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是东晋第一女魔头》 第一百零七章 计划 “你成熟了很多。” 谢秋瞳给唐禹夹菜,同时说道:“之前的你总是莫名其妙想要对抗我,分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却还是要唱反调。” “现在你已经开始理解我了,舒县让你看清楚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智与狠毒是成事的根基。” “所以其实你并不喜欢我,忌惮我,甚至感到不安,但你也依旧选择相信我。” 唐禹冷笑一声,随即无奈道:“别想那么多,我只是不想和你吵。” “吵来吵去,最终还是要选谢家,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坦诚点,有什么说什么,我还不至于那么烦。” 谢秋瞳道:“好,我理解你的说法,那么第一点。” 她看向唐禹,道:“当下你不能答应任何世家的拉拢,也不能严词拒绝,要勾住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看得到,吃不到。” “这也包括陛下,他派出的人很快就要到,任何赏赐你都不能要,一旦拿了,你就会错过这段时间的空闲期,会在段时间内奔赴新的岗位,这不理智。” “你要死咬着舒县不放,表示一定要等舒县好起来了,才愿意离开。” 唐禹想了想,才道:“可是想让舒县好起来,没个几年时间是不行的。” 谢秋瞳道:“好起来,是由你说了算的,只要比以前好,就没人会怪你什么。” “你留下的目的,是提升自己,也是等一个机会。” 唐禹道:“什么机会?” 谢秋瞳沉声道:“现在答应了陛下,你无法选择职位,但当你发现某个职位空缺了,正需要你,你也想去,那时候毛遂自荐,就是你自己选择职位了。” “被安排,和你自己准备好再选择,这是云泥之别。” “前者你顶不住,后者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人都抢着要,而那时候陛下却不好意思不给你。” 唐禹点了点头,叹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在舒县至少要待一年,待到明年秋收之后。” 谢秋瞳道:“也没必要待那么久,等机会出现的时候了,就要立刻离开了。” 她心情似乎很高兴,以至于有说不完的话,像是要表现自己一样。 “利用周家的粮,帮百姓交上税,在把他们养过冬,陛下那边就好交代了,你随时可以走。” “在此期间,你需要制定一个计划,关于提升你自己的。”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早上起床习武练功,保持体魄强健,逐步增强武力。” “上午看书,包括兵法、国策,以及天下局势的分析,各方势力的变化。” “下午可以了解各地风俗,更重要的是琢磨官场尺度,找到舒适的定位。” “晚上继续练武,直到休息。” “每隔十天,可以给自己放一天的假,怎么休息你自己选。” “几个月下来,你的成长会非常迅速,毕竟有我这个最好的老师教你。” 说到这里,她缓缓笑了起来,道:“当然了,如果你真想我陪睡,我也愿意。” “但你也清楚,一旦我们做了真夫妻,你就完全是谢家的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唐禹看向她,轻轻道:“下午我要考察民情,实施改革措施,通过各种方式让这里的百姓日子好过一些,将来能够可持续发展。” “周家的粮再多,又够舒县吃多久的?明年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我得给他们想想办法。” 谢秋瞳笑道:“你想多了,那些民生政绩只是考察普通官员的标准,对于你这种有后台、简在帝心的人才,不需要那些基础的民生考虑。” 唐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是我想为百姓做点事,而不是为了所谓的政绩。”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道:“你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性子还是这么优柔寡断、执着小节?” “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不能把时间花在这些小事身上,你要做的是往上爬,才能真正从根本上改变世道。” 唐禹摊手道:“小事?你认为这是小事?几百条、上千条人命,这是小事吗?” “你不知道周家是怎么对这些村民的?你知道那些小姑娘怎么死的吗?” “谢秋瞳,别把你那一套强制压在我身上,我不是你,我不会像你那么冷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坚持我的做法,不会因为你对利益的审视而改变。” 谢秋瞳眉头皱得更紧,她凝声道:“这会降低你的效率,压制你进步的速度,虽然你获得了良心上的安慰,但对于大事业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愚蠢的选择。” “唐禹,你不能再纠结你的善了,我说过,这个时代好人就是罪人,你这般坚持下去,还没彻底成长起来,天下就没你的位置了。” “这些百姓,该放弃的就放弃,天下到处都在死人,别在意这么几个,到时候你爬上去了,自然就改变他们的命运了。” 唐禹指了指门外。 谢秋瞳疑惑道:“怎么了?” “滚!” 唐禹冷着脸道:“滚回你的谢家去,别来烦我。” “我在这里做的好好的,正要对舒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你倒好,跑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真把你自己当我正妻了啊?” “舒县目前为止,我在做主,你闹腾什么?” 谢秋瞳道:“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我难道不是在为你考虑?” 唐禹道:“不,你在为你自己考虑。” “你太强势了,你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按照你的思想去办事,否则就是不对,就是不明智。” “你看似在劝我、帮我,实际是你在让我遵循你的意志,像是你的替身一般去往上爬。” 谢秋瞳沉声道:“说服我!那你用更正确的理由说服我!” 唐禹道:“对不起,没兴趣,说服你没有意义,你依旧会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事。” “散了吧,你回你的谢家,我依旧在舒县。” “若是有缘分,咱们到时候再合作。” 谢秋瞳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盯着唐禹,咬牙道:“我好心来看你,为你出谋划策,为你考虑未来,你赶我走?” 唐禹道:“你以前没受过这种委屈?” 谢秋瞳一字一句道:“从来没有!” 唐禹摊手道:“那你现在有了,赶紧滚,别烦老子。” “装什么可怜,那些百姓比你可怜多了。” 谢秋瞳攥紧了拳头,气得浑身都在抖。 最终,她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走!我倒要看看你能把这里变出什么花来!” “唐禹,别怪我没提醒你,舒县不是一年就可以改变的,你真想让这里持续下去?哈,至少五年!” “你有几个五年啊!要投入到这弹丸之地中!” “你就是一个缺乏谋略、缺乏长远布局、缺乏大局观的人!” 唐禹直接骂回去:“你以为你好?你为了拉拢我什么都肯做,尊严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但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不,你极度在意你的思想!” “你是一个可以吃苦的人,仅限于身体。” “但当年你的思想受到侵犯,你就急得要命。”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嘿!我偏不听你的!” “你!” 谢秋瞳指着他,咬牙道:“我看你一年能把这里弄成什么样!” “我等你回来认错道歉!那时候,我会狠狠赏你几个耳光!” 唐禹道:“有本事你别再来找我!不然我也赏你几个耳光!” 第一百零八章 大哥 “小姐!等等我呀!别走那么快呀!” 侍女提着裙子朝前跑,好不容易赶上谢秋瞳的脚步,气喘吁吁道:“小姐,咱们不是要拉拢姑爷吗,怎么刚到又回去啊。” 谢秋瞳道:“不用拉拢了,他的心在谢家,跑不了。” “让他在外边吃吃苦,他自然就老实回家了。” 侍女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疑惑问道:“可是小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姑爷把你气哭了?” 谢秋瞳显然愣了一下,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察觉到眼眶有点湿润。 她立刻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为任何人流泪吗?不过是他太愚蠢,我觉得可怜罢了。” 她回头指着县寺,咬牙道:“这个时代的改变,永远都是从上至下的,不掌握力量,什么道理都是假的。” “可他却死守着妇人之仁,丝毫不认真考虑我的意见…” “终究是他出身太好,什么苦都没吃过,才会有如今的个性。” “他吃够了苦,就知道我的好了。” 谢秋瞳深深吸了口气,把心态调整过来,最终叹息道:“侍女仆人给他留着,有小荷管着,不会乱。” “我们回家,不管这头蠢猪了。” 侍女小声道:“那岂不是把机会让给王家的人了?” 谢秋瞳不屑道:“我都拿不下他,王家凭什么拿下他?真以为他是傻的不成?最多几日,王家兄妹也得乖乖回去。” “别管了,走!” …… 这一顿酒,喝得实在痛快。 王劭得知谢秋瞳被赶走的消息,便带着王徽急匆匆跑了过来。 饭桌上,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唐老弟啊,你小子真够勇的啊,谢秋瞳你都敢骂回去。” “你是不知道那疯婆子的威名,这些年找她麻烦的多了去了,但却没有一个讨到好的。” “只有你,竟然能让她灰溜溜直接回去。” “说来谢家也可笑,非得把你赶出来,现在又眼巴巴想要把你接回去,怎么可能嘛。” 聂庆则是忧心忡忡,低声道:“不是好事,得罪了她不是好事。” “她很记仇的,在师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两年啊,搞得人见人怕的。” “反正我刚刚一句话都没说,和我没关系。” 王劭摆手道:“看把你给吓的…还高手呢…” 他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唐禹,你打算怎么治理舒县啊,我出发的时候,我爹提醒了我一句。” “说让你为民着想,分地分粮,把舒县搞起来啊。” 唐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王劭,缓缓道:“分地分粮?” 王劭道:“是啊,周家那么多良田,分给百姓,大家日子就都好过了。” 唐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还记得我们从方山逃到建初寺的时候吗?” 王劭点头道:“嗯啊,怎么了?” 唐禹道:“还记得咱俩在天牢的时候吗?” 王劭疑惑道:“肯定记得啊,这是过命的交情,你小子要说什么啊,神神叨叨的。” 唐禹猛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王劭也愣住了。 唐禹看着他,冷冷道:“那你该叫我什么!唐禹?唐老弟?小子?” “你是想当将军的人,你应该清楚,战场上只有一个是头!只有一个人可以说了算!” “如果你不认,我不勉强,你现在就可以走,回去当你的王家五公子。” 场面一时间尴尬住了,气氛变得凝固。 王劭的脸色都红了,一时间又气又恼,只觉煞了面子,拳头都攥紧了。 王徽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的唐大哥,你叫声大哥不吃亏哒。” 王劭站了起来,咬牙道:“当我大哥?哈!你把老子弄到徐州了?当初的约定可是这个!” 唐禹看向他,冷声道:“你照我的要求做了?你去哄你主母了?你有为自己认真考虑过?” “这段时间你不就是在研究象棋吗?不就是在玩乐吗?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凭什么要求别人考虑你的前途?” “滚回去啊,别留在这里,去当你的五公子。” 王劭大声道:“走就走!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做我老大,老子他妈王家人!” 他转头就走,丝毫不带犹豫的。 唐禹道:“什么狗屁,以后别夸夸其谈说你的理想,说什么北伐,你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你活该被轻视,你活该被瞧不起,活该成为被算计的对象。” “你妹妹要嫁人了你知道的吧?你心里肯定不想对吧?但你就是个锁头乌龟,一个屁都不敢放。” “忘了天牢的事儿!老子什么话都没跟你说过!” 王劭猛然回头,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他缓步走了回来,攥紧了拳头,吼道:“老子才不吃你这套,不就是激将法吗,不就是…” 他有些词穷了,知道理亏,实在找不到话说。 犹豫了片刻,才咬牙道:“行了!他妈的!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大不了老子回去,我照你说的办,到时候能去徐州,我就认。” 唐禹摆手道:“不必了,我不认。” “你这种人,只会不断说大话,用自以为高尚的思想,来获得内心的踏实和优越,和废人差不多。” “你什么都不会做,不会去付出,不会去实践,你吃不了那么苦。” “本质上,你没有什么理想,你只是假装很有志向。” 王劭被说得面红耳赤,捂着心口,满脸痛苦。 聂庆低声道:“唐禹,你这么说会不会太伤他了?” “伤你妈个头!”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王劭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行!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 唐禹指了指地,道:“你自己说怎么做?” 王劭站在原地,心中依旧放不下自尊,放不下自己的身份。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豁出去了,直接跪在了地上,把头磕了下去。 他大声道:“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听你的!” 唐禹道:“继续跪着,我继续吃饭。” “我吃饭的时间,就是你最后反悔的机会。” “如果你最终没有反悔,我就把你当兄弟。” “若是你将来背叛了兄弟,那对不起,我一定杀你。” 说完话,唐禹便不再管他,继续吃了起来。 而聂庆、王徽、小荷等人根本不敢插嘴,只是低头吃着,却也没什么心情吃。 而王劭就太折磨了。 他内心十分愤怒,他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去哪里都是被别人捧着,在唐禹这里却要跪着。 贵族的自尊,时时刻刻刺痛着他,让他想要站起来,直接离开。 但想起在天牢的时候,想起平时的言语,那些理想真不是说说而已啊,他是真的想做啊。 就在这么反复的纠结和内心拉扯之中,他硬是咬牙撑着,撑到了唐禹吃完饭。 唐禹走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王劭红着眼眶,把头转到一边,赌气似的不看他。 唐禹道:“如果你连贵族的自尊都放不下,连王家公子的优越感都放不下,那你就不适合跟我一起走。” 王劭咬牙道:“跪是跪了,忍是忍了,但也没完全放下。” 唐禹道:“人之常情,你又不是谢秋瞳。” “但你肯跪、肯忍、肯等,那说明你还是想认我这个大哥的,你还是想做点事的。” 他拍了拍王劭的肩膀,道:“回去吧,去把你的主母哄好。” 王劭道:“怎么哄?” 唐禹道:“你死去的大哥是怎么做事的,你就怎么做事。”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王徽,无奈苦笑道:“王妹妹,你也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就真只能嫁给司马绍了。” 王徽看了一眼四周,噘嘴道:“有点舍不得这里嘛,其实我也知道该走了。” 她把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我经常来看你好不好呀,唐大哥。” 唐禹笑道:“得有人保护着才行,路上不安全。” “当然会有的!” 王徽嘻嘻一笑,道:“那、那也明天再走!我想再多待一天!” 唐禹疑惑道:“这有什么区别?” 王徽在他耳畔说道:“晚上我来找你。” 第一百零九章 好与坏 小荷忙着给侍女仆人们分配任务,安排住宿。 蓝岁岁像是个小跟班,一直跟着她,也渴望多学点东西,尤其是礼仪。 王劭并不成熟,相反还有些孩子气,虽然中午他服软了,下午却又跟唐禹赌气,最后又舔着脸喊着唐禹大哥,表示想下象棋切磋一下。 唐禹这次不在放水,都在五十个回合内把他解决,给这厮狠狠泼了冷水。 “这就是现实。” 唐禹道:“你总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了,但真正摆在台面上来,却什么也不是。” “你得抓紧时间了,这几个月好好修身养心,熟读兵书,否则到了战场上要吃大亏。” “别再把‘北伐’当成一个包装自己人格的口号了,主动去做,去进步。” 王劭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一直叨叨个没完啊。” “明天老子就回去好好读书,哄着主母,保证把该做的事做好。”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你猜我会不会分田分地?” 王劭愣了一下,随即道:“哎?中午好像就是在说这个,你却突然生气了。” 唐禹道:“那是周家的田,周家灭了,就要把他的田分给百姓…呵,你猜百姓会怎么看?” 王劭挠头道:“有田了当然高兴啊。” 唐禹眯着眼道:“那其他地方没有分到田的呢?他们会不会效仿舒县,杀世家,分田地?” 听闻此话,王劭突然感觉浑身发寒。 唐禹道:“这个头一旦开了,天下将永无宁日,所以我如果那么做,天下世家,也包括陛下,第一个就要杀我。” “人才很可贵,但比起他们的权力根基来说,一文不值。” “分田,就是分世家和陛下的命!” 王劭冷汗直流,身体都僵硬了。 唐禹叹了口气,道:“你爹认为我出身低贱,没受过什么教育,阅历也浅,看不透这些,所以才想用这个害我。” “我若是真那么做了,我必死无疑,谢家也不好过。” “而你,你只是你爹的棋子。” “他丝毫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丝毫不在意你的义气和感情。” “在他心中,你什么都不是。” 王劭低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唐禹道:“我生气,不是气你爹坏,是气你蠢,分明被利用,却傻傻跑过来害我。”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该回去了,该做点正事了。” 王劭攥紧了拳头,低吼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月明星稀,秋日略有些清寒了。 舒县的风景并不好,因为秋收已过,田里光秃秃的,只有一种空旷的寂寥感。 