”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干涩的眼皮压下浅色瞳孔,沈瑾瑜道:“什么乾元坤泽的,她是你妹妹,难道还能对你如何吗?” 沈瑾瑜很是不耐,“离了小重峰你又要去哪儿?你性子本就古怪,又有这样的病,让你去和其他师妹们一起住你愿意吗?还是你想我单独拨个院子给你住?” 沈婵心凉了半截,却还是咬着牙道:“青云门也还有别的独院的。” 她听见沈瑾瑜嗤笑一声,很不屑似的,抬眸看去,沈瑾瑜朝她轻轻摆手,示意她出去。 “母亲。”饶是早已知晓母女情分淡薄,沈婵心口处依旧泛起一阵钝痛,她垂下眼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是她标记了我,您也觉得无妨吗?” 下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沈婵抬眼望向母亲,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熟悉的淡漠神色。 开口更是让沈婵难以接受:“明离是个好孩子,不会那样做的。” 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沈婵几近窒息,她恍恍惚惚出了清辉阁,脸上落了点点的冰冷——又下雪了,到处一片灰蒙蒙的。 手脚被动得冰冷,沈婵漠然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青云殿檐角高高飞起,似要耸入青云。 小雪逐渐变成大雪,那道白月色的身影渐渐消失。 沈瑾瑜推开窗户,几瓣雪花正飘进来,落在扣住食指的青玉扳指上。沈瑾瑜下意识转动扳指,那雪花落入干枯的皮肤里,瞬间化成了一滩水。 心口的气总顺不下来,沈瑾瑜闭着眼,太阳穴疼得厉害。 一炷香时间后,沈瑾瑜叫来茯苓,让她去找一下青云门里还空着的院子,“要清净一点的地方,灵气最好也充沛些,找到后和你师姐说就行。” 茯苓表情愣愣的,“哦哦。” 心中却道,师姐好好的搬地方干什么? 地上很快铺了一层雪,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使劲一压还吱嘎叫,雪一叫明离也跟着叫,惹得屋里的茯苓频频探出头,忍不住笑。 掌心大的小雪人很快堆成功,明离小心翼翼地端进去给茯苓师姐看,“师姐,这是你。” “白花花的五官能看出个鬼,你说这是师母我也信。”茯苓低头继续写字,“小心点,别把我案桌弄脏了,不然打你。” 明离吐了下舌头,抬手把小雪人捏紧了些。 屋里很热乎,雪人很快化了水,明离不得不出去,把小雪人放在台阶上旁,擦了擦手上的水,转身进屋。 明离脸和手都很红,茯苓见她瑟瑟发抖,从一旁扯了件外衣扔给她,忽而想起一件事:“你和师姐吵架了?” 明离“嗯?”一声抬头:“哪位师姐?” 得知茯苓师姐问的是沈婵之后,明离摇头:“没有啊,为什么这样问?” 茯苓于是把沈婵要搬出小重峰的事说了出来。 大雪纷飞,明离气冲冲回了小重峰。 姐姐为什么想搬出来?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之前的事姐姐都原谅她了,这几天两人相处也很和睦。 她很想找沈婵问一下,可惜,沈婵不在小重峰上。 雪花落在头发上,白花花一片,很快融化成水落进发根里,冷得明离直直吸气。 厨房里的灶台还在燃着,旁边堆着柴火,是明离昨天去山下捡的。明离蹲在灶台旁烤火取暖,一边搓手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姐姐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 她有点生气,还有点伤心,怎么说她和姐姐也一起在小重峰上住了这么久了,姐姐还是把她当外人一样。 可她是沈婵的妹妹,也是沈婵的亲师妹,纵观整个青云门,除了师母之外,没人比她和沈婵关系更近。 火气慢慢褪去,沮丧卷土而来。 门是打开的,门外的雪一层层落下,软绵绵地堆了起来。 天快黑了,沈婵还是没有回来。 明离扶着发麻的腿站起来,御剑下了小重峰,去青云殿、清辉阁、药阁甚至训诫堂问了一遍,沈婵都不在。 一个好心师妹说,大约一个时辰前,她看见沈婵师姐往小重峰方向走了,明离于是又御剑回小重峰。 雪花疯狂砸在脸上,疼得要命,明离看不清路,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心脏忽然疼了一下,明离低头扫了一眼心口,一阵莫名的心悸毫无预兆地袭来,尖锐的难受蔓延至全身。 明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狂风呼啸,似要把一切搅个天翻地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凛冽的风裹挟着,纷纷扬扬洒向山林。 一处洞口雪花已悄然堆积起一层,柔软蓬松,忽而来了一阵风,那雪花便肆意地跟着风飘进了山洞,一路向着洞穴深处飘去。 这山洞也并不深,最里处距离洞口也才三丈距离,雪光幽幽似清冷月光,将山洞里映照得有了几分光亮。 沈婵蜷缩着躺在地上,身躯发着颤,雪光映在脸上,落入瞳中成了两个小白点。 浓烈的冷梅香以沈婵为中心,一波接着一波地往外散去,躺在地上的女人浑身冒汗,潮热一波波袭来,沈婵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 抑制符散落一地,最上面的几片甚至沾了血,纤白的手垂在上面,手指上也沾了血。 发丝胡乱地黏在脸上,汗珠顺着尖俏的下颌流下,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晶亮的痕迹,而后蜿蜒没入雪白的后颈。 平日里光滑平坦的后颈,此刻却突兀地出现一个小小的腺体,染了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微微张开的小口源源不断喷涌出浓烈馥郁的梅花香。 喉咙涌上酸味,沈婵张嘴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反倒因为使了点力气而变得更加虚弱,她脸色苍白,软绵无力地抵着墙侧躺着,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一侧嘴角缓缓流下,随即在空中拉出一道细细的弧线。 没关系的,沈婵心道。 生理性的泪水沿着眼角落下,沈婵大口喘着气,目光看向洞口。 没关系的,只是发热期而已,五年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这次也一样……她张着嘴巴喘气,呼出的白气旋转着落回脸上,微微发凉。 原来是一片雪花。 气温在降,山洞里冷得异常,沈婵再没力气捏出暖灵诀,只是靠着蜷缩身体取暖,双腿互相压着蹭着,沈婵喉咙艰难地滚了滚。 洞口处忽而来了一阵风,将散出去的梅香又带了回来,沈婵被呛得咳了几下,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后颈又肿又痛,沈婵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几分力气。 刻意忽略身体其余部位的异样感受,沈婵抿了抿干涩的唇,轻轻抬起手,将一片抑制符搭在腺体上。 并未用力,只是轻轻一搭,腺体接触符面的一瞬间,一种带着酥麻的痛感传遍全身,她蹬了蹬腿,喘息着闷哼一声。 衣服被汗水或是别的什么弄湿了,沈婵尤其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感觉,头发黏在布满汗水的脸上,她想伸手去拂开,却没有力气。 和身体带来的折磨相比,这其实算不了什么,可是沈婵却忽然崩溃地哭起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在洞里面响起,层层叠叠的回音清晰地落入沈婵耳边。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簌簌地顺着沈婵苍白的脸颊滚落,沈婵身子微微颤抖,紧咬着下唇。干涩的嘴皮瞬间裂开,鲜血渗出。 绝望似潮水般翻涌而来。 她记起簪花大会上的落败,记起钟乐的嘲讽,记起那些落在她身上或可怜或叹息的目光,更记起忏悔堂里,被乾元亲吻着的魏修竹。 为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一心修道,刻苦修炼,严于律己,即便少年天才也不曾自傲,不曾懈怠修行,她比世间的绝大多数修士都做得好,为什么偏偏被选中了…… 从十五岁到如今,快六年的时间了,成玉总劝说她释怀。 可是,怎么能释怀得了……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似夜枭啼鸣,沈婵眼泪汹涌流出,顺着脸颊疯狂流淌,怎么也止不住。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嘶哑的哭声刹那间被捂住,陡然一转,化作了沉闷的呜咽。 她哭得眼睛发胀,哭得身体发抖,止不住地咳,咳出的血撒在碎石上,刺目的红。 浓烈的冷梅香不曾有变淡的趋势。 她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胳膊被碎石块磨得出血,被折磨得失焦的瞳孔悠悠转了转,她看向那个总也触不到的雪白洞口。 后颈处的灼热烧得她几近晕厥、意识模糊,痛痒交织,肆意催动身体其他部位发生着难以言说、令人难堪的变化。 双腿绞得更加紧。 沈婵仰着脖子动了动,那张轻飘飘的抑制符从腺体上脱落——这次的发热期来势汹汹且毫无预兆,抑制符根本没有用。 成玉给她的那个小绿瓶还在小重峰上。 她喘着粗气,手顺着腰腹压下去,挤开两条腿,而后轻轻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那手却调转了方向,往上落在了腺体上。 这是个发育不良的腺体,十五岁时曾被沈婵用刀挖过一次,没挖下来,沈婵反倒进黄泉路走了一遭,被成玉及时救了回来。 如今萎靡弱小,看着更是恶心。 半晌后,沈婵弓着身体,呼吸急促到抽噎,喉咙带出破碎的风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便过了五年,她对痛苦的耐受性并没有多少长进。 甚至都没开始动手,她便疼得满头大汗,所有感官瞬间失效,她听不见风声,感觉不到冷意,只是努力蜷缩着身体,连骨骼都在战栗。 当然,更没察觉到洞口外,踩在雪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 “……姐姐?” 40-50 第41章 她在教沈婵一些东西(加更) 那声音脆生生的,像是雪夜折竹,所有感官慢慢回来,那句话朦胧地在她脑子里转悠了一下,沈婵听清了话的内容。 姐姐。 在叫她。 身体似是埋在雪里,瞬间僵硬,沈婵连呼吸都停滞了,她抵着石壁往后缩,被血丝粘黏在一起的上下唇拉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后分离,沈婵抬手捂住急促的呼吸,紧张地看向洞口。 青云门里会叫她姐姐只有一个人,如今会冒着雪出来找她的也只有一个人。 沈婵自心底升起一股悲凉,像是饥寒交迫晕倒在茫茫雪原中,醒来后闻到热腾腾的气息,睁眼一看,是一头饿极了的狼。 而她已然没有力气和狼搏斗。 她听见洞口外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沙沙沙,沙沙沙,是脚踩松软的雪的声音,忽而嘎吱一声,那人似踩到了一根树枝。 脚步声停了。 沈婵并未因此有了一丝侥幸,她依旧呆呆地看着那个洞口,因她知道,从十五岁起,上天从不对她宽容。 果然,下一瞬,脚步声又想起了,那个亮白的洞口闯进了一个人,光线从那人身后打来,像是一道漂亮的剪影。 那道漂亮的剪影顿了一下,随后走进洞口追寻她而来,步伐仓促,靴子上的雪抖落在地,许是温度太低,并未化成水,“姐姐?!!” 沈婵无力去辨别那声音里是欢喜还是担忧,她只知苦苦藏匿的丑态即将被这个少女一览无余,人生也即将被这个人毁了。 后颈的腺体灼烧似的疼,沈婵沉沉压着眉,忽而一道灵力溅出,斧头似的用力劈在少女跟前,结界顿起,少女被逼退几步。 “别过来……” 她不敢看付明离,只是低着头趴着,借散下来的头发掩盖自己狼狈脸庞,竭尽全力颤抖着发声。 “姐姐,你、你怎么了?”明离吸了吸鼻子,颤抖的视线投向角落。 女人衣衫凌乱地蜷缩在昏暗的石壁下,身下是一堆明离看不懂的符纸,明黄色的符上还沾着刺眼的血,视线顺着血迹往上,明离看见了发红的指尖。 明离心如刀绞,“你怎么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等不及沈婵回答,她抬腿往前跑,流星剑在手中闪现,轻轻一劈,本就聊胜于无的结界直接碎了。 沈婵呕出了一口血,被气的。 身体被人从地上捞起来,她边呛血边伸直手掌,试图召来九天,将身上抱着她的乾元一剑劈开。 可惜灵力太过微弱,九天还没出现,她的五指先被人紧紧握住了。 温热从掌心蔓延开,沈婵感觉到一瞬间的舒适,竟没挣扎——她太冷了,付明离手上很暖,身体也暖。 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下一瞬,她听见付明离用很担心的语气问:“姐姐脖子上怎么了?” 温热的呼吸绕上脖子,沈婵心中警铃大响,原就苍白的脸色这下更是毫无血色,她用沙哑的喉咙尖叫着:“别碰它……” 唇上的血溅了出来,因这费力一吼,她失去全部力气,软软地栽进沈婵怀里。 腺体无意中在明离臂弯上蹭了蹭,她疼得低呼一声,酥痒从腺体迅速散开蔓延全身,沈婵挣扎着想从明离怀里离开。 无疑是螳臂当车,半点用没有,更别说明离根本没发现她在挣扎。 满身的伤痕触目惊心,明离也看出沈婵这会儿意识不清醒,眼神并不清明,于是也不过多问她缘由,只是把外衣解下披在沈婵身上,背着沈婵往外走。 浓郁的梅香落在明离周围,她艰难地换了一口气,“我们去药阁找成玉师姐,她肯定能看出姐姐中的是什么毒。” 姐姐肯定是受了小人暗算中毒,不然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她一定把那人找出来,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天已经黑了,没有月光,但落了一层雪,因而夜幕并未呈现完全的漆黑。 流星剑落到脚下,明离忽而顿了顿,偏头看向趴在肩膀上的沈婵,“姐姐,你刚说什么?” 冷香直直对着明离冲来,她恍惚了一瞬,后知后觉,沈婵说的是:不要去。 “可是姐姐你的毒,我不会解……”明离迅速替她把外衣往上笼了笼,盖住沈婵额头,她没有把头转过去,而是望着那双泛红水润的眼,“那、那我去找师母,对,师母见多识广,姐姐别担心,师母一定知道——” “不要……”齐声里带着哭腔,落了雪花的眼睫压下那双摄人心魂的眼,她听见沈婵吸了一口气,小声道:“回、回小重峰,求你了……” 明离猛地转回头,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好,我们回小重峰。” 小重峰转眼就到。 明离踢开房间门,把沈婵放在床上,沈婵骨头似被什么化软了,身子轻轻一歪,眼见就要摔下去,明离眼疾手快把人捞了上来。 烛火在灯盏上跳动,映得人心慌。 方才在山洞里竟然没发现,沈婵竟然是衣衫半解! 她尚不知那小人是谁,却对那人恨之入骨,抬手把沈婵的衣服拉上去,掩住露出来的半片香肩,明离压着心底的烦躁,柔声朝沈婵问:“姐姐,你说的药在哪里?” “药……” 沈婵肩膀被明离双手扶着,她几乎抬不起头,新一波的潮热又来临,她无助地看着地面,身体本能地坠向明离。 她的嗅觉不算灵敏,此刻却从浓烈的梅香里闻出了一股不同的味道。 像是燃烧后残留的灰烬气息,混着淡淡的烟熏味,冷冽,干燥。 趴在少女背上时那股味道格外明显,她不喜欢,却无法否认,那味道让她很舒适,甚至身体里的燥热被这股燥热安抚了。 那是乾元的信息素。 沈婵额头砸在明离胸口处,她几近绝望地想,几近绝望地说:“快走……” 她知道乾元释放信息素意味着什么,于是越发恨起付明离。 你看,多么虚伪的一个人,表面上这么关心她的病情,忙着给她找解药,实则在三言两语和简单的肢体接触中却不合时宜地动情了。 所以说,她根本不信付明离,她不会把乾元和坤泽的真相告诉她,若是知道乾元能困住坤泽一辈子,付明离只怕恨不得当场标记了她。 她要把付明离赶走,痛苦也罢,难受也好,她都能承受得过来。 浓烈的梅香熏得她出了眼泪,她边哭边咳,“药,药在床上……” “好。”明离把脱力的沈婵扶靠着床头,侧过身翻开被子和枕头找。 花香熏得她越来越难受,她后知后觉怀疑起来:姐姐中的这毒药是不是有传染性? 身后忽而“叮当”一声响动,明离回头,沈婵不知何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手维持着举剑的动作,手腕发抖,而九天砸在了床边。 沈婵无力地闭上眼,身体朝明离砸下来。 抬手接住沈婵,混乱的发丝埋住明离的脸,明离动作一顿,发现沈婵身体滚烫得异常。 她晃了晃头保持清醒,在浓烈的冷香里低声喊着沈婵:“姐姐?我是明离,你醒醒。” 手顺着沈婵肩膀往下滑,她想要去探一探沈婵的脉搏,可沈婵似乎不愿意配合她,那只手艰难移开。 她听见沈婵沉沉的喘息,夹杂着痛苦与挣扎,尾音却又无端地染上一抹媚意。 明离浑身一僵。 发丝被拖拉着往下,沈婵压在明离身上,双手攀着明离肩膀,忽而扯开明离衣裳,纤瘦的锁骨露了出来,沈婵没有一丝犹豫,低头咬了下去。 原本打算用九天把人赶出门的,九天不听话,她也没有力气,这会儿只能用力咬着付明离的肩头,让付明离清醒的同时也让自己清醒。 牙齿深深陷入肌肤里,沈婵尝到了血的腥咸,身下少女却还没推开她。 冷香和淡淡的灰烬味逐渐融在一起。 好一会儿,肩膀上的痛意渐渐散去,明离抬手轻轻拍着沈婵后背,“姐姐好受一点了吗?” 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砸在她的皮肤上,随即是温热湿润的触感,明离被激得一缩,垂下头,却看见半截猩红的舌头,正从沈婵唇中吐出来,一点一点地舔着她。 明离当即吓得五雷轰顶。 舌头一点点舔着牙印,又顺着肩膀往上,沈婵的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明离颤颤巍巍地问:“姐姐,你……你是中春|药了吗?” 气息扫在沈婵侧脸上,几缕发丝扬了起来,落在明离下巴上,轻轻地挠着她的脸。 痒痒的。 不只是脸在痒。 明离深呼一口气,“姐——呃啊!” 湿热落在了后颈某处地方,酥麻瞬间炸开,明离被炸得头晕脑胀,呼吸在喉咙快速进出,发出凌乱的声响。 她掐着沈婵的脸,逼迫沈婵抬头看她,“姐姐,你干什么?” 撞入眼中的却是泪痕交错的脸,脸颊和眼尾都泛着潮红,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勾魂夺魄,可眼眸里却是满满的悲伤。 唇上全是血,她猜沈婵在她来之前,已经在山洞里无数次地咬自己来保持清醒。 明离只觉得一颗心被揪得生疼。 “不要做这些,姐姐。”她捧着她的脸,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我来。” 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明离闭上眼睛,压**内燥热,她抿了抿唇,手牵着沈婵的手落在柔软处,轻轻压了压。 一声难捱的低吟从沈婵口中吐出,明离顿了顿,呼出一口沉沉的气。 像是掩耳盗铃一般,她的手压着沈婵的手,沈婵的手压着沈婵的身体,松手又聚拢,她在慢慢教沈婵一些东西。 沈婵蹙着眉,润着水的眼眸看向她,像是祈求着什么。 明离叹了一口气,一边带着沈婵的手往下,手指灵活地拨开一层层衣袍,最后拉下亵裤,她听见沈婵吸了一口气。 她握着那只微凉的手,轻轻蹭了蹭,沈婵呆呆地看着她,忽而抽回手,明离“哎”了一声,紧接着脖子挂上了一双手。 那双手带着不小的力度往下压。 明离贴上了一张柔软的唇。 很干、很涩,结痂的伤口勾着她的唇,明离疼得“嘶”了一声,张嘴的一瞬间,什么东西钻进唇瓣里,勾着明离往后缩的欲望。 第42章 “亲我一下。” 湿润的唇齿在往前凿,脑后的手一个劲往下压,明离退无可退,几乎要将舌头缩到了喉咙里,堵住她急促的呼吸。 于是顺理成章地咳了几下,牙齿磕到了某个东西,她听见沈婵的一声闷哼,趁此机会,她抬手抵着沈婵肩膀,双目赤红地把人钉在床上。 这是沈婵第三次亲她。 第一次是幻境里,她和沈婵成亲的时候,第二次实在外面的秋千上,沈婵意图给她下忘忧咒,每一次之后沈婵都不肯承认。 这次姐姐是被下了药,明离笃定沈婵醒来更是不可能承认,若是自己趁人之危再进一步,或许姐姐会把她踹下山。 发热的脑子在慢慢冷下来,她喘息着压住沈婵的肩膀,制止身下人扭动。 墨色长发如瀑落在圆润肩头,随着身下人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烛光在莹润的肩头跳跃,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近乎蛊惑人心的光泽。 她听见沈婵细细的、弱弱的哼声,她好似也跟着痛苦起来,眉心蹙着,似在艰难抉择着什么。 沈婵微凉的手毫无预兆地覆上她的手臂,明离一惊,抬眼看她。 四目相对,映入明离眼中的是一双泛红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朦胧旖旎,水色盈盈间,明离深吸一口气,眼珠往旁边转去,落在床上叠好的被子上。 微凉的手顺着明离挺直的手臂缓缓下滑,所经之处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心跳陡然加快,明离咬着唇,忽地松开压在沈婵肩膀上的手,落在旁边的被子上。 一抓一扔,她从沈婵身上滚下来,迅速坐起,拉住被子一角饶了下,将那衣衫不整的人用被子严丝合缝地捆了起来。 怕她挣脱出来,明离还上了一层灵缚,压在被子外面。 明离下了床,先将枕头摆回原位,随后隔着被子轻轻抱起床上的人,调整好位置将其放下。 被子里的人*还在乱动,明离看也不敢看,低头把脚边的九天捡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她蹲在床边,不知所措地抓了下头发。 浓烈梅香这会儿像是从她身上冒出来的,钻进唇齿,钻进鼻腔,她下意识吞咽,却只觉得喉咙一紧,喉咙的干涩越发明显。 她又听见了沈婵的哼声,很痛苦似的,有时候不是从鼻腔出来,而是从喉咙出来,抬头,沈婵被被子和灵缚捆得结结实实的,眼睛却在哭——沈婵很难受。 外面的雪还在下,雪花砸在窗户上,窸窸窣窣的。 明离最终还是爬上了床,把笨重的被子从沈婵身上解下来,灵缚依旧缠着沈婵滚烫的身子,她抬手把人抱在怀里,只是一瞬,便在浓烈的梅香里闻到了别的味道。 她知道那是什么。 沈婵在往她身上蹭,往她身上贴,痛苦的神色不知不觉缓了许多,只是眉心还习惯性地蹙着,闭着眼,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她就这样抱着沈婵过了一个晚上。 沈婵偶尔会醒来,会发抖,在她的怀里乱蹭,乱嗅,好在被灵缚绑着,沈婵做不出什么大的动作。而明离逐渐摸索出一些能安抚沈婵的规律,比如抱紧她,比如从后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再轻轻蹭一蹭,或者隔着衣服,轻轻揉一揉她后颈凸起的那个小东西。 明离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浓烈的梅香几乎都是从那里溢出来的。 天边开始泛起白光的时候沈婵睡着了,她轻轻把人放下,回房间换了条裤子,再蹑手蹑脚地爬回沈婵床上。 冷香淡了许多,她听着沈婵均匀的呼吸声,沉沉睡了过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明离醒了。 昨夜没有拉下床帐,窗户纸透进来明亮的雪光,明离动作小心地下了床,拉下床帐,推门出了房间。 吓了一晚上的雪,院子里的雪落了厚厚一层。 床帐拉下后眼皮没那么痛了,沈婵侧身躺着,灵缚缠着她的手和脚,并不刺眼的白光流动,沈婵缓缓睁开眼。 哭了一整夜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后颈处的腺体倒是没那么痛和热了。 只是全身黏糊糊的,脸上也黏糊糊的,她想去洗个澡,并换一身干净衣服。 被子里还残留着不属于沈婵的气息,她轻轻蹙眉,鼻子却忍不住嗅了嗅,就连身体也跟着气息浓的地方挪。 昨夜的一幕幕在脑中重现,沈婵绝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只是一夜而已,付明离甚至没有动她,她却已经开始对这股很淡、冷冽的气息产生依赖,即使发热潮褪去,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这气息。 她后知后觉地愤怒起来,紧紧咬着下唇,痛感将她的意志扯回,她艰难地翻了一下身,自欺欺人似的远离那股气息。 “吱嘎”一声,冷风灌了进来,把床帐吹得晃了晃。 明离勾起小腿把门关上,轻轻把水盆端到桌上,热气还往上冒着,明离把毛巾放进里面,弄湿,再拧干。 “放开我。” 床帐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明离收了灵缚,把床帐掀开别到床架两侧,“感觉怎么样了?我弄来热水了,给姐姐擦擦脸。”余光扫过沈婵连忙,明离视线落在那殷红的唇上。 正有血珠滚出来。 “好许多了。”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避开少女递过来擦血的手帕,随后似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往上的弧度,“我、我想去温池那里洗个澡。” 沈婵扶着床沿站起来,身上衣襟并未束好,瞬间往两边掉落,露出里面的大片锁骨肌肤,她愣了一下,瞬间窘迫起来,动作慌乱地拉衣服。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衣服总也拉不上,她察觉有道,目光落在她胸前,更是生起气来。 下一瞬一只手绕过她的手臂,落在总也扯不开的那一条衣带上,明离的呼吸近距离扫在她脸上,“我来。” 束好衣服,明离抬起头,注意到沈婵不大好的脸色,忙解释道:“不是我弄得,是姐姐昨晚自己……” “我知道。” 她只是气自己,就连刚才明离靠过来的那几个瞬间,她都忍不住去嗅她身上的味道,并由衷觉得那味道很令人舒适。 当下的蜜糖,日后的砒霜,这道理沈婵清楚地知道,因此也格外地痛苦。 厚雪铺天盖地,将小重峰捂得严严实实。温池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挣脱水面,袅袅升腾,交织弥漫,模糊了身后的视线。 整个身体埋进水里,手臂的伤口疼了起来,她“嘶”了一声,余光里,白纱外的影子晃了晃。 怕人进来,沈婵道:“没事。” 她身子虚弱,明离不放心,便执意蹲在外面守着,外面下着雪,气温很低,即便有了暖灵符也依旧很冷。 “姐姐怎么中的药?青云门里潜入奸细了吗?”明离捡了根小树枝,在雪地上勾勾画画。 沈婵擦洗手臂上的伤,想了一会儿后道:“不是,旧疾而已。” “什么样的旧疾发作是这样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过。”明离想起昨夜出现在姐姐后颈处的那个小东西,却是不像是中春|药,倒像是中了什么蛊似的,而那股冷香,之前中妖毒的那夜明离也闻到了。 成玉师姐的解释也是旧疾。 于是她又问:“这个旧疾,有办法医治吗?难不成要一直……” “只是偶尔复发而已。”沈婵并不想付明离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昨夜是个意外,平日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以成玉师姐的医书,能医治早就医治了,明离叹了口气,在雪地上化了只兔子。 雪小了许多,却没停,明离头发很快白了一片,她听着身后潺潺的水声,忽而问:“如果我不找来的话,姐姐是打算在那个小破山洞里过一夜吗?” 还是姐姐宁愿在那里受苦,也不愿意求助她,让她帮着解决? “付明离。”身后那道声音冷了几度,“我现在还难受着,你问罪的话能不能之后再问。” “对不起,姐姐。”明离捂住了嘴巴。 睫毛上落了一层雪,温热的白汽呼出,瞬间便把那层雪融化成水,还没来得及落下,又凝固成了冰。 明离挪了挪脚,小树枝找到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又开始在雪里劳作。 半晌,她忽然听见沈婵说话:“你冷吗?” 明离想了想,觉得姐姐这话像是要把她赶走,于是她违心地回答,“不冷,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守在这里。” 她如今是真不放心沈婵,抱着沈婵来温池的时候,那人抖个不停,抓着她的衣襟,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平日里沈婵可不会这个样子,由此看来,姐姐的旧疾还在发作。 明离猜得不错,发热潮虽然褪去了,但那股燥热隐隐埋在身体里,她越发渴求那股气息,可隔着白纱,隔着雪,气息聊胜于无。 她不得不借口问明离冷不冷,冷的话让人进来坐着。 可惜明离的回答并不按计划来,沈婵咬了咬唇,半晌后开口:“你进来。” 明离撩开白纱进来,沈婵猛地缩进水里,以一副防备姿态看着一脸正气的少女,“转过去,在岸上坐着就行。” 明离乖乖听话。 浅淡的气息传来,沈婵身体里的不适被安抚下来,她看向少女冻红的耳朵,“不是说不冷吗?” 明离缩着肩膀,“一点点冷。” 热气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包裹少女冰凉的身体,水汽氤氲模糊视线,细纱外的景象也变得影影绰绰,明离身体由外至内热起来。 洗完澡后沈婵看起来好多了,见明离很是困,便让她回去睡觉,明离摇头表示拒绝,非要赖在沈婵房间的软榻上,守着沈婵休息。 沈婵闭上眼睛:“我已经好了。” 这一波发热潮过去了,下一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她如今脑子清醒了,身体也短暂清醒了,并不想被付明离的信息素牵着走。 “那为什么还有味道?”明离朝她走过去,“姐姐,我要看看你的后颈。” “不用!”沈婵捂着后颈往后缩,另一只手撑在床上,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是外面的梅花开了,你弄错了,我已经好了。” 信息素的标记还没开始,她已经开始害怕付明离了。 昨晚她受伤太重,也太过狼狈,付明离忍过来了,之后沈婵却不敢保证。她如今已经对着付明离的信息素有了一点依赖性,行为尚且开始不由心,付明离会不会也对她的信息素产生反应。 她抬头看着止住脚步的少女,急促的呼吸压也压不住。 “我只是看一下姐姐后颈的伤口而已。”明离坐在沈婵身边,视线落在她的肩膀上,“观察一下症状,然后去药阁找点药,噢噢……成玉师姐不在,那我就先去找师母……” “别去。”沈婵垂着眸,“没用的。” 沈婵的唇很白,像是落了一层霜,她垂下眼眸,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真的没事,我自己休息就好。” “姐姐怎么这么犟?” 明离盯着沈婵露出来的手臂,那里血痕累累,都是沈婵自己划出来的,不由得生起气,“姐姐昨天明明那么难受,非要自己跑去山洞,今天明明看着这么苍白,又非要赶我走,我是什么瘟神吗?还是我会吃了姐姐?” 她忽而抬手握住沈婵手腕,用力牵着那只手从沈婵后颈处离开,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婵。 “姐姐不想让我看,我可以不看。”她顿了顿,指着外面的软榻,“但我要留在这里看着姐姐,我不打扰姐姐休息,我在软榻上就行。” 语气放得极轻,却是斩钉截铁的命令。 好像笃定沈婵拒绝不了她,也反抗不了她。 明离身上的信息素变浓了几分,沈婵一瞬间头皮发麻。 是了,就是因为她如今这么弱,付明离才敢对着她颐指气使,对着她发号施令,若是从前她一招能把付明离打趴下,付明离敢这么对她吗? 苍白的唇动了动,沈婵艰难地吸了口气,“好,你放开我。” 手腕获得自由,她装作无意地勾起一侧头发到胸前,借此挡住眼前人频频投向后颈的目光,“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明离随即笑了起来,心情大好地给沈婵摊开被子,扶着沈婵上了床,她才慢悠悠走过去,躺在外面的软榻上。 床帐落了下来,沈婵偏头看去,模糊能看见明离影子,闭上眼睛,偶尔有细微声响,应是窗外雪落声音。 昨夜发热期闹腾许久,加上身体虚弱,沈婵很快睡去,期间起来吃了点粥,又很快躺下睡着了。 下一波发热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她倒是宁愿一直睡觉。 晚上不知几时,沈婵又醒了过来,她敏锐地发现了身体的异样,微微偏过头看向床帐,雪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屋里像落了一层月光。 软榻那里没有人,付明离不在。 下床。 努力回想那瓶信息素可能放的地方,沈婵拉开一个抽屉,蹲下去翻找。小绿瓶太小了,屋里光线也够不够,她伸手在抽屉里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小绿瓶。 外面好安静,风声似乎停了。 沈婵抽出盖子,靠近鼻子嗅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呛出来了,怕着声音把付明离引来,她着急地捂住唇,余光朝窗户纸看去。 下一瞬心脏骤停。 雪白的窗纸上,刻着一个人影,一道幽暗的目光穿透窗纸,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沈婵下意识后撤了一步,转身想爬上床,只是脚上不知绊住了什么,身体忽而往旁边倾倒,即将磕在床边——料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抬眸看向窗纸,此刻已没了影子,像雪原一样白茫茫一片。 白色的灵缚轻柔地缠上沈婵身体,在沈婵腿间蜿蜒,灵缚并无凉意,沈婵小腿肌肉却微微一颤,双腿下意识轻拢。灵缚的另一节则暧昧地裹住她的胸部,把人往后拉,随后顺势绕到沈婵的后颈,敏感的腺体被轻轻摩擦。 沈婵浑身发软,下一瞬稳稳地落在床上,她仰着头看着床帐,发丝凌乱地散落在枕上。 慌乱和迷离在屋内烛火亮起来之前被迅速整理好,幽黑的瞳孔映着乍然亮起的烛光,她不太适应,抬起手遮了一下。 “姐姐?”她听见付明离走了进来,脚步仓促,“你没事吧。” 紧接着床帐被掀开一截,她闭着眼睛,清楚感受到付明离落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沈婵放下遮光的手臂,尽量扯出一个看起来没事的笑容,“没事,就是起来拿一下药。” 缠在身上的灵缚总算被少女收了回去,沈婵松了一大口气,还没开口,便听见明离吸了吸鼻子,“这药有点呛人,成玉师姐给的么?” 鼻子倒是真灵。 “嗯。”沈婵抬起另一只手,把开了盖的小绿瓶子放在胸前,等气味慢慢散开。 她看见少女皱了皱眉。 这很正常,毕竟里面是乾元的信息素,乾元和乾元之间信息素是会排斥的。 瓶子里不知道收集了多少个乾元的信息素,味道十分一言难尽,沈婵越发难受起来,总觉得腺体肿胀的程度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屋内陷入死寂,空气也凝固了下来,沈婵偏头躲开明离视线,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姐姐好点了吗?”明离问。 沈婵很不喜欢她坐在床边说话,她很想说好多了,并且让付明离退回到安全地带,只是这药大约对她不起效果,还隐隐反噬,她难受得说不出话,忽而朝床边偏头,干呕了一声。 腺体暴露出来,浓烈的梅香瞬间炸开,沈婵头疼得要命。 那个小瓶子被明离捡了起来,塞上盖子,扔进了打开的抽屉里,明离扶着墙蹲了下来。 四目相对,她听见明离说:“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又开始难受了?” 毫无疑问,她苍白的脸颊和额头上瞬间爬满的细密汗珠已经给出了回答,更别说她身上放出大量的、足以窒息的梅花香。 可偏偏少女像闻不见、看不见似的,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幽瞳里跳着一簇一簇的火光。她看见付明离喉咙滚了滚,视线错开,往她垂在床边的发丝上移动。 “姐姐是要自己挨,还是要我抱你?” 屋外狂风夹着暴雪,“呜呜”风声鬼哭狼嚎,雪声簌簌,少女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森森寒意飘进沈婵耳中。 明明是个问句,语气却平淡得可怕,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威胁,知道她一定会选择第二个。 付明离自然知道,她见证过昨晚她的狼狈,她知道她现在根本不堪一击。 沈婵厌恶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回神时身体已经先背叛了理智,趴在床上朝着付明离匍匐,“抱我。” 尾声几乎听不清,沈婵好像被人生生撕开,被挂在晴空下示众。 鄙夷的,可怜的,咒骂的,她在混乱的声响里无处可逃,在无数目光里无处遁形,只能一个劲地往后缩,直到缩进付明离的怀里。 心底的空虚瞬间被填满大半,她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滚烫温度,以及那淡淡的、逐渐在变烈的灰烬气息。 她不由自主地循着那气息而去,干裂的嘴唇似乎碰到了什么松软的东西,睁开眼睛,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她看清楚了,那是付明离的脸颊。 少女垂着眸,平静地看着她,唇角轻轻往上勾着,柔声叫她:“姐姐。” 于是沈婵清醒了。 萦绕周身的气息和温度迷惑性太大,致命的蛊惑力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悬崖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踏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喉咙一阵干涩,她本能地想抬手抵住付明离的肩膀,借力把自己往后推,却被什么东西禁锢着,根本无法抬起。 低头看去,泛着柔和白光的灵缚正缠着她,像有生命似的,沿着她的身体曲线缓缓流动,像是一个陷入沉睡的怪物。 她靠在怪物的主人身上,缩在怪物主人的怀里。 “不想被绑着吗?”怪物主人如是说。 温热的气息舔舐着她的耳廓。 “可是姐姐会乱动。”那气息从她的耳廓落到了她的脸颊,热热的,“灵缚不痛的,姐姐别担心。” 沈婵没再说话。 那颗毛茸茸的头压在了沈婵的左侧肩膀上,柔软发丝擦过沈婵脸颊,轻轻蹭了蹭。 听不清雪停了还是继续下。 微弱的白光在屋里一闪而过,烛火熄灭。 冷梅香气淡了许多,明离搂着怀里的人,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沈婵又在蹭她,夹着她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往后贴,上下移动,下一瞬忽而“嗯”了一声,尾音拖长,手指灵力微动,灵缚又把人绑了回去。 上半身还是靠在她怀里,明离的手隔着衣服搭在沈婵的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随即听见沈婵沉沉地呼出气。 这夜比昨夜消停许多。 明离早上醒来,垂眼一看,沈婵正对着她侧身躺着,一双黑瞳直直盯着她看。 眼神清明,冷梅香也很淡,她应该是清醒了。 明离却是睡得有些糊涂了,她朝那人笑了下,“亲我一下。” 说出口的一瞬间便后悔了。 姐姐允许她上床,允许她抱着她睡觉,不过是因为旧疾折磨,如今姐姐清醒着,这样明显的得寸进尺,她自然不会答应。 果然,那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那是警告的眼神。 明离垂下眼眸,一句“开玩笑的姐姐”还没出口挽尊,脸颊忽而凉了一下。 嗯?!!! 她吃惊地抬眸,抬手摸了摸刚才凉了一下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婵:姐姐刚才亲她了?!!还是在清醒状态下! 她欢喜得想昭告天下,奈何身体不给力,僵得像在外面冻了一宿的尸体。 沈婵垂下眼眸,又抿了抿唇,察觉付明离的视线还黏在脸上,竭力咬了咬牙,终究忍不住开口:“付明离,你别太过分……” 身上还被灵缚绑着,说出口的一瞬间她有些后怕,连尾音都在颤抖。 第43章 炉鼎 付明离欢喜得头晕脑胀,后知后觉回神,揽在沈婵腰间的手往回勒了勒,沈婵的气息扑面而来,明离笑道:“姐姐还有不舒服吗?” 如墨发丝半掩着一截藕颈,明离垂眸,后颈处那个小小的东西似乎消失不见了。 察觉怀抱里的沈婵肉眼可见地僵硬,明离往后缩了缩,看向沈婵湿漉漉的眼睛——她这两日总哭,这会儿即使不流泪,眼睛里也总是水光潋滟的,漂亮得很。 “怎么了?”她问。 女人眼尾还泛着一圈红,黑色的睫毛压下去,像是锦鲤尾巴摆动,搅动一池春水,“明离,你放开我吧。” 沈婵喉咙滚了滚,出口声音她刻意压过,很柔和,带着一种让沈婵别扭的讨好。 只是明离似乎没有发现,她“哦”了一声连连点头,“我忘了还绑着姐姐。” 缠在她身上一夜的灵缚终于缩了回去,沈婵获得自由,照例要去温池洗澡。 明离照例像只小狗一样蹲在旁边,并且凭着早上的那个亲亲,判断出姐姐或许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于是并未蹲在罩着温池的帘子外,而是蹲在池岸上,背对着沈婵,观察沈婵的反应。 姐姐没有让她出去,也没有说她。 明离托着腮兀自欢喜。 温池里的水缓缓流淌。 沉沉的目光落在少女背影,沈婵深深吸了一口气,薄透的里衣映出曼妙的曲线,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落在水中的手掌紧攥成拳。 蓝色灵力随身流转,后颈处微微刺痛。 松开手,灵力消散,沈婵闭上眼,把身体压入池水里。 身上付明离的气息逐渐被水雾带走,汗珠也被流水冲走,掌心划开水流往下,慢慢摸到了腿内测。 指腹似从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上滑过,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心头涌起,漫上沈婵喉咙。 沈婵张嘴想吐,余光瞥见付明离背影,生生把那股呕吐的欲望压下去了。 她若发出呕吐的声音,付明离必定会以关心她的由头,回头看她,而沈婵十分厌恶付明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尤其是现在,她几乎是**。 她半点也不想让付明离知道她的状况。 雪白的后背抵着冷硬的池岸,她默不作声拉开和那道背影的距离,眉头紧皱,尤其想起早上的那个吻,更是冷汗涔涔。 少女用天真的表情对着她说话,身上的灵缚却在一瞬间收紧,甚至有一条卡在她的腿间,蠢蠢欲动地流动,不安分地游走。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吻落在少女脸颊,一触即分。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谁知付明离竟还不满意,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看。 沈婵不喜欢那种眼神。从前是觉得麻烦,而今,却是害怕。 动作迅速地洗了澡,换好衣服,沈婵拢紧身上的狐氅,踩着吱嘎响的雪堆往外走,余光瞥了帘子里的身影一眼,忽地发现那身影在脱衣服。 几步折返回去,沈婵撩开帘子,有些压不住怒气,“你在干什么?” “姐姐?”明离抬眼看她,有些疑惑,“我要洗澡。” “现在不行。”沈婵扫了一眼池水。 她才刚洗完,付明离便迫不及待进去洗,付明离抱着什么心思沈婵不清楚,沈婵只是觉得恶心。 看见少女疑惑的眼神,沈婵发觉方才语气有些生硬,便软了几分,“我、我……我有点饿了。” 她放下帘子,别开视线。 “姐姐先回屋等一下。”明离把外衣又系了起来,“我去小厨房做。” 进厨房之前,明离先回了一趟房间换了身衣服- 沈婵的状况在逐渐变好,脸色虽然还是病态白,但看着没前两天白了。 今日没下雪,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晃得人眼睛疼,落在身上却冷冷的,一点也不暖和。 明离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手暖壶,灌了热水又拧紧瓶盖,塞进沈婵手里,又在她身上落了好几道暖灵符。 在床边蹲下,明离把沈婵袖子往外撸,指尖抹了冰凉的膏药,轻轻覆了上去。 沈婵下意识一缩,手腕卡进少女虎口里,再挣脱不开。 明离抬眼看她,“很疼吗?” “不疼。”这是这几天她难得说的一句实话。 冰凉的膏药在小臂上缓缓抹开,红色的疤痕逐渐结痂,看着依旧可怖。药味和少女身上的气息一同漫过来,沈婵往后缩了缩,不太自然地别过脸。 她对付明离身上气息的依赖,简直到了恐怖的程度。 昨夜明离见她状态不错,便没有爬上床,只睡在了外面的软榻上。烛火熄灭,她透过床帐缝隙看到了一地银霜,想了想那应该不是银霜,而是从窗纸映进来的雪光。 沈婵盯着那雪光看了许久,身体慢慢起了异样。 她敏锐地知道那是什么,再不处理的话后颈的腺体又要暴露出来了,于是轻声开口:“你在软榻上冷吗?” 并不冷的,明离从她的房间抱来了被子。 “不冷。” 她听见明离这么说,含在喉咙的话深深被卡住,沈婵咽了咽喉咙,没再说话。 过了好半晌,少女的声音从床帐外传来,怯生生的,又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惊喜,“姐姐是想让我上床睡吗?” “嗯。”她有些绝望地说。 少女很快爬了上来,那股淡淡的气息朝沈婵身上拢过去,她呼出一口气,骨头里的难受劲缓了下来。 付明离很擅长得寸进尺,“我想抱着姐姐。” “不行。”她是被信息素牵着鼻子走,但她还没有昏了头。 少女很是可惜地“哦”了一声,再没说话。 但沈婵今早是在付明离怀里醒来的——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发现是她昏睡的时候,被信息素引着躲进了付明离的怀里。 实在可怕。 不光是性|欲层面的强烈满足和引诱,乾元的信息素对坤泽还有精神上的悄然驯服。 今日已是第三天了,往日的发热期也不过三天而已。 擦了药,沈婵坐在窗前看雪,体内灵力缓缓流动,她伸手抹了一下脉搏,相较于前两天,身体里的灵力趋于规律。 她听见院门打开又关上,付明离下小重峰了。 前两日下大雪,雪势过猛,所有课程暂停。今日雪停天晴,钟声悠悠响起,便是课程恢复的意思。 阳光映在雪地上,刺得沈婵眼睛疼,瞳孔缩了缩,沈婵却未移开目光,依旧盯着那团雪白发呆。 不知看了多久,她下了软榻,拖着脚步走到了屋外。 这几天她总是很累很困,下床走路的时候不多,即便是去温池洗澡,多半也是付明离抱着她去——沈婵有些恍惚,她分不清是这次发热期的确和以往不同,还是身体慢慢适应了有人照顾。 从前发热期的时候她很痛很难受,但挨过了也就好了,不会有这样疲乏的时候。 淡蓝色的灵力在掌心流动,冰凉的九天下一瞬落入掌中,沈婵忽地有一种错觉,好像,她命不久矣了。 剑声忽而凄厉呼啸,院中白衣翻飞,日光与雪光交织,映照在剑身上,似银蛇舞动,寒梅不胜剑气,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沈婵身形猛地一滞,脚步戛然而止,九天扎入雪中,抵着摇摇欲坠的人。 浓烈的梅香自后颈晕开,瞬间涌入鼻腔,刺激得沈婵眼眸发颤,她屈身扶着九天,一缕血线沿着嘴角往下延伸。 粗重的呼吸喷出来,化作一团湿润的白汽。 身体终究支撑不住,她猛地跪在地上,雪堆被膝盖挤压,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有风吹过,白色的梅花飘落在女人发上。 不多时,沈婵跌跌撞撞冲进付明离房间,脚步踉跄,发丝凌乱。 两个小木人被掀翻在地,沈婵连滚带爬地躺上床,蜷缩着身子,手里紧攥着少女刚换下来的衣服,急促而艰难地呼吸着- 这几日都出了太阳,山上的雪还没化完,天气依旧很冷。 演武场清出了雪,高高地堆在边上,阳光倾洒而下,晃得人眼睛疼。 这节是御兽课,难得乔沅长老亲自来教学,便是平日里偷奸耍滑的学生,此刻也没了往日的懈怠,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将演武场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后方,明离蹲在结实的雪堆上,眉头紧蹙,满脸愁容,正烦恼地向白溪倾诉着最近的情感问题。 主要是关于沈婵的,姐姐这两日总对她忽冷忽热的,明离偶尔能感觉到姐姐在疏远她,虽然不会对她冷言冷语,可话里话外总有一种客气的疏离感;偶尔又感觉姐姐在亲近她,比如刻意留她在房间里,甚至还会邀请她爬上床一起睡觉。 姐姐的旧疾已经好了,明离没再看见姐姐后颈那个奇怪的东西,也没有闻到浓烈的花香,所以她越发不明白这是何意。 明离隐去沈婵信息,托着腮问白溪,“你说这是为什么?” “嘿嘿。”白溪贼眉鼠眼地看着她,撞了一下明离胳膊,“你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嗯?”明离皱起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扭捏又欢喜地嗔怪道:“哪有……你别乱说。” 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但又不太敢相信,怕和上次一样自作多情。 白溪瞟了明离一眼,皱起眉头,故意逗她,“哦……应该不是,可能只是她无聊耍着你玩,或者纯粹是你犯桃花癫了。” “才不是呢。”明离仰着脸反驳,急不可耐地抛出证据,“她、她亲我了。” 而且是在清醒状态下亲的,明离鼓着一边脸颊,伸手点了点,得意道:“这里。” “呵。”白溪捏了块雪扔出去,“那还真是恭喜你啊。” 明离想了想,问:“她真的会有一点喜欢我吗?” 白溪抬手戳了戳明离脑瓜,不知平日里挺灵光的脑瓜这会儿怎么变笨了,“她不喜欢你她亲你?那她怎么不亲你呢?她怎么不亲她们呢?” 她抬手指向演武场的一群人。 明离想了想,也对,再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她之前也亲过我,她说我烦,嫌我话多,还打我。” 白溪不屑地笑了笑,“俗语还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呢,别在这儿陷入甜蜜的烦恼了,有得亲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小心人跑了。” 明离听着这话,觉着有几分道理。 “我虽然没谈过,但我看过不少书。”白溪颇有经验地拍了一下明离,“恋爱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反反复复,你要真喜欢她,你就坦诚一点,犹豫来犹豫去的,人心易变。” 明离低着头思索,细细咂摸,越想越觉得言之有理。 她决定回小重峰后,坦诚地问一问沈婵的想法,一方面是确定沈婵的心意,另一方面,她总觉得这样无名无分地,和沈婵厮混在一起不太好。 还没等到下课,她忽然收到掌门的飞信,要她即刻去清辉阁一趟- “母亲,我要搬出去住。” 多日未曾下小重峰,沈婵说这话时,心中忽而涌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她怕极了太阳晒,更不愿旁人瞧见自己这副苍白病弱的模样,故而特意披上一件斗篷,一路进清辉阁之前,都小心翼翼地避着人走,好在沈瑾瑜就在阁中,她不必再去青云殿寻人。 沈瑾瑜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我在忙。” 沈婵站在案桌前一动不动,雪光映着她的背影,影子落在案桌上,模糊落在沈瑾瑜跟前。 沈瑾瑜不得不抬头看她,眼里的烦躁掩藏不住,“我不应允。” 她瞥了一眼沈婵身上的厚厚斗篷,以及从斗篷里露出来的苍白脸蛋,语气淡了几分,“身体不好就上小重峰好好养着,那里灵气重。成玉还没回来,你要真折腾出了什么事,没人能帮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婵轻扯嘴角,咬着牙道:“好,那我下山去。” 她面无表情说完,转身要走,一道金光忽地砸在她胸口,沈婵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后摔去,“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上半身扑在沈瑾瑜的案桌上。 桌上的笔墨纸砚晃动,几支毛笔滚落桌沿,沈婵狼狈地趴在桌上,斗篷帽子被抖落,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 她抬起头,对上沈瑾瑜没什么情绪的脸。 沈瑾瑜依旧端坐在案桌的另一面,一袭长袍整洁笔挺,一丝不苟,是标标准准的掌门人的样子,手上握着一支笔,墨水滴了下来,在白纸上洇开。 手指一挑,笔尖转动,下一瞬冷硬的笔杆把沈婵的下巴挑了起来。 沈瑾瑜眯了眯眼睛,那笔杆就沿着沈婵下颚往里戳,抵在了沈婵喉咙上,一道红痕立现,“沈婵,你不是小孩子了,这五年的痛你不是白挨的。一个尚在发热期的坤泽,灵力微弱,仇家遍地,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沈婵被迫仰着头,滚动的喉咙被笔杆抵住,她呼吸不畅,脸变得更苍白了些,“发热期已经过去了,我的灵力也很快会恢复。” 沈瑾瑜扯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沈婵双手扶着案桌边缘,手上的温度竟然比案桌还凉,她往后缩了缩,脖子脱离了那根笔的桎梏,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沈瑾瑜对她从不肯留手。 周身蓝色灵力汹涌流动起来,沈婵双手紧紧扶着案桌,强撑着站起来,忽有一股檀香钻入鼻尖,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牙齿咬住苍白干裂的唇,不过刹那间,殷红的血便从齿痕缓缓渗出。 檀香愈发浓烈,像是一阵强烈的威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沈婵双腿似灌了铅似的软绵无力,如何都起不来。 呼吸越发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汗珠自额头滚落,沈婵忽而身体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趴回了案桌上,脸颊紧紧压着那只毛笔的笔杆。 后颈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十指痉挛般地扭曲着。 泪花瞬间泛上眼皮,视线模糊间她本能地转向沈瑾瑜,眼中半是疑惑,半是求助。 浓郁的檀香从沈瑾瑜身上涌出,沈瑾瑜无视眼前人的求助,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在一旁的书架上寻找东西,不一会儿,她拿了个拇指大的小瓶子回到了沈婵面前。 案桌前,趴着的人额头满是冷汗。 沈瑾瑜抬手擦去,声音低沉,与其说是对沈婵说话,倒更像喃喃自语:“修真界数千年来,唯有我派祖师成功飞升成神。青云门身为千年大派,这么好的灵地,千年来却连个元婴大能都没出过,不是修为不足,便是抗不过雷劫。” 她叹了一声,忽而打开那瓶口,明知故问,“你既说你发热期已过,现在这般模样,又是为何?” 一股很淡很淡的灰烬味冲开浓烈的檀香,沈婵身体猛地抖了抖,嘴唇颤抖着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虚弱颤抖的视线顺着沈瑾瑜的手往上爬,逐渐落到了沈瑾瑜脸上,对上女人冷静的目光。 眼泪一瞬间溢出,沿着脸颊落到了案桌上的白纸上,沈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是……乾元?” “是。”沈瑾瑜弯下腰,将沈婵的头发撩到另一边去,萎缩的腺体暴露出来,她抬起手,将瓶身倒扣起来,“你吃了魅丹,以前又折腾过这腺体,加之一直没有得到标记安抚,如今自然会反噬。” 黏腻的液体从瓶口倒出,滴落在沈婵腺体上。 “如今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乾元,就能让你的发热期紊乱。”沈瑾瑜的视线往上移,落在沈婵毫无血色的脸上,“你下了山,要如何自保?” 冰凉的液体流入沈婵腺体,身上疼痛被缓解,那熟悉的灰烬味钻入沈婵鼻尖,她莫名地害怕起来。 她趴在桌上,脸颊上落了两道清晰地泪痕,“你是乾元……” 她喃喃自语,似乎在努力理清思绪,“你是乾元。” 沈瑾瑜却不告诉成玉,也不告诉她,沈瑾瑜知道那么多关于乾元的东西,任凭她和成玉翻找典籍,也从不打算告诉她们。 不止这些,还有,还有…… “乾元和坤泽双修,可以提高乾元修为……”她艰难地抬起手,死死抓住沈瑾瑜的手。 沈瑾瑜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却执意不让她搬离小重峰,哪怕她说了付明离是乾元。 “还有……”她猛地晃了晃眼睛,付明离的气息从后颈传来,她仰着头,眼神空洞,“你早知道了付明离是乾元……” 沈瑾瑜没说话,她垂着眸并不看沈婵,只等瓶子里的东西完全倒出来,她抽出被沈婵死死抓着手,把瓶子放到了案桌上。 沈婵无力地趴在案桌上,双腿折断了似的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得近乎失控,泪水簌簌滚落,她竭力咬着唇,血色染红了牙齿,一张嘴红艳艳的。 “你全部都知道。”她前所未有地崩溃,喉咙里发出压抑又悲恸的哭声。 沈婵第一次觉得,从前那些痛楚和失意都算不得什么。 沈瑾瑜早就知道付明离是乾元,所谓“故人之女”不过是个借口,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乾元修为不会低,更何况付明离本就有天分,沈瑾瑜将付明离收入青云门,要付明离接替“泯然众人”的沈婵,重塑青云门荣光。 乾元与坤泽双修,对乾元的修为大有裨益,青云门正好有个修为不俗的坤泽,沈瑾瑜不必四处寻坤泽——而她半辈子的努力,最终归宿不过是他人的炉鼎。 一个没有任何尊严的炉鼎…… 沈婵又哭又呕,她将案桌上的东西扫落,下一瞬身体失衡摔在地上,抬眸,是沈瑾瑜的一截青袍。 后颈处的冰凉弄得她瑟瑟发抖,她不自觉蜷缩着身体,沈瑾瑜的半截青袍在视野里逐渐模糊。 转瞬,沈婵彻底失去了意识,死尸一样躺在地上。 门早就被关上了。 沈瑾瑜将地上的女孩抱到一旁的软榻上,将案桌、地面一一清扫干净,那股冷灰香还残留在鼻尖,她垂下眼眸。 推开窗户,给付明离送去了一封飞信。 付明离来得很快。 “师母。”因着白溪的开导,明离心情很好,声音里都带着一种跳跃的欢喜,她吸了吸鼻子,好奇问道:“师母房间里怎么有股好浓的味道?” “嗯,刚给师祖上了三炷香。” 墨落在纸上晕开,沈瑾瑜抬头看着盈盈笑的少女,抬手指了指里侧的软榻:“把你姐姐带回小重峰。” “嗯?”明离往里走了几步,“姐姐怎么在这儿?” 她弯着腰靠近沈婵,忽地发觉沈婵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气息吹在沈婵颈上,明离轻声喊:“姐姐?” 沈婵没反应。 沈瑾瑜低着头写字,并未给付明离解释什么,只是低声重复了一遍:“把你姐姐带回小重峰。” 第44章 那种欲望愈发强烈。 沈婵还没到小重峰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她是被少女身上的气息唤醒的,味道很浅,裹挟着深沉木质感,若非她是坤泽,且这几日对这信息素敏感则根本闻不到。 那味道慢慢渗出,钻入鼻腔,轻而易举勾起沈婵身上的燥热和痒意,她压着眼皮,努力装作昏迷的模样。 后颈处的腺体已经肿胀起来,冷梅香跟着凛冽的风逃窜,沈婵后知后觉,沈瑾瑜滴在她腺体上的东西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付明离的信息素,但里头还混着别的东西,让她此刻的心悸比前几日还要剧烈——她在一瞬间懂了沈瑾瑜的意思。 付明离进度太慢,沈瑾瑜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像送一盘菜,一壶酒。 眼泪顺着紧闭的眼皮缝挤了出来,烫得沈婵脸颊生疼,她却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那信息素是沈瑾瑜什么时候收集的? 大概率是付明离入青云门之前,因为之后付明离修为涨得很快,沈瑾瑜动手会很麻烦……这样想来,沈瑾瑜便是在很早很早之前便有了这个打算。 而她也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被沈瑾瑜放弃了,可笑她还因为簪花大会的败落而无颜见沈瑾瑜。 似乎是进了院子,她被付明离颠了一下,头往下一压,眼泪顺势擦在了付明离的背上,借这小小的动静声,她抽泣了一下。 身体开始难受,但沈婵还能控制,她紧闭着双眼,即便是被付明离放在床上,也依旧是一副昏睡过去的样子。 快走,不要过来。 她闭着眼在心里呐喊。 她感觉到了靠过来的温热气息,付明离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非要和她对着干,随即,一个很轻的吻落到了沈婵脸颊上。 沈婵身体猛地僵了一下,喉咙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呼吸凝滞,好在没睁眼,面无表情地任由付明离从她的眼睛吻到下颌。 没什么的,可以忍受的,前几天付明离也是这样做的。 沈婵咬着牙想,反正她看不见,就当是被狗舔了,多舔一次少舔一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今天的狗格外饥饿,付明离并没有就此收手,她轻车熟路地顺着下颌往下,嘴唇含住沈婵的一小截喉咙,轻轻一吸,舌尖顺其自然地顶了上去,湿滑扫过沈婵红肿的皮肤,把喉咙往里压。 沈婵疼得吸了一口气,她轻轻蹙眉,睁开眼睛,装作被弄醒的样子。 下一秒就被付明离戳破了。 “我还以为姐姐能多装一会儿。”少女笑了一声,脸上挂着很天真的欢喜,好像被沈婵逗笑了。 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瞬间把沈婵激怒了,她压着眉,漆黑的眼瞳里冷意横生,这些天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一股脑在眼前翻涌,她似个笑话一样被沈瑾瑜和付明离轮流耍,沈婵眼圈一瞬间就变红了,张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滚。” 她咬牙切齿,恨得骨头都在战栗,可偏偏还不能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她不想被付明离永久标记,那样她的人生会彻彻底底被毁掉。 她只好哄着自己收起怒意,“我是你姐姐,也是你亲师姐,你这样做,不怕天谴吗?” 这已经是沈婵目前程度最轻的指责,偏偏明离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还觉得沈婵莫名其妙,可姐姐这样生气,她只好诱哄着说:“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姐姐在乎什么,师姐师妹什么的,也不要紧吧?” 她越说越觉得姐姐在无理取闹,不仅如此,姐姐这几日都在无理取闹,没任何由头便对她忽冷忽热,她虽然喜欢姐姐,可也忍不了毫无预兆的反复无常。 “再说了,姐姐问我怕不怕天谴,怎么不先问问自己怕不怕天谴?”胳膊肘抵在沈婵肩膀一侧,明离低头凑了过去,温热的呼吸扫在沈婵下巴处,“那件事我答应姐姐不提,可姐姐就理所当然地当作没发生过了吗?” “我可没有给姐姐下忘忧咒。”昏暗光线下她望着沈婵那截雪白的颈子,上面落了一道红印,明离心疼起来,温热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怎么搞的?” 她打量着沈婵的表情,“姐姐和师母吵架了?” 沈婵闭着眼睛,似在隐忍什么——她在压制朝付明离靠近的欲望,脑海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剧烈抗拒,一个热切迎接。 明离的手压在了她的额头上,沈婵听见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随后是付明离的声音:“姐姐的旧疾好像又复发了。” 少女捧着她的脸,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怎么办呀?” 沈婵望着她。 少女好整以暇的样子,分明是等着沈婵陷入绝路,朝她求救——这几天来付明离总是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的把戏。 沈婵脸憋得通红,牙齿咬着舌尖,渐渐尝到了腥咸的味道。 她知道沈瑾瑜打的什么主意,她知道今日腺体状况和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滴进她腺体里的信息素绝对掺东西了,巨大的、磅礴的惶恐压着燥热爬上身体。 沈婵身子打着颤,一动不动地盯着付明离,抱着一种付明离敢动她就敢同归于尽的决心——实际上,付明离即便真的想做什么,沈婵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她在这极度的怨恨里失了神,随即听见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 付明离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瓶伤药,她拔开盖子倒了点湿润的膏药放在手指上,伸手却见沈婵往后缩。 她顿了顿,把伤药放在一瓶的小桌上,随即把手上的膏药抹在了沈婵的手背上。 “姐姐你自己擦一擦。”视线落到沈婵的嘴唇上,沈婵依旧抿着唇,苍白的嘴唇逐渐被压出不寻常的红色。 沈婵依旧发着颤,两瓣唇几乎要堵不住鲜血,她躺在床上仰头看向少女,喉咙裹着雪白的肌肤上下滚动。 那道艳丽的红痕也在上下滚动。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姐姐要不要我?” 沈婵视线模糊一瞬,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这话冷得异常,和沈瑾瑜的语调异常像,她顿时恶心起来,压着蠢蠢欲动的欲望,坚定摇头。 “好,我先出去了,姐姐有事叫我。” 门关上了。 沈婵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息,血液和着唾液从嘴角流下,染血的舌头平坦地放在嘴里,她轻不可闻地落了泪。 痛的。 舌头痛,后颈痛,四肢和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也在肿痛。 她无心留意付明离是否还在屋外,是否站在窗外透过窗纸注视着她,手掌急不可耐地顺着衣服滑进去,她翻了个身,将身体蜷缩成让自己有安全感的程度,随后,手指轻轻动了起来。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很抗拒做这种事,低贱,下流,好像动物一样,尤其这样的反应多半是由后颈处的腺体引起,于是更加恶心,即便是洗澡时不小心碰到,也会感觉到深深的沮丧和悲伤,以及自厌。 如今不得不动手,恶心有增无减。 她很是不耐烦地搓了几下,湿滑沾上掌心,她张嘴想吐,除了唾液什么也吐不出来。 唾液顺着嘴角沿着脸颊掉在床上,沈婵皱着眉,身体的不适愈发强烈。