王徽并不寂寥,她似乎永远很开心,即使面对离别,即使经历了舒县这么多复杂的事。 她在官道上蹦蹦跳跳的,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影子,比划着各种动作,一会儿追逐着月亮,又回过头来对着唐禹挥手。 “唐大哥你快点嘛!别那么慢呀!” 她声音清澈明亮。 唐禹笑道:“王妹妹,你说晚上找我,现在又带着我走,到底要去哪里啊!” 王徽道:“不去哪里啊,就散散步嘛,我很怀念方山那晚呢,我们去找萤火好不好!” 唐禹道:“已经九月了,萤火少见了,即使有,恐怕也构不成你的星空了。” “不是呀!” 她指了指天空,道:“你瞧,今晚的星空就很稀疏嘛,随便几只萤火就可以啦!” 她说着话,大胆握住了唐禹的手,道:“那晚没有星空,却有萤火。今晚没有萤火,却有星空。” “所以,情况都差不多,唐大哥你会亲我吗?” 星空似乎映在了她的眼眸之中。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唐禹回答,而是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她分明很紧张,气息都乱了。 唐禹看着她小小的脸庞,白皙的皮肤,颤抖的睫毛,一时间有些不敢亲下去。 但女孩已经踮起脚尖,双手包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嘴上轻轻一吻。 王徽睁开眼,咯咯笑了起来,歪着头道:“胆小鬼,为什么怕我?” 唐禹摇头道:“不怕。” 王徽道:“是啊,你连谢秋瞳都不怕,却偏偏怕我。” “你甚至敢要她跪下,敢要她陪睡,却不敢亲我。” 唐禹没有回答。 但他心中有答案。 为什么敢和谢秋瞳互怼?因为他怕谢秋瞳。 他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想害他,那根本斗不过,所以摆烂,所以干脆据理力争。 什么陪睡,什么主奴,无非都是角色扮演游戏罢了,她谢秋瞳不会真的陪睡,唐禹也不敢真的要。 无所谓,所以无所畏惧。 可…他对王徽不是无所谓。 “你要告诉我。” 王徽眨着眼睛,看着唐禹,很认真说道:“虽然我只有十六岁,但我感受得到,你在逃避我,你在故意推开我。” “从小主母就对我说,想要什么就大胆说出来,所以我大胆问你了。” “我问你了,你愿意回答我吗?还是要我去猜,去患得患失,去难过?” 她的声音清晰而颤抖。 唐禹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道:“王家的明珠,漂亮、单纯、善良,却又勇敢、自信、聪慧。” “你身上像是闪着光,像是燃烧着火焰,耀眼夺目,璀璨生辉。” 他叹了口气,缓缓松开王徽,朝前走去。 走在官道上,他轻轻道:“而我,像是深渊之中的一条毫不起眼的鱼,漫无目的在这个世界游荡着,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会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我不敢相信有那么一束光,会义无反顾选择照耀我、温暖我,给我一切。” “我也怕被那一束光照得太明亮,暴露了身上所有的斑点、污秽和缺陷。” “我知道我没那么好,所以不敢承受太无暇的东西。” 王徽看向他,道:“是自卑吗?” 唐禹道:“不,是自愧。” “我可以自私点,放开一切情绪去拥有你,但我怕毁了你。”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我不在乎,毁了就毁了。” “但你不行,毁了你,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光了。” “所以我只敢靠近,只敢偷偷去吮吸那种热量,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却不敢去真正触摸,真正拥有,我怕污染了它。” 王徽闻言,咯咯笑了起来。 她歪着头道:“好讨厌的歪理。” “主母总对我说,人长大了就不单纯了,就复杂了,只是坏事。她希望我永远是个孩子。” “我说长大了就聪明了,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感情了,这是好事。” “唐大哥,你说长大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就像我这一次来舒县,我体会到了很多从未拥有过的快乐,却也见证了很多血腥的斗争。” “这又是好事和坏事呢?”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嘴,笑着说道:“其实无论长大与否,无论来不来舒县,都会有好有坏的。” “我一直希望自己长大,从不害怕。” “我坚定跟你来舒县,从不害怕。” 她走到唐禹的跟前,轻轻道:“不是我胆大,是我总是看见好的事,而忘却坏的事。” “这世间万事万物,以及所有的人,都有好坏之分啊,谁能彻底规避呢?” “但我永远只在乎好的,而不在乎坏的。” “唐大哥,你明白我的心了吗?” 第一百一十章 分粮 车轮滚滚向前,逐渐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从内探出的小手挥舞着,最终看不见了。 早上的阳光很好,但毕竟是秋了,风吹过,树叶落下,烟尘卷舞。 静静站在县寺的门口,回想起昨晚王妹妹的那些话,唐禹心中颇多感慨。 世界很糟糕,但她只在意好的地方。 这是一种哲学。 唐禹做不到,但他想着,是不是可以也向王妹妹学习,把那些不好的地方,尽力做得好一点? “别看了,已经走远了。” 聂庆又恢复了活力,嘿嘿笑道:“昨晚你们到底做了啥?成没成好事?” 唐禹摇头道:“看了一晚上星星,信不信?” 聂庆道:“当然信啊,想当年我和那姑娘也…” “住口。” 唐禹无奈道:“天天听你讲往事,烦也烦死了,现在谢秋瞳回去了,王妹妹也回去了,我们也该做点正事了。” 聂庆也不气恼,而是就地坐到了台阶上,道:“有什么正事可做啊?还真分地分粮啊,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唐禹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除了分地分粮之外,就没其他法子改变这里了吗?” “情情爱爱这东西,在这个时代还是太奢侈了,我暂时不考虑,我从小事做起,干点实事再说。” “老子来舒县,本就是干这个的。” 他把一众侍卫招呼了出来,骑上了马,道:“走,去村里看看!” 聂庆瞪眼道:“王妹妹走了你不难过吗?怎么一瞬间又有激情了?” 唐禹道:“难过?有这么好的姑娘心里念着我,我难过个屁。” “我应该努力向上爬,万一真的能够得着她,将来直接娶了,岂不美哉?” “理想还是要有的,不然真失去了,我像你一样,一天天后悔都来不及,那不是完蛋了。” 聂庆双手合十,鞠躬道:“别骂了别骂了,我真要被你说破防了,赶紧办正事吧,我也想知道该怎么发展一个破县。” “要是我以后有雄心壮志了,我就回成国去做官。” 唐禹大笑道:“那你就学着吧,这里边还是有学问的,说实话,勾心斗角我或许不擅长,但搞这些民生,我还是有一套的。” 关于如何发展舒县,唐禹是认真仔细构思过的,想出了很多办法,但又必须根据如今的时政情况,掌握好尺度才行。 不然来个摊丁入亩,不出半月脑袋就要搬家。 必须结合如今的时代情况,充分考虑生产力、生产关系和政治制度,否则就是镜花水月,一纸空谈。 侍卫早已派出去了,等唐禹和聂庆慢悠悠来到村子里,这里已经是挤满了人。 除了本村人之外,还有其他各村的乡老、里正以及有威望的骨干成员。 文家的家主文宠也在,带着一众护卫,但对唐禹还是笑脸相迎。 所有人都拿着小凳子,已经坐在了空地上,对于他们来说,这无异于是一场命运的审判,因为唐禹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他们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们看到唐禹,都纷纷跪了下去。 唐禹来到了最高处,先是给文宠打了个招呼,才往下看去。 数百张面孔,数百个人,都迎来了命运转变的时刻。 “别跪着了,都坐在板凳上,仔细听我说。” 唐禹摆了摆手,语气平和,但又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质。 百姓们连忙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个弯着腰低着头,也不敢四处张望。 唐禹看向在场众人,道:“各村里正、乡老及有威望的老人都在,还有一些骨干成员,想来也是在你们村子里吃得开、混得走的。” “你们来这里可不是凑热闹的,要把我的话清楚地传给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舒县的县寺到底在做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咱们根据实际情况,一步一步来分析,来想办法,来处理。” “首先,说税收问题。” 场中寂静一片,唯有秋风萧瑟,落叶洒下。 众人看着唐禹,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唐禹道:“今年不是丰收之年,也不是天灾之年,算是中规中矩。” “如果一个家庭,在这种中等产量的年份,要承担各种税收,咬咬牙是没问题的,只是日子不太好过。” “而对于佃户来说,佃租就是一个大头,日子就更难过了。” “我经过慎重考虑,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如下安排。” 这下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纷纷看向唐禹。 唐禹道:“第一,未被山匪劫掠的村子,正常纳税,乡老、里正负责称重,两天之内把税粮凑齐。” “被山匪劫掠的村子,你们的粮食在周家被找到了,我们会根据你们的土地情况和亩产,做出相应比例的划分,在扣除纳税粮食之后,将所剩的粮食分配给你们。” “所以无论有没有被山匪劫掠,你们所缴纳的税粮是一致的,不会多,也不会少。” “税,乃国家根基,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下方众人已经忍不住交头接耳,这个结果已经让他们无比满意了,一时间脸上的愁容都少了。 唐禹继续道:“说完税,再说租。” “我舒县的佃农,都依附于周家和文家。” “周家已经灭了,文家的家主就在这里,所以我要提出两点。” “其一,周家的粮食直接充当官粮,囤积在县寺仓库之中,登记造册,任何人不得轻易动用。” “其二,周家与文家的佃农,考虑到佃租抽成大,佃农承担困难,所以今年只收两成佃租。前者充官库,后者你们自己给文家。”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所有的百姓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一个个惊呼着,满脸不可思议。 佃租只给两成,几乎是不敢想的事啊。 文宠也是脸色剧变,猛然看向唐禹。 而唐禹并未理会,只是继续道:“这是鉴于如今舒县情势不容乐观的决定,请将消息传达到位,准确执行。” “需要强调的是,只交两成,但剩下的三成不是不交了,而是不急着收,相当于无条件借给你们。” “等你们宽裕了,有余量了,自己就主动还上来,限期一年。” “这样灵活上交,有助于你们度过最困难的时候。” 文宠这才重重松了口气,他可以让利,但不能让这么多,目前的说法倒是可以接受了。 唐禹继续道:“周家的余粮,既然是县寺的官粮了,那也向你们敞开大门,可以在特殊情况开仓借粮,以便你们遇到困难,却没法子解决。” “这个特殊情况,会有审核机制,不是谁都借的到的,所以期待靠借粮发财的,最好打住这个念头。” “这是关于粮的决策。” “请诸位谨记,请各乡老、里正做好记录,传达到位,有不懂之处,可以事后问我。” 村民们面面相觑,显然是喜色难掩。 唐禹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在为他们考虑,这样的官,从来没有见过。 唐禹给了他们半刻钟的缓冲时间,才道:“接下来要说其他事了,也请大家听好,这关乎着舒县的发展,关乎着你们的未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刀阔斧 这只是一个小县城,相对于整个天下来说,这是弹丸之地,所有人都是小人物。 而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物,此刻正在探索一些正确的事。 唐禹道:“接下来,我会在各个方面做出安排,有意见可以提,但一旦确定方案,就必须严格实施,任何人不得违抗。” “第一,户籍。所有的流民必须全部上户。” “我不管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只要你们在舒县,就全部给我上户。” “你们没有土地,我也不会给你们分地,但我会把你们组织起来,开垦荒地,按人头分配给你们。” “开垦荒地不限于流民,无地的佃农也可以参与,具体分地标准,是看劳动和贡献。” “在此期间,县寺会提供粮食养活你们,保证你们有力气干活。” “但粮食的消耗会记账,荒地开垦出来之后,有了收成,就要还。” 这些话,让一众流民都愣住了。 提供粮食开垦荒地?哪有这种天大的好事。 他们不是懒惰,而是一旦停下劳动,就吃不起饭,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去开垦荒地,只能帮地主干活。 但现在县寺愿意借粮养着,并有序组织,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唐禹继续道:“县寺会统筹安排耕种工具,推行生产秩序,以五户或十户为一个组,保甲联产,保证耕种效率。” “从今天起,没有本地人和流民之分,都是舒县人。谁再敢抱团排外,或是村民械斗,一概不轻饶。” “我会联合乡老、县兵、游徼,组成临时的管理机构,负责解决纠纷和矛盾,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往上报。” 众人是越听越激动,甚至有人已经喊了起来。 衣崇文作为最有威望的乡老,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唐县丞,只要咱们老百姓有吃的,又怎么会无端斗殴呢,咱们都听你的。” “是啊,唐县丞为咱们着想,咱们肯定听话。” “我不怕吃苦的唐县丞,我什么都肯干。” 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在喊,一股莫名的激情在他们之间荡漾,似乎每个人都恨不得大干一场。 这一幕,让文宠都觉得惊异。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百姓一直都死气沉沉的,像是傻子一样。 现在…他们像是战士。 唐禹大手一挥,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唐禹继续道:“别吵,把我说的话记住,尤其是乡老、里正,到时候你们是要负责监督和实施的。” “除了粮食、户籍、土地之外,还有水利和耕种手段。” “冬麦完成播种之后,每家每户都必须服徭役,我可以保证强度不会特别大,而且县寺出粮,保证你们吃饱。” “这一方面有利于建设水利,一方面也帮你们节约了粮食。” “我们要疏浚杭埠河、丰乐河等水系,修复‘七门堰’的局部灌溉功能,确保至少两万亩良田在枯水期可以得到灌溉。” “这是大事,必须参与,我会合理安排时间,分村、分组轮流服役。”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咱们之后不怕干旱了,粮食收成也稳定了。” “年年有粮吃,不再是一句空话。” 在场的百姓攥紧了拳头,激动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唐禹继续道:“女人也不能闲着,咱们舒县的‘舒席’一直广受欢迎,要组织编织,由县寺和文家牵头,统一收购贩卖,盈利可以平分。” “总之,就是一句话——齐心协力!辛勤劳动!县寺组织!豪族牵头!有秩序、有流程地把舒县发展起来!” “这是我们的目标!” “我会制定详细的方案,与各大乡老、里正交代,最终落实下去。” 场中众人已经欢呼了起来,一个个或哭或笑,只觉宛如梦幻,又感觉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开干。 唐禹看向众人,大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舒县的一场改革!一场庞大的生产运动!” “谁敢偷奸耍滑,谁敢从中捣乱,谁敢消极懈怠,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村头书上,让所有人都看见。”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谁有本事就来试试!” 这一场所谓的“大会”很成功,把百姓的积极性彻底调动了起来,原因是在佃租、税粮和徭役管饭等各方面给了实际的利益,也给了百姓未来的希望。 所作所为,符合百姓的利益,百姓自然就会支持。 有没有那种骨子里坏的,就想唱反调,就想捞便宜? 一定有的。 但唐禹可是提着刀在说话。 他可不是什么纯圣母,他是慈父。 什么是慈父?希望你好,但你不听话,那就要打,甚至是杀。 于是,在这弹丸之地的舒县,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运动,开始进行了。 唐禹陷入了忙碌之中。 计划容易,但事务的实施和任务的分配却很难,他几乎每天都要往村里跑,亲自操刀,组织生产,组织开垦,监督疏浚河道,监督水渠恢复。 无论天晴下雨,他几乎都会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最开始百姓们充满了激情,累了之后,又出现了懈怠。 最终在唐禹以身作则的感染下,整个舒县的百姓都像是找到了魂,拧成一股绳努力干。 械斗是少不了的,劳动的分配不可能完美。 流民和土著开始打架,村落之间有了矛盾,甚至姓氏之间都开始闹了。 “这是无法调和的。” 文宠面色郑重,道:“老实说,我十分敬佩你所做的事,即使一定程度上伤害到了我的利益,但由于敬佩,我都心甘情愿让利。” “但这些斗殴的矛盾,却无法调和。” 唐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来到了村里,把各方代表都聚集了起来。 他看着众人,沉声道:“舒县有如今的面貌,多么不容易,大家心里都清楚。” “现在为了一些小事,打死打活,谁都有理。” “难道现在不比以前好?” “我看就是人心不足了。” “你们要打,打得过我吗?打得过多少县兵?” “但我今天是一个人来的,我作为舒县的县丞,是你们的父母官,一切该由我来承担。” 他直接拔出了刀,看着众人,大声道:“一切的罪!一起的错!我唐禹担了!” 他抓起一把头发,直接割了下来,扔在地上。 “我以头代发,让你们出气!” 在场众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都低下了头。 衣崇文大声道:“你们!你们都是猪狗畜生啊!千盼万盼,盼来了唐县丞这样的官,你们还这般模样!” 一个个百姓直接跪了下去。 领头闹事的眼眶通红,哽咽道:“唐县丞,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闹了。” “是啊唐县丞,我们…我们是糊涂了,我们不争了。” 唐禹看向他们,道:“别争,去创造。” 除了忙碌公务之外,唐禹没有忘记修炼。 每天早晨和晚上,他都缠着聂庆,让他帮忙指点武功。 聂庆最开始是打死都不同意,耐心很少,但慢慢的似乎也习惯了唐禹的蠢笨,逐渐让他走上正轨。 时光如梭。 在几个月的时间内,舒县有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在人们的精气神方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唐禹也在修炼和实践之中,各方面都有进步。 但最大的变化是,他踏实了。 心中没有了那种浮躁和迷茫,只想在这个糟糕的时代,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所以他和小荷、聂庆等人的相处,都非常愉快。 而在临近“正旦”节日,也就是新年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也终于到来。 “有人敲门,岁岁去看看!” 小荷一边洗着菜,一边说着。 蓝岁岁连忙跑过去,打开了门,却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姐姐,像是仙女一样。 她张了张嘴,道:“找、找谁?” 仙女微微一笑,道:“找唐禹。” “哦…你、等一下哦…” 蓝岁岁跑到书房,喊道:“公子,外边有个好漂亮的姐姐找你。” 唐禹皱着眉头,来到门口,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随即他笑道:“冷女侠,你终于回来了。” 冷翎瑶轻轻道:“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见龙在田 “你给的任务,我完成了。” 冷翎瑶缓缓侧身,后方的马车上,老人妇女孩子陆续走出,满脸的疲倦和迷茫。 唐禹点了点头,大声道:“姜燕,接人。” 从房间中走出的姜燕依旧戴着篾条面具,他还不明所以,直到看到眼前的老人孩子,才愣在原地。 唐禹道:“赶紧接进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燕把一切情绪都深藏了起来,连忙带着一众家属进入官署,里边才传来一声声惊呼。 历经生死之后的亲人团聚,总会有挡不住的情绪激涌。 唐禹没有去打扰,而是看向冷翎瑶,道:“冷女侠辛苦了,怎么花了这么久时间,这都四个月了。” 冷翎瑶道:“最初过去,风声太紧,我带他们翻山越岭,到了寻阳郡的时候,停下来住了两个月,等彻底安全之后才出发的。” 说到这里,她都不禁感慨道:“你这个人情还真是难还,为了这一大家子,我甚至动用了很多江湖力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唐禹抱了抱拳,道:“感谢,冷女侠一诺千金,在下十分佩服。” 冷翎瑶看了一眼四周,沉默了片刻,才道:“带我去逛逛?我在寻阳郡的时候就听说了舒县的事,据说这里闹得很大。” “好!” 唐禹骑上了马,带着冷翎瑶往村里走去。 一边走着,他一边说道:“当时舒县确实混乱,县兵队主反叛,杀害朝廷命官,世家从中作梗,勾结匪寇,意图激起民变。”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如今的舒县,或许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话音刚落,前方就有成群结队的徭役队伍出现,看到唐禹,他们非但没有惧怕,而是纷纷挥手打着招呼。 “唐县丞,大堰那边的缺口都堵住了,出不了差错的。” “对啊不用去看了,衣崇文在那边盯着呢。” “吃了饭没啊唐县丞,去我家凑合一顿呗?” “唐县丞,那天你答应来看我女儿的啊,她想你好些天了,最近茶饭不思。” 唐禹摆手道:“别说风凉话,你女儿都生了三个了,什么茶饭不思,狗屁。” “堰口已经堵住了,那你们现在去哪儿?” 有人回应道:“衣崇文那王八,叫我们去拓宽官道,他是生怕我们闲着,白吃县寺的官粮啊。” “对了,蓝柱子想见你呢,说想把女儿要回去,或者你给点聘礼钱也行。” 唐禹都懵了,瞪眼道:“好家伙,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自己没本事,劝不回他女儿,还怪上我了?” 众人说笑之间,擦肩而过。 冷翎瑶看着这一幕,满脸惊愕,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唐禹道:“冷女侠?走啊!” “啊…哦…” 冷翎瑶如梦初醒,跟了上去,问道:“舒县的百姓都对你这么说话?他们不怕你?” 唐禹摇头道:“不怕,甚至有时候还想把自家姑娘嫁给我,我现在是舒县最出色的单身青年,求亲的门槛都被踏破了。” 冷翎瑶道:“你是官,他们是民,他们敢提嫁女给你?” 唐禹道:“是官是民,归根结底,不都是舒县的人?” “我为他们办实事,所以他们不怕我,他们敬我。” “所谓敬畏之心,敬远远比畏更重要。” 冷翎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跟着唐禹往前走。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百姓,大家都聚在一起做着事,和唐禹亲切打着招呼,像是几十年友好的老邻居,唠着家常,说着打趣的话。 “唐县丞,你旁边的姑娘模样真好啊,怪不得你看不上水塘村的刘寡妇。” “要我说啊,人家刘寡妇根本没想过要名分,人家只是贪图唐县丞的美色。” “哈哈哈哈这是犒劳吗?那大奶婆娘,也不晓得犒劳一下老子。” 唐禹瞪眼道:“闭嘴!一天天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欠着县寺三成租粮呢,冬麦收成之后就赶紧交上来。” 一众村民顿时垂头丧气,其中一人无奈道:“看来刘寡妇也不是贪图美色哈,纯粹是不想交粮。” “她不想交粮,还指望唐县丞交粮,真是厚脸皮。” 唐禹道:“滚滚滚,忙你们的去,人家刘寡妇组织妇女织席,有的是人要。” 一个县有多少人才呢,说不准,但唐禹目前看来,那个衣崇文真是个人才。 虽然将近四十了,但精神十足,最开始什么政策都不懂,到后来慢慢适应,最后逐步掌握规则,帮唐禹减轻了很多负担。 他有强大的组织能力和执行力,而且很会把握人心,所有人都服他。 在吃饱饭后,舒县的很多百姓,都开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体内蕴藏的力量在不断涌现。 甚至聂庆都说,有几个孩子根骨不错,悟性很好,适合练武。 “这边的官道拓宽了很多,原本只能过一两马车,现在可以会车了。” “那边的工地就是七门堰,还在修复之中,一旦成功了,配合杭埠河、丰乐河水系,可灌溉超过两万亩农田。” 唐禹滔滔不绝,说着舒县如今的改革进程。 冷翎瑶道:“修复七门堰…花费很大吧?” 唐禹道:“县寺出粮,管徭役吃喝,文家出钱购买器物,文宠最开始还不同意,但我答应他了,这一套灌溉体系,优先满足他名下的田地。” “互利互惠的事嘛,他虽然前期吃点亏,但收成高了,也慢慢能回本。” 冷翎瑶微微点头,道:“我了解江湖事更多,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多的民生农事,还挺有意思的。” “都说刁民难治,但他们却竟然都这么老实地干活。” 唐禹道:“天下万民,谁不是为了嘴里那口吃的,身上那套穿的?我为他们办事,他们自该高兴才是。” 冷翎瑶道:“可是总有些刁民根本不讲理吧。” “当然有。” 唐禹指了指前方,道:“他们在那里呢。” 冷翎瑶朝前看去,只见前方的槐树上,挂着十来具尸体,都已经被鸟吃成了骨架了。 她无奈苦笑了一声,道:“杀伐够果断的,怪不得这些村民这么老实。” 唐禹道:“这叫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我在这里搞的是计划经济,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你看那边,是我们的织席基地,每个村都有妇女轮流参与,做成产品之后,全部交给文家,文宠则派人运往建康或郡城进行销售,所得利润和百姓各五成。” “一个地方再烂,只要齐心协力,团结勤劳,朝一个正确的方向往前走,那变化会非常大。” “等翻了年,秋收的时候你来看,这里会大变样。” 说完话,唐禹便过去和那群妇女打着招呼,一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快,冷翎瑶看到唐禹坐下了,有人给他捶腿,有人给他揉肩,又被他摆手赶开了。 他竟然也拿起了篾条,开始编织其凉席来,手法很娴熟。 一众妇女看他的眼神,温暖又炽烈。 冷翎瑶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 但她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 像是亲人一样聚在一起,气氛和谐到没有话语来形容。 正是呆滞之时,唐禹回头朝她看来,挥手笑道:“冷女侠,你也来试试呗!”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妇女也齐齐朝她看来。 她感觉自己瞬间被无数道目光锁定,心中竟然有一股莫名的恐惧滋生,像是被某种力量震慑住了,以至于心跳陡然停止。 她如梦初醒,恍惚间又回过神来,发现那些人都笑着,根本一点都不奇怪。 刚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圣心诀》都自动运转了… 冷翎瑶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低声呢喃道:“易·乾,九二:见龙在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润物无声 唐禹并不是干活的主力军,他只是凑了凑热闹,和妇女们聊了一会儿天,就带着冷翎瑶朝着七门堰走去。 这里的修复工作还在进行之中,百姓们用绳子抬着磨盘大的巨石,用力夯实着土地。 即使是冬天,他们也赤裸着上身,流着汗水。 这个大坝上挤满了人,送水的送水,喊号的喊号,热闹非凡。 看到唐禹来了,他们纷纷打着招呼。 “唐县丞,今天怎么说?” “来三个盘还是五盘!” “今天我们派衣大哥亲自出站!” 众人都停下了手头上的活,全部围了过来。 衣崇文大步走上前来,意气风发,道:“唐县丞,今天我来为他们出战,必将把你拿下。” 唐禹大手一挥,直接道:“别废话!来战!” 他坐了下来,棋盘已经放在了跟前。 冷翎瑶莫名觉得好笑,不就是偷闲下个象棋么,至于搞得这么激情吗。 战局开始,中炮过河車对屏风马,互进七兵。 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而唐禹也有些震惊,这个衣崇文棋艺真高啊,输了几个月之后,竟然已经到了业余水准了。 “哎呀别怂啊!一車换双直接弄啊!” “老衣啊,你被吓到了,就应该弃马攻杀,他敢吃,你就炮打相将他,然后沉底車。” “不行不行!沉个屁的底車,那他妈是人家马脚!” 一群人纷纷指点着,怒吼着,被唐禹绝杀,又齐声叹气。 一连三盘,唐禹都有惊无险战胜了,急得那些汉子直跳脚,恨不得亲自上阵。 唐禹站了起来,道:“别叫,愿赌服输,今天加班半个时辰。” “来!老子给你们喊几声!” 他站到了最高处,人们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唐禹扯着嗓子直接吼道:“号子嘛一声吼!嘿!” “嘿!” 壮汉们重复着那一声号,重重抬起石头砸下。 唐禹继续吼:“大地嘛抖三抖!嘿!” “老子嘛长得丑!嘿!” “不得怕摔跟头!嘿!” “谁有劲就当哥!嘿!” “就多喝两口酒!嘿!” 一声声号子怒吼出来,汉子们重复着那一声“嘿”,热汉挥洒,表情狰狞,重重的石头砸出响声,这哪里像是什么服徭役的地方,分明就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唐禹一连吼了三首号子,所有的激情全部都拿了出来,才大笑着离开。 冷翎瑶感觉自己也似乎被感染到了,心情莫名有些激动。 她快步跟到唐禹身边,道:“你平时就一直这么做吗?” 唐禹点头道:“他们有时候懒惰,有时候勤奋,必须要身先士卒,必须要把他们心中的干劲给激发出来。” “只要习惯了,只要形成了文化风气,他们就会因此而骄傲,就会感到自豪,就不至于偷懒了。” “一个县想要短时间内改变模样,就必须所有人勠力同心,所以如何用民,就成了关键。” 冷翎瑶微微笑着,说实话,她心中有些震撼。 她没想到普通的百姓,竟然能迸发出这种激情,拥有这么可怕的团结力。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激动和震撼什么,她分不清。 她只是觉得,唐禹很奇怪,也很有力量。 不是武力,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力量。 让人,让人想要听他的话,想要跟他做事。 “冷女侠,怎么一直发呆啊你。” 唐禹的声音,让冷翎瑶有些尴尬,她低声笑道:“没事,我只是有点走神。” 唐禹道:“你是不是想你师父了?据说你师父祝月曦是天下第一美女,号称圣心仙子,武功独步天下呢。” 冷翎瑶抿了抿嘴,道:“那些都是虚名,师父一生致力于团结武林力量,支援正义之师,抵抗胡人南侵,这是她最大的理想。” 唐禹道:“怪不得圣心宫是武林正道魁首,受人尊敬。那无极宫呢?”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无极宫在北方,都是一群魔教邪徒,如同乱世鬼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梵星眸虽然身修佛法,自称天池雪观音,但她却站在慕容氏那一方,为了帮助慕容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对老人孩童都痛下杀手。” “唐禹,你是正派之人,最好不要与魔教之人来往,尤其是那个喜儿。” “她深谙魔道,又精通医毒,杀人与无形之中,性情多变,随时可能跟你翻脸,你与她道不同。” 唐禹看着她,微微眯着眼。 冷翎瑶愣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你、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唐禹道:“我没有提喜儿,你却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怕我跟她来往?” 冷翎瑶道:“我只是告诉你,她的本性。” 唐禹道:“你害怕我吃亏?你在担心我?” 冷翎瑶下意识退后一步,看了唐禹一眼,道:“你…别多想,我只是在说话,没有其他意思。” 她也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么多,自己的话一向很少的。 唐禹笑道:“走吧冷女侠,我们该回县寺吃东西了。” 冷翎瑶轻轻点头,心绪却始终有些不平静。 回到县寺,唐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姜燕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径直来到唐禹身前,重重跪了下去,把头磕在地上。 “多谢主人大恩大德,我替我父母妻儿给您磕头了。” 他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唐禹没有扶他,而是摇头道:“下跪磕头没有意义,还记得我把你从天牢接出来时,要你做什么吗?” 姜燕哽咽道:“侠客。” “记得就好。” 唐禹道:“站起来吧,去找小荷,让她安排你的家人住下。” “然后我会找衣崇文,让他把你们家按照流民处理,先上户,再带着你去开荒。” “最近这里太平,不需要你贴身保护,你去开荒,为你自己家开垦耕地。” 姜燕又磕了一个头,才站了起来,道:“我明白了。” 他转头离开,小荷则是小跑了过来。 她手中拿着一个荷包,嘻嘻笑道:“公子你看!你让我准备的荷包!我准备好啦!” 是青色的荷包,很精巧,上边还绣着云图。 小荷的手活一直没得说,尤其是针线活,可惜唐禹还没有真正感受到。 他接过荷包,皱眉道:“我打算给姜燕的,但好像他用不着了。” 于是转头,他把荷包递给冷翎瑶,笑道:“冷女侠,感谢你千里迢迢把他的家人送到舒县了,这个荷包就给你吧。” “给我?” 冷翎瑶有些疑惑,不知道该不该接。 但她看到旁边小荷那期待着夸奖的眼神,一时间又心软了。 于是接了过来,轻轻笑道:“手艺真不错,我正好缺一个荷包,谢谢小荷。” 小荷顿时笑了起来,显然很高兴。 唐禹道:“冷女侠,你会在舒县住下吗?还是要回建康?” 冷翎瑶道:“我回圣心宫去见师父,就不留下了。” “这就…告辞。” 她看了一眼四周,心中莫名有些舍不得走。 她鬼使神差道:“唐禹,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冷女侠?” 唐禹摊手道:“你本就是女侠啊!”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倒不必那么生疏,你可以叫我霁瑶,这是我的小名。” 她说完就后悔了,觉得难为情,又连忙补充道:“秋瞳就这般喊我的!” 唐禹点头道:“好,霁瑶姑娘,有空的话随时来舒县看看,这里很不错。” 冷翎瑶没有回应,只是快步走出了官署,走出了县寺,骑上了自己的马。 她看到了四周冬麦青青,忙碌的人们在田里弯腰,心中的悸动愈发明显。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看着…看着…低声道:“嗯,舒县,很不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晋赵之变 莫名其妙的,冷翎瑶没有立刻走,她游荡在舒县的各个村落,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在看什么。 反正一直到天黑,她才意犹未尽,独自踏上了回程。 她的速度很快,在路上只短暂歇息过几次,在第二天的下午,就来到了建康,顺利到了谢府。 她见到了谢秋瞳,莫名很有倾诉的欲望,一口气把舒县所看到的一切都说了个遍。 以至于,谢秋瞳都皱起了眉头,道:“霁瑶,你这是怎么了?从前没有这么多话啊。” “舒县的情况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在那边有几个情报人员,隔三差五就会给我写信。” 冷翎瑶道:“你不觉得…不觉得震惊吗?唐禹竟然能给舒县带来这么大的改变,竟然能团结所有人。” 谢秋瞳点头道:“他的能力我一直很认可啊,否则我何必那么看重他。” “哦…你知道啊…” 冷翎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在梨花别院吃了一顿饭之后,就匆匆踏上了回程。 圣心宫,在广陵郡。 她又用了一天,才赶了回去。 恰好是清晨,她再一次见到了师父,那个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祝月曦,月曦仙子。 “傻姑娘,你性子也太直了。” 祝月曦大约三十岁模样,身材丰腴、仪态大方,芙蓉面、桃花眼,一颦一笑都充满了魅力。 她摸了摸冷翎瑶的脸,笑道:“为了一个人情,忙了四个月,吃了那么多苦,你啊你。” 冷翎瑶道:“师父说的嘛,圣心宫的弟子要重承诺、守信义。” 祝月曦笑道:“但四个月也未免太久了,你啊,虽然年轻,可时间也不是这么浪费的,下次学着聪明点嘛。” 冷翎瑶也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弟子知道了。” 她低头恰好看到了腰间的荷包,于是拿起来,笑道:“也不是没有回报,他给了我这个。” “嗯?模样倒是好看。” 祝月曦拿过来仔细打量着,却突然皱眉道:“哎?里边似乎还有信。” 冷翎瑶疑惑着,把信抽了出来,缓缓打开。 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字如刀刻斧凿,铿锵有力,又如巨龙盘绕,欲欲而飞。 祝月曦身体一震,品读良久,猛然看向自己的弟子,道:“这字,谁写的?” 冷翎瑶脱口而出:“舒县唐禹。” …… 时光荏苒。 舒县唐禹依旧在重复着那些事,生活平静而踏实,武功逐步增长。 谢秋瞳进行着自己的算计,常在房间里看着地图,看着徐州。 王劭突然变了性子,没那么贪玩了,要么就是在练武,要么就是在看书,或者陪在曹淑身边。 “父母之命,女儿怎么会不嫁呢,为了家族我也会嫁呀!但女儿想陪主母到十八岁再嫁,主母,求求你啦,别让徽儿这么早离开你…” 王徽也面临着困境,但她的的确确不是笨蛋,她聪明地以亲情为筹码,得到了延期的准许。 谢裒来到谢秋瞳的院子里,言语之中难言激动:“三弓床弩!做出来了!有用!” 王导看着墙上的地图,在兖州的位置,画了个圈。 皇宫之中,司马睿一边咳嗽,一边喝药。 最终他把药碗砸在地上,怒吼道:“朕怎么喝得下!祖约这个蠢猪!竟然被石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下好了!泰山郡失守!徐龛死了!兖州也丢了!” “再这么打下去!琅琊郡、彭城郡、谯郡,全部都要丢!” “石虎可从徐州长驱直入,南下直接杀到建康。” “这大晋,还要不要了!” 一旁的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低声道:“陛下息怒,现在的关键是稳住谯郡啊,那是整个豫州的重镇,也是前线后勤补给的终点站,千万出不得事啊。” 司马睿冷冷道:“戴渊多次上书,说谯郡桓家势力太大,不肯聚粮供兵,不肯遵从官府之命,朕难道要派桓彝回去不成!” “彭城郡那边现在也紧张,当地士族和军方一直不对付,谁都不肯吃亏。” “得想个法子啊!” 王家的后院,王劭跪在地上,眼含热泪。 “主母,彭城乃主母家族所在,如今即遭兵祸,儿子请缨,前往彭城,与敌寇决一死战!” 他抱住了曹淑的小腿,哽咽道:“请主母!成全!” 谢家,谢秋瞳依旧盯着地图。 最终她呢喃道:“谯郡可能守不住了,不,汝阴郡也难…准确地说,淮河以北,可能全部都要丢。” “如此一来,王敦应该坐不住了,天下要乱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舒县的唐禹,正坐在院子里,晒着月光。 他轻声嘀咕着:“历史的确变了很多。” “王敦还没造反,司马睿还没死,戴渊还在豫州做都督,石虎已经打过来了,徐龛死了,兖州丢了…” “后赵占据淮河以北之后,司马睿不会都还没死吧…” “等等,也不对,石虎掌权也太早了些…” “大晋怎么还没封慕容廆为辽东公?” “都乱掉了啊,那这么说慕容鲜卑如今和大晋,还不是同一战线?” “真是癫了,人癫,时代也癫。” 皇宫之中。 司马睿突然说道:“桓家不服戴渊,但放桓彝回去…万一桓家降赵,后果将不堪设想。” “需要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人才过去,既能完成军需调度,又能不被桓家忌惮,而且还忠于朝廷,不被桓家收买…” “哪里有这种人呢!” 太监抬起头来,轻轻道:“陛下,舒县唐禹不知道把舒县治理得如何了,若是有成效…” 司马睿猛然抬头。 他眼中透出两道精芒,缓缓道:“这人破舒县烂局,却不受世家收买,甚至不接受朝廷封赏,只说想为百姓做点事,为朝廷做点事…” “你立刻派人,秘密前往舒县调查,看这唐禹是真的为民造福,还是苟图利益,不敢承担。” “立刻派人去!快!” 晋赵剧变,大军相接,所有人都为之紧张。 谢秋瞳还在看地图。 她最终眯眼道:“机会来了!谯郡!” 她直接站了起来,道:“小莲,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们去舒县。” 侍女抬头,呢喃道:“小姐…又去啊。” 谢秋瞳掀眉道:“这都八月了!多久没见了!我去不得吗!” “他只顾着自己的事,也从来不知道来一封信。” “我倒要看看,他在那里有多潇洒!” …… 而此时此刻,远在辽东的不咸山,极乐宫中。 喜儿正歪着头,仔仔细细看着手中的信,她一边轻哼着,一边笑着。 但很快,她便立刻收起了信,站得笔直,笑道:“师父你来了呀!” 北域佛母梵星眸快步走了进来,瞥了她一眼,道:“别站这么端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喜儿嘻嘻一笑,忍不住抱住师父的胳膊,娇声道:“人家哪有做贼心虚嘛,人家是收到南方来的情报,说宝藏的消息,心情开心。” 北域佛母道:“宝藏的消息?是你说的那个唐禹的消息吧?” “嘿嘿!” 喜儿眉飞色舞道:“他真的做成了一些事!舒县发展得非常非常好!” “师父,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极乐宫!我要让他为慕容鲜卑效力!” 北域佛母道:“先别想男人了,臭丫头,你去谯郡杀个人。” 喜儿直接跳了起来,欣喜道:“我可以南下了!” 北域佛母道:“是执行任务,去谯郡杀戴渊,挑起戴家和桓家的矛盾,这样石虎才能拿下谯郡。” “任务艰巨,不许胡来啊!” 喜儿当即笑道:“放心吧师父!但我可不可以先去舒县看唐禹嘛!” 北域佛母皱眉道:“你还真上心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喜儿却是很大方,笑道:“不喜欢男人,但唐禹嘛,还是有点喜欢啦!” 北域佛母道:“完成任务后,再去看他。” “好嘞!” 喜儿大笑道:“谢谢师父!爱你!” 她踮起脚尖朝着北域佛母嘴唇亲去,北域佛母捧起她的脸,笑道:“不许胡来!” “以后你亲了男人,就不能亲师父了喔!” 喜儿噘嘴道:“不要嘛不要嘛!” 师徒两人,缓缓抱在了一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相会 青山巍峨,官道悠长,马车徐徐前进,轿帘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了谢秋瞳精致的脸。 她往外望去,只见道路两侧大片大片的农田稻谷已黄,百姓正挑着箩筐,拿着镰刀奋力割着。 是女人,女人拿着镰刀齐根割稻。 男人则挑运着稻穗将其运到后方的空旷处,进行掼打出粮。 竟然还有孩子,他们嘻嘻哈哈聚在一起,捡着脱落的稻穗,装进腰间的篮子里。 阳光很好,人们干活的同时还喊着口号,场面热闹非凡。 前方的官道很平整,但还是可以看到修补的痕迹,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拓宽,马车跑起来也不那么颠簸了。 “停下来。” 谢秋瞳喊了一声,便走下了马车。 这下视野更广了,她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无数人埋头在田地之中,有的孩子累了,就把稻草绑成小人,互相逗乐。 远处有鸟鸣,也想来分一杯羹,但又总被驱赶开。 一路朝前走,谢秋瞳的步伐并不快,她看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的房屋还是那么老旧,但却已经不存在残破的现象了。 总是在忙碌的人们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七门堰的堤坝上,有行动不便的老者坐在那里钓鱼,昏昏欲睡。 再往前,就是舒县的县城,那低矮残破的城墙竟然已经被彻底修缮了。 这里…不再是破败、凋零的景象,而是处处都充满了生机。 走进县城,里边的热闹吓了谢秋瞳一条,街道两边竟然出现了摊位,摆放着板凳、竹篮、背篓、帽子、席子等一系列手工制品,甚至还有铁锅… 这里已经出现了市场…而且规模还不算小。 而在这些摊位之中,还有一个首饰摊位。 挂着一些荷包、小手链、发簪等精巧的玩意儿,虽然看起来材质并不好,但显然足够用心,或许真的能卖出价钱。 谢秋瞳有些好奇,下意识问道:“这个荷包怎么卖?” “两文钱。” 小荷脱口而出,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谢秋瞳微微眯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冷道:“你不跟着唐禹!在这里卖什么东西!” 小荷实在害怕,连忙喊道:“公子!公子!小姐来了!” “让她等等!” 摊位后方的小屋里,聚满了人,中间两人正在下棋,赫然是唐禹和文宠。 显然棋局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随着唐禹最后的钓鱼马彻底绝杀,文宠直接攥紧了拳头,大吼道:“不玩儿了!老子也是猪油蒙了心!非得跟你比下棋!” 唐禹大笑道:“输了就是输了,别耍赖,今年的佃租少收半成。” 文宠道:“不可能!半成!你要我命!” 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堂堂一个世家的家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要食言而肥啊,又不是我逼你下棋,咱们事先说好的。” “想耍赖啊?我可不怕你啊,我也有靠山的,你瞧。” 唐禹朝外挥了挥手,道:“秋瞳快来!文宠这老王八不讲理,他欺负人。” 谢秋瞳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都呆滞地看着她。 一群大老粗之中,出现了建康第一美女,谁都会回不过神来的。 文宠立刻干咳了两声,道:“说什么呢,老夫是军人出身,一口唾沫一颗钉的。” “降半成就降半成,反正也比去年多。” 谢秋瞳并未理会,而是看着唐禹,轻轻道:“日子挺潇洒的嘛,玩够了没有?” 唐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已经爽了,走吧,回官署。” 小荷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交给了仆人,就连忙跟了过来,站在旁边乖巧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秋瞳也没说话,只是和唐禹一起走进了县寺,回到了官署。 直到此时,她才皱眉道:“胡闹,谁让你单独出行的?聂庆呢!” 唐禹道:“去村里教武功了,他收了十多个弟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说是有点天赋。” 谢秋瞳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懂不懂?万一那群看客之中有杀手,谁能保得住你?” 唐禹搓手笑了笑,道:“杀手吗?” 他直接一掌朝谢秋瞳拍去,速度快到极致。 谢秋瞳身旁的小莲吓了一跳,连忙出手挡住这一掌,两人很快交手,几个呼吸之后,小莲忍不住喊道:“姑爷别打了!” 唐禹这才收手,微微仰起头,道:“以本人的武学造诣来说,天下恐怕找不到几个对手了。” 谢秋瞳道:“看出来了,是会点三脚猫功夫了,但你应该感谢小莲给你留面子,因为聂庆都不是她的对手。” 唐禹顿时瞪大了眼,看着她旁边的绿衣丫鬟,道:“不会吧…聂庆说他天下前十啊!” 谢秋瞳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什么都可以有意外,但生命不行。” “不要得意忘形,即使你在这里取得了不错的成就。” 唐禹道:“看来你也认为,舒县好起来了。”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道:“事实如此。” 唐禹看向她,缓缓道:“记得赌约吗?是什么来着?” 谢秋瞳道:“以你为主,奉你为尊。” 唐禹坐在了椅子上,打了个呵欠,道:“肩膀有点酸,瞳奴,帮我按一按。” 谢秋瞳嘴角微微勾起,发出了一声冷哼,但最终还是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按着肩膀。 她低声道:“北边出事了,石虎的进攻非常凶悍,戴渊和桓家不对付,有点难以抵挡。” “陛下恐怕需要帮手了,我们等待的时机到了。” “你要立刻向陛下自荐,赶赴谯郡,争取谯郡郡丞的职位,这是六品,不小了。” “而且只是名义上的郡丞,实际上可能是总揽全局,大权在握。” “一旦做好了,你就彻底崛起了。” 唐禹道:“下边一点,再重一点。” 谢秋瞳愣了一下,随即咬牙道:“我在说正事!” 唐禹道:“陛下会派人来请我的。” 谢秋瞳道:“的确有这个可能性,目前你比较合适,但机会往往是自己争取来的,万一陛下没想起你,怎么办?” 唐禹笑了笑,道:“记得你上一次来舒县,我把你赶走了吗?那天黄昏的时候,宫里的人到了。” “我按照你的法子,拒绝了所有的嘉奖。” “但在他走的时候,我悄悄塞了几两银子给他。” 谢秋瞳闻言,突然笑了一声,随即就专心给唐禹按摩起来了。 在这小院之中,两个人也不说话了,一人专心服务,一人专心享受。 倒是小荷和小莲两个丫鬟,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不知所措的不止是她们。 当聂庆推开门的那一刻,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随即猛然晃了晃头,喃喃道:“一定是幻觉。” 唐禹看到他,随即喊道:“聂师兄,你也来啊,让秋瞳给你按一下。” 谢秋瞳也看向他,目光如炬。 聂庆顿时打了个寒颤,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我去做饭!” 小荷连忙道:“不,是我去…我去…” 两人跟躲瘟神一样,慌忙躲开了。 唐禹道:“你看看,你无形之中吓到了多少人。” 谢秋瞳微微蹲下来,把嘴凑到唐禹的耳畔,轻轻道:“说认真的,我们成亲这么久了,是不是该洞房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送 唐禹打了个冷颤。 在舒县这一年,他过得很踏实,虽然比较忙碌,但没有什么尔虞我诈,没有什么复杂的阴谋需要去判断,所以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 他对自己的定位、想要追求的事,也愈发清晰,也清楚自己哪一步该怎么走了。 目前来说,谢秋瞳在意识层面上已经很难压住他了。 但他可没有忘记谢秋瞳是个什么人。 建康第一美女?货真价实。 但癫不癫?那也是很癫的。 喜儿说的好,谢秋瞳就是在伪装正常人,大部分的时候都正常,但有时候一句话就能让你摸不着头脑。 就比如这句突然的洞房,正常女人,哪怕是有心计的,会这么直白说出来吗? “谢谢了,不需要。” 唐禹道:“我十八岁的年龄,血气方刚,的确容易被美色所诱,但你吧…我是真不敢碰。”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疑惑道:“碰了会怎样?” 唐禹道:“碰了就是真夫妻了,心中就有了羁绊,那将来在很多事情上,我可能会因为感情,向你的方向妥协。” “我清楚我做不到无情无义,做不到把你玩弄了就扔,所以干脆还是拒绝吧。”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不想和我做真夫妻?” 唐禹点头道:“目前来说,确实不太想。” 谢秋瞳突然笑了起来,道:“赌约是建立在做夫妻的基础上的,你拒绝了这个,那赌约暂时搁置,我就暂时不是你的奴婢了。” 唐禹瞪眼道:“嚯?你跟这儿等着我呢。” 谢秋瞳不以为耻,只是平静道:“世间万事总是忧喜参半的。和我结合,你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我的制约,但却多了一个貌美聪明的女奴。” “拒绝我,你当然就失去了女奴,只是得到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盟友。” “事情都是明的,我更喜欢阳谋,怎么选,完全看你自己。” 说完话,她微微挺起了胸膛,凸显出了伟岸的规模。 唐禹按住了额头。 该死,她真的好漂亮,这恰好是我的软肋。 这一年来,他有过无数次冲动,甚至想对小荷下手,但看她十六七岁的稚嫩模样,又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于是只好忍着。 谢秋瞳这一来倒好,直接顶两大坨到你脸上,唐禹都佩服自己的自控力。 “不吃!收回去!” 他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去练功!练功使我清醒!” 谢秋瞳看向他,轻声道:“《大乘渡魔功》是至刚至阳的佛门功法,女子练了倒还好,男子练了…欲望更控制不住。” “我看小荷还是处子之身…你不会和聂师兄…有什么吧…” 唐禹霍然转身,指着她道:“说话注意点,当心我告你诽谤。” “而且你不用使美人计这一套,对我不管用,我克制得住。” 谢秋瞳道:“王徽十七岁了,即使她再受宠,但也有点挡不住家族的压力了。” “这么发展下去,最多两个月,她就要嫁给司马绍。” “但我有办法,让你得到王徽,光明正大的那种。” 唐禹摆手道:“别来那一套了,一点用都没有,你的手段我已经见识过,而且免疫了。” “不就是画饼吗?不就是利诱、色诱吗?” “我和王妹妹的事,我会想法子解决,不需要你帮忙。” 谢秋瞳陷入了沉思。 她想了片刻,才道:“圣心宫是武林第一大派,除了镇宫之宝《圣心诀》之外,还有一部《南华天伦道经》,是一本双修秘籍,练了之后足以七老八十夜御十女。” 她回头看向唐禹,道:“这个你感兴趣吗?嗯…唐禹你人呢?” 她看了一圈,才发现唐禹竟然跪在了自己的跟前,把头都已经磕下去了。 “禹,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今日得见谢六姑娘,惊为天人,愿为姑娘赴汤蹈火啊!” 谢秋瞳歪着头看着他,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她笑得花枝乱颤,不停摇着头,最终道:“你啊你,你不要这样…” 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但这一刻是真的忍不住。 唐禹直接弹射而起,握住了她的手,道:“秋瞳!可否传我真经!” 谢秋瞳点头道:“我会找机会去找月曦仙子的。” 她把唐禹的手拍开,道:“还说自己不好色?” 唐禹道:“一码归一码。” 谢秋瞳松了口气,道:“那要控制你就太简单了,等回了建康再说吧。” 她心情显然很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话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一会儿问到底是怎么想到那些改革的法子的,读了哪些书。 不单要问,还要刨根问底,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看看,像是没见过这么差的房子似的。 以至于,唐禹最终忍不住道:“你赶了将近两天的路,就不能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 谢秋瞳这才停下来,疑惑道:“我很吵吗?” 小莲在旁边低声道:“小姐,你今天的话比之前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有吗?” 谢秋瞳笑了一声,道:“我只是高兴,唐禹在舒县做的这么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这体现了他在治理方面出色的能力,这可比什么才华、虚名要来的强得多。”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认为,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助力。” 唐禹在一旁听着,也不言语。 他只是暗笑,谢秋瞳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到现在了还认为我是她的助力,帮她办事呢。 不过,兴奋的劲头总要过去。 黄昏的时候,皇宫里来人了,让唐禹做好前往北方任职的准备,等圣旨下达。 谢秋瞳心中的石头落地,唐禹的心情却并没有很好。 在几天的时间内,他骑着马,在舒县的各个地方行走着,看着这一年来的成绩。 六天之后,也就是八月十二的中午,圣旨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南下以承大统,临御万方,夙夜孜孜,惟以安民兴邦为念,盼天下太平,泽被百姓。咨尔舒县县丞唐禹,恪尽职守,抚绥黎庶,兴修水利,开垦良田,赋税均调,吏民颂赞,良足嘉焉。故特颁明诏,旌尔茂绩”,赐帛三十匹,粟百石,璞玉三对,宝剑一柄。