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床帐,又偏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洇湿了枕头。 她从前觉得这事很简单,如今动手才知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辛苦劳作许久,身体的燥热不曾降下一分。 后颈处的腺体又开始肿痛了,来势汹汹,一种完全无法压抑的欲望和惧意从腺体处炸开,一路噼里啪啦燃到了沈婵胸口,随后从喉咙处压出了一声婉转的音调。 难堪得沈婵想要咬舌自尽。 和之前的发热期根本不一样,她像是被卷入一场巨大的海浪里,身体随着海浪起伏摇摆,咆哮的风声和冰冷的海水冲击着她,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她在失序和混沌里失去了灵魂。 而风暴不会平息- 阳光真的很好,明晃晃的,金灿灿的。 可是也是真的冷,小重峰上的雪没有一点化的趋势,明离蹲坐在屋檐下,暖灵诀罩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手缩进袖子里,明离抱着手臂,想着今天和白溪的对话。 白溪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反反复复,患得患失。反反复复是姐姐,患得患失是她。 冷香从门缝里钻出来——明离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明明院子里也种了梅花,梅香四溢,她却能辨认出来,那是沈婵身上的味道。 小重峰风声呼嚎,她也能听到屋里,那微弱的、刻意压制的喘息声。 她看着身前被踩硬、踩脏的雪块想,沈婵这旧疾总是复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从前她不在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呢? 屋里传来了一声压抑的低吟。 明离想:哦,这样解决的。 所以其实有她没她都行,她于沈婵而言,或许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她恰好撞见了,恰好又爱慕着沈婵,所以沈婵并不拒绝。 是这样的吗? 明离摇了摇头,打心底里不认可这个想法——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 姐姐对她是有点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亲她,为什么放任她亲姐姐?可是又…… 兀自纠结许久,她头都要挠秃了,恍惚中听见某个声响,猛地回神。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激动起来,她猛地回头,屏息听着里头的动静。 偏巧这时候来了一阵大风,匡次匡次的像是地震,她烦躁地站起来,才往屋门走了半步,又有声音传出来。 “付明离……” 细微的、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同时也是求助的、渴望的。 “明离……” 又是一声,带着缱绻的哭腔,扯得明离心口一紧。 她像是一匹马儿一样得到了主人的召唤,瞬间便奔腾进了屋里。 隔着灰白的床帐,沈婵半个身子落在床外面,快要摔了下来。 只一瞬间便瞬移到了床帐里,她扶起沈婵,闻到了浓烈的梅香,呛得她头脑发懵,愣在原地好几秒。 回神时沈婵已经缠上了她的身体,明离猛地晃了晃头保持清醒,抬手压住沈婵双臂,将她和自己拉开。 沈婵一双眼被情欲折磨得泛红,脸上更是一片潮红,色得明离不敢多看。 明离双手抵着她,垂眸看着落在床上的半截白衣,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姐姐,我知道你生了病很难受。” 沈婵脸上出了很多汗,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她微张着唇,猩红的舌头从里头探出来。 “可姐姐总不能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想逃避,每次都把问题丢给我,让我来选择。”明离抓着沈婵的肩膀,步步逼近,“这样不公平。” 她不想再这样和沈婵越界相处,却无名无分,她要沈婵做出选择。 真正的姐妹是不会这样抱在一起的,姐姐也不会在妹妹腿上蹭,隔日再双双洗澡换衣服。 她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看,沈婵的手扒着她的手臂,她顺势低头,一口叼住沈婵的小臂,张嘴咬了下去。 沈婵尖叫了一声,缩手时手臂上落了一个鲜红的牙印,付明离凑了过来,鼻尖抵着沈婵的鼻尖,“现在完全清醒了吧,姐姐。” 瞧见沈婵眼中的恐慌,她笑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再问姐姐最后一遍,姐姐要我抱吗?” 她补充道,“以姐姐道侣的身份。” 沈婵眼中噙着泪,她猛地往前扑了一下,一个仓促的吻即将落在明离脸上,明离却快速退开,两人拉开距离,“我要姐姐说,要不要我?” 喉咙滚了滚,她压着沉沉的呼吸,静静等着沈婵的回答。 沈婵的眼睛真好看,纯黑的眼眸,冷冷的,此时却浮了一层暧昧的水色,那水色晃了晃,沈婵的喘息跟着加重,她咬着下唇,眼泪簌簌晃了下来。 她一刻也没停止挣扎,可是并不是想要逃跑,而是想要往少女身上扑。 身体想要那个人,精神却在受着极大的折磨,小臂上的疼痛显眼,她没法再怪罪付明离,怪罪少女总是趁着她意识模糊时动手动脚。 明明是她上赶着的。 这样的认知让她前所未有地痛苦起来,两重痛苦叠加在一起,疼得她每呼吸一次都在受酷刑,瘙痒顺着骨头腐蚀着她的心智,她无比清楚,却在无与伦比的折磨里,渐渐放弃了挣扎。 “要。”她听见自己的哀鸣,“我要你。” 肩膀上的手松开了。 她像只坠落的飞鸟,目标明确地砸向付明离,淡淡的信息素围了上来,瞬间将她的挣扎痛苦瓦解掉,她乖顺地躺在少女怀里,仰着头,半是喘息,半是求吻。 微凉的唇压了下来,沈婵愣了愣,少女身上总是火炉一样热,吻也是一样,很少有这样冷的时候,沈婵甚至生出了几分陌生的不安。 随即又想了起来,付明离在门外蹲了那么久,身上染了雪气,自然是冷的。 而今滚烫的人变成了她。 唇瓣被撬开,她在付明离急躁的动作里得到了一种怪异的满足,酥麻的痒意从接触的肌肤电流般流窜。 她像条任人宰杀的鱼一样,被付明离推在床上,吻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浑身瘫软,却在某一瞬间猛地弹了一下。 像一条濒死的鱼。 思绪被付明离搅得一片混乱,沈婵迷迷糊糊想着,没关系,没什么的,只要不永久标记就行——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她望着床帐绝望地想着,瞳孔失焦。 下颌被人掐住,沈婵低低喘了一声,付明离的身体落在耳畔,催命符一般,“姐姐,可以不只是抱吗?我想……” 少女面红耳赤地看着她,嘴上礼貌地试探着,空出来的一只手却在剥她的衣服,动作利落,三两下就把沈婵扒了个精光。 身下那人又在哭了,明离以为是冷到了她,连忙卷起旁边的被子盖在身上。还没等到沈婵的回答,沈婵的身体已经作出了回应,抬手抱着她。 明离终于笑了,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宝物,低头在沈婵干涩的唇上啄了一下。 她的手抚摸着沈婵的肌肤,感受到掌心底下沈婵因为恐惧而起的一层细小的疹。 “别害怕。” 她声音温柔地诱哄着沈婵,掌心顺着沈婵后腰往下。 从窗纸透进来的雪光流动起来。 沈婵张着唇,嘴唇逐渐干涩。在某个瞬间她猛地咬住了下唇,把即将冲出口的低喘生生堵回去,那声喘息便在唇齿间囫囵打转,化作一声模糊的呜咽。 温热的舌尖抵了上来,不容抗拒地挑开她紧咬的唇齿,将未尽的喘息卷入了更深、更炽热的纠缠里。 信息素慢慢缠绕在一起,融合成了一股暧昧的气息,就连那冷气锐利的冷梅香也逐渐变得柔和温暖。 吻沿着沈婵眼角泪痕往下,落在了耳朵上,脖颈处,一点点往后压。 “嗯……”沈婵忽而抓着她的手,情绪有点激动,却没有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 声音里夹杂着浓郁的喘息。 明离的视线从那个小小的东西上移开,她不知道沈婵为什么猜中了她的想法,只得有些可惜地往下——她其实没想干什么。 就是,想近距离看看那个东西,以及,咬一下。 她好像对那个小东西有一种天然的欲望,从它出现开始,她就控制不止地去注意,尤其沈婵在她身下的时候,那种欲望就愈发强烈。 她只好攀着沈婵往下,换个东西咬。 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升了起来,暖烘烘的。 沈婵痛得叫起来,紧接着又被付明离吻住了,她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明离趁此恶人先告状,“这也不让咬那也不让咬,姐姐你还做不做?” 沈婵又掉下眼泪。 明离不喜欢姐姐伤心,却很爱姐姐在床上的眼泪,汪汪的,总也流不尽,润得一双眼睛异常透亮,轻而易举就将她吸了进去。 于是明离开始大逆不道地、变着法地折磨沈婵。 明离越发兴奋起来,将沈婵翻了个身,将她发软无力的手折到身后,捞起她的腰往上提。 沈婵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只能被迫跪着,以一种很屈辱的方式,承受着付明离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近乎折磨的肆意妄为。 她被弄得说不出话,却又要防着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的付明离,防着哪一瞬她忽然改变了想法,尖利的牙齿朝着肿胀的腺体而去。 诚惶诚恐中,沈婵的感官被刺激得异常敏锐,余光里付明离的唇正缓缓朝着后颈靠近,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意图。 还来不及劝阻,忽地有什么东西“噗”的一下,碾着她敏感的神经,身体猛地一僵,她仰着头,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呜咽。 床单被洇湿一片。 付明离同她一起粗重喘息着,如坠云端似的快乐,“姐姐,这叫声东击西。” 急促的喘息声里,沈婵濒临崩溃,身体不受控制地紧贴着付明离的手,耳边嗡嗡作响,她听不清付明离说了什么。 意识仿佛被撕裂,灵魂像是从身体里挣脱出来,悬浮在半空中,她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难言的味道,浮了一层潮红的脸,湿漉漉的两具身体。 她的身体被彻底驯服,而灵魂也在逐渐沉沦。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雪,卡嚓卡嚓,雪花砸在窗纸上。 被药物强行刺激的发热潮在黎明来临前彻底褪去,明离心满意足抱着昏睡的姐姐,整颗心像是被泡进了蜜罐里,从里到外透着甜。 “姐姐。”她小声地叫着沈婵的名字,“沈婵。” 埋头在沈婵胸口拱了拱,明离没忍住在沈婵殷红的唇上亲了亲,“我是你的妻子了。” 明离蹑手蹑脚出了沈婵的房间,没多久又走了进来,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十分主动地拱进沈婵怀里,抬手拥着她,听着沈婵均匀的呼吸声,慢慢陷入沉睡- 沈婵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付明离还把她搂在怀里,发现她慢慢恢复意识,眼睛弯弯地望着她,红润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甜蜜。 赤裸的腰上还挂着一只陌生的手,沈婵浑身僵硬,胸口剧烈起伏。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清晰的画面导入她的脑海里,痛感和快感,绝望和渴求一股脑压上心口,五脏六腑几乎要炸开,她咬着牙,死死盯着眼前的付明离。 身上黏糊的感觉还在,她气得发抖,把手从付明离怀里拔出来,咬着牙去掐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断给她添麻烦的混账。 她早知道付明离是个大麻烦,一开始自作主张爬上小重峰,吞了她的魅丹,后来在幻境里又肖想她…… 或许早该杀了付明离,真的,她应该早点杀了付明离,最好的时机是灵泽城的时候。 她那会儿都知道了付明离是乾元,她应该毫不犹豫杀了她——掌心不知不自觉触碰到付明离脖颈,沈婵还没用力,一股湿润忽然在她掌心涂抹了一下。 沈婵猛地回神,付明离笑盈盈地看着她,歪着头轻轻舔着她的掌心。 额头像被人重重锤了一下,沈婵茫然无措了好一会儿,猛地收回手,脸色被气得通红。 第45章 “我会很疼,我会死的。” 一股气在胸腔里不管不顾地乱撞着,沈婵被付明离可怕的反应刺激得气血上涌,一时头晕目眩,模糊的余光里,付明离正欢快地朝她扑来。 沈婵还来不及反应,付明离的吻压在了脖子上,沈婵身体一僵,喉咙不由自主溢出一声呜咽,抬手去推付明离。 明离翻身趴在沈婵身上,觉着她姐这把嗓子真是好听极了,比春天的黄鹂还动人,她心满意足地低头凑近,用唇瓣堵住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声音辗转进了明离的唇齿,气息很快变了调。 床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 沈婵闭着眼不再反抗,身体很是缺水,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湿热扫过干涩的上颚,带着倒刺似的,沈婵感觉自己在受酷刑,每一秒都难以忍受。 实际上她也确实在受酷刑。 她努力麻痹着感官,将思绪分散,到底还是失败了,她无处可逃,无计可施,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随即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明离很快发现沈婵晕了过去,她抽出手,把手背上的水抹在沈婵身上,而后凑近闻沈婵的鼻息,还算平稳,像是睡着了。 她想,姐姐这是快活过头了。 指尖在沈婵黏腻的皮肤上轻轻游走,顺着她的漂亮的五官描摹。 指腹落在沈婵殷红的唇上,明离后知后觉,姐姐好像是有点干。 她回忆着《炼气调息指南(二)》里的内容,突然想起来做这种事是要补点水的,而她一晚上都没有给沈婵喝一口水——难怪姐姐后来都不怎么出水了。 付明离颇为懊恼。 这是她和姐姐的新婚之夜,是幻境里那场未尽洞房的延续,这样重要的大事,她居然忘了! 完了,姐姐不会误会她是个不体贴的妻子吧。 她慌里慌张地穿上沈婵的衣服下了床,很快接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给沈婵。 沈婵果然渴了,水杯压在干涩的唇上,顺着唇缝流进去,没多久沈婵喉咙轻轻滚动,嘴唇微微开合,本能地汲取着那一点滋润。 两杯水喝完,明离敏锐地察觉沈婵醒了,但或许是忘了给她喝水,她有点生气,因此并未睁眼看她,只是继续闭眼装睡。 明离侧着身趴在旁边,意犹未尽地看着生气也可爱的新婚妻子。身上和脸上还有一层薄红,十分像熟透的樱桃,透着水,透着嫩,尤其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自己的味道,这让明离很开心。 她一开心就忍不住想亲沈婵,撅着嘴巴凑过去,还没贴到嘴唇,沈婵睁开了眼睛,往里缩了缩。 “姐姐醒了。”她看着沈婵裂了好几道伤口的嘴唇,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姐姐,我昨天不是故意不给你喝水的。” 她扶着沈婵坐起来,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是愧疚,“我是真的没想起来。” 牵起沈婵软绵无力的手,她可怜兮兮地恳求,语气里带着撒娇般的柔软:“看在我第一天成为你的妻子的份上,原谅我吧。” “妻……子?”沈婵被她的话震惊到,一时忘了把手抽出。 “嗯。”明离把沈婵的手心压在心口上,郑重其事地大声宣布,“姐姐,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妻子。” 她想起话本里的人成婚之时总要说些山盟海誓,于是抓着沈婵的手往心口里压了压,好让对方察觉到她的心跳,“结发为妇妻,恩爱两不疑。” 她读书少,这样的酸话在话本里看着还好,说出来到底有些奇怪,脸颊飞快浮上一片绯红,她害羞地低着头,偷偷瞟着沈婵,催促道,“姐姐快说。” 扣着她心口的手微微屈了起来,圆润的指甲隔着一层薄衣抵着付明离肌肤。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时不时偷看沈婵,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翅膀轻轻扇动,她抿着唇,动作表情皆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沈婵忽然笑了。 她被气笑了,一度感觉到很荒唐。 视线里的所有东西,耳朵里的所有动静,鼻子闻到的味道,身体触碰的床,所有一切都表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她甚至怀疑自己又进了无风谷,又陷入付明离的幻境里。 一瞬间她连恨意都落不到实处,巨大的荒谬压下来,她陷入一片茫然里。 沈婵不说话,明离着急起来,羞怯慢慢褪去,她直直地看着沈婵,发现沈婵又在发呆,她不满地捏了捏沈婵的手心。 沈婵突然朝她扑了过来。 明离眨了眨眼,张开手臂迎接沈婵——两人本就靠得紧,沈婵几乎是一瞬间砸进了明离怀里,明离抬手在沈婵背上轻拍,像哄婴儿睡觉似的。 姐姐生了病,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的。 她搂紧沈婵,脑中正想着什么甜言蜜语哄一下沈婵,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低头,沈婵张嘴凶狠地咬在上面,抬眸,红着眼圈仰头看她。 牙齿隔着衣服嵌入肌肤里,沈婵很快没了力气,却不愿意松嘴,她像是受了巨大刺激似的,趴在明离胸口喘息。 唾液润湿了衣服,薄薄的衣料贴着明离尖尖,明离扶着沈婵肩膀,把人从怀里拨出来,银色的水线从沈婵稍显红润的唇拉出来,另一端连在明离胸口。 明离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姐姐。”喉咙滚动,她跟着沈婵呼吸节奏沉沉喘息,想了想,忍不住道,“你这样好色|情。” 靠着墙喘息的沈婵呆住了。 这句话很难理解,她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看向付明离,眼里布满震惊和疑惑,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明离“嘶”了一声扒开胸口的衣服,看到了一个明显的牙印,“姐姐真小气,还惦记着我昨晚咬的那口呢。”她往沈婵手臂上瞥了一眼,乌黑的眼珠又盯回沈婵身上,浸着笑大方问,“还来吗?” 并不怎么疼,姐姐心疼她,没狠心咬。 见付明离要扒开另一边的胸口,沈婵忙不迭别开视线,吓得连嘴巴都闭起来了。 付明离这个疯子,她绝对不能再和她待在一张床上了,后果不堪设想,沈婵吸了好几口气,余光里少女把衣服拉了上去,沈婵舔了舔开始变得干涩的唇,小声道:“我想去洗澡。” 身上脏得要命,一晚上付明离不知道亲过她多少次,身上全是付明离恶心的口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又是一惊——她竟然没有穿任何衣服!竟然一直赤裸着身体!在付明离面前! 沈婵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流泪了。 她听见付明离慌张地问她怎么了,她并不想理睬,只是撑着身体坐起来,在混乱的床上翻找衣服和裤子。 没找到,或许是掉下床了,她跪着往床边爬,果然看到床下的亵裤和里衣,她勾着身子去捞,却被付明离从后面抱住。沈婵没挣扎,只是哭得很厉害,“我想穿衣服,去洗澡。” 她只是流泪,没有哭腔,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没一点波澜,平淡得像一潭死水。 付明离另一只手抬起来擦沈婵的眼泪,随后下了床,撩开床帐,重新给沈婵找来了干净衣服,却没递给沈婵,只是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了一件披风,将沈婵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沈婵很慌张,害怕她又要搞什么奇怪东西。 付明离解释说,干净衣服要洗澡后再穿。她边说边俯身把沈婵抱了起来,沈婵大概是累了,也不想节外生枝,便任由她动作。 目光随着身体旋转了半圈,沈婵忽然注意到桌上放了个奇怪的东西,定睛一看,似是两块立起来的小木人,两块小小的红布盖在上面。 那红色刺痛沈婵的眼睛,邪门得好像是来讨债的鬼。 明离察觉她视线停留,便顺着看过去,随后很开心地笑了,“姐姐,你还记得它们。” 沈婵别开目光,并不说话,裹在披风里的身体紧紧绷着,像是看见了什么恶灵似的,避之不及。 直到进了温池,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 “我想自己洗。” 察觉付明离蠢蠢欲动的心思,沈婵率先开口。 明离颇为遗憾地“哦”一声,转身背对着沈婵蹲在池岸,“姐姐有事叫我。” 洗个澡能有什么事?最大的事就是付明离,沈婵咬着牙想着,照例往后靠,缩到了离付明离最远的位置。 后腰抵着池壁,沈婵松了几分力,开始清洗身上的脏东西。 身上全是付明离弄出来的痕迹,她一边吸气一边擦,将肌肤搓得通红。 偏偏那些痕迹好似生了根,紧紧附在身上,无论沈婵怎么擦洗都消不掉。她累得气喘吁吁,胳膊搭在池岸上,勉强借力休息。 池子里的水雾熏着眼睛,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惊醒是因为听见了身后的水声。 她猛地回头,付明离穿着那件薄薄的里衣,正在往水里走,沈婵吓得往后缩,后背抵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你、你干什么……” 少女低着头,她分辨不出付明离的意图。 明离很快下到了水里,用一根簪子把长发全部束起来,抬眸看向沈婵,“洗澡啊。” 沈婵的手落在水下,紧张得抠石壁上的石头,“你不是答应了我,让我自己洗吗?” 水花溅了起来,明离欢快地笑着,“是自己洗呀,姐姐洗姐姐的,我洗我的。”她往沈婵方向走了一步,试探性地问,“还是说……姐姐想要我帮你洗?” 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婵,满是期待。 “不用。”沈婵毫不犹豫拒绝,紧接着闭上了眼睛,转身想要走上岸,“我洗好了。” 她赤裸着身体,背对着付明离,却清晰地知道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水波荡漾,温池的水很清,根本遮不住什么。 伸手就要抓到衣服了,耳边忽地吹过来一口气,沈婵吓得一抖,腰上随即缠上了一只湿滑的手,拖着她落回了水里。 比水鬼抓人还可怕。 水花四溅中,她听见少女铃铛似的笑声。 “姐姐,可是我还没洗好。”付明离的下巴搭在沈婵肩膀上,沉沉地压着她,“我想要姐姐帮我洗。” 明离勾着沈婵的腰把人转过来,根本不等沈婵说话,她捧着沈婵的脸,笑盈盈地亲了上去。 喝了水又泡了水的嘴唇莹润许多,亲起来感觉很好,像被晨露润泽过的花瓣,透着一股天然的鲜嫩,触感柔软且微凉,轻轻一拨,便撩动了明离的神经。 沈婵挣扎得很剧烈,溅珠飞散,明离压着沈婵的唇,把沈婵的两只手钳到腰后,灵缚瞬间缠上了沈婵身体,代替她的手绑住了沈婵手腕。 多出的一截灵缚则没入了水里,蠢蠢欲动地往沈婵腿间钻,沈婵身子一僵,“我帮你洗,我帮你洗!” 水雾把沈婵眼睛熏得雾蒙蒙的,乍一看去,似要哭了,“我、我不喜欢被绑着……” 明离把人搂进怀里,嘴唇贴在水润的唇上,热气呵进沈婵唇齿里,“那先亲亲好不好?” 手腕上的灵缚慢慢松开,沈婵连连点头。 绵长的吻过后,沈婵双手攀着明离胳膊,身体快软成了一滩水。明离支着腿架着沈婵身体,沈婵才不至于滑落进水里。 冷梅香氤氲在水雾里,久久不散。 明离吸了吸鼻子,抬手挑开沈婵脖颈上的湿发,目光越过去,沈婵后颈的那个小东西又显露出来了。 “姐姐。”明离低声喊沈婵,喉咙发紧,“要先洗还是……之后再洗?” 沈婵无力地靠在付明离身上,呵出的白气扫入水雾里,转眼便没了踪影,她扶着沈婵手臂,轻轻动了下。 明离笑了下,双手压着沈婵的腰阻止她作乱,“姐姐不说,我不动。” 沈婵依旧不说话,只是头一歪,那片微凉的唇贴在一片凹凸不平的肌肤上,垂眸看去,是不久前她才咬下的牙印。 牙印看着还是有些疼的,血色浸在肌肤里,透着一股艳丽的红。 这回她没再咬付明离,温热的气息扫在牙印上,她微张着牙齿,轻轻舔舐牙印周围的水渍,像猫科动物给自己的孩子顺毛。 沈婵垂着眼眸,余光里付明离身体猛地缩了一下,沈婵扯着嘴角,下一瞬身体被猛地推开,她被推到了池岸上,肩膀抵着微凉的石头。 水波一层层荡开。 压抑的暧昧动静和着水声落下,搅乱一池冬水。 水雾迷蒙。 沈婵被付明离翻了个身,她无力地浸在水里,双手扶着池岸。 不太平稳的呼吸落在沈婵腰后,顺着腰部往上爬,随后在沈婵的蝴蝶骨处停留了一会儿。 姐姐很瘦,蝴蝶骨也明显,像是原本要长出一对翅膀,但不知道被谁折断了,于是只剩下两块凸起来的骨头。 浓郁得几乎让明离窒息的冷香化开,融进水雾里,凝成水,顺着沈婵的蝴蝶骨往下落。 明离扶着沈婵的肩膀,滚烫的呼吸缓慢来到了沈婵的后颈处。 姐姐的脖颈很漂亮,很白,很修长,她在话本里学到一个词:藕颈。明离觉得这个词和姐姐很般配。 明离很想咬上那一截藕颈,尤其是藕颈上挂着的小小的,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种欲望很强烈,就像当初在清辉阁见到沈婵时,心里涌起的强烈的、近乎食欲的冲动。 她不知不觉失神,以至于还没咬下去,沾了水珠的鼻尖先触碰到了沈婵后颈皮肤。 有点凉。 沈婵瞬间挣扎起来,只是她真的没有力气,那点挣扎落在明离眼里和撒娇差不多,手臂从沈婵胸前绕过,搭在了另一侧肩膀上,明离束缚着她,轻声诱哄: “不咬,我不会咬的,就只是舔一下。” 沈婵不信这话。 她绝对不会让付明离永久标记她。 她竭力拧着身体往旁边躲,一边躲一边摇头,急得眼泪簌簌往下掉,“付明离!付明离!你不许咬……也不许舔,我很痛,不要这样……” 她慌不择路,口不择言,“不要……我们接吻,接吻好不好?或者……我,我帮你口好不好?我帮你口,你不要碰它。” 身后的人一瞬间顿住了,滚烫的呼吸从那个瑟瑟发抖的腺体处移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的沈婵也顿住了,但很快回过神来,她趁着付明离发愣的瞬间慌张转身,避免将后颈对着别有用心的混账妹妹。 劫后余生,她迅速抬手捂住后颈的腺体,混沌的情欲消失大半,她警惕地看着付明离。 明离的眼珠黑沉沉的,映着水波,隐隐要将沈婵淹没,她盯着沈婵的手,又看向她漂亮的脖子,很认真地问:“为什么不能碰?” “我会很疼。”沈婵吸了口气,“我会死的。” 付明离走上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更加疑惑了,“可我之前明明碰过。” 在单纯抱着沈婵熬过疼痛的时候,她就揉捏过这个东西,只是那会儿她能压住咬下去的欲望,加上沈婵没有对她表态,明离便也就没上嘴。 沈婵捂着后颈退无可退,垂眸吸了一口气,“不能,我会死的。” “好吧。”明离看出姐姐在撒谎,但姐姐说不碰,那就不碰吧。 她舔了舔牙齿,往沈婵身体贴了贴,很是期待地问:“……那姐姐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沈婵心一凉,进退维谷——她死也不能接受自己给付明离那样,光是想着她都觉得无比恶心。 眼前人变化莫测的表情,明离缓缓抬手揉着沈婵的小腹,微微一压,“姐姐说话不算话,那我也可以说话不算话。” 她拖长音调,歪着头看沈婵,笑盈盈的,“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 身上的情欲尽数冷了下来,冷香缓缓淡去,沈婵看着少女,强撑着扯出一个笑,“作数的,自然是作数的。” 她慢慢地垂下手,扶着明离的手臂,正要潜入水里,随后便被付明离捞了起来。 “折腾好久了,先上去吧。”明离笑了一下,搂着她,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也知道你不会,姐姐。” 沈婵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叹出一口如释重负的气。 两人上了岸换好衣服,明离把她带回了房间里。 房间里开了窗,两人残留的味道早已消散,明离想起房间里的床单和被罩还没换,便先把姐姐放在了软榻上。按照沈婵的指示翻出新的床单被罩,明离走到床前换上。 趁着明离换床单的时间,沈婵翻出外衣套上,外面额外披了一件大氅。 “姐姐想出去?” “嗯。”沈婵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她总觉得还有股腥味,很恶心,“我想去院子里看看雪。” 明离落了几道暖灵符在沈婵身上,把手暖壶塞进沈婵手里,“那我去做饭。” 阳光明媚。 沈婵扫开秋千上的雪坐了上去,她仰着头,看向灰白天空中那个明亮的东西。 头很重,她很快又垂了下来,落在膝盖上手掌微微张开,接住明媚的阳光。 一点热意也没有。 黄色的抑制符落在掌心,沈婵抬手贴在了后颈处,很闷,很疼,她咬着牙喘息,余光频频往厨房看去,触及那个忙碌的身影,沈婵连忙转回视线。 指尖灵力流动,她尝试捏诀,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像样的诀都捏不出来,腺体隐隐发胀,她连忙收了灵力。 如沈瑾瑜所说,她如今发热期紊乱,灵力微弱,下了山根本没办法自保。实际上她如今这么虚弱,能不能顺利下山都成问题。 可她始终是要逃离小重峰的,十五岁的沈婵绝对不会想到,二十一岁的沈婵会活得如此狼狈,竟然要逃离从小生长的地方。 她认了这五年的命,她不是个天才,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她不愿意认现在的命,她不甘心成为付明离的炉鼎,也不甘心做沈瑾瑜手里的牺牲品。 沈婵缓缓闭上眼。 她只要撑住这段时间,等发热期过去,或是等成玉回来。成玉师姐是天下名医,是药王谷的得意门生,她一定有办法。 她记得师姐说过会在年前回来,因为年后不久便是青云门创派开宗千年大典,届时仙门百家都会来青云门祝贺,师姐是药阁的主人,得回来作相应的准备。 沈婵在心里数着日子,忽而睁开了眼睛。 还有三天便是除夕了。 第46章 放纵沉沦 连着出了好几天的太阳,小重峰上的雪慢慢化了。 自那日把姐姐从清辉阁接回来后,姐姐的旧疾似乎又复发了,但除了时不时要她抱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不良迹象,就连脸色也没有之前苍白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灵力一直没有恢复。 明离扶着秋千索往前弯腰,轻轻在沈婵脸颊上蹭了蹭,“今日还要去药阁看看吗?” 昨日饭后,沈婵忽然要付明离去一趟药阁,看看成玉师姐回来了没有。明离仰头看着她,哄着沈婵将小半碗饭吃完之后才答应替她走一趟。 听闻成玉师姐是回药王谷去了,如今快要过年了,应当不会回来了——果然,药童道阁主回药王谷了,还没回来。 明离返回小重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沈婵。 沈婵坐在秋千上,轻轻点了头,垂下头颅不知道想什么,暴露出的脖颈露出点暧昧的红痕,明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沈婵忽而又抬起头来,“我想去药阁一趟。” 明离问:“姐姐是不信我么?” 沈婵扯着嘴角笑了笑,牵起温热的手,“当然不是,之前师姐给我配了一副药,我记得配方,我去配一副来吃。” “那姐姐写下来,我去拿。” 沈婵顿了顿,又说,“都是凭手感拿的,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写量。” 明离只好带着沈婵一起去药阁。 姐姐生病较弱得很,明离把人围得厚厚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远看像个粽子。沈婵却还不满意,在眼睛以下加了一块毛茸茸的布,只漏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明离笑:“姐姐,你这样好像做贼。” 沈婵只吐出一个字:“冷。” 天冷了路上的人并不多,明离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到了药阁,药童见是沈婵,便直接把人放进成玉的药房,明离抬腿跟上,却被人拦住了。 “未得阁主命令,禁止进入阁主药房,请见谅。” 明离只好蹲在外面等。 药童跟在沈婵身后问拿什么药,沈婵胡乱报了几个名字,随后相应的药盒被抽了出来,药童递了张纸给沈婵装药。 每样抓了一点,沈婵把药包起来,忽而低声问:“师姐回来了么?” 药童疑惑地看了看沈婵,又看向紧闭的门,她还没说话,又听沈婵师姐问道:“师姐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可通过消息?” 药童摇头,道阁主不曾来信,若师姐有急事,可试着给阁主发飞信。 沈婵把药装好,扯了嘴角笑道,多谢。 她如今灵力微薄,连御剑都做不到,何谈给成玉发飞信- “姐姐,我今日还要去药阁看看吗?”见沈婵没有反应,明离又问了一遍。 明离松开手,从秋千后绕出来,蹲在沈婵跟前仰头,“姐姐昨天的药就一顿,今天还要去抓药吗?”往沈婵膝盖蹭了蹭,明离把手放在沈婵腿上,“姐姐昨日应该多抓几副的。” 沈婵微微抬眸,“不用,那药吃一顿就够了。” “好吧。”明离说,随即想起她问了两个问题,姐姐只回答了一个,犹豫着要不要说第三次,一阵微凉忽地窜上她手背。 沈婵轻轻牵着她的手,神色柔和,“我想给师姐发个飞信,但我如今身体还没恢复好,所以……” 明离懂她的意思,扣着沈婵的手爬起来,坐在沈婵身边。指尖灵力微动,一张悬空的泛着光的纸落在了沈婵膝盖上。 “姐姐写吧。” 明离原以为姐姐要把病症和成玉师姐说一下,没想到只是简单地问好,以及打听成玉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少女努着嘴将纸卷起来,偷偷瞟着沈婵的神色,“姐姐不多写点,毕竟姐姐好久没见成玉师姐了。” 微凉的手指在掌心动了动,明离听见姐姐说:“就这些。” 明离笑了一下,抬手一挥,那信便化作了一束光,嗖的一下消失在眼前。 她牵着沈婵的手,慢慢歪着身子,慢慢靠在了沈婵肩膀上,“姐姐和成玉师姐关系真好,师姐的药房都可以自由出入呢。” 语气里带了点拈酸吃醋的意味,更多的是撒娇。 靠着的那具身体僵了一下,明离低着头,浅浅勾着唇角,故作矜持地等着沈婵来哄人。 她可是姐姐的新婚妻子诶!就算这个醋吃得有些无理,姐姐应该也会包容她吧,毕竟私底下吃醋可以看做小情侣之间的情趣,能增加妇妻感情。 更别说这口醋可不是全无道理,也不能算她小心眼。 当然了如果姐姐不来哄她,那也没什么,明离会把自己哄好的。 明离有些悲伤地想着,忽而听到沈婵吸了一口气。 笨蛋姐姐,没哄过人吧,这就开始头疼了? 她甜滋滋地想着,脸颊在沈婵肩膀上蹭了蹭,一只手不知不觉揽到了沈婵腰后,心满意足地靠着。 下一瞬沈婵说话了:“师姐和我什么也没有。” 明离抬起头,往沈婵身上压,“那为什么只有姐姐能自由进出阁主的药房?别人就算进去,也得要拿着阁主令牌才能进去的。” 沈婵反驳:“药童也能进去。” 想了想,又补充道,“掌门也能进。” 药童要帮忙抓药,自然能进,掌门是青云门的老大,自然也能进,明离皱着眉,恶意揣测起来,“我觉得成玉师姐待你不一般。” 一瞬间她联想起许多事,“之前听闻姐姐把药阁掀翻了,还有大半夜跑去把药阁里的竹子全砍了,就这样成玉师姐都没生气。” 沈婵漆黑的眼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赔钱了,赔很多。” 这实在太有说服力,明离不说话了。后知后觉自己是来了气,她抬起另一只手顺了顺胸口,仰头看着沈婵,“那姐姐说喜欢我。” 沈婵似在思考。 明离有些生气,亲也亲了,搞也搞了,这个事情姐姐居然还要思考,她有些着急地搂着沈婵,把人往自己怀里拉,“你——” “喜欢你。”沈婵冷淡的嗓音打断明离的话。 明离愣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双手勾在沈婵的脖子后,若有似无地蹭着沈婵的后颈——沈婵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原本平滑的后颈慢慢现出一个小小的腺体。 明离这几天发现了一件事,只要姐姐对她有欲望,这个小小的东西就会出现。 姐姐确实是喜欢她的,姐姐没有在说谎。 少女脸上终于浮现称心如意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下一瞬她轻轻往前,两排牙齿轻轻张开,在沈婵下唇柔柔一咬,牙齿抵着唇肉陷下去一块,她听见沈婵呼吸凝滞。明离松嘴,被压下去的粉唇即刻回弹上来。 这算作姐姐刚才犹豫的小惩罚。 明离把手放下来,握住沈婵的腰,把人捞到了怀里,坐在她的腿上。 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往沈婵后颈看去,明离眨了眨眼,目光移向沈婵水润的眼,顺着沈婵挺直的鼻往下,落在了莹润的唇上。 她等了好一会儿,沈婵才闭眼亲上来,馥郁芬芳包裹着明离的气息。 冷香裹了上来,被沈婵触碰到的皮肤开始发热,明离边亲边想,果然无论何时和姐姐做这种事,她脑海里都只有一个感受,快活。 姐姐的嘴巴怎么这么软呢,她恍惚中感觉自己陷入一个柔软温热的囚笼里,乐不思蜀,快要溺毙在这种温柔的窒息里。 她乐意。 明离乐呵呵想着,手上一点也不肯闲下来,在沈婵的衣襟里流连还不够,在明离还没发觉的时候,手已经把沈婵的裙子撩起来了。 发觉是因为沈婵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沈婵很费力地抬眼看她,又很快低下头去,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冷。” 下一瞬一层金光将两人罩了起来,明离笑着揉她,“姐姐真娇气,都布了这么多道暖灵符还觉得冷,现在又加了一层,不冷了吧。” 为了检查到底冷不冷,明离的手顺着往下探,没多久便被温热包裹得严严实实,明离从沈婵的怀抱里抬起头,唇上水光潋滟,薄薄的水膜里透出淡淡的粉。 “姐姐撒谎,根本一点也不冷嘛。” 沈婵身体发着颤,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秋千的影子在地上晃晃悠悠,摆动幅度并不正常。 沈婵柔软的身体彻底躺进秋千里,阳光透过张牙舞爪的枝丫落下斑驳光影,那光影正在沈婵光裸的白皙肌肤上欢快跳动。 正如此刻明离的唇。 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随着秋千晃动,被映照得时而明亮,时而隐于暗影,似水面浮光跃金,波光粼粼。 明离伸手搅开一池水波,心也跟着水波荡漾起来,飘飘然,晕乎乎的。 水波慢慢溢了出来,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没入泥里。 沈婵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有听觉,她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却没法闭上耳朵不去听。 语不成调,她干脆闭上嘴,咬着嘴,可发出来的声音更加不堪入耳,她最后放弃挣扎,跟着少女的动静咿咿呀呀地哼叫。 头有点晕。 一方面是付明离弄得她有点头晕,另一方面是秋千晃得她头晕。 晕厥之前,她听见付明离落在耳畔的声音,“姐姐,我好爱你。” 她不知不觉笑了,用气声一字一句回应: “我也爱你,付明离。” 她犹觉得不够,又说了一遍:“付明离,我爱你。” 灵魂挣脱枷锁,她放纵自己向深渊沉沦,巨大的畅快感瞬间将沈婵淹没,发红的眼皮慢慢垂下,遮住失焦的瞳孔。 秋千还在晃。 明离趴在昏睡的人身上,巨大的欢喜把她砸懵了,她像个傻子似的很久才回神,脑海中反复回味着沈婵说的那句话。 姐姐对她说,我爱你。 沈婵爱付明离。 说了两遍。 明离不知道祖师成仙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反正明离现在感觉自己要成仙了——她手忙脚乱地捧起沈婵的脸,欢天喜地地在沈婵脸上嘬了个够。 把昏迷的沈婵抱进房间擦洗干净后,明离御剑下了山。 明日就是除夕了,按照人间的习俗,需要存些年货,买些喜庆的东西回来装饰小重峰。 这一年来她存了不少钱,可以买好多东西,这是她和姐姐的第一个年,要好好过。 到底许久不入人间,明离竟然不知道过年的柴米油盐涨价这么多,不仅如此,那些窗花对联什么的更是贵,所有东西买齐全了,明离的口袋几乎空了。 买完东西明离才想起来,应该叫上白溪一起的,她嘴皮好,会讲价;也应该叫上公孙浅一起,她长得乖,嘴又甜,往那儿一站,那些叔叔婶婶都不忍心叫高价。 啧,可惜了。 明离回小重峰把东西放好,沈婵还在睡觉。 探了一下鼻息,鼻息均匀,又用脸颊贴了一下沈婵额头,没发烧。 第47章 “你要好好待你姐姐。” 回厨房把半只杀好的鸡炖上,明离提着糕点果品下了小重峰,去看望两位好朋友。 白溪抓了一把花生,用眼睛瞟了明离好几眼,“发生什么好事了?喜气洋洋的!” 明离把东西提放在桌子上,端了一盘水果放在三人中间,随后盘腿在蒲团上坐下,“过年了,给你们送的年货。” 公孙浅捡起一个橘子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看着比膳堂的好。”她抬头看向付明离,“膳堂会发的,你怎么还特意去买了。” 白溪咬了一口水果,“什么年货礼物的,我看呐,像是特意来散喜气的。” 她撞了撞付明离肩膀,“哎,上次你说的那件事,如何了?” 公孙浅好奇起来,“什么如何了?” 记起公孙浅曾在镜池里看到过沈婵,明离忙过去捂白溪的嘴巴,白溪往后躲了一下,笑盈盈的,“我们明离小师妹,春心萌动了!” “诶诶诶!你捂我干什么?”白溪和明离在地上嘻嘻哈哈地扭打起来,“我们又不知道是谁?浅浅也不知道啊!” 明离掐着白溪的脖子,回头看着公孙浅。 公孙浅耸了耸肩膀,笑盈盈地看着明离:“呀,我说呢,怎么好端端地来给我们送东西,那人是谁呀?我也不知道,明离告诉你不告诉我!” 明离抬眸,两人视线对上,彼此心领神会。 白溪叫道:“她守口如瓶得很,也没告诉我!” 三人嬉闹了好一番,明离在天黑之前回了小重峰。 浓郁的鸡汤味飘了满院子,闻得明离肚子咕噜叫,明离进厨房把锅移到一旁,随后朝沈婵的房间走去。 房间门是开着的,沈婵没在。 抬腿走进去,明离摸了下床铺,温的,隐隐还有姐姐身上的味道,应该是刚起。 她绕到屋子后面找了一圈,又来到了温池旁,掀开帘子,里面水雾弥漫,但沈婵并不在。 “姐姐!”她大叫着,“我回来了!” 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依旧没找到沈婵,明离慌了起来。 天色渐次昏暗,似蒙了一层晦暗的蓝光,幽冷暗淡,像一潭死水。 明离找了许久,终于在离院子不远的一处角落寻到了沈婵。 天很昏暗,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好在还有一点雪光,明离能看清脚下的路和眼前的人。 沈婵坐在一处高高隆起的石头上,身形单薄,似一道孤零零的影子,被风一吹就会掉下前面的万丈悬崖。 可惜今晚没有风。 听见逐渐靠过来的脚步声和那一句句慌乱的“姐姐”,沈婵奇怪地想着,怎么会没有风呢。 小重峰向来都是有风的。 几乎是一瞬间,泛着白色柔光的灵缚缠上了沈婵身体,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这个东西的触碰,竟然没有吓一跳,而是感觉到一种怪异的安全感。 熟悉的气息笼罩上来,明离坐在她身旁,揽上了她的腰。 “姐姐在这里干什么呢?” 付明离往悬崖底下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深不见底,看多了会不由自主地坠进去,她忙抬起视线,把沈婵搂得更紧。 “看风景。”沈婵说。 明离放在她身上的暖灵符还没失效,明离牵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也是热的,垂眸一看,沈婵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壶。 她笑了笑,低头在沈婵脸上蹭了蹭,看向前方昏暗的天地,“今天月色不好,改日月色好了,有星星有月亮的时候,我再带姐姐上来看。” 沈婵说,好。 话虽如此,明离却没起身把人带下去,只是歪着头,脸颊靠在沈婵手臂上。 昏暗夜色里,远处山峰悬崖影影绰绰,偶尔有积雪映出冷冽白光,天宽地阔,明离贴着沈婵,感觉到莫大的幸福。 她轻轻笑了笑,抬头看向沈婵,趁人不备在沈婵嘴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便缩了回去,她好奇又期待地等着沈婵的反应。 夜很静。 沈婵呆了很久,不知实在思考还是在出神。 好在还是有回应的,没多久,冷梅压着昏暗朝明离贴过来,明离听见沈婵喉咙滚动的声音,伸出手指贴在沈婵唇上,“太危险了,回去再亲。” 起身抱起沈婵回院子。 翌日,明离很早就起了。 身旁沈婵还在睡觉,蹙着眉,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明离抬手点在沈婵额上,动作很轻地扫开,扫个两三回,紧蹙的眉头便松开了。 熟睡的姐姐正好看,褪去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周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白腻的肌肤泛着一层暖光,眉眼轻阖,像一只漂亮高贵的猫。 这样的姐姐明离总觉得看不够,于是不知不觉看了很久,等到明离的手撑麻了,她才小心翼翼下床。 先去厨房把排骨炖了,然后是打扫房间,打扫院子,贴对联,贴窗花,以及挂红色*的小灯笼,把院子里装扮得喜气洋洋的。 回厨房洗菜,明离忽而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动静,是从沈婵屋里传出来的。 明离进屋一看,桌上的东西被掀翻在地,沈婵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额头,很难受的样子。 “姐姐,你怎么了?”明离走过去想看看沈婵脸色,沈婵却往后退了一步,她指尖颤抖地指着地上的那堆东西,“这是什么?为什么……要摆到我的房间来?” 她语气有些激动,说三四个字便要喘一口气。 明离朝地上看去,两个小木人,还有红色的布,红色的窗花和对联,以及几个红色的灯笼—明离想着等沈婵醒来再装饰的。 她不明白沈婵为什么这么生气,甚至别开头不去看那些东西。 明离上前握住沈婵手腕,轻轻一拉便把人搂住了怀里,她轻拍着沈婵后背,柔声解释,“姐姐,今天是除夕,你忘啦,那些是对联和窗花,一会儿我们要贴在房间里的。” 下巴压进沈婵颈窝,她问:“你为什么生气?” 余光扫到地上的两个小木人,明离有些伤心。 沈婵的喘息声慢慢压了下去,许久,明离听见沈婵说:“没什么,刚才做了个噩梦,现在清醒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明离还是做了很丰盛的年夜饭。 青云门的膳堂也筹备了丰盛的年夜饭,膳堂张灯结彩,掌门还特意从人间青睐艺人表演,几乎所有修士都会去那儿玩乐。 姐姐不想去,明离也就没去,年夜饭快做好的时候,明离听见了烟花声,仰头,一朵又一朵烟花在不远处炸开。 两人快开饭时,小重峰来了人。 明离正猜是谁,开门一看,竟然是沈瑾瑜。 眼眸忽而亮了起来,明离笑盈盈的,脆生生喊了句“师母”,亲昵地拉住师母的胳膊,把人往屋里带。 沈婵病殃殃地靠坐在椅子上,听见声响抬头,幽黑的瞳孔忽地一缩,目光定住,直到两人走到身旁,她才低下头,小声地喊了一句“母亲”。 沈瑾瑜看了看桌上的菜,抬眸看向明离,“你做的?卖相倒是不错。” “味道更是不错呢。”明离得意道,“师母怎么想起来小重峰了,我还以为您会在膳堂陪师姐们欢聚一堂。” 沈瑾瑜道她正是从膳堂来的,没见到两人在膳堂,所以来看看。 明离从山下买了酒上来,除夕不比平时,明离便热情地给师母和自己倒了一杯酒,姐姐还生着病,她便没给姐姐倒。 见沈婵没怎么动筷,似是没什么胃口,明离便给沈婵打了一碗鸡汤,才刚放下碗,明离忽而听见沈瑾瑜道:“你对你姐姐很是体贴。” 明离心虚得手抖了一下,下意识抬眸看向沈婵,沈婵垂眸吃着饭,没什么反应。 明离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对师母也很体贴啊,对茯苓师姐也体贴的。” 不怪她心虚,主要是她和沈婵的这件事,她还没想好怎么和沈瑾瑜说——挺不像样的,毕竟沈瑾瑜是姐姐的母亲,也是掌门,还是她的义母,如今她和姐姐私定终身,有了肌肤之亲,无论如何也该告知沈瑾瑜。 明离一边应付着沈瑾瑜,一边偷瞄看向沈婵。 一方面,如今她和姐姐实打实地做了妇妻,什么时候告知师母,该不该告知师母,她得和姐姐一块商量后再做决定,不能擅作主张。 另一方面,她确实很想很想告诉师母,在除夕夜得到长辈的认可和祝福,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频频投过去的目光没有得到回应,姐姐似没有发觉,只是低头吃饭,明离有些着急,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沈瑾瑜,桌子底下的腿却悄悄移动,轻轻敲了敲沈婵的小腿。 沈婵终于缓缓抬起头,眉眼间的疑惑清晰可见,甚至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迷茫。 明离朝沈瑾瑜笑了笑,“师母,我突然想起还有两个菜忘记端上来了,我和姐姐去厨房拿。”说完话朝沈婵使了个眼色,亲昵地牵着人起来。 “不用了,我们三个人这些菜都已经够多的了,况且桌子也放不下了。”视线淡淡扫过两人交握的手,两只手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出明显的冷暖色差,随后冷白的手从暖白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沈瑾瑜眯了眯眼睛,看向沈婵,语气温柔,“近日天冷,成玉又外出,你的旧疾——” 话还没说话,重新落座的沈婵忽而放下碗筷,面色冷得异常,“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温暖的手掌牵住沈婵微凉的手指,明离仰着头,亮晶晶的眼睛映出沈婵模糊昏暗的面容。少女嘴角微微上扬,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姐姐,今天是除夕,我们吃完饭多聊会儿天嘛。” 她敏锐地察觉到沈婵和沈瑾瑜在冷战。 作为沈婵的新婚妻子,明离自然要担起新媳妇的责任,化解嫌隙,调和家庭关系。她是个孤儿,没有母亲,因此总是羡慕沈婵有沈瑾瑜这样厉害的娘亲。 指腹在微凉的手背上摩挲,明离说:“我做了好多菜,姐姐都还没尝尝味道呢。” “我没胃口,你们慢聊。”沈婵抽出手,越过付明离走出去。 沈婵身影消失在门口,明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些挫败。收回视线后明离调整好了情绪,抬头看沈瑾瑜时又是笑盈盈的了。 沈瑾瑜面色倒是不错,好歹还挂着笑,“你姐姐向来性子冷淡,不爱说话,也不爱热闹,随她去吧。” 明离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回想着刚才的对话,继而问起有关沈婵旧疾的事——姐姐总不肯告诉她。 沈瑾瑜笑了笑,“那是她十五岁时生的一场大病,跟着她快有六年了,如今也算……快好了吧。” “快好了?”明离疑惑,“可是姐姐身体很不好,脸色也很不好,她的灵力也没有恢复。” 沈瑾瑜没有回答她,只道:“等成玉回来再说吧。” 明离看得出来,师母也不想告诉她。 少女继而忧虑起来,这是不是代表着师母其实还不够信任她呢,如果这时候告诉师母她和沈婵约定终身了,师母是不是也不会同意? 她垂着眸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听见沈瑾瑜叫她了一声,明离才猛然回神。 对面沈瑾瑜扯了扯嘴角,恍惚中明离竟看出几分姐姐模样,她眨了眨眼,“您刚才说什么?我……我没听清。” “我说,”沈瑾瑜肉眼可见有了几分醉意,“你要好好待你姐姐。” 明离下意识点头,后知后觉这话不太对劲。 嗯??? 少女瞪大着双眼一脸震惊,沈瑾瑜乐了,问她:“你不是喜欢沈婵吗?” 明离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那句话的意思,师母这是知道,而且,同意了。 她开心地跳起来,近乎手舞足蹈,“是的,我喜欢姐姐,我会对她好,师母请放心!”瞥见沈瑾瑜脸上的笑,她连忙站直身体,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稳重可靠的人,随后有些扭捏地笑了,“请……请娘亲放心,我会对姐姐很好很好的!” 沈瑾瑜仰头看着她,点头。 明离开心得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婵,刚拉开屋门,沈婵站在门外,昏暗的光只落了一点出来,因此明离并看不清沈婵神情。 但她很开心,开心得在沈婵面前像个傻子似的蹦了蹦,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姐姐,师母、师母说,她——”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有一道蓝光从明离眼前划过,射向屋里沈瑾瑜的方向。 只一瞬间,她看出那是她姐的配剑九天。 “锃”的一声,九天被钉入墙里,沈瑾瑜不动如山,垂眸,身前的菜碟上正落了一缕头发。 她勾着唇角笑了笑,偏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女人。 四目相对,沈瑾瑜镇定自若,沈婵颤抖到几乎晕倒,身旁少女连忙扶着她。 强行运灵力,反噬来得很快,那股无比厌恶的冷香瞬间溢开,沈婵咬着牙看着缓慢走过来的女人,几欲窒息。 第48章 动作利落地塞进沈婵嘴里。 沈婵胸腔怒火翻涌,死死地盯着沈瑾瑜,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沈瑾瑜怎么可以这样!都到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说着这些恶心人的话! 自那日从清辉阁回来后沈婵便清醒了,在沈瑾瑜眼中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原以为看清了这个人,便能平息心中的波澜,可听到沈瑾瑜那番话,怒火还是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比起恨付明离,她对沈瑾瑜的怨愤更深。 如今付明离还没有永久标记她,她不得不为了这唯一一条退路陪着付明离周旋,虚与委蛇。连带着沈瑾瑜,她也得暂且忍耐,不能撕破脸面。 可那句“你要好好待你姐姐”,似一把盐撒在沈婵的伤口上,她恨透了沈瑾瑜的虚伪,气急攻心,强行出了手。 沈瑾瑜一点没躲,沈婵是她的女儿,即便从小关系并不亲厚,她依旧是最了解沈婵的人——那柄九天果然只是擦着她的发丝而过。 沈瑾瑜勾着唇角,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恨,不敢痛痛快快地恨,爱,不敢坦坦荡荡地爱,她这女儿当真是半点不像她。 她慢慢走了过去,靠近伏在少女怀中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垂眸,对上一双黑瞳,黑瞳里润着水色,颤抖着往后缩了缩。 “娘亲,姐姐她……”浓郁的梅香在鼻尖翻涌,明离脸上有点纠结,不知道怎么和沈瑾瑜说。 沈瑾瑜抬眸看着少女,“我吃得差不多,回清辉阁了,你带她回房间。” 明离愣了一下,随后脸上迅速浮起一层绯红,“好、好的。” 弯腰把沈婵抱起,明离绕过走廊,踹开沈婵房间的门,门吱嘎围着门轴来回转动,忽而“砰”一声,从里紧紧关上。 浓郁的冷香和浅淡的灰烬味交织在一起,明离紧紧拥住沈婵,双手绕到沈婵后背轻轻拍着,安抚着沈婵。 只是冷香太过浓烈,她很快被呛得意识不清,鼻尖循着那冷香源头而去,轻轻地抵在沈婵柔软的后颈处。 怀里的人气息颤抖,随即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抬手虚虚搭在明离肩膀上。 “我不会咬的姐姐,我不碰,真的……”她往后缩了缩,忽然按住沈婵的肩膀,将不断往自己脖子上蹭的沈婵拉开,“姐姐等一会儿,娘亲还在……” 沈婵无力地抬起头,满屋红色刺入眼中,眼珠动了一下,她沉沉地喘息,眼神迷离,神情迷茫,忽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被身体感官拖入深渊的神智缓慢恢复,沈婵于是又痛苦起来,喉咙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着。 院门缓缓合上,碰撞声被裹挟在凛冽的风声里,转瞬消散,细微难辨。 偏偏沈婵和明离都听得很清楚,这声音像是一道信号,明离弯着眼睛笑了,随后欢快地朝沈婵扑了过去,埋入一片柔软清甜中。 月光从云层中漏下几缕,稀疏地洒在地上。 凌冽寒风裹挟着院内冷香扑面而来,沈瑾瑜站在院外伫立,仰头看那并不分明的月亮。 半晌后,她轻轻叹了一声气,指尖划过虚空,一柄长剑裹挟着寒光,稳稳落在她脚边。 垂眸,沈瑾瑜动作忽地一顿。 一缕极细极淡的蓝色灵力悄无声息勾住她的衣摆,微光闪烁,随着寒风轻轻摇晃——似孩童拽着母亲衣角,撒娇求着抱。 沈婵自小独立,很少会和沈瑾瑜撒娇,沈瑾瑜也很少抱她。她的天赋显露得很快,是上天赐给沈瑾瑜的珍宝,命中注定要撑起日渐式微的青云门。 风大了起来。 浅淡的月色勾勒出女人紧绷的轮廓,抬起的手微微发颤,沈瑾瑜闭上眼睛,眉心紧蹙,似在艰难地做着什么抉择。 须臾后,一道无形的气浪猛地冲开,那抹蓝色灵力瞬间烟消云散。 沈瑾瑜御剑下了小重峰,再也没有回头。 于此同时,屋里。 沈婵虚虚抬起的手掉了下来,无力地砸在付明离赤裸的背上。 “娘……” 明离原本在吻沈婵的侧颈,她太爱沈婵的这一截藕颈,每次总要亲个够,冷香吸入少女鼻腔,明离陷入一片晕乎乎的快活里,蓦然听见沈婵嘟哝这么一声,从沈婵的颈窝里抬起头。 拇指压在沈婵柔软殷红的唇上,沈婵微张着嘴,那手也就自然而然地碾着殷红而进,压着沈婵的舌尖。 明离开心地笑了,在沈婵脸颊一侧亲了亲。 姐姐瞳孔失焦,脸上扶着一层明艳的红,表情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睛里晃着水,映出少女轮廓。 明离拔出拇指,将唇齿替换进去,呼吸间隙软声哄着沈婵:“嗯嗯,娘亲在的。” 身下那人身体一僵,腹部忽而往上顶了一下,又被明离压了回来,明离摄取着姐姐的空气,欢喜地想着,原来姐姐在床上喜欢玩这种。 手不自觉抚上沈婵光滑的后背,明离搂着人翻了个身,让沈婵压在她身上。 在沈婵后背轻轻拍着,明离甚至还配合着晃动的动作,目光里压出几分柔和,“乖,娘亲在的,别怕。” 微凉的水珠打在明离脸上,明离眨了眨眼,心道姐姐果然这样玩,往日要费好大一番劲姐姐才会哭呢。 明离给姐姐擦眼泪,“别哭,娘——嘶……” 手指突然被沈婵咬住,痛楚顺着指尖炸开,明离没忍住叫了一声,鲜血汩汩流出,明离却依旧没把手抽出来。 这是姐姐和她玩的情趣——其实不怎么疼,就是一开始她被吓了一跳,不仅不疼,她看着姐姐唇角溢出的鲜血,看着姐姐死死锁住两根手指的模样,还轻轻笑了起来。 快感大于痛楚。 她抽着气,比刚才还要兴奋许多,“姐姐,你知道你现在咬的这两根手指,昨天晚上在干什么吗?” 在噗嗤,噗嗤,以前也曾在她自己的身体里噗嗤,此刻却被沈婵叼在嘴里,血色潋滟。 姐姐主动的哦。 光是想到这个明离就头皮发麻,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手上的力道松开了。 沈婵抬头看向明离,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唇色显出几分苍白,鲜红的血色点缀其中,透着一种不可方物、惊心动魄的美。 明离呼吸一滞,“姐姐……” 她痴痴地笑着,快乐得像在拆除夕夜压岁钱的孩子,“咬点别的东西好不好……姐姐,嗯?” 话音刚落,她抽出鲜血淋漓的手,也不擦,双手带着近乎虔诚的姿态,捧起一侧香珠,仿佛在向神明上香进贡。 动作利落地塞进沈婵嘴里。 沈婵剧烈挣扎起来。 明离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抱着沈婵的头,不许她擅自离开。 微冷的液体滴在了肌肤上,明离快活得失了神智,分不清那是她手指上的血还是沈婵的唾液,又或者,其实是沈婵的眼泪。 浓郁的冷香裹挟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又融入了几缕难以察觉的冷淡气息。沈婵伏在付明离身上,激烈的挣扎渐渐平息,沉重急促地呼吸,一下下拍打在明离胸口。 一呼一吸间,神明贬谪至人间,舌头似蛇一样进出试探,慢慢享受信徒的贡品。 屋外浓云渐渐累积,月亮隐入其中,于是地上疏疏如残雪的月光消失了。 明离和姐姐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没能成功守岁。 春节过后天气变暖,明离以为总该还有一场雪的,谁知真的没再下雪。与此同时,沈婵紊乱的发热期终于过去,灵力也在慢慢恢复,作为青云门的内门大师姐,开始着手开宗千年大典的筹备事宜。 中间成玉师姐有来信,道是药王谷有点麻烦事,暂时还回不了。明离把这个不太好的消息告诉沈婵,彼时沈婵低头在写着什么,闻言抬头看向明离,轻轻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 过了正月初三,青云门的日常课程便开始启动了,明离不放心沈婵,加上现在那些课程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用,明离便时常翘了课,去青云殿陪着沈婵,偶尔也帮沈婵处理一些东西。 这样妇唱妻随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明离忽而接到了仙盟会的悬赏,要她去杀一只潜逃许久的妖兽。 明离本来不想去的,可看到了悬赏奖金,又心动了——她的钱过年时候全用完了,如今想在小重峰上开个小灶都得跟沈婵要钱,沈婵会给她,但明离觉得不太好。 姐姐有旧疾,钱要用来看病,明离得攒些钱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 妖兽并不难对付,但是地方远,来回好几天。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是明离婚后第一次出远门,实在想念姐姐想念得紧。刚一回来,明离连青云殿都顾不上进,心急如焚地直接飞回小重峰。 一到家才发现,姐姐对她的思念不亚于自己。 姐姐从来不轻易表露情绪,即便是在床上大多也只是微微蹙眉,偶尔发出带着哭腔的低吟。而此刻,向来冷淡的沈婵却躺在明离的床上,抱着她的衣服蜷缩着,使劲嗅上面的气息。 明离看了心疼,更多的是欢喜,姐姐也很想她,想到来她的房间,拿着她的衣服睹物思人。心跳极快,明离动作迅速跳床上,像从天而降的惊喜一样落在沈婵身前,“姐姐,我回来了。” 姐姐被这动静吓得一抖,抬头看她,开心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她愣了许久。 明离盈盈笑着,把新婚妻子拥入怀中,鼻尖轻蹭着沈婵鼻尖,像她嗅自己那样猛烈嗅着她,“我很想你。” 冷香钻入鼻息,她犹觉得不够,于是倾身靠向沈婵,双唇印上柔软的唇瓣。 第49章 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滚烫的体温很快把沈婵微凉的身体暖了起来,她微张着嘴接受少女的亲吻,迷迷糊糊中察觉那只滚烫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她猛然一惊,抬手抓住明离手腕。 她发颤的视线落入少女弯月似的眼睛里,“别……” 拉不住少女的手,她不由得往后缩,明离的气息扑在她的耳畔,她听见付明离低低笑着,“姐姐都拿我的衣服自|慰,我如今就在姐姐面前,姐姐怎么还说别……” 少女微微侧头,轻轻在沈婵鼻尖蹭了蹭,把沈婵抓着的衣服扔到一旁,“我人就在姐姐眼前,姐姐别用衣服了,用我。” 微凉的鼻尖肉眼可察地烫了起来。 她微微低着头,含着沈婵柔软的上唇,轻轻吮吸,“姐姐心口不一啊。” 声音软糯,尾调不经意间上扬,是她私底下练习很久的,专用来勾引沈婵。 偏偏沈婵心如玄铁,纤瘦的手指固执地抓着明离的手臂,“我……成玉回来了。”见少女表情顿了一下,沈婵继续道,“她说,我的旧疾,需要好好养,不能……不能再……”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付明离的反应。 明离也看着她,“不能再什么” 沈婵垂眸,咬着牙,“不能再做。” “啊?”明离猛地抽出手,很是紧张地看着沈婵,“这么严重呢!” 那她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当活寡妇?她才刚成婚没多久呢,“成玉师姐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呀?怎么就不能做了,是之前做得太严重了吗?不对呀,我也没有很那个……不行,我得去问一问成玉师姐。” “不是……”沈婵忙拉住她,真怕她一股脑就跑药阁去问成玉,“就是这段时间,不能……” 沈婵又说,嗯,大概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在吃药调养了。 明离抬手摸了摸沈婵的脸,心疼地在沈婵脸上嘬了下,“姐姐真辛苦。” 明离抱着沈婵,问起沈婵的旧疾到底是什么旧疾,叫什么名。沈婵想了一会儿后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多年前被一只蛊虫咬过,所以时不时复发,具体是什么蛊虫,成玉和她到现在也没有结论。 下巴压在沈婵肩膀上,明离不满足地去嗅她身上的味道,嗅着嗅着又变成了舔脖子,“我最近都不能碰姐姐了,是这个意思吗?” 沈婵轻轻点头。 明离又问:“姐姐自己碰可以吗?我想看姐姐自|慰。” 按道理来说应该也不行,明离知道,却故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她微微偏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沈婵的反应。 姐姐似被厚颜无耻的话震惊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明离,“不、可、以。” “好嘛。”明离抱着她十指相扣,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埋进沈婵绵软的胸口,“真的好想跟姐姐做,想到头晕脑胀,想到水流不止。” “付明离!”沈婵气得不行。 眼波一转,明离故意拧着眉头,下唇轻撅,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想也不行啊,姐姐怎么这么霸道。” 知道和付明离讨不了口舌之快,沈婵干脆别过头不说话,没多久又被付明离滑向后颈的吻逼了回来。 “姐姐,太阳很好,我们去秋千上晒太阳好不好,我想和姐姐晒太阳。”明离埋在沈婵颈窝,用力嗅着沈婵身上的味道。 天还没黑,空气里还热乎乎的,金色的阳光被摇晃的秋千扫开,浮光流动,映得明离瞳孔发亮。 她是一路赶回来看沈婵的,这会儿见到了人,抱到了人,疲倦和困意后知后觉追了上来,她歪着身子躺进沈婵怀里,抱着沈婵的手指便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秋千晃动幅度慢慢变小。 发丝被风往前吹,轻轻扫在沈婵脸上,她缓缓抬起头,望着空气中闪烁的浮光发愣。 成玉是前天回青云门的,沈婵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药阁,先见到的不是成玉,而是药王谷的慈真长老。 老人淡淡扫了她一眼,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得知她的来意后轻轻挥手,道成玉往竹林去了。 在竹林寻到成玉后,沈婵隐去了沈瑾瑜一事,只道自己在发热期失控,险些被付明离标记,如今灵力失了大半,且对付明离的信息素有了依赖性。 她问成玉有没有办法……她不想在下一次发热期来临时红着眼求助付明离。 成玉下巴快掉到地上去了,她慌里慌张地把装着草药的背篓放下,“你、你……你们不会已经……” 沈婵垂着眸,吸了一口气,“没有永久标记。” 言外之意,其他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两人沉默许久。 半晌后,成玉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先说话了,“你如今的状况,要么直接让付明离永久标记你……”她看着沈婵比冰块还冷的脸,知道沈婵肯定会选择第二种,“要么现在开始吃药,并且不要在和她……了,早日戒断,我会去找来其他乾元的信息素,强行用新的信息素覆盖掉付明离溢入你腺体里的信息素。” 她神色严肃,“这东西不是长久之计,对你的身体也有伤害,算是以毒攻毒,会很痛,你若不能忍——” “我能。”沈婵打断她,“多久可以覆盖?” 成玉低下头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不行,得吃药养一养身体,一个月后或许能行。” 那得等到开宗千年大典之后了。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沈婵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好。” 只是没想到付明离回来得这么快,正巧碰见她吃药戒断后反噬、抱着衣服狂嗅。少女眼中燃烧的情欲愈发明显,还好沈婵急中生智,把人糊弄过去了。 沈婵傍晚时下了山,去药阁找成玉通气,以防万一付明离找上成玉- 没几天。 “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坤泽和乾元吗?” 沈婵呼吸凝滞一瞬,心跳砰砰砰地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抬头,目光落在眉头微蹙、神色烦恼的少女身上。 少女托着腮看她,微微歪着头,视线跃跃欲试地,似要往她后颈看去。 “看来姐姐是知道的。”少女眉眼含笑,身姿前倾,步步紧逼。 沈婵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仰,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慌乱中手掌撑在软榻上,指尖微微发颤,整个人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的身体被明离捞了回去,沈婵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冷汗浮出,忽然大叫起来,“放开我!” 灵缚瞬间绕上沈婵手腕,轻轻一拉,两只手便束到了腰后,明离揽着她的腰,很是伤心地看着沈婵,“姐姐,我没有说怪你,你不要激动。” 姐姐明明都和她成了真正的妇妻了,却还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瞒着她。明离伤心之余有点生气,于是便放任灵缚从沈婵裙下钻了进去。 “小惩大诫,姐姐。”明离听着她姐逐渐变调的呼吸,那点气也就慢慢消了,“谁让你总是骗我的。” 灵缚从亵裤里钻出来,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旖旎气息,沈婵苍白的脸不知不觉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睛也是,润着一层盈盈水色,她轻轻地喘着气,漂亮让明离色令智昏。 眼下还有正事要问姐姐,可不是色令智昏的好时候,明离于是偏过头去,主动把姐姐从视野里剥离。 “姐姐根本没有什么旧疾,所谓旧疾,不过是坤泽的发热期,对吗?”她轻声问着,耳朵留意着沈婵的动静。 可惜沈婵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是低声喘着气。 明离又说:“我原本只是想去藏经阁查一下姐姐说的旧疾,正好遇见了娘亲,娘亲便把这事告诉我了,她很惊讶,我已经和姐姐私定终身了,姐姐竟然还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也很惊讶。”她低着头,手指玩着沈婵腰间系带,没多久那系带便松开了,“原来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原来,我是乾元。” 冷淡的味道从后颈溢开,明离吸了吸鼻子,心道着味道也太浅了,而且她习惯了,难怪每次都闻不出来。 她抬起头,看向沈婵潮红的脸,“我是乾元,姐姐是坤泽,我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抬手挑开沈婵颈间发丝,她瞥见了那个小小的东西——腺体。 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沈婵的额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无力地喘着气,“把……你的信息素收回去。” 明离说:“好。” 那本就冷淡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 “姐姐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她问,“姐姐知不知道,如果吸入了信息素却一直不进行永久标记的话,会死的。” 沈婵知道,成玉告诉过她。 “是因为不想被我永久标记吗?”她扶起沈婵的头,温热的手掌捧着沈婵脸颊,逼迫沈婵和她对视,“姐姐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我的话不想一辈子和我待在一起吗?” 还没等沈婵说话,明离忍不住道:“我想和姐姐一辈子在一起。” 她不知不觉撇着嘴,因为沈婵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感觉到伤心。 可是姐姐明明很想她,明明还抱着她的衣服吻,明明说过爱她。 “不是。”她终于听见姐姐回答了,“我喜欢你的。” 沈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忍着恶心道,“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我……” 她还没想好怎么编下去,便被付明离拥入怀里紧紧抱住,下巴抵在付明离颈窝,她听见少女雀跃的声音,带着莫大的欢喜: “我就知道姐姐是喜欢的!” 抱着沈婵的那双手很用劲,勒着她的腰,将两颗心脏紧紧抵在一起。 耳边传来少女剧烈的心跳声,像密集的鼓点,沈婵轻轻笑了,劫后余生似的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想轻率地约定一生。” 察觉少女激动得发颤,沈婵面无表情地念词,倘若这会儿付明离还没被欢喜冲晕头脑,或许能听出沈婵冷到发凉的语气: “我是青云门的大师姐,理应周全仪制,等到开宗千年大典结束后,我们找个好日子,去拜见祖师,在祖师画像前许誓,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明离默默念着这句话,心花怒放,她没想到姐姐这样为她考虑,欢喜得抱着沈婵的腰左右晃动,“对不起姐姐,我误会你了!我真坏!姐姐打我……” 她捧起沈婵的手往脸上拍去,笑意盈盈地,没一会儿便要过来亲沈婵。 沈婵偏头躲了一下,“旧疾是假调养是真,我的身体还没恢复,你喜欢我总该要为我考虑。” 吻映在沈婵微凉的侧脸上,明离嘻嘻笑着,脸颊一片绯红,“我知道的,就亲亲而已。” 接下来几天,明离心情都特别好。 过几日便是开宗大典,已有不少仙门前来祝贺,沈婵负责安排食宿,整日忙来忙去,明离身上也有沈瑾瑜给的任务,好在不算多,任务结束之后便去找沈婵,帮助她一起处理。 修士们大多认识沈婵,却不认识她,每每这个时候明离就会挺直胸膛,等着沈婵用一种骄傲的语气介绍:“这位是付明离,是我师妹。” 明离对这种话很受用,听起来像是隐晦版本的“这位是付明离,是我妻子”。 她就这样开心地跟在沈婵身边两天,直到昆仑府的人来了,前来祝贺的修士里有个她不怎么喜欢的人——宋轻白。 宋轻白喜欢沈婵,这是宋轻白亲口承认的。 明离虽然知道姐姐对宋轻白无意,但也没有大度到看见曾经的情敌痴痴盯着自己的妻子,还能淡然处之。 她轻咳一声挡住宋轻白的视线,挤出笑容:“宋师姐,姐姐还在那边忙着,我来带路。” 宋轻白收回视线,抬眸看着少女脸上压不住的烦躁,抿唇笑了,“好,多谢妹妹——”少女偏头瞪她,宋轻白不紧不慢地改口,“多谢师妹。” 明离轻轻哼了一声,拧过头去。 今日来的人特别多,人手不够,明离不得已便和沈婵分开了。 直到太阳下了山,公孙浅擦了擦额角的汗,扯了扯明离的衣袖,“你要去膳堂吃饭吗?” 明离也很饿了,但她更想回*小重峰自己做饭,说不准姐姐已经回去了,还能早点见姐姐,于是婉拒了公孙浅。 风声猎猎,几颗星星从夜幕里漏了出来,明离远远地瞧见小重峰上的灯火,开心地想,原来姐姐已经回来了。 院门是开的,明离直接进了院子,被饭菜香气糊了一鼻子。 姐姐今日下厨了?——姐姐手艺这么好? 明离欢喜地想着,还没抬头,忽然听见从厅堂传出来的谈笑声。 “师姐,我的厨艺如何?” 明离听出来了,这是宋轻白的声音。 “很好——” 明离动作粗鲁地推开门,顺利打断沈婵的话。目光从满桌子的菜移向宋轻白,明离怒火中烧,眼珠微动看向一旁有些茫然的沈婵,又忽然觉得委屈。 为什么宋轻白会在这里啊?为什么还用她的厨房做她的菜,陪着她的妻子吃饭? 她嘴角向下撇着,目光直直地落在沈婵身上,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但其实只要姐姐开口说两句话,解释一下宋轻白为什么在这里,她其实就会被哄好的。 可惜,在沈婵开口之前,宋轻白先说话了。 “妹妹回来了?正好,我们正在吃饭,以为你在膳堂吃,就没等你。”宋轻白站起来,“妹妹还没吃饭吧?正好试试我的手艺比得上妹妹不。” 明离被气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一想到这些菜都是她买的,这会儿却被宋轻白拿来献殷勤,于是便一屁股坐下了。 “我不是你的妹妹,宋师姐。”她固执地纠正。 宋轻白笑了笑,“我知道,是沈师姐的妹妹嘛。” 明离很想说,她不仅是沈婵的妹妹,也是沈婵的妻子,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偷瞄了沈婵一眼,阴阳怪气地问:“宋师姐怎么这么悠闲,还跑上小重峰做饭来了?” 宋轻白看了沈婵一眼,又看向少女,竖起食指落在唇前,“秘密。” “噔”的一声,明离的饭碗落在桌上,沈婵吸了一口气,出声警告,“付明离。” 谁知明离竟然笑了起来,“什么秘密呀?说给我听听,我看看有没有我和姐姐的秘密刺激。” 沈婵在桌下踢了她一脚,“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明离撅起嘴巴,朝沈婵眨了眨眼睛,“噢。” 一顿饭吃得三个人各有各的不快活。 饭后,沈婵进厨房喝药,一口药还没吞完,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出门一看,付明离已拔出了剑,对着明显留手的宋轻白步步紧逼。 沈婵微微蹙眉,下一瞬九天出鞘,沈婵握着剑手腕一翻,挡在了宋轻白跟前。剑气相撞,刺耳的金铁交鸣声轰然炸开。 明离连忙收了力。 “师姐,你没事吧!”宋轻白连忙扶着沈婵手臂。 沈婵看了对面冷脸的少女一眼,默不作声拂开宋轻白的手,偏头问道:“怎么我一个转身就打起来了?” 宋轻白瞟了付明离一眼,随后摇了摇头,“没打,师姐,我们就是切磋一下,对吧,小师妹?” 明离不说话。 宋轻白很快离开了小重峰。 沈婵送走客人,转身刚踏入院门,一阵劲风裹挟着熟悉气息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付明离已欺身上前,将她狠狠压在墙上,炽热的吻瞬间淹没下意识的惊呼。 察觉付明离的手有往小腹去的趋势,沈婵连忙从足以令人窒息的吻里脱身,紧抓着付明离手腕,“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付明离不动了。 看着少女阴沉的脸色,沈婵头疼得很,“无端端打人,你觉得你对吗?如今还在青云山上,小重峰上,你竟敢拔剑指向客人,难不成仗着修为高,越发无法无天了?” 少女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看,沈婵来了气,抬手掐了一把付明离的腰,“说话。” “她喜欢你。” 沈婵冷笑一声,“那又如何,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要一个个都打一顿吗?” 话音刚落,沈婵猛地一僵,缓缓垂下眼眸,身体无力地靠在付明离身上,“你……” 若是院内有灯火,明离应当会看见她姐过于白皙的肤色上漫上一层薄红,随着那冷淡信息素的溢出,喘息逐渐加重。 明离扶着沈婵的肩膀,“姐姐告诉我,宋轻白为什么会来小重峰,还给姐姐做了晚饭?” 身上冒出细密的汗,沈婵后颈开始发胀,“她……她只是许久没来小重峰了,想来看一看而已。” 明离的手轻轻摸上沈婵的下颌,轻轻一顶,沈婵被迫仰起头。 她笑了笑,“那姐姐有让她在小重峰住过吗?” 沈婵半点力气也没有,只来得及说出“没有”两个字,头顺着明离的手垂下,明离的手指下一瞬卡入唇里,压着沈婵的舌头往里。 沈婵被弄得想呕,唾液顺着明离的手指流了出来。 沈婵知道,付明离故意的。 如今不过是稍稍熟练地掌控信息素,付明离就迫不及待地用在她身上,真是好得很。 乾元的信息素逐渐褪去,沈婵靠在明离怀里,一边艰难地喘息,一边听见付明离低落的嗓音落在耳边,“姐姐,她喜欢你,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别和她走那么近好不好?” 不过是普普通通吃个饭,落在付明离眼里跟偷了情似的,沈婵没有力气争辩,只是吐出了一个“好”字。 “喜欢姐姐的人那么多,喜欢我的就只有姐姐一个。” 眼泪掉了下来,明离吸了吸鼻子,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姐姐自己说的,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风大,明离把人抱进了屋。 翌日,明离明显把沈婵盯得更紧了些,沈婵去哪儿她去哪儿。 沈婵头疼得紧,浑身不自在。 她极度反感付明离那近乎赤裸、毫不掩饰的目光,尤其一想起昨夜被乾元信息素压制的可怕场景,那种源自本能地恐惧便会顺着脊柱攀爬,令她后背发凉。 好半天,沈婵终于找理由支走了付明离,少女走之前还委屈巴巴地跟她交代:不许去见宋轻白。 沈婵敷衍地“嗯”了几声,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眸色沉沉。 “师姐,您要的宫铃找来了。” 沈婵闻声回头,两指挑起那只泛着幽绿光泽、布满斑驳锈迹的宫铃。指尖摩挲过铃身,她垂眸思忖片刻,随后将宫铃系在腰间。 一旁的茯苓笑了笑,视线在那只宫铃上扫了扫,“许久不见师姐戴宫铃了呢。” 不是许久,是快五六年了……茯苓认真想了想,自五年前簪花大会归来,师姐就再没戴过宫铃。 十五岁前,沈婵虽总穿一袭白衣,却活泼不少,腰间总系着一只宫铃,走动时会发出清脆声响。那时,她杀妖优雅,十分爱干净,白衣上从未沾过妖兽的血迹。 其实于沈婵而言,跟爱不爱干净没关系。 自簪花大会后,她修为不进反退,又受发热期困扰,无法再像年少时那般行云流水地出招。宫铃的响动会惊到妖兽,以前即便提前暴露,她也能手到擒来,现在却没了那份底气。 问清扶摇派的住处后,沈婵带上水果前往。 腰间宫铃小巧玲珑,发出的声响不再如当年清脆,近乎破铜烂铁的沉闷。沈婵却不敢多瞧一眼,恍惚间,当年十五岁的自己就站在身旁,正满脸不屑地看着如今的所作所为。 别说当年的她了,就算是现在她,做这样的事也依旧觉得恶心。 见到钟乐时,那种恶心感到达了顶峰。 沈婵把水果往桌上一放,察觉钟乐落在腰间的那道目光,她吸了一口气,“师姐院子里还缺什么?一口气都说了吧,别折腾我那些小师妹们了。” 钟乐向来心高气傲,惯会对别人冷嘲热讽,偏偏青云门还得仔细伺候着,不能翻脸。 她这次亲自来青云门祝贺,很多人都不解,沈婵倒是隐隐摸到几分缘由。 钟乐托着腮,目光定定地落在沈婵腰间的宫铃上,忽而笑了。 “师妹说的什么话。”她捡起一颗小橘子,“午后困乏,劳烦师妹帮忙剥一剥,我吃一颗醒醒神。” 沈婵默不作声剥了,还把橘子上的白丝全都挑了出来,一瓣瓣掰好,恭恭敬敬递给钟乐。 钟乐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橘子上,而是盯着沈婵看,似是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半晌,忽然问,“你的魅丹还在身上?” 沈婵身形一滞,熟悉的被侮辱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她紧咬着牙,终究没忍住,猛地抬眸,狠厉的目光刺向钟乐,又冷又硬。 钟乐笑了,轻轻眯了眯眼睛,“这样才对嘛。” 第50章 “付明离,你去死。” 明离办完沈婵交代的事情回来,并未在青云殿里看见沈婵,她问了一圈,才从茯苓师姐处得知,沈婵去了钟乐师姐那里,似是商量些什么事。 虽只和钟乐见了几面,明离却知道钟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更别说传闻里,钟乐和沈婵关系并不好,近些年还好,早些年,尤其簪花大会后,钟乐总三番五次找沈婵麻烦。 茯苓师姐见她忧心,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宽心,好歹这在青云山呢,钟乐可是代表着扶摇派来祝贺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对沈婵怎么样的。 更别说,此行是沈师姐主动去找的钟乐师姐。 明离蹲在沈婵此前坐过的位置上,心里烦躁不安。左等右等,沈婵始终没有回来,犹豫片刻,她打听清楚钟乐的住处后,便匆匆赶了过去。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对的,而茯苓师姐的那句“无论如何也不敢对沈婵怎么样”属实是对钟乐这个人不了解。 钟乐这个人狂妄自大,年纪老大一把了,没修得什么平心静气涵养,心胸反倒越发狭隘,她记恨着姐姐在上一届簪花大会前打败她的那件事,直至如今还耿耿于怀。 明离匆匆赶到时钟乐正坐在院子里,手中捏着一只绿色宫铃把玩,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不远处,沈婵手持长剑伫立,身子如松却难掩狼狈,几缕发丝凌乱垂落,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不正常的红,正用冷冽的目光死死盯着钟乐。 明离刚想迈步上前,钟乐却突然发难。 磅礴的灵力裹挟着呼啸风声,径直朝沈婵扑去,明离来不及多想,身体已闪现到沈婵身前,抬剑抵挡。 元婴大能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涌来,明离只觉五脏六腑被一只手狠狠搅开,剧痛难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阳光照耀的石板上。 灵力瞬间撤了回去,明离身体一软,膝盖砸在了地上。 上半身即将重重摔向地面,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明离浑身乏力,疼得龇牙咧嘴,废了好大劲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竟是钟乐。 哦对,姐姐在她身后,抬眸是看不见姐姐的。 要回头才能看见姐姐。 她耳朵好像被震聋了,钟乐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她听不清,想起方才终于对姐姐的攻击,她努力朝钟乐“呸”了一口血,彻底失去意识。 钟乐狠狠皱眉,嫌弃地松开手,昏迷的少女“噔”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本来就没打算对沈婵出手,磅礴的灵力只不过是吓唬吓唬沈婵,顺便试探沈婵修为虚实。那些灵力在即将触碰沈婵的瞬间,便会自动消散九成。 谁能料到半路跑出来个付明离,硬生生替沈婵挡下这一击,幸亏钟乐反应迅速,及时收回七成灵力,否则付明离此刻恐怕早已心脉俱裂。 两指轻点在付明离额头,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少女体内,钟乐护住她的心脉,强行平息少女体内混乱的灵气。 她不耐烦抬头,却见本应心急如焚的沈婵持剑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垂着眸,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冷冽刺骨。 钟乐浑身一哆嗦,寒意直窜脊背- 明离是在清辉阁里醒来的,已是黄昏,窗户漏进金灿灿暖烘烘的阳光,浮在周身。 大概是躺了很久,明离眼睛眼睛有点酸,她动了动眼珠,视线在寻找着什么。 想找的人还没找到,钟乐先钻进了她的视野,明离眼皮下意识一跳,哆哆嗦嗦地撑着手坐起来,生怕这脑子有病的人是来灭口的。 “小师妹……”钟乐笑盈盈地看着她,在她身旁坐下,“实在不好意思,和你师姐切磋的时候伤了你。” 明离皱着眉往后缩,她可不信钟乐那样的架势实在切磋,劫后余生,她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发现情况不如她想象中的糟糕。 疼是疼的,但没有她想象中的疼——定是姐姐第一时间给她注入灵力了。 明离吐出一口气,实在不喜欢钟乐坐在她的床上,“我姐呢?” 话音刚落,沈婵便端着药汤从门口进来了。 明离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若非钟乐在场,她定要一把扑进沈婵怀里,撒娇说好疼。 确实挺疼的,虽说钟乐最后撤了力,她依旧受了不小的伤,这会儿心口都还疼呢。 她眼巴巴地看着沈婵。 沈婵垂眸错开她的视线,勺子舀了一口药,递进明离嘴里,“我们确实是在切磋,你钟师姐并非故意伤你,事后也及时带你去了药阁,还把珍贵的定海丹喂给你,护养心脉。” 瞥见明离呛了一下的动作,沈婵重新舀了一勺,低头吹凉,“你既受了伤,这两日便好好养伤,别跑来跑去的。” 明离低低“嗯”了一声,张着嘴等沈婵投喂——汤药苦涩难咽,可一想到姐姐难得亲手喂她,这苦药便似裹上了糖霜。别说是药,哪怕是毒,她也会开心地吞下去。 一碗药还没喝完,旁边钟乐先走了出去。 余光里钟乐背影完全消失后,明离才压低声音问:“姐姐,她当真没有欺负你吗?” 沈婵眼睫颤了颤,吸了一口气,“没有。” “那就好。”明离俯身往前靠在沈婵胸口上,轻轻蹭了蹭,垂下的眸光散漫扫过沈婵腰际,忽而定在了沈婵腰间。 腰间系带上绑着半截断绳,原本上面应该挂着什么物件,被人硬生生扯断了。 她想起钟乐手里把玩的那个宫铃。 是切磋弄掉下来的吗?明离张着嘴喝药,底下的手却悄悄碰上了那截断绳。 切磋时扯掉别人腰间的宫铃,明离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 因身体受了伤,明离便在小重峰上养了一日。 沈婵这两日越来越忙,很晚才会回小重峰,明离想见她都得等到很晚,好在这两天夕阳不错,晚上也有星星,她便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等沈婵。 这日傍晚,沈婵才从膳堂里出来,照例提着剑去后山竹林。 如今比起小重峰,她更愿意来这里——这里没有付明离,她不必担忧某个人忽然扑上来给她一口,或是缠着她说些恶心的话。 但今天不太一样,她被钟乐拦住了去路。 “还你东西。” 沈婵抬手接住钟乐扔过来的东西,摊开手心一看,是一只宫铃,她垂着眸,眉梢轻轻跳了一下。 察觉一道视线在腰间移动,沈婵微微蹙眉,拔腿要走,又听钟乐冷声道:“沈师妹,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恨我救了付明离?” 一阵异常的风声吹过,元婴大能的威压压下来,沈婵只恍惚一瞬,身体便不能动弹了、 钟乐瞬间就来到沈婵跟前,她欺身向前,刻意压低身子,温热的呼吸直扑沈婵面庞,语调是惯用的嘲讽和不屑:“传闻里风光霁月的青云门大师姐,竟然是个会嫉妒小师妹的小人……” 她想了一晚上,终于把事情想明白了——沈婵嫉妒付明离,嫉妒这个新进青云门的天才。 黑色的眼珠经余晖一晒,成了漂亮的琉璃色,沈婵面无表情抬眸,看向钟乐的目光却微微颤抖。 钟乐很不习惯沈婵这样看她,眼睛里的水色晃动,像在求她什么似的……于是她和昨天一样,开始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 昨天是扯了沈婵的宫铃,今天却是解了威压,沈婵一瞬间往旁边摔去,钟乐下意识伸手去扶,那手落在半空中却又停住了。 钟乐很不爽地想,她这是在干什么。 好在沈婵没摔倒,她扶着一旁的竹子喘息,好像钟乐对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钟乐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眸光却忽然落在沈婵露出来的半截颈子上。 那里似被蚊子咬了个包,红红的,钟乐偏过头去,心道,这才什么天气就有蚊子了,青云门真是个穷山恶水之地。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片刻后神色复杂地说:“你们青云门真是门风败坏。” 再联想起之前沈婵吞魅丹的事,钟乐更是冷笑一声,“想来是你这个姐姐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好好的师妹都给带坏了——” 话音刚落,一阵灵力朝她门面打来。 于是两人再度交手,一如以往,沈婵很快败下阵来。她被钟乐用膝盖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知不觉又红了起来,视线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钟乐。 很不一样。 从前她也有仗着修为和沈婵“切磋”的时候,沈婵会败下阵,却不会这样看她——四目相对间,钟乐恍惚一瞬,隐隐约约探到了沈婵讨厌付明离的真相。 她别开视线,把人松开。 “嫉妒也好别的也罢,用这种下流法子不怪我看不起你。”钟乐听到沈婵冷冷笑了一声,意外地没有火气冲上心口,反倒开起玩笑,“还不如等等付明离破镜,让她被天罚带走。” “天罚”,是其他仙门对青云门修士渡雷劫失败的调侃。 从古至今,修士从金丹期突破到元婴期,都要历经三道雷劫,三道雷劫并非难以逾越的难关,更像是向天地宣告修为破镜的信号,正常情况下即便渡劫失败,修士也不过受些伤,性命无忧。 唯有青云门不同。 千年来,青云门内每一位试图破境的修士,都陨落在雷劫之下,并且,是当场丧命。 久而久之便有一则传闻流传出来:这些雷劫实则是降给青云门的天罚,因千年前青云门内发生一桩的丑事所致。 流言千奇百怪,传出来的丑事也变成了千百桩,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相。 沈婵显然不觉得那个玩笑好笑,她看都不看钟乐,自顾自地起身,谁料钟乐又过来探她的灵脉,沈婵想了想,没挣扎。 “你五年前究竟生的什么病?”钟乐不知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沈婵依旧懒得说。 “很奇怪。”钟乐松开她的手,“我总是探不出你真正的修为。” 沈婵垂着眸,“你探到的,就是全部了。” 钟乐不信。 五年前沈婵的修为就已经比这高了,怎的修行多年,修为还能越修越少?除了沈婵,她还没真没见过谁是这样的。 沈婵站了起来,神色疲倦,她仰着头,看向越来越暗的天色- 转眼便到了青云门开宗千年大典。 千年前,祖师吕浮玉二十悟道,舍弃凡尘入青云山,开创青云门。二十年后,吕浮玉斩杀魔尊;五十年后,成功飞升成神。 因而青云山算得上一方福地。 开宗大典当日,澄澈日光将连绵山峦染成一片金黄,林间鸟儿欢唱,清脆啼鸣,四下灵气氤氲,似有若无的雾霭裹挟着草木清香。 天色还早,青云殿前便热闹起来。殿前广场的四周白玉柱上,镶嵌着流紫山送来的夜明珠,和清晨雾霭相互映衬,巨大的青铜香炉里,紫灰色的香烟袅袅升腾。 沈婵站在高处往下看,阳光撒落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光芒。 付明离受了伤,没有从前闹腾,沈婵也不用再额外花费心思去应付她,因而心情好了几分。 再想到成玉说的,过几天便能覆盖信息素,沈婵不由得又开心了几分。 她如今不怕痛,只怕被逼着在付明离身边谄媚讨好。 巳时三刻,钟声雄浑悠远。 十二名身着月白长袍的青云门修士手持五彩幡旗,分列两旁。青云门掌门沈瑾瑜身着蓝色道袍,衣袂飘飘,手里拿着三炷大香登上祭台。 沈婵、茯苓、付明离作为掌门亲徒跟在身后,依次进香。 轻烟袅袅,沈婵闻着无处不在的檀香,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总让她想起沈瑾瑜,想起被付明离逼问要不要的那个晚上。 余光里,站在茯苓身旁的付明离很骄傲似的,得意得挺起胸膛,偶尔会越过茯苓看向她,偶尔挑眉,似是打招呼。 沈婵将余光收回,只装什么也没看见。 空中祥瑞云集,五彩霞光从天而降,笼罩着青云山的主峰。 数百名修士齐声诵经,声音气势恢宏,与此同时数道灵力从青云殿后冲天而起,化作凤凰,化作麒麟,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 又臭又长的典礼总算结束,修士们欢闹着去膳堂吃饭。 沈婵没什么胃口,只是觉得很困,便先回清辉阁睡了个觉。外头的喧闹声一阵一阵的,沈婵的觉也是一阵一阵的。 春天真的来了,她开着窗,半梦半醒间闻见了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桃花淡香。 醒来时已是傍晚,余晖洒进窗户里,她睁开眼,发现手上多了一份飞信。 是成玉的字。 成玉让她去云梦居一趟,关于沈婵覆盖信息素的事,很要紧。 沈婵眉头微微蹙起。 云梦居是师祖吕浮玉飞升之地,在青云山上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整个居所依傍山洞而建,简陋质朴,平时鲜有人踏足。 兴许今日药阁人多,成玉便约在了云梦居见面。 她下了软榻,立刻起身前往。 抵达云梦居时暮色愈发深沉。 沈婵回头望天,天空不知何时被厚厚的浓云层层遮蔽,浓云滚动,沉甸甸地压向地面,眼见着一场大雨即刻就要落下。 沈婵心中纳闷,明明从清辉阁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短短时间,天气就陡然巨变。 祖师石像立在前院中间,墨绿色的青苔沿着石像纹理蔓延。石像前,三炷青烟袅袅升腾,檀香味悠悠飘散。 沈婵朝祖师像拜了三拜,檀香钻入鼻腔,她不悦地皱眉,忽而听到一声异动,似什么东西朝着她的脖颈打来。 她想旋身躲开,动作却缓慢——那檀香不对! 一根银针瞬间没入了沈婵手臂里,她疼得喘了一声,鼻腔不由自主地又吸入了些许檀香。 这不是普通的檀香,是……是沈瑾瑜身上的檀香。 后颈刺痛起来,她扶着一旁的石头艰难喘息,偏头一看,后颈的腺体已经暴露出来了。 沈瑾瑜究竟想干什么! 她咬着下唇,血珠浸出来,她听见自己逐渐变调的呼吸,随后,在呼吸声里听见了可怖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蹦着她而来,沈婵横着手,正欲唤出九天,忽而听见了一道声音:“你、你怎么了……” 混乱的脑子根本记不清那是谁的声音,沈婵只知道,不是付明离的声音,她松了一大口气,似是劫后余生。 艰难抬眸,闯入视野里的人是钟乐。 血珠浸入唇中,沈婵仰着头看她,整个人后背靠在了石块上,细密的汗不断浮了出来,“带……带我离开这里。” 钟乐对她这种理所当然命令的语气很不爽,见她状态不对,便也没上前,“你中毒了吗?” 眼前这人诡计多端,人人都在青云殿前同乐的时候,偏偏她朝着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钟乐前几日才体验了一番她的诡计多端,此刻不得不防。 还没等沈婵回到,一道明亮又惊慌的嗓音落入两人耳中:“姐姐!” 钟乐心道,果然如此,沈婵这人真是死不悔改,利用了她一次,便会利用她两次。 她饶有兴致地瞥向沈婵,却发现沈婵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明离提着剑冲了上来,“钟乐,你干了什么?” 钟乐对付明离直呼其名很不爽,她张开双手,“师妹,我可什么都没干,我也刚来,你跟了我一路,总该知道我刚来吧。” 明离望向姐姐,姐姐脸色苍白,神色痛苦,更重要的是,那股冷香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溢出来,包裹着明离。 沈婵这是……进入发热期了? 她看了一眼钟乐,收起剑跑向沈婵,扶住沈婵摇摇欲坠的身体,“姐姐,你怎么会突然……”她把沈婵往怀里搂了搂,“我带你回小重——” 一个“峰”字刚吐出半截,一道尖锐的呼啸划破夜空,明离下意识仰头,只见一串烟花裹挟着凌厉气浪,尾部拖出幽蓝光芒。 明离和钟乐脸色一变。 这是魔教入侵的求救信号,大致判断,信号是从青云殿发出的。 怀里的人不断往下坠,明离把人往上揽了揽,再抬眸时,眼前已没了钟乐身影。 “姐姐。”她把神志不清的沈婵背了起来,冷香不断呛入她的鼻腔,流经喉咙,明离沉沉呼出一口气,喉咙干紧。 “我们先回小重峰。” 沈婵没说话,柔弱无骨的手扒在明离肩膀上,她不由自主地朝明离靠近,脸颊贴着明离后颈,而后轻轻一舔。 下一瞬两人差点摔在地上。 明离抓着一旁的树枝,堪堪扶住了身体,她扯着衣服盖住后颈,“姐姐,你清醒点,坚持一下。” 这话说出来她一点底气也没有,那冷香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她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踉跄,何况沈婵。 她咬着干涩的唇,抬手伸向沈婵后颈,隔着衣服安抚揉捏着沈婵小小的腺体。 背上的人轻哼一声,调子婉转,滚烫的呼吸落在明离后颈处,引起一阵战栗。 流星落在脚下,明离猛地吸了一口气,御剑飞出云梦居。 下一瞬又被逼了回来。 云梦居外有埋伏! 一群黑影如潮水般朝着两人扑来,付明离拔剑躲闪,混乱中一人忽地朝她后背劈来,明离侧身躲了一下,腿上却被划开了一道深长的扣子,鲜血汩汩冒出。 背上沈婵半昏半醒,身子发软。 明离握着剑,剑身发出清越的嗡鸣,剑气朝四周扩散开,明离以剑为盾,在人群中艰难开出一条道,一步步退回云梦居内。 从出招和灵力来看,那些人皆是魔道。 抬手一挥,云梦居里的烛火瞬间亮了起来。 明离把沈婵放在地上,靠着祖师石像,撕开衣摆布料把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她轻拍着沈婵汗津津的脸,声音发着颤道:“姐姐等我一会儿。” 少女提剑冲了出去。 沈婵瘫靠在冰冷的石像上,下唇已被牙齿咬得鲜血淋漓,舌尖腥咸。 后颈腺体似被火蛇撕咬,又肿又疼,里头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强行撕裂,难以忍受的痒意从身体深处泛起,好似无数细小的虫蚁在血肉里穿梭啃食。 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沈婵肩膀剧烈颤抖,指甲划过地面石板,绝望四面八方涌来,双腿紧紧绞在一起,她几近窒息。 云梦居外,少女提着剑,脸色冷到异常,鲜血染红她的半边侧脸,她在浓烈的冷香里发着颤,咬牙看着对面仅剩的几个黑衣人。 灵力翻涌,少女眼中燃着兴奋。 随后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叫。 明离,付明离。 弱到正常人都不可能听见,偏偏她听见了。 几招剑气攻出,明离转瞬间便来到沈婵跟前——她看到了一身血的姐姐,靠在石像上,还在不停地往外咳血。 明离目眦俱裂。 怎么会这样! 她慌张地扑到沈婵身边,随即探查到姐姐体内聊胜于无的灵力,明离手发着抖,不断往沈婵身体里注入灵力。 怀里的人似听见动静,不咳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她怀里缩,往她怀里蹭,鲜血染在明离脖子上,明离低着头,看见了沈婵后颈处的腺体。 涨红得好似随时都会迸裂,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没有丝毫迟疑,明离垂下眼眸,身体本能地放出信息素安抚着沈婵,她看见沈婵紧皱的眉头松了几分,却依旧不停地在她脖颈上乱蹭。 结界在两人身边迅速展开,明离听见刀剑在结界上乒乓乱砍的声音。 颤抖的手挑开沈婵后颈被汗水和鲜血浸湿的发丝,确认了一下那个小小腺体的位置。 低头,嘴唇贴附在腺体上,她听见沈婵发出的短促的吟叫,她轻轻拍着沈婵的背。 牙齿刺破肌肤,咬在肿胀的腺体上,大量的乾元信息素瞬间注入沈婵身体。 沈婵瞬间张大眼睛,双手拽着明离衣服,双腿在地上蹬了几下又绷直,意识逐渐一片空白,瞳孔扩大,迅速失焦。 明离紧紧抱着她的身体,牙齿从她的腺体里退出,手指探向姐姐的呼吸,又探向沈婵的脉搏。 很久很久。 结界几乎缩到两人头顶可以触碰的地方,明离听见结界外桌椅板凳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声音,冷香慢慢淡了下来。 沈婵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只是瞳孔依旧失焦,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在发呆。 祖师石像立在一旁,影子落在沈婵身上。 明离把沈婵扶靠在石像上,捡起丢在脚边的流星剑,一把劈开结界,剑气浩荡,击飞结界外的黑衣人。 血沫翻飞。 迅速的混战后,明离的剑刺穿最后一人的胸膛,鲜血洒在地上,她面无表情抽出剑。 院子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为明离跑到沈婵身边增添了很多路障,她有些烦躁地踢开那些挡路的手脚,一把扑进沈婵怀里。 她听见沈婵心脏规律跳动的声音,察觉沈婵身上微弱但有序运行的灵力,她看见沈婵睁眼朝她笑了一下。 “姐姐,你吓死我了。”明离抱着她呜呜呜哭着,眼泪冲开脸上的血痕,一条白一条红的,狼狈又丑陋。 沈婵没说话,明离从她怀抱里钻出来,发觉她在盯着身后某处看,一动不动的,明离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姐姐的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那里。 明离亲了亲沈婵的脸蛋,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冷的脸,柔声说:“我去拿来。” 姐姐很爱干净,不穿鞋当然不开心。 明离起身走了过去,*弯腰捡鞋,鞋上染了一滴血,明离边擦边说:“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不过青云殿那里那么多修为高的修士,应该——” ——噗呲! 胸口传来尖锐剧烈的疼痛。 滴答滴答的,是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 才刚捡起的鞋子掉落在地,明离缓缓低下头。 一柄剑从她后背直直刺入,剑尖从前胸探出,少女瞳孔微缩,视线模糊,却依旧努力辨认剑身上繁复的纹路。 殷红的鲜血沿着剑身的纹理汹涌蔓延,每一道剑纹都是干涸的河道,瞬间被鲜血填满,色泽由浅至深,鲜血越聚越多,在剑尖处汇聚成硕大的血珠。 短暂悬停后,血珠不堪重力坠落,“啪嗒”溅起细碎的血花,在地面晕染开一片暗沉的血色。 这样的剑纹她很熟悉——是九天。 她往前踉跄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刺破她胸口的剑,抿着唇有些疑惑,伸手握住那沾满血的剑尖。 眼睛有可能欺骗自己,但触感不会,兴许是她杀了这么多魔道,有点走火入魔,眼睛坏了也不一定。 颤抖的手在逆着血流慢慢触碰,指腹划过微凉的剑身。 “付明离,你去死。” 一道清冷却微微发颤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在身后响起。 50-60 第51章 雷劫 那嗓音冷冷的,夹着风,裹着雪,带着彻骨寒意。 明离恍惚一瞬,以为自己扔到了雪原里,白茫茫一片,她寻不见她的姐姐。 滚烫的鲜血流经掌纹,顷刻间便把少女掌心染红,明离抬手握住胸口的剑尖,还没用力,九天忽然从她胸口缩了回去。 血噗呲一下从后背涌出,明离捂着胸口喘息,转身回头。 沈婵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身白衣上开了好几朵灿烂的血花,她似没有力气,一手扶着石像,一手持剑,持剑的手在发着颤。 “哐当”一声,沈婵拿不住剑,九天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灵力填入破开的胸口,明离从衣摆处撕了两块布条,将前胸后背的伤口包裹起来。红润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明离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快要站不住的沈婵。 她根本没在意那一剑,姐姐进入发热期了神志不清,不是故意伤她,而且姐姐那一剑里根本没凝入灵力,只是单纯的皮肉伤。 姐姐不是故意伤她的,不然也不会拿不稳剑了。 明离上前把沈婵拥入怀里,她察觉沈婵在发颤,抬手轻拍着沈婵后背,“姐姐,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被我杀光了,已经没事了。” 失血有点多,明离的身体有点冷,说话时声音也在打颤。 抬眸瞥见一旁溅了许多血的石雕,明离下巴搭在沈婵颈窝里,语气不知为何有点着急,“姐姐之前说,要周全礼制,要在祖师像前起誓。” 她声若游丝,搂着沈婵的力度却很大,“今日情况特殊,先标记了姐姐,姐姐见谅。” 说完后又轻声笑了笑,“但姐姐也捅了我一剑,勉强扯平啦。” 随便包扎的布条根本止不住血流,明离明显感觉自己胸口一下被浸润了一片,浓厚的血腥味溢出来,明离有点烦——她闻不见沈婵身上的气息了。 后知后觉,沈婵的呼吸也听不见。 伸手一探,沈婵身体冰凉僵硬,像具尸体一样,安安静静地伏在明离胸口。 把人从怀里捞出来,明离去探她的鼻息,鼻息正常,明离松了一口气,伸手要去探沈婵脉搏,却被沈婵躲开了。 心口忽地一疼,明离低头看去,沈婵的手正用力抠在上面,血溢了出来,顺着沈婵的手指滑落,在雪白的胳膊上流下一道道漂亮的痕迹。 “姐姐……”明离往后缩了缩,疼得喘了好几口气,眼眶红了一圈,嘴唇却有些发白,“好疼的。” 沈婵得以从少女怀里挣脱出来,她往后退去,靠着身后的假山石景,付明离的血浸润了她胸前的衣襟,意识恍惚一瞬,沈婵总感觉是付明离的手顺着衣襟钻了进去。 湿哒哒的衣服包裹着胸口的雪白,随着身上轻颤的动作而摩擦着那颗玉珠。 光是想着都无比难受,熟悉的恶心感觉迅速涌上喉咙,沈婵猛地歪过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姐……” 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又要上前,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感侵袭全身,她慌乱尖叫着:“别过来!” 话出口的一瞬,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大梦初醒似的回神,纯黑的眼珠微微转动,落在了付明离那张浮现担忧神情的脸上,随后抬起有几分发酸屋里的手,缓缓探到了自己的后颈。 腺体还没退回身体里去,还暴露在外面,小小一个,恶心至极。 更恶心的是腺体上面一片湿滑。 她颤抖着收回手,低头看向覆着微凉液体的手指。 湿润的血,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冷香,灰烬味道,还有血腥气。 “别过来!”她像是受了致命打击,滚烫的泪水从眼眶翻涌出来,向来神情淡漠的脸上五官剧烈扭曲,整个人瞬间泣不成声,却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别过来!” 跃跃欲试的脚步止住,明离心疼地看着她,连忙解释:“姐姐是因为我标记姐姐生气了吗?情况紧急,我不得已。”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祖师石像,明离又说:“如今祖师像也在这里,严格来说礼制也算周全的,姐姐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胸口的疼痛还在继续,她神色有些受伤地望向沈婵,“姐姐,我们先离开这里,青云殿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娘亲和师姐她们……” “娘亲?”沈婵忽然笑了一下,偏偏脸上还布满泪痕,因此看起来格外滑稽,她抬眸看向付明离,黑沉沉的瞳孔里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凄凉,“她确实算得上是你的母亲,你想要的她都会捧给你……真是一位好母亲。” 她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付明离,一种完全无法压抑的恨意夹杂着怒火,一路燃到了沈婵冷冰冰的心脏,她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这段时间挤压在心口的郁气随着呼吸喷涌而出,“沈瑾瑜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大吼出声,身体剧烈颤抖,“死了正好!我巴不得她死了!” 明离微微皱着眉,像个维护母亲的好孩子一样,纠正沈婵:“娘亲是姐姐的娘亲,姐姐不能这么说她。” 沈婵抿了抿唇,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很平静地说,“付明离,我真的恶心你这个样子。” 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用着这样天然具有欺骗性的一张脸,用着这么天真的表情,说出的话却让沈婵无比恶心。 她不管不顾地说着恶毒的话,红着眼圈,“我不仅巴不得她死,我也不得你死,每个躺在你身边的瞬间,我都在犯恶心,我都在想,下一刻我会不会杀掉你。” 迟迟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还有一条退路,即便荆棘丛丛艰难险阻,只要还有一条退路,沈婵都愿意去试一试。 她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她都已经决定这样委曲求全了,为什么付明离偏偏不肯放过她! 淡淡的灰烬味从身上飘来,这是付明离留在她身上的信息素,付明离不久之前永久标记了她。 付明离把她唯一的后路断了。 从此以后,她会成为付明离彻彻底底的炉鼎,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 她听见少女语气慌张,“我知道的,姐姐,你受了伤,我们先回小重峰,之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我身上所有伤都是你带来的。”沈婵冷冷地说,脸上挂了血,在红色映衬下更显苍白,“我所有的苦难都是你带来的,付明离。”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少女,甚至还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付明离?我被你永久标记了,我一辈子离不开你了,只能锁在你床上供你取乐耍玩,是不是高兴坏了?” “我没有,姐姐,我没有这么想。”明离见她姐状态不对,想要强行上前把人带走,忽而见沈婵抬手在丹田处抽出金丹,捏在掌心,警告地看着她。 明离不敢动了,“姐姐你不要冲动!” 这颗金丹沈婵养了这么多年,如今看着还没有十五岁时候莹润,她眼睛酸涩,脸视野都开始模糊。 “就因为我标记了姐姐吗?”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样生气,之前不是约好的吗,开宗大典之后姐姐会带她来这里,完成标记,如今情况紧急,她不过是把标记提前了而已。 “什么锁在床上取乐之类的,我不会那样对姐姐,我和姐姐在床上从来都是两厢情愿,姐姐也愿意的。”标记不过是类似洞房一样的仪式而已。 “我不愿意!”沈婵红着眼,字字泣血,“是你强迫我!是你乘虚而入!是你趁火打劫!” 明离一瞬间懵了,红着眼大声反驳:“我才没有强迫姐姐,是姐姐自己说要我!自己用腿缠上了我的腰,是你说的喜欢我,爱我,要和我永久标记,姐姐不要颠倒黑白。” 她忽而上前,冷硬的灵力化作绵软的掌力,轻轻把沈婵的手推了回去,那颗金丹隐入身体里。 灵缚几乎是一瞬间染上了沈婵手脚,明离扶着她,迫切地不想和她继续聊这个话题,弯腰背起她,“我们先回小重峰。” “不敢看不敢听吗?”沈婵眼泪掉了出来,“是你强迫的我,是你逼我说爱你,那个什么破烂誓言,也是你逼我说的。” 她说:“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我根本不爱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付明离,我恨死你和沈瑾瑜了。”她咬着牙,察觉身下背着自己那人脚步踉跄,“是沈瑾瑜给我下药,是她把我送到你床上,堂堂一个掌门,为了讨好你,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睡……” 她无力地趴在付明离背上,又开始流泪了,泪水没入付明离后颈,烫得身下人发抖,她看着少女逐渐冷下的表情,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荒唐和荒谬,“就因为你是乾元,就因为你天赋异禀,就因为我是坤泽,因为坤泽和乾元双修会增长乾元修为……她想让你撑起青云门,哪怕牺牲我,哪怕牺牲她的女儿!” “不是这样的……”明离的声音透出一种恐惧,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她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能思考,只能加快脚步。 先回小重峰,先回小重峰…… 沈婵声泪俱下的控诉还在继续,“因为我是坤泽,所以五年来哪怕我再勤学苦修,修为依旧不涨反退,而你,你……你这段时间修为涨了不少吧,你问我身体为什么虚弱,你问我为什么灵力那么弱——因为你啊!因为你!付明离!因为你我成了一个废人……” 明离耳边嗡嗡的,心脏似被沈婵当场鲜血淋漓剖出,沈婵只觉不够,凄厉地哭着:“你毁了我的一生!你毁了我所有的努力!” 明明过几日就成玉就可以给她覆盖信息素了,为什么付明离要跟过来……为什么沈瑾瑜又给她下套,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标记她! 沈婵活了二十一年,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血迹和眼泪和作一团,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她哭一会儿缓一会儿,低头弄清楚自己是在谁的背上,又开始犯恶心。 还没走出云梦居多久,明离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她低头看着脚下一闪而过的白光,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另一道白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沈婵得以看清付明离脸上的泪痕。 惊雷声起。 刺目金光撕裂夜幕,浓云在天幕上翻涌,金光闪烁间,狂风乱作,飞沙走石,一个巨大的漩涡缓缓在两人头顶成型。 这是——雷劫。 明离想也没想便迅速缩回了云梦居里,踹开最里的一间屋子把沈婵放下,抬手在沈婵身上落了一道结界。 屋外雷劫来势汹汹,沈婵绝望到想笑,“恭喜你,要进入元婴期了。” 她八岁结丹,到如今二十一岁,十三年的苦修,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而付明离仅仅用了一年,居然只用了一年,如今却要渡雷劫了。 当真是天之骄子,连上天都如此偏爱付明离。 “看来我挺有用的。”她抬眼看向窗外,干了的泪痕挂在脸上,紧绷绷的,“比魔道的炉鼎还管用。” “姐姐……”明离轻手轻脚地扶着她,很想抱一抱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只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还当沈婵是期盼她回来的新婚妻子,殊不知沈婵望着窗外翻动的云雷,心里却想,要是雷劫把付明离劈死了,她也要跟着死吗? 毕竟她已经被付明离永久标记了。 无所谓了。 如今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了。 悠悠回神,付明离早已走了出去。 雷劫是冲着她来的,她不能连累姐姐。转瞬间出了云梦居,明离御剑往前飞去,她仰头看着头顶硕大的浓云和雷电,脚下忽地缠上了什么东西。 一挂怪力拽着她往下坠,明离速速运转灵力,双脚稳稳落地。 地上白光一闪而过,隐隐映出什么图案。下一瞬一道灵力自明离手掌打出,荡在地上,那怪东西终于现行。 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以云梦居为中心,向外蔓延几十米。 明离看了下靠得越来越近的云雷,迅速试了几次,依旧没法闯出去——她被困在了这个阵法里。 究竟是谁布下的阵法?规模宏大,灵力隐秘,她和姐姐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不止,方才钟乐也来过这里。连钟乐这样的元婴大能都没发觉。 狂风呼啸,明离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这雷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劈下来,若是被困在这个阵法里,姐姐肯定会被波及到。 流星往外冲出,乒乒乓乓地砍了那阵法十几下,阵法仅仅闪现出几道晦涩纹路,便迅速恢复平静,宛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云梦居悄无声息设阵? 明离没有办法破解,又静不下心寻找阵眼,又气又急,周遭忽地一亮——刹那间一道水缸粗的雷柱从漩涡中心猛地劈下。 云梦居被映得如同白昼,明离瞳孔骤缩——这雷柱是冲着云梦居去的!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回神时雷柱已毫无阻碍地贯穿身体,剧痛席卷全身,似无数钢针在皮肤里游走。 身上似有什么东西碎了,明离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落向地面,砸开破旧的屋子。 余光里,她给沈婵设的结界早已破碎,沈婵晕倒在地,看不出有无声息。 身体里似有千万把利刃搅动血肉,漆黑的瞳孔映出云雷里闪动的白光,第二道雷劫正在凝聚。 身体如坠冰窟,四肢几乎散架,明离艰难勾动手指,随她一起落下的、被雷柱劈得焦黑的流行剑缓缓浮空。剑身之上,星星点点的灵力逐渐汇聚,由弱转强。 第二道雷劫落下。 第三道雷劫落下。 云梦居里再没了气息,死寂如坟。 地上的阵法猛然发出明亮刺目的光,映出祖师石像和善的五官,只一瞬,便又消失了。 隔山相望的清辉阁暗室里,灯火明亮刺眼。 盘腿而坐的沈瑾瑜猛地呕出一口血,身子一歪,“咚”的一声砸在冰凉石板上。 烛火摇曳。 腥甜的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沈瑾瑜无力地垂眸,一缕青丝缠绕掌心。 失去意识前,沈瑾瑜模糊的视野里,那缕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乌黑变得雪白。 第52章 “是,我逼、奸师姐。” 进犯的魔道均已伏诛。 钟乐皱着眉,很不耐烦地抹掉肩上的血迹,瞧着不远处青云门长老忙得晕头转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青云门怎么说也是五大派之一,开宗千年大典上竟被魔道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可见青云门的结界形同虚设,青云修士也没几个能打的,当真是丢人现眼,连着其他四大派也跟着丢脸。 说到能打的……钟乐垂眸,脸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看过去。 也不知道那两人如何了,怎么说也是青云门的祸事,沈瑾瑜师徒三人却都不见踪影,出来主持局面的还是个修为不高的女人,钟乐记得,好像是叫茯苓。 青云门的长老和修士倒是听她调令,没多久,原本乱作一团的青云殿前很快恢复了秩序。 万幸没有人员伤亡,茯苓让师妹们把活口压下去,稍后细细审问。 青云门的结界被重新补好,茯苓偏头看着帮忙探寻残余魔气的宋轻白,道:“多谢宋师妹。” 宋轻白勾着唇角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视线在前殿广场扫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沈师姐和明离师妹?” 茯苓微微皱眉,“我也不知,但无风谷发生异动,师母去那边查看情况了,兴许师姐也去那儿了。” 话声方落,陡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两人浑身一震,齐齐抬头。 天空不知何时被浓稠的乌云覆盖,黑色浓云翻滚,逐渐在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闪电游走,似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银蛇,时不时从云层里钻出,将整个青云山照得发亮。 这不是寻常的雷雨天气。 “这是雷劫!”人群中有人叫道。 青云殿前众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投向漩涡中心直指的方向——云梦居。 是千年前青云门祖师吕浮玉飞升成神之地。 “是……是明离师妹要破境了吗?” 雷劫只会在修士的师门范围内降临,眼下这雷劫直直砸在青云山上,显然是青云门内有修士破境,而放眼整个青云门,最有可能破境的,非那位入门才一年、天赋异禀的明离小师妹莫属。 修士渡雷劫一般是喜事,此时却无人笑得出来。 有人窃窃私语道,不知明离小师妹能不能抗得过雷劫,撑过天罚。 有人叹气,若是付明离一开始没拜入青云门该多好,这样好的天资,若是没在殁雷劫之下,实在可惜。 宋轻白蹙眉。 三道雷劫落下,轰鸣声震耳欲聋,连空气都被震得扭曲起来,整座青云山被映得如同白昼。 青云殿内,高高悬挂的祖师画像猛然晃动,画轴上的绳索“啪”的一声断裂,画像重重坠地,扬起一圈并不明显的灰尘- 紧跟在慈真长老身后,成玉踏入房间的刹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抬眼看去,屋里摆了两张简陋的木床,上面分别躺着两个人。 相似的狼狈,虚弱,发丝凌乱,衣裳破烂不堪,仔细听还能听见微弱的喘息。 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周身泛了一圈柔和的金光,面色也比另一个缓和许多。 慈真上手探了一下她的灵脉。 体内灵力汹涌,充沛得近乎狂暴,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顺着经脉往里至丹田,剥开一团刺眼的蓝光,一个小巧玲珑的人形缓缓浮现——正是元婴。 慈真长老收回手,又去探另一人的灵脉。 灵力微薄,丹田处的金丹裂开了好几条缝,灵力小心翼翼在里头探寻,少女忽然动了动,微张着唇,面色极为痛苦。 “体内的魔丹碎得一干二净,强行逆天,以身挡雷劫,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天赋异禀,金丹竟然没碎,实属罕见。”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人,不知是说给谁听,“若是没有这一劫,日后渡了雷劫,前途无可限量。” “她已拜入我青云门。”屋内烛火明明灭灭,昏暗处,白发映着灯火泛着微光,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无论是自己的雷劫还是别人的雷劫,她都得受这么一遭。” 成玉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应声看去,忽而瞪大了双眼,“你……” 一人自阴影中缓缓走出,青丝尽数化作白雪,脸上也布满了许多皱纹,身躯微微颤抖,脚步蹒跚,一双眼里映出无尽疲惫。 一股迟暮的腐朽气息随之扑来,成玉咬了咬唇,再三确认这人确实是沈瑾瑜。 竟似老了几十岁。 “强行逆天改命,本就会遭受反噬,如今只毁了我半生修为,已是出乎我意料。”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偏头看向手边的小徒儿,“至少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天罚落在青云门。” 十年前她窥见天罚真相,自此暗中布局。沈婵灵脉天成,又是坤泽,体质和修行路径本就与常人不同,她借此精心谋划,在开宗千年大典这日,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瞒天过海。 自此,破除了降在青云门长达千年的天罚。 如今,还有最后的善后没做完。 微凉的指腹轻柔地覆在少女额心,沈瑾瑜缓缓摩挲那道小疤。少女在昏迷中,原本紧紧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长老,开始吧。”- 疼。 好疼。 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明离被疼痛淹没,她似乎是叫出了声,可又什么都没听见。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浓浓的雾,不对,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像是在雾里,意识在混沌里沉浮。 感官变得极为迟钝,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连触觉也消失了。 唯有疼痛愈发清晰,像埋伏在混沌里的雷电,一刻不停地抽着她,钻进她的脑海,占据她的全部意识。 许久许久之后。 疼痛稍有缓解,她在余痛中恢复了一缕意识。 她模模糊糊想起来昏死前的场景,刺目的白光贯穿她的身体。 对了,她正在渡雷劫,她在疼痛里喘息了一下,隐隐察觉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想起来。 ……姐姐。 姐姐怎么样了…… 恍惚中似有声响闯入混沌中,一声不忍的叹气钻了进来,她还没来及捕捉那声息,一股钻心的痛从灵魂深处传来,似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剖出。 太疼了。 疼到连喘息都会牵连出更猛烈的痛,疼到她无暇去思考姐姐如何,只是在那一片混沌里绝望着,无助着。 浓烈的冷香和清冽的灰烬气息跟着钻了进来,嗅觉短暂恢复工作,把在混沌里的意识扯出了几分。 雷劫劲真大,明离不知道自己是熬过去了还是没熬过去,是死了还是活着……应该是活着,死了的话应该不会疼了,又或者说,正在去死的路上。 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样难以忍受的疼痛里。 沈婵怎么样了? 那么近的距离,她笃定姐姐一定被波及了,姐姐身子本来就弱,又在发热期里,伤心欲绝,情况只怕比她还要不乐观…… 不会的。 她看起来要死了,姐姐那么讨厌她,肯定不想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听起来跟殉情似的,姐姐肯定不愿意。 姐姐恨她。 沈婵恨她。 她感觉自己喉咙里涌出了血,因为她尝到了腥咸的味道,像是从千疮百孔的心脏里漏出来的,带着极酸又腐臭的味道。 真疼啊。 沈婵,我要疼死了。 我要死了,姐姐。 姐姐…… 对不起。 冷香逐渐浓郁,疼痛愈发攀升,而后在某个瞬间,明离失去了一切感知,昏暗的混沌终究变成了一片虚无。 意识再次恢复,是因为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很急促。 好像是雨声,似密集的鼓点,又像在油锅里煎炒着什么,她下意识想舔一下嘴唇,下一瞬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全身各处袭来。 她“啊”地喘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被疼痛折腾得睁开了沉重的双眼。 入目是一片灰白的天空。 细密的雨丝似银针钉入皮肤里,酸痛和疼痛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头昏昏沉沉的,她好像睡了很久。 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气息,伴随着雨水的腥涩扑面而来,明离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泥泞中。 冰冷黏糊的泥浆浸透了衣物,钻进衣领和袖口,雨滴重重砸在身上,牵扯着浑身的伤痛,明离吸了一口气,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四肢软绵无力。 她根本起不来。 不止起不来,连换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都做不到,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身上的疼痛一阵又一阵袭来,彻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刺入骨髓,后颈处又胀又疼,疼到她的视野开始模糊。 