念尔明德,命尔半月之内,前往谯郡担任郡丞一职,戒骄戒躁,不负朕望。” 传旨的官人说了一大堆,唐禹就听见了帛三十匹、粟百石、璞玉三对这些奖品,说实话,就是个添头。 一个八品县丞,直接摇身一变,成了六品郡丞,还是谯郡这种重镇,已经是开挂般的飞跃了。 当然,那破地方现在风云际会,还真没什么人愿意去。 给了赏钱,把宫里的人打发走了,谢秋瞳又高兴了起来。 她看向唐禹,道:“收拾东西,回建康了。”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道:“晚上走吧,等天黑了再走。” “这是为何?” 谢秋瞳满脸疑惑。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晚上凉快!我火气旺,行不行啊!” 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唯独就想不到一些细节吗,真是的。 侍女仆人们收拾着东西,唐禹则是坐在县寺门口,看着这破旧的县城。 天渐渐黑了。 月亮出来了。 临近中秋,圆月是如此明亮,如此皎洁,不需要灯火都能看见道路。 “快走!不要停!越快越好!” 唐禹催促着,众人上了马车,很快走出了城。 蝉鸣,蛙声,还有夜风。 明亮的路上,马车行进。 谢秋瞳道:“慢点,后边步行的侍卫跟不上。” 唐禹道:“他们慢点没关系,我们得快。” 谢秋瞳皱眉道:“你真奇怪,之前不急,现在又急了,早点走不就好了。” 但她看到了唐禹在叹气,心中疑惑,却又听到了外边传来的喧嚣声。 于是拉开轿帘朝外看去,她看到了火星。 不,不是火星,因为隔得远才显得渺小,那分明是火把。 无数的火把举起了,汇聚成无数条长龙,又汇聚成了一片火海。 热浪滔天,吼声滔天,舒县数不清的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纷纷跑了过来。 “唐县丞不要走!咱们离不开你啊!” “唐县丞,舒县的百姓需要你!” 哭喊声响起了,无数的火焰更近了,宽敞的官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 他们跪了下来,流着泪,大喊着,希望唐禹留下来。 月亮呢! 谢秋瞳发现自己看不见月亮了,因为火焰的光太过耀眼,遮蔽了一切。 “唐县丞,舒县的乡亲们,永远记得你。” 衣崇文大吼着,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在百姓的身后,在火焰的尽头,文宠带着一众文家的人静静伫立着。 他们没有靠近,但也是对着唐禹的马车,微微躬身,作揖而下。 风在吹,火焰似乎在跳动,像是巨浪在翻涌。 谢秋瞳呼吸有些粗重,她连忙看向唐禹,却发现唐禹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下车吧。” 唐禹说了一句,缓步下车。 谢秋瞳连忙跟下去,站在唐禹的身后。 她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唐禹道:“让路。” 只有这两个字! 他只说了两个字。 火海翻涌着,分开了一条道路,所有人跪在道路的两侧,那眼中的火焰,竟然比手中的火焰还要炽烈。 唐禹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们的面孔,微微点头。 他不再上车,而是步行…缓步朝前走去。 谢秋瞳有些呆滞,她看向前方,火焰与百姓缠绕在了一起,炽烈澎湃,唐禹的背影越来越远,却越来越高,竟然宛如巨山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还不走?” 唐禹回头看向她。 谢秋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谢秋瞳 依旧是黑夜,月光照亮了前路,却照不亮车厢内部。 谢秋瞳听到了外边有风在吹,她闭上了眼,却依稀还是看见了火光。 刚刚的火光太过耀眼,以至于她眼中还有残存的余温,还有那红色的痕迹。 回望过去的时光,她认为自己经历过很多个阶段,从小就少言寡语,性格敏感,因为在家中地位低微,她几乎不与其他人接触。 后来母亲死了,她更加孤苦无依,好在主母不是个刻薄的性格,没把她赶出府去,依旧养着她。 这样的环境让她极为早熟,让她从敏感变得敏锐,她开始读书,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很快就意识到,想要在家中站稳脚跟,必须要表现出极度出色的才华。 因此,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参加家族宴会的清谈活动,以强大的知识储备和独特的见解,让谢裒一次又一次刮目相看,最终给了她独特的地位。 她开始与外界接触,并在十六岁那年参与重阳节集会,认识了冷翎瑶。 她不断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对时代的认知也愈发深刻,到了如今,她认为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最顶端。 她站在智慧的最高处,俯瞰着所有卑微鄙陋的灵魂。 她瞧不起任何人。 因为她很清楚,她只是没有资源,只是起点太低,否则她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所以即使在很多时候、很多方面,她无能为力,她占不到上风,她也毫不气馁,毫不把对手当人。 可是今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亲手调训出来的助手,一直幼稚天真、妇人之仁的助手,竟然…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这超越了她的认知。 因为这不是什么计谋,不是什么斗争之术,仅仅是做事,做了一些…许多人都有能力办到的事。 兴修水利,合理分粮,编民入户,发展民生… 这些事其实很多人都会做。 谢秋瞳一直有舒县的情报,她并不为唐禹所做的一切而感到震惊,她只是觉得——哦,还不错嘛。 但…但刚才一幕… 那些黑暗中的星火,逐渐汇聚成火海,那一股炙热,那一股热量,宛如太阳一般,几乎把她的心都焚毁了。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那么恐怖的力量,那些百姓,仿若千军万马,仿若怒海狂涛。 谢秋瞳完全相信,刚刚只要唐禹一声令下,那些百姓…他们一定跟随,哪怕是去攻打建康,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火焰,只是表面的力量。 这件事真正的惊天伟力,在于驱使,在于引领,在于重塑了人们的思想和灵魂。 让麻木、呆滞又自私的百姓,在无形的力量下,心聚在了一起。 这是谢秋瞳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路。 所以她依旧看到了火焰,而火焰的余温,也在她心中缭绕。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唐禹?” 唐禹道:“怎么了?都这么晚了,你不用睡一会儿吗?” 谢秋瞳低声道:“我睡不着,我现在静不下心来,我想和你说说话。” 唐禹道:“想说什么?” 谢秋瞳又沉默了。 有些话不太好开口,因为一旦挑明,就意味着在否定自己。 但她还是抬起头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刚刚我看到了。” 唐禹有些诧异,拿出火折子来,点燃了小案几上的蜡烛。 因此,他看到了谢秋瞳苍白的脸。 谢秋瞳道:“无数的百姓聚在一起,火星成了火把,火把成了火龙,火龙成了火海,足以焚烧一切的火海。” “我看到了,而且被震撼到了,我不得不承认,我之前对你有偏见。” 唐禹道:“什么偏见?” 谢秋瞳郑重道:“我认为你只是一个出身普通、不学无术的人,虽然靠着急智进了谢家,与我达成了短暂的合作,并在之后的表现中进步飞快,但你依旧只是一个见识短浅的人。” “所以我下意识就鄙视你所说的一切,以及你那套不可理喻的观点。” “即使很多时候你说的有道理,我也只认为那是你的灵光一现,恰巧摸到了一些窍门,而不是你真正的智慧。” “所以我始终不认同你,我认为你太幼稚,而且也认为你早晚会吃大亏,会回到我的身边,继续成为我想要你成为的人。”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我错了,舒县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你的确有成熟的智慧,有属于你自己独特的路,你给我上了一课。” 马车颤抖着,烛火摇曳着。 唐禹看着她的脸,沉默了片刻,才道:“真漂亮。” “什么?” 谢秋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眉道:“不是说美貌的时候。” 唐禹道:“你真的很漂亮,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可在某一瞬间,我对你无比心动。” 谢秋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只是疑惑地看着唐禹。 唐禹轻轻道:“你貌美,但你的性格很让人讨厌,因为你恨不得把所有人、所有事、所有的变化都掌控在手中,精密计算每一个人的心和感情。” “那种傲慢,那种盛气凌人,那种自以为掌握真理的清醒……有时候很迷人,但大多时候又让人反感。” “可现在你是漂亮的。” 谢秋瞳眉头紧锁,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表达什么。” “真诚。” 唐禹看着她,低声道:“我佩服你的智慧,佩服你意志坚定、清醒敏锐,但只是敬佩而已。” “而我喜欢你的真诚。” “即使你如此聪明,如此傲慢,但在面对别人不同观点的时候,你却依旧能做到倾听,甚至屈服。” “就比如现在,你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但你却真诚地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说自己错了,说自己被上了一课。” “否定自己,否定过去,对于聪明和傲慢的人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道:“你这种时候是最迷人的,那种对真理的渴求态度,对正确事实的承认,让人心动。” 谢秋瞳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坦诚说出自己的心,不是为了让你心动,不是为了想要自己变得更迷人…” “我是想和你聊聊,达成进一步的共识,确定未来要走的路。” “因为我认为,我恐怕不能把你当成一个棋子或属下,而要真正把你当成…同路人了。” “这是喜忧参半的事,我有了一个真正的同路人,却也失去了对我们未来方向的绝对掌控力。” “你能给到我更大的帮助,甚至是启发,但可能也会迫使我改变一些方向。” “可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一定要互相真正了解,才能继续朝前走。” “不清不楚,心中有隔阂,我们就没办法真正合作。” 她看着唐禹,微微靠近,低声道:“舒县一年,你应该完全找到自己的路了,我们该好好谈一谈,至少达成短暂的共识。” “我可以先说我自己的看法,然后你在说你的。”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谢秋瞳太有魅力了,她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理智的光辉、人格的魅力。 她在不癫、不偏激、不傲慢的时候,简直是魅力值拉满。 但! 还是喜儿那句话。 她现在会不会是…在伪装正常人? 我真的分不清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癫子 什么感受? 谢秋瞳给唐禹是什么感受?在唐禹看来,她大多数时候都傲慢、敏锐、清醒、极端强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宁教我负天下人。 但在某一瞬间,她有极度坦诚,把自己完全敞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接纳一切理智的观点,像是一个谦逊的智者。 前者让人佩服又惧怕,不安又恐惧,后者又让人心动和尊敬。 可这并不是她的全部啊。 她有时候真的会发癫的。 比如杀人她总是亲自杀,一片片割肉。 比如她疯起来就出卖队友,并告诉你这是为了你好。 这让唐禹根本认不清她。 哦现在倒是好,像是某个时代救亡图存的学者,怀揣着对真理的渴望,倾听一切观点。 但万一她是装的呢? 当你把自己也剖开,把真心递给她,她就突然变脸,说你幼稚、说你疯了、说绝不可能答应,并劈头盖脸把你骂一顿,甚至把你软禁起来… “啊都晾起来吧!” 她真能笑嘻嘻地把你的真心挂在梁上晾起来。 唐禹是吃亏上当的苦主,所以有点不敢信她。 可是现在,烛光照耀,她精致的脸上满是真诚… 而且反正靠其他家族是靠不住的,谢家至少了解… 好像真得聊聊… 所以唐禹最终还是点头道:“好,我说说我的看法。” “首先我认为,这个时代的确挺烂的,百姓愚昧,贵族恶毒,整个世界的价值观在颠覆,忠诚、善良、慈悲、正义,一切正向的东西都在被践踏。” “所以改天换地一定是必要的。” “但不能走你所秉持的路,因为一个领袖决定了一个阶层的气质,你不择手段,你的班底也就是不择手段的人,你真正上位了,他们也跟着你上位了。” “那到时候,你就算保持住了初心,就算心里还念着百姓,那你的班底呢?” “整个统治阶级依旧是恶毒的、不择手段的,你就算是皇帝,你怎么改变?” “所以你的路,不是改天换地的路,只是让这个天下换了个主人而已。” “本质上,这并没有区别,就像王家和庾家,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没有区别。” 谢秋瞳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之前确实只想到了自己的心是坚定的,上位之后可以为百姓做事,却忽略了跟随我的班底不会考虑百姓…” 唐禹继续道:“我的路呢,本质不靠谋,靠名。” “刘备,一个织席贩履之辈,就是靠仁德之名,笼络到了一大批心怀正义的英雄。” “我的名声如果打出去了,等身份到了一定地步,自然就有人跟随。” “在某一个时机,自然就能成气候。” “而且民心也会向着我,这很关键。” “别说百姓不重要,舒县的情况呢看到了,我只要说一句,唐县丞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们每一个人都愿意为我而死。” “我根基太浅,过早参与斗争容易树敌,而树敌太多现在又没办法应付,借力打力、驱虎逐狼又容易深陷阴谋漩涡。” “目前最好的路,就是没有派系,没有立场,就站在陛下的角度,做点实事。” “这样世家不至于恨我,陛下也会保护我。” “等我名声积攒到一定程度,时机彻底成熟,才是做大事的时候。” 谢秋瞳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过了良久,她才皱眉道:“你这么想不对。” “你妈的…” 唐禹当场破防。 谢秋瞳道:“你的路,听起来似乎不错,但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东西,就是时间。” “你这样一步一步去做,到一个地方就做实事,需要多少时间?舒县用了一年,那谯郡不得三五年?那再往后呢?” “那么多年下来,天下都烂透了,你都还没成气候。” “而且你不是没根基,你有谢家,你不至于孤立无援。” “我认为你有舒县的名就够了,到了谯郡,你应该适当牺牲百姓,争取去换得军功。” “有舒县的名,有军功,那你升官就很快了。” “而且边疆的百姓,你能怎么保护?反正早晚死于兵祸,还不如利用他们的命,助你上位。” 她看向唐禹,道:“成大事,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可不能妇人之仁,把谯郡当成舒县。” “舒县的事,我会替你宣传,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的事迹,助你扬名。” “但谯郡,你得用军功来报答我,报答谢家。” 唐禹气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指着谢秋瞳道:“你妈的…你让我坦诚说出来,又把我否决了,你是人啊你!” 谢秋瞳冷冷道:“我只是在提供更正确的观点。” 妈的这臭女人果然不能给她好脸色! 她果然在伪装正常人。 刚才好好的,现在就直接变了。 唐禹道:“你不能用你那一套,压在我身上,对不对?” “我们的路本就不同,我走的是纯扬名这条路,军功现在对于我来说,甚至可能是负担,会让我提前进入漩涡。” 谢秋瞳道:“有谢家在,你就算进入漩涡,也不至于淹死在里边,但却可以迅速获得权柄。” 唐禹大声道:“我说了,别把你那一套压在我身上。” 谢秋瞳咬了咬牙,道:“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一点道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为你妥协够多了!” “要换了其他人,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吗?我这是在教你,我在为你好!” 他妈的,又是为我好。 唐禹吼道:“好个屁!你就是自恋!自负!傲慢!目中无人!” 谢秋瞳也似乎生气了,攥着拳头道:“若是我自负、傲慢,就不会两次来舒县找你了,分明是你自负,你傲慢。” “你必须接受我给你指明的道路,我帮你宣传,助你扬名,你捞取军功,尽快升官,也能尽早收揽人心,建立班底。” “只有这样,才是最快的效率。” 唐禹道:“不干!不同意!反正我不会听你的!” 谢秋瞳道:“不听不行!” 唐禹道:“不听你咬我?” 谢秋瞳冷冷道:“别以为我控制不住你,赵田的亲人在舒县吧?他们可是通缉犯。而且舒县接下来要安排官员的,我爹是吏部尚书,能派好官过去,也能派狗官过去。” 唐禹渐渐瞪大了眼,道:“你他妈…你果然是个癫子,你刚刚就是在伪装正常人,老子就该听喜儿的,时刻防着你。” 谢秋瞳道:“分明是你疯了,你竟然会把喜儿那个魔女的话当真,她就是个蠢货。” “我就不该借助她的力量来保护你,她把蠢传染给你了。” 唐禹差点把肺气炸,干脆豁出去了,吼道:“来来来!你不是要做真夫妻嘛!不是要做奴婢吗!” “老子答应了!老子现在就想收拾你!真的忍不住了!” 他直接双手朝谢秋瞳抓去。 谢秋瞳连忙躲开,瞪眼道:“你别乱来啊,当心我喊小莲过来收拾你。” 唐禹道:“老子先把你收拾了再说!” 他扑在了谢秋瞳身上,狠狠把她按住,先是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又开始撕她衣服。 谢秋瞳也不慌,而是哼道:“来啊谁怕谁!我做什么都可以!反正我对其他男人没兴趣。” “但你也想清楚,一旦事情成了,你就真是谢家的人了,想跑都不行了。” 唐禹咧嘴道:“老子玩了你也不负责!” 谢秋瞳道:“哪有那么简单,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少女,你玩弄了我就必须负责,必须听我的,否则我杀你爹,杀王徽,杀你所有在意的人。” “来!玩弄我!” “我给你做狗!做奴!做什么都行!” “但外边的事,你得听我的,这就够了。” 唐禹松开了她,靠在车壁上,喃喃道:“癫子,我服了,你真是个癫子。” 谢秋瞳跪在他面前,轻轻道:“主人,瞳奴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你…敢吗?” 唐禹直接把她往前一推,道:“少来这套,老子不会上当的。” 谢秋瞳又爬了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吐气如兰道:“你玩不过我的,唐禹,我没有底线,但你有。” “为了做事,我可以舍弃肉体、清白、尊严,甚至可以舍弃我的父亲、主母、家人,但你不行。” “你只能乖乖听我的,作为回报,在家里,我也乖乖听你的。”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唐禹捧起她的脸,歪着头,捏着她脸上的肉肉,说道:“扯…淡!大不了…这一次去谯郡,我依旧不要你帮忙。” 谢秋瞳冷笑道:“你当谯郡是舒县呢?那可是北方重镇,军事要地。” 唐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 谢秋瞳道:“如果这次你还能做到…呵,我任你玩弄,不需要代价那种。” 唐禹右手掐着她的脖子,左手轻轻拍着她的脸,道:“你上次也这么说,你兑现了吗?” 谢秋瞳把舌头伸出来,十分配合,然后笑道:“你自己拒绝的,不愿意和我做夫妻。” “这一次嘛,你真能做到…那没有任何条件,我随你处置。” 唐禹道:“癫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我现在就先占便宜。” 车厢内,刚刚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现在紧紧抱在一起,像是久未见面的情侣,肆意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漩涡 “没意思。” 谢秋瞳拉起自己的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她的表情中带着不屑,瞥了唐禹一眼,才道:“只会动手动脚,亲来亲去,却不敢真正占有我。” 唐禹靠在车壁上,面无表情道:“不想成全你而已,你看你刚刚那副疯狗模样,分明是想男人想疯了。” 谢秋瞳道:“演给你看而已,你们男人不就想看女人这幅姿态?只可惜你没上当,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用帕子擦着手,缓缓道:“但我更了解你了,以你在男女方面的定力,你迟早是要被我圈进去的。” “因此,我必须要把话说在前头,一旦我们成了好事,你就是谢家的人了,谢家的需求才是你的第一需求,你个人的需求要往后放。”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别到时候占了便宜又说我在利用你。” 唐禹摆手道:“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只在一个时候站在谢家那边。” 谢秋瞳疑惑道:“什么时候?” 唐禹道:“谢家站在我这边的时候。” 谢秋瞳陷入了沉默。 马车继续向前。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车厢内寂静无比,只有沉重的呼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秋瞳才道:“你知道我是对的。” 唐禹看着窗外,并不言语。 谢秋瞳继续道:“你宁愿克制欲望,宁愿跟我吵,宁愿失去谢家的一切帮助,让自己孤立无援,让自己走在最艰难的路上…也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值得吗?” 唐禹依旧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谢秋瞳的目光似乎可以直视灵魂,她看着唐禹,道:“你只是想证明,这个世界或许还有温情和善良在,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烂,对吗?” “得到那样的答案,你才会好受些?” “所以你即使知道你的路可能行不通,也要硬着头皮去找那份希望?” 唐禹摇头道:“别说了,结束这个话题吧。” 谢秋瞳依旧强势,沉声道:“可以不说,但我要知道答案。” “嗯。” 唐禹道:“你是对的,我是错的,但我想…走一条错的路。” 谢秋瞳沉默了。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道:“你有资格那么做。” “娘亲死后,我没资格选择了。” “你不一样,你至少还有我。” 唐禹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壁上,像是睡去了。 谢秋瞳道:“唐德山很聪明,也很糊涂,但他至少心里装着你这个儿子。” “谢裒心中没有女儿,只有家族。”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变得冷漠,变得不含情绪。 “没有人会爱我这样的人,因为我不爱任何人。” “至少有人爱你,唐德山,王徽,甚至是喜儿。” “你心中的确该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的确可以去选一条错的路,即使失败了,也可以回头。” “但…” 她看着眼前闭着眼睛的男人,轻轻道:“但如果将来你的醒悟,是以失去最珍贵的亲人和爱人为代价呢?” “你回头,还能挽回吗?” “唐禹,你最终会变成我的模样。” “甚至,你会比我更聪明,更狠毒,更不择手段。” 说到这里,谢秋瞳笑了起来,她指着窗外,轻轻道:“你看,外边的月光照不亮这个世界,四处都是黑暗,遍地都是阴影。” “即使太阳出来了,也照不亮那些被遮挡的角落。” “只有什么时候,这些灰色和黑暗会被彻底淹没呢?黎明之前!” “因为那是最黑暗的时候。” “只有黑暗!才能吞噬黑暗!” 唐禹睁开眼看向她,道:“累了没有?” 谢秋瞳道:“有点。” 唐禹道:“那就睡吧。” 谢秋瞳道:“好,在睡之前,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在建初寺集会的时候,你说我的命运,坎坷、波折、短命,是真的吗?” 唐禹道:“是真的,但掌纹不可信。” “我知道了,睡吧。” 谢秋瞳轻轻呢喃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天亮,天黑,再天亮。 连着一天半,谢秋瞳都没有再提起过任何正事,她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甚至会下马车独自行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唐禹看她单薄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她罕见的脆弱。 但很快,唐禹的脑中就没了这些杂念。 当建康城出现在前方的时候,谢秋瞳的眼眸顿时变得敏锐、机警和清醒。 她似乎换了一个人,所有的脆弱、颓废、真诚全部都不见了,继而变得内敛、深沉、聪慧和阴冷。 “谯郡是一个漩涡!” 她的语气也变得坚定,沉声道:“它和舒县有着本质的区别,舒县只是弹丸之地,兴衰和周遭无关,没人在意。” “而谯郡,乃豫州重镇,淮河门户,影响力辐射兖州、徐州,甚至荆州。” “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谯郡桓家、颍川郡庾家、琅琊郡王家、彭城郡曹家,包括我们陈郡谢家,目光都聚集在那里。” “还有赵国的石虎,还有我大晋皇帝陛下,甚至包括一些武林人士…” “在舒县,你的主要对手是舒县本地家族,而谯郡,你的对手多到数不清。” “那时候,你就像是漩涡里的一条小船,每一道浪都足够置你于死地。” 唐禹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再提之前那个脆弱的谢秋瞳。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谯郡的位置的确特殊,天下的目光都在那里。” “那里肯定比舒县难很多,但如果我做得好,那我的名字就不只是被世家知道这么简单了,而是…我将彻底成为人们争取的对象。” “我会逐步剖析那里的矛盾,从中找到关键,并顺利站稳脚跟。” 谢秋瞳看向他,眯眼道:“最后问一次,真的不选择向我妥协?” 唐禹道:“嗯,我自己去做。” 谢秋瞳不再劝了,而是缓缓道:“陈郡离谯郡不远,当你觉得自己危险了,实在顶不住了,就去陈郡避难,我们谢家的族人会接纳你。” “但那也意味着你妥协了,知道了吗?” 唐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没有多说什么,最终叹声道:“就在这里分别吧。” 说完话,她招呼着小莲,带着谢家的侍卫、仆从等人全部离开了。 浩荡的队伍,只剩下唐禹、小荷、蓝岁岁、聂庆、姜燕和十多个侍卫了。 聂庆道:“你们先回啊,我去找小师妹聊聊,顺便问问她关于师门的情况,舒县的消息毕竟太闭塞了。” 他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跟上了谢秋瞳。 “小师妹!等等我啊!” 他笑嘻嘻地跑了过去,道:“师父最近来信了吗?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谢秋瞳道:“没有消息,我也不在乎师门的消息,我的态度一向鲜明,你来找我到底是要问什么?直说。” 聂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小师妹真聪明,真是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你,我主要是担心唐禹那小子啊,他恐怕对谯郡的凶险了解还不够深,你真不打算管他啊?” 谢秋瞳皱眉道:“这是他的选择,与你何干?瞎操心。” 聂庆瞪眼道:“当然和我有关,到时候我跟着一起遭殃啊!” 谢秋瞳道:“一年时间,你应该已经把《大乘渡魔功》都套出来了吧?不必跟他去北方了啊。” 聂庆尴尬一笑,道:“这不是…建康待腻了,想透透气么…”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才道:“别装了,你是指望他救你。” 聂庆脸上的笑容陡然不见,表情像是被寒冰覆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秋瞳道:“他那么任性,那么对我,我却一再容忍,为什么?” “我也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救我。” 第一百二十章 糜烂 八月十三回家,再好不过,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中秋并不重要,但对于唐禹来说,还是希望团聚的。 大大小小的人回到唐家,这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唐德山也显得很高兴,招呼着众人进门。 他打量着小荷,又把目光放在蓝岁岁身上,随即压着声音道:“儿子你怎么回事?舒县待了一年,干得那么漂亮,都没带个女人回来吗!” “难道你…” 唐禹直接打断:“别瞎想!我不喜欢男人!” 他没好气地瞪了唐德山一眼,道:“我说爹啊,你也是个聪明的,你脑子里能不能少想一点那些破事儿啊,别搞得我连家都不敢回。” 唐德山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他拍着胸脯道:“放心放心,你爹我做事有分寸得很,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准备了接风晚宴!好好庆祝一下你在舒县取得的成就!” 他把脸凑过来,眨着眼睛道:“儿子你告诉我,你在那边…是好官不?” 唐禹点头道:“是不是好官,我自己说了不算,反正舒县的百姓都觉得我还不错。” 唐德山咧着嘴,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我儿子不可能是个坏骨头!” 这个家其实并不温暖,唐禹的记忆都不属于他,而属于原来那个人。 但从舒县回到这里,他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种莫名的踏实。 对于他来说,这里是待的最短的房子,但却偏偏是家。 小荷把侍女仆人组织了起来,又开始了大扫除。 蓝岁岁跟着她,有样学样,也帮忙干活。 随时有个小跟班,小荷似乎也很开心,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丫头。 “中秋节,好好吃一顿吧。” 唐禹笑道:“爹,到时候你安排一下呗,家里的老老少少,丫鬟仆人都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唐德山疑惑道:“中秋节有什么好…当然好!儿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爹来安排!” 他信誓旦旦保证着,虽然语气不靠谱,但唐禹还是觉得,有这个家蛮不错的。 有的人穿越,直接就是孤儿呢。 老子还有一个爹,算是高级待遇了。 晚宴很丰盛,唐禹也饱餐了一顿,罕见和聂庆喝了几杯酒。 回到院子,正想着修炼呢,却又听到主院那边传来了喊叫声。 聂庆无奈按住了额头,道:“你爹真是…夜夜笙歌啊,日子过得好啊!” 唐禹满脸尴尬,摆手道:“别管他,他不来恶心我们就行。” 其实他心里也烦,这老爹,平时倒是没什么毛病,关键就是这一点,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不对,喊叫声怎么越来越大了? 唐禹有些疑惑,朝外看去。 恰好外边有仆人在敲门了,喊道:“少爷!少爷不好了!老爷快不行了!” 唐禹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跑了出去。 聂庆瞪着眼迅速跟上。 两人很快来到了主院的阁楼上,惊人的一幕让他们都目瞪口呆。 “滚出去!” 唐禹一声怒吼,一群男人低着头离开了,只剩下唐德山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件单衣,正在抽搐着。 他张大了嘴,用力按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呼吸,却又似乎要窒息了。 嘴角留着口水,眼睛翻白,眼白都黄了。 聂庆连忙跑过去,运足内力,连续点了好几个穴道,才让唐德山直接晕了过去,但呼吸却顺畅了,也不抽搐了。 他回头看向唐禹,道:“这是五石散的副作用,他可能是吃得太多,中毒了。” 唐禹面色很难看,沙哑着声音道:“有危险吗?” 聂庆道:“肯定危险啊,如果没有我在,他恐怕熬不过这一关。” “而且你看,他皮肤发黄溃烂,眼白都发黄,身体也烫,这是中毒极深的现象。” “这意味着,他的肝脏可能已经快没救了,肚子鼓起,双腿发肿,这些都是非常糟糕的征兆。” 说到这里,他面色郑重道:“再不给他断了五石散,他今年都熬不过去。” 唐禹沉默了。 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那断了五石散,恢复正常的生活呢?有救吗?” 聂庆道:“有,虽然他身体已经快透支了,但如果断了五石散,再用养身功法调养,还是能活下去的。” 唐禹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行,让我劝劝他。” “那我先走,你单独和他聊聊。” 聂庆很识趣地离开了。 唐禹看着躺在地上的唐德山,不禁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他思绪万千,就这么等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唐德山才发出了艰难的呻吟,悠悠转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唐禹,顿时惊喜道:“儿子?是你!你难道愿意陪爹玩了吗!” 唐禹看了一眼身旁的碗,然后一碗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一时间,唐德山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牵强起来。 唐禹看着他,低吼道:“玩什么!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到底要玩到哪种地步才够?嗯?不要命了啊!” 唐德山擦了擦脸上的水,尴尬笑道:“那个…儿子…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喝了酒,脑子糊涂了,不小心吃多了。” 唐禹指着他道:“你肝脏快衰竭了知道吗!你中毒已经很深了!再这样下去!你就只有死!” 唐德山不敢还嘴了,只能勉强笑着。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断了!五石散必须断了!然后每天早睡早起,吃好喝好,多运动,再修炼一下养身之术。” “不然你这身体直接废了,救都救不回来。” 唐德山脸色一变,连忙道:“不行不行!断不得!那个坚决断不得!” 唐禹皱眉道:“你疯了吗!宁愿不要命吗!” “你让我做个好官!让我出人头地!你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 “你能不能支棱起来啊!能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活着啊!啊!” “现在都不想断,那想什么?想死啊!” 唐德山看着愤怒的唐禹,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些哽咽,道:“好儿子,还挺孝顺的,要得,要得啊。” “但五石散…我是断不了了…” 唐禹差点忍不住揍他。 唐德山叹了口气,感慨道:“你爹是孤儿,饭都吃不起那种,一路难逃到这边来,那是什么?流民啊,贱啊,畜生都不如啊!” “我们村一百七十多人逃难,最终活下来二十二个。” “都是正值壮年的劳动力,被世家们接纳了。” “嘿,那个狗官啊,逼我们服徭役,一个月就累死了八个。” 他眼眶红了,声音都变得沙哑,慢慢直起身子,道:“半年之后,就剩下四个人活着了,为什么啊,因为我们长得好看。”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不禁流了出来,面容扭曲道:“他…他把我们圈养起来,喂我们吃五石散,让我们做狗做畜生。” “我活下来了,儿子,我没有自杀。” “但我的命都被五石散填满了,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 他指着四周的狼藉,大哭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这种人!我也想像个人一样活啊!” “但我离不开了!” “我的命,只能这样了。” 他爬到了唐禹的身旁,用力吼道:“儿啊,永远别碰五石散!永远别碰!” 他无力倒下,呢喃道:“至于我…就让我沉沦下去吧…” “活到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天。” “结束了,就解脱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务实 没有月光,没有星辰,今晚格外幽暗。 唐禹没有再劝什么了,他不知道唐德山在刚过来的时候,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待遇,但他明白,自己这个父亲,可能也一生都走不出去了。 他活着。 但他或许早已死了。 灵魂早已被黑暗吞噬,活着的只是一副躯壳,靠着药物,靠着糜烂,靠着极端的刺激,来给自己创造一点生理反应,寻找自己活着的痕迹。 或许不只是唐德山,或许大多数人都死了。 他们成了癫子,成了各种病态的模样,来证明自己活着。 唐禹无法说什么,他只是心中压抑,压抑得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也不想见任何人。 