浓郁的冷香混着泥土气息钻入明离鼻腔,她涣散的眼神清明了几分。太阳穴疼到要爆炸,雨滴砸在脸上,她蜷缩着身体,哽咽着小声喊了一句,姐姐。 那股冷香是沈婵身上的气息,她以为沈婵在这里。 可是眼前什么也没有,眼珠左转右转,上转,下转,四处张望,头顶依旧是灰蒙蒙的天,周围杂草旺盛,目之所及,再没别的。 怎么会呢。 她在雨里缓了很久,听着细碎的雨声,总感觉这雨声很像油炸的声音。 她滚了滚喉咙,肚子随即咕噜咕噜叫起来。 好饿。 抬手越过肩膀,掌心摸到了无比疼痛的后颈处,湿漉漉的。手收回来,昏暗色调的视线里闯入一抹亮色。 是血。 冷香浓郁,她勾着脖子闻了一下,确实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脑子还没来及想什么,迷迷糊糊又晕过去了。没多久她听见慌乱的脚步声,人声嘈杂,她依稀分辨出几个词“抓回去”“逆徒”“魔道”。 她好像被人困住了,被关在了什么地方,雨声消失了。 趁此,她想舒服地睡一觉。 实际上并没有很舒服,身旁一直有很吵的声音,后颈和身上的疼痛或交替或重叠袭来,她感觉到自己睁着眼,眼前却是一片混沌。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小宝!就是她把我好好的小宝打死了!残忍地剥皮抽筋,仙人请替我做主啊仙人……” 是个很苍老的人声。 “她!她!她根本就是魔道!毁了我们的福地,屠了一整座城,她根本不是修士,她是魔道!” “灵泽城尸横遍野,那些被杀的人就是普通人,半点灵力也没有,她竟然下了那样的死手!” “我家哥嫂就是死在了里头,她滥杀无辜,根本就不配为青云门修士,请各位大仙人做主,诛杀魔道……” 好吵。 好疼。 明离迷迷糊糊中感觉什么东西绑住了自己,随后一道很明亮的光朝她打来,无比疼痛,她明显地感觉到记忆在被人侵入,摄取。 尖锐的“嗡嗡嗡——”炸在耳边,经久不绝。 “看到了吧,她根本就是魔道!从入青云门前就隐藏身份……难怪修为涨得如此之快,难怪她伤了掌门!” 嗡—— “……残害无辜,嗜杀成性,付明离,你可认罪?” 明离感觉自己好像在跪着,眼睛好像也睁着,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耳边的人声也是一阵一阵的。 “你弑杀师母,逼|奸师姐,你可认罪!” ……什么? 嗡—— 弑杀师母……?脑海忽然闪过一副画面,一头白发的沈瑾瑜喷出一口血,胸前插入一把剑,剑柄处,正是明离的手。 认……不对,她…… 后脑勺忽然剧烈地疼起来,她张大嘴喘息,“我……我伤了师母……” 是的,是她伤的……她记得,她只记得把剑刺入娘亲胸口,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逼|奸师姐……” 后颈腺体疼得要炸了,她伏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身体软软地贴在上面,“我逼|奸师姐……” 耳边响起沈婵在云梦居时的凄厉控诉: “我不愿意!” “是你强迫我!是你乘虚而入!是你趁火打劫!……那个什么破烂誓言,也是你逼我说的。” 沈婵在哭:“我根本不是自愿的……” 明离也在哭,滚烫的泪水掉了下来,心绞痛叠着身体的胀痛,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是的……我逼|奸师姐,我——” 好疼。 好疼啊—— 沈婵呢? 沈婵在哪里,她怎么样了,她应该活着吧……还有,还有师母…… 她为什么伤了娘亲? ……她怎么会伤了沈瑾瑜? 雨声又在耳边响起。 声音小了许多,淅沥淅沥的。 她听见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既然如此,即日起,付明离不再是我青云门的人,后续移交仙盟会处置。” 雨声彻底消失,明离垂下眼皮,彻底失去了意识。 浓烈的冷香溢满训诫堂- 几日的连绵小雨后,天空泛晴。 最近修真界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青云门的沈婵成功突破境界,度过雷劫,成为千年来青云门唯一的元婴大能,“天罚”谣言不攻自破。 二是青云门开宗千年大典当日,无风谷和青云山主峰被魔道入侵,掌门前往无风谷修补结界,被织魂榕反噬重伤,随后又被亲徒付明离刺伤,一夜白头。 三是数十名凡人联名上告青云门和仙盟会,指控付明离滥杀无辜、嗜血成性,行为与魔道无异样。仙盟会用阴阳镜查验,除了坐实此事之外,还显示出付明离的母亲竟是魔道护法幽昙,且付明离在年幼时就曾屠杀过凡人。不仅如此,付明离在入青云门之后劣性不改,竟逼|奸亲师姐。 青云门掌门大怒,将付明离移交仙盟会处理。 谁知把付明离带回仙盟会的路上,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魔道劫囚,付明离在混乱中逃脱,不知去向。 第53章 沈婵的腺体在她身上跳动。 “大人,她好像快不行了。” 姝衡正被骨炎折磨,胸闷头晕,一股气正愁没处发呢,忽地有人上前找死,她眼也没抬,青紫的手臂似剑捅入那人腹中,尖利的惨叫从她的左耳灌到右耳。 手在黏糊糊的肚子里搅了搅,她摸到了肠子,还挺有韧性,心口的火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往外一拉,鲜血和肠子掉了一地。 她听见有人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已有两人上前搬尸体,另外一人则端了盆清水上来,跪在地上帮她擦手上的血迹。 姝衡往后仰躺在软椅上,挥动的手扇了地上那人一耳光,她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刚才那个死了说了什么。 “不行了?”* 她抬起头。 “是,劫囚的时候她已经不清醒了,回来之后一直高热,鬼医去看过,开了些药,但昨晚她一直很难受,刚才去看的时候,气息已经快没有了。” “一群废物。”姝衡踹开水盆,身影窜出房间,没几下就来到了一处牢狱前。 几盏烛火远远点着,虽是白天,牢房里光线昏暗,外头的阳光只能通过高墙上的天窗透进来,聊胜于无。 一道道门和结界依次解开,姝衡等得不耐烦,“不过是个半残的人,用上这样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抓的是魔尊呢。” “大人见谅,这付明离在青云门修行时便锋芒毕露,天赋远超常人,如今虽重伤,却依然棘手,我们不得不防。” 姝衡冷笑了一声。 劫囚时她被赶来的扶摇派修士刺了一剑,在混乱中拼尽全力才得以脱身,回到老窝只得全力疗伤,压根顾不上这小丫头片子。 好歹是幽昙的女儿,姝衡到底有几分好奇,于是一脸阴郁地推开最后一扇门。 血腥味从门缝里溢了出来,光太暗了,姝衡不喜欢,于是吩咐人把外头的几盏灯端进来。 牢里没放床,又很昏暗,姝衡转了一圈才看到瘫躺在角落的女孩——像只流浪狗似的,瘦小可怜,听见有动静,分明还没清醒过来,却一个劲地往墙根拱。 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穿了多久,又是泥又是血,泥块和血块黏在一起,硬邦邦的,随着主人的动作摩擦到身上的伤口,于是那人又哼哼唧唧起来。 怎么是这么个窝囊样子? 姝衡“啧”一身,视线从女孩枯草似的头发移开,“把她从这里抬出去,好好让鬼医给她看看,这人我有用的,别让人死了。” 折了好多人才劫回来的,也算天时地利人和,不然人都不一定落她手里。 姝衡居高临下地吩咐完之后就走了,这地方她真不喜欢呆,臭烘烘的,阴暗潮湿,指不定哪儿就会钻出一只恶心的虫子。 让人给女孩洗了澡换了衣服,姝衡再度打量时,确确实实从女孩伤痕累累却白净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幽昙的影子。 眼睛很像。 就是额心有一块疤,倒是不丑,远远一瞧,还有点像观音。 姝衡扯了下嘴角。 当年幽昙铁了心要脱离魔道,不惜与长老们动手决裂,此后魔道下追杀令,幽昙被杀。姝衡一度以为这孩子也遇害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竟被仙盟会揪了出来。 付明离啊…… 这段时间这个名字够响亮的,青云门连破两阶、直入金丹的小修士,放在仙魔两道都是罕见的。 养活了兴许能当一把刀用。 姝衡美滋滋想着,望向女孩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了点慈爱,她想,她勉强也算得是这人的小姨,如今这小孩被仙道鄙弃,她作为小姨来收留她,实在是仁善。 这点仁善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付明离发病了。 先是不管不顾地缠上她,舔她的手,薄薄的眼皮睁开,里面是一双醉了酒似的眼睛,并不清明,女孩边叫边皱眉,似是疼得厉害。 姝衡想着这人的重要用途,想了想,到底没把人推开,谁知女孩在某个瞬间忽然紧紧咬住她的手,鲜血淋漓,随即把她踹下了床。 姝衡还没受过这样的气,一掌拍过去,女孩哼唧一声,晕了过去。 她气冲冲地去探女孩的鼻息,没死。 鬼医说,付明离隔一会儿便会发病一次,她探过她的灵脉,里头灵力稀薄,但也没查出中了什么毒。 姝衡冷冷笑了一声,说,吃了春药了吧。 想了想又冷声道,不对,是得了狂犬病。 在房间四周布下严密看守,姝衡任由付明离在屋里自生自灭。 鬼医依旧按时进屋,记着姝衡“不许把人弄死”的命令,又是喂药又是针灸。几天时间过去,姝衡踏入屋里查看,却见付明离的状况毫无起色,还是一副病殃殃、半死不活的模样。 女孩不知是不是真的哑了聋了,还是单纯地心如死灰,姝衡偏头去看她后颈,惊讶地发现那东西竟然消了下去。 姝衡难得有了几分耐心,跟女孩说她是女孩的小姨,女孩的母亲是魔道护法幽昙,女孩如今被仙道鄙弃,不过没关系,小姨来带她回家啦。 女孩面无表情,像块尸体一样躺在床上,瞳孔失焦。 姝衡又说,我和你娘亲是好姐妹。 脸不红心不跳的,十分诚恳,若非当年姝衡也参与了追杀,只怕姝衡也会被这份姐妹情感动到。 可惜女孩像是个无心人,任由姝衡在旁边声泪俱下地表演,眼珠动也不动。 要把这活死人养成手里的刀有点费劲,姝衡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于是干脆先去办另一件重要的事——带着女孩前往百相山。 幽昙在世时,曾奉诸位长老命令,钻研魔尊复活一事,钻研出了点东西,可惜姝衡还没得知,幽昙便死了。这些年她苦苦寻找复活方法,皆是无功而返,魔剑现世后她更是着急。 没想到在这当头,幽昙女儿出现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只要带着这女孩进了百相山,入了涤罪河,她就能知道复活办法。 百相山路途遥远,但御剑飞行本也无需耗费太久。可此番姝衡要带上重伤的付明离同行,即便安排她坐在轿子里,一行人没飞多久,付明离突然开始大口呕血,脸色苍白如纸。 姝衡是真怕她死了,不得不在人间找了处地方落脚,等付明离缓一口气。 看着少女虚弱的脸色,姝衡不知是第几次问她,这身伤是怎么弄的? 少女照例是低着头发呆,不说话,像个痴傻的人。 冷脸贴上冷屁股,姝衡自是不快,余光掠过少女额心的那道疤,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外头的传言,一时间好奇压过了不快,她压着声问: “喂,仙盟会说你逼|奸师姐,刺杀师母,到底是不是真的?” 付明离第一次对她的话有了反应,不再像个活死人,眼珠微微转动,身体在隐隐发颤,似是在深呼吸。 姝衡等了好一会儿,以为她要反驳,或是说什么,结果付明离什么都没说,脸上因生气浮起的血色慢慢褪去,眼见着又要变成活死人了。 这样的反应,看来传闻不假。 “你师姐么……沈婵对吧,我多年前跟她交过一次手,很厉害,我差点应付不来。”她凑上前,盯着少女发颤发白的唇看,似是要存心刺激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沈婵生性冷淡,一招一式又都着一股宁折不屈的倔强,不知眼前这个活死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逼迫她。 那乌黑的眼珠又转向姝衡,颤颤巍巍的。 随后,没有任何预兆的,付明离咳出了一口黑血,紧紧皱着眉,身上又开始疼起来,还未等姝衡扶住她,两眼一翻,晕死在客栈床上。 姝衡连忙把鬼医叫进来收拾烂摊子。 半晌,鬼医走出房间,朝着姝衡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中用了。 姝衡轻轻蹙眉。 事情还没办完呢……这就不中用了,好歹得撑到了百相山,进了幽昙的忘川筏再死,才不枉她这一路在付明离那儿受的窝囊气。 交代鬼医上点猛药钓着付明离的命,休息两个时辰便出发,姝衡抬手捋了下头发,心情不大好地回了房间。 结果醒来后心情更不好了——有人来抢人。 如今魔道内部局势混乱,早已四分五裂,几位长老更是争权夺势,明中暗斗互不相让、付明离是幽昙之女的消息一经传出,瞬间在魔道掀起轩然大波,劫囚的队伍起码有七八支。 姝衡抓到付明离本就是意外捡漏,之后行事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走漏风声。可没想到消息还是泄露了,几支不同阵营的魔修循着踪迹追到了这里。 姝衡骂了句脏话。 一顿混战,血沫横飞,姝衡在下属掩护下跳入付明离房间,扛起人就跑。 直到跑到城门外才觉察出不对——体重不对,太重了。 抬头一看。 她扛的人居然不是付明离!而是一具尸体!还是魔修的尸体! 付明离逃了。 她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装的,虚弱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姝衡气到咬牙,暗道那死丫头可千万别落在她手里- 又下雨了。 明离第一次这么讨厌下雨天。 自雷劫之后,每逢降雨,身体里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钢针在游走,丝丝缕缕的痛苦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更重要的是,飘洒而下的雨丝打在身上,她总会想到大雨磅礴的那天,她跪在训诫堂里,被发热期折磨得几乎要死去,昏昏沉沉地被判了罪。 罪名是嗜血成性,滥杀无辜,**|师姐,刺伤师母,以及魔修之子。 **|师姐她认,她确实是强迫沈婵;刺伤师母她认,她虽记不清前因后果,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刺伤了沈瑾瑜,浑浑噩噩地跑出青云山,后来被捉回。 魔修之子,她不知道…… 从姝衡的嘴里得知,她和魔道护法幽昙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再加上魔道几方势力都在找她,这个罪名,似乎也是成立的…… 可是滥杀无辜和嗜血成性她没有做过。 那个老人家的孩子是被妖兽杀的,她之前明明已经和那个老人说清楚了;至于灵泽城屠城那件事,那些人根本不是无辜之人,在此之前不知道又多少个人死于他们手中,他们确实是凡人,可绝对不无辜! 明离没有做错。 这两件事姐姐都在场,姐姐都知道的。 姐姐……沈婵…… 嗡—— 尖锐的鸣叫直直刺破耳膜。 明离脑袋里似有无数根细针,疯狂地刺破每一处神经。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重锤在用力捶打,明离半边脸都跟着麻木胀痛。 她浑身颤抖,冷汗直冒,扶着老旧的石块躲进了桥洞底下。 这半个月来,她辗转在各路人马中间,像个货品一样被挣来抢去,尽管被发热期和身上的伤痛不时折磨着,意识总体上是在恢复的,她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那天晚上的雷劫其实不是她的雷劫,而是沈婵的雷劫。 这事其实不奇怪,在第一道雷劫落下的时候,明离便知道雷劫是奔着沈婵而去的。 又比如,沈瑾瑜一夜白头,半生修为毁于一旦。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知道不是她弄的,刺向沈瑾瑜的时候她才受了雷劫,那一剑只是简单的皮肉伤而已,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以及…… 她抬起被雨水浸润得冰凉的手,缓缓触向后颈。 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一片光滑的后颈。 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发热期过去了。 雨下大了,桥上的脚步声逐渐停歇了,桥下,光线昏暗,对面不远的地方坐着一条狗,和她四目相对。 手从衣襟里钻进去,轻轻地滑向小腹。冰冷的手贴着温热的小腹,明离冷得一缩,后背抵在粗糙的石头上。 喘息忽急忽徐,没多久明离把手抽出来,把手上的东西抹在干燥的石壁上。 再次伸手抹向后颈——指尖碰到了温热的腺体。 小小一个,轻轻一碰就很疼,火烧一样的疼。 对面那只狗忽然汪地叫了一声。 “嘘——”明离有气无力地制止它,随后缓缓低下头,鼻尖轻颤,小心翼翼地嗅向刚刚触碰过腺体的手指。 血腥味。 更明显的是一股浓烈的冷香——是冷梅香,她在沈婵身上闻到过无数次,不会闻错。 沈婵发育不良的、敏感的腺体,现在正在她身体里跳动。 或许是由于排异反应,那颗腺体并不安稳。 它每时每刻都在流血,好像带着尖锐的倒刺,拉扯着神经,将剧痛蔓延至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雨变大又变小。 明离痴痴坐着落泪,那条狗估计是看她可怜,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睡觉,用体温暖着她。 河水在上涨。 兴许今夜就会把桥洞淹没了。 心脏的抽痛稍稍缓了几分,眼泪却总也止不住,流经她苍白的脸,砸在湿冷的地上。 声响淹没在嘈杂的雨声里。 明离缓缓闭上眼睛,许久,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要回青云门。 她要找姐姐问清楚,她要找沈瑾瑜问清楚。 第54章 魂飞魄散(加更) 淅淅沥沥的雨连下了好几天,待雨过天晴,气温逐渐回暖。青云山上桃树枝头开始抽蕊。微风拂过,粉嫩的桃花瞬间盛绽,漫山遍野。 青云门并未因半月前的一系列变故而陷入混乱,修士们的课业有条不紊地进行。下课后大家照常三两成群,玩笑嬉闹,放松身形。只是有人偶尔提及某个人,旁边便会有一人轻轻咳嗽示意,说话者便会立刻识趣,带着几分歉意的笑迅速终止话题。 曾经那位让青云门引以为傲的小师妹,似乎不约而同地被遗忘在开宗大典当日,再无人提及。 炼器课上,修士们乒乒乓乓地敲着法宝,不亦乐乎,公孙浅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丑东西,往灵袋里一收,转身出了课堂。 她是个乖学生,很少逃课,只是最近真的太过心烦意乱。 青云山的桃花开了大半,风也大,两三步便会踩上粉嫩的花瓣。抬手拂开发上的桃花,公孙浅绕开一座花池,来到了一人面前。 那人照例吊儿郎当的,逃课已成惯例,被抓到也丝毫不心虚,正拿着一根小树枝,伸进池塘里逗鱼。 听见身旁脚步声,白溪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她会逃课。 白溪拍了拍屁股下压着的石头,十分大方地分出一半来给公孙浅坐,树枝搅动池水,一圈圈涟漪散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公孙浅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听闻明离被魔道劫了的事?” 晃动的树枝顿了一瞬,又划开水,“略有耳闻,回了魔道那里,兴许对她是好事。” 不然回了仙盟会,那可是要被处死的。 “你当真觉得她是魔道吗?” 白溪看了看她,半晌后道,“她刺伤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更别说,她还……那样对师姐,阴阳镜照出来的东西不会有假,她那日也承认了。” 白溪收了树枝,“事情牵扯到师姐名誉,长老们明令禁止不许讨论,如今她已不是青云门修士,后续如何都只是仙盟会和魔道之间的事。” “师姐是无辜,可我总觉得其中有不对劲,明——”公孙浅连忙改口,“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她不是喜欢师姐吗?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白溪不以为意。 公孙浅吃了一惊,原以为白溪看不出来,原来她一直都清楚。公孙浅抿了抿唇,好半晌又道:“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可能这样对喜欢的人。” 白溪偏着头看向公孙浅,不太认同这句话,“不对吧。” 两人互不相让,还欲争辩,还没开口,余光齐齐瞥见一道白影,似自苍穹踏云而来,来人周身桃花纷飞,脚下宝剑寒光凛冽,灵力翻涌,引得水面波动。 似九天而来的谪仙。 两人仰着头,白溪先认出来那是沈婵师姐,连忙拉着公孙浅低下头。 还好沈婵没发现两人,径直往前飞去。 清辉阁里清冷许多,沈婵找了一圈,正要出去时才撞见茯苓回来。从茯苓口中得知沈瑾瑜在训诫堂,沈婵没多久就到了训诫堂。 成玉不出意外,端着一碗汤药,抬手拦在了训诫堂门口。 “成玉师姐,得罪了。” 两人其实也没动几招,成玉有心放她进去,沈婵也并不想伤成玉,很快便进了训诫堂里。 打开熟悉的门,轰隆一声,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伴随着浓厚的昏暗平面扑来。 竟然没有点灯。 沈婵一边疑惑,一边轻轻抬手,房间里的灯便亮了起来。 亮了也依旧很昏暗。 沈婵朝着昏暗角落处对着墙站着的那人看过去,她通过站姿判断出那是沈瑾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瑾瑜居然披了件黑色的斗篷,帽子将她的整个头盖起来,看着像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怪物。 脚步声很轻,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却也依旧坚定地朝着那人走过去,在距离只有几步的时候停下。 这是她们母女习惯的距离,不远,也算不上近。 她盯着那背影看,脑海里一团乱麻,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沈瑾瑜的声音穿透黑暗传了过来: “你才刚醒来,便迫不及待地来问你母亲的罪了吗?” 那声音透着一股怪异的苍老,像是古刹深处撞响的青铜巨钟,“嗡——”的一声,余韵绵长。 沈婵不紧不慢开口,“这就要问母亲,为何要让成玉师姐给我喝昏睡不止的药了。” 她是昨夜醒来的,醒来时头晕脑胀,在小重峰上迎风站了好一会儿,脑子才略微清醒了一点。 成玉派了小童上小重峰来给她煮药,沈婵问了一下才知,她竟然昏迷了半个月。 她自是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体内的元婴,身上的灵力——她几乎毫不费力就知道,她渡劫成功了。 那三道雷劫竟然是她的。 那付明离呢……她很不愿意去想这个人,只是每每闭眼,总会想起付明离扛着剑挡下雷劫的那一幕。 那会儿付明离已经跑出去了,又折回来……分明知道那雷劫是奔着她去的,却还一厢情愿地替她挡了三道雷劫。 雷劫是她的,那如今付明离去哪里了? 她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破了境,渡了劫,苦苦追寻许久的东西落到了她手里,沈婵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一想便知其中有诈,更遑论身体里还多了个不属于她的东西。那东西埋在后颈皮肉里,和从前沈婵恶心的东西如出一辙,却又不太一样。 花了点功夫引了出来,沈婵很敏锐地闻到了那股极淡的类似灰烬的味道。 她对这味道很熟悉。 并且,相当长一段时间,她十分恶心这味道——现在也是,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呕了出来,并且咬着牙,下意识开始恨某个人。 后知后觉,那味道是出自她身上,出自她后颈。 付明离的腺体,不知为何跑到了她身体里……存在感很强,即使不引出来,那东西也和身体并不贴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牵扯出几缕痛。 当晚,她从小童口中得知了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沈瑾瑜伤了,付明离逃了,她被逼迫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落在沈婵这个当事人眼里,简直荒唐得可怕。 尤其想到后颈处跳动的腺体,她几乎没有怎么想,就猜到了事实真相。 所以她来找沈瑾瑜了。 沈瑾瑜承认得很快,像是迫切地需要一个人和她承担着什么,“互换腺体很伤身,正常情况下,是要休息半个月的。” “互换……”直白的真相让沈婵有些难以接受,“什么互换腺体,互换谁的腺体?你干了什么!付明离呢!” 付明离难道如今就带着她那个残缺的腺体,带着雷劫肆虐后伤痕累累的身体,在仙盟会和几股魔道势力中间逃亡吗? 其实答案她已经知道,只是不太愿意相信。 “她是魔道中人,又杀了那么多人,自然要交由仙盟会处理。”沈瑾瑜依旧背对着她,语气无半分波澜。 和当初在清辉阁用信息素强制让她进入发热期的语气没什么两样。 “那个老人根本就是胡说,她孙子是妖兽杀的,不是付明离杀的。”她顿了顿,又说,“灵泽城里那些人也并不无辜。” 电光火石间沈婵似想通了什么,从脚底窜起一股寒意,冻得她微微发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魔道之子,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一切,是不是?” 沈瑾瑜并不说话,似是叹了一声。 而后,终于慢慢转过身,并抬手把斗篷帽子摘下。 烛火摇曳里,沈婵漆黑的瞳孔蓦然放大。 满头白发刺着沈婵的眼,她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久久不能动弹。 “逆天改命,破除天罚,我没觉得后悔。”沈瑾瑜平静地看着她,“你不用觉得我可怜。” 沈婵的视线从她充满沟壑的脸移动到她疲惫无比的双眼,“‘天罚’?那不是个谣言吗?” “‘天罚’不是谣言,但从你开始,青云门往后的世世代代,它都只会是谣言。” “那付明离呢?”质问声发着颤。 “她本就是魔道之子,逼|奸师姐,刺杀师母也是事实,灵泽城里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凡人,除了那老人的孙子那件事之外,并没有冤枉她。” 那时腺体才刚刚互换完,付明离不知为何醒了过来,似是被疼痛折磨得发狂,慌乱中刺了沈瑾瑜一剑,随后跑下了青云门。 沈瑾瑜很平静地说,“如今仙盟会已下了诛杀令。” 一股莫大的荒唐朝沈婵砸来,她被砸得头晕脑胀,心底积压许久几乎要爆开的恨意无处发泄,她恨到最后发现一个人都不能恨。 恨意无处安放,堵在胸口,她猛地转头,朝外走去。 “沈婵!” 沈婵停住脚步。 “你想干什么!”沈瑾瑜在身后叫住她,“你想去救她,想去跟她解释?别天真了,她替你挡了三道雷劫,你觉得愧疚?你别忘了,她的腺体现在在你身上跳动,你会还给她吗?被永久标记的坤泽是什么下场你清楚!你别忘了,你本来就是被强迫的!” “你也救不了她,仙盟会的诛杀令已发,她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还是说,你难道要和仙盟会解释她没有逼|奸你,是你自愿的?是你自甘下贱?”沈瑾瑜笑了一声,“还是昭告全天下,你其实是个坤泽?” 烛火跳跃,地上的影子晃了晃。 “杀了她吧,就像你之前无数次想过的那样,你本来就恨她,不是吗?”- 继雨天之后,明离又讨厌上了晴天。 晴天太阳会很晒,会把身上的伤疤晒干,轻轻一动,伤疤便裂开了,血流不止,她来不及擦那些血迹,也来不及包扎伤口,她要顶着烈日逃跑,晒到视野模糊,几乎昏厥。 她不能不跑。 仙魔两道同时追来,她得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她甚至都没有武器,手上拿着的一把剑还是路上捡的。 就这样拿着一把破剑,一路砍砍杀杀,身上旧伤叠新伤,一路摸爬滚打,还没到青云山,她就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 “扑通”一声,明离脱力跪在地上,浑身酸痛无比,身体叫嚣着放弃。 可是身后有人追来了。 不行,她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见到沈婵,还没有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不能死的。 她咬着牙,双手撑地,颤颤巍巍起身,只是真的太累了,累到她分不清那边是路,身体一歪,天旋地转,她顺着草坡滚了下去。 本以为会被尖锐的石子硌得生疼,明离都下意识闭上眼了,可是知道身体停住,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她喘息着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悬浮在空中——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里,阵法光芒流转,比太阳还亮。 明离心一沉。 是诛魔阵。 有人想要她魂飞魄散! 她朝着阵法四周看去了,看到了很多人——昆仑府的长老、扶摇派的钟乐师姐、逍遥谷的掌门、凌霄阁的阁主…… 一只手臂伤到没有知觉,明离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忽地有些迷茫……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她没有乱杀无辜,她不是魔道!她没有屠城,没有嗜血成性,她帮了很多凡人解决问题,她杀了很多妖怪,她帮着仙盟会捉了很多妖兽…… 为什么如今会是这样? 阵法开始运转,明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到四肢都在流血,喉咙也在流血,很快堵住她的惨叫。 沈婵…… 姐姐,救命…… 姐姐不是已经渡雷劫成功了吗?为什么不来见她?为什么不来救她…… 好疼。 “啊——!” 她痛到又趴了下去,嘴里不断溢出腥甜的血,鲜血把她破烂脏兮兮的衣服染得更黑了一个程度,她顺着目光看向阵法尽头,静静站着看她的钟乐。 “钟……钟师姐……救我……”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沈婵,她不能死的…… 脊背弓了起来,她又呕出一口血,无助地在阵法中间挣扎。 另一边,钟乐面露不忍,轻轻偏过了头。 她没想到付明离会向她求救,那女孩不是最讨厌她吗……想来是疼得受不了了。 可她没有办法救付明离,谁来都没有办法救付明离——付明离是必须死的,并且,必须在诛魔阵里,魂飞魄散。 与她犯下的罪行无关,只因她是幽昙的女儿。 自付明离被魔道劫走后,仙盟会才知幽昙身上的一个秘密——和复活魔尊的秘术有关。 怪不得魔道死伤惨重也要把她劫走,既是如此,仙道便更不可能放过付明离。如今修真界再没有像吕浮玉那样的人物,若魔尊复活,整个修真界将会覆灭。 所以,付明离,不可能活。 昆仑府的掌门在催动诛魔阵,钟乐听见女孩疼痛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杀过的妖不胜其数,杀过的魔道也不胜其数,她自负自傲,对付明离也没太多爱恨,此刻却不忍听下去,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移动的视野忽然掠过一道白影,钟乐猛地一惊,脑子还没转过来,目光已追寻那道白影而去。 视线再三确认,竟是沈婵。 她竟然来了! 她这是…… 想起她和付明离之间的恩怨,钟乐有些分不清,她这是来救人,还是来送付明离最后一程。 沈婵很快给出了答案。 她走到昆仑府掌门面前,语气不卑不亢,“掌门,付明离到底是从我青云门出去的逆徒,也怪我管教无妨,如今她罪无可恕,恳请掌门准许我送她最后一程,由我来运转诛魔阵,也算给青云门、给修仙界一个交代。” 这并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不仅不过分,还很合理。 沈婵身为受害者,由她来执刑,既符合道义,还成全了其他修士的仁善,无疑是最为恰当的安排。 太阳好晒。 明离并不知阵法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上的痛楚有所减缓,流血的速度也有所减缓,她分不清是真的有所减缓,还是自己快死了的幻觉。 应该是幻觉。 不然她怎么还听到了沈婵的声音呢……一如既往地带着冷意,每个音节都像裹了一层冰,掷地有声。 既然是幻觉,贪恋一下也无妨。 她顺着声音来处看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袅袅婷婷。 呼吸凝滞,失焦的眼神迅速聚焦,白影化成了一个漂亮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姿,熟悉的九天。 姐姐来救她了! 她瞬间激动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滚烫异常…… 炽热的心才刚升温又慢慢地被浇灭了。 她发现沈婵或许不是来救她的,沈婵走得越近,她越能看清沈婵冰冷的眼神。 不,姐姐不是来救她的…… 她很没有尊严地瘫在地上,看着沈婵带着一身杀气走来,看着九天剑尖慢慢抬起,指着她。 “不……”她慌乱地解释,干裂的嘴唇流着血,“姐姐,我没有……我没有乱杀无辜,我没有嗜血成性,我也不是魔道……” 她看着走过来的身影,前所未有地惶恐和无助,涕泗横流,“你知道我没有的……我、我没有杀那个小孩、我在灵泽城里杀的那些人都不是无辜的,你知道的……” 她边说边哭,泪水掉进伤口里,痛到失声。 后颈处的腺体也凑热闹似的疼起来,疼到她大口大口喘息,疼到眼泪模糊视线,她看不清那柄剑距离她还有多远。 她只是哭喊着求她:“姐姐……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魔道,我真的不是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伤了师母,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杀我,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我不知道你不愿意……”她哭得太过,边哭边呕血,“我不是魔道……” “不要……”她摇着头蹭着身下的阵法往后缩,手臂的伤疤被蹭开,皮肉绽开,“你不要这样……” 她凄厉的哭喊在某个瞬间停了。 因她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闻到了很淡很淡的味道,类似燃烧后残留下的灰烬。 她分辨出是从沈婵身上传来的。 身下诛魔阵开始运转,她咬着牙看向沈婵,那人神色冰冷,眼中唯有恨意。 电光火石间,明离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为什么雷劫当日她被锁在云梦居出不去,为什么会有个阵法困住她和沈婵,为什么挨了雷劫之后她有段时间那么痛,就算是昏迷也痛,为什么沈瑾瑜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丢给仙盟会,为什么沈婵不肯见她,不敢见她,不来见她。 沈婵原本就是恨她的。 她记起来了。 沈婵原本就是想要她死的。 诛魔阵运转速度越来越快,阵内金色光芒似利刃闪烁,一道道切在她的身体上,明离疼到感觉血肉被一点点搅开,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她几乎窒息。 是的,沈婵就是来杀她的。 她不再求救,只是凭着本能看向沈婵。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清晰的沈婵也变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所以,姐姐来送她上黄泉了。 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那道模糊的影子似被风吹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阵落。 金光消散。 阳光明媚。 青云门弃徒付明离,自此魂飞魄散。 第55章 “姐姐,我好想你。” 天空碧蓝,阳光很晒,远处传来几声大鸟鸣叫,凄厉苍茫。 尖锐的“嗡——”刺破耳膜,沈婵恍恍惚惚的,总感觉额头前方有好几个光圈,视野并不清晰,她后知后觉,脸色苍白地垂下头。 血流了一地,经太阳暴*晒后鲜红的血色变得暗沉沉的。 连尸体都不曾剩下。 她不敢多看,几乎是瞬间便离了那血污地,急不可耐地回了青云门。 身后亦是一片死寂,众人望着她仓皇踉跄的背影,有的唏嘘,有的垂眸,神色复杂,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罢了。 青云门弃徒、幽昙之子被其亲师姐亲自诛杀,当场魂飞魄散,魔尊复活计划暂且被中断。仙道趁此捣毁几支魔道窝点,生擒了魔道长老护法。魔修姝衡为求自保,残忍献祭麾下魔修,趁乱逃之夭夭。 混乱了一阵的修真界总算恢复平静。 青云门也逐渐恢复平静,时间慢慢往前走,慢慢模糊掉修士们回忆里那个天资卓绝的小师妹,唯有见到那一身白衣、清冷不可攀折的沈婵时,才会偶尔想起那件荒唐事,继而想起那个名字。 沈婵师姐入了元婴期,修为越发厉害,只是也愈发沉默寡言,可至少从前还会和成玉师姐走动,如今两人却许久也不曾碰面。 成玉师姐也是,从前极喜欢去逗那些刚入门的小修士,如今却鲜少见到她的身影,每次前去询问,药童总是回应:主人在药房炼药,不见人。 春去秋来。 青云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几场风几场雨,便打着旋落到了地上,白雪一飞,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小重峰一如从前,远远一瞧银装素裹,好看得很,走上去才知风雪惊人。若是身形单薄的凡人置身于此,恐怕稍不留神就会被狂风选下悬崖。 今年风雪额外嚣张。 梅花傲雪绽放,馥郁香气还未蜿蜒至沈婵房中,便被凛风瞬间吹散。 沈婵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心脏疯狂跳动,一下有一下砸着胸腔,疼得她快要窒息。 梦境快速流失,她清晰地感受它正在流失,努力在脑海里捕捉什么,浓烈的情绪随着梦中记忆流逝,慢慢的,只剩下巨大的怅然和茫然。 一股难以忍受的干燥从喉咙蔓延开来,沈婵舔了舔嘴皮,发现嘴唇干裂起皮,舌尖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样刺痛。 她下床倒了一杯茶,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心跳的节奏在逐渐恢复。 身体有些脱力,她两手撑在桌上,听见外面风声呼啸,似鬼哭狼嚎。 脑中的“嗡——”又开始了,从左耳灌到右耳,压着她的太阳穴叫,于是窗外的风声逐渐变了调,隐隐约约扭曲成了少女的哭嚎和哀求。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少女生命的最后一刻,缓缓将目光投向她。那眼神混沌朦胧,什么情绪也没有。 沈婵呼吸一滞,耳鸣和少女都消失了。 她弯腰扶着一张四方桌子,才喝完水休息。 雪光透过窗纸映入屋里,似落了满地月光。沈婵推开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院中白雪纷纷。 抬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竟然不化,也不冷,沈婵垂眸看去。 那并不是雪花,那时一片梅花花瓣,透着粉嫩,凝着春意。 沈婵并不为这几片梅花停留,她从来就不喜欢梅花,于是转瞬间来到了温池。 温池四周的帘子将沈婵和外面的凛冽隔绝,她听见雪花砸在白色纱布上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很像雨滴砸在窗纸上的声音。 朦胧雾气翻涌,沈婵的呼吸融入其中。 偶尔有雪花飘进来,触及温热的雾气,转瞬便化作晶莹的水珠,沿着池边岩石滑落。 池边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光映进池水里,光影斑驳,波光粼粼,似无数的破碎的银镜在池水里浮沉。 沈婵也在池水里浮沉。 两三缕发丝从而后掉下,沾了水,湿漉漉地搭在一侧肩膀,随着时间推移,天光大亮,那侧肩膀越来也沉。 沈婵睁开眼,抬手去挑那几缕湿漉漉、还有几分微凉的发丝——手背忽地触碰到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余光瞥了一下,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顺势从肩膀绕到了胸前,搂着她,抱着她,黏黏糊糊的声音爬进沈婵耳朵里,“姐姐,你起得好早啊。” 沈婵四肢僵硬,脑袋一片空白,喉咙裹着湿漉漉的皮肤往下滚了滚。 沈婵隐约觉得自己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是没有,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嘴巴也无法张开。 她就那样静静地,忐忑不安地,任由身后那人抱了很久。 直到泛着柔和白光的灵缚悄无声息地钻进水里,缠上她的腿,缠上她的腰,沈婵猛然惊醒,慌乱挣扎起来,“付明离!你、你放开我……” 平稳波动的水面忽然溅起了水花,水花砸在沈婵脸上,灼烧一样疼,她疼得直喘息,疼得无法制止少女水下的动作。 雪光映在少女脸上,勾勒出她略显青涩却明艳的脸庞。 明离见姐姐挣扎得厉害,于是停了动作,转而紧紧搂着她的腰,力度很大,说是搂,其实更像是勒,像是要她的骨头勒断,要把两个人的血肉嵌在一起。 “疼……”沈婵苍白着唇说。 那手于是松开了,只是虚虚搂着她,“姐姐,我好想你。” 声音闷闷的,落入雾气连声响也听不见,沈婵不说话,没一会儿身后少女用下巴戳了下她的肩膀,“姐姐想不想我?” 沈婵抿着唇,神色痛苦,像是受刑一样煎熬。 明离催她:“姐姐快说。” 沈婵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少女明显不耐烦,脸颊微微偏斜,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沈婵肩膀。 慢慢往上,朝着一个危险的部位移动。 沈婵剧烈挣扎起来,两条腿在水里扑腾,两只手努力把少女扣住的手解开,声音总算出了喉咙,“不要、付明离,付明离!你说过不会标记我的……” 然后她听到身后付明离笑了一声,“可是已经标记了。” 沈婵脸上怔愣了一瞬,她盯着眼前弥漫的雾气,思绪也陷入了迷茫。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还没想清楚,后颈忽然被付明离舔了一下,她听见付明离有些难过地说:“姐姐别害怕,姐姐身上的是我的腺体,我再怎么欺负姐姐,姐姐也不会进入发热期的。” “什……” 她听不懂付明离在说什么。 付明离没再动作,只是抱着沈婵转了个方向,让沈婵正对着自己。 面对面,沈婵终于看见付明离的样子。 前所未有的狼狈,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孩,头发脏兮兮的,黏糊糊的,上面混着血,混着泥,混着雨水,又被太阳晒干,成一团僵硬的东西。 衣服破破烂烂的,破烂地方透出流脓的伤口,血肉翻出来,不断地流着血,新鲜的血痕覆盖住陈旧的血痕,一层叠一层,成了一个厚厚的血茧。 明离说:“我的剑不见了。” 沈婵不知为何流了泪,流了满脸,她身体发着颤,像是被什么折磨得很难受的样子。 在灵泽城时,明离也说过她的剑不见了。 于是沈婵拖着少女出了死人堆,并捡回了她的剑。 可是现在沈婵没有办法。 因为付明离的剑在那场雷劫化成了灰烬。 付明离身上流了好多血。 血在温池晕开,很快成了一池刺目的血水,血水钻入沈婵皮肤,疼得她总止不住地掉眼泪,眼泪砸进血水里,半点涟漪也激不起来。 她把视线埋进一旁的雪堆里,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藏宝阁再选一把宝剑,里头好东西多,重新选出来的剑不比你的那柄流星剑差。” 付明离问她:“我可以要九天吗?” 沈婵想了想,“不行,九天是我的配剑,你可以选别的。” “哦。”少女声音发涩,低落道。 沉默许久,付明离突然开口说,“可是它现在就在我身上。” 沈婵应声抬眸的一瞬,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很急躁,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心悸。 她看到了她的九天,正插在付明离的胸口处。 血从少女狼狈的胸口流出来,顺着剑纹往前涌,积累成圆润的血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姐姐。”少女边哭边叫她,声音很小,怯怯求饶,“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血珠忽然换了个方向,直直灌进沈婵心脏,沈婵抚着胸口喘息,抬眸时金色的诛魔阵以两人为中心散开。 少女哀伤地看着她,“姐姐。” 沈婵在这样的目光里将近窒息,“不要看我。” 话是如此,其实是她流着泪先移开了目光。 她慌乱地往后退,一池血水波动起来,她踩中了一块湿滑的石头,脚步一滑,一个踉跄后沈婵跌进池水里。 一阵强烈失重感袭来,沈婵整个人似坠入无底悬崖,不断地下坠- 骤然睁眼。 雪光似月光落在床上,冷冰冰的。 沈婵躺在床上,张着嘴,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仍在加速,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摸到了一头的冷汗。 下床推开窗户,吱呀一声,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金灿灿的阳光毫无保留落在雪堆上,雪光刺目,粉白的梅花落了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又冷冽的梅花香。 沈婵面无表情关了窗。 第56章 付明离醒了 一壶茶几乎喝光,沈婵依旧觉得口渴。 沈婵去温池里洗了个澡,随后御剑下小重峰,风雪砸在脸上,刀削似的疼。沈婵神色冷漠,一道白影混入茫茫雪原中,转瞬便到了青云山脚树林深处的一处小院外,纷飞的霜雪已染白满头青丝。 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显得更冷了些,冰凉的手指弹开衣襟上的雪粒,头上的霜雪也随之消失不见。 沈婵抬手,指尖触碰到那层泛着微光的结界,随着轻微的嗡鸣声,结界似水波荡漾开,为她让出一条道。沈婵推开柴门,耳边呼啸的风雪声逐渐隐去,被重新闭上的结界关在院外。 院子里很暖和,没有落下一粒雪,也没有漏进来一缕风,温热的气息包裹住沈婵冻僵的身体,余光看见院墙处隐隐开始发芽的桃花,她微微蹙眉。 风雪被隔绝在外,草木错乱了季节。 沈婵抬手一挥,淡蓝色的灵力蜿蜒而出,灵力并不似寻常凌厉,而是带了一种静默的柔和,无声无息便把那几枝蠢蠢欲动发芽的枝条剪了下来。 “啧。”身侧传来一道声音,“心情不好又拿我的树发泄。” “只是在帮师姐修剪而已。”沈婵偏过头,朝屋檐下抱着手臂的成玉走过去。 从灵袋里翻出一个外形似玉、触感温热的东西,沈婵唇色苍白,眼神淡漠:“这是暖玉参,我拿回来了。” 成玉眸中闪过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这就拿回来了……我道这几日你怎么不来了。” 暖玉参生长于玄冥寒域,极为珍稀,磨粉使用能温养五脏六腑,抵御寒凉。她只是七天前和沈婵无意中提到过,没想到沈婵竟然这么快去寻来了。 玄冥寒域隐匿于极北之地,与青云门远隔万水千山,路途漫长且艰辛。而沈婵从青云门出发,到带回暖玉参,前后仅花七天。 只怕这几日沈婵都未曾合眼。 沈婵垂眸轻声道,“师姐不是说,她需要么?” “只是说可能需要,如今她在灵霄袋里躺着还没醒来,体内灵力时平稳时波动的。”成玉接过东西,抬眸,果然见沈婵眼下一片青黑,接着说道,“肉身重塑后魂魄归位,昏迷是正常显现,目前身体各项体征稳定,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大半年前,沈婵匆匆找到她,询问有没有办法在肉身毁灭的前提下保存魂魄,借用魂魄重塑肉身复活。 办法确实有,只是条件苛刻,不仅魂魄要完好无损,肉身毁灭后需立刻开始重塑,还得有个修为强大的人耗费灵力,后续更要依靠大量天材地宝滋养。常人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近乎天方夜谭。 她知道沈婵在想什么,无奈劝道:“诛魔阵已下,仙盟会不会放过她,你要如何瞒天过海,保她魂魄不散?” 谁料那日,付明离被诛杀,魂飞魄散的消息还没传回青云门,沈婵便踉跄着来找她了。 沈婵把付明离的魂魄收入了灵霄袋。 灵霄袋能隐匿生息,即便诛魔阵周围众多元婴大能环伺,也并未察觉沈婵动作。 此后半年,沈婵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遍天材地宝,付明离肉身终于得以重塑。 只是到底是死过了一回,还未醒来的付明离虚弱得很,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一场不小的浩劫,成玉不得不继续把付明离养在灵霄袋里,控温,控湿,控灵气,比养一株娇气的花还要小心。 成玉见沈婵神色恍惚,催她进一旁的屋子休息,“万一你暴猝了,我可没那么多灵力和财力养她。” 话虽难听,却是实话,不说那些天材地宝,就是每日熏的药草,针灸,灵浴,皆是价值不菲,不然沈婵这半年来也不会疯狂接悬赏令,好好的一个掌门千金弄得跟个职业杀手似的。 沈婵道,好。 苦兮兮的药阁主人又开始磨药了,从早上磨到下午,总算把暖玉参磨成了细细的粉末,把粉末放进药罐,在灶台上文火煮了一个时辰。 成玉认真洗了个澡,用净灵水把身上从头到脚喷了一遍,她端着药正要进入灵霄袋里,身旁忽然出现一道白影。 她轻轻蹙了下眉头,偏头看向那像鬼影一样的人,“休息好了?” “嗯。”沈婵点头,盯着灵霄袋的入口看,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想进去看看。” 自从成玉把人转入灵霄袋里后,沈婵便再也没见过她。 成玉见鬼一样看着她,神色复杂,好半晌才道,“先去洗澡净身,把身上浊气去了,再换身干净衣服。” 一炷香时间后,成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满意点头,带着沈婵入了灵霄袋。 眼前一黑又一白,再次睁眼时,沈婵已站在了一张干净宽大的床前。 付明离静静地躺在床上。 兴许是许久没有晒到自然光的缘故,少女的肌肤白皙细腻,尤其是脸颊,似有一层朦胧的光晕流转。 双眸轻阖,卷翘的睫毛似蝶翼,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沈婵很少见到付明离这样恬静的样子,总有些不习惯,好像床上那人不是付明离,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沈婵感到有些胸闷窒息。 沈婵想了下,找到了一个缘由。 从前多数时候是付明离静静看着她,而她在那样炽热的目光里独自煎熬,受刑一样难受,却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闭着眼装睡。 而她很少这样看付明离,偶尔的几次是在发热期结束后,她迷迷糊糊醒来,望着少女睡梦中也带着笑的脸,思考着掐死对方的可能性——还没思考清楚,付明离便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少女眼睛弯弯的,盛了满满的爱意,抬手把沈婵捞了过去,动作很轻地亲她。 那会儿她真的恨死付明离了。 如今恨错位了,她的恨不知何处安放,就连静静看着付明离,她也会陷入一种迷茫的恐慌中,不知道用什么情绪对待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 救她是因为愧疚。 再没别的。 少女额心的那道疤依旧刺眼,沈婵看了不舒服。 那是她第一次在付明离面前发热时刺下的,那是一份差点控制不住的伤害,付明离却开开心心地把它珍藏起来,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昭告天下。 在**还没重塑完成的时候,那道疤就隐隐有点轮廓里,那时沈婵就问过成玉,能不能把那道疤去了,或是重新给付明离塑一张脸。 不然日后若是让仙盟会的人或者魔道的人认出来,那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了。 当时成玉很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我是医修,你当我是女娲啊,什么都能捏出来” 事实上,重塑肉身靠的是完整的魂魄牵引,只有与魂魄严丝合缝,肉身才能容纳魂魄,正因如此,新肉身与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疤痕自然也会留存。 不仅疤痕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就连后颈处暂且埋藏在光滑肌肤里的腺体也依旧存在。 成玉正在给少女喂药,动作爽快地捏住少女下颌,撬开嘴巴,往微张的嘴唇里插入一根晶莹剔透的筷子,随后慢慢把药引了进去。 成玉引药的速度并不快,但还是从嘴角漏出了一点药液,她放下药碗,捏着手帕轻轻擦了下少女唇角,把药液刮下来。 喂完药两人就出来了。 沈婵仰头看着结界外纷飞的白雪,突然开口问:“她的腺体,不能直接取掉吗?” 成玉弯腰缩进软椅里,也有点疲倦,“若是可以直接取掉腺体,我当初便会给你取掉,掌门又何需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坤泽、乾元与普通人的关键差异就在于腺体,灵力灵气循经脉游走,汇聚于腺体又向四方流去,若腺体缺失,人的灵气被截断,人依旧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点沈婵此前已亲自验证过。 “若是她醒来,之后……发热期,怎么办?” 成玉笑了笑,“与其忧心她醒来到了发热期怎么办,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忧心,她醒了,我们怎么办?尤其是你,师妹。” “你可是亲手杀了她,又……”目光往沈婵肩膀处探去,“若她连性命都不顾,偏要和你拼命,你又当如何?” 沈婵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兜住雪光,掩住眸中神色。 半晌才道,“日后再说,你先回答我说的问题。” 成玉乐了,扶着铺了软垫的椅子轻轻摇了起来,“两个都是你的问题,怎么抉择,选择权都在你,我可没有回答的权利。” 她望着结界外的雪,青云山和白茫茫的天混成了一遍,分不清边界。成玉喃喃自语道:“小师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呢。” 醒来得看机缘,更多的,还要看当事人的意志——付明离若真心如死灰,连求生的意志也没有,只怕很难醒来。 沈婵很快便回小重峰去了,她是青云门内门大师姐,又是青云门仅有的元婴大能,修为和威望并重,自然有很多事要处理。 夜半三更,沈婵在小重峰上练剑,忽然收到成玉传来的飞信:付明离发烧了。 沈婵马不停蹄下了山,拨开结界进院子时,身上的雪都没来得及拂,她径直走向房中,却发现成玉不在。 灵霄袋放在众多宝器中间,淡蓝色的灵力环绕着,维持着灵霄袋里面稳定的灵气及温度和湿度。 一路风尘仆仆,身上风雪味重,沈婵想了想,又退到门外。 院内温暖,身上雪花很快化了水,渗进衣物里。 雪水顺着头发滑落,发丝被浸湿后黏在一起,沈婵在屋檐下的台阶处坐着,总觉着结界外的风雪漏了进来。 付明离如今灵脉孱弱,随便一场发热都可能送了命,所以一直以来成玉都格外小心,即便日日相伴,成玉进出都要严格喷洒净灵水。 是因为今天她进去了吗? 可是她在进去之前好好洗过澡了,也喷过净灵水了。 半个时辰后成玉出来了。 沈婵问她原因,成玉挠了挠头,疑惑地说:“可能……会不会,因为你身上的信息素?”她也只能试着猜测,“你们之前标记过了对吧,虽说你还没进入易感期,她也没有到发热期,但实际上还是会有信息素溢出来,所以……” 天杀的,谁知道为什么,她之前养死的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死了。 这世界奇奇怪怪的事情本来就多。 沈婵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需要些什么东西吗?药材或是别的什么?” 退烧的药材么?成玉本来就有,但那些东西大半付明离都不能喝,是药三分毒,重塑**后的付明离灵脉孱弱,暂且不能喝那些药。 “……海韵珠?” 海韵珠是西海珍品,具有调和灵气、稳固灵脉的功效,灵脉孱弱的女子将海韵珠带在身边,能使周围灵气变得更加温和纯净,便于吸收和炼化,继而提高自身抵抗力。 五天后,沈婵去取来了海韵珠。 成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海韵珠可比暖玉参难寻,得在深海才可能寻到,现有的海韵珠都在西海玄妙真人手中,那人脾气出了名的古怪难缠。 瞥见沈婵发丝上裹着条绿色的东西,凑近看原来是根海草,她大惊失色,“你自己下海去捞的?” “一开始我想跟玄妙真人买,她不肯。后来我打算挤开海水引出一条旱路入海找一下,引到一半玄妙真人跳了出来,说我快把她房子淹了,随后扔给我一颗让我赶紧滚。” “哦……” 成玉竖了下大拇指。 沈婵问:“烧退了吗?” 她这次花的时间有点久。 “早退了。”成玉靠近,好奇地看着那颗海韵珠,“如今好得很,你要进去瞧一瞧么?” “不去了。”沈婵摇头,“日后我可能也尽少来这处院子了。” 成玉一惊,以为沈婵被烦得放弃了——那可不行,成玉自己可供养不起付明离,无论是灵力还是财力。 她正要以师姐的架子教训沈婵不得半途而废,还没开口又听沈婵说:“师姐日后有什么缺的,要的,飞信同我说,我会去找来。” 成玉的话又咽了回去,点头,“嗯。” 的确,付明离已经标记过沈婵了,如今两人腺体互换,却依旧会有反应,付明离还在昏迷,沈婵离得越远越好- 两月后,曾经沈婵“日后再说”的那两个问题,转眼便迫在眉睫。 付明离醒了。 但甚至没过半炷香时间,那两个问题又可以“日后再说”了——付明离之前受伤太重,又遭受雷劫和诛魔阵的劫,心智受到了影响,什么记忆也没有了。 成玉在飞信中写下付明离的情况,将飞信送出的瞬间,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沈婵的反应:或许是松了一口气。 又或许,和她一样,胸口似压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付明离失了所有记忆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不用怕这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心绪起伏,一不小心急火攻心把救回来的命又送到了黄泉。 可是…… 成玉回过头,看着床上痴痴傻傻抱着被子坐着的女孩,鼻尖一酸。 女孩在这里躺了将近一年,皮肤呈现出一种孱弱的白色,唇色也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视线落在了床尾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 她好像很好奇成玉为什么在这里。 可实际上,从她醒来到现在,成玉一直都在这里,她一开始并没有察觉。 “明……”既然想自私地埋葬掉过去,成玉不想唤她以前的名字,现场给她编了个新名字,“阿梨,你过来些。” 女孩有点紧张,紧紧揪着怀里的被子,两道眉轻轻蹙着,似乎是有点害怕。 “不记得我了吗?”成玉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忽而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帕,朝她挥了挥,“我不是坏人。” 手帕上的药味散开,和女孩身上的药味如出一辙,她天天给女孩喂药,女孩醒来是会对这股味道有依赖和信任的。 果不其然,少女吸了吸鼻子,紧蹙的眉头略微松开了些,歪了歪头。 成玉顺利走了过去,少女没再往后缩,而是仰着头看她,下巴歪了歪,似在观察她的脸,熟悉她的味道。 养了将近一年的花终于活过来了,成玉激动得想抱一抱她,女孩偏头一躲,不给抱。 嗯……好嘛。 两人互相观察了好一会儿。 成玉察觉女孩心智似乎是退化到了孩童时期,一举一动都萦绕着一层难以言说的稚气。 女孩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鹿,对周遭一切充满怀疑,且很容易被吓到。 成玉只是抬手把药倒进碗里,那声音似乎吓到了女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睫毛快速抖动,双手不自觉钻进衣角,本就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变得更加泛白。 可当成玉把碗递过去,那股熟悉的药味靠近,女孩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下来,眼中的警惕被好奇取代,张嘴沿着碗沿舔了一口。 仅仅是舔了一口,女孩立马往后缩去,抬眸有些委屈地看着成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意思是不喝。 见成玉无动于衷,女孩抬手指了指舌头,五官皱作一团,随后坚定摆手。 成玉看懂了。 她说药太苦了,她不喝。 成玉吸了一口气,有些头疼,并且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体验——煮出来的药病人不肯喝。 要知道她可是药王谷的优秀药修,她亲手煮出来的药别人求都求不到,这人居然敢不喝,若是以往她药碗一砸,爱喝喝,不喝滚。 抬眸看着还在摇头的少女,成玉心道,她可不敢对着这位祖宗这样干。 她想着一会儿再哄着喝,便把药在一旁放下,手还没收回来,她似意识到了什么,动作忽地一顿。 片刻后眯着眼,神色凝重地看向少女。 付明离这是……不会说话了? “阿梨。”成玉叫她。 盘腿坐在床上的女孩根本不理她,见药碗被放下,女孩低头玩起了头发,黑色的头发绕在五根手指上,还打了结,可只要松开尾部,头发便会自己解开了。 她觉得很惊奇,于是开心起来,捋着头发绕着手指玩了一次又一次。 身旁成玉的一声声“阿梨”,少女一次都没有回应。 成玉的心沉了下去,试探性地喊她:“付明离?” 女孩咬着下唇笑着,为头发又一次自动解开而感到开心。 成玉暗暗叹了口气。 付明离心智受损的程度,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把情况如实和沈婵说了。 隔天白天,沈婵来到小院里,一袭白衣胜雪,神色冰冷。 她没有进灵霄袋里,只是在灵霄袋旁放了个镜子,蓝色灵力压入镜中,没多久,镜子里便呈现出灵霄袋里的场景。 女孩坐在床上自顾自玩着头发。 成玉告诉她,付明离玩头发已经玩了一天了,不知疲倦似的,每玩一次都很开心。 镜子里的成玉在和付明离说话,问她吃药了没,睡觉了没,累不累,叫什么名字,玩得不亦乐乎的付明离不知是听不见,还是不搭理。 总之,成玉在里头演了一炷香的独角戏。 一炷香后,成玉出来了。 “看到了?” “嗯。”沈婵的心似被刺了一下,她有些难受,目光依旧落在那面镜子里,少女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依旧在玩头发,“日后,拜托师姐了。” 照顾一个昏迷的病人和照顾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可不是一个等级的难度。 “我成奶娘了。”成玉笑道,“罢了,正好没接触过这类病人,就当积攒医案了。” 若非沈婵给的实在太多了,她肯定会马不停蹄跑回药阁。 第57章 “求你。” 付明离比成玉想象中的好养。 原以为按照付明离之前跳脱的性格,就算失忆后心智不健全,也该是活泼好动的,没想到却是个安安静静的。她好像对自己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很好奇,一开始是头发,玩了两天后发现自己有手,于是抱着手玩了两天,之后是脚,肚子,手臂。 好像婴孩在一点点探索世界。 成玉比较头疼的是喝药的问题,从前付明离喝药都是她用筷子引进去的,如今人醒了,这个方法也不能用了。第一天她骗着付明离喝了一口,尝到苦味后付明离怎么也不肯喝了,剩下的药是成玉把人定住强行灌进去的。 一碗药总算是空了,她看着少女紧皱的眉,鼓得大大的眼睛,抬手从少女肩膀环到后背轻轻拍着,压着烦躁哄人道,好了好了。 怀里那人不吭声,成玉心道小样我还拿不住你,正打算说几句软语时听见“噗”一声,低头一看,暗棕色的药液全喷在胸口衣服上了。 她几乎一点都没吞下去,全含在嘴里了。 “赔钱。”成玉冷着脸说。 明离哪懂这些,只是感受到成玉情绪变得不好,于是往后缩了缩,这一缩不要紧,差点摔下床,幸好被成玉及时捞了起来。 第二天成玉找来了一颗糖,剥开糖纸捏着给明离舔了一下,明离眼睛亮了起来,舌尖卷了卷,想把那颗糖卷入喉咙里,成玉却把手收了回来。 她用目光示意一旁的药。 少女在床上纠结了好久,慢慢挪了过去,抬手端起那碗药,很小心地喝了一口,抬眸看向成玉,可怜兮兮地求她。 成玉无动于衷,看着那碗黑棕色的药又点了下头。 明离没办法,只能低下头继续喝药,一边喝一边偷瞄成玉,期盼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不忍,伺机哀求不喝药。 但眼前这人大约真的是铁石心肠,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喝药。 喝了大半碗药,实在太苦了,明离一点也喝不下去了,而且她也忘了那个糖的味道,于是把碗一放,背对着成玉玩头发去了。 包裹着糖的糖纸落在掌心,咔呲咔呲响,成玉再次把糖递到明离唇边,明离顿了顿,偏头看向成玉。 成玉故技重施,让少女舔了一口后收回,哄着她把剩下半碗药喝了。 喝药总算找到了解决办法,成玉松了一口气。 外面世界四季更迭,灵霄袋里春不败。 原本成玉只在灵霄袋里搭建了一张床,一个放药的桌子,如今付明离身体逐渐恢复,也慢慢动起来,成玉便慢慢搭建起了一个房间。 沈婵花重金买来一条毯子,成玉便把它铺在房间地上,并把原本的床锯矮,让明离在地上玩耍累了,稍稍使劲就能爬上床睡觉。 计划是很好的,但人不听她的,没多久枕头和被子都被拖到了地上去,明离玩累了一拉被子就能睡着。 虽然铺了毯子,但地上终究不如床上暖和,成玉进灵霄袋里看见她睡在地上,还会把人抱到床上去,但早上一来看,少女又滚下床*了。 成玉没办法,只能把床撤了,在地毯下铺上好几层绵软的褥子,权当做床了。 :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明离似乎慢慢习惯喝药,成玉也不用再用糖哄着了——她如今身体虚弱,吃糖吃多了并不好。 明离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已经开始会听成玉说话了,成玉叫“阿梨”女孩会有反应,听见成玉进来的动静,也会从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成玉,然后继续玩自己的事。 今天亦是如此,她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毯子上不知道在听什么,见成玉进来,抬眸看了成玉一眼,随后又趴下去听了。 成玉脱鞋拨开结界踩了进去,“阿梨,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明离听见了,嘴巴抿了抿,但还是没理成玉,她趴在地上扣着地毯,也不知道那地毯有什么好玩的。 成玉就那样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灵霄袋里的气温和灵气真的太好睡了,她昨晚回药阁看医案,寅时才睡的觉,这会儿困得很,靠着乱糟糟堆放的被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因为脸上的痒意,热乎乎的,以及那道直溜溜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睁眼,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弯着腰看她。 成玉猜测明离是不是以为自己死了或是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她睁眼之后少女抖了一下,歪着头看她。 她这会儿还有点困,有点累,若非明离打搅了她,她还能再睡一会儿。 “睡觉呢,自己玩去。”她嘟哝一声,往旁边偏了下头,闭上眼睛。 眼皮酸涩得到缓解,成玉意识往下沉去,沉到一半又被那道温热的呼吸捞回来了。 还没睁眼,额心忽然触上了一点温凉。 明离俯身看成玉,食指指腹在成玉额心点了一下,轻轻摩挲,触感舒适,平滑,和自己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感到好奇,且疑惑,重新在自己额心处摸了一下。 凹凸不平的,还有一点点划手。 她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成玉求助。 “你自己搞的。” 成玉望向少女脸上那道疤,浅浅的,和周围肌肤要白上一个度,不偏不倚落在眉心,恍惚间竟给她添了几分神韵,像画壁上的神仙,又似慈悲的观音。 成玉眨了眨眼,抬手推开少女脑袋,一头栽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我再睡一会儿。” 不知少女有没有听清,反正没再来骚扰她了。 一个时辰后,成玉终于睡饱了,睁开眼,少女放大的脸近距离映在眼前,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微勾着笑。 见成玉醒来,她站了起来,去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成玉。 睡了很久嘴巴确实干,成玉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水,喝完水捏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回神时发现明离盯着她手里的杯子看。 明离总是会突然对身边的某个东西感兴趣,成玉习以为常,把杯子递给她,叮嘱道:“别弄碎了,不然我会生气。” 少女乐颠颠接过杯子,笑盈盈的。 成玉傍晚煮好药再进入灵霄袋时,发现明离还在玩那个杯子。杯子里装了水放在桌上,明离就直愣愣站着,上半身弯着往水里看。 成玉叫了一声“阿梨”,明离就乖乖过去吃药了,趁此成玉走过去,想看看水杯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她看了一天。 灵霄袋里无风无雨,水面平静,模糊映出成玉的影子。 次日,成玉再进灵霄袋时,带了一面铜镜给明离。 明离果然对那面镜子爱不释手,躺着也看,坐着也看,喝药也不住地往里看,成玉笑了笑,心道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付明离这么自恋呢。 视线从铜镜里转到铜镜外,落在少女如画的眉眼处。 客观来说,付明离确实长得好看,刚入青云门时候还没长开,带了点青涩和稚气,如今这一年里,青涩稚气褪去,愈发明艳稠丽。 额心的那道疤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近乎张扬的艳丽,无端端地生出几分清冷神圣,给人只可远观之感。 但笑起来又大不一样了,眼眸弯成两轮月牙,似春日融雪。 明离喝了药继续捣鼓那道疤,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纤长的手指在疤痕上来回摩挲。 成玉见她对那道疤很是在意,便问:“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想办法给你刮了。” 明离身体还很虚弱,真要刮也不是现在,她只是试探下少女想法。 明离的视线从镜子里移开,落在成玉脸上,她抿着唇,似是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她怕疼,才不要刮。 她也没有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只有她脸上有,成玉脸上却没有。 很快,明离就发现她身上的疤痕不止额心一处,心口也有。她热情地邀请成玉来看,成玉却忙转过了头。 明离有些无措,低头瞥了一眼胸口上的疤。 相较于额头上那道类似点缀的疤痕,胸口的疤不仅更长,模样也更为狰狞,高高隆起,想一条丑陋的蜈蚣,又像一道被硬生生嵌进肌肤的补丁。 不好看。 她的热情消退,慢慢低下了头。 成玉没听到她折腾的动静,眸光稍稍偏过去,触及少女还没束好的衣服,视线又忙转回来,没忍住厉声道:“把衣服穿好。” 明离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慢慢系好了衣服,把那道并不好看的疤痕藏了进去。 但其实衣服很薄,她隔着衣服也能摸到,抵着她的指腹,连着她的心脏,轻轻碰上去的时候会有点疼。 她不开心,连镜子都懒得玩了,翻身钻进被子里,像只乌龟似的滚动,中间拱起来一个大包。 成玉直到晚上才觉察她的情绪。 “因为我凶你,所以生气了?”成玉蹲在毯子上,看着那一团乱糟糟的被子,“但是我没有凶你,只是语气严厉了一点,让你要把衣服穿好而已。” 她看见那被子往上拱了一下,继续道:“你看我每次和你说话,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不是吗?” 没多久,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少女不知在被子里窝了多久,脸上被熏出一圈红,薄汗浮面,几根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一双水润漂亮的眼睛望着她,少女表情委屈。 心底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浸润,顿时软了下去,成玉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放柔,“真的没有凶你。” 她以为明离是因为她语气太严厉而生气。 可是少女摇了摇头,泪水跟着跳了出来,珍珠似的滚进毯子里。明离抽噎着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抬手摸着心口,神色悲伤。 成玉愣了愣。 女孩往前挪了挪,抓起成玉的手往心口贴去。 滚烫的泪水流经少女脸颊,砸在成玉温热的手臂上,她的掌心摊开,轻轻抚上少女心口,隔着衣服,摸到了那道明显的疤。 那道疤微微硌着掌心,火烧一样滚烫,成玉快速收回手。 “疼啊?”她柔声问。 女孩泪眼盈盈望着她,一边哽咽点头一边小声抽泣,眉头紧紧皱着,似是疼得不得了。 喉咙酸涩翻滚,成玉不知所措,只是找出一块手帕,轻轻给女孩擦眼泪。 她是医修,自然知道沈婵那一剑带来的皮外伤早已愈合。 只是身体上的伤易好,心伤却难医。明明都已经没了记忆,在看到那道疤痕的时候,还是会伤心难过到落泪。 女孩在地毯上蜷缩着,不知不觉又缩回了被子里。 她轻柔地拍着女孩后背,明知这样的安抚收效甚微,但除此以外并无他法。 这夜明离哭了很久才睡着。 因此第二天醒来,明离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皮,回头疑惑地看着成玉。 心智不全就这点好处,伤心也只是一阵的,这会儿少女完全记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眼皮,狐疑地看着成玉。 成玉一看她这动作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很是无语地说:“不是我弄的,我才没有闲得无聊大半夜进来打你。” 一点良心也没有,也不看这段时间谁照顾的她。 成玉拧干毛巾递给女孩,“自己敷。” 女孩的神情从疑惑变成了半疑惑半愧疚,她十分狗腿地给成玉倒了一杯茶,随后低着头接过毛巾,敷在眼睛上躺着,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最后眼睛上的毛巾是成玉取下的。 女孩睡得很沉,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养在灵霄袋里,警惕性很差,眼下她正酣然入睡,呼吸均匀而绵长,并没有因此醒来。 成玉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仔细算了下时间,付明离醒来快有一个半月了。发热期随时可能到来,这让成玉有些忧心。 付明离身上的并非原生腺体,互换腺体之后也没有好好养护,她根本不知道付明离会出现哪些排异反应,反应剧不剧烈。 如果程度很严重的话,就需要沈婵本人来安抚。 沈婵大概是不愿意的。 她救付明离是因为愧疚,加上一点点同门之情,但要她再次和付明离……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噼啪—— 灶台里猛地爆出一团火星,成玉身体一颤,猛地回神。 药已经煮好了。 再次进灵霄袋里,成玉发现付明离还在睡觉。 这会儿已经是酉时了,付明离从早上睡到了现在,还没有醒的迹象,成玉走过去拍了拍被子,“阿梨,起了……起来吃药。” 被子里那人没动静。 “阿梨?”凑近了些,成玉视线往女孩脸上扫去。 女孩微微蹙着眉,抿唇,似乎是有点难受,平日里苍白虚弱的脸颊透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红。 发烧了? 成玉伸手探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温度是有点高。 将一旁的海韵珠按在明离脸颊上滚了一圈,成玉驱动灵力,海韵珠亮起柔和的光,光芒似涓涓细流,沿着明离的脸庞缓缓流淌。 一层薄汗从少女额头浮出,少女眉心微蹙,那道小小的疤似水面起伏,荡出滚烫热气。 少女皱眉的幅度更大了些,甚至连眼皮都在发颤,好似痛苦得无与伦比。 这不像是发烧的反应……付明离身体弱,之前也发烧过一次,用上海韵珠后付明离是很舒服的,甚至迷迷糊糊睡着了。 成玉停了手。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成玉神色凝重,片刻后俯身往前,轻轻抬起付明离的脑袋。 另一只手拨开她后颈发丝,成玉看见了那个凸起的小小腺体——它在发胀。 为避免明离抓伤自己,成玉把明离的双手绑在一起,并且在床的四周喷满沉眠散。出了灵霄袋,成玉径直往小重峰飞去。 沈婵还没睡。 成玉到小重峰的时候,沈婵正在院子里练剑,剑气纵横,惊得桃花簌簌飘落,皎洁月光落在上头,白胜新雪。 从明离肉身重塑到现在快一年时间了,因大多数时候明离的情况都可控,成玉很少上小重峰来找沈婵,因而沈婵见到她时一惊,走过来时剑都有些拿不稳。 成玉简明扼要地和沈婵说明了情况,随后把一张手帕递给她,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个小瓶子,“她需要你的信息素安抚。” 两人皆心知肚明,让沈婵亲自安抚是件不可能的事,只能先尝试信息素安抚,看下效果好不好。 沈婵接过手帕,发觉上面沾染了冷香。 成玉解释道,她特意用手帕碰了下明离后颈,两人标记过,明离的信息素能快速勾起沈婵的信息素释放。 到底不是原生腺体,沈婵至今都没能学会如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 半炷香后,成玉握着小瓶子回了院子里,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个丑陋的小木人。 小木人是她临下山前沈婵给的,说或许对安抚付明离有一点用处。 进灵霄袋前,成玉仔细看了看那小木人——她其实更愿意把这个叫做一块木板,真的,只有轮廓能看出点人的痕迹。 雕工真是糟糕透了。 她从前听茯苓说过,付明离的雕工是很好的,付明离曾送给茯苓一个,成玉看过,很精致漂亮。 至于手里这个,成玉几乎想都没想便知道是谁的手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雕刻的人敷衍至极,偏偏付明离把它当个宝揣着。 现在也是。 成玉盘腿坐在毯子上,看着半梦半醒的少女紧紧把木雕抱在怀里,神色复杂。 拔开装信息素瓶子的塞子时,她注意到急躁紧张的少女情绪瞬间缓了下来,蹬被子的动作也停了,少女甚至微微张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带着水色望向成玉。 实际上成玉清楚,她只是在看瓶子,并不是在看自己。 女孩鼻子动了动,似在嗅着什么。 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成玉一直很好奇,无论是从前沈婵在身边,还是如今付明离在身边,她一直什么都闻不到。 成玉没来由地有点郁闷。 小瓶子里混了水,信息素的浓度稀释了许多,顾及付明离身体虚弱,不宜太受刺激,成玉只在被子上滴了一滴,随后把瓶子盖上,扔出了灵霄袋。 成玉从前见过沈婵发热期时候的样子,很痛苦,很难受。 沈婵是个很能忍的人,可她都那样痛苦了,以至于成玉认为所有坤泽的发热期都是很痛苦的。 但付明离好像不是。 不知是不是腺体互换过的原因,又或者已经永久标记过的原因,明离反应没有那么大,她只是静静地抱着被子和小木雕,像只小猫一样偶尔嗅一嗅,并没有很痛苦。 她甚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绵长,让成玉怀疑刚才放一滴是不是太多了。 于是当第二天第二波发热潮来临时,成玉缩减了用量。且避免弄脏被子,她直接滴在了沈婵给的小木雕上。 明离本来就喜欢那个木雕,这下更爱不释手了,整天抱着那个小木人亲亲蹭蹭。 肉身重塑后第一个发热期,明离过得有惊无险。 这大大出乎成玉的预料,不管是对她来说还是对沈婵来说,又或者是对付明离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意味着沈婵不用在献身和不救人之间纠结,意味着成玉不用像个太监似的忙前忙后,也意味着付明离的痛苦减少了许多。 如果以后慢慢缩减用量,会不会有朝一日,即便是发热期的付明离,再也无需沈婵的信息素安抚。 她把这个好消息用飞信传给沈婵,只得到一个简单的“嗯”字。 沈婵给的那瓶信息素只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成玉用了将近半年才用完,付明离在灵霄袋里度过了五个发热期。 半年时间里,沈婵除了来送天材地宝和维修结界之外,从没有进过院子,即便是维修结界,她也只是在外面维修,简单和成玉打个招呼后便走了。 付明离的状态越来越好。 她慢慢地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是简单的词语,还没法说连贯的话,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师姐。” 成玉抱着花还没踏入结界里,少女就凑了过来,眼睛弯弯地看着成玉,又看向盆栽里粉嫩的花,“花。” “嗯。”成玉答,“花。” 如今灵霄袋里的结界往外扩了许多,明离的可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除了地毯和床之外,成玉往里头搬了许多花草。 因为她察觉少女开始不满意,开始向往结界外的世界了,明离不说,但她能感觉得到。 自然,哪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待一辈子。 于是她开始在院子里种花,如今已是秋天,自然气候下种子不会发芽开花。但有个大结界笼罩在院子外,院子里始终气候温暖,成玉便也种出了各种漂亮的花。 她会选一些长得好的、开得漂亮的搬进花瓶里,用净灵水认真喷洒好几遍,这才抱进灵霄袋里来。 明离很喜欢,她早把这个小房间看厌了,每每都要蹲在花盆前看许久。 成玉给她的要求是,只能看,不能碰——或许有净灵水清洁不到的地方,碰了明离容易生病。 之前明离不听话,悄悄摘下过一朵小红花,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烧了。作为不听话的惩罚,成玉很多天没往灵霄袋里搬花。 如今明离长了教训,老老实实只看,不碰。 少女盘腿坐在花盆前,抱着那只小木雕,开心地晃脑袋。 知道明离在里面无事可做很无聊,成玉往里头带了好几本书,可惜明离对书不敢兴趣,那几本书放在角落两三个月,明离都不曾翻看过。 成玉笑她:“你一点书不读,你要成文盲的。” 明离鼓着半边腮帮子,“不、是。” 她还只会说短词语,不会说连贯的话。 成玉有心引导她说长句子,立刻嗤笑一声,“怎么不是?” 明离抿着唇,别过头去认真看花,并不搭理成玉。 引导失败,成玉拿起一本医书看,没多久,忽然听到少女在碎碎念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成玉轻轻挑眉,哟,还会念《千字文》呢,不是文盲。 少女面向成玉,盯着眼前的虚空,似是在努力回想,断断续续地说着:“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寒来暑往。” 滋—— 耳畔忽然嘈杂起来。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天地混沌蒙昧,不可探知来处。” “别走神,我会打你。” …… “若非黄泉,此生不渝。” 滋—— 她猛地晃了晃头,那道清冷声音消失在耳畔的同时,明离脑海里晃过某个人影,她还没看清那人,记忆就碎掉了。 心口不知为何又开始疼了,她不喜欢这种疼的感觉,只能转移注意力,用力点头,“嗯。” “还没说完呢,嗯什么嗯。”成玉笑得发颤,“还差一句秋收冬藏。” 明离眨眼,“嗯。” 成玉道:“从头开始,完整说一遍给我听。” 明离才不理她,自顾自地转过头去看花,留了个圆润的后脑勺给成玉- 转眼间秋去冬来。 但院子里没有四季,灵霄袋里也没有四季。 少女坐在地上,像个无赖似的抱着成玉的腿,“师姐,出去。” 成玉捂了捂额头,十分后悔昨天的嘴快。 灵霄袋里没有浊气,气温、湿度以及灵气都由成玉控制,最适合明离疗养。而对于花草来说,越娇养越容易养死。 她搬进来的那些花草就没有活过半个月的。 不巧,昨天新搬进来的那批花草都死了,而明离正抱着小木人对着草木尸体哭,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成玉没忍住,嘴欠说了一句明天带她出去看外面的花。 之前她和明离说过,院子里有很漂亮的花。 明离自然开心,当场擦干了眼泪,抱着小木人爬回床上去了。 然后今天,成玉后悔了。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她总感觉不是个好时机。 虽说明离的身体如今已好了许多,但距离普通人还差得远,她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出去。”少女坐在地上,用头锤了一下打算毁约的人膝盖,“答应。” 她怀里抱着那个小木人,身体往成玉腿上压的时候,小木人硌着成玉的小腿,有点疼。 成玉“嘶”了一声,“行行行,我带你出去,不过说好了,就看一眼,多看一眼都不行。” 少女仰头看她,笑盈盈的,“嗯。” 成玉把广寒清宵衣披在明离身上,认真系好口子,叮嘱女孩穿好鞋袜,又在女孩身上喷了一圈净灵水,把海韵珠挂在她身上,肉眼可见的、触手可及的法宝也挂在付明离身上。 反正出灵霄袋结界的时候,明离身上叮叮当当的,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乞丐,正要被拉去沿街游行。 明离将近两年没有离开这个小小的“窝”了,走出去很不适应,还在灵霄袋里,她就紧紧揪着成玉的衣袖,紧紧抓着成玉的手腕,很不安地往成玉怀里钻。 成玉往后仰了下头,把人从怀里提出来,“不想出去了?” 女孩抬眸看她,眼睛慌乱眨着,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坚定点头:“要。” “那现在怎么办?”她拉着少女后颈处的衣领,制止对方往自己怀里拱,“你要怎么出去?” 成玉的手腕被她抓得有点疼,偏头去看什么情况,两个掷地有声的字忽然飘入耳朵里:“抱我。” “你说什么?”成玉被那两个字砸得头脑发懵,脖颈僵硬地“咯吱咯吱”作响,她缓缓将脸转过去,看向一脸认真的少女,“你是否有点太过分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缓慢转了一圈,少女似在思考,半晌后回答:“没有。” 想了想或许又觉得太过分,她咬了咬嘴唇,惜字如金地说了两个字:“求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 明离隐隐感觉眼前人生气了,她想着这次旅程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眼睛迅速浮上一层水,还没掉出来,忽然听到成玉说,“嗯。” 什么“嗯”。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个“嗯”的意思,于是欢天喜地地跳到成玉身上去了。 身上法宝叮叮叮地响,明离想,成玉一定是个很有钱的人,她肯定有着一个大花园,种着很多很好看的花花草草。 她把小木雕贴近心口,再一抬眼时,周遭环境全都变了。 又进了房间里。 不过这个房间很大,有单独的床,也没有地毯,明离也没有看到结界。 她感觉很开心,一想到要看到成玉的大花园,就更开心了,于是催她:“师姐,花。” 明离偏头正要往外看去,下一瞬成玉的手掌压着她的太阳穴,又把她的脸推回来,动作有点大,明离快要埋进成玉怀里了。 她张嘴想说话,却在某个瞬间发现成玉的手在抖。 真奇怪。 身体也在抖。 风雪在院子结界外呼啸。 屋檐下,雪光映人。 沈婵一袭白衣胜雪,恍若谪仙。 正垂着眼睫,冷冷地,面无表情地看向屋里,举止暧昧亲密的两个人。 第58章 “我以为你恨她。” 成玉没想到那么巧。 偏偏这么巧,今天她带了付明离出来,偏偏这么巧,大半年没踏入这里一步的沈婵会在今天突然到来。 但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只是把一个体弱的人带出来看看花而已,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可是身体反应更快,在明离的目光还未触及那道冷冰冰的影子时,她就先擅作主张把少女的脸转过来。 擅作主张地中断两人诛魔阵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就连看向沈婵的视线都在强装镇定,害怕下一瞬沈婵当即朝她走过来。 成玉后知后觉察觉自己的心虚,有些不解地想,她在心虚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细想,沈婵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眼底。 冷冰冰的,似被寒霜笼罩。 沈婵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其实确切来说,在看她怀里的人。 怀里的付明离并不安分。 女孩并不明白成玉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以为成玉后悔带她出来了,于是挣扎了一下,怀里的法宝相互撞击,叮叮当当响。 成玉的手还在她的一侧脸颊上压着,热乎乎的,还很用力,不太舒服,于是明离抬手去扒。 忽然“咣当”一声,怀里的木雕落在了地上。 成玉瞥见屋檐下的沈婵眼球动了动,视线循着那块木雕看去。 随后,沈婵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浮现一抹一闪而过的难辨神色。 怀里女孩并不知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抬手戳她,催她捡木雕,“我的,不见。” “嗯。”成玉胡乱应着,再抬眸时,屋檐下的那抹雪色已然不见。 到底是一个成年女孩,成玉没法边抱着她边帮她捡东西,只好先把人放下,蹲下捡起那个丑陋的木雕,塞进女孩怀里,“身上挂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要带它一起来。” 明离吹了下木雕上的灰,指腹在小人脸上揉了揉,似是怕它摔疼了,“喜欢。” “喜欢什么,又不好看。” 明离抬眼看她,好像对这话很不解,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重复回答,“喜欢。” 成玉默默叹了一声气。 或许是察觉游走在院子里的那股冷淡灵力,接下来她没有抱着付明离走,只甩了袖子让她拉——一直抱付明离也不是个办法,她始终要走出灵霄袋生活的。 明离不敢迈出脚步,又怕成玉真的丢下她,急得拽住成玉手腕,动作很快地俯身抱住成玉腰身,缠着成玉。 “不喜欢我们就回去。”成玉又一次说。 明离虽然害怕,却还是坚持:“花。” 但她依旧不肯放手,成玉怕她摔倒于是用手捞着她的腰,两人就这样不太体面地走到了屋檐下。 “下雨了。”明离忽然说。 “没有。”结界护着呢,哪来的雨,成玉垂眸才发现明离盯着台阶看。 干燥的台阶上有几滴水渍。 这是刚才沈婵站的位置,这大约是沈婵身上化下来的雪水。 第一次外出不宜太久,成玉快速拉着她去了花池,看到了各种鲜艳灿烂的花。成玉偏头看着少女充满欢喜的双眼,不忘死死拉住少女,免得这人一下子冲到花池里吸了一脸花粉。 “再上手碰,我就不会带你出来了。”两人蹲在低矮的花池前,成玉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手,不动声色提醒。 “不是。”明离心虚地缩回手,眼珠转了转,偏头看向成玉,笑盈盈道:“是想,送你。” 成玉轻轻挑眉。 一分一毫不花,拿她的花送她,阿梨心智不全,心眼倒是不少。 “嗯。”她抿着唇笑了下,“收下了,谢谢阿梨。” 一墙之隔,风雪呼啸。 结界里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入沈婵耳中。 半垂的眼睫上很快落了一层雪花,沈婵不知是浑然不觉还是并不在意,并不理睬。片刻间白雪落了满头,她忽而仰起头,朝昏暗的天空吐出一口白汽。 白汽瞬间模糊了视线,片刻后又散开,白茫茫一片落入沈婵眼中- 成玉很快把人带回了灵霄袋。 第一次出去,明离开心得很,回到灵霄袋里抱着小木雕欢快地翻滚,好像获得了什么至宝——说到宝贝,成玉往旁边桌上看了一眼。 桌上那些法宝,哪样不是稀世珍宝,付明离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破木头呢。 成玉收回视线,察觉自己放在那个小木雕上的注意力有点太多了,而且,她好像对那个破木头,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层恶意。 罢了。 她默默叹了一声,转身出了灵霄袋。 走出门,果然见屋檐下站着的沈婵,一身白衣,发丝落了雪,此刻雪化了,湿漉漉的,有几分狼狈。 沈婵听见动静,回头朝成玉看去。 她眨了眨眼,浅浅地勾了下嘴角,“进去了?” 语气淡漠,她似乎并不关心那人真的如何了,只是客气地进行必要的寒暄。 所以成玉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随后问起她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话出口后觉得有点奇怪,成玉继而想起方才那一幕,自顾自地解释,“她一直待在灵霄袋里无聊了,所以央求我带她出来。但是很久没离开灵霄袋里的那小块地方,有点怕,不肯走,所以我才抱的她。” 一连串话出口后,成玉又懊悔了。 嘴快真是受不了,这话说的,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她下意识观察沈婵反应。 沈婵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今日大雪,我忧心结界,特来查看。” 抬手一挥,结界显形,汹涌的灵力流动,牢牢包裹住整个院子。 沈婵将结界加固了一番,收手后忽然问:“信息素还有吗?” 成玉道:“还剩一些。” 院子里没有风,暖得像四月春,沈婵不知不觉走到花池旁,视线淡淡扫过那些漂亮的鲜花,她俯下身,似是要摘一朵,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没有动手。 成玉抱着手臂在沈婵身后,浅浅笑道:“喜欢就摘一些回小重峰,你那小重峰冷冷清清的,早该多点活气了。” 用灵力温养几朵花对沈婵来说不算难事。 “不了。”沈婵直起身来,回头看她,“师姐,我想进灵霄袋里去看看。” 成玉歪了下头,轻轻蹙眉:“嗯?” 怎么又突然…… “师姐不希望我进去?”沈婵看向她,眼眸被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神色冷淡,叫人捉摸不透。 好半晌,成玉才道:“我以为你恨她。” 沈婵不说话。 成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即便不在发热期,你的信息素对她也会有影响,若你没有做好亲身安抚她的准备或决定,我不建议你和她接触。” “更何况,”成玉往前走了一步,迎上沈婵昏暗不明的视线,“你明明看得出来,她虽然没有了记忆,却还是下意识对你有依赖性。” 那个掉出来的木雕就是证据,沈婵不可能不明白。 沈婵忽然错开了视线,低着头,被雪冻得苍白的肌肤裹着喉咙往下滚了滚。 “还是说……你想证明什么?证明她,还是证明我?”成玉顿了顿,“又或者,想证明你——” “我知道了。”沈婵有些急迫地打断她的话,本就苍白的唇更是白了几分,“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婵不想再探究下去了,成玉这时偏偏来了兴趣,她抬手摘了一朵花,语气轻松,“如果想证明她,那好,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她对你身体里这个腺体的信息素不怎么依赖,如果再过个两三年,或许就完全不用信息素安抚了。”成玉话音一转,“但她对那个小木雕很依赖,不开心和开心的时候都要抱着,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明明是个死物,却怕那东西摔了疼了累了。” “她很喜欢看她额心的那道疤,她觉得很漂亮,我曾说过帮她刮了,她不开心。但她不喜欢心口的那道疤,每每察觉到它的存在都会很伤心,会哭好久,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痛苦。” “别说了。”沈婵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她从前对不住*你,你恨她。”成玉道,“但三道雷劫,一个腺体,她的性命,作为付明离的存在,已经全部作为代价赔给你了,也完全足够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还要再说点什么,余光触及到院外挡住风雪的巨大结界,心里头那股气又哑火了。 算了,多说两句怕沈婵一怒之下撤资,到那时候她真养不起里头那个祖宗。 偌大的院子安静了下来,仔细听能听见结界外的风雪声。 “师姐多想了。”沈婵清干净身上的雪水,暖灵诀绕着身体压了上来,驱散寒凉,“只是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有些可怜,想进去看一看而已,是我考虑不周了。” 成玉蹲在花池边上,仰头看着沈婵,忽然道:“可师妹你的怜,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爱的错觉。” 沈婵动作猛地停滞了一下。 片刻后偏头看向成玉,弧度极轻地笑了一下,“师姐多想了。” 第59章 含进嘴里。 沈婵照例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她忽然问成玉:“她的信息素对我也会有影响吗?” “当然,信息素都是会相互影响的,更何况你们已经永久标记过了。”但腺体已经换过了,目前来看沈婵的信息素对付明离影响没有那么大,付明离的信息素对沈婵的影响估计也很小。 “多谢师姐。” 出了院门,结界在身后悄然闭合,寒风带着雪粒冲了过来,沈婵微微抬眸,神色难辨。 今年青云山的雪前所未有的大,下了一天一夜,风声呼啸如鬼嚎——沈婵是在半夜惊醒的,她望着那朦胧的床帐,那些记忆碎片一边流失一边重现,痛的怨的苦的,清清楚楚地扎着她。 多久了? 她艰难地回忆着,手掌抵着床单,呼吸粗重。 将近两年了。 付明离死了将近两年了,而现在和成玉朝夕相处的人,叫阿梨,并不是付明离。 偏偏沈婵越发不能释怀——她原本理所应当的恨在真相揭开后找不到落脚点,错了位,只得在心底积压,混着愧一起,莫名其妙地养出了一点怜和愤。 怜她失去记忆仍不知悔改,却又愤她对着成玉那般信任亲密。 一团团白汽生了又散,散了又生。 沈婵再也睡不着,提着九天出屋。 朔风裹着大雪肆虐,沈婵发丝和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九天泛着蓝色幽光,沈婵手腕转动,九天划破风雪,发出尖锐的呼啸。 剑气迸发,积雪四散飞溅,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沈婵冷着眸,九天在风雪中来回穿梭,剑光阵阵。 咔嚓一声细微响动后,连着几声吱嘎,靠墙的几棵梅树倒了下来,粉白的花瓣没入雪中,再无生机。 冷梅香还是飘到了沈婵周围,她面无表情的偏过头,握着剑的手指通红,指甲隐隐流出几条殷红的血线。 是受信息素的影响,沈婵面无表情地想。 她果然,不该再去见付明离。 天亮以后,沈婵下了小重峰来到清辉阁。 沈瑾瑜自那场雷劫后身体每况愈下,青云门里的事务慢慢交由沈婵和茯苓处理,几位长老协助指导。 沈婵原本是来找茯苓的,谁曾想沈瑾瑜开着门赏雪,她一回头便撞上了那一头白发的人,沈婵想了想,到底还是过去和沈瑾瑜说了一声。 沈瑾瑜坐在门里,目光短暂地落在沈婵身上,又移向她身后的鹅毛大雪,“怎么突然决定去了?” 前日青云门接到清平乐府的信,道是当天接连发生离奇命案,似有个邪祟作乱,请了好些个道长来瞧,都没有用,清平乐府故而来求青云门,请求青云门下山捉邪祟。 一来一回加上捉妖的时间,只怕要一两个月。 那邪祟是个狠角色,茯苓便打算陶扶安带着几个师妹去捉邪祟,若发现那妖物对付不了,立刻飞信回青云门,不要莽撞冲上前。 而沈婵今日就是为这事来的。 与其让陶扶安去,其实沈婵去更为合适,但茯苓之前没考虑沈婵,是因为沈婵这两年来不出远门——或者说,不会在青云山外停留超过半个月,再如何远,路途如何艰难,她必定会风雨皆程风尘仆仆赶回来。 因此外头渐渐兴起了一则流言:沈婵师姐有了道侣,因此才忙着回家。 外人不知晓真相,沈瑾瑜却知道,如今沈婵一反常态,自告奋勇去清平乐府,想来是在那处院子里受了什么刺激。 她无意探问,沈婵也不想告知,只道:“我去合适,正好带着几位师妹去人间历练。” 沈瑾瑜勾着唇角笑了笑,悠悠呼出一口浊气,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你行事不够果决,情感上拖泥带水,也难怪,总在痛苦里打转。” 这话不知怎的刺了沈婵一下,心口某处地方尖锐的疼,她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到底还是作罢。 雪花继续飘落,不曾有停歇的迹象,整个世界被埋葬在一片纯净的白里。 明离不知外面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因着昨天的那次外出,明离在灵霄袋里开心好久。外面的花和灵霄袋里的花一点也不一样,是很活的花,有花香,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雪水的味道。 成玉听她磕磕巴巴地描述感受,从医案里抬眸看了一眼。女孩抱着木雕在床上翻滚,都过了好久了,脸上还挂着笑。 成玉说:“我给你带进了的花也是活的,很新鲜的。” 明离在笑里轻轻蹙了一下眉,“不一样,不太活。” 她意犹未尽地吸了吸鼻子,笑盈盈看向成玉,“还想去。” 看出女孩越来越不满足于待在这个小小的温室,成玉低着头继续看书,打了个哈欠,“可以,但要过几天。” 她要观察明离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幸好没有,于是她又带着明离出去转了一圈。女孩比上次大胆许多,可以往外迈步不需要她抱了,甚至手腕也没有抓得很紧,只是牵着她的衣摆。 结界外的雪化了,太阳直直晒进院子里,冷意被隔绝在外。 再后来的几次,明离彻底不需要拉着成玉了,而成玉则相反,她要拉着付明离——免得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人便去刨这刨那的,弄得一手泥。 明离的适应能力很快,而且显而易见的,再外面多晒几次太阳后,女孩的脸色明显在变好,眼睛亮晶晶的,一惯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女孩该有的活气。 半个月后,成玉允许明离自由出入灵霄袋,但有个要求,晚上必须回灵霄袋睡觉。 两个月后,明离彻底搬出灵霄袋。 成玉亲手给她布置了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布局和灵霄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房间更宽更大,房间依旧有个结界罩着,明离偶尔能看见结界上的灵力流动。 世界骤然变大,她的好奇心简直不够用了,一会儿蹲在屋檐下看天,一会儿去摸窗户上的窗纸,一会儿又去数砌花池上的石头裂缝,数完还会问一旁晒草药的成玉,问她数量对不对。 平心而论,这处院子算很大的了,厨房卧室厅堂柴房一应俱全,院子也大,够明离琢磨好久了,但明离很快把视线放在了那扇总是紧闭着的院门上。 她甚至会在成玉出门时跟过去,接着开关门的那会儿时间偷偷往外瞟了好几眼,最后被紧闭的门挡上。 成玉不让她出去。 她趴在那扇门上,抬手去扣那个破破烂烂的锁,去听它的声音。然后身边一阵风,成玉落在了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离吓了好大一跳,低着头慌乱躲避成玉视线,数地上的石头。 成玉问她想干什么,明离倒是实诚,说想出去,想去看成玉的大花园。 “嗯?”成玉吃了一惊,“什么大花园?” 在明离磕磕巴巴的解释下,成玉总算明白了。 明离心智虽然不全,但也能分辨出放在她房间里的那堆东西都是珍宝,自然而然把她想象成某个富翁,或者说皇帝,以为她在外面还有个御花园。 “没有。”成玉很苦恼地跟少女说,她只是个穷鬼大夫。 明离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海韵珠,日光倾洒下珠子清透莹润,里层似流转着一抹如梦似幻的蓝色光晕,随着明离的动作悠悠晃动。 成玉敷衍道:“捡来的。” 她明令禁止明离再靠近那扇门,让她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转悠,不然就缩小她的活动空间,连房间也不让出。 明离听她放了狠话,不像开玩笑,立刻“哦”了一声,小跑回去。 日月轮转,岁月在青云山上熬化成茧,春雨一过,漫山遍野开出了花。 明离的发热期在一个雨夜到来。 成玉轻车熟路地把信息素滴在木雕上,随后把木雕塞进怀里,明离蹙着眉,脸色有点痛苦,抱着木雕缩进了被子里。 这次明离的反应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她并没有因此被安抚下来。 被子发着抖,明离也发着抖,汗珠滚落,潮红的脸上眉头拧成一团——眼下沈婵离了青云山,成玉只能用湿布一遍一遍给她擦汗。 少女眉头紧皱,额心疤痕红得扎眼,似女子成婚时的花钿。 手腕被人抓住,下一瞬少女的脸贴近她的掌心,轻轻蹭着,女人掌心温热,明离闭着眼也依旧滚出眼泪,一抽一抽的,小声哭泣,眼皮又红又肿。 成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给她擦眼泪。 滚烫的气息从指尖传来,少女的眼泪浸润她的指腹,成玉坐在床边,俯身柔声安慰:“阿梨,没事的,没事的。” “难受……”明离紧紧拽着她的手,呜咽出声。 要不再加点信息素……? 成玉正犹豫着,指尖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触感黏腻而奇异——脑袋空白了一瞬,成玉低头看去,发现明离把她手指含进嘴里。 少女眼眸晃悠着水色,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目光虚虚地看向成玉,雪白的牙齿正抵在她的指关节处。 成玉僵在原地,惊愕得说不出话,大脑依旧一片混沌。 直到尖锐的疼痛从指骨处炸开,她猛地回神,却没有把手抽开——因她发现少女似乎从这样的啃咬里得到了些许的满足,连痛苦的神色都放松了几分。 嘴角落下口水和血液混成的粘液,顺着女孩的一侧脸颊滑了下去,落在床铺上。 成玉微微眯眼,灵力顺着手腕爬过去包裹住受伤的手指,血慢慢凝滞住。 成玉就这样任由女孩咬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拔开瓶塞,往女孩身上继续倒信息素。 明离忽然朝她的方向拱了一下,成玉始料未及,一抬头,瓶子里的信息素几乎倒了大半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些信息素没倒在女孩身上,而是都倒在了她的袖子上和腰上,这导致明离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蹭。 明离病了劲也大,成玉原本就是坐在床沿,没怎么坐稳,这会儿被她一蹭一装,整个人很不体面地摔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 成玉捂着屁股站起来时,明离也快从床上掉下去了,她快步过去捞起女孩,把人往床里带。 还没起身,女孩牢牢环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腰侧,呜呜地哭着。 成玉没敢低头看,只喘着气道:“别哭,我不走。” 声音在发颤,成玉感觉被付明离传染了病,脑子嗡嗡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喉咙干涩发紧,成玉深感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很糟糕的境地里,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成玉晃了晃头,却没有清醒过来。 她本来名声也没多好,也谈不上身败名裂。 “阿梨。”她低下头去,很轻很轻地叫了女孩一声,慢慢俯下身去,抬手拨开女孩脸上湿漉漉的发丝。 “嗯……”女孩模糊应了她一声,用脸颊蹭着沾了信息素的那只手,片刻后才发现温热的呼吸落了下来,她迷迷糊糊抬头。 视野模糊昏暗,她茫然一瞬,微微歪着头。 “阿梨……”那呼吸继续往下压了压,明离不知不觉紧张起来,顺应身体本能偏过头。 于是那温热的呼吸顺理成章落在她的脖颈上,身体里的燥意被添了一把火,喉咙滚了滚,她继续夹着腿,用脸颊去蹭成玉的腰和手。 薄红的脸上又浮了一层汗珠,成玉抬手替她擦掉,轻轻压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传过来,看着自己。 明离躺在她的腿上,因此两人的脸是颠倒的,她恍惚一瞬,视线落在女孩的额心处,那处殷红的疤痕上。 真是神圣。 于是成玉低下头去朝圣。 木雕掉在床铺上,硌着一侧腰,明离痛苦地哼了一声,眼前视野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这回明离看清楚了,有个人在盯着她看。 好像很难过。 五官颠倒,她认不清这人是谁,她陷入那股淡香和冷香的欢愉里,很沉重地吐息,瞳孔涣散地看着那张逐渐靠近的脸。 有人在叫她,是叫阿梨吗? 是,好像又不是。 她是叫阿梨吗…… 眼前蒙了一层雾,她被身上的热气锁住了视野,那五官慢慢融化了,像妖女一样,雾气散去,浮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少女愣了愣。 成玉也愣了愣。 她发现少女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比刚才还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撇着嘴,眼泪将落未落,抿着唇发颤,少女盯着她看,似在忍泪。 成玉动作顿住,抬手给女孩擦泪。 明离忽然抬起手越过成玉肩膀,双手快速扣紧,随后压着成玉的脖子往下——成玉本来就离她近,被这一压,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了明离身上。 她慌乱偏头,却还是清晰感觉到唇瓣从少女额心擦过,那道坚硬的疤痕触感明显。 “阿梨。”心跳声很大,大到成玉分不清这声“阿梨”到底出口了没有。 深吸一口气,成玉解开女孩环住她的手,把手撑在女孩身体两侧,女孩殷红的唇微微张开,勾出了一个极为好看的笑。 女孩眼睛也是弯弯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流下两道在灯光下格外明显的泪痕。 成玉也跟着笑。 女孩痴痴地盯着她看,比那日第一次从灵霄袋里出来还要欢喜,嘴巴动了动,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轻轻悄悄,似情人耳语呢喃。 成玉动作顿住。 笑容僵在嘴角,肆无忌惮的心跳也凝滞了一瞬。 窗户外,月色落了一地。 一抹淡色的灵力悄无声息从窗户钻出,轻轻弹回院外结界上,细微的嗡鸣声后,结界表面泛起微弱涟漪,光晕迅速散开,模糊映出方才屋内光景。 光景传至千里之外,同一片月光下,握着剑浑身发抖的沈婵眼前。 这东西是沈婵上次加固结界时加上去的东西,原本是想着成玉有时回青云山上处理事情,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情,沈婵也能及时知道。 谁料第一次有异动,竟然是因为这个…… 付明离有病,成玉也跟着有病吗? 她咬着牙看着画面里相依的两个人,付明离的手竟然还主动搂上了成玉的脖子,把成玉往下压,沈婵冷着脸压眉,蓝色的灵力汹涌运转。 九天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撕碎那暧昧不明的画面,劈向破庙里那藏头藏尾的饕虺。 剑光大盛,将整个破庙照得亮如白昼。 “轰!”一声巨响,梁柱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漫天尘土扬起,沈婵面无表情地听着饕虺的凄厉哀嚎,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随后很快没了动静。 李敏小师妹蜷缩在树后,眼睛瞪得滚圆,和一旁同样惊愕的师姐们面面相觑。 今晚行动前,大师姐特意叮嘱行事要迂回,由她先将邪祟引出,师妹们再合力围捕——李敏明白这是师姐给她们历练的机会。师姐还反复强调,务必尽量避免破坏当地建筑。 可饕虺逃入破庙里后,沈婵师姐不知为何毫无征兆直接出手,一击致命! 她第一次见沈婵师姐下这样的杀招。 视线扫过被剑气轰得塌陷下去的破庙地基,残垣断壁在剑光下还扬着灰尘,李敏看见饕虺身体逐渐变得虚幻,不断有光点在剥离。 余波震得周围空气剧烈震颤,鸡鸣狗吠。 剑光散去,灰暗笼罩。 冷淡的月光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沈婵深吸一口气,双眸紧闭,呼吸间微微颤抖。 成玉究竟要干什么? 她努力压着从心底翻滚上来的气,因着多年的师姐妹情努力去找成玉行为的合理性——找不到。 于理,付明离是病人,成玉是给她治病的,礼法不合。 于情,付明离好歹也算是她的师妹,如今记忆全无,心智受损,身体虚弱,成玉怎么敢哄骗人趁机下手! 简直是混账! 一股炽热的怒火夹杂着寒意直蹿脑门,浑身气血似脱缰野马在静脉里横冲直撞,沈婵眼前一黑,喉间涌上一阵浓烈的腥甜。 血线从唇角落下,她从愤怒的混沌中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钝痛,沈婵扶着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当夜,沈婵宣告历练结束,明日便可御剑返回青云山。 在几位师妹身上都落了一道追踪符,沈婵道有急事,当夜先行离开了。 月光翻洒,寒意凛然。 凌厉剑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在某个瞬间撕破夜幕- 这次的发热期情况比之前几次严重,但好在时间比之前短了一般,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明离便脱离了发热期,雨夜后的第二天,女孩又生龙活虎起来。 与之相对应的,成玉倒是变得蔫败了。 “生病?”明离问她。 成玉笑了笑,说没有。 明离不是傻子,看得出那笑不是真心的,她隐隐约约觉察出成玉不开心,于是想着法子逗成玉开心,一会儿结结巴巴地给成玉念医书,不会认的字还要问成玉,一会儿去外面摘花,贴心地用几片叶子搭配好之后变魔术似的递到成玉跟前。 女孩的脸从花后探出来,笑盈盈的,“漂亮,给你。” 她说话依旧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哄人的时候有一种笨拙的可爱。 成玉确实被她逗笑了,也只是笑了一瞬,那笑容就掉下来了,眼皮垂下掩住眸色,心事重重的样子。 下一瞬掉下的嘴角被女孩两根手指压住,往上一提,成玉听见女孩黏黏糊糊的声音,“笑一笑,喜欢。” 她不要成玉不开心,成玉不开心,她也会跟着不开心。 “你喜欢我笑?” 成玉抓住她的手,又松开,目光落在女孩的眼睛上,声音里带了点破釜沉舟的决然,“你把那个木雕送给我,我就会一直开心,我就会笑。” 女孩明显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已然知晓是自取其辱,成玉却偏偏要问出口,“你愿意把它送给我吗?” 明离眼珠转了转,又看向成玉,小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舍不得?”成玉往前靠了靠,望着她的眼睛,“你都不记得谁给你的了,为什么还这么喜欢?” 女孩歪了下头,疑惑地说:“你给的。” 不就是成玉给她的吗? “好,是我给你的。”成玉伸手在她面前摊开,“但我没有说是给你的礼物,只是借给你玩一下,现在还给我。” 明离往后缩了缩,偏头看向房间里——小木人还在房间。 余光察觉成玉要起身,她以为成玉要去强制收回,于是忙拉住成玉,改口说:“不是,不是你……是别人。” 成玉把手抽出来,把女孩往后推到安全距离外,问她:“谁给的?” 明离眨了眨眼,笑嘻嘻道:“娘亲。” “撒谎。”成玉冷声。 当面被拆穿,明离嘻嘻的笑收了起来,后知后觉委屈,她慢慢松开成玉的袖子,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抬眸看成玉时便掉了下来。 “不要,这样。”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她不想成玉不开心,也不想被收回那个小木人。 成玉叹了声气,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别哭,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收回的。” 她扯着唇角朝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眯着眼睛柔声道:“吓到你了?我没有不开心,你送我花我很开心的……” 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人哄好,成玉心道,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下午晚点的时候成玉出院子,她对明离的说辞是出去买药,实际上是收到了药童的飞信,有事上青云山。 因着早上成玉的那顿吓,明离整个下午一直抱着那个小木人,她蹲在屋檐下,仰头看着明媚的蓝天,抬手轻轻拍着小木人的肩膀,轻声叫它别怕。 蹲了好一会儿,明离逐渐顺着成玉的话思考起来: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它啊? 片刻后得到了一个结论:或许她是它的娘亲。 只有娘亲见到孩子的每一面都会很喜欢,而她见到它的每一面也都很欢喜,而且她总是想抱着它。 所以明离确定了,自己就是它的娘亲。 她用脸颊蹭着它的脸颊,小声道:“宝宝。” 明离抱着它去晒太阳,抱着它去逛院子里的各处角落,尽职尽责地给它介绍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旁边的东西叫什么。 只是明离目前还只能两三个字往外蹦,以至于一通介绍下来,明离好累,她顺势在角落处蹲下休息。 她出了一身汗,以己度人地认为小木人也出了汗,于是抬手给它擦汗。 似一道光在眼前闪过,明离下意识抬手一捉,细细看去,竟真的是一道白光,它在她的掌心扭曲挣扎着,似要逃跑。 明离歪着头,似乎听到了浅浅的人声。侧耳靠近掌心,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明离抱着小木人站了起来,发现那道光的尾部牵连着一缕极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光,而光的另一端,似乎是连接着墙的。明离把小木人装进腰上的小包里,抬手将那缕光从墙上慢慢抽了出来。 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嗡鸣。 刹那间,潮水般的声音汹涌而来。 风声呼呼从耳畔刮过,她听见不远处树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细响,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偶尔有一两声鹤唳相辅。 成玉不在院子里的时候,院子总是很安静,安静到明离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灵霄袋里。 但现在她听见了这些声音。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兴奋起来,她深深地呼吸,清甜的草木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顺着鼻腔流入心肺,阳光是有温度的,被晒到的地方发着热,她朝着阳光张开双手,欢喜得蹦了蹦。 “咚”的一声,余光里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明离偏头看去,发现是两个人。 这么久她只是成玉接触过,猝然见到其他人,还没看清楚来人的脸,明离便下意识地往后跑去,根本无暇去听那两人说的什么。 欢喜一下子被恐惧覆盖,她一边跑一边喊成玉的名字,尤其听见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恐惧更上一层楼,害怕得眼泪簌簌掉,慌不择路,脚下忽地被石头绊了一下。 她叫了一声,眼见着就要磕在地上,她慌乱地闭上眼睛,大叫着成玉的名字。 成玉怎么还没回来…… 她害怕,成玉,成玉,成玉…… 她蜷缩着身体,后知后觉似乎没有痛感传来,而且风声、鸟声那些东西全部都消失了,脚步声也没了,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唯一不同的是一道喘息声,近在耳畔,又刻意压制。 她好像被一个人捞了起来了。 是成玉吗? 睁眼。 明离猝不及防,撞入一道冷冽目光里。 那双眼睛漂亮极了,黑瞳泛着幽蓝,似千年玄冰,光是看着就觉得寒意扑面而来。 不是成玉。 明离被一个漂亮女人抱在怀里。 被意外解开的结界慢慢重覆,汹涌的蓝色灵力在指尖流动。 沈婵静静地看着怀里那人。 惊慌?还是惊讶? 视线慢慢滑下去,沈婵的目光落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在结界里精细娇养了那么久,女孩的皮肤变得很白,白得有几分透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第60章 “偷看得爽吗?” 目光沉了下去,视线在女孩裸露的肌肤上扫了一圈。 上面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但沈婵并未因此松了一口气,她拽着明离一侧手腕,察觉女孩往外挣脱的动作,手上不自觉松了几分力。 她想起女孩下意识叫出的那声“成玉”。 继而又想起那个画面。 沈婵日夜兼程,用一天两夜赶回来了。 她们是不是什么都做过了? 压在心口的气又浮了上来,沈婵咬着后槽牙,目光又转回女孩脸上。 女孩皮肤被皮肤白皙,方才因惊慌逃跑出了一些汗,此刻薄红渐渐透出来。她一动不动盯着沈婵,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晰映出沈婵轮廓。 明离在看到沈婵的时候就骤然陷入一片巨大的迷茫,这种感觉她体会过很多次——在每一次她不小心碰到心口的那道疤时。 和从前不同的是,先比悲伤涌上来的,是不知来处的巨大欢喜。 她微微张着唇,像是被妖女勾魂摄魄了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沈婵的脸。 不对,这么好看,不是妖女,是神仙,是仙子。 她好像只在梦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冷冷清清的,像雪,却不寡淡,而是很艳,明离形容不出来感觉,只是觉得心跳好快。 咚咚咚,咚咚咚,像要蹦出来似的,用力撞着胸腔。 明离有点难受。 沈婵在女孩直白的视线里无所遁形,怒气已在少女溢出的欢喜中悄然压了下去,她无所遁形,松开了女孩,率先移开视线。 她转过身去看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察觉那两人视线往她身后移,忽而想起了什么,微微侧身抬手,将靠在她怀里不肯离去的少女面容牢牢挡住。 独属于元婴大能的威压降临在那两人身上,沈婵冷冷开口,“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结界?” “沈师姐饶命!”稍瘦一人慌张道,“我、我们是灵虚谷的,来找成玉师姐的,因她之前答应了给我们西灵丸,但一直没给,所以才……” 她慌张朝沈婵师姐怀里抱着的那人看了一眼,“结界不是我们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它突然就……” “不是故意惊扰您妻子的!”旁边胖一些的女人很有眼色地说,“惊到了她实在抱歉,望师姐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早听说沈大师姐有了道侣,据说其道侣身体孱弱,沈大师姐不惜上天入地,四处寻觅天材地宝为她调养。方才两人慌乱之际匆匆一瞥,只见那女子面色苍白,透着病态,却美得惊心动魄,也难怪沈师姐对她呵护备至,不惜费尽心思。 “她不是我妻子。”沈婵面无表情,“你们要找成玉,应该上青云门找。” 胖子和瘦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她们其实上青云门找过,但药童总说阁主忙,不见人,她们已经去过两三次了。 沈婵的掌心被人顶了一下,怀里的人不安分,想要抬头看她,沈婵又把人压了下去,让明离贴在她的胸口处。 她不确定这两人之前见过付明离的脸没有,又或者,还记得付明离的脸没有。 沈婵抬眸,真要让这两人出去,余光里忽地有人打开结界进来了。 是成玉。 成玉大概是在路上感知到了结界被解开,所以匆匆赶回来,发丝和裙摆都有些乱,视线越过跪着的那两人落在她怀里的付明离身上。 愣了愣,随后快步走来,“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还在带着师妹们历练吗?” 听见成玉声音,明离再次想抬起头,又被沈婵压了下去,女人嗓音冷淡,话语尖锐:“师姐是嫌我回来得早了?” 只一瞬,成玉便察觉其中敌意。 她颇为好奇地看着沈婵,心道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也罢,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瞥了一旁被困住的两人一眼,视线落回明离身上,柔声开口,“阿梨,我回来了。” 沈婵把人抱得很紧,明离挣脱不开,她看着成玉,有些着急,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成玉”的名字。 “师姐先把你的事情解决吧,我带她进去。”沈婵冷冷看着成玉,下巴指了指一旁的两个人,“若非我及时赶回,师姐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吗?” 暂不论心智不全的人可能会跑出去,付明离本就体弱,结界一落浊气入侵,只怕回头就高烧不止。 一胖一瘦猛地抬起头,以为沈婵在说她们,“不不不、沈师姐,我们当真是不小心进来的,我们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真的……” 沈婵懒得听,压着付明离脸颊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乖。” 语气其实很冷硬,但明离不知为何,当真就没再挣扎,她甚至转了下眼珠,抬眸看向沈婵。 诧异和疑惑在眼中交织翻涌,成玉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沈婵,下一瞬却见沈婵弯腰抱起女孩,抬腿往屋里走。 “望师姐妥善处理好自己的事,日后不要再出现今日这样的事。” 这妥妥的明涵,成玉烦躁地回头看着那两人,不耐烦地道:“出去说。” 无非是以前的一些破事。 半炷香时间解决完,那两人感激涕零:“多谢阁主!” 瘦子往结界里瞄了一眼,实在压不住好奇心,弱弱出声:“阁主,里头那位,是沈婵师姐的道侣吗?” 成玉莫名其妙,不知不觉来了气:“你觉得是吗?” 见她这反应,再结合方才里面两人的对话,瘦子感觉自己应当是吃上了热乎的瓜,不怕死地又问了一句:“那是……阁主的道侣?” 胖子忙捂住瘦子的嘴。 成玉却忽然静了下来。 她微微仰头,看向隐在山林里,肉眼几乎觉察不出来的结界。 沈婵明明在千里之外,带着师妹们历练,为何会突然回来……还对自己充满敌意?按照以往沈婵日夜兼程的速度来看,沈婵大约是前夜出发的。 前夜…… 成玉微微蹙眉,手中猝不及防弹出一道灵*力,紧接着没入了结界里,结界波动,成玉眯着眼,和某道视线对上了。 难怪。 想到前一次见面时,沈婵神色漠然的那句“多想了”,成玉轻轻笑了下。 那笑转瞬即逝,她回头看着一胖一瘦的两人,大方道:“是,她是我的道侣。” 房间里,明离曲着腿在床上坐着,脸上发丝混乱,有些狼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着在床边坐着的沈婵。 被抱进来后,明离后知后觉这人有些可怕,冷冰冰的,她想去找成玉,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往外跑,没跑几步就被人捞回床上。 沈婵并不拉着她或者束缚着她,只把她捞回床上后干净利落地松了手。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十来次,明离力竭地坐在床上,两侧发丝掉了下来,她身上起了一层薄汗,终于想起来问这人是谁。 不知是不是明离的错觉,她总感觉眼前板着脸的人面色有一瞬间动容,而后又忽然一顿,女人抿着唇,又恢复了那冷若冰霜的眸色。 甚至还要更冷一些。 她听见女人问:“你是成玉的道侣?” 那双泛着冷意的眸色一动不动看着她,明离听不懂什么是道侣,但她敏锐察觉女人身上的情绪变化,于是抱着膝盖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成玉。”明离喃喃道。 女孩低着头,似是要把自己裹成一小团埋进膝盖里,睫毛因为不安而微微颤抖,时不时抬眸偷瞟女人一眼。 明离发现女人冷冽的眼眸陡然蒙上一层悲伤,明离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已迅速起身往房间外走。 她看着那道背影,忽地有些茫然。 心突然明显地跳了两下,明离不太舒服地搓着心口,掌心隔着衣服摸到了那道疤- 沈婵才走到前院,一抬头,就瞧见成玉正迎面走来。四目相对,成玉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沈婵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陡然一遍,九天裹挟着凌厉的气势,一人一剑眨眼间朝着成玉冲过去。 成玉对此倒不意外,她比较意外的是沈婵的耐心,刚才在明离面前居然没有动手,又辛辛苦苦忍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她旋身急退,配剑召在手中,在身前划出一道银弧。 剑刃激烈碰撞,火星四溅。 两人都未动用灵力,纯靠剑术和体能较量,即便如此成玉依旧不敌沈婵,两个回合下来,她的剑被弹飞,猛地斩下几朵花,插入花池里。 沈婵欺身而上,剑尖稳稳抵住成玉脖颈,距离肌肤仅差分毫。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婵眉宇间的冷意逐渐浓重起来。 成玉偏了下头,似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也对沈婵的反应感到疑惑,摊了摊手,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架势。 抬手弹了下抵着喉咙的剑,成玉笑了笑,“师妹,门内切磋讲究点到为止,你过了啊。” 沈婵蹙了下眉,似是对她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厌恶至极,“她还生着病,身体虚弱心智不全,又是发热期,你乘虚而入做那种下流事,不觉得无耻吗?” 成玉望着她怒不可遏的模样,隐约察觉,沈婵似乎误会了什么。 