只是回到院子,他看到聂庆趴在墙角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回来了啊,快,快来看。” 聂庆挥着手,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唐禹靠过去一看,才发现那里有个水缸,倒扣在地上,底部朝上,裂开了几道缝隙。 “这有什么好看的?” 唐禹摆了摆手,没有兴趣。 聂庆嘿嘿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瞧里边!” 他拿出了蜡烛,点燃之后,轻轻把水缸搬开。 里边竟然长了一些杂草,但歪七扭八的,不死不活的,看起来很怪。 唐禹皱眉道:“又不是花,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有什么看头。” 聂庆把水缸搬了回去,挠着头道:“它们在黑暗之中,几乎见不到光啊,长成这幅扭曲的模样,能怪它们吗?” 唐禹顿时沉默了,随即把聂庆手中的蜡烛抢了过来,放在了裂缝上方。 聂庆道:“没有的啊,缸罩住了,而且蜡烛终究会烧尽的。” 说完话,他一剑把陶缸斩碎。 烛光照亮了那些歪七扭八的杂草,照出它们扭曲的模样。 唐禹看向聂庆,道:“谢秋瞳给你说什么了?她让你做说客?” 聂庆摇头道:“绝对没有!她才瞧不起我的脑子。” 唐禹指了指天空,道:“那里是黑的,随便把什么打破都没用。” 聂庆道:“所以,这些草长成这样,怪它们吗?” “王徽是花,美得不可方物,因为她被照耀着,被精心呵护着。” “我的小师妹什么都没有,看不到一点光,所以成了这样的草,她有错吗?” “我是挺讨厌她的,自私又狠毒,高傲又不择手段,像是个病人,像是个疯癫,但…怪她吗?” 说到这里,聂庆不禁咧嘴笑道:“别误会啊,我不是非要让你去向她妥协,我只是想为她说两句话。” “其实她对你真不错,但你好像…把她看得太…哎,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像…你把她当成一种病,生怕靠近她,觉得她生来就有罪似的。” 唐禹站了起来,朝屋子里走去。 聂庆跟了过去,道:“你真就这么讨厌她吗?” 唐禹回头,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淡淡道:“聂师兄啊,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怎么现在想着帮她说话了啊!” 聂庆翻了个白眼,道:“你爱听不听,我无所谓。” 唐禹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他拍了拍聂庆的肩膀,道:“你说,如果我现在回头去劝我爹,劝他戒药,劝他重新做人,他会答应我吗?” 聂庆摇头道:“才不会,他烂到骨子里了。” 唐禹道:“我试过劝谢秋瞳,试过让她往我的思想这边靠,她松动了吗?” 聂庆低头叹了口气,道:“她不会的,她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 唐禹笑道:“所以嘛,都没意义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你说,如果我爹当初那几个幸存者,还有人活着,并且和他一样,但…那人做到戒药、并积极治疗,活了下来……” “你说我爹…会答应我重新做人吗?” 聂庆眼睛一亮,道:“没准儿有可能!毕竟有先例啊!有榜样啊!” 唐禹笑道:“所以嘛,其实我爹吧…不是没得救,只是他不想变了,没那个勇气了,没看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们看到同样遭遇的人,获得新生,或许就看到希望了,找到勇气了。” “这个世界的人啊,或许全都是病人吧,或许都扭曲了吧,我劝他们觉醒有屁用啊?谁会听我的?” “就算我是皇帝,谁有会听我的?你让陛下来,他亲自来劝,你看我爹会不会理他?其实也不会的。” “我爹这类人,他们的病不在身上,就算谢秋瞳站在了最高处,成了天下共主,也根本他妈的救不了我爹!” “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病人。” 说到这里,唐禹耸了耸肩,道:“你以为这是我向谢秋瞳妥协的问题吗?不是的。你以为是谢秋瞳所谓的权柄问题吗?其实也不是的。” “你们都认识不到更深的东西。” 聂庆瞪眼道:“不是,你别说的那么玄啊,搞得我很迷。” 唐禹道:“想要改天换地,根基不在于武器,不在于暴力夺权,而在于思想。” “没有文化运动,没有思想火炬的照耀和引领,所有的权柄无论怎么争夺,都无法发生质变,不过是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仅此而已。” “但无论是石勒还是石虎,赵国变了吗?无论是刘渊、刘聪还是刘曜,汉国变了吗?” “治标不治本,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里,唐禹摆手道:“但这些你们听不懂,我说出来没有意义。” “我有我要走的路,虽然模糊,虽然不够清晰,但我至少知道一点。” 聂庆疑惑道:“哪一点?” 唐禹指着东方,道:“太阳还没出来对吧,但那边要亮一点,无论太阳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但一定就在那边。” “我知道方向!” “你啊,跟着吧你就!” 聂庆愣了好久,才嘿嘿笑道:“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牛逼啊师弟,你心里好像藏着很多事儿啊!” 唐禹道:“废话,你以为我在舒县一年,全在调戏寡妇吗,老子也是想了事情的好吗!” 聂庆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做实事啊,天天悲春伤秋,谈理论,谈思想,有个屁用。” “让小荷安排人做饭,吃早餐,然后我去一趟桓家。” “要上任谯郡,关键就要获得桓家的支持,虽然桓彝现在只是中书郎、尚书吏部郎,但也是显名于朝廷的人物。” “我得去见见,跟他了解一下谯郡的情况,争取获得他的支持和认可。” “把那些假大空的言论都放在一边,从眼前的事情做起,才是最重要的。” 聂庆当即精神抖擞,激动道:“好师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让人有劲儿呢!是是是,是该从眼前的事做起。” 唐禹道:“你以为你没事做啊?你现在也有任务了。” 聂庆惊喜道:“我也有?我能做什么?” 唐禹道:“你家小师妹都说了,谯郡是天下瞩目,到时候武林人士也可能参与,你得去了解江湖上的情况,去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帮会啊、门派啊,要趁机搞事的,那些可能就是我们的敌人。” 聂庆眼珠子转着,点头道:“对啊,对啊,江湖上的事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啊!” “行,我今天就去打听,保证把要参与谯郡之事的武林派系搞清楚。” 唐禹压着声音道:“圣心宫是大派,如果能争取到他们,那是相当不错了,你悄悄找一下冷翎瑶,让她来见我。” 聂庆苦笑道:“我哪里…哪里见得到她啊,她和小师妹是好朋友…你不是不借助谢家…” 唐禹瞪眼道:“你…你你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啊,灵活变通一点行不行,冷翎瑶是帮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再帮我就是了呀!” 聂庆兴奋道:“妙啊!妙啊!就怎么干!”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又道:“不过我可以肯定,极乐宫肯定参与这件事,他们一直站在赵国那边的。” “那个喜儿魔女,不会也要来吧!” 唐禹闻言,不禁压着声音道:“真的?” 聂庆面色变得古怪:“你这副表情做什么?来也是杀你的。” 唐禹捂着脖子,翻着白眼道:“嗷、杀我杀我!往死了杀…啊啊!” 聂庆瞪大了眼,道:“好个贱货,你骚什么!” “哈哈哈!” 唐禹摆手道:“不演了,她来我高兴,就这么简单。” “走!吃饭去!吃饱了好干活!” 两个男人心情莫名都高兴了起来,互相搂着肩膀,吹着牛逼,似乎所有的阴霾都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臣 桓家还远没有到鼎盛之期,桓彝不过是一个中书郎,虽然名声外显,但掌握的权柄有限。 可桓家也是世家大族,在谯郡有着根基,所以即使权柄有限,也依旧被人重视着。 唐禹吃完早饭,修炼了一个时辰武功,就直接往桓府而去。 到了门口,先是通报,然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唐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谢家赘婿了,而是实实在在的谯郡郡丞,关系着桓家的利益,主动上门拜访,这是友好的征兆,桓彝不可能不见。 走进院子,就听到了书声琅琅,只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长得俊俏高大,正襟危坐读着书。 见唐禹目光扫来,他先是眉头一皱,然后站起来作揖施礼。 还挺懂礼貌的这老弟! 唐禹笑道:“我来见中书郎,他在哪里?” 少年快步走来,再次施礼,道:“我家大人在书房等您。” 大人,是这个时代对父亲或长辈的尊称。 唐禹点头,便跟着仆人朝内走,刚走了几步,他突然心中一惊。 大人?他爹是桓彝? 唐禹立刻回头道:“你叫什么!”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礼貌答道:“不才桓温。” 干!果然是你! 唐禹对着他露出了深邃的笑容,然后才朝书房走去。 历史人物此刻正是少年英才,桓温来了,谢安还在游学,不知道苻坚、冉闵出生了没有。 这里是错乱的,唐禹不敢用历史知识去判断时局。 桓彝大约四十多岁,气色还很好,也给了唐禹足够的尊重,出书房大门迎接。 “唐县丞!或许现在要叫唐郡丞了!光临寒舍,不胜荣幸啊!” 他似乎是个健谈的,脸上露着笑容,迎接唐禹进屋。 唐禹施礼,道:“有劳使君迎接,仆深感惭愧。” 桓彝笑道:“唐郡丞不必自谦了,你在舒县做的事啊,建康的官员哪个不晓得?就连陛下,也常在朝会中说起你啊!” 唐禹坐了下来,却是作揖道:“所以,此来见使君,是有一个问题想问。” 桓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很多,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连基本的寒暄都不耐心,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难道是来者不善? 他微微眯眼道:“唐郡丞还没到谯郡呢,就要问老夫问题了吗?那你问。” 唐禹看着他,郑重道:“请问使君,我能为谯郡做点什么?” 桓彝身影顿时一震。 他脸色不变,心中却十分诧异。 他完全没想到,唐禹竟然会这样问。 这年头当官,要么是想捞钱,要么是谋上位,要么为自身的政治团体或家族牟取利益……结果现在来个人,问能为谯郡做点什么…这…这是什么招法? 饶是桓彝政治智慧过人,见惯了斗争,也没摸清楚唐禹的意图。 所以,他平静道:“噢?唐郡丞想做点什么?” 唐禹道:“我不了解谯郡的局势,也不清楚其中的复杂争斗,所以我来拜访使君,希望使君能告诉我,我能为谯郡做点什么。” “或者说,谯郡需要我做什么?” “使君是谯郡的人,自然不希望看到谯郡毁于一旦,所以我相信,使君会真诚回答我这个问题。” 桓彝眉头紧皱,他下意识就觉得唐禹在演戏,但想起他在舒县干的实事,又看他现在这个表情…不像演的啊。 他没有家族背景,虽然和谢家不清不楚的,但陛下既然派他去做这个中间人,说明他和谢家的联系或许没那么深。 难道,这真是个做实事的官? 至少目前的事实,是这样证明的。 桓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道:“唐郡丞,你是想了解了解谯郡的情况,争取到我们桓家的支持,对吗?” “嗯。” 唐禹道:“不瞒使君,我前往谯郡任职,孤立无援,恐怕难以做事。” “但陛下既然派我去了,我既然去了,我就不能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混日子。” “所以请使君详细说说谯郡,我好判断该怎么做。” 不玩虚的,只打真情牌,这一招之所以好用,是因为桓家不可能不在乎谯郡。 桓彝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那我就跟你讲一讲谯郡。” “谯郡位置特殊,是军事重镇,也是石虎重点要进攻的城池。” “目前戴渊为豫州刺史兼都督,掌管一切大权,正在积极准备,抵御石虎。” “可我坦诚跟你讲,我不放心他,因为在前几次排兵布阵上,他都是把我们桓家的人当成畜生,把所有危险的战斗都交给我们。” “他甚至想用我们的钱粮,派我们的人去送死。” “他想要得到的结果是,桓家灭,石虎败,他戴渊占据整个豫州,吞并谯郡所有财富。” “他和祖约达成了联盟,或许到时候,祖约就成了谯郡的世族了。” 他看向唐禹,沉声道:“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桓家会答应吗?会甘心吗?” 唐禹道:“如今的谯郡郡守是谁?” 桓彝哼道:“就是祖约。” “郡守祖约,郡尉是我弟桓猷,陛下就是看到我们桓家不服祖约和戴渊,才想找个没有派系的中立人士,去担任郡丞。” “名义上是郡丞,实际上要负责调和矛盾,做统筹安排,这是我们都默认的事。” “但现在的情况是,新来的郡丞,也就是你唐郡丞,到底向着哪边?” “你说想为谯郡做点什么,我信,毕竟你在舒县就是这么做的。” “但这可不意味着你是朋友,因为戴渊也想谯郡渡过这一关,只是是靠牺牲我们桓家罢了。”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桓家是谯郡世家大族,难道不该为谯郡牺牲吗?” 桓彝冷笑道:“所以我们就该去当替死鬼?用家族的鲜血,去做他戴渊的垫脚石?” 唐禹沉默了。 他轻轻道:“你要写一封信给你的弟弟桓猷,你要让桓家站在我这边,听我的命令做事。” 桓彝愣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来这里,竟然是要我支持你的?” 唐禹道:“我的承诺是,尽一切力量守住谯郡,并平等对待戴渊、祖约和桓家,维护桓家的合理利益。” 桓彝不屑道:“你的承诺,轻如鸿毛。” 唐禹道:“但没有我,谯郡大概率就没了,桓家会像丧家之犬一样搬走,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陛下会因此记恨你们桓家,因为戴渊和祖约肯定是要把脏水往你们桓家身上泼的。基于戴渊如今的地位,基于谯郡失守所带来的各种灾难…这个脏水你不想接都不行,而且洗都洗不干净,因此,桓家会迅速没落。” “戴渊可以输,祖约可以输,唯独桓家输不起。” “谁让你们就是谯郡本地的世族呢。” 桓彝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唐禹看向他,郑重道:“石虎毕竟是来了,为了守住谯郡,牺牲是必须要有的,只是戴渊希望桓家全部承担,而我希望所有人一起承担。” “我的选择,是目前桓家最好最优的选择了。” 桓彝冷笑道:“你说的不错!话非常好听!但我凭什么信你!” “你到底是站哪方的,谁说得清楚!” 唐禹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现在我们就走!” 桓彝道:“去哪里!” 唐禹郑重道:“进皇宫!见陛下!我们两个当着他的面!达成约定!” “你桓家,全力支持我!” “我一碗水端平,统筹一切力量,守住谯郡!” “在陛下面前,我敢把自己的心剖出来,放在明面上。” 桓彝忍不住站了起来,骇然看向唐禹,惊愕道:“你…你…你敢这么做?” “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唐禹道:“我是人臣,忠君,爱民,团结同僚,守护山河。” “这些都是我的责任,我当然敢去面对。” “陛下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站出来,团结所有人。” “但是使君,你也别忘了,陛下之所以找我,也是不希望桓家独自承担一切牺牲的。” “圣君心中,还是有桓家的。” 他看着桓彝,低吼道:“想桓家和谯郡渡过这一劫!就跟我走!” “我们去见陛下!去为谯郡、为桓家、为谯郡的百姓,说几句话,谋几件事!” 桓彝看着眼前意气风发又坚定无比的年轻人,心中的情绪不断翻涌。 最终,他缓缓道:“好胆魄!好一个少年人杰!老夫豁出去了!” “走!进宫!见陛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清正刚直 这是唐禹第一次进皇宫,从宣阳门往北,进大司马门、端门而至太极殿,却得到宫人消息,陛下正在东斋见客,让两人直接过去。 “东斋见客,往往不是见官员,而是见皇亲。” 桓彝递了钱过去,沉声道:“陛下是在见谁?” 宫人顺势收钱,低声笑道:“陛下正在见一位江湖人士,本来想让你们在东堂暂时等待,但那位江湖人士听说是唐郡丞,便提出也想见一见呢。” 桓彝疑惑地朝唐禹看去。 唐禹皱着眉,摇头道:“不知道是谁,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迅速来到东斋,禀报之后,进入厅内。 “桓卿、唐卿不必多礼了,东斋见客不见臣,且落座吧。” 这是唐禹第二次见到司马睿,他的状态似乎比上一次北湖集会的时候好了很多,声音中气十足,气息浑厚,心情似乎很高兴。 “谢陛下。” 两人应了一声,端正落座。 直到此刻,唐禹才看到司马睿旁边下座,坐了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一时间惊为天人。 此女大约二十七八模样,芙蓉面,桃花眼,眉如远山,唇如丹朱,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虽然表情平静,目光淡然,但那一股艳丽之意,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她仪态端庄,衣裙宽大,却遮不住内里凹凸有致的身体,夸张的曲线让人惊异。 这一刻,那女子正好看向唐禹,两人目光对视,唐禹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让他心跳加速,莫名恐慌。 他不敢对视,连忙低下了头,一时间掌心汗水都出来了。 司马睿见状,不禁笑道:“唐卿不愧是北湖集会敢挺身而出之人,勇气可嘉啊,竟敢与月曦仙子对视。” “这天下第一人的气势,你可曾感受到了?” 废话,老子《大乘渡魔功》都已经自动运转起来了,像是碰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恨不得夺舍老子,要跟那女人打一架了。 不过月曦仙子…难道这就是当代武林第一美女,圣心宫的宫主? 作为冷翎瑶的师父,她非但是第一美人,好像还是江湖第一强者啊。 可是这模样…实在不像是什么出尘的仙子啊,长得太艳了。 面对冷翎瑶,你倒是可以说她有出尘之姿,心生敬佩。 而看到祝月曦,敬佩是一点没有,其他事倒是脑补了一大堆。 “臣惭愧,不知仙子天颜,莽撞冒犯。” 唐禹也算是反应比较快的了,同时身体往后缩了缩,掩盖住一些显性特征。 司马睿看向祝月曦,道:“仙子,你说你想见见唐卿,现在如愿见到,如何?” 祝月曦轻轻道:“是个人杰。” “噢?” 司马睿也有些惊异了,疑惑道:“仙子初次见面,未曾交谈一句,便给出这般评价?” 祝月曦道:“舒县之事,陛下已知,我不再赘述。