只是亲了一下,沈婵反应这么大?更别说那是付明离按着她后颈,她的唇瓣不小心擦过女孩的额头。 仔细想来,那其实也不算亲。 她笑了一声,余光扫在笼罩着院子的结界上,猜测前夜沈婵应该是只看到了前面,便怒不可遏把画面劈了,才误以为她趁着人神志不清做了那种事。 但成玉目前还不打算和沈婵解释,一回来就咄咄逼人甚至出手,沈婵这是把她当作付明离的什么了? 明离早就被青云门除名了,义女身份也解除了,沈婵哪来的资格对她大声质问。 想到那夜明离迷迷糊糊中痴望着她,口中却残忍地吐出那两个字,成玉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生气的,她的气没法对着明离发,只好发泄在这个连自己心意都分不清的好师妹身上。 “我无耻?”成玉扯着嘴角故作轻松地笑着,有些烦恼地说着,“不是我主动的,无不无耻什么的,你应该去问阿梨。” “阿梨”两个字吞吐唇间,尾调绵长,莫名多了几分暧昧缱绻。 成玉神色平静地看着沈婵,微微抬着下巴。 沈婵纯黑色的瞳孔里挂了十足的冷意,她忽而把剑一收,一拳砸在成玉脸上,成玉半个身子摔在地上,唇角流出血。 沈婵弯腰扯着成玉衣襟,腰上猝不及防被一双腿夹住,沈婵被那双腿一勾,身体翻了下去抵在地上。成玉收了笑,干脆利落地还了那一拳。 抬腿压着沈婵肩膀,成玉抓着她的喉咙,不屑地说:“说我无耻下流,沈婵,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抬眸看了一眼那结界,“用结界来监视自己的师姐和妹妹,哦不,不仅是监视,还有偷看。” 沈婵咬着牙,脸色不知是气得还是呼吸不上来,脸色先是一阵煞白,紧接着迅速涨红,那双眼也是,很快泛起了一层红色。 “偷看得爽吗?有没有看到你想看的东西啊?”成玉擦了擦唇角的血,目光如刀,冷着脸嘲讽。 “你闭嘴!” 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脚相交,不忘互相呛声,谁也不让谁。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兴师问罪!你以为你还是她姐?还是你以为你还是她的爱人?” “她是我救回来的!”沈婵双目赤红地怒吼,呼吸急促。 “她本来就是因你而死的!” 成玉冷冷看着她,“沈婵,你如今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好笑吗?” “你呢?”沈婵喘着气道,“当初沈瑾瑜做的那些事,你根本早就知道了!你任由我痛苦,任由我恨,甚至最后……是你把我引到云梦居去的。” 她翻身骑在成玉身上,紧紧压着成玉的手和肩膀,眼泪夺眶而出,冲开脸上血渍,神色痛苦地吼道:“因都是为了我的由头,如今你和沈瑾瑜什么事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恨,只有我一个人在痛苦,只有我在不知好歹,凭什么!” 成玉愣了一下,说:“我当初只知道掌门要破天罚,根本不知她要用这种手段,做到这么绝,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引你过去,也绝对不会让阿梨受伤。” 她精疲力竭,再不挣扎,“所以我在补偿。” “补偿需要补偿到床上去?!!”一股气又冲了上来,沈婵头晕脑胀,耳边嗡嗡。 “我喜欢她,这不冲突。”成玉歪了下脑袋,觉得沈婵这会儿的愤怒很是可笑,“你呢?沈婵,你又是在为什么愤怒?”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人身上一片狼藉。 沈婵松了手,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固执地说:“因为你在她发热期乘虚而入,我不想我千辛万苦救下的人因这个荒唐的理由而陷入险境。” “我没碰她。”成玉忽然说。 沈婵愤怒的表情并不松懈,成玉又说,“她也没碰我。” 她笑了一声,“但想打你是真的,喜欢她也是真的。” 尤其那晚,明离对她笑了一下,随即呢喃出“姐姐”两个字时,这种想打人的欲望达到了顶峰。 这顿拳打脚踢双方都吃了苦,成玉修为比不上沈婵,但在单纯的拳脚对抗上,两人旗鼓相当,就连受伤也是旗鼓相当。 发泄结束,令人绝望的悲伤后知后觉,成玉偏着头,血线顺着脸颊滑下,她咳了一声。 安静了片刻。 忽有脚步声响起,两人均是一愣。 随后是一声小小的、不确定的:“成玉?” 沈婵身体一僵,还没敢回头,肩膀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她本就力竭,头有些晕也没有反抗,就那样从成玉身上翻下去,滚在了地上。 视线模糊一瞬又清晰,沈婵额头抵在地上,明离握着一根棍子瑟瑟发抖,沈婵艰难地撑着站起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是很好看,又有血又有泪的,所以抬手擦了擦,有些慌张地朝女孩看去。 那棍子依旧对着她,女孩蹲下去扶地上的成玉,慌张又结结巴巴地问成玉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要去拿哪些药。 沈婵原本把人关在房间结界里,女孩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急得哭了出来,紧蹙着眉,豆大的泪珠直直往下掉。 明离和成玉在说话,沈婵听不清她们说的什么,只看见成玉抬手给明离擦泪,女孩点头,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掉。 “没事的。”沈婵忽然出声,两人身影在眼前晃动,心口某处地方揪了起来,她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没有……” 我没有用灵力,只是皮外伤而已。 周围环境变得模糊虚幻,连成玉也慢慢消失,唯余一个苍白脆弱的明离,沈婵头疼得厉害,她赶了两天的路,精神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摇摇晃晃地朝明离靠过去,抬手想擦一擦女孩的眼泪,叫她别害怕。 可是明离往后缩了。 从来只会靠近她的付明离往后缩了,女孩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用充满害怕和怨恨的目光看向她,惊惶无措。 沈婵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愣愣地待在原地很久,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她红了眼圈,总觉得在梦里。 她不止一次梦到过付明离。 她好像总忘不了从前,梦里也总纠缠着从前,她记得恨,记得付明离亲她时候的那种屈辱,在梦里清晰如昨。 那些梦总是由解不开的恨开始,慢慢地,延伸出许多细枝末节的枝丫。 梦境里总是很真实,因此她总被困在梦中,最后流着泪醒来。 因梦境的结局总是在诛魔阵里,她总会落入女孩绝望又心伤的目光里,随后惊醒。 “明离……”脑中一片混沌,她真的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觉得心口疼得异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伤心,后颈处刀割似的疼,她开口颤抖:“你……你别怕我。” 她的手伸出去,拽着千斤似的,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随后掉了下去。 沈婵眼一黑,整个人也往地上砸去。 结实的一声“咚”把明离吓了一跳,她抱着成玉的肩膀,缩在成玉身后。 成玉头疼地叹了一生气,轻轻拍着女孩肩膀安慰,随后爬了过去,探了下沈婵的灵脉,末了朝明离道:“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很久没睡觉,又打了一架,所以累得晕了过去。” 女孩还缩在刚才的位置蹲着,神情紧张,一动不动地看着沈婵的脸,茫然地泪流满面。 她重重地喘息着,不断吸气控制情绪,却还是止不住地泪流,眼睛红了一圈,视线模糊。 发抖的手一遍遍抓着心口,心脏似从高空坠落,明离紧蹙着眉,浑身都在颤抖。 “转过头去。”她听到成玉用很严厉的声音说,“别看她。” 眨了眨眼睛,视野清晰瞬间,明离看见女人唇色发白,脸上泪痕明显。 明离呼吸困难,喉咙像被刀子刮过一样生疼,却不受控制地朝她靠近,用发麻的手脚固执地爬过去。 “阿梨!” 成玉挡在她面前,紧紧抱住她。 明离呜呜呜地哭着,浑身都在颤抖,吸气节奏越发快。成玉两手罩在她的鼻子上,声音发颤:“阿梨,慢慢呼吸,听话!” 她掐着明离的一处穴位,“那个人没事,她很厉害的,不会死,也没有受伤。” 成玉一遍遍地说着,“她没事的,别激动,别看她。” 女孩的情绪慢慢被安抚下来。 流过泪的脸颊冰凉一片,她唇色发白,情绪退去,她茫然无措地看着成玉,不明白脸上的水从何而来。 成玉习以为常,将她扶了起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往前一步,把下巴搭在女孩肩膀上,疲惫的身体得到片刻放松。 手臂被人戳了戳,成玉听见女孩小声说:“死了?” 明离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十分担心她是不是被自己一棍子敲死了——她只是用棍子戳了那人一下,真的没用力。 好吧,是用力了一点,是因为她看见那个人在骑在成玉身上。 明离又往地下瞥了一眼,有些着急地催成玉,“看看。” 她不会杀人了吧……明离紧紧皱眉。 成玉被她念叨得烦,又怕她看见沈婵那张脸又要犯病,只得让她先回房间。 明离不太信地看着成玉,欲言又止,刚才成玉和那个人打得这么厉害,明离十分担忧成玉直接把人埋了,“她,不要死。” “好,她不死。”成玉道。 等明离走后,成玉才慢悠悠把沈婵扶坐了起来,沈婵半边脸被她打得有点肿,还有点红,红色上面浮出了一层薄汗。 昏迷中的沈婵轻轻蹙着眉,神色似有几分痛苦。 把人扶靠在肩膀上,成玉蹲在地上,伸手去探她灵脉。 表情忽地一顿,成玉神色凝重,双指又往里压了压。 前一瞬还疯狂肆虐的灵力眨眼间踪迹全无,所有暴动戛然而止,沈婵体内的灵力以一种几位缓慢的速度游走,轨迹清晰可见,平滑如镜。 温顺得不似正常修士体内的灵力。 丹田处的元婴闭着眼,静默得像一尊佛。 半晌,成玉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将沈婵抱起来,绕到后院。 成玉乍然出现,房间里的明离缩回探出窗口的头,视线跟着成玉一起移动,眼见着成玉抱着人进了斜对面的空房间。 半炷香时间后成玉出来了。 明离从窗户喊成玉,问可以出去了吗。 得到允许后明离立刻蹦下了床,自告奋勇的去给成玉端来清水,拧干毛巾递给她,“擦擦。” 60-70 第61章 “我喜欢成玉。” 明离蹲在台阶上,看成玉一点点把脸上的血痕擦干净,露出一张本就清秀的脸,那张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没出血,但是有点青紫,明离吸了口气,往后缩了几步。 “害怕?”成玉笑了笑,见她又忍不住看过来,“害怕就回屋里,蹲在这里看什么?” “不怕。”明离摇了摇头,轻轻咬着下唇,“疼。” 虽然不是伤在她身上。 女孩蹲着又往前挪了几步,靠近成玉,伸手要去碰那个青紫痕,被成玉挡了回来。明离仰着头看她,说:“药,哪里?” 得到回答后,明离小跑着进屋拿了药,成玉不让她碰,因此她只是把药放在成玉掌心,依言后退了几步,在屋檐下蹲着,像只小鹌鹑。 明离下巴抬了抬,指了指对面的屋子,问起里面的那个人是谁。 “我师妹。” 师妹?师妹为什么要打架?明离不明白。 “她有病。”成玉恶意道。 女孩平滑的眉忽然往下蹙了蹙,她看向对面屋紧闭的房门,想起女人晕在地上的惨白样子,忍不住问:“什么病?” 成玉:…… “没什么,太累了而已,让她自己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成玉抬眸望向女孩,“我也受了伤,还把人扛进了屋里,累到现在,你怎么只知道关心她?” “没有。”明离把视线转回成玉身上,“也,关心,你。”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兔子,成玉手一勾,把药扔给她,“那你给我擦药。” 接过药瓶,明离起身走过去,伸手在药瓶里挖了一点冰凉的膏体,俯身轻轻擦在成玉脸上。 气味有点冲鼻,成玉抬眸看她,忽然问:“你刚才是自己解开结界跑出去的?” “嗯?”明离边抹药边转眼珠子思考。 成玉说的是那个刚才?是院子里的大结界,还是房间里的小结界? 话说回来,那个师妹真坏,把她抱进屋里出门后还缩了结界,她怎么都出不来,还好后面跑出去了,不然都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欺负成玉。 她愤愤地咬着牙,有点后悔刚才叫成玉救那个人了。 成玉见女孩动作停了,还自顾自地龇牙,她轻拍了一下女孩,“发什么呆?回答我的问题。” “哦。”明离回神,乱七八糟地给成玉比划着,“这样,这样,开了。” 等上完药,成玉伸手探了探她的灵脉。 女孩体内灵力正缓缓流动,虽说相较于一般修士速度慢得多,可和之前相比,已有了很大进步。就连金丹上的裂缝,也在慢慢愈合。 她摸了摸女孩的头,“不错。” 看来一直养在温室里并不太行,搬出灵霄袋后明离身体明显恢复得更快。 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又有泥土又有血,虽然法术能直接去污,但成玉有点累,因此选择进屋泡个热水澡。 明离则是回自己的房间拿了那个小木人,贴在心口抱着,返回到成玉房间门口,在门前的台阶处坐着,玩那个小人。 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多,她轻轻捏了捏小人的肩膀,叫它放松。 又举起来在唇边亲了亲,明离抬眸,视线自然落在对面的屋子上。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女人身上的那股冷香,很淡,淡到明离觉得还没自己身上的那股冷香浓。 对的,女人身上的味道跟她身上的很像。 是一股冷梅香。 明离很喜欢这个味道,睡觉时嗅到这个味道,很快就能睡过去。有时候生病发烧,那股冷香会更加浓郁。 这时,成玉总会给她滴入另一种香,味道虽淡,但明离觉得有点呛人,闻起来像木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味。 她眨了眨眼,不着边际地想着,成玉师妹为什么会和成玉打架? 微微抬眸,明离的视线扫过院子上方罩着的结界上——成玉师妹好像很厉害,轻轻松松地就把结界补上去了。 明离继而想到,自己也很厉害,竟然能解开这结界。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 明明什么也没回想起来,但手却莫名其妙比划了起来,明离微微蹙着眉,几分好奇几分害怕……到底还是停了手。 算了,万一一不小心又解开了怎么办,成玉肯定会很生气的。 她拍了拍手,摸了摸放在膝盖上的小木人,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是从对面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小,可是明离听见了。 她站了起来,慢慢下台阶,随后走上对面房间的台阶,靠近那扇紧闭的门。 咚,咚,咚。 敲了三声后无人应答,明离将耳朵贴在门上,注意里面的动静,“喂,你没事吧?” 她总觉得那个人很凶,因此声音很小,怕那个人在睡觉或者休息。 依旧是没有应答。 鼻子忽然闻到了血腥味,明离惊慌起来,往里推了一下门——没推开,可能是从里面被锁上了。 明离小跑回成玉的房间门口,推门进去,听见里头慌张的水声,她绕开屏风奔着浴桶去,“师妹,有血。” 还没看清楚成玉在哪里,明离被飞过来的布罩住了,视野一片黑,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不安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在布上,晃晃悠悠地摔到了地上。 把衣服从身上拿开,眼前恢复明亮。 “嗯。”成玉身上已裹了一层里衣,湿润的头发搭在上面,很快把后背弄湿了。她叹了一声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明离:“别人洗澡时要记得敲门。” 明离趴在地上,懵懵懂懂点头,“知道了。”- 成玉觉得自己要从药阁主人变成这两姐妹的老妈子了,本来见着沈婵就烦,被打了,现在还要多熬沈婵的一副药,还要不时应对着旁边好奇心旺盛的女孩的问东问西。 “成玉师妹生的是什么病?” “疯狗病。” 明离皱眉看了成玉一眼,低头看着灶台上煮沸冒泡的药缸,“这个是什么药?” “治疗疯狗病的药。” “我能喝吗?” 成玉转头看她,“能,你要喝几罐?” 明离抿着唇嘻嘻一笑,抱着小木人跑到前院玩去了。 成玉叹了气,把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端进沈婵房里。 沈婵正在床上调息打坐,面色如雪,靠近了才看见雪色里还透出几分青紫——和成玉不相上下。 “如何了?”成玉把药放在一旁的桌上,苦味熏得她直皱眉。 “多谢师姐。”沈婵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苍白,抬眸,目光触及成玉脸上的伤痕,默不作声移开,落在那碗黑乎乎的药上,“好多了。” 成玉看着沈婵苍白的唇,并不信她这话,“你知道你——” “我知道,师姐。”沈婵打断她的话,避而不谈,只是望着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沈婵把药一饮而尽,苦得她皱眉一瞬,放下碗之时动静有些大,颇有悲壮之感。 成玉抱着手臂,问沈婵要回小重峰修养还是在这里修养。 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只想沈婵回小重峰去,可是只能这样迂回地问。 沈婵轻轻抬眸,明显要跟她对着干。 “不行。”成玉的声音降了下去,“昨天你昏迷之后,她看着你的脸,又哭又喘的,差点呼吸不上来。” 沈婵不说话了。 她默默下了床,听见外面少女跑动的声音,垂着眸,瞬间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成玉长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舒早了,半炷香后,沈婵又回来了。 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只有一双眼睛漏出来,病殃殃地朝成玉看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成玉扭头就走,摔下两个字:随你。 不随她能怎么办,院子是人家的,结界是人家布的,里面的宝物是人家找来的,即便想抢,那也抢不过。 成玉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以及,十分后悔。 她干嘛非得和沈婵摊牌呢,现在好了,沈婵警惕起来了,宁愿买个面具戴也不走了。 “成玉。” 明离见她气冲冲地从房间里出来,歪着头问,“吵架?” 师姐妹怎么天天吵架?不好。 “没有吵架。” 一道清冷的嗓音传入明离耳朵,她下意识怔了一下,随后顺着声音来处看去。 女人一袭白衣站在门边,身姿窈窕,气质卓然,可惜带了个面具,但明离能认出就是昨天那个女人。 怎么戴面具了? 她抓着成玉的手,歪头疑惑地看着成玉,意思是,怎么了。 察觉那道冷冷的目光往下划了一下,定定凝在两人肌肤相处的地方,成玉头有点疼,随口糊弄道:“我师妹她不喜欢别人看见她的脸。” 明离“啊”了一声,心道,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不喜欢让别人看见呢? 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同时,明离不自觉去回忆那张漂亮脸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她明明感觉,那应该不是一张容易让人忘记的脸。 她有些疑惑地朝女人看去,正好对上女人缓慢抬起的视线,忽然间,她感觉那道视线顿了一下,随后柔和下来。 明离在那道目光里总感觉不舒服,于是偏头避开了。 女人就这样在院子里住下了。 女人有时候白天出门,晚上回来,有时候一天到晚都在院子里。明离看得出来,女人性子冷淡,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搬一把椅子在院子里晒太阳,以及时不时偷看她。 几日相处下来,明离发现女人对她似乎没有恶意。 她偷偷摸摸绕到树后面,落在阴影中,盯着前面睡觉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 阳光从树的缝隙落下来,斑驳的光点在女人银白色的面具上跳动,偶尔会落在女人的眼睫上。 女人的眼睫又长又翘,眼皮落在光点里,跟玉似的好看,明离看痴了,扒着树干一动不动。心脏怦怦加速跳了几下,明离隐约感觉自己听到了风声,鸟声,还闻到了各种花香。 结界破了吗?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抬头看去,淡蓝色的光在院子上方波动,苍穹显得更加碧蓝。 低头时才发现那人醒了,睁着眼,正静静地看着她。 明离想了想,径直朝女人走过去。她蹲在女人身侧,看着女人银白的面具,问:“为什么……” 她其实想问女人为什么戴这个面具,可是她还不会说这么长的句子,一着急就只蹦出了这三个字,瞧见女人怔住的目光,明离就更着急了,嘴巴“啊啊”地叫着,手慌乱地比划着,急得有点想哭。 一种很无力的羞耻油然而生,明离有点难过,因为她不会说话。 手腕下一瞬被人握住了。 那是一只很凉的手,明离感觉像冰块一样,慢慢地把她的燥气去除了。 她听见女人说:“慢慢说,不着急。” 嗓音清冷,却没有给人不适的感觉,明离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师妹,这个。”她的手指在女人的面具上轻敲了一下,“为什么?” 师妹? 面具里,沈婵轻轻蹙眉,疑惑她在付明离那里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但她得先回答明离的问题。 她想了一会儿,“我面容丑陋,怕吓到人。” “骗人。”明离往前靠了靠,之前见过的,她记得是好看的,虽然这会儿确实想不起来。 女人又说,之前只是她的障眼法,她脸上有一条很可怕的刀疤。 面具框着的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盈了一层水光,明离总感觉她望着自己,眸色悲伤。明离眨了眨眼,“看看。” 她好像很想再看一下女人的脸,虽然不知道这股冲动源自哪里。 明离边比划边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有刀疤也不一定丑的,女人眼睛长得这么好看,就算有疤也是很好看的人。 女孩指了指眉心,指腹轻轻压在疤的尾部,说她也有疤,可是她觉得很漂亮,一点也不丑。 她摸着那道疤,很开心地笑着,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出沈婵银色的面具。 面具下沈婵紧紧抿着唇,目光落在明离额心那道疤上,咬着牙压制喉中酸涩。 “看看。”明离说。 许久,沈婵吸了一口气,对她笑:“丑,不要看。” “好嘛。”明离神色有些低落,抬眸瞥见她眸中水色,明离忽然往前靠了靠,直逼沈婵呼吸,“不、要、哭。” 忍了许久的眼泪因这三个字而瞬间决堤,沈婵放弃挣扎,任由泪水滑落进面具里,贴着脸颊滚动,灼烧一般。 她自暴自弃地躺在椅子里,任由女孩温热的手擦过她眼下肌肤,任由女孩滚烫的呼吸落在冰凉的面具上。 她粗重地喘息着,像在受刑。 “为什么,不开心?” “开心的。”她笑了下,眼睛弯起来,一颗泪珠跳出眼眶,顺着面具面部滚进了明离掌中,“还怕我吗?” 明离愣愣地看着她,实话实说,“有点凶。”怕她继续难过,明离又补充,“不怕,人好,师妹。” 沈婵问她:“为什么叫我师妹,我不是你师妹。” “不知道,名字。你是、成玉,师妹。”明离不知道她名字,只知道她是成玉的师妹,可是“成玉的师妹”五个字太多了,有点难为明离,明离只好简化成“师妹”两个字。 明离是这么想的,沈婵却不这么想。 因为她是成玉的师妹,所以明离叫她师妹……明离是把自己放在成玉道侣的身份上了吗? 她压着眉,不太满意地开口,“不要叫我师妹。” 明离歪了歪头,疑惑:“那叫什么?” 女人一直不肯告诉名字,成玉也不说。 好半晌。 沈婵说:“你可以叫我刀疤。” 她不想明离喊她名字,就像她不想叫明离一样。 她们不要和过去纠缠不清。 明离噗嗤一下笑出声,“好。” 明离和沈婵的关系好了一点,但没有很好,她偶尔会有点害怕刀疤,就像本能一样,会在某个沈婵看向她的瞬间,有心脏直直往下坠的感觉。 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开心的。 沈婵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丹药和草药来,说是给成玉磨药,然后和明离一起洗草药,晒草药。 她依旧不爱说话,依旧总是和成玉、和明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偶尔也有越界。 比如在某个午后,天空阴沉,外面下起了雨。 可是雨落不进院子,不仅雨落不进院子,连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明离碰了碰成玉的肩膀,“成玉,听雨。” 成玉瞟了一眼那结界,又瞟了一眼沈婵。 意思是她做不了主。 明离偏头看向另一边的沈婵,“刀疤,听雨。” 成玉“噗嗤”一声笑了,抱着手臂幸灾乐祸道:“刀疤,你师妹要听雨。” 结界是不能落下的,明离身体还很弱,她倒要看沈婵怎么应付明离。 沈婵收回落在空中的视线,悠悠落在旁边的女孩身上,迎上女孩充满期待的眼神,沈婵神情滞了一瞬,目光越过女孩,看向身后隔岸观火的成玉。 “好。”天色昏暗,从面具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成玉:? 好什么好,明离这身体像是能落结界的样子吗?更别说还是雨天。 她疯狂朝沈婵使眼色,沈婵根本不看,“但只能听,不能看,这是我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明离点头。 她真的很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更想听稀里哗啦的雨声。 沈婵的手在她面前划了一下,一片黑色遮住了她的全部视野,明离疑惑地“嗯?”了一声。 “别动。”沈婵的气息落在她耳边,牵着她慢慢往旁边走。 静了好一会儿。 在她开始不耐烦的时候,雨声骤然在明离耳边放大,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真的是雨声。 不远处,成玉抱臂倚着门口,眼见沈婵把她才切好的鸡肉放入热油里,一旁的引香珠迅速把油香和肉香引出厨房。 她闭上眼听了一下。 这做法实在有病,但确实很像雨声,听得她都饿了。 等到雨停了天晴了,明离又有新想法了。 她先是缠着成玉,让成玉教她法术——她自己捣鼓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捣鼓出来。 成玉自是不肯。 沈婵瞒着全修真界将明离救回来已是不易,她断然不肯让明离再走上这条路,再卷入修真界的那些恩怨里,她宁愿让明离做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只是没想到还没几天,她去药阁一趟,回来竟然见明离在院子运灵,沈婵竟*然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指导。 等明离累了趴在椅子上休息,成玉一把将沈婵扯进了屋里,“你搞什么?沈婵?” 她近来越发看不懂沈婵了。 沈婵道,她终归是要学会自保的,总不能在这处院子里一辈子。 “她的天赋很好,浪费了可惜,更何况,她的金丹没碎。”沈婵抬眸,静静地看着成玉,“你喜欢她,却也不能将她锁在这里一辈子。” 沈婵轻轻拉了一下嘴角,“更何况,师姐你其实护不住她一辈子。” “你……” 成玉气极,却无法反驳,只道:“那你呢?” 见她垂下眼睫,成玉心中警铃大响,抓着她的手便要去探灵脉,下一瞬却被沈婵推开了。 “师姐不用探了……我确实生了心魔。”沈婵扶着身后的桌子,面具掉落,沈婵脸色苍白,汗水挂在她的脸上,似泪流满面。 “沈婵……”成玉扶住她,静心咒落在四周,圈住沈婵身体,成玉忍不住责问:“之前你不是说你能解决的吗?为什么才没多久,心魔就成形了?” 她简直想破口大骂:沈婵的道心弱到这种地步吗! “问题不是心魔。”汗渐渐褪去,沈婵召出九天,“心魔成后,引出了一团很厉害的东西,那东西我分不清正邪,但比心魔厉害百倍。” “之前无风谷的那次,它就不太对劲,只是那时候我修为微弱,又深受腺体折磨,未曾发觉,它是躲在剑里的,如今移到了我身上。” 沈婵继续道:“我有感觉,魔剑和它似乎有感应。” “魔剑?”成玉道。 “是的,七天前,这把剑忽然发生异响,那时心魔已成,我正备受折磨,那东西忽然从窜到我身上,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压制住了心魔。”沈婵垂着眸,“而我事后得知,那时候,昆仑府的封印破了,魔剑被人拿走了。” 什么! 成玉大惊失色。 “为避免人心惶惶,修真界发生动乱,昆仑府还未将此事告知各仙门,唯有五大派的几位师姐和长老知晓。” 沈婵沉沉呼出一口气,“所以,师姐,得尽早让阿梨有自保能力。”- 明离最近不太开心,主要是对沈婵不太开心。 因为她又生病了,病本身没什么,她每个月都会生一次病,一天到两天不等,成玉会给她药,让她舒服一点。 可是她最近一次生病的时候,成玉想要给她药,却被沈婵拦在了外面,结界像个笼子似的把明离困在里面,她哭到几乎晕倒,沈婵才把成玉放进去。 闻到了那股并不好闻的味道后,明离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病好了,但她还记得沈婵冷漠旁观的样子,她窝在成玉怀里,看着戴着银白面具的人,说不喜欢她,讨厌她,甚至让她滚。 话出口的一瞬间明离其实有点后悔了,她只是生气沈婵那么对她,并没有真的想让她滚的意思。 沈婵说:“这是我的院子,我不滚。” 明离不知怎的又生气了,故意好几天都不理她,只跟成玉说话。等她气消了,打算和沈婵说点话时,沈婵却一直没回来。 沈婵好久好久都没回来,明离慢慢地不生气了,忘掉了生病那天沈婵的坏,开始慢慢想起沈婵的好。 她确实挺好的,成玉不肯教自己法术,她却很耐心地教自己。她话虽然不多,也不怎么说话,像冰块,可是她经常从外面带回来很多好东西。 成玉说,屋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宝贝都是她带回来的,很昂贵的,都是用来给明离养身体的。 明离于是开始想念她了。 成玉道,师妹接了个任务出门了。 明离问:“她是什么人呀,这么厉害?” 这几个月她已经开始说流畅的句子了。 成玉不想告诉明离,于是连忙转换话题,催她喝药。 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傍晚,院子里的结界碎了。 雨吹了进来,雷声轰隆隆的,明离心脏被震得狂跳,雨刮在她身上,又痛又冷。成玉把明离护进房间里,撑起了一个小小的结界,随后把人带回了灵霄袋里。 身上的狼狈被成玉一道术法收拾干净,明离呆呆坐在毯子上,余悸未消。 明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结界一直都是沈婵布的,除了那次她不小心解开之外,没有出过任何差错,怎么会突然就被风雪震碎了。 明离抓着成玉的手,有点害怕,“刀疤,是不是,出事了?” 女孩红着眼,手都在发抖,成玉轻轻抱住她,轻拍着后背,“没有,她很厉害的,只是结界很久没修,所以才会碎了,雨停了我出去修。” 明离害怕,她捂着心口,抵着那道疤,总觉得那道疤也在跳动,她怕极了,“成玉别走,你陪着我。” 雨没有下一个晚上,成玉等人睡着了,用屋里的法器撑开了一个结界。 翌日,成玉上了青云山。 昆仑府魔剑丢失的消息传开了,仙盟会正在召集仙门百家共同围剿偷盗魔剑的魔徒。 沈婵和几位师妹们正是应召而去。 昨夜发给沈婵的飞信还没回,成玉不得不找上沈瑾瑜打探消息。只可惜,沈瑾瑜知道的事情不比成玉多,甚至只知道九天剑里那团东西,而不知沈婵生了心魔。 看来沈婵并未告诉沈瑾瑜心魔的事。 没得到想要的消息,成玉转身便要下山,沈瑾瑜却又叫住她。 “小重峰灵气重,适合养病,如今结界破了,小重峰更为安全。” 她分不清沈瑾瑜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敢贸然决定,而是重新发了一封飞信给沈婵,问她情况如何,以及说了下结界的事。 沈婵在第三天回信了。 她很好,不必挂心,以及,让成玉带着明离上小重峰。 “阿梨,”成玉来到女孩跟前,“我们要搬家了。” 虽说明离在慢慢接触外面的世界了,但成玉御剑回小重峰的时候还是不敢直接带她,而是让她先进灵霄袋里,再把院子里那些花草、厨具、还有沈婵找来的药材一起装上,上了小重峰再打开。 小重峰对于阿梨来说是个新地方,有点陌生,她躲在成玉身后,好奇又害怕地四处看。 是一个小院子,风好大,种了树。 明离一眼就看到角落的几棵树桩,不知被谁残忍砍下,就那样留在了那里。她戳了戳成玉,问那是什么。 成玉说是梅树。 明离话好多,又问怎么被砍了。 这里是小重峰,除了沈婵还有谁敢砍,于是成玉说:“刀疤砍的。” 明离恍然大悟:“这里是刀疤的家!” 见女孩眼睛亮起来,目光四处搜寻,成玉说:“她还没回来。” “没关系。”她盈盈笑着,“我们可以一直等她回来。” 小重峰浊气少,加上明离身体逐渐转好,对小重峰也很适应,很快便不用罩结界了。 明离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剑,于是每日都要在院里耍一把。沈婵说得对,她确实很有天赋,即便被雷劫劈过一回,又在诛魔阵中滚了一遭,如今却开始学着用灵力了。 沈婵找回来的那些天材地宝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成玉找来的书,明离照着看照着修炼,终于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间,学会了御剑。 她本就是金丹修为,只是体内灵力虚空,需要慢慢调养。 下了雪明离开始犯懒,躺在热乎乎的床上不肯起,雪光映照进来,亮堂堂的,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抱着小木人东看看西看看,观察房间里肉眼可见的一切东西。 明离很快从床铺底下翻出了一本书,深蓝色的封面,右上角嵌了一行白色的字:《炼气调息指南(二)》。 今天偷懒,她还不想看书,随便翻了几页,觉得很无聊,于是便扔在了桌上。 没多久就被成玉抓了个现行。 成玉翻了几页,表情很快垮了下来,明离有点怕她生气,于是连忙解释:“不是我的。” 她想了想,又说,“肯定是刀疤的。” 对了,好久没见到她了,明离忽地有点难过,于是问起沈婵去向。 “她很好,不必挂心。”实际上沈婵已经很久没来信了,只是从茯苓口中得知,魔道和仙门在万妖谷展开了一场恶战,死伤惨重。 成玉并不想明离这个时候过多地提起沈婵,便把话题绕了回去,“东西我没收了,你房间里还有类似的东西吗?” 明离摇头,又说:“我不知道,但或许刀疤藏了。” 成玉笑了笑。 只能是从前的明离藏的,不然怎么会小小年纪动作迅速地把人睡了,想来是看这些东西学了不少。 成玉在明离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茶还没喝完,女孩旺盛的好奇心又犯了,成玉听见她问:“成玉,什么是道侣?” 明离粗略翻过那本书几页,这个词的出现频率很高,明离想起之前沈婵问,她是不是成玉的道侣。 沈婵好像对这个词很在意。 成玉不知她又想起了沈婵,“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可以结成道侣。”抬眸瞟了女孩一眼,怕她看了书,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 明离把手撑在凭几上,往前靠了靠,“那成玉和我是道侣吗?” 成玉动作顿了一下。 把茶杯放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女孩,“你喜欢我,我们就可以成为道侣。你喜欢我吗?” “当然。” 明离托腮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成玉。” 屋外风雪骤大。 沈婵敲门的手在空中僵了许久。 她脸色苍白,泪水冲开雪花,无声滚落在地,手终究没有敲下去。 蓝光在风雪中一划,似流星般,从小重峰上坠落。 第62章 “阿梨,不要闹了。” 小重峰上的风雪一如既往比其他地方要大一些,风雪刮在脸上,不知不觉就在脸上划了好几道红印子。 在某个瞬间那红印子一亮,沈婵踉跄着摔下剑,砸进被雪掩盖的矮树丛里,顺着往下滚了几圈,才在稍平坦的一处地方停下来。 身下是厚厚的积雪,冰冷得异常,沈婵双目失神地望着白茫茫的天,呼出的白汽很快载了雪花落在脸上,化作微凉的水,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 热乎的血滴在地上,软绵的雪花化开一部分,像是开在雪地里的一朵红梅。 沈婵并不想理睬,她只是很累,需要什么都不想地躺一会儿,只是身体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喉咙呛上一片腥甜,她下意识歪了下头,温热的血咳了出来,沿着一边侧脸往耳垂旁滴。 模糊的余光撞入一个人影,似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影子慢慢朝沈婵靠过来,沈婵微微垂眸,干脆闭上了眼睛,胸口压着冰冷的雪地起伏。 那影子下一秒就钻进了沈婵的识海里,四面八方的灵力涌来,沈婵被呛得说不出话,不得不仰头看她。 一模一样的五官,偏偏沈婵狼狈,那人高傲,漂亮,年少,正一脸不屑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观察她此刻狼狈的模样。 紧接着沈婵听到了一声笑,她不想听那人说话,于是一剑劈了过去。 那人消失了。 不是因为害怕她,而是因为,那团东西又出来了。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沈婵身上抽离出来,她痛得跪伏在地,浑身颤抖,连九天也握不住。 摇摇欲坠的身体很快被人扶住,沈婵抬头,一个神色冰冷的女人正低头看着她,冷冰冰的食指点在沈婵额心,在身体里肆虐的痛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婵愣愣地看着她。 这是那团东西第一次在识海里幻化成形,沈婵分不清这到底是它随便化出来的皮相,还是它的本形。 沈婵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有几分眼熟的五官,不太敢确定。 女人在她识海里消失了。 风雪依旧在,沈婵睁开眼睛,身上的伤经风吹雪打,已然不怎么疼了- 成玉直到一日后才知道沈婵回了青云门。 手上提着给付明离的药包,成玉直直站在门口,问她会回来了怎么不回小重峰。 沈婵悠悠从案桌前抬头,轻松地“哦”了一声,浅浅笑道,还有事还没处理完。 成玉冷着脸,视线从纸上晕开的黑点移动到沈婵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一直挂念你,你既然回来了,好歹回去看一看她。” 她几乎是压着一股火气: “别总是这样忽冷忽热地对她,阿梨不是从前的那个人,能很好地自洽。若你不想见她,以后便再也不要见了。” “师姐希望我见她吗?”沈婵忽然问。 成玉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不要这样总试探来试探去的,我的心思你一直都很清楚。若你真的只想问我的回答,我的回答是,不希望,以后也不希望。” 她真是懒得和这么纠结的人说话了,转身就走。 风雪真大,即便身上有暖灵诀护体,成玉回到小重峰时依旧浑身冰冷,她还没把头上白雪清下来,一个热乎乎的人忽然撞进怀里。 “轻点。”成玉把药挪开,却听女孩嘿嘿笑了一声,随后从她怀里钻出来,往后跑去。 成玉回头,原是某个木头人跟着上来了,许是刻意隐了气息,她一路不曾察觉。 明离的脚步在靠近沈婵的时候慢慢停了下来,很有分寸地停在两步之外,问她:“你离开了好久。” 明离有点想她。 银色面具在雪光中有些刺眼,明离眨了眨眼睛,又说,“我不怎么生你气了。” 如果她可以过来抱抱自己的话,明离还可以完全不生气了。 可惜没有。 那人只是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个“嗯”。 明离只觉得几月不见,她好像变了很多,变得更冷淡了,明离有点不太敢靠近,也不太敢和她说一些亲近的话。 她想起结界破碎的事,往前靠了一步,不出意料闻出她身上的药味,轻微蹙眉,“你受伤了?” “……没有。”银色面具里传来一道沉闷的声音,“旧疾而已。” 察觉她的刻意疏远,明离有些不开心,却还是说,“那让成玉给你看看。” 明离小跑着进厨房找成玉。成玉正坐着捣药,药杵砸进药臼,嘟嘟嘟嘟。 明离蹲在成玉面前,仰着头看她:“刀疤好像受伤了,你给她看看嘛。” 成玉头也没抬,“她有在吃药的。” 明离缩着肩膀“哦”了一声,帮忙把剩下的草药塞进药臼,抬眼瞟了眼成玉,见她松开了药杵,自告奋勇地拿过来捣。 成玉起身把灶台上的药放进药罐里温了一下,回头瞥见明离很用力地捣药,那点不开心莫名其妙地化开了,她问:“不是很想她么?不出去多聊聊天?” 女孩一边捣药,一边很烦恼地说:“她好像不想和我说话。” 而且都这么久没见面了,或许刀疤都不怎么记得她了。 明离想了想,又问:“她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成玉道:“自己去问。” 明离嘟着嘴,视线垂下来,更加用力地捶药臼。 她本来计划着捣完药之后去找沈婵的,可是才刚出厨房门,便见沈婵从院子里离开了,动作很快,背影混入风雪里,很快就模糊不清了。 明离想,她真是个大忙人。 可第二天白天的时候,沈婵又回来了。她比以前还不爱说话,雪停了,风也小了许多,沈婵躺在秋千上一晃一晃的。 明离正在院子练剑,剑气偶尔扫过沈婵面前的雪堆,激起一堆雪花,眼见着就要砸在沈婵身上,明离着急跑过去,却见沈婵手指轻轻一点,那些雪瞬间便落了地。 明离跑到半路又回去了。 秋千晃了又晃,沈婵垂着眼皮,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另一头练剑的少女身上。 或许是因为她身体虚弱,绝大部分招式都没有做到位,像个花架子似的,沈婵随便踢块雪过去都能把人砸倒。 想来成玉并未在剑术上给过明离有用的指导。 沈婵忍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走过去指导女孩。 明离有些吃惊,还有些欢喜,欢喜还没浮上脸,抬眸瞥见女人冷冰冰的眸色,听见女人冷硬的调子,那欢喜又掉了回去。 院子里的雪又扬了起来。 惰性一旦养起来就很难改掉了,前几天下雪的日子实在太舒服了,明离练了一会儿就不想练了,偏偏沈婵追问个没完,明离又不想直接说自己懒,于是嘴快地搬出了一个理由:她是成玉的道侣,她要留精力和成玉双修的,不能太累的。 话出口的一瞬间,明离慌张地朝四周看去。 还好成玉去药阁了还没回来,不然她就没法以这个理由休息了。 那日她从成玉那里得知,两个人相互喜欢那就是道侣,明离说她喜欢成玉,成玉笑了笑,说不是这样的。她说,做道侣是要双修的。 双修?不就是一起修行吗,明离觉得这没什么难的,但成玉说不行。 怎么不行,后面成玉就没说了。 虽然成玉没同意,但明离觉得可以用来糊弄沈婵。 显而易见,沈婵被糊弄住了。 即使隔着一层银色的面具,明离也分辨出沈婵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预感自己可能要被骂了,毕竟当初是自己求着她教的,现在却越来越偷懒。 可是沈婵什么都没说。 落在明离身上的那道目光渐渐变了味,明离还没看出什么情绪,沈婵就转身走了。 她像是很疲惫似的,肩膀往下垮,踩在雪上却无声无息,明离看着她有点一瘸一拐地背影,连忙追了上去,害怕她是因为看穿了自己的谎言而失望,于是只得继续圆谎: “真的,我没有骗你,成玉说了——” “我知道了。”沈婵打断她,握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沈婵偏过头看院外的阴沉沉的天,不想让一分一毫的余光落在女孩身上,她梗着那截白皙的脖子,姿态高傲得跟天鹅一样。 心里却在求着女孩,不要再说了。 女孩揪着她一边袖口,试探着问:“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再练,可以吗?” 明离感觉沈婵有一点点生气。 面具下沈婵脸色苍白,唇色因为被咬着,透出几分诡异的红艳,她沉沉地吸了好几口气,眼里溢出的痛苦没入一片苍茫里,杳无声息。 “可以。” 明离听到她这么说,终于放心了,可是她还是想看看沈婵,于是晃了晃沈婵的手,“你回头看着我说。” 沈婵忽然甩开了她的手,明离躲闪不及,摔在地上,手掌压过地上硬雪块,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啊”。 有点疼。 下一瞬就被沈婵扶起来了,沈婵抓着她的手,看上面的红印子,有些着急,“对不起……我去给你拿药。” 转瞬间便从明离眼前消失了。 明离走到一旁的秋千上坐着。 沈婵很快拿来了药,低头帮明离擦药,银色面色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双漂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去,末端似点着光。 刺鼻的药味散开,明离望着那薄薄的眼皮,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她向来是个不会压抑冲动的人,于是抬手捧住了沈婵的脸,冰冷的面具摸着一点都不舒服,手掌沿着沈婵下颌轻轻一顶,对上了那双泛红水润的眼睛。 明离愣了一下。 “我说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原来是在哭啊。”明离不自觉靠向她,声音很轻地问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才刚抹在女孩手上的药膏转瞬间就刮在了银色面具上,面具下的沈婵被药味呛得难受,眼睛稍稍一眨,眼泪就滚了下来。 眼泪滚进面具里,沿着脸颊和面具缝隙快速下滑,湿润,黏糊,正是沈婵最讨厌的感觉。 她忽然在一瞬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她不想回答明离的话,不想躲开她,并且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此刻成玉和沈瑾瑜来了也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也没关系,就算付明离在这一刻恢复记忆,动手杀了她也没关系。 她太累了。 她累到不想去解释所有东西,不想去追寻未知的答案,不想去理清那些混乱的头绪。 就这样吧。 可是下一瞬她被明离拥进了怀里,明离的手紧紧抱着她,力度紧得像是要把她挤入身体里,她感受到怀里温热的身体,感受到从对方身体传来的淡淡冷香。 “不要难过。” 沈婵听见女孩这么说,于是回答:“我没有难过。” 泪水滚进面具里,糊了她一脸,一时出口的话黏黏糊糊的,似带着哭腔。 抵在沈婵颈窝的下巴抬了起来,明离往后退了退,沈婵狼狈的样子被面具遮挡住,唯余一双无法躲藏的眼睛。 明离很小声地说:“你眼睛都红了。” 眼眶泛红,眼尾带上了一抹漂亮的殷红,明离心忽然跳了一下,太阳穴的青筋被扯得一跳一跳的。 她伸手给沈婵擦眼泪,可是面具盖着,很多眼泪都滚进去了,明离一点也不好操作。 “可以摘掉面具吗?”明离问,“眼泪掉进去黏糊糊的,会更难受的。” 沈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有几声吸气。 明离说:“我不看你。” 双指带着凌厉在眼前挥过,一条黑色的布条瞬间盖住了明离眼睛,明离把布条绕过后脑勺稳稳系好,抬手在虚空里摸沈婵。 虽然沈婵不说,可是她感觉得到,沈婵好像很想要她这么做。 慢慢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凉的面具。 顺着面具轮廓往上,手指来到了耳朵上面,轻轻一拉,“哐当”一声,面具似在秋千上砸了一下,随后掉在了地上。 她俯身朝沈婵靠近,用手帕一点点擦干净沈婵脸上的水,偶尔她会用手直接擦,温热的指腹慢慢变得冰凉,明离的心跳加快了些。 尤其察觉沈婵压不住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脸上。 靠得好近。 她依旧拥着沈婵,冷香在两人之间缠绕,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忽然涌了上来,她深呼吸一口气,“我很想你。” 几个月不算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想很想沈婵。 她有点害羞地把脸埋进沈婵颈窝里,撒娇似的蹭了蹭,小声问她:“你有想我吗?” 小重峰的风总是很大。 明离有些失落地想,好吧,又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明离没有松开沈婵的打算,而沈婵也没有推开她的预兆,于是明离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两只手勾着沈婵脖颈,她往前轻轻靠了下,鼻尖轻轻抵着沈婵鼻子,歪头蹭了蹭,“可以亲你吗?” 跳动的欲望似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牢牢缠住沈婵身体。 沈婵吸了一口气,沉沉的目光落在少女不断伸出、舔着唇齿的半截舌头上。她并不着急回答,只是问:“你是成玉的道侣吗?” 女孩歪了歪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随即沈婵给出了回答:“那你不能亲我。” 明离不甘心:“为什么?” 沈婵望着女孩,眼睛虽然被黑布遮着,表情依旧一派天真,她有些头疼,心也有点揪着疼,“道侣是需要一心一意的。” 明离想也没想就说:“我对成玉是一心一意的。” 女孩似乎有种天赋,天真的表情,天真的话语,转眼间便能将沈婵捅得鲜血淋漓。沈婵这回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迅速移开目光,像濒死之人那样沉沉喘息。 沈婵后知后觉恼怒起来,声音急促且尖锐:“你既然对她一心一意,你又何必管我伤不伤心,难不难过?又为什么要问我可不可以亲亲?” 她有些生气地按着女孩的腰,重重往后推,想把两人距离拉开。气愤之余力度太大了,明离不自觉往后倒去,沈婵慌乱抬手扶着她的后脑勺。 两人齐齐躺进秋千里,明离蒙着眼睛看不见,于是害怕得搂紧了沈婵。确认安全后,她才朝着沈婵气息的方向道,“要一心一意才可以亲你吗?” 女孩蹙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得出了结论,“那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 也? 对成玉是确定的一心一意,对她是顺便的“也”。 沈婵有些气。 片刻后,她说:“……阿梨,人只有一颗心,只能对一个人一心一意。” 明离没说话。 自讨苦吃一番,沈婵心口又堵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她疲惫地吐出一口气,“阿梨,不要闹了。” 她抬手去解明离的手。 第63章 “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加更) 解不开。 “阿梨。”沈婵的声音沉了下来,她一边强行去拉明离的手,一边感觉到一种她害怕的、熟悉的油盐不进的固执正从明离身上传来,沈婵有点恼了。 明离的手松了几分,她听见女孩说:“我不想你不开心。” 沈婵的心莫名软下去一块,强硬的动作也软了几分,“阿梨是个好孩子,我没有不开心。” “你不要撒谎。” 沈婵吸了一口气,声音很低:“我没有在难过。” 明离不说话了。 沈婵也不说话了,她放弃挣扎,无力地趴在女孩身上,目光落在女孩紧紧抿着的唇上。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低到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我很伤心。” 她一点也不想听明离说喜欢别人,一点也不想看明离对别人一心一意。 低下的头一点点被人抬起来,明离扶着她的脸,轻轻一仰头,嘴唇贴在了沈婵的鼻尖,她试探性地亲了亲,并没有说话。 好像早就知道沈婵想要这个吻。 轻柔的吻从鼻子往下移动,落到了沈婵的嘴唇上,她轻轻张嘴,含住沈婵的上唇,比明离想象中的要软绵许多,心里某处地方似放了根弦,随着她的动作慢慢紧绷起来。 勒得明离的心脏有点疼。 她微微松开人,喘息有些快,“我就说亲亲会让人开心。” 布条牢牢地挡住眼睛,她看不见沈婵是什么模样,只能凭着听觉和触觉判断位置,轻笑着,“张嘴。” 她无师自通地命令着,下一瞬得到了沈婵的执行。 紧绷的线腾的一下断了,强烈的未知的情绪涌了上来,明离心口扑通直跳,身上的所有神经都高度警惕起来。 一个很轻柔、很悲伤的吻慢慢变得剧烈、火热,她明显听出沈婵声音变了,不再是那种有规律的、压抑着的,而是无序的,外放的,甚至是主动的。 明离被沈婵挑着下巴,呼吸有些不畅,唇齿溢出些热气,又被沈婵堵了回去。 喘息之余她搂着沈婵的脖子,笑盈盈的,“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不能。”沈婵甚至还帮她把蒙在眼睛上的布系紧了些。 不能就不能,小气鬼。 她张开嘴缠着沈婵,秋千轻轻晃动起来,带起几缕不同寻常的风,明离的手慢慢从沈婵后颈滑到了肩膀,再从肩膀流经玉峰,落在了沈婵的腰上。 像是做过无数次那样,她对这动作的熟练度感觉到惊讶,等她从密密麻麻的亲吻里回过神时,沈婵的腰带已经被她解开了。 而她的手,正在往里钻。 她察觉身上的人下意识缩了一下,那些暧昧和热气在一瞬间停了,风声呼啸,明离脑子里忽有什么一闪而过,针扎一样疼。 一人畏惧,一人头疼,两人同时停了动作。 最好的时机已然错过,沈婵默默坐了起来,将腰带系好,理智回笼,她有些懊恼地扶着头,把面具捡起来。 真是神志不清了。 沈婵带上面具,绝望地闭着眼,温热的呼吸钻入冷空气里,白汽瞬间显现。 明离听见她整理衣服的声音,有些局促地在秋千上坐着,等她把一切混乱拨正,等了好久好久,明离问:“你戴好面具了吗?我要摘下布条了。” 没人回应。 好半晌,明离慢慢摘下遮住眼睛的布条。 院子里空荡荡的,沈婵早就走了。 明离在秋千上坐着,蜷缩着身体,紧紧压着心脏。 心里的某种情绪一直压不下来,持续高涨,明离有些舒服,又有些难受,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进屋转了一圈,最后翻出了那本《炼气调息指南(二)》。 那本书成玉没有没收,明离偶然发现它放在架子的最高处。 明离裹进被子里,偷摸着把那本书看完了。 她知道了道侣的意思,也知道了此刻压在心口的情绪叫什么——叫情欲。 明离有些不太敢看沈婵,她坐立不安地想着,之后见到沈婵,要怎么和她说话呢,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相处吗?……不太好,明离不喜欢这样。 明离没先等来沈婵,反而先等来成玉。 她跟着成玉进了屋,道了歉,说她不想当成玉的道侣,之前是因为不知道道侣是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 成玉没怎么意外,抬眸看了看少女比平时红润的唇,挑眉道,“亲过了?” 明离有些不好意思,东看西看的,最后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成玉把药包放在桌上,似是叹了一声,“喜欢她,你会很苦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也是。” 明离疑惑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从这句话里琢磨出点别的东西,她欢喜地看向成玉,似是求证:“成玉成玉,你的意思是……她也喜欢我?” 女孩自动忽略了“很苦”,而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第二句话。 她也是?也是什么?也喜欢自己? 女孩欢喜到上蹿下跳,一会儿蹲在地上回味,一会儿理智回笼告诫自己要矜持,一会儿又很苦恼地想,她要不要和沈婵发出成为道侣的邀请呢。 沈婵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她们都亲过了。 明离还在纠结中,不知不觉天黑了。 而这个晚上,沈婵并没有回小重峰。 沈婵趁着夜色下了青云门,御剑来到了已经成为一座荒城的灵泽城。 月光洒下来。 夜里的灵泽城恍若一座鬼屋,萧条寂静。风声呼啸而过,杂草在街边肆意疯长,衰败的店铺门窗紧闭,街道上弥漫着荒凉的气息。 沈婵进了镜池里。 灵力四溢,墙壁上的灯亮了起来,灯光昏暗,沈婵慢慢走进了镜池*中央。 光滑的池面映出沈婵的影子,她直直地站着。 灵力自沈婵指尖打出,猛烈地撞进池水里,池水平静了一瞬,随后开始波动。 一圈圈涟漪开始翻起来,逐渐滚成巨大的浪涛,而后又慢慢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恢复平静。 沈婵垂眸,看向脚下的巨大倒影。 那倒影在池面彻底归于平静,恢复成一面光滑的镜子后瞬间扭曲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池面依旧是模糊的。 并未倒映出什么清晰的人像。 和上次一样,一直都是模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心魔在身旁笑道,虚幻的身影斜斜靠着沈婵,“沈婵,你真的很虚伪,大半夜赶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要我夸你情深吗?” 沈婵没有理睬。 从她踏入镜池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心底暗暗期盼能从镜池中看到某个人——而那个人,就是她的答案。镜池或许会出错,规则也许不合理,但沈婵此刻无比明晰自己的心意。 偏头一看,心魔已经消失,换了个人在她身边,依旧是上次那副模样,眉眼温柔,神色冰冷。 女人走上前,镜池里映出女人的五官,沈婵恍惚看去,发觉自己其实和那女人有几分相像。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片刻后来到了原来的城主府上,到了那座神庙前。 神像已然倒塌,碎成两截的,经年风吹日晒,身上长出了青苔,沈婵看了看那神像,又看了看身后跟幽灵似的东西,忽而又低下头看了看九天。 “想问什么。”那团东西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说道。 相处这些天,沈婵隐隐察觉,它力量强大,但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于是开口问:“你和我派祖师吕浮玉,是什么关系?” 女人走上前,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像,神色哀伤,“我就是她。” 女人的脸和石像的脸,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和青云殿前的祖师画像有几分相像,和云梦居里的石像也有相似。 但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吕浮玉。 沈婵道:“祖师早已飞升成神。” 眼前这团东西虽不伤她,但邪气极重。 见她不信,女人没在说话,慢慢化作一团烟雾,又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沈婵连夜赶回了青云门,上山时正值日出时分,回头,太阳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还没什么温度的太阳无比巨大,通体火红,颜色鲜艳夺目,似刚烧红的铁水。 沈婵直接上了小重峰,她迫切地想和明离说些什么,但时候还早,明离还没起床。 她很是疲倦,便先回房间休息。 因着身上的伤和晚上的奔波,她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喉咙有点干,久到她头有点晕,强撑着坐起来许久,才缓慢恢复清醒。 时候不早了。 她听见外面明离的剑声。 她喝了点水,等身体的不适没有那么严重了,才慢慢戴上面具——即便明了自己的心意,她依旧不敢用真面目示人。 沈婵和付明离之间只能不死不休。 刀疤和阿梨之间有无限可能。 推开门,风灌了进来,沈婵被这风一吹,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头痛又发作了,她皱着眉缓了好一会儿,视线再度恢复清晰时,少女的脸毫无防备地撞进来。 明离笑盈盈的,眼睛亮晶晶的,雪白的牙齿漏出来。 “刀疤,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沈婵懵了,怀疑自己没睡醒,或者说耳朵坏了。 明离顺势挤进门里,逼着沈婵后退了两步,她鼓着一侧脸颊观察着沈婵的表情,试图分辨出那是拒绝还是别的什么。 明离没有这个能力,只得再问一遍:“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怕她清心寡欲久了,听不懂这意思,于是明离热心解释:“就是像我们昨天那样,然后还要更亲密一些,可能要不穿衣服,然后——” 话还没说完,明离就被推出了房间,房门无情关上。 明离有点沮丧,隐约判断出这是拒绝的信号,又不太甘心,于是敲了下门,直言:“刀疤,你愿不愿意说个准话。” 不然她总七上八下,患得患失的。 “阿梨,成玉还在这里。”小重峰如今住着三个人,沈婵那点快要浮出水面的欢喜因这句话陡然清醒,溺了下去,“你不要乱说话。” 明离明白了,她这是在介意昨天说是成玉道侣的事。 “不是的,成玉一早就下山了。”她解释说,“我误会了,我和成玉不是道侣,我们也不会双修,我对她的喜欢和对你的喜欢不一样。” 怕隔着门听不清,明离声音很大,“我想和你亲亲,还想那个,我对你的喜欢是对道侣的喜欢。” 门里静了片刻,明离有些气馁,她侧耳靠近门,想听一听门里的动静。耳朵才将贴在门上,门忽然打开了。 明离还没直起身,下一瞬忽然被拉进了屋里,门紧紧关上。 屁股坐在软榻上,明离身体微微往后仰,抬手抓着沈婵肩膀。 银色面具框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微微颤抖,水色明显。明离听见她问,“你没有在骗我?” “我好端端地骗你干嘛。”她捧着沈婵的脸,柔软的唇轻轻压在了银色面具上,“喜欢你,想要你。” 她笑了笑,“别的情话我还不会说,等我学一学。” 她听见沈婵呼吸骤然加重。 下一瞬视野一黑,她不满地嘟哝一声,“干什么又蒙我的眼睛。” 柔软的唇贴了上来,沈婵的呼吸落在明离耳边,激起一阵滚烫的战栗,“我长相丑陋。” 明离笑盈盈的,十分熟练地贴上沈婵的脸,轻轻蹭了蹭,“我不嫌弃。” 沈婵的吻往明离的脖子游移,“我自己嫌弃。” 明离勾着沈婵的脖子,往旁边歪了一下头,“你还没回答我。” 她不要不明不白地和沈婵在一起。 她闭着眼,脸上挂着甜蜜,分明知道沈婵会给出什么回答。 “我喜欢阿梨。”沈婵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和阿梨成为道侣。” 雪光从窗户映进来,女孩的唇角往上勾了勾。 暧昧的呼吸缓缓铺开。 明离着急往下一步,但或许由于昨天沈婵往后缩的那一下,除了回应亲吻,她没再做出任何举动。 而沈婵除了亲她,也没有继续往下做的意思。 “你再等一等我。”沈婵抱着她,“再等我一段时间。” 等修真界稍稍安定一点,等她的身体好一些,修为好一些,等沈婵能够正大光明地给她一个身份。 明离知道她忙,也知道她这么有钱,绝对不只是成玉师姐,肯定还有什么大身份。她不着急了解,也等得及,“那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实际上沈婵也没有让她等太久。 三月后,几大派联手追回魔剑,魔剑被重新封入无风谷里。 于此同时,明离体内的金丹缝隙已经修补完好,经那些天材地宝的滋养,明离脸色不似当初总是苍白虚弱,而是逐渐露出健康漂亮的红润,而沈婵已发布收徒告示。 只要付明离以阿梨的身份再次拜入青云门,沈婵会把阿梨收作徒,两人会继续待在小重峰上。 易颜丹也有下落了,不日就会送到青云门- 已是晚春,小重峰上的风一吹,粉白的花瓣随风掉落,颤颤巍巍地拂过明离衣角,飘落到沈婵脚下,似微凉的雪。 小重峰的桃花开得是比人间晚些。 明离动作一顿,装作不知身后有人,提剑接了一片桃花,明离余光一瞥,光滑的剑刃映出身后扑过来的影子。 淡淡的冷香绕在明离周围,她结结实实地被沈婵搂住了。 沈婵沉沉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明离觉着痒,偏头躲了一下,欢喜的轻笑从上钩的唇齿泄了出来。 “阿梨……” “嗯。”明离轻轻应了一声,扔了剑,回头去亲那冰凉的面具。 第64章 恢复记忆。 温热的唇在冷硬的面具上滚动,没一会儿就滚动到了沈婵脖颈上,她听见沈婵浅浅吸了一口气,于是抬手搂着沈婵脖子,凑在沈婵耳边说了句荤话。 沈婵眼睫颤了颤,似乎是大为震惊。 明离想,如果没了那面具的话,她应该能看见沈婵脸色又白变红的样子,应该很好看。 两人在外面浅浅亲了一下,沈婵便把人抱进屋里。 软榻上呼吸交缠,明离眼睛上照例蒙了布条,忽而摸到沈婵的手,她放心大胆地往前扑去——蒙准了那是赚了,蒙不准沈婵会接住她。 果不其然,往前倒的身体被沈婵捞了回去,明离顺势翻了个身,趴在沈婵身上胡闹。 她捧着沈婵的脸,很认真地用唇瓣描摹,“刀疤,我得记住你的样子,不然万一哪天你不见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身下那人喘着粗气,“我不会不见的。” 明离嘟着嘴往下嘬了一口,勉强分辨出那是沈婵的额头,“万一我不见了。” 落在腰上的手瞬间收紧,把明离往下勒,紧紧贴着沈婵的身体。沈婵仰头看着女孩额心的那道疤,仰头亲了一下,“不会的。” 明离抓着她的手,“我真的不能看一看你长什么样子吗?” 身下人还是那句老话,长得丑,有疤,羞于见人。 明离叹了声气,也罢,但她作为道侣,到现在居然还没有见过沈婵的真面目,明离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气。 于是手顺着沈婵衣襟一扒,低头轻轻咬了一下,身下人轻轻一抖。 明离轻轻笑了下,胸前忽地一凉,沈婵不甘示弱,也把女孩的衣襟往两边扒了。但她明显有顾虑,只露出一片雪白的锁骨。 偏这端庄克制的动作,把什么都看不到的明离撩拨得心脏砰砰直跳,某种冲动自心脏处溢开,窜到全身的皮肤上。 喉咙滚了滚,她压上沈婵的唇。 温热交替中,她的身体越绷越紧,手顺其自然地钻进沈婵衣襟往下。 沈婵的手隔在衣服外阻止她,并不用力,而沈婵也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呼气。 明离动作忽然僵了一下,似有把斧头在凿她的头颅,一阵一阵的钝痛,一种别扭的恐惧感随之而来。她忽然没了力气,脸颊托在沈婵绵软的胸口上,低低喘息。 有点难受。 她说不上哪里难受,但就是很难受,沈婵衣襟里的手似被针扎了,慌乱地缩了出来。 “怎么了?” 沈婵察觉她的异样。 明离摇了摇头,抱着沈婵的腰蹭了蹭,“有点累。”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每次和沈婵亲密的时候总这样,次数多了,明离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方面有点毛病。 “那我……” 沈婵刚抬起的手被明离牵住,拉了下来,“别,我想抱一会儿,就这样抱。” 她的脸颊贴在沈婵胸口,慢慢感受到沈婵的体温和心脏跳动的节奏,心慌的感觉慢慢褪去,沈婵身体带来的满足感一点点填满明离的心。 她放松下来,慢慢有了倦意。 小重峰的山风呼呼地吹,很暖,桃花淡香从打开的窗户钻进屋里,明离迷迷糊糊的,还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呼吸渐渐平稳,明离被困意包裹,平静地陷入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平放的腿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明离吓了一大跳,腿踢到了什么东西,哐当的声音吵醒两人。 明离爬起来坐着,摘下遮眼睛的布条回头看,是她的小木雕,不小心被踢下软榻了。 明离一边弯腰去捡一边想,她好像没有把她的小木雕拿进沈婵的房间里。 捡起来一看,果然不是她的那个,而是一个比较精致的,很漂亮的。明离把木雕举起来,对着沈婵看了下。 沈婵早已戴上了面具,只漏出一双柔和的眼睛。 明离笑了笑,“是你吗?” 她自问自答,“我觉得是你。” 虽然看不见脸,但是气质身段很像,更别说还有沈婵的那把九天。 沈婵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抿了抿唇,歪着头问沈婵:“谁送的?” 弯弯的眼睛里溢出几分醋味,她舔了舔唇,将视线落回木雕上。 雕工精巧,人物栩栩如生,发丝都做得细致漂亮,那人显然是十分用心的——更别说,这东西还被沈婵摆进了房间。 “一个故人送的。”明离被人揽入怀里,她听见沈婵有些低落的声音,“故人已逝,这醋你也要吃吗?” 明离不说话了,只是微微偏过头,把脸颊全部埋入沈婵胸口,以此获得一点安全感。 察觉腰后的手抓得有些紧,沈婵轻拍着她的肩膀,忽而道:“我同那个人,没有别的心思的。” 闷闷的“嗯”从怀里传来,沈婵垂着眸出神一瞬,颈边忽地落了一道温湿,回神,明离正仰着头啃着她的脖子。 肌肤被吮吸,节奏缓慢,声响暧昧,沈婵没阻止她,自顾自地滚动喉咙。 直到明离的鼻尖抵上面具,她忽然开口,“阿梨,你想不想当我徒儿?” “嗯?”明离歪了歪头,忽而笑了笑,“哪种?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沈婵:“正经的。” 明离好奇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样,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修行,你也可以下小重峰,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小重峰虽好,但长期待在这一亩三分地,明离确实也有些厌了,尤其成玉和沈婵都可以下山,她却只能一个人在山上。 像只被圈养的鸟。 “好。”明离应了一声,张嘴在沈婵滚动的喉咙上咬了一口。 沈婵浅浅睡了一个午觉后便下了小重峰。 她一人去无风谷里转了转——魔剑虽被五大派联合封进了织魂榕里,但沈婵总觉得哪里不对。 偌大的织魂榕遮住无风谷里半片天,沈婵仰着头,在怪异的平静里听见一声不屑的笑。 识海里那团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依旧是化作吕浮玉的样子,墨发披在身后,灰白衣裳,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婵压着眉,“魔尊魂魄逃出来了,是吗?” 安静了许久,她瞥见女人脸上露出些许伤感的表情,“都魂飞魄散了,如何还有魂魄。” 沈婵表情细微地动了下,不合时宜地想起,民间茶馆编排的那些,关于仙祖吕浮玉和魔头洛姒的话本。 她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吕浮玉”的幻影消失,钻入了她的识海里。 心魔随即在眼前出现,沈婵懒得听她说一个字,见着就烦,九天在眼前闪过,心魔消失,退回了识海深处- 小重峰上。 明离在院子里耍了一会儿的剑,心不在焉,想了想,还是偷偷进了沈婵的房间,拿出了那个小木雕。 太阳穴又一下一下地疼起来,明离有些神志恍惚,出门时还摔了一跤,木雕滚落在不远处。心脏沉沉地压着她,明离爬了起来,快速捡起那个木雕,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木雕摆在一起,一个精致一个粗糙,却明显地看出是一对。明离这会儿来不及吃醋,她只觉得那东西像什么邪物,一股难以忍受的感觉缠上明离喉咙,紧紧地勒着她,她被勒得脸色发白,几欲窒息。 脑子又抽疼起来,跟每次和沈婵亲密接触时的突如其来的疼痛和畏惧感受一模一样,可是渐渐地,那股疼痛慢慢变得剧烈,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明离痛叫出声,抬手捂住脑袋。 她其实不应该再去看那两个木雕的,一种强烈的彷徨从脚底爬上身体,丝丝麻麻地勒着她的心脏,压着她的呼吸。 忽有什么片段从脑中闪过,她愣了一下,心脏忽然抽痛起来。 喜服,婚房,良辰吉日,瑞气冲天。 沈婵没有戴那个银色面具了,她穿着一身红衣,唇上擦了口脂,人面桃花,漂亮得明离魂飞意动。 喜气洋洋的红映在两人身上,烛火慌得姐姐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沈婵闭着眼,迫不及待地上前亲她…… 姐姐。 明离紧紧皱着眉,余光里红烛摇曳,光影投在墙壁上,她隐约记起来了。 刀疤不叫刀疤,她叫沈婵,她是青云门的大师姐,她是她的姐姐。 她和姐姐成过亲。 明离无力地趴在床上,呼吸急促起来,她艰难地咽下口水,受刑一样接受这脑海里破开闸门奔涌而出的大片记忆。 胸口的旧疤痕火烧一样疼。 耳边是沈婵声嘶力竭的哭声:“我不愿意……是你强迫我!是你乘虚而入,是你趁火打劫!” “我恨死了你付明离……” “你问我身体为什么这么虚弱,你问我灵力为什么那么弱——因为你啊付明离!因为你!” 一股腥咸从喉咙涌出,明离望着那两个小木人,眼泪止不住地流。 好痛,好吵,下了好多雨。 她拖着病弱的身体逃跑,一路往青云山跑,最后跌在了半道上。 破境成为元婴大能的沈婵,身上装着她的腺体,提着九天,在诛魔阵里亲手了解她的性命。 疼。 她记得伤疤干了又裂开的感觉,她记得她像被围猎的狗一样,趴在地上讨饶,她狼狈不堪,沈婵一袭素衣纤尘不染。 沈婵恨她。 沈婵恨不得她去死。 女孩呕出一口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青云殿里,沈婵越想越不对劲,到底还是给钟乐写了一封信,询问她当初从姝衡手里夺回魔剑的细节。 这魔剑太平静了,一点魔气也没有,到底是被渡化了,还是找到了新的宿主,以及那魔气到底是什么,是魔头洛姒的残魂,还是魔剑里生出的剑灵。 沈婵微微垂眸,视线落在一旁的九天剑上。 曾经在九天剑里,如今在她身体里的那团东西,究竟和吕浮玉有什么关系。 她闭着眼睛,抬手抵着太阳穴,还没把其中头绪理清楚,忽然猛地睁开眼睛。 ——小重峰上的结界有波动! 下一瞬清晰的画面映在沈婵眼中。 蓝天白云下,粉衣少女出了院子,御剑往外走,不出意料被结界撞了回来,她不死心,灵力往外冲了一下,结界似水波荡开,随后依旧纹丝不动。 她并不知结界的施术人正在看着自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试着闯出去,最后力竭地坐在地上,抬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的山脉。 那双向来带着笑意的眼睛冷了下来,明离咬着牙,绝望大骂:“沈婵,我***!” 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簌簌滚落,明离放弃尝试,把脸颊埋进手臂里,明离抱着膝盖蜷缩起来。 呜咽声慢慢透出来,时高时低。 青云殿里,沈婵呆呆地愣在原地,身体似坠入深渊,寒意刺骨。 她从未告诉阿梨她的名字,阿梨向来只会喊她“刀疤”。 沈婵感觉自己喉咙里被装了一把刀片,每次呼吸,喉咙的每一次滚动,都有鲜血滚出来,撕扯出陈年旧痛。 那把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声势浩大,干净利落,又猝不及防地斩断她所有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沈婵听到了脚步声。 余光一瞥,是茯苓走了过来。 沈婵吸了一口气,抬眸一瞬间将所有情绪收回。 茯苓是来和沈婵说收徒的那件事,道前来报名的人多得很,建议沈婵举办个比武招徒什么的,好歹是第一个徒儿,要选个资质好的人。 沈婵婉拒了她的提议,道徒儿已有人选,不必再进行选拔,挑个良辰吉日进行拜师大典即可。 茯苓:“啊?” 这不合规矩,只怕长老们和掌门颇有微词。 沈婵道:“既是我选徒儿,便不用管她们,你不必担心,那人资质很好,不会丢青云门的脸面。” 茯苓道:“好。” 话虽是这么说,两人头顶还是有个师母在的,因而茯苓回清辉阁把这件事告知了沈瑾瑜。 白发女人坐在院子里下棋,闻言轻轻抬眸,锐利的目光透过堆积的眼皮看向茯苓,笑了笑,问起沈婵的准徒儿姓名。 茯苓道:“师姐说叫‘阿梨’,梨花的梨,原是师姐从外面捡回来的,没有名字。” 白发女人忽地笑了一声,声音尖锐,茯苓以为她要说什么反对的话,或是要连同长老跟沈婵施压——虽然没什么用,沈婵近几年来行事根本不听长老和掌门的。 但沈瑾瑜只是长长叹了一声,有气无力道:“随她去吧。”- 不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日,尽管明离对她十分依赖,也十分勇敢地表达爱意,沈婵也从未想过撤掉那个结界。 不仅没撤掉,还偷偷加固了。 沈婵此刻无比庆幸这个决定。 结界上灵力缓慢流动,她看见少女哭累了,提剑进了院子里,她发疯似的去砍那颗桃树,砍了没几下就停了,叉着腰喘气。 那时明离当初亲自扛上山,小心照顾才养下来的桃树,沈婵猜她舍不得。 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明离布置的,她说姐姐院子里太冷清,她种些东西,等春天来了热闹些。 果不其然,她没再动手。 她扔了剑,发泄似的怒骂了沈婵好久。 沈婵大致听了下,主要分三个类型:说脏话,放我出去,沈婵去死。 沈婵遥遥地坐在青云殿里,她原本可以屏蔽掉那些咒骂,但她没有,她认认真真从头听到尾,偶尔抬头,望向殿中挂着的祖师画像。 从前她最怕明离想起来,最怕明离恨她。 如今这两件事都发生了,她反而没有从前那样恐惧了,听少女在结界中咒骂她去死,沈婵反倒有一种奇怪的欣慰。 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明离本来就应该恨她的。 回神,她继续盯着那副祖师画像看,忽然想起了那个已经被破除掉的天罚。 什么样的错处才能引来天罚……师徒乱纲,算是错处吗? 她轻轻笑了起来,嘴唇往后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眸中却没有笑意。 识海里响起两道笑声,一声嘲讽,一声不屑。 沈婵直到傍晚才回到小重峰。 她原以为她不怕明离恨她,快要见面时才发觉,其实还是怕的,她甚至怕见到明离,因此拖到现在才肯回来。 她听见院门吱嘎打开的声音,看见余晖被推开,无数尘土飞扬,载着金黄色的光,飞蛾扑火似的砸在她的面具上。 沈婵感觉自己像个犯人,心跳加速地等待着付明离的最终处刑。 结果有些意外。 女孩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像往常一样跑出来,笑盈盈地,飞扑进沈婵怀里。 腰上挂着的胳膊很紧,沈婵感觉到有些疼,听见女孩那声“我好想你”,她轻轻笑了一下,神色悲伤地回复,“我也很想你。” 女孩今日急切许多,还没进屋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沈婵脖颈上,酥麻和清醒的痛感双管齐下,下一瞬沈婵抱着她砸在了床上。 明离一点都没有收力,沈婵的胸口被砸得有点疼。 沈婵听见一声欢愉的喟叹,她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抬手摘下面具的同时,明离已十分自觉地蒙住眼睛,分腿坐在她的腰上。 明离唇角勾着,在对她笑。 沈婵也笑。 一开始是很温柔的。 不知道从哪个瞬间起,那吻就变得凶残起来,轻柔的摩挲化为霸道的侵占,明离的唇重重压下,力度大得几乎要将她的呼吸掠夺。 沈婵不遑多让,双手死死扣着明离肩膀,似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唇舌纠缠间两人措手不及,却不肯退缩示好,偏要拼个你死我活。 沈婵最先察觉痛感,舌头被明离咬破,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凉气却在下一瞬灌进了明离的嘴里。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明离始终比她大胆一步,她仰着头喘息时,明离的手已经钻进她的衣襟里,没有之前的小心翼翼,而是直直往下爬。 被她摩挲过的肌肤迅速发烫,沈婵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她眼神失焦地望着一团空虚,呼吸变了调,柔柔地喊:“阿梨……” 明离收了手,膝盖挤进沈婵腿间,她动作极快地扯下罩着眼睛的布条,随后往前一扑一绕,明离吻着沈婵,泄愤似的咬着沈婵的唇。 沈婵专为她打造的黑色布条不知不觉绕住了沈婵的喉咙。 明离垂着眸望着那张漂亮失神的脸蛋,恨意几乎溢了出来,猛地用力。 黑色布条迅速收紧,压着白皙的皮肤往里勒。 她听见沈婵下意识闷哼出声,声音压抑而痛苦,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随着布条愈发用力,沈婵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挣扎着凸显。 明离用力拉扯布条,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视线从沈婵脖颈往上移,落在沈婵因窒息而涨红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漂亮,依旧明艳动人,上面浮着一层汗,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桃子,透着粉。 沈婵似感觉不到痛苦似的,没有丝毫挣扎,瞳孔失焦,眼圈泛红,她轻轻笑着,似沉浸在某种隐秘的兴奋中。水色在眸中晃悠,映出明离满是恨意、痛苦狰狞的脸。 明离愣了一瞬,脑中忽然蹦出两个字: 淫靡。 沈婵真的很有本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明离忽然恼怒起来,怨气前所未有的重,她死死咬着牙,视线从沈婵脸上移开,发颤的手不顾一切地收紧布条。 她终于听见沈婵痛苦的呼吸。 …… 那截藕颈快折在她手里了。 第65章 “是你爱我。” 布条勒着沈婵的颈动脉,一点点往里绞,明离浑身都在颤抖。 沈婵脸上的笑慢慢被痛苦淹没,脸色涨得通红,涣散的瞳孔短暂聚焦一瞬,落在因用力而脸色涨红的明离脸上。 视线交汇时沈婵轻轻笑了,那聚焦的瞳孔散开,随后闭上了眼睛。 连痛苦的呼吸也消失了。 下一瞬明离松了手,她瘫坐在沈婵身上,喉咙似被风雪灌进来,艰难地呼吸着。 她听见自己慌张的心跳,慌张的呼吸,以及沈婵带着笑意的咳嗽声。 明离红着眼看向沈婵,胸口剧烈起伏。 那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分明算准了她不肯下手,强烈的不甘迅速涌了上来,瞬间润湿明离双眼,明离恼羞成怒地扑过去,用被布条勒得发红的手去掐沈婵。 泪珠砸在沈婵脸上,明离咬着后槽牙,声音发颤,“你别得意,我刚才只是力竭而已……” 视线模糊一瞬又清晰,明离察觉沈婵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拨,她的手便脱离了沈婵的脖颈,她偏头想去咬沈婵,下一瞬身体却突然被推下来。 明离不肯就罢,抬腿勾着沈婵,手用力往外拽,于是转瞬间抱着沈婵翻了个身。 忽而听见“哐当”一声,两人从床上翻滚下来。 沈婵踹了一下床沿,抱着明离翻了半个身,后背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明离砸在沈婵身上,手短暂获得自由,她趁此想要起身,手抽出来后又被沈婵拉了回去,明离摔下去,头有些懵,再回神时,沈婵压在她身上,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两只手被沈婵束到了身后,握成拳,硌着明离后腰生疼。 明离不得不弓着腰缓解疼痛,却不知不觉让自己和沈婵贴得更近。 沈婵低低笑了一声,低头去亲明离。 她的唇舌里全是方才明离咬出的血,这会儿她拼尽全力地把腥咸的血涂满明离的整个口腔,她知道明离在躲,于是抬手掐着明离的下颌,逼迫她张嘴。 死过一回的身体果然虚弱好多,明离边喘边躲,偏偏一点也躲不了。沈婵的手隔着脸颊卡在她的上下牙之间,沈婵得以顺畅地进入她的唇齿,一点点把刚才的攻击还回来。 “阿梨……”她一边柔声喊着明离,一边迫不及待堵住明离的嘴,将明离还未出口的话送回了喉咙。 沈婵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她不要停。 僵硬的唇舌慢慢被搅得软下来,明离低低的喘息扫在沈婵脸上,热气散开。 冷香不知不觉弥漫开来,明离慢慢地说不出话了,她身体瘫软地躺在地上,后颈处的腺体裸露出来,肆无忌惮地放出冷香。 一阵阵的潮热从后颈处涌出来,她气息微弱,脑子陷入一片空白,缓缓配合着沈婵的动作,不轻不重地蹭着沈婵的腰。 沈婵动作僵住,猛地清醒过来,才发觉屋里的冷香浓郁至此。 从少女唇齿退出,沈婵把身体软得像一滩水的人圈在怀里,抬手划出一个抑制符,轻轻压在沈婵后颈处。 她还控制不住这个外来的腺体,有时候也不太能察觉它的存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用信息素把明离的发热期勾来了。 “沈婵……” 她听见女孩虚弱地叫她,“嗯,我在。” “你去死。” 明离咬着牙说。 抱着明离腰的手缓缓收紧,沈婵下巴搭在明离肩膀上,脸上的汗已经干了,她垂着眸看向明离心口,低声说:“我刚才已经去了,是你把我拉回来的。” 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沈婵松了力度,那人往前靠了靠,到底还是脱力躺回了她怀里。 “不着急的。”沈婵的语速不紧不慢,“你有无数次机会。” 身体里的热潮退得很快,互换腺体后两人对彼此的信息素都不如过去敏感——毕竟严格来说,那其实是自己的信息素。 明离晕乎乎的脑袋听见沈婵语调淡淡的话,一股气又涌了上来。 她刚才为什么松手了……她刚才就不应该松手,她就应该把沈婵勒死在床上。 她恶狠狠地想着,迷迷糊糊听见沈婵唤了一声“阿梨”,一股气还没顺下去,另一股气又冲了上来。 “不许……叫我,阿梨。” 这个名字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被雷劈了三道、在诛魔阵里滚了一遭的她依旧死不悔改,没了记忆还是爱上了沈婵。 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婵没应她,只是静悄悄地抱着人。 不过一炷香时间,被沈婵信息素勾起的发热期快速褪去,腺体埋伏进身体里,明离用肩膀撞了撞身后的人,“放开我。” 如今她被困在小重峰的结界里,修为比不过沈婵,又被沈婵*信息素压制,加上错失了杀沈婵的良机还暴露了身份,她不得不做小伏低,换取日后翻盘的机会。 “姐姐,你放开我。” 沈婵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地喊她,“阿梨,我……” 前一瞬还决定卧薪尝胆的明离立刻就把胆吐了出来,冷着声打断沈婵的话,“沈婵,你怎么那么恶心?” 呼吸不知不觉颤抖起来,“阿梨阿梨阿梨,被你骗得团团转的我是不是很好玩啊,啊?上次要的是我的命,我的腺体,这次呢?这次你又想要什么!” 挣脱不开怀抱,明离气不打一出来,咬着牙道:“沈师姐如今是元婴大能了,不用为发热期烦恼了,也没了那个日日缠着你的傻师妹,但缺个床伴,阿梨痴痴傻傻的,又对你一心一意,最合沈师姐的心意是不是?” 抱着她的那人微微发颤,低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可你是这么做的!”明离喘着气,“你把我困在山上,想做什么呢,你还想收我为徒,呵,师姐可真会占便宜。” 她回过头,对上沈婵发白的脸色,眉梢一挑,盈盈软语:“还是说……你想让我在床上叫你师母?” 还未等沈婵反应,明离率先受不了,咬着牙道:“你根本不想让我想起来,你想让付明离做一辈子的阿梨!” 沈婵别开视线,不知如何辩驳。 她确实是不希望付明离回来,她只想要阿梨,付明离会恨她,阿梨不会。她想要阿梨不离开她,想要阿梨在小重峰上陪她一辈子。 明离忽然崩溃起来,因沈婵依旧无关痛痒的动作和情绪,眼泪滚了下来,“沈婵,你真恶心。” 哭了没几声,她发现身后抱着她的沈婵也在流泪,静悄悄的。 片刻后明离听见沈婵笑了一声。 “恶心什么?”沈婵忽然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明离视线。 她似是对明离的这个评价难以忍受,脸色不大好,“是你说的喜欢我,是你问我能不能做你的道侣,是你说你要对我一心一意。” 这个“你”,既包括了付明离,也包括了阿梨。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没有逼你,也没有勾引你,是你说喜欢我。我给你下忘忧咒你说没关系,此后不提,只要我以后不躲你。我刺了你一剑,你说姐姐别怕。” 她死死盯着明离,对上明离充满厌恶憎恨的眼神,字句清晰地提醒: “是你爱我。” 明离脑中“嗡”的一声。 那些痛苦的过往竟然轻飘飘地被沈婵提及,被当做沈婵验证爱的论据,她的心似被沈婵血淋淋地剖出来,提醒着从前和现在都是因为她活该。 是,她是活该。 但沈婵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那一直被沈婵束住的手总算拔了出来,她半点迟疑也没有,重重地甩了沈婵一个耳光。 “啪”一声。 沈婵被打的偏过头去,白皙的肤色上印出深深的掌印,一片绯红透了出来。 沈婵回过头来,继续看着明离,似察觉不到痛似的,甚至笑了一下,“你说,若非黄泉,死生不渝,你说,我是你的妻子。” 沈婵嘴角流下血,蜿蜒到下巴,继续往下,则是触目惊心的红印。那是刚才明离掐出来和勒出来的。 明离这下是真后悔了,她怎么就放过沈婵了呢,最该死的就是沈婵,她就应该勒死她。 沈婵的话还没完,她直直看着付明离,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道:“我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了。” 她好像忘了付明离为什么被逼上死路,被谁逼上死路。 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用一种异常坚毅的眼神看着明离,“所以那个誓言,自然也要作数,你不能背叛它。” “啪”,又一声响亮的巴掌。 明离用的劲比第一次要大许多,大到她的掌心发麻,呼吸急促。而沈婵侧脸掌印覆盖掌印,看起来红肿了一片。 沈婵被打偏了脸,顿了一下又转回来,固执地看着女孩,张口还想说话,猝不及防被明离往后一推,后背重新砸在了地板上,而明离死死捂着沈婵的嘴。 森寒杀意从女孩瞳孔溢出。 明离确信,如果沈婵这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杀了沈婵。 第66章 青云门的大师姐死了。 森寒杀意从女孩瞳孔溢出。 明离确信,如果沈婵这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她无论如何都会杀了沈婵。 沈婵终于不再说话,或者说,没办法说话。 嘴角流出的血沾在明离手指上,黏糊糊的,热乎乎的。红色血丝缠绕着眼球,明离急促的呼吸缓慢平息,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沈婵躺在明离身下,雪白脖颈上红痕触目惊心,侧脸红肿得厉害,发丝凌乱不堪。 明离恶狠狠地将手上沾染的血,用力抹在沈婵脸上。她存心报复,因而下手极重,沈婵的脸被挤压得变了形,随着明离的动作而起伏。 她死死地盯着沈婵,眸中浓雾起伏,万千恨意喷涌而出,她恨不得生吃了沈婵,却又在触及沈婵平静却悲伤的目光时哑了火。 末了缓缓出声,喉咙似被砂砾磨过,沙哑痛苦,“沈婵,你放我走。” 压着沈婵口鼻的手移了位置,继续压着她的喉咙。 沈婵向来苍白的唇此刻染上鲜血,变得红艳艳的,散发着一种惊魂夺魄的美。她浑身被汗水浸透,就连眼睫上也挂着汗珠,朦胧水汽氤氲,似雾里看花,迷离不清。 “不行。”沈婵沉默了一会儿,坚定给出回答,压在喉咙上的手猛地收紧,沈婵望着少女发红的眼,固执道,“你答应了当我徒儿,也答应了当我道侣。” 明明狼狈至极,望向明离的目光却异常平静。 以至于明离恍惚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嘲讽道:“又是师徒又是道侣,你也不怕天谴。” 沈婵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掐着沈婵的手慢慢泄力,元婴大能释放出的威压让明离动弹不得,所有力道都被抽了出去,她软绵绵地伏下去,靠着沈婵胸口。 沈婵撑着手坐起来,仔细擦干净怀中少女手上的鲜血,随后抱着人去温池里洗澡。 明离无力的靠在池壁上,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下一瞬被沈婵捞了回来。沈婵只是规规矩矩地给她洗澡,不带任何暧昧,和她从前擦拭明离送她的那个小木人没什么两样。 她把明离抱回了房间里,拉被子,喷沉眠散,直到女孩慢慢睡去,她才沉沉吐出一口气,低头在女孩额心亲了一下,随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明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看见沈婵。 沈婵给她下的沉眠散太多了,她起得很晚,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刺得她太阳穴疼。 她默默地下了床推开门,仰头一看,结界还是没有撤下。 沈婵还打算继续关着她。 一觉醒来,她没有昨天气性大了,她蹲在门口想了许久,决定先去吃饭——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肚子很饿。 厨房里有肉有菜,明离把厨房弄得噼里啪啦响,没多久鸡汤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如今被沈婵关在这里本就郁闷,她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吃饱喝足后明离绕着结界探了一圈,依旧没能解开结界,甚至结界比昨天还稳固。 显而易见,沈婵把结界加固了。 明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拔剑朝着虚空砍了一下,挟着怒气回了院子里,气冲冲地去踹那个秋千。 许久,心口的气慢慢沉了下来,明离慢慢调息静养。 小重峰上灵气充沛,院中又有这么多天材地宝,如今明离出不去,只能尽量提高修为,若要偷袭沈婵还能多几分胜算。 明离本来想着忍辱负重陪沈婵演一演,日后才好打她个措手不及。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一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就不自觉动手了,灵力卷着剑刃朝那人劈过去。 自是没有劈中,她的剑被沈婵两只捏住了,明离顿时弃剑,抬腿朝沈婵踹过去——杀不了她,打一顿也解气。 可惜沈婵动作更快,明离也被这副身体拖累,没多久便气喘吁吁地躺在石桌上。 石桌晒了一天太阳,这会儿烫得很,明离往上弹了一下,动作看起来像是钻入沈婵怀里。 沈婵桎梏着她的手,抬高她的腿,趴下去亲她,将她“混账”“畜生”之类的话全都堵回了喉咙。 急促不平的喘息里,她听见沈婵低低笑了一声。 欺人太甚。 明离抬腿夹住沈婵脑袋,用力一拧翻身落地,一旁的剑飞了过来,擦着沈婵的侧颈而过。 两道身影在院中旋斗起来,剑风阵阵。 一招接着一招,明离不肯认输,直到力竭扶着剑险些站不住。沈婵收了力,走过去扔了她的剑,把她揽进怀里继续那个未尽的吻。 明离还欲动手,被沈婵发现,将她的双手压到身后,重重地砸在门上。 下一瞬腥咸在嘴里化开,沈婵退出明离的唇齿,目光沉沉,抬手擦唇上的血。 之后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 出不去结界,明离的满身气就冲着沈婵发,两人只要同时在院子里,要么是在打架,要么是明离打输了在被亲,明离始终认为那是一种莫大的屈辱,提醒着她如今的窝囊和废物,于是总在沈婵亲得入迷的时候偷袭。 在这档口的偷袭十有八九能成功,有一次沈婵的脖颈甚至被她用叶子划出一条血痕。 一来二去的,沈婵也没了亲的心思,随时得防备着明离,直到把明离的全部精力消耗掉,她才会缓缓抱住那个温热的身体,一个绵软的吻落在女孩滚烫的额心。 明离没了力气,却还咬牙瞪沈婵,沈婵装作没看见,嘴唇顺着鼻梁往下,轻轻点在明离的唇上。 折腾许久两人都很累,因而那吻只是蜻蜓点水,并没有什么暧昧意味。 几日下来,明离发现自己的修为似乎有所精进,相较从前,身体也比之前强健,虽然依旧处处受沈婵压制。 好在沈婵除了亲她之外,并未做出其他逾矩之事。 第七日,沈婵甚至给她带了一把剑。 “不日便是拜师大典了,这是为师送你的礼物,剑名破风。”沈婵一本正经地说着,话还没说完,呼啸的灵力便朝着沈婵扇来。 沈婵躲了一下,瞬移到明离身后握住她发颤的手,汹涌的灵力瞬间消散,她道:“你若不喜欢这名字,重新取一个。” 沈婵脑子有病。 恢复记忆这么些天,明离越发确定,沈婵真的有病。 沈婵虽然有病,但给她带的那把剑确实是把好剑,用那把剑砍沈婵感觉更有劲了。 提剑互砍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成玉来小重峰的那天。 前些日子成玉出门去了,这两天才回来。 沈婵似乎没把她恢复记忆的事情告诉成玉,或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成玉,总之,成玉还叫她“阿梨”。 明离也不得不继续扮演着阿梨,她拉着成玉的手,盈盈笑眼看向成玉,很苦恼地说小重峰上好无聊,问成玉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踏青的人很多。 成玉愣了愣后道,人间早过了踏青的时节。 女孩蹲在台阶下,仰头看远处天际飞过的大鸟,忽然不说话了。 半晌,她忽而垂下眸,低低喊了一声:“成玉师姐。” 成玉喉咙滚了滚,笑了笑,唤她:“阿梨。” 天空碧蓝,阳光明媚,那只大鸟一直在远处山林盘旋。 青云山下,清新的草木气息在林间弥漫,不远处炊烟袅袅,人声犬吠不时传来。 女人脚步匆忙,眉头紧蹙,每一个脚步落下,脚边便扬起一圈尘土。 下一瞬女人脚步猛地顿住,原本飞扬的尘土像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牵制,瞬间凝在半空,随后才极缓慢地簌簌落下。 一阵磅礴而冰凉的威压沉沉压下。 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停了。 一道白衣落在她身前。 树叶恢复响动,尘土回归泥土,成玉缓缓抬起头,浅浅笑道:“师妹。” 动作够快的,竟然这么快就从淮安赶回来了。 “她呢。”沈婵冷冷道。 “谁啊。”成玉笑了笑,“该不会是阿梨吧?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刚回来,想着来山下买点药材,还没回青云门呢。” 她压着那股威压带来的不适,故作轻松道:“师妹的人自己不看好,怎么来问我?” 沈婵沉眉,黑色的眼珠却往上一滑,视线落在成玉腰际。 察觉那道视线,成玉把药箱往后推了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寒意陡然袭来,成玉拔剑挡了一下,被那股灵力冲得退后数米,后背砸在一颗树上。 成玉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眸笑道:“又打架斗殴?被长老们知道要被罚的。” “你知道我能看见。”沈婵不想和她再费口舌,看着她,冷声警告另一个人,“付明离。” “沈婵!你够了没有!”成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手中长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气,如同一道银色闪电,直刺向沈婵。 半招都未曾过下,成玉半跪在地上,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慌乱抬眸,九天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她钉来,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地动山摇——而她在威压下别说反抗了,连躲避也没法躲避。 她看出沈婵的意图,张口说话却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现出一人,死死挡在她面前。 九天猛地悬在明离额前,磅礴的灵力忽地消散开,吹得明离额前发丝飞扬,明离惊魂未定,气息急促,眼里盈着泪瞪着沈婵。 沈婵收了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 第一次见识到沈婵元婴的灵力,出于本能的恐惧,出口的破骂在喉咙滚了滚,她颤着声道:“我只是……我只是拜托成玉师姐带我出来踏青而已。” 她早忘了现在不是踏青的时节。 “嗯。”沈婵低头牵着明离的手,沉沉的眸光被长睫压住,声音夹杂着沉重的冷意,“现在可以回去了。” 沈婵拽着明离往回走,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成玉,伸手道:“灵霄袋还我。” 不等成玉反应,灵霄袋已落回沈婵手里。 “阿梨……” 成玉见女孩回头,欢喜了一瞬,开口要和她说什么,下一瞬沈婵拽着女孩消失在林中- 一路上,两人的扭打从未停过。 中途,明离甚至死死缠住沈婵喉咙,不顾一切地攻击她,沈婵一边艰难地左支右绌进行防备,一边还得拉着明离,生怕她从剑上掉下去。 实际上掉下去一次过,明离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已经从小重峰上逃出来了,死也不会再回去受沈婵的侮辱,掉下去的一瞬风声大了许多,沈婵越来越小,她好似脱离了牢笼获得短暂的自由,于是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没多久那笑就转为了怒,因为沈婵追下来接住了她。 熟悉的体温靠上来,她对上沈婵发怒的眼,怨气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 两人相看两怒,不约而同地,更加激烈地,扭打起来。 到小重峰时沈婵手上鲜血淋漓,而明离脖子和肩膀上全是沈婵的牙印。 明离从剑上滚进院子里,尘土扬在脸上。明离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抬眸望见结界上悠悠转动的灵力,气不打一处来,先下手为强,抽出破风不管不顾地朝沈婵砍去。 那些年、这些天积累的恨意一股脑冲了出来,明离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为什么沈婵还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要继续耍着她玩,为什么还把她当个逗乐的宠物?!! 她欠沈婵的早就还清了!是沈婵和沈瑾瑜欠她的!她的名,她的命,她的腺体,是沈婵欠她的! 她受够了被沈婵玩弄于鼓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噗嗤—— 温热的鲜血溅了明离一脸。 也溅了沈婵一脸。 锁骨处骤然一阵剧痛,沈婵怔愣一瞬,缓缓低下头,偏头望着砍在她肩膀上的那柄剑——那是她专门给明离挑的一把好剑,此刻第一次派上用场,却是用在她身上。 她好像有些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于是轻轻蹙眉,眼珠往上转,抬眸看向明离。 明离眼底一片赤红,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她用一种极为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沈婵,双手紧紧握着剑柄。 大片的血顺着沈婵的胸口、手臂滚下来,浸染方才明离咬出的伤口,大片白衣很快变成了红衣。 沈婵能够清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在迅速流失,她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像一片纸,她微微张了张嘴,“你……” 你爱我的。 我没有故意困住你。 是你自愿留在我身边的。 我知道的,你舍不得杀我。 你舍不得的…… 她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再没有力气了,一阵气血翻涌而上,顺着喉咙呛了出来,喷在了泪流不止的明离脸上。 她再也站不住,身体往前倒,膝盖猛地跪在了地上。 那柄压在她肩膀上的剑翻起血肉,“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明离被喷得满脸是血,眼神空洞迷茫,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感觉到心脏猝然加速,睫毛也跟着轻轻颤抖。 挂在眼睫上的血珠滚了下来。 失焦的瞳孔缓缓聚焦,明离视线下移,看见了那把剑,满地的血,以及跪在地上费力抬手拉她衣角的沈婵。 沈婵的脸上好多血,似戴了张红色面具。 明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一截衣角从沈婵鲜血滚动的手中溜走,沈婵再没有支撑自己的力气,身体直直倒在地上,她看见明离错愕又夹杂着几分迷茫的神色。 又一口血呛了出来,她仰着头咳血,血珠滚进了她的眼睛里,红色瞬间蒙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和明离成婚那日,她和明离都盖着盖头,盖头不是布的,而是纱的,朦朦胧胧的,能看见对方。 她看见明离跑了。 因她快死了,结界虚弱,所以明离跑了…… 眼球微微转动,原本模糊视野变得清晰了些,她侧躺在湿冷的地上,眼泪混着血糊了满脸。 她望着明离离开的方向,嘴唇颤抖,声音微弱而含糊,几乎是在哀求:“不……不要……” ……不要走。 不许走。 身体被大片鲜血染红,沈婵的眼皮彻底重重垂下。 下一瞬。 结界彻底破碎- 沈婵去世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在修真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青云门千年才出的一个元婴大能,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还是死在青云山上。 一时流言四起。 第67章 “我想要她。” 五花八门的流言中,最甚嚣尘上的当属青云门天罚论。 都道降在青云门的天罚果然是真的,只是这次来晚了些——毕竟历代的元婴大能,没有死得这么莫名其妙、这么草率的。 知情人士透露,青云门的大师姐是在自己的小重峰上身受重伤的。当时鲜血汩汩流了一地,殷红的血迹蜿蜒蔓延。沈婵平日里独自居住,等到同门师姐发现时,她早已失血过多,气息奄奄。 沈掌门和门内长老们竭尽全力,靠着珍贵的宝物勉强吊着她的性命。强行拖到了七天之后,大师姐还是彻底没了气息。 青云门好不容易出来的一个天才就这样殁了。 哎,真是可惜。 “你可惜什么呀?”斜刘海的女人皱眉道,“人家是仙道,咱们是魔道,还轮得着你可惜?”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树叶沙沙作响,方才阻止说话的那人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拱门,那位祖宗奶奶还没回来。拿着扫把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搓了几下,那人又道:“你可知那沈婵是怎么死的?” 她挑了挑眉,示意对面的齐刘海问自己。 果然,齐刘海问:“怎么死的?” 斜刘海满意地勾了勾唇,压低声音,“我听说啊……是被她那位道侣弄死的。” 另一位的人脉显然没有她广,闻言脸上露出一种震惊和怀疑的表情,抬手掩着唇道:“那位沈婵大师姐,不是向来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吗怎的还有道侣?” 齐刘海道,因那位师姐天赋异禀,有飞升潜力,还以为青云门会让她修无情道,没想到竟然有道侣。 斜刘海入魔道比较早,听见这样的话不屑地笑了笑,以一种长者的姿态道:“都叫你少看点话本了,怪不得你修为总是上不来。” 继而又道,“仙道只是不重欲,但也没有抛弃情欲,不说别的。修道成仙根本和这没关系,就说青云门那得道成仙的祖师吕浮玉,她当年也是成婚生子后才入道的,便是入道后,她不也和魔尊……” 说到这里斜刘海女人咳了一声,言尽于此。 齐刘海女人显然不信,“师姐,你这不也是从话本里看来的吗……” “无风不起浪。”斜刘海道,继而转回之前的话题,“你道那沈婵这几年四处奔波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她那位道侣身子虚弱,需那些宝贝温养。” “那怎的还杀了她?” 女人笑了笑,长长的手指点了点齐刘海唇边酒窝,笑道:“谁知道呢。” 恩怨爱恨只有当事人清楚,她们也只能按照自己感兴趣的版本编一编,一传十十传百的,兴许还能进话本供后人瞻仰。 余光忽地瞥见石狮子旁无声无息蹲坐着的女孩,斜刘海吓了一大跳,有些恼怒:“小九,你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儿?不是叫你去扫厨房吗?” 女孩抱着一把扫帚,仰头笑了笑,“厨房我扫完了,见两位师姐聊天正入迷呢,没好意思打断。”她站起来往前靠了两步,“我能听的吧?” 斜刘海打量了她一眼,那声“师姐”确实把她听爽了,却还得端着师姐的架子轻扬下巴,“能听你也听不懂,你知道沈婵是谁吗?” “小九”摇了摇头,“不知道诶,师姐好厉害。” 这样正直的吹捧反倒把斜刘海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小九那张普通到转眼就能忘了的脸,勾了勾手,“过来点。” “小九”——或者说明离,得以顺利加入这场八卦。 “关于青云门的沈婵,你们入门得晚,不知道三年前那件事……”明离心中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惜斜刘海已经开口了。 果然,斜刘海女人绘声绘色地说起那冰清玉洁的沈婵师姐,受她邪恶的师妹付明离逼迫的事,情绪之激动,言语之丰富,好像她就在两人床底下听着看着。 “那沈婵师姐很是貌美,修为又高,是无数修士的梦中情人,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这样折辱,确实可惜……” 话虽如此,语气听起来不是可惜沈婵受辱,倒有几分像是可惜折辱沈婵的人不是她,以至于明离一时忘了演戏,眸色沉沉地望向斜刘海女人。 她才不是黄毛丫头! 但除此之外,女人说的并不错。 确实有不少人对沈婵趋之若鹜,光明离看得见的,便有扶摇派的钟乐,昆仑府的宋轻白,还有个不知死活的她。 如今……如今这一切都和她没任何关系了。 明离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神色,那两人忙着聊八卦,未曾注意。 没多久,有人小跑进来,说是主人回来了,要洗澡,让人去烧水。 斜刘海指了指明离,道:“你去。” 明离点了点头,闷闷不乐地往火房走。 这是她从青云山上下来的第十四天,也是青云门沈婵大师姐的头七。 明离刚想说今晚做梦会不会梦到沈婵,随即又想起,只有在人间才讲究头七的说法,修真界讲究的都是七七四十九天。 青云门的教材上就写着,修士死后尸体会在灵堂供奉,带四十九日后魂魄超脱才能下葬,以保证死者魂魄能够顺利转世。 实际上,这不过是活人一厢情愿的期盼。人死不能复生,更无转世一说,什么忘川,全然是臆想。 想起沈婵浑身是血倒在脚边的模样,明离依旧心悸,抬手抚摸胸口,隔着衣服感受到心口那道疤,心悸慢慢消散。 沈婵恨死自己了吧。 挺好,恨和恨相抵了,爱也相抵了,自此,除了在话本里,她和沈婵不会再有纠缠了。 明离低头把柴火放进灶膛里,灶台上温热的水慢慢变烫,还没等到翻滚,便有人来火房催了,道手脚麻利些,主人等得烦了。 那人口中道的“主人”,便是明离之前见过的魔道,姝衡。 明离是前几天被姝衡抓进来当壮丁的。 她揣了沈婵的易颜丹和一些天材地宝下山,十分谨慎地撕掉身上所有可疑的符咒,一路狂奔远离青云山。 以防万一沈婵追来,她吃了易颜丹变幻容貌,隐去身上灵气,奔逃出几百公里后,她才开始规划之后的路线。 明离决定先去幽昙的墓地。 如今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魔道护法幽昙的女儿,关于母亲她半点记忆也没有,而关于幽昙她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当年叛魔道,被魔道几长老联手诛杀了。 没几天明离就到了地方。 明离下了墓,才知道墓早就被开过了,里面被洗劫一空——幽昙身上挂着复活魔尊的秘密,魔道各个势力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自然连根头发也没给明离剩下。 她垂头丧气地从墓穴里爬出来,半截身子还没拱出来,眼前却站了好几个人。 站在中间的是个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歪着头看她,“干什么的?” 明离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从小重峰下来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在沈婵房间里搜刮点钱财了,以至于一路走来有点狼狈,饥一顿饱一顿的,而恰巧,她今天还没吃饭。 还没等明离说话,一根染了黑气的鞭子忽然朝明离甩了过来,紧紧缠住明离脖子。 “我……我肚子饿了,来……来找点东西吃。”明离抓着那根鞭子,断断续续地喘气,她忽然想起这女人是谁了——三年前绑过她的魔道姝衡。 喉咙的力度松开了,姝衡望了望她脏兮兮的脸,不耐烦地偏过头,朝身旁的人挥了挥手。 明离就这样被姝衡带回去了。 路上,一旁的下属给她递了个馒头,明离心忽地有些暖,心道魔道也并不全是坏人,还有这样暖心的人——到了地方才知道,她是被抓来当壮丁的。 近些年来,魔道衰败,姝衡手下可用之人本就少,钱也少,平日里,端茶倒水这些琐事,都透着一股捉襟见肘的节俭劲儿。偏偏姝衡还一身大小姐脾气,非得有人精心伺候着,稍有不顺心,就拿身边人撒气,杀人泄愤。 当下魔道的形势不佳,正经人家的孩子都不愿投身魔道,姝衡手底下的下属越来越少。无奈之下,姝衡只能从外面抓壮丁。对外宣称是收徒,可实际上,这些被抓来的人不过是来干苦力、伺候人。 就说方才和明离说话的那两人,自称魔修,可实际上身上三脚猫功夫也没有。 明离不乐意伺候姝衡,但她想知道幽昙的事,也想知道如今修真界的事,只得先潜伏在姝衡身边,伺机而动。 水还没烧好,她忽然就被拉去给姝衡倒茶了——侍女被姝衡捅死了,明离从后勤变成了姝衡的侍女。 以后不能听那两位师姐说八卦了,明离有些可惜,不仅如此,还得随时防着脾气不好的姝衡给她来一刀。 她为此胆战心惊地伺候了姝衡好几天,后一种担忧慢慢被放了下来——姝衡修为好像还不如她。 修魔道是歪门邪道,这话从前只在青云门的教材上看到过,如今却活生生地应在了姝衡身上。 明离见过她骨炎发作时候的痛苦模样,双眼布满血丝,皮肤青紫。书上说还会胸闷头晕,血液逆流,经脉如同被刀割一样疼。 明离不知道姝衡此刻是不是有这样的感受,但她知道姝衡很痛苦。 魔修前期修为的迅速上涨便是以此为代价。 病发时她被姝衡下属拉了出去——这年头不给钱的壮丁难找,得小心点,别让人死了。 等到姝衡情况好些了,下属才让明离进去伺候。 这会儿姝衡脾气是很好的,虽然没力气,还会和明离说点话。 说着说着力气恢复了开始骂人,骂仙盟会以多欺少,骂魔道那群老不死的,本来修为就比不过仙道那群人,偏偏还一门心思搞内斗,争那一亩三分地,但凡有五大派那团结劲,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被仙门压着打,害她也跟老鼠似的四处逃窜。 提到这里她又气了起来。 明明天时地利人和,昆仑府封印松动,魔剑被取出,那群老不死的偏偏在紧要关头吵起架来,好不容易到手的魔剑又被仙道追回,重新封入无风谷里。 这下好了,剑丢了,又开始团结起来了。 跟有病似的。 明离在一旁“嗯嗯”点头附和。 “不过好在沈婵死了。”姝衡忽然高兴起来,抬手挥退身旁的人。 门吱嘎一声关上,姝衡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尊上您吩咐。” 一道声音从识海里遥遥传来,“我想要她。” “嗯?”姝衡疑惑。 要沈婵? 沈婵早死了,她上哪儿去给洛姒弄人。 “不是。”识海里的那团东西叹了一声,“我要刚才那个侍女,她根骨极好,适合我附身暂住。” 更重要的是,这些天观察下来,那女孩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比较适合她静养——姝衡实在太吵了太……不像个正常人。 姝衡又把明离召了回来。 如今魔尊魂魄大损,不能直接附身,还得姝衡使些手段。姝衡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忍了忍,忽然把人拉进怀里,精心准备的温香软玉还没献出去,那侍女踉跄着爬下了床。 姝衡忍着杀人的欲望,柔柔叫她,“坐过来。” 那侍女跟个棒槌似的站了会儿,终于是坐上来了,姝衡见她面色惶惶,犹豫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问:“你有家*室啊?” 明离低着头,不知姝衡这是要闹哪出,犹豫了一会儿,道:“曾经有。” “嗯?”姝衡拖着调子道。 明离:“死了。” 姝衡见她面色有动容,明白这是一个突破口,于是把衣裳从肩膀上拉起来,抱着膝盖,做出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示意她继续说。 明离哪能说,余光战战兢兢地朝姝衡看去,见姝衡穿起了衣服,于是松了口气,开始编。 其实也算不上编,无非是把当初幻境里的事掐头去尾,润色一番。 “你喜欢你姐姐?”姝衡道,“喜欢姐姐可没什么好下场。” 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三年前从她手里跑了,结果死无全尸的那个倒霉蛋,“知道青云门的沈婵吗?” 明离蹙眉,“知道。” 她都逃离青云山了,怎么人人都要和她提起沈婵。 “她有个妹妹,叫付明离,你可能不知道。”姝衡道,提起那场混乱,“她伤痕累累被我好心救回来,那人是个白眼狼,又跑回去找沈婵了,结果魂飞魄散,死得无比凄惨。” 当事人明离不仅知道,还有点心塞。 她垂着眸,紧绷的精神不知不觉松懈下来,不由自主地想着沈婵。 沈婵给她一剑,她还沈婵一剑。 只是一瞬出神,便有一抹灵识从侧面钻进了明离的识海里。 识海里惊涛骇浪。 那抹灵识悄悄藏进角落。 第68章 “你可以杀我无数次。” 识海很快平静下来,洛姒试图钻进识海中心——这样能探查到这人在想什么,后续兴许能控制她的身体。 可惜失败了,她进不去这侍女的识海中心- 明离发现姝衡近来对自己好像不一般,尤其自那日后。 她知道姝衡好女色,但她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好在姝衡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依旧让她端茶倒水,只是不似从前那般防着她,信件来往也不避着她,有时候懒得动,还让明离给她读。 很快,明离隐隐知道众多魔徒在密谋一件事——魔道似乎打算在青云门沈婵下葬的这天,攻无风谷,举全魔道之力保魔剑破封印。 说来也巧,沈婵下葬那日,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九阴煞日。 届时天象诡谲,日月同悬于空,阴魂游街,是天地阴气最盛之时,即使是在无风谷里,魔剑的封印也会松动到极致,只要进入无风谷,以万魔之血祭剑,助魔剑彻底破封! 明离不解,之前魔剑破开昆仑府封印出来时,竟然没有彻底破封? 后来同姝衡的下属探听才知,原来魔剑里本身就有封印,里头封着魔尊的魂魄,只要魔尊魂魄重见天日,魔道便可覆灭整个修真界。 如今青云门的沈婵死了,沈掌门又是个白了头的老婆子,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明离暗道,魔道既知那是九阴煞日,仙道自然也知,如何能放任他们攻入青云门,届时定会派人严防死守。 魔道不一定能到得手。 那人笑了下,道,四大派自顾不暇呢。 明离垂着眸,没再说话。 明离本以为,姝衡一脉如今衰微至此,断不会再来蹚这趟浑水,谁料没几天,姝衡忽然要动身往青云山去,且要带上明离一起。 明离才从那儿逃出来,自是不愿意回去,但又怕青云门当真遭围攻,一时有些犹豫。 姝衡见她害怕,宽慰道:“你放心,能祭剑的魔修还是要经过筛选的,轮不到你。” 明离倒不是担心这个。 如此巧合的时间地点,再加上……她只怕姝衡有去无回。 明离最终还是跟着姝衡一起去了青云山。 在青云门大师姐沈婵去世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那位传说中杀了沈婵的道侣混在魔道的队伍里,偷偷上了青云门。 今夜必定是个混乱的夜晚,而明离要在混乱里杀了沈瑾瑜——日后不见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沈婵的命她已经拿了,现在还剩沈瑾瑜的。 她并不想跟上姝衡去无风谷,想着中途找机会溜之大吉爬上青云殿,谁料姝衡也并不打算去无风谷,也是要去青云殿。 沈婵的灵堂设置在清辉阁,青云殿的后方,青云殿和清辉阁皆是灯火通明,守夜的修士提着剑来回走动。 姝衡和明离躲在暗处。 混乱在戌时产生。 魔道在青云门本就有内应,进无风谷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于是一场规模宏大的祭剑仪式轰然开启。 巨大无比的血色阵法在谷底缓缓浮现,阵中百鬼哀嚎,声音凄厉,夜幕里狂风呼啸,雷声轰鸣,浓郁的血气如汹涌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缓缓朝着上空升腾而去。 还未等血气汇集到织魂榕的顶端,一道刺目至极的白光猛地压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白色阵法自地脉之中如蛟龙般腾空而起,稳稳地将那血色阵法牢牢压制住。 刺目的白光之上,是一道清冷的白色身影。 织魂榕下,魔道几大长老面色瞬间白如纸片,还未看清那人是谁,惊恐和慌乱先控制住了身体,先孤傲夺路而逃,但双脚却似被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震耳欲聋的惊雷声里,一个借由无风谷灵脉和织魂榕灵气的诛魔阵缓缓运转,只见阵法之上白衣女子奋力抬剑,霎那间天雷滚滚,迅速朝无风谷压下。 一道粗壮的雷柱贯穿织魂榕,白衣女子呕出一口血,她咬着牙,继续运转阵法。 伴随着一声巨响,织魂榕底下的魔剑瞬间化作飞灰,诛魔阵下的诸多魔修也逐渐没了气息,银色面具从白衣人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藏匿在云层里的雷电渐渐消失,沈婵呕出一口血,身体似一片落叶从高空直直坠落。 到底没有直接砸在地上——半道被钟乐接住了。 钟乐扶着人落在地上,鲜血浸湿了她的手,她来不及去处理,伸手去探沈婵的灵脉——混乱不堪,简直像走火入魔了。 沈婵推开她的手,哑声道:“没事,不是我。” 心魔这会儿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是识海里那团东西在疯狂攻击她。 她算是赌对了,她借用那团东西的力量引来天雷,又设诛魔阵,终于将封印了千年的魔剑彻底摧毁。 另一边,清辉阁里,好不容易迷晕看守的修士,混进灵堂里的明离忽然呕了一口血。 巨大的惊慌在她的识海里铺陈开,明离愣了愣,忽然察觉到那不是她的情绪。 外面的惊雷声停了,她听见姝衡咬着牙道:“尊上,他们失败了。” 明离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似乎附着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下一瞬棺材“哐当”一声被掀翻,一个漂亮的女人躺在里面,明离忽地愣住了——或者说,她识海里的魔尊愣住了。 眼前这人……和吕浮玉有几分相像,更年轻一些,洛姒说不出哪里像,可就是很像。 一道灵力打了过去,姝衡眼睁睁见沈婵的尸体变成了稻草,一旁的配剑九天也变成了一块石头。 中计了…… 她拽着洛姒要走,洛姒却还在发愣,明明好不容易控制了侍女的身体,却像一个笨拙的傀儡一样,动弹不得。 而此时,洛姒和明离正在识海里掐架。 片刻后,明离掐着那团东西,十分怀疑姝衡口中的“尊上”一词是不是梦游喊出来的。 千年以来魔道分分合合,唯一能被称之为魔尊的,也就是死在青云门祖师手里、魂飞魄散的魔头洛姒。 可明离交手后感觉这团灵识没有想象中的强大——或许是千年来的封印削弱了它。 她正打算把这团东西从识海赶出去,耳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她出神一瞬,那团灵识在眼前消失,瞬间躲藏起来。 一道高昂的声音从空荡荡的灵堂门口传来,“姝衡,好久不见。”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明离抬眸一看,视线并未落在声音的主人身上,而是自发捕捉旁边那人——白衣,有血,脸色苍白。 被向来高调自负的钟乐虚扶着。 是沈婵。 明离扭头就跑,从一盘的窗户翻了出去——沈瑾瑜改日再杀,如今形势不对,她绝不能落到沈婵手里。 下一瞬被什么缠住了脚,她猛地摔在了地上,一把剑狠狠掷在明离身前,距离她的鼻尖只有几公分。 识海里洛姒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要九天,九天还没拿,我们不能走。” 你要个屁你要!是你的东西吗你就要? 明离速速爬了起来,忽然懂了姝衡为什么不去无风谷,而要来沈婵灵堂——原来是洛姒给的命令,姝衡来青云山就是奔着九天来的。 可惜沈婵没死,九天也绝不可能拿到了。 姝衡扶着明离,从方才利落的翻身便猜出她不是个普通人,奈何尊上的魂魄还藏在她体内,姝衡不得不护着她,抬眸看向缓慢逼近的两个元婴大能。 而明离连看都不敢看沈婵。 她如今吃了易颜丹,沈婵不一定认出来,但她也不敢和沈婵眼神对上,因而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沈婵沾了血的衣角。 只一瞬,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沈婵浑身是血地躺在她脚下,呼吸微弱。 她泪流满面,动作迟钝地跑出院子,踉跄着御剑去找成玉,谁料成玉也在上小重峰,两人在半道遇上,她崩溃地求成玉救人。 明离是恨沈婵的,恨她狠心,恨她糟蹋自己的心意,恨她信誓旦旦地说出那句“是你爱我”。 破风砍下去的时候,她是想沈婵死的。可当沈婵真的倒在她眼前,她却只有满满的迷茫——沈婵为什么不躲? 成玉终究还是救回了沈婵。 沈婵肩上的伤口很深,这会儿躺在床上还在浸血,脸色苍白。 成玉神色疲惫地看了看狼狈的院子,又看向哭个不停的女孩,道:“你放心,她已经安全了。” 她笑了一声,提醒女孩,“还不走的话,以后没有机会走了。” 明离如梦初醒。 她麻溜地收拾东西下山,十天后,得知青云门大师姐殁了的消息。 果然是沈婵趁此设了局,将魔道一网打尽。 只是不巧,如今这网歪打正着落在了她身上。 但沈婵怎么又受伤了。 明离忍着去看一看她的欲望,察觉身旁姝衡拉了拉她的手,似是在暗示什么。 见两个魔修似有动作,钟乐不知沈婵为何愣住了,于是拔剑上前,下一瞬被却沈婵抬手拦了一下。 “钟师姐。” 明离微微蹙眉。 不得不说,一个是青云门年少成名的大师姐,一个是扶摇派张扬自大的大师姐,两人曾经针锋相对,如今站在一起,从外貌上还真有几分相配。 明离心中经年酿造的那壶醋不知不觉翻了。 那些她早已忘却的记忆不合时宜地翻涌起来,她想起那只宫铃,想起沈婵腰上的那半截绳子,她恶狠狠地瞪向钟乐。 “阿梨。” 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明离忽地一颤,强行稳住心神,心道沈婵不定是在叫她,沈婵没有认出她。 “阿梨。”沈婵压着心口涌上来的气血,看向那个靠在姝衡身后,不敢看她的少女,“姝衡是魔道,不要跟她走。” 姝衡和钟乐均是一愣。 “修魔道是歪门邪道,不可信,你不能和她走。” 姝衡面色不爽:“呵……” 如今走不走可不是这个所谓的“阿梨”说了算,双指才划出一道符,忽地动不了了,姝衡低头一看,一道蓝色灵力悄无声息地绑住了她的手指。 她恼羞成怒,一句“阿梨”在喉咙中滚了一遍,姝衡看着女孩,又慢慢闭上了嘴。 阿梨……阿离? ……付明离?呵,不是吧…… 想了想这几年沈婵的行踪,以及她那位神秘莫测的虚弱道侣,电光火石间,姝衡明白了什么。 明离听她一直喊“阿梨”本来就烦,余光瞥见痴痴看着沈婵的钟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着牙,“沈婵,你才是最不可信的。” 沈婵最喜欢骗她,最不可信。 沈婵吸了一口气,往前一步,腥甜涌上舌尖,被她重新咽了下去,“你要跟着她必定是要入魔道的,入了魔道便是和青云门对立。” “对立又如何!沈婵,你是不是忘了你对我做过什么?沈瑾瑜又对我做过什么?”明离最讨厌沈婵轻描淡写地提起从前,她来了气,还非要和沈婵对着干,“我还就偏要入魔道。” 沈婵终于咳出了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艳丽的红,刺眼得很,“你若入了魔道,你干把剑对准你的诸位师姐吗?你敢对着你茯苓师姐,成玉师姐,对着公孙浅,对着白溪……对着我吗?” 明离冷笑一声,“我已经杀过你了,别逼我杀第二次。” 她明明冷着脸,目光却下意识落下沈婵肩膀,心口忽然揪了一下……她也杀了沈婵了,其实沈婵真的不欠她什么了,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只是沈婵偏要纠缠不清。 下一瞬,沈婵膝盖一曲,当着钟乐和姝衡的面,朝着明离直直跪了下去。许是受了伤,动作显得有几分狼狈。 但动作依旧漂亮,没有一点屈辱的感觉,像是一尊高贵的神祇,只是暂时屈身,难掩傲然。 “阿梨……”她仰头,脊背挺直,任由唇角血线落下,望向明离的眼睛水润漂亮,神色却透出一种怪异的平静,“我说过,你可以杀我无数次。” 蓝色灵力围绕的阵法正在起,慢慢围住对面两人。 明离缩在后背的手也在微微动,白色灵力缠绕指尖,她正在灵袋里快速翻找法宝。 轰隆一声巨响,明离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道雷电忽地劈在明离跟前,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焦味。 她震惊地看向沈婵,沈婵也是同样震惊的表情。 又一道雷劈下,明离被姝衡拉着往后,这才幸免于难。明离一边惶恐一边疑惑:这雷好像是专朝她劈下来的。 对面的沈婵和钟乐也懵了。 眼见又一道雷劈下,沈婵连忙站起,甩出九天截了那道雷。 雷电忽然停了。 明离心有余悸地望着沈婵,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一道灵力忽地打过去,沈婵猝不及防又跪在了地上,不解地看着女孩。 直到第三道雷落下,明离往旁边躲了下,而对面的沈婵站了起来。 等了片刻,再没有雷电落下。 姝衡:? 钟乐:??? 而明离想骂人。 沈婵跪她就她就要遭雷劈,这是什么强盗道理?是沈婵自己跪的又不是她强迫跪的!劈错人好吗! 明离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沈婵是说过要收她为徒,难道是因为这个?师母不能跪徒儿,要遭天谴? 可是她在收徒仪式之前跑了啊!这怎么还能算呢? 她愤愤不平地看向沈婵,而沈婵的神色明显平静多了,显然知道几分实情。 还没等她缓过来,手腕忽然被姝衡拽着往后,“走了!” 姝衡竟然在放在雷电落下时候成功开出了灵虚通道,拉着明离往里钻。沈婵脸色一变,连忙扑过去,拽住了明离的另一只手。 嗡鸣声响起。 灵虚通道迅速关闭,下一瞬,三人齐齐消失在钟乐眼前。 烧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灵虚通道耗费了姝衡不少修为,她喘着气坐在地上,偏头看向一旁的女孩,“你……”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沈婵冰凉的灵力就缠在了她的喉咙上。 把明离从姝衡身旁拎起来,沈婵冷声问姝衡:“这是哪儿?” 姝衡目光越过沈婵,看向身后轻轻晃着头,似是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孩,开口道:“百相山。” 沈婵一愣,随后垂眸扶着摇摇欲坠的女孩,又听姝衡说:“百相山,涤罪河,连接生人和死魂的圣地,小明离做孤儿做了这么久,难道不想见见自己的娘亲?” 姝衡耗费这么多修为凿出一个灵虚通道,自然不是爱心泛滥,想让付明离见见自己的娘亲——她从三年前就想带着付明离来了,可惜明离半路跑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知明离没死,魔尊魂魄恰好藏在明离身上,姝衡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唯一没想到的是沈婵跟着过来了。 四周热气蒸腾,黄土飞扬,连天色都看不清了,沈婵搂着奄奄一息的人坐了下来,自然知道姝衡心中打算,并未理会姝衡的那番话,只是将灵力注入女孩体内。 明离虽是金丹修为,但身体较寻常人脆弱,容易被灵虚通道里的浊气所伤。 明离缓了一会儿后醒来了,后知后觉躺在沈婵怀里,有些生气,挣扎着坐起来,不忘问方才的事,“为什么……我会被雷劈?” 还追着劈,过分了吧? 她怀疑沈婵偷偷拿她的头发或是做了什么拜师仪式…… “不是我。”沈婵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明离心口,“是她们。” 她们……?明离忽然一惊,望向沈婵。 沈婵识海里也有人? 沈婵点头,随即拉着明离站了起来,下一瞬女孩的手从她掌心滑出,沈婵顿了顿,下一瞬灵缚将一旁的姝衡绑了起来。 “你……” 姝衡偏头朝一旁呆呆的明离求救,“明离!付明离!她可是把你挫骨扬灰的人啊,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跟她回去啊,你快救救我!” “你也看得出来,我如今打不过她。”明离视线转了一圈,“怎么出这个鬼地方?” 姝衡简直气笑了,“你出去干嘛呀!你不想去涤罪河见你母亲吗?” 明离自然想。 但是……她也知道当初姝衡抓她以及现在姝衡带她来这儿的目的。 沈婵不是什么好人,姝衡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围剿幽昙少不了姝衡一份子……更何况魔尊真要现世,修真界将会大乱。 她是恨沈瑾瑜,也恨仙盟会,但还不至于想让天下大乱。 “去,自然要去。”沈婵道。 明离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你不怕……” 沈婵:“我信你。” 明离微微蹙眉,这下倒有点怕了。 姝衡乐意指路,三人很快穿越黄沙到达了涤罪河。 幽深晦暗的河水突兀地出现在沙漠里,没有风,水面毫无波澜,似一面死寂的镜子,倒映着昏黄天空。 沈婵沿着码头走了下去,码头旁有一艘竹筏。 青云门的教材上写过,上了这艘竹筏,顺着涤罪河漂流,便会出现忘川筏,至亲之人能打开忘川筏的入口,回到过去。 小小的竹筏上乘了三个人,吃水竟然和一个人一样。 竹筏开始慢慢移动,沈婵坐在一头,姝衡坐在一头,明离两方都不想靠近,只能在中间。没多久,便被沈婵一把拉了过去。 明离抬眼瞪她,沈婵却道:“受了伤,靠一下。” 肩膀被人压下去一点,明离望着沈婵苍白还带着血痕的嘴唇,到底没把人推开。 趁着两人这会儿还有暂时的和平,明离道:“沈婵,出去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沈婵没说话。 姝衡嗤笑一声。 没多久便有第一张忘川筏靠近,沈婵抬手碰了下,手和竹筏之间似有个结界,沈婵的手怎么也碰不到。 明离推了下沈婵胳膊,示意她看水下。 忘川筏打下倒映出一个女子的模样,沈婵回头看了下姝衡,姝衡道:“这个不是,走。” 明离回头看姝衡,“姝衡,这是不是你娘亲的忘川筏?” 姝衡别开头,“话真多,不是你娘就别管。” 明离道:“我没见过我娘,我也不知道谁是我娘。” 第一张忘川筏慢慢落在很后面。 竹筏顺着往前漂流了一会儿,第二张忘川筏来了。 明离最先发现,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待看清第二张忘川筏底下的人影时,她忽地愣住了——竟然是白发的沈瑾瑜。 她下意识朝沈婵看去。 沈婵垂着眸,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 “沈瑾瑜什么时候……”明离欲言又止,心口有点闷。 “自那场雷劫后,她身体一直很不好,两日前去世的。”未避免青云门修士慌乱,加上沈婵计划还未收尾,并未发丧。 一口气堵在胸口,明离有点烦。 沈瑾瑜害她,她恨沈瑾瑜,可是从前她也是很尊敬沈瑾瑜的,沈瑾瑜把她捡回青云门,收为义女,收为亲徒,明离那会儿是很开心的,她也曾幻想过沈瑾瑜是她的娘亲。 甚至在幻境里,她和沈婵成亲时坐在主位的人是沈瑾瑜。 只是后来真相剖开,她才知沈瑾瑜的爱是扔向她的催命刀——沈瑾瑜想要逆天改命破除天罚,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明离兴致不好,抱着膝盖蹲着。 沈婵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离仰头瞪她,往远离沈婵的一边挪了挪。 沈瑾瑜的忘川筏很快消失。 第三张忘川筏过来了。 是幽昙的。 沈婵和明离都没见过幽昙的样子,因此最先有反应的人是姝衡,她下意识跳了起来,又被灵缚绑了回去。 沈婵淡道:“这是阿梨母亲的忘川筏,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姝衡道:“我是阿离的小姨,进去看看我姐姐怎么了?” 沈婵扯了下嘴角,灵缚结结实实地束紧,转头看向明离。 明离抿着唇,片刻后道:“我自己进去就行。” “等一下。”沈婵忽然靠过去,和额头相抵的一瞬间,她抬手拽出了明离识海里的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慌张一动,跳回了姝衡身上。 一道寻踪符隐进了明离后颈。 沈婵退后一步看了一眼姝衡,又看向女孩,“走吧。” 明离站在竹筏边缘,伸手去碰忘川筏,余光掠过忘川筏底下的影子——这便是她娘亲的样子吗? 真好看。 只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和忘川筏一起消失在沈婵视野里。 沈婵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看向掌心——寻踪符一切正常。 “你这么放心她啊?她可是幽昙的女儿,就不怕她知道了复活魔尊的办法,届时杀了你,灭了你们青云满门?” 竹筏停了下来。 沈婵盘腿在姝衡对面坐下,静静看着她,并不说话。 没多久,姝衡脸上的笑没了,取而代之的一个很冷漠的表情。 “你和吕浮玉,是什么关系?”问话的人自然不是姝衡,而是魔尊洛姒。 沈婵望向被洛姒附身的姝衡,识海里的那团东西又躁动起来,她压着不适,轻声开口,“吕浮玉是我派创派祖师。” 洛姒往前靠了靠,盯着沈婵的眉眼看,忽而笑了笑,“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不过祖师和后人而已,可你却和她长得很像。” 她歪着头,脸上透出恨意,“我和她明明——” 洛姒顿了顿,“我却一点也不像她。” 沈婵问:“你是魔尊吗?” 洛姒笑了笑。 “应该不是,魔尊早就魂飞魄散了,你不可能是她。” 那笑意忽然冷了下去,洛姒死死地盯着眼前女人看,半晌后咬着牙道:“你们青云门的人,当真一个比一个绝情。” 沈婵忽地皱眉,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血,双手撑在竹筏上。 洛姒下意识伸手扶,手还没伸出去就被灵缚勒了回来,她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被这不知死活的后辈绑着。 “你真应该去死。”洛姒说。 识海被那团东西搅得天翻地覆,沈婵五脏六腑都在疼,耳朵里嗡嗡传来姝衡的声音,她强撑着身体,轻声道:“等明离回来,下一张忘川筏应该是你的,你难道不想见她吗?” 洛姒没听清。 但沈婵也不是说给洛姒听的。 翻涌的识海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沈婵得以喘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 寻踪符显示付明离一切正常。 第69章 她是一个很坏的姐姐。 明离记不清这是进来的第几天了。 床上的婴儿又在啼哭了,哭声尖锐,虽然听了这么些天,明离还是不习惯,小孩嚎起来没完没了,明离感觉自己的耳膜摇摇欲坠,下一瞬就要罢工了。 她俯身把婴儿抱了起来,托着婴儿的后颈和屁股,边走边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知道哼过第几百遍的儿歌。 明离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她也没有听过儿歌,自然也不会唱。 因此这歌并不是明离哼的,而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唱的。 从忘川筏进来后,明离便附身在了幽昙身上。 此刻幽昙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儿,是小时候的明离。 明离透过幽昙的眼睛看向小时候的自己。 她感觉小婴儿好像都长一个样,大眼睛,红嘴巴,白白的皮肤,像是统一用模具压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幽昙这么爱看。 这几日,只要幽昙醒着,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这个小婴儿。 明离有些着急,她进来可不是为了看小时候的自己,她是为了看幽昙的。这几日幽昙也就照过几回镜子,小孩一哭一闹她就匆忙跑过去了。 于是到现在,明离都没记住自己娘亲长什么样。 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很漂亮。 嗯……说话声音很温柔,唱的歌谣很好听。 她是真的有娘亲的。 明离看见她娘曲着修长漂亮的手指,在小明离的脸上刮了刮,小明离张开没牙的嘴咯咯直笑,随即明离听见幽昙很轻地笑了一声。 附身到幽昙身上,她也能一并体会幽昙的情绪。 幽昙很开心,她低头亲了亲小明离的脸,偏着头蹭了蹭。 宝宝真可爱。 明离迟钝地看向小明离,心里也欢喜起来,别扭地疑惑道,真的那么可爱吗。 她闻见婴孩身上的奶香味,但更注意到幽昙身上的味道——比她想象中娘亲的味道还好闻,她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小声唤道:“娘亲。” 她也是有娘亲的人了。 明离眼睛有点酸,但更重要的是开心,因为她不仅有娘亲,她的娘亲还很爱她。 开心之余有些怨恨忘川筏,她怎么就附身在娘亲身上了呢,如果附身在小时候的她身上就好了,她可以时时刻刻看着娘亲,牢牢记住娘亲的样子,还可以被娘亲抱抱和亲亲。 多好啊。 可惜现在她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小明离很快就困了,幽昙晃了一会儿便把婴儿放在摇床上。一旁侍女轻轻晃着,小明离吧唧了一下嘴巴,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了的。 “姐姐!” 门口传来脚步声,幽昙忙回头看去,食指竖在唇上,皱眉道,“嘘——” 少女一身大红海棠裙,明艳动人,眉眼狡黠,闻言嘻嘻笑了笑,嘴型比划道:“知道啦——” 明离看着那肆意张扬的少女,认出那是二十年前的姝衡。 “当当当当——”一根漂亮的簪子出现在姝衡手中,“此次外出给姐姐带了根簪子,姐姐试试好不好看?” “好看的。” 姝衡晃着她的手,拉着她到镜子前,“试一试嘛。” 明离终于又能看见幽昙了。 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眉眼温柔,比明离想象中的还漂亮,眼珠是漂亮的琥珀色。 女人颈间压着一些黑色纹路,这种纹路明离在姝衡身上看到过,但没这么严重,她想了想,记起这东西应该是叫骨炎。 几乎每个魔修都有,只是程度深浅。 幽昙头上发饰简单,陡然插入一个华丽的簪子,甚是不合,她抬手收下,温柔笑道,“谢谢小衡,但我现在不戴这种张扬的簪子了,我就把它当作小姨送给小圆的礼物,等小圆长大给她。” 明离心道,原来自己的名字叫小圆。 姝衡压眉,烦躁在一瞬间溢出,“送你的就是送你的,跟小孩有什么关系啊,不乐意要就算。” 她本来就不乐意来见幽昙,听了这话更是烦,一时忘了装。瞥见幽昙愣住的表情,她顿了顿,勉强笑了下,“可以啊。” 本来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若非长老让她过来探口风,她才不会过来。 “小娃娃名字叫小圆?”未缓解气氛,姝衡主动开口。 “嗯,没生之前就取好的名字。”聊到小孩,幽昙笑了起来,拉她去床边看。 姝衡对小孩不感兴趣,尤其是睡着的小孩,皱巴巴的,她还有点怕。奈何身上还有任务,只得顺着幽昙的话说了下去,没多久隐隐绕到那个危险的话题。 “云长老让你做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姝衡伸手碰了下小孩,“她可有病了,你这几日休息,她没为难你吧。” 幽昙顿了顿,道:“没有,云长老还给我送东西来呢,让我好好休息,再说了,那件事哪有那么容易成啊。” 明离静静听着,隐约察觉她们谈论的是魔尊复活的那件事。 这世间当真有让一千年前神魂俱灭的人复活的方法吗? 明离不太信。 忘川筏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流动并不同,明离一闭眼一睁眼,又过去了好几月。 小明离会走路了。 她挥了挥小手,示意幽昙不用拉她,随即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跟个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蹦的。幽昙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没多久小明离就摔倒了。 摔倒了必定是要哭的,哇哇哇的声音明离听了直皱眉,偏偏幽昙走过去抱起小孩,那哇哇哇的声音就对着明离耳朵喊。 “小圆不哭……” 幽昙说,“娘亲抱着呢,不疼啊。” 明离垂着眸,心道,真是个娇气的孩子。 她好像没法把这个受尽宠爱的小孩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她从小是个孤儿,没有娘亲,也没有任何关于娘亲的记忆,她摔倒了不会有人抱她,也不会有人哄她。 此刻竟然有点嫉妒小时后的自己。 在被仙道和魔道一起追杀的时候,她短暂地恨过幽昙,她没有感受过幽昙的爱,却要因为幽昙的身份而落到这样的下场。 进了忘川筏才知,她其实感受过的,只是年龄太小了没有记忆。 明离以为是这样的。 直到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小明离四岁了。 正常的小孩四岁是有记忆的,她不应该一点都记不起来之前的事。 明离也并不觉得自己脑子有什么问题。 直到幽昙被魔道追杀,重伤之际,小明离被她藏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而幽昙把忘忧咒落在了四岁的小明离身上。 竟是忘忧咒。 难怪之前*沈婵给她下忘忧咒的事后,她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原来她早就见识过忘忧咒的厉害了。 幽昙要死了。 她当初被魔道长老重用的原因,亦成了如今的催命符。 骨炎在身上发作,幽昙呕出一口血,温柔地捧着昏迷的小女孩的脸,“小圆,日后好好生活,娘亲不能陪你了。” 眼泪掉了下来,她慢慢从丹田里剖出一颗金丹,缓缓送入女孩体内,埋在深处。 “不要入魔道……”女人泪流满面,眼神却温柔,“日后若是不幸,我们在百相山见面了,希望你不要恨娘亲。” “可惜不能见你长大后的样子了。”她抬手凝出引渡咒,将半身修为注入其中,脸色因痛苦而扭曲,“但你或许能看见娘亲年轻时候的样子。” 明离猛地怔住。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灵魂从幽昙身上抽离出来,明离疼得吸气,跪在地上,抬眼却见幽昙含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她。 “娘亲……” 引渡咒落在明离身上,刹那间女人和小孩消失在眼前。 金光闪烁,汹涌的灵力疯狂冲进明离身体,经脉似被烧红的钢针穿刺,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神经传来,仿佛要将身体撕裂。 明离脸色瞬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牙关紧咬,却仍抑制不住痛苦的闷哼。 经脉在强大力量的冲击下发出“滋滋”的声响,身体好似即将不堪重负而爆裂。 “明离!”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耳边落下,明离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柔和的灵力探入明离体内,快速将她汹涌混乱的灵气安抚下来。 视线慢慢恢复,她看见腰上的那双手——是沈婵的。 体内灵力充沛,是明离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心绪慢慢平复,明离喘着粗气,眼泪掉下,“娘亲……” 明离明白幽昙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了。 幽昙早就算好了一切。 身负秘密,幽昙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再者,因百相山涤罪河的存在,只要她的女儿身份暴露,必定会被有心之人逼着来到百相山,因而她耗尽半生修为,用引渡咒修为,只等着明离前来,将半生修为渡给她。 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明离,”她听见沈婵低声问,“见到你娘亲了吗?” 两道泪痕顺着脸颊滚落,明离点了点头,说:“见到了,她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间,明离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余光里,大片的血顺着沈婵的双臂淌下,洇染了明离大片衣衫。 明离一怔,猛地回头。 只见沈婵口中涌出大股鲜血,血沫沿着脸颊、脖子、胸口流下,模样狼狈至极。未被血色沾染的上半张脸,苍白如纸,与下半张脸的殷红形成强烈对比。 明离瞳孔骤缩,“你怎么了?沈婵!” 沈婵摇了摇头,神色温柔地看着女孩。 明离抓着她的手臂,猛地偏头看向船尾被绑着的姝衡,“是你?!!魔尊洛姒!” 是魔尊趁着沈婵受伤做的手脚! 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姝衡:??? “不是……”沈婵压着喉咙腥甜,眼睛印疲惫酸涩不堪,生理性的泪水落下来,“她也不是魔尊。” 魔尊早就在千年前魂飞魄散了,沈婵吐出来的字费力又虚弱,“她只是魔剑里生出来的怨气。” 离了剑便什么都不是,如今魔剑已毁,不足为惧。 真正的大麻烦,在她自己身上。 沈婵甩开明离的搀扶,踉跄着走过去解开姝衡身上的灵缚,“你体内的不是洛姒魂魄,洛姒根本不可能复活,你死了这个心。” 姝衡红着眼看她,但见对面眼红更甚,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下意识怕了起来。 从姝衡身上撤掉的灵缚缠住了明离身体,明离望着她几乎站不住的身体,又气又怒:“沈婵你干什——唔!” 沈婵用灵术封住了那人的嘴。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听她说任何话。 沈婵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时间了,于是朝姝衡简明扼要地交代:“带她走。” 她实在站不住,踉跄着跪在了地上,眼泪砸在竹筏上,她呛出一口血。 余光盯着女孩的半截衣摆,沈婵听见她挣扎的动静,不敢看她,一字一顿地清晰道:“你也见到娘亲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人生当真变化无常,片刻之前她还在高兴明离归来,她还在幻想着她们的以后。 此刻却庆幸地想,还好她们没有和好,也没有许下以后。 沈婵轻轻抬手,一道符咒裹住了姝衡和明离。 符咒光芒闪烁,带着两人凌空而起,眨眼间便将她们送出了涤罪河。 沈婵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整个人重重砸在竹筏上,太阳穴重重磕在了竹筏边缘。 竹筏晃了晃,水面却没有激起一丝波纹。 平静无风。 沈婵听见自己沉沉的喘息声,她听见识海里心魔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另一道没什么情绪的笑声。 大片红色暗纹爬上脖颈,沈婵闭眼,十指翻转。 “以吾身,祭天地灵,正邪同泯!乾坤——俱倾!” 九天仿若被放大千倍,高悬于百相山之上。刹那间风云变色,灵力如脱缰野马疯狂涌动,转瞬便朝着剑刃汇聚而去。须臾,一道裹挟着雷电、巨大且肉眼可见的灵力漩涡霍然出现。 身下阵法光芒大盛,巨大的阴阳逆烬阵以沈婵为中心,迅速铺展蔓延。 竹筏带着她顺着涤罪河往前走。 身体被血弄得湿哒哒,黏糊糊的,沈婵最讨厌这样的感觉,此刻却没有力气清理了。 她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余光里,她瞥见一张忘川筏跟在她身后。 是沈瑾瑜的忘川筏。 沈婵忽然泪流满面,视线刹那模糊。 大抵是人在死前都会想家,沈婵这会儿也很想很想家,以至于只是望着沈瑾瑜的忘川筏,便泪流满面到不能自已。 但其实她是不敢看沈瑾瑜的。 她这一生对不起太多人。 她拿了师祖给的九天,承载着师门的期盼,却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师姐。她做人做事没有茯苓圆滑,也没有明离讨喜,更不及成玉成熟。 她没有成为一个很好的大师姐,如今更是没出息地养出了心魔,让那团东西趁机溜了出来,为非作歹。 她是个很不好的修士。 她是一个很坏的师姐,还是一个很坏的姐姐。 沈瑾瑜说的不错,她还是个胆小鬼。爱得不坦荡,恨得不痛快,因而总是陷入痛苦里,也把别人牵连进她的痛苦里。 恍惚中竹筏好像不动了,河面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原,沈婵似受到某种感召,不停地往前走。 终于,她走不动了。 她看到了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阳光明媚,青草馥郁,河面很宽很宽,她看不见对面的景色,可是她闻到了河对岸传来的花香。 河岸边停了一艘小舟。 沈婵抖落身上的雪和灰尘,上了小舟。 她听见有人叫她。 那声音还很轻柔,语气很亲昵,是她许多年前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 “小婵。”沈瑾瑜的声音从河对面传来,声音空灵,带着花香。 沈婵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闷闷听着。 没多久,她忽然撇了下嘴巴,两行泪掉了下来。 天清气朗,是个好天气。 她卧在小舟上,慢慢闭上了眼。 她要回家了。 第70章 “爱也好,恨也罢,我全盘接收。” “沈婵。” 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江面忽然起了一层波澜,她恹恹地睁开眼睛,似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 “姐姐!” 是一道尖锐的女孩嗓音,带着哭腔,直直灌进她的耳朵里,她痛苦地皱了下眉头,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翻转,搅得她很难受。 江面瞬间掀起了风浪,小舟随着水面晃起来,身体猛地磕在了小舟上。 再睁眼,是一片昏暗的天,一张涕泗横流、狼狈到双眼通红的脸。 胸口衣服被人揪着,灵力远远不断压入心口,女孩的脸迅速变得清晰,沈婵愣了愣,一口血又要吐出来。 她忘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付明离都不是个听话的小孩。 她又气又怒地推开女孩的手,脸色狰狞到扭曲,“谁让你回来的!” 她本就虚弱,推女孩的手也推不开,反而因出力而体力不支,语气的凶狠程度顿时减弱了几分。 但这不妨碍明离更加火冒三丈,她揪着沈婵衣襟的手更加用力,青筋暴起,“沈婵你跟谁发火呢!” 她一边咬牙一边落泪,“你早就不是我的姐姐了,少在那儿给我耍姐姐架子!” 片刻之前她和姝衡被送出涤罪河,黄沙被风吹得卷进人眼睛里,她挣脱出灵缚,随即瞥见了高悬于百相山之上的九天。 脚下阵法缓缓运转,明离认出这是阴阳逆烬阵。 姝衡见她要往回走,良心发现地告诫她:“她那是走火入魔了!你回去干什么!” 她低着头,喉咙似什么生生哽住,呼吸有点急促:“我东西掉了。” 姝衡没听清,“什——” 话还没说完,女孩已经消失在眼前。 明离回了涤罪河里,没多久果然见竹筏上奄奄一息的沈婵。 她真的很讨厌沈婵浑身是血的样子,看了总会很难受,心脏揪着疼。 如今好不容易人有了点气息,醒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给她一顿骂,明离越想越来气,“你少教训我,一言不合把我绑出去还不让我说话,你早没了教训我的资格!” 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搂着,低头朝沈婵靠近,血腥气呛得她直皱眉。 察觉她的意图,沈婵往后缩了缩,神色痛苦,血雾逐渐弥漫双眼,“别……” 温凉的额头抵住沈婵发烫的额头,放出去的神识绕着沈婵额心打转,怎么也进不去沈婵的识海——明离察觉到了,是沈婵不让她进。 “姐姐……”明离轻轻往下一压,嘴唇贴着沈婵唇瓣蹭了下,放低了声音,“乖,让我进去。” 呼吸交错的一瞬间,她敏锐察觉沈婵的识海朝她打开了。 明离再不迟疑,神识钻了进去。 甫一进入,眼前景象便令明离心头一震。 沈婵的识海已然成了一片被激怒的浩瀚汪洋,惊涛骇浪层层翻涌,海浪冲破天际,掀起数十丈高的水幕,一波接着一波重重砸下。 轰鸣声震耳欲聋。 明离置身于一叶孤舟之上,在汹涌的波涛中剧烈颠簸,随时都会被识海吞噬掉。 冰凉的海水不断从高空落下,砸在明离身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水,不过转瞬,小船另一头的空虚渐渐扭曲,变化。 沈婵出现在她面前。 白衣、乌发,气质冷清,好像小重峰上的一捧雪。她动作缓慢地抬起头,迎上明离的目光,双目赤红如血。 “沈婵……” 沈婵看着她,道:“你进来干什么?” 脸上被海水弄得湿哒哒的,视线也有些恍惚,明离眨了眨眼,固执地盯着眼前那人,“来找你。” 沈婵不再说话,只是歪着头静静凝视着明离。 明离往前一步,忽而又听沈婵说:“别过来。”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仰头看着四周不曾停歇的汹涌海浪,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不会听你的话的。” 一道凌厉的灵力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沈婵迅猛打去。 下一瞬在半空中被化解得无影无踪,明离并不意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沈婵。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明离察觉即使是心魔控制下的沈婵依旧没对她下狠手,她没法用灵力,沈婵便也撤了灵力,只与她肉搏,拳脚相交。 海浪不曾停歇,咸咸的水珠砸在两人身上,似下了一场大雨,小船在大雨里左右摇晃,跟着海浪上下起伏。 明离脚下一个不稳摔在船上,寒意顺着湿透的衣衫爬上身体,回神时沈婵已扑到她身前,双手紧紧掐住明离的喉咙。 明离抬脚踹人,没把人踹开,反倒被沈婵压了下来。 明离呼吸不畅,面容因用力挣扎而微微扭曲,脸色也瞬间涨得通红。 沈婵压着她,眸色沉沉,“你还可以出去的。” 出去什么出去!出去眼睁睁看着沈婵被心魔折磨死吗? 呼吸变得急促而苦难,明离竟然还朝沈婵扯出一个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你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 沈婵手上的力度应声加大,明离双手拼命挣扎,试图掰开沈婵的手,双脚在船板上乱蹬,船板被蹬得“砰砰”作响。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衫。 明离望着沈婵赤红的双眸,脸涨得通红,滚烫发热,身上寒意彻骨。 意识开始模糊,她却不肯退出沈婵的识海。 脖子上施加的力在某一瞬间消失了,明离呛了一声,大口呼吸,余光瞥见沈婵神色动容一瞬,她还来不及欢喜,沈婵的唇忽然碾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亲吻把明离弄懵了,她怔在原地,身上那人趁机钻入,拨动她的唇舌。 明离挣扎起来,双腿蹬在船板上,但在沈婵的压制下根本爬不起来,她偏过头躲避这怪异又惊悚的亲昵,下一瞬又被沈婵转了回来。 紧接着,明离感到腰间一松,沈婵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扯下了她的腰带。 周围海浪汹涌,小船吱嘎作响。 两人跟着海浪一起浮沉,上升又坠落。 不受本人一直控制的暖流缓缓散开,冲开身上的凉意,明离喘息的尾音发颤,脖子像天鹅一样仰着,白里透红的肌肤上齿痕明显。 双腿在颤抖中找回了知觉,明离无暇顾及生理性泪水,抵着船板往后缩。 沈婵的手在下一瞬钳锢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拉,同时一手顺着她的腿往上。 指腹碾着发红的肌肤,明离猛地一颤,被逼得哭出了声,边抽泣边叫沈婵,沈婵不理睬她,她又改口叫姐姐。 沈婵,姐姐,师姐,最后连师母都喊出了口。 风浪渐渐平息下来。 一双眼睛都被哭红了,望向沈婵时可怜兮兮的,她双手揽在沈婵脖子上,仰着头将下巴搭在沈婵肩膀上,用力抱着沈婵。 一股热流滚到明离颈窝里。 灼热的喘息也落在明离颈窝里,她听见沈婵唤她:“明离……” 那声音似被重石压过,低低的,带着浓浓的悲伤和羞愤,微微发着颤,搂着明离腰的手也在发颤。 明离下意识偏头看去。 沈婵那副仿若走火入魔般的疯狂模样已然褪去,漂亮的眸子里眼神清明,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眼尾泛红。 明离抬手给沈婵擦泪,发哑的嗓子提醒:“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我们……” “我强迫了你。”沈婵静静望着她,眼泪不断往下掉。 沈婵竟是在纠结这个。 明离擦泪的手忽然掐住了沈婵的脸,有点气:“沈婵,你脑瓜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自愿的!我配合的!我只要不愿意我随时出你的识海!心魔已消,你不要再给自己纠结出一个新的心魔!” 她不用力地拍了下沈婵的脸,想了想,又往前嘬了一下沈婵的唇。 “姐姐的爱也好,恨也罢,我都全盘接收。” 海浪彻底平息下来,天空放晴,身下的小船慢慢漂浮。 明离神识窜出了沈婵识海。 两人在竹筏上醒来。 没了心魔折腾,沈婵身上的反噬停止,疼痛也没了大半,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别开脸不敢看明离,仰着头看上空高悬着的九天。 明离道:“心魔已没,姐姐收了阵吧。” 沈婵面色沉重,“我体内还有另一道心魔——是一直藏在九天剑里的,我生了心魔,那道心魔便趁机藏进了我的识海里。” “我解决不了,或许世间大部分修士都解决不了。”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这道心魔,是吕浮玉的心魔。” 一道白影在沈婵识海里端坐着,透过沈婵的眼睛仰头看那把剑。 “你用我的剑,杀我?”她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当年吕浮玉正是用这把剑,生生将她从自己的魂魄中剥离出来——她确实不是吕浮玉,她是吕浮玉的心魔。 说来着实荒诞,一个即将飞升成神之人,竟滋生出这般强大的心魔,无力化解,无奈之下,只能将其镇压于剑中。 沈婵原本想用阴阳逆烬阵和吕浮玉的心魔同归于尽。 可是她现在不想死了。 沈婵抬起眸,望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大有说服力地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明离:“不能先出去,再去找仙盟会想办法吗?仙盟会那么多元婴大能,总能有办法的。” 虽然这么问,但明离也清楚,这心魔和世间其他心魔都不同。 她是神的心魔。 两人说话间,一张忘川筏忽地碰上了竹筏。 明离偏头看去,竟然发现竹筏底下映出的影子是魔尊洛姒的样子。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电光火石间,明离只觉头皮发麻,猛地抬头看向沈婵,目光如炬地直直撞上沈婵视线。 沈婵轻轻点头。 下一瞬识海里的“吕浮玉”忽然狂躁起来,瞬间便控制住了沈婵的身体,往洛姒的忘川筏上扑去。 明离下意识扑过去,慌乱中拉住沈婵的手,两人一起落入忘川筏里,随后和忘川筏一起消失在河面上。 一道浅浅的蓝色灵力从水面升起,嗖的一声往上窜,悄无声息钻入悬于百相山之上的九天剑身。 剑光寒意森然。 电闪雷鸣- 洛姒是个魔头。 与部分魔修因命运坎坷、无奈投身魔道不同,洛姒是个天生的魔道。 洛姒自幼丧母,父亲是个木讷的书生。在她八岁那年,父亲也死了,而凶手正是洛姒,只因她机缘巧合学会了邪术,拿邻居家的小孩当作实验对象施展邪术。 那小孩命薄,经不住邪术折腾,当场丢了性命。 父亲赶来质问洛姒。 洛姒正因邪术的效果未达预期,满心烦躁,顺手操起厨房的菜刀,冲着父亲砍去。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洛姒愣了愣,一股激起她浑身战栗的兴奋传遍全身,她像发现了新大陆,欢喜地运用邪术操控着菜刀,接连将邻居一家几口人屠戮殆尽。 事后一把火将尸体烧毁,洛姒离开了梨花村。 从八岁长到十八岁,十年时间,她杀人,杀妖,也杀修士。她成了众多魔道俯首称臣的魔尊,成了仙道闻风丧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魔头行事过于张狂,遭几个仙道门派暗中算计、联手埋伏。脱身跑回魔宫,却又被魔道长老趁机篡位夺权。 忠心耿耿的下属带着断了腿的魔头奋力奔逃,一路辗转,最终在人间的一处僻静院子暂时安顿下来,照料洛姒养伤。 洛姒腿断后,只能日日被困在轮椅上,整个人就像个废人一般。如此境遇下魔尊的脾性愈发乖张怪异,稍有不顺心,便会暴起杀人。 洗澡水温度稍高或者稍低,乃至今日下雨与否、自己心情好坏,身边伺候的人都会跟着倒霉遭殃。 直到某一日,电闪雷鸣。 屋里水汽浓烈,洛姒身上浮起一层汗,慢慢拧断了一旁侍女的脖子。 下属熟练地进屋来拖人,打扫屋子,洛姒转着轮椅去院子里看天。 她尤其喜欢这样阴沉沉的天,厚重如墨的乌云层层堆叠,一点点往地面压下来。 闪电撕裂长空,一瞬间将昏暗的天地照得雪亮,雷鸣滚滚而来。 洛姒深吸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下一瞬没有被什么东西砸晕的话,今天将会是她近来心情最好的一天。 砸晕她的不是东西,是个女人——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年纪还有点大的女人。 洛姒揉了揉额头的伤口,问女人是谁。 女人被身后压着她的人一踹,猛地跪在了地上,她疼得只皱眉,脸色却有些痴傻,说不知道。 洛姒看着女人的脸,眉梢轻轻一压,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女人还是摇头。 洛姒耐心已然告罄,不耐烦地朝旁边人挥了挥手,意思是拖出去杀了。 窗外雷声滚滚,一道惊雷临近劈下,声响大得屋里所有人都抖了一下,只有洛姒和那个女人没动静。 她来了兴趣,蛇一样冰凉又黏腻的嗓音在女人耳畔响起:“你不怕?” 女人没说话,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无措地望向洛姒。 人长得不怎么样,又呆又傻的,眼睛倒是漂亮。 她靠近一下,抬手摸上那双眼睛,女人眼睫落在她手里,挠了挠洛姒的指腹。 痒痒的。 身旁伺候的人面面相觑。 洛姒最终没杀那女人,让女人做了自己的侍女,给取了个名字,叫沉璧。 她性情古怪又暴躁,选侍女向来只看眼缘,偏巧,这女人眼缘不错,至少看着不讨厌,甚至看多了还有点舒服。 她选侍女虽然只看眼缘,但也要能好好伺候她,洛姒挑剔至极,又狭隘阴郁,为此杀过不少侍女。 她对着沉璧自然也挑剔,尤其沉璧还是个十分无趣、十分不会看脸色讨好的人,没多久她就起了杀心。 杀心没落下时因为洛姒近来失眠了,而她发现只要沉璧在身边,她似乎会睡得好一些。 洛姒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沉璧身上的味道。 很浅很浅,又带着一点点香气,很温柔,很温暖。 即便如此她依旧会刁难沉璧——让沉璧活下来已经是她格外开恩了,即便是刁难沉璧也该磕头谢恩。 之后洛姒无意中听说一件事,青云门的玄英仙尊飞升失败。 洛姒不屑地笑了笑。 青云门的玄英仙尊早就是元婴大能了,如今飞升指的是飞升成神,可仙道成神哪有那么容易,失败实在是意料之中。 魔道那几个老不死的很快追到了这里,忠心耿耿的下属在她长期的喜怒无常下纷纷投敌,洛姒孤立无援,被困进死路里。 她受了重伤又残了腿,最后是她看不起的沉璧把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女人背着她一路逃亡,跌跌撞撞地为她一路求药,好好的一个漂亮女人弄得跟乞丐似的,捧给她的馒头却白白净净、无比干净。 洛姒沉默了,别过脸去,“我不吃。” 她说不吃沉璧就真的没给她吃,洛姒气极,看着转过去吃东西的沉璧,慢慢举起了刀,许久,又慢慢放下去。 沉璧第二天又出去了,傍晚捧回来好几个干净的馒头,还有几包药。她把馒头递给洛姒,又小心翼翼给洛姒上药,观察洛姒的表情,问她疼不疼。 这点痛对于洛姒来说不算什么,她可是魔头。 但洛姒不知为何眼睛有点酸,她低头咬着冷冰冰的馒头,一边抱怨这馒头难吃一边小声说疼。 沉璧低下头去给她吹。 温热的气息扫过伤口,有点痒,洛姒把她推开,表情嫌弃地让她别吹了。 等到沉璧真不吹了,洛姒又开始别扭起来,说这疼那疼的。 沉璧低着头看伤口,问她哪里疼,怎么个疼法,表情很认真。 洛姒伸手去碰她的睫毛,忽然阴森森地问:“你为什么不跑呢?” 她对她这么不好,她应该趁乱跑掉的——但洛姒心里清楚,只要她有一点跑的举动,洛姒会立刻杀了她。 沉璧望着她:“那你怎么办?” 洛姒笑了一声,觉得这人有病。 沉璧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洛姒是让仙道闻风丧胆的魔头,还轮不到沉璧来担心她怎么办。 但大概是今晚有点冷,外面风很大,洛姒忽然捉住了沉璧的手,把她往怀里拉。 温热的唇瓣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洛姒不清楚。 但她下意识解开沉璧衣服的时候,外面劈了一道雷,很响,声音把怀里的女人吓得一抖。 洛姒又把解开的衣衫系上了。 她安静地抱着沉璧,心口比铁还硬的地方慢慢软下一角。 她的伤在慢慢变好,腿也在慢慢变好,她是天生的魔道,修为是任何魔修都比不了的。她很快杀回了魔宫,将当初追杀她的几个人的头颅割下来,吊在魔宫门口。 没多久,魔尊成亲了。 魔宫上下挂满了红布,魔尊夫人是个气质温柔的凡人女子。 成亲当晚,又是电闪雷鸣。 魔宫的层层结界也挡不住那如洪钟大吕般的雷声。 雷声在魔宫的每一处角落回荡,震得宫墙簌簌作响,殿内的烛火剧烈摇曳。 洛姒搂着怀里发颤的女人,抬手挥灭了灯。 洞房花烛,被翻红浪。 洛姒以为自己握住了幸福,她每日得空就缠着沉璧厮混,听性情木讷的妻子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觉得幸福极了。 这日子可比从前生动多了。 但只是半个月后,沉璧就死了。 魔道内斗还未结束,自有人看不惯洛姒,便把心思打在了沉璧身上,想着拿住软肋好拿捏魔尊。只是沉璧是个凡人,经受不住他们设的阵法,当场没了性命,尸骨无存。 唯有一缕魂魄被赶来的魔尊收住。 那日,魔道四长老,连同七十二殿,无一幸免,皆被洛姒屠戮殆尽。 魔宫内外,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各处。 此后两年,魔尊洛姒为求亡妻沉璧复活之法,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四处探寻。 其中她路过一处壁立千仞的巨大悬崖,不惜耗费心力,以石为纸、以指作刃,在崖壁上刻下一尊高大的石像。 那石像的眉眼与沉璧别无二致,温婉动人,仿若下一瞬便能活过来,与她轻声细语。 她没有停留太久,她还要去寻找沉璧的踪迹。 终于在某一天洛姒听闻,青云门的玄英仙尊知晓些许关于复活之法的线索。洛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提着剑杀上了青云门。 放眼世间,若论有谁能与魔尊洛姒一较高下,青云门的玄英仙尊吕浮玉必定是其中之一。 两人并未正式交过手,洛姒并不能保证可以打赢吕浮玉。 所以她不是来打架的,她是来求吕浮玉的,凭着她勉强能记起、但吕浮玉忘了或者根本不在乎的那点关系。 有求于人,因而洛姒一路上都收着手,避免伤及青云门的人,终究到了青云殿前。 许是得到掌门命令,青云门修士退让开,让她进了青云殿里。 檀香袅袅,她模糊瞧见那人转过身来。洛姒不敢多看,膝盖扑通跪在地上,她开口快速表明来意。 “恳请仙尊出手襄助,让我与亡妻得以破幽明之隔,洛姒铭感五内。” 她说话声音很抖,计划着若是吕浮玉不肯,她便先表明身份,再不肯,她便只好拔剑了。 偌大的青云殿内,死寂沉沉,唯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与吕浮玉那近乎微不可闻的浅浅呼吸,交织回荡。 她等了许久,依旧等不来吕浮玉的回应,殿内檀香熏得人眼酸,她轻轻扶上腰侧的配剑,正要开口,“仙尊——” 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既是幽明之隔,再不可能逆天而行。” 洛姒瞬间僵住。 跪了许久的身体忽然晃了晃,目光顺着那截白色衣角往上。 缓缓,对上了吕浮玉的目光。 台阶之上是一张很柔和的脸,算不上惊艳,却很耐看,尤其是眼睛——和她的亡妻如出一辙的像。 是像吗? ……洛姒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大脑停止了思考,唯有眼睛、鼻子、耳朵给出直观的感受,在洛姒脑门烙印下两个残忍的字: 是她。 完结&番外 第71章 “回家。”(终) 隔着重重檀香,她像只蝼蚁似的,卑微又不可置信地仰望着高台之上的女人。 女人温和地看向她,周身气质淡远,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像个真正的神。 洛姒是魔,她不跪神,扶着膝盖踉跄站起来。 洛姒依旧怔怔地看向她,口中涩然,“你是……吕浮玉?” 一瞬间洛姒记起很多事,比如沉璧掉进她院子的那日电闪雷鸣,而那日正是玄英仙尊飞升失败下落不明;又比如沉璧死后,她在慌张寻宝护住那缕魂魄的时候偶然听闻,青云门的玄英仙尊归位了。 比如她很喜欢沉璧身上浅浅的味道,闻着很容易好梦,她每次和沉璧亲近时——外面总是疾风骤雨,雷电交加。 那些雷电自然是劈下来的,但她是魔尊,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一个结界便能把它们挡在外面。她也从未怀疑过,只因她坏事做尽,雷劫加身不过是常事。 高台之上的那人答了声“是”,声音轻柔缥缈,掷地有声地敲碎她仅存的幻想。 那是她两年来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声音。 浮玉,沉璧…… 喉咙处血气翻涌,她脸色一片苍白。殿内浓郁的檀香直直灌进她的喉咙,呛得她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她就那般呆呆地、迟钝地抬眸,望向玄英仙尊那张平淡温和的面容。 这是她的妻子,是正式和她拜过堂成过亲的妻子。 她死后洛姒疯魔似的寻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独闯寒域找法宝,抽魂分魄护住亡妻残魂,她浑浑噩噩,痛不欲生,可只要一想到能见她的妻子,她便从浓烈的苦里挑出丝丝的甜。 那些苦也就算不得苦了。 可原来她的妻子根本不是凡人,而是神通广大、高不可攀的青云门掌门,是即将成神的玄英仙尊吕浮玉。 她的妻子没有死,她精心养护的那个残魂不知道是谁的。 沉璧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吕浮玉,冷眼旁观她的所有挣扎和痛苦。 从一开始这便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算计,她不过是吕浮玉掌心的一枚棋子、手中的一把利刃,被利用来削弱魔道势力,待目的达成,再反手诛她的心。 刀刀致命。 她其实不怕沉璧骗她,只要沉璧活着她都会开心,甚至是哪位仙尊都无所谓,她可以去把人夺回来继续做她的妻子,她本来就是恶贯满盈、无法无天的魔头。 可偏偏,是吕浮玉。 脚下魔气翻涌,洛姒袖袍翻飞,她神色痛苦地望向吕浮玉,在对方平淡自然的注视下,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喘不上气,却还死死盯着台阶之上的那人,梗着脖子,报复性地扯了下*嘴角:“吕浮玉,你究竟知不知道——” 话到一半吐不出来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不知道吕浮玉究竟还记不记得,更害怕开口后获得的是双倍的自取其辱,可她执意要问。 “……梨花村。” 她终于瞧见女人脸上有了点生动的表情,不再像高高在上的神。 吕浮玉微微蹙了下眉头,可只是一瞬,那面容又变得浅浅淡淡的了,带着一丝自如的笑。 洛姒瞬间便知晓了。 她知道,她记得,但是她不在乎,无论是作为沉璧还是作为吕浮玉,她对于洛姒这个人根本无所谓。 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两年前,亦或是现在。 吕浮玉没有一瞬间是在乎她的,她的存在对吕浮玉而言,或许都比不上吕浮玉踩在地上的一块砖石。 洛姒慢慢笑了起来。 眼泪从酸胀发热的眼眶里跳出来,她瞬间泪流满面。 翻涌的魔气瞬间遍布整个青云殿,骨炎发作,暗红的血丝遍布全身,她在昏暗里看向吕浮玉,却见她脚下金光闪烁。 原来她早已在青云殿里布好了阵法,只等自己来自投罗网。 洛姒停了笑,泪却停不下来,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再不愿意看那人一眼。 倏忽之间浓郁魔气如沸腾黑潮,似百鬼夜啼哭。 吕浮玉看见洛姒嘴巴动了动,她没听清,但她看见魔剑上映出了鲜红的血,滴在地上,弄脏了她的青云殿。 她漠然地拔出九天。 洛姒闭着眼,听出吕浮玉拔剑的声响。 她静静地站着,生平第二次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感受。 被魔剑禁锢的十万恶魂瞬间从魔剑里释放出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朝洛姒扑去。 刹那间血雾弥漫,魔剑哐当砸在地上。 那不可一世、罄竹难书的魔头须臾化作了飞灰,仓促且毫无征兆地,魂飞魄散了。 玄英仙尊静静伫立。 许久,垂下眼眸。 浓稠的血雾徐徐沉降,不多时,在砖石上凝出一层光滑的血迹。 她把魔剑带到无风谷,封印在织魂榕底下,之后回到青云殿里清理地上的血渍。 檀香燃了一支又一支,袅袅青烟在殿内弥漫、缭绕,渐渐驱散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玄英仙尊静坐在高台之上沉默不语,回忆洛姒刚刚的口型。 她说了什么呢。 当时魔气太盛,吕浮玉视线受阻,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罢了。 她心道。 她望着青云殿外的流云变幻,回想起飞升失败的那天——雷劫从她头顶劈过,一道意念传至她识海里:你尘缘未解。 她艰难地回想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想起这分“尘缘”,或许指的是什么。 还没等她想好要如何解,就被雷劫劈晕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洛姒的院子里,她没了记忆,修为也被封住了,无人知晓洛姒身旁的那名普通侍女,其实是青云山上的玄英仙尊。 恢复记忆和修为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彼时洛姒已经杀回了魔宫里。 她没有立刻回青云门,而是压下修为和灵力,继续扮演着侍女沉璧的身份。 她要解尘缘,要成神。 洛姒是她成神路上的最后一道阻碍。 对了,洛姒给她取名叫沉璧。 浮玉,沉璧……她有点好奇,洛姒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很快她在一场混乱中假死,果然引得洛姒杀了四长老,屠了魔道七十二殿……计划里唯一还没有被解决的人,便剩下了洛姒一人。 她把消息放了出去,没多久洛姒就来了。 她其实没有正面和洛姒交手过,甚至入道后两人也没有见过,她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那魔尊很是厉害……吕浮玉为此做了许多准备。 那些准备都没用上。 洛姒自爆了,魂飞魄散。 这给吕浮玉省去了很多麻烦。 魔尊洛姒身死魂灭,魔道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修真界和人间迎来了久违的太平盛世。 玄英仙尊功德无量。 青云门日益壮大,诸事步入正轨后,吕浮玉偶尔会抽身去游历人间。 她在灵泽城里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石像,当地人称呼她为神女娘娘,她试图纠正,但于事无补。 洛姒死了多年后,在某个平静无风的午后,她发现自己生了心魔。 她消不了心魔,最后只能生生剖下来,封印在九天剑里。 不过半年,玄英仙尊飞升成神,成为修真界上下千年来唯一成功飞升的人。 此后天罚降临青云门,持续将近一千年。 心魔亦被封在剑里将近一千年,直到千年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心魔部分神识从封印里逃出来,窜入青云门的小修士识海里- “哗啦”一声,明离还未从洛姒浓烈的情绪中脱身,一道道刺目的裂痕在视野里蔓延,她惊呼一声,眼前画面破碎。 明离身形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一旁的沈婵,抬眸望去,周遭景象竟在须臾间变幻,二人竟又回到了魔宫。 不对。 她猛地偏头看向沈婵,捏了捏沈婵的手。下一瞬,手心被沈婵翻过来,沈婵也捏了捏她的手。 能动了! 而且也不再是在洛姒身上感受了——明离摸了摸手,脸,确认这是自己的身体。 怎么回事? 轰隆雷声在明离头顶轰然炸开,明离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原本就昏暗压抑的天空似被生生撕开,赫然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洞,景象诡谲。 昏洞里尘土飞扬,一道道粗壮的闪电在其中蜿蜒穿梭,明暗交替,一柄巨大的剑正高悬其中。 明离认出来了,这是百相山的天……可是她们还没有从忘川筏里出去,百相山的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婵道:“心魔要逆转时空,把这里和百相山连接起来。” 心魔志在洛姒,而洛姒早就魂飞魄散了,忘川筏不能久留,心魔想要长久地留在这里,唯有将忘川筏和百相山的结界打破,以涤罪河外的生灵作祭,连接两个时空。 涤罪河外,巨响震耳欲聋,似天地出初开时的混沌咆哮,连绵起伏的山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把地面劈成好几瓣,岩石树木纷纷崩裂、粉碎。 明离收回视线,四周红得刺眼——魔宫上下都挂上了红布、红灯笼,她们又回到了魔尊成亲的这天。 天空阴霾密布,浓云翻涌不休。 沈婵忽地把明离搂入怀里,附在明离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明离抬起头看她,眼眶泛红,“你别又骗我。” 沈婵朝她笑了笑,低头在她额心的那道疤上落下一个吻,“不骗你。” 那个黑洞在迅速变大,时间紧急,两人快速动身,转眼间来到了幻音殿前。 宽敞的喜堂里,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红烛高照,将周围映照得红彤彤一片,四周摆满了桌椅,宾客们满满当当地坐着,却无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喜堂被诡异的寂静笼罩,唯有头顶之上的雷鸣突兀又刺耳。 明离一道灵力打过去,揭开两位新人盖头,她上前一把抓住洛姒肩头,将那毫无反应的人扛起来就跑。 心魔正在夺取吕浮玉身份,还未成功却遭受打断,她猛地从吕浮玉身上抽离出来,朝那女孩追过去,目眦具裂。 沈婵抽出宾客的剑甩了过去,下一瞬那剑便拐了回来,猛地划破沈婵手臂衣裳,破开一道血痕。 心魔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追明离,不过瞬间她的手便落在了洛姒肩膀上。 明离松了手,身体被心魔一掌打飞几丈,砸在墙上。 到底是吕浮玉成神前养出的心魔,明离即便接收了幽昙的修为也依旧受不住,一口血呛了出来,迅速失去了意识。 心魔极为小心地抱着洛姒的身体,目光紧锁,一寸一寸地在那僵硬且毫无生气的躯体上细细检查。 蓝光忽地映入她眼中——她落入陷阱了。 抬眸,心魔对上阵法外,浑身是血的沈婵冷淡坚定的目光。 九天高悬于天,剑身血纹翻涌,似有活物挣扎,苍穹之上劫云如墨翻涌,雷光隐现。 沈婵咬破指尖,以血画符。 ——轰! 第一道天雷劈落,剑身剧烈震动,底下魔气如黑蛇般自心魔身上窜出,又被雷光绞碎。 心魔将洛姒无知无觉的身体拥入怀里,毫无躲避地生抗下这道天雷。 沈婵的阵法困不住她,她大可以逃出来,但她没办法带着洛姒的躯体逃出来,只要她跑出来,只消瞬间,她连洛姒这个虚假的躯体都得不到了——雷光会把洛姒劈得粉碎。 第二道、第三道……雷势愈烈,剑脊裂开细纹。 心魔慢慢呕出了血。 阵法外的沈婵也呕出了血。 心魔仰头看着苍穹之上封印了她一千年的九天,忽而笑了笑,垂眸,温柔的视线落在洛姒脸上。 她紧紧抱着那人——即使是假象,即使是尸体,她也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满足。 眼泪和血珠砸在洛姒脸上。 洛姒闭着眼,没有半点反应,连呼吸也不曾有。 心魔偏过头,俯身,一个吻落在洛姒唇上。 吕浮玉做神。 她要做魔。 数十道天雷落下。 雷电灼穿心魔灵识,只消一瞬,心魔烟消云散,怀里的洛姒也如灰烬似的化了。 天雷散去。 滚滚乌云缓缓散开,原本被天雷映照得亮如白昼的天空,此刻重新回归灰暗。 九天剑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彻底沦为了一道废铁,直直从高空坠落,没入涤罪河中。 地动山摇的百相山终于平息下来,山上岩石不再滚落,弥漫的烟尘也缓缓沉降,百相山沉沉睡去。 涤罪河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干涸、荒芜的河床,满目疮痍- 月色寂寂。 明离悠悠转醒。 入目是沈婵微微弓起的后背,她怔愣了一瞬,有些慌张地抬手伸向沈婵胸口,又抚上沈婵脸颊,动作急切又小心翼翼。 没有感受到湿润的、新鲜的血,她放松了几分。 “姐姐……”抬眸望向远方,月色在草地上洒了一层厚厚的霜,明离轻声开口,“我们去哪儿?” 沈婵身上干涸的血迹已结成硬块,衣衫也变得硬邦邦的。 脚步不紧不慢,沈婵回头在明离手上蹭了蹭,嗓音轻柔: “回家。” 第72章 【番外】春风拂过万里。 近来修真界比较太平。 因半年前青云门的沈婵大师姐假死做局,诱使魔道众人前往无风谷,摧毁魔剑,魔道大半势力亦覆灭于无风谷中,猖獗一时的魔道总算偃旗息鼓。 沈婵自此下落不明,后来有人在百相山里捡到沈婵的九天剑,但剑已然损毁,形同废铁。 青云门掌门沈瑾瑜的葬礼结束后,沈瑾瑜次徒易茯苓接任掌门之位。 继任掌门大典当日,天朗气清,青云殿檐角铜铃被微风拂动,百鸟敛翅低徘徊。 傍晚时,茯苓才脱下身上青云袍,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飞上小重峰。 院子里饭菜飘香,茯苓抱手倚靠在厨房门上,笑道:“许久没尝过小师妹的手艺了,也不知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从前明离在清辉阁时偶尔下厨,茯苓也得吃上几顿好的。 灶台上正煮着鸡汤,明离头也没回,用汤勺在鸡汤里捞出一块鸡肉,扭头一筷子夹在茯苓身前,“师姐尝尝。” 茯苓张嘴嚼了嚼,竖起大拇指,随即问起沈婵。 明离开口道:“姐姐正在后面温池里泡着,成玉师姐说了,需每日用养元丹在温池里泡上两个时辰。”明离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璇玑盘,“应该快出来了。” 那日两人从百相山返回时,沈婵身上未见明显外伤,实际上却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后来甚至都不能御剑了,还是明离把她背回的青云门。 成玉见到重伤的沈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骂道:“一天天的尽找死去了!” 明离不由得辩驳:“不是的,姐姐不是去找死,她是为了天下苍生……” 成玉抿了抿唇,指了指门口:“你先出去。” 明离“哦”了一声,乖乖出了门,蹲在门口的台阶上。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稳住沈婵心脉,成玉把明离叫进来,命她去拿来纸和笔。 明离以为成玉写的是药方,谁知竟然是借条。 在小重峰上养伤将近两个月了,沈婵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余光瞥见一道白影,茯苓笑道:“师姐。” 明离应声看去。 沈婵才从温池里出来,墨色长发如瀑垂落,发梢还凝着几滴水珠。温池的雾气氤氲在周身,将白皙的肌肤衬得有几分透明,尤其藕颈处,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已入秋,傍晚院子里总有些凉。 明离从厨房走出去,将挂在树枝上的披风轻轻搭在沈婵肩膀上,低头系紧。 沈婵低头看着女孩的鼻尖,听见门口茯苓浅浅的笑,明离动作有些慌乱地跑进了厨房里,而沈婵脸颊飞过一抹红。 沈婵浅笑道:“贺喜掌门。” 茯苓:“师姐可别这样叫我,好吓人啊,还同从前那样唤我茯苓就成。” 沈婵道:“茯苓。” 师姐妹说了会儿话,茯苓问道:“师姐当真不打算……以师姐资历,不说长老,便是掌门也做得的。” 外头传言里大师姐下落不明,便是在青云门里,也只有几个熟识的人知晓沈婵还在小重峰上。 沈婵摇了摇头,“我的性子做不了掌门……再者,我从前有点太累了,如今魔道覆灭,好不容易得了短暂的太平,等伤好了之后,我们想去人间走一走。” “日后青云门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传飞信于我,或者明离,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回来。”沈婵笑了笑,又道,“毕竟小重峰还欠着药阁钱呢,慢慢还吧。” 已是黄昏。 夕阳把远山染成橘黄,几只大鸟腾起。山风裹挟着草木气息拂过小重峰,暮色漫向山谷。 师姐妹们收拾出院子里的石桌,从厨房端来饭菜,迎着落日,吃了一顿悠闲的饭。 亥时,茯苓下山,院子里静了下来。 举头有星有月,疏疏如残雪。 沈婵抱着明离坐在一块高高隆起的石头上,小重峰的风很大,前面是万丈悬崖,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沈婵紧紧搂着明离的腰,明离后背也紧紧往后抵着身后那人,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冷香,偏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沈婵唇上。 沈婵笑了笑,“不是说上来看风景的吗?” 她低头回吻,很有分寸地及时停止。 明离望着她好看的轮廓,心口似落了一层甜滋滋的糖,“风景哪有姐姐好看。” 鼻尖蹭了蹭沈婵鼻尖,明离抬手搂着她的脖子,唇舌卷过沈婵微张的嘴。 下一瞬明离的腰被沈婵往下压了压,沈婵往后撤了一下,微凉的呼吸已然生出了不可抑的热意,“风景看够了吗?” 明离搂着她不说话。 身体被人抱了起来,转瞬间又落了下去——明离闭着眼,以为自己应当落到了床上,下一瞬腰后却抵上了一片坚硬冰凉。 睁眼,原来是在秋千上。 沈婵的身体覆了上来,淡淡的冷香包裹住明离的身体,层层叠叠勾起明离后颈处的热意。 沈婵抬手垫在她脑后,沉沉的眸色落向明离的脸庞。 淡淡的月光漫过明离周身,在她发梢、眉睫镀上一层珍珠般的光晕,似一把碎银揉进夜色里。明离安静躺着,睫毛投下青黑的影,唇角微微抿起。 沈婵的手掌在明离脸上轻轻摩挲。 没多久,两指指腹在明离微红的唇上揉了几下,沈婵松开手,俯身亲了下去。 秋千影子在晚风里摇晃,月光碎成银斑落满裙角。 一声短促的惊叫破开暖融融的暧昧。 明离仰着头,银盘似的月亮慢慢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又慢慢化开,似雪一样流满小重峰- 转眼间秋去冬来。 明离和姐姐在人间一个小县城里租了一处院子,迎来了她们在人间的第一个除夕。 两人自然是要入乡随俗,跟着去街上买年货。沈婵出手阔绰,明离讲价技能退化,导致两人被狠狠宰了一笔。 沈婵并不在意,明离却有些气,夜里一遍遍在屋里复盘白日讲价的场景,指尖噼里啪啦拨弄算盘。 直到沈婵微凉的体温包裹住明离,明离的气才慢慢顺了下来。 除夕当日两人贴对联,挂灯笼。之后明离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沈婵则负责把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 除夕夜,鞭炮声此起彼伏,催旧岁离去,迎新春到来。 饭后,明离与沈婵蜷腿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夜空炸开的烟花。 明离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将昨日在街上买的酒倒了两杯,想与沈婵小酌。但她高估了沈婵的酒量——才一杯酒下肚,沈婵便醉意上涌,身子一歪,软软地倒进了明离怀里。 卧房暖炉燃着,沈婵脸颊染了一片红,明离戳了戳她,柔声道:“姐姐?” 沈婵哼唧了两声,挂在明离腰上的手更加用力。 明离把人扶去了床上,沈婵不肯松手,拽着她倒在了床上。明离手忙脚乱地怕压着她,低头一看,忽而见那只玉白的手在解她的衣袍。 到底醉了没有?还是撑着醉了的由头耍流氓? 明离抬手握住了沈婵的脸,轻轻一顶,沈婵便抬起了头,一双醉眼亮如琥珀,唇上沾了一层酒,亮晶晶,湿漉漉的。 这样的一张脸,无论入世还是出世,都是一张无法让人移开目光的脸。 沈婵目光迷离,忽然从明离手里挣扎出来,脸颊两侧被明离捏出点红印子,她记仇得很,低头朝明离虎口咬去。 到底了醉了酒没力气,那恶狠狠的咬瞬间就卸了力,明离察觉一道湿漉漉的温热一下一下的,舔着明离的手。 明离忽而笑了笑。 俯身,低头在沈婵侧颈上落下了一道牙印。 她撤开手,轻车熟路地扯开沈婵腰带,灼热的呼吸落在沈婵耳边,“姐姐,新年快乐。” 腰带被明离勾了出来挂在手上,明离望着沈婵露出来的雪白肌肤,不紧不慢地牵起沈婵的两只手,慢慢地,轻轻地,把沈婵两只手束在一起,往头顶推去。 “呃……”沈婵迷迷糊糊哼了一声,被酒精麻痹得感知混乱,隐约察觉似有条狗在舔她的脖子。 明离:汪。 沈婵扭了一下身子,衣襟往外拉开,漂亮的身体映入明离眼中。 她摇着尾巴朝沈婵扑了过去- 除夕过后,万物复苏,春日到来。 明离和沈婵追杀一只妖兽时出了点意外,明离不小心被一只毒虫咬到了腿。还好五步之内有解药,她抓了旁边的幻心草吃了下去。 毒是解了,但明离有点心虚——幻心草是能解毒,但也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吃下去的人会吐真言。 她趴在沈婵背上一言不发,期盼着沈婵这一路上什么都别说。 期盼到底还是落空了,沈婵开口道:“明离。” “嗯。”她应了一声。 沈婵:“现在还难受吗?” 身体不难受了,但是心里难受。 幻心草是根尽职尽责的草,明离听见自己的声音:“难受。” 沈婵顿了顿,偏头看她,神色紧张,“哪里难受?” 明离:“怕你趁乱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会难受。” 沈婵笑了笑,“我又不是老师,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有什么好难受的。” 她把明离往背上颠了颠。 走了没几步,沈婵越想越觉得奇怪:“你怕我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吃了幻心草的明离毫不犹豫道:“比如舒不舒服,爽不爽之类的。” 昨天沈婵就问过,那会儿她汗津津地搂着沈婵,违心地说了一句:舒服。 沈婵:…… 她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你技术很差。” 明离心道:完蛋了,嘿嘿。 她明显察觉身下沈婵身体僵住了。 “很……”沈婵顿了顿,疯狂眨眼,喉咙艰难地滚了滚,“很差吗?” “很差。”明离说,“每次都找不到点,或者点找错了,得我自己用点去戳姐姐的手。但是没关系,我其实只要抱着姐姐,我就超级有感觉的,姐姐找到或者找不到,其实没太大所谓的。” 沈婵被这一番善解人意的真心话狠狠羞辱了,脸色又白又红的,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背着明离往前走。 要气死了。 殊不知幻心草还追着诛心:“姐姐不用太难过的,毕竟姐姐没学过也没怎么看过,在这方面的天赋和悟性都很差。” 明离嘴上叭叭地说着,其实已经害怕到流泪了。 “你在哪里学过?在哪里看过?”沈婵语气平淡下来。 “在话本里,《炼气调息指南(二)》,就是我派祖师吕浮玉和魔尊洛姒的同人话本。” 沈婵顿了顿,好心提醒道:“不要看那个了,要遭雷劈的,换别的话本看。” “嗯。”明离说,“没带下山,现在也不敢看了。” 她趴在沈婵肩膀上,察觉沈婵情绪好像是稳定下来了,脸上的红色也慢慢褪去。她心里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姐姐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然而两人回到家后,明离才知那口气松早了。 她被沈婵轻轻按在床上,衣衫半退,半只雪白漏出来,流在沈婵掌心,沈婵很重地捏了一下,视线往上滑,落在明离朱红的唇上。 “教我。”沈婵眸光沉沉。 明离喉间发紧,她有些害怕沈婵这样的目光,但身体总不知死活地兴奋起来:“我身上还……” 沈婵一手扣住她的脚腕,一字一顿道:“毒已经解了。正好,这会儿趁着幻心草的药效还没过。” 脚腕被拉着压在沈婵小腹上,明离害怕得往后缩了缩,紧紧抿着唇。 下一瞬紧抿的唇被沈婵撬开,呼吸相缠。 明离很快就被亲得神志不清了,搂着沈婵要亲她的脸。 沈婵往后缩了缩,定定看着明离:“教我*你。” “好。”明离水润的双眼泛起一圈红,可怜坏了。 …… 明离湿漉漉地趴在床上,腥涩味弥漫整个房间。 沈婵亲了亲她的鼻尖,认真问:“这次可以了吗?” 明离点了点头。 沈婵嘴角往上扯了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说:“我要你说话。” “不可以。” 嘴角又掉了下来。 沈婵有些挫败,眨着眼伤心地问:“为什么?” 湿润的长睫往上卷,明离水润的双眼望着她,情欲明显,下一瞬她忽地翻身压在沈婵身上,低头去咬沈婵那截漂亮的藕颈。 “因为我还要。” 于是喘息又交缠在了一起。 十指相扣。 春风拂过万里,屋外桃花已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