关键在于,据说唐禹去年在北湖集会之时,还没有武功傍身,而如今…他武学竟然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层次。” “舒县一年,操劳民事,竟然同时刻苦修炼而至如此地步,必有大毅力、大志向。” “一个人,有勇气,有智谋,还有大毅力、大志向,便担得起人杰二字。” “更何况,他对百姓仁爱,对陛下忠诚,不图虚名,不贪钱财,实在罕见。” 司马睿微微眯起了眼,看向唐禹,道:“唐卿,仙子对你的评价,你可听见了?” 唐禹拱手,正色道:“臣在其位,谋其事,仅是忠于职责也,当不起如此夸赞。” 司马睿满意地点头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好事。” “今与桓卿相约进宫,可是有事?” 桓彝恭声道:“启禀陛下,唐郡丞来我府上,商议谯郡对策,遇到困惑之处,便请臣与之同进皇宫,面见陛下。” “是吗?” 司马睿看向唐禹,道:“你昨天才回建康,今日便找桓卿商议谯郡对策?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唐禹道:“多谢陛下,谯郡之危,事关重大,臣不敢懈怠,尽早想出对策为好。” “如今所遇之困惑,仅一点而已。” 司马睿道:“哪一点?” 唐禹道:“臣往谯郡为郡丞,是名为郡丞,还是实为郡丞?” 这句话说出,桓彝脸色顿时变了,心都直接跳到嗓子眼了。 他当即后悔莫及,心中大骂唐禹是个蠢猪,这种事你怎么能问陛下呢! 名为郡丞,实为郡守,此乃帝王制衡之道,陛下怎能可能把事情挑明啊,锅是要你背的,你敢扔出去啊,你别把老子给害了。 司马睿也是愣了一下,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一个小小的六品郡丞,能进皇宫都靠桓彝带着,敢这么问我? 他微微笑道:“在其位,谋其事也。” “谯郡乃北方重地,关乎淮河之防,卿要心怀朝廷、心怀百姓才是。” 完全中庸的回答,不含任何偏颇,但谁都听得懂他的态度。 于是唐禹道:“臣明白了,臣必当以朝廷、陛下及谯郡为重,团结各方势力,勠力同心,保卫我大晋之国土,守护我大晋之尊威。” “今日见陛下,也正想请陛下做个见证,臣往谯郡,必与桓家通力合作,不惜一切代价,痛击来犯敌军。” 桓彝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汗湿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唐禹闭嘴。 这个出身低贱的赌徒之子,真是毫无礼仪,毫无章法啊。 司马睿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唐卿,朕送给你的锦缎绸帛等礼物,可已收到啊?” 唐禹道:“谢陛下,臣已收到,感君隆恩。” 司马睿笑道:“北方天气冷,记得穿上。” 唐禹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即道:“臣明白!必不负陛下信任!” 锦缎绸帛?天气冷要穿上?假的! 真正要说的,是赏赐的那一柄剑! 带上剑!随便杀! 只要利于大局,杀了人,皇帝来兜底。 这是承诺,只是一般人看不明白。 司马睿见唐禹如此聪慧,也是龙颜大悦,笑道:“少年英才啊,既然你也在习武,便让月曦仙子指点你几招吧!” “可要珍惜这个机会,朕也很难请动仙子啊!” 月曦仙子站了起来,道:“那我就带他走了。” 她看了唐禹一眼,便朝外走去。 唐禹对着司马睿施礼,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哪里会看不出,司马睿这是在赶人,他想和桓彝单独聊聊。 唐禹紧跟着月曦仙子,却见对方的速度越来越快,分明步伐还是那个节奏,但身体像是在飘一样,可以看出这个功夫的确是登堂入室了。 “仙子等等我!” 唐禹跟不上,便直接喊了起来,挥手道:“等一下啊,说好的教武功呢!” 一直走出了皇宫,祝月曦才回头,凤目锁定了唐禹,整个人的气场爆发了出来,以至于四周吹起了狂风。 唐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道:“我跟不上你啊,你跑那么快干嘛!”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刚才的清正、刚毅、忠肃,变得轻松、随性了起来。 月曦仙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礼仪还是要学的,不成体统,就上不了真正的台面。” “霁瑶多次向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好官,所以我想见见你。” “如今看来,你是有几分锐气在的,但还缺乏气格。” “要尽快让自己沉下来,真正做大事。” 唐禹只是笑着,无奈摇头。 这就是成功人士的通病,见了人无论怎样,先评价、批判一番,来显示自己的博学、阅历或权威。 就像狗见了陌生人,总要先咧嘴龇牙,表示自己不好欺负一样。 唐禹对这种做事的方式,很是不爽。 他深知自己玩礼仪玩不过当代土著,所以才在司马睿面前清直刚正的莽夫,如同海瑞之于嘉靖,这样反而有奇效,却被眼前这个女人莫名教训了一顿。 于是唐禹笑道:“月曦仙子是圣心宫的宫主,江湖正道领袖,会不会莫名其妙杀人,亦或者欺负人?” 祝月曦被这句话问的有些懵,皱眉道:“岂会如此。” 唐禹道:“若是有人言语冒犯了你呢?” 祝月曦淡然摇头道:“我受天下谩骂多矣,无关紧要,早已看淡了。” 唐禹放下心来,搓着手嘿嘿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月曦仙子刚刚是劝我沉下来?” 祝月曦道:“你有勇有谋,意志坚韧,应当沉下心神,摆脱鲁莽轻佻…” 唐禹直接打断道:“你在教我做事啊?” 祝月曦顿住。 唐禹道:“我年纪轻轻,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为什么要听一个大龄剩女来给我上课?” 祝月曦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遭受的谩骂唾弃何其多也,但却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一时间差点道心都崩了。 以至于,她声音都在颤抖:“大龄…剩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变在于武 一个人受到多大的赞誉,就会遭到多大的质疑,就像是月亮的明暗面,不可能避免。 作为正道魁首,天下武道宗师,祝月曦自然是被正道赞誉,被所谓的魔道质疑。 但她发誓,天下所有魔教人士加起来,都没能让她这么破防。 大龄剩女!大龄…剩女!就听字都猜得到是什么意思! 因此她面容都变得扭曲,指着唐禹,颤声道:“你!敢这般说我!” 唐禹耸了耸肩,道:“是不是事实?如果不是事实,我道歉。” “月曦仙子很年轻吗?别告诉我才二十多岁。” “难道你已经成亲了?你有男人吗?也没有吧。” “我说个事实而已,你何必激动啊!难道你内心上瞧不起大龄和剩女?” 祝月曦被这番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心胸狭隘!刚愎自用!难成大器!” 唐禹道:“我还无耻下流呢!” 说话的同时,他看向祝月曦的胸口,咧嘴道:“仙子心胸不狭隘,看得出来规模很庞大,刚才走路都在晃荡呢。” “当真无耻!” 祝月曦再也待不下去,几步跨出,就已经在数丈开外了。 看着她的背影,唐禹无奈摇了摇头,对这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而此刻,躲在旁边的聂庆这才钻了出来。 他看着祝月曦的背影,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师弟,你真是个狠人,她你也敢调戏啊!” 唐禹翻了个白眼,道:“没有调戏,单纯把她气走而已。” 聂庆道:“不至于啊,我听得清楚,她不过只是跟你讲了讲道理,你何必这么气她?” 唐禹道:“这种人久居上位习惯了,对陛下都尚且那个态度,可见心中之倨傲。” “她第一次见我,就一副要教我做人、要引领我向前的模样,我若是不强硬点,以后见我,她会更加倨傲。” “看样子陛下和她有交情,这么关键的时候,她出现在皇宫,恐怕和谯郡之危有关。” “若是她也要参与谯郡之事,到时候谁来做主?我听她的,还是她听我的?” “聂师兄啊,一个人的态度,有时候不代表他本身的情绪,而代表的是他的目的。” “到了谯郡,我决不能让一个武林人士说了算。” “今天不压她,将来就再也压不住了。” 聂庆瞪着眼,一副惊为天人的样子,然后重重点头道:“师弟厉害啊,我怎么没看出你有这般心机,愈发像小师妹了啊。” “少废话,有正事要问你。” 唐禹一边朝马车走,一边问道:“我刚刚见祝月曦,第一眼对视,就被她震慑住了,我感受到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势,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是什么原理?总不能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威压吧?” 聂庆沉思了片刻,道:“威压这个词用得好啊,祝月曦修炼《圣心诀》已至天人之境,普通人见到她,只能惊艳其貌美,但内力已经成熟的武者见到她,自然就会被她磅礴如海、深邃如渊的内力所震慑。” 唐禹这下是真懵了,疑惑道:“天人之境?别闹,真有神仙啊!” 聂庆道:“形容嘛,反正就是玄之又玄的境界,反正她已经几乎问鼎武道极巅了,所以你看她都快四十了,还是二十七八的模样,驻颜啊,厉害得很。” “这种人,寿命可以轻松破百的,那不是天人是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四周,才压着声音道:“咱们大晋太祖皇帝司马懿,据说就是天人之境的强者,所以即使连年征战,也活了一百零一啊。” 听闻此话,唐禹身影顿时一震。 他找到历史紊乱的根源了——武! 武能延寿,武能参战,武能止戈,所以历史在细微处不断变化,最终引起了如今的紊乱。 司马老贼熬了那么久,原来是所谓的武学在作祟。 唐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连忙问道:“那祝月曦出现在皇宫,有没有可能是在帮助陛下修行,帮助其治疗疾病,延长寿命?” 聂庆面色古怪,道:“这肯定的啊,这有什么好问的…陛下亲赴圣心宫两次,才把祝月曦请出山啊。” 怪不得!照理说这个时节,王敦已经叛乱,司马睿也已经死了,司马绍都继位了,但今天看到司马睿,他气色还很好,恐怕还能继续活。 又是武学的影响! 那么之后的变化肯定很大,蝴蝶效应会让注定的历史,改变成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所学的历史知识,参考性变得更低了。 但好消息是——历史可以改变! 我唐禹,是否真正可以想远一点了? 想到这里,他非但没有沮丧,心中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述的激动与兴奋,只觉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走!见谢秋瞳去!” 唐禹当即低吼出声。 聂庆连忙架着马车朝前,然后问道:“怎么个事儿?不是不见小师妹了吗?” 唐禹道:“没说不见,很多事还是要和她商量的,就算不是盟友,也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聂庆道:“那赌约怎么算?我小师妹可是很较真的人。”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我偏不跟她较真,我就负责跟她唱反调!” 马车来到了谢府,唐禹几乎没有阻碍就来到了梨花别院。 谢秋瞳穿着白衣,正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喂鱼。 她身旁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装着血肉。 这让唐禹一时间有些发寒,指了指桶,道:“别告诉我这是人肉。” 谢秋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来做什么?” 唐禹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谢秋瞳的手抖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对方回这么回答,于是皱眉道:“说这种话,是有求于我吧。” 唐禹看着她手上的血,道:“去洗漱一下,我在次楼的庭院等你。” 谢秋瞳站了起来,正要离开,唐禹又道:“顺便换一套贴身的衣服,那样显腰身,会好看些。” 谢秋瞳疑惑道:“你今天疯了?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她摇着头离开,似乎在想唐禹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深意,在表达什么样的态度。 而聂庆则是低声道:“这就是唱反调?我看分明是你压制不住色心,想要调戏人。” 唐禹道:“你懂个屁,对付你小师妹,就是要不按常理做事。” “她精于算计,洞察敏锐,可以掌控人心……但如果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怎么掌控?” “她只能掌控正常人,掌控不了癫子,对不对?” 聂庆点头道:“你在演癫子?” “知道就好,你去玩你的,我去玩你小师妹,不是…我去找你小师妹玩。” 唐禹缓步走进了次楼,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谢秋瞳走来。 她果然换了衣服,虽然同样是白裙,但腰上扎了腰带,因此腰身显得极为纤细,身体的曲线也展现了出来。 她坐在了唐禹的跟前,道:“看来经过一夜的思考,你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并决定靠向我了。” “只是你的自尊心比较强,不好直接开口认错,便以调戏我的方式,拉进距离,企图与我和好,并加入谢家。”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谯郡的事太过复杂,没有谢家的力量你寸步难行,你直言便是,我不会因此而讥讽你,我只会欣赏你最终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唐禹敲了敲桌子,道:“我过来只是找你下棋,看你象棋进步了没有…” 谢秋瞳呆了一下。 这句话她又没猜到。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沉思了很久,才道:“你在掩盖什么?故意伪装成这副模样,在我面前表演疯癫,为了什么?” “你又没有疯过,你凭什么认为,在这方面你会比我有经验?” “从你进门那一刻,我看到你的贱笑,我就知道你在演了。” 唐禹这下是真傻了,愣道:“那你还配合!” 谢秋瞳道:“我并没有配合,我衣服脏了自然该换,把腰身扎出来,是为了引诱你,很难理解吗?” 唐禹无奈道:“我承认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栽,我老实交代。” “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谯郡的事,我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容易走入思维死角。” “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谢秋瞳淡淡道:“不是谈谈,别把话说的这么中庸,你是想窃取我的智慧,想得到我的知识积累,你是在请求我。” “所以这样的请求,一定是有代价的,我可以帮你分析谯郡的情况,回答你想要知道的问题,但你要帮我做两件事。” 唐禹疑惑道:“什么事?” 谢秋瞳道:“第一,去谯郡,带上王徽。” 唐禹愣住。 谢秋瞳继续道:“第二,在谯郡的时候,你会再次见到喜儿,这一次你必须拿下她,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唐禹直接石化。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纵观天下 严于绿己? 为夫征妻? 唐禹脑中瞬间想起的是类似的词汇,但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些杂念,谢秋瞳是一个务实的人,她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不可能莫名其妙提出这样的要求。 所以唐禹忍不住问道:“带上王妹妹,为什么?我不认为王家会因为她的安危,而出手帮助谯郡。”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谯郡的局势是怎样的?” 唐禹道:“祖约和戴渊联手抗敌,调动一切资源,企图挡住石虎的进攻。” “同时,他们也对桓家下手,想要实现一箭双雕,打败敌人的同时,窃取桓家在谯郡的权柄。” “但这样做,我担心桓家在必要时候会为了生存而选择投降石虎,里应外合就守不住谯郡了。” “我过去是作为纽带,要疏通戴渊、祖约和桓家三方势力,联合他们共同抗敌。” 谢秋瞳皱着眉头,脸色并不好看,她郑重道:“如果你只看到了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那你不该去谯郡冒险,否则到时候你被卷进去,爬都爬不出来。” 唐禹平静道:“谯郡失守,则琅琊郡、彭城郡再无回天之力,琅琊王氏、彭城曹氏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戴渊和祖约想要王家继续往下沉,尤其是戴渊,当他最终获得谯郡的权柄,则几乎与王家平起平坐了。” 谢秋瞳沉声道:“还不够,继续分析。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去分析,你仅仅分析了戴渊和桓家。” 唐禹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很久,才轻轻道:“站在王家的角度思考,他们有两个选择。” “第一,调动资源支援琅琊郡、彭城郡、谯郡,挡住石虎入侵大军。这对于他们来说,即使做到了,也造成了损失。” “第二,将计就计,按兵不动,任凭戴渊和祖约将谯郡丢掉,同时再丢琅琊、彭城两郡。届时,戴渊、祖约必屯兵淮河一带,抗击石虎。而王敦则立刻起事,以戴渊故意战败,使得王家、曹家损失惨重为理由,发兵建康。后者,是破釜沉舟之谋,改天换地之策。” 谢秋瞳正色道:“很好,那么王敦手握大军,反心蓄藏,动机明确,趋势显著,他会怎么选?” 唐禹道:“选第二!破釜沉舟!改天换地!” 谢秋瞳道:“王导会一起反吗?” “不会!” 唐禹果断回答,沉声道:“王导的四个结局,很明确。” “一起反,胜则权倾朝野,败则王家死绝。” “不反,无论谁是最后的赢家,都不会伤害他。” “王导没有理由选前者,他绝不会反。” 谢秋瞳轻轻道:“所以王导是立于不败之地的……那么,王徽是不是就很重要了?” “她在关键时候,能纠正你的立场,保护你的利益,让你在乱局之中也有容身之地。” 唐禹点头道:“我明白了,那喜儿呢?” 谢秋瞳笑了起来,眯眼道:“拿下她,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事吗?毕竟你对她似乎挺有好感的,虽然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最后一句,绝对是谢秋瞳的偏见。 唐禹无奈笑了笑,道:“你认为,喜儿代表着无极宫,无极宫代表着慕容鲜卑?” 谢秋瞳道:“你要尽快往上爬,最需要的是功绩,真正的大功绩。” “若是喜儿站在你这边,那你很有机会能帮大晋收服慕容鲜卑部落,即使是名义上的,也是开疆拓土的天大功劳。” “一步一步去积累,你的路太慢了,而开疆拓土,则是直接封爵。” 唐禹摇头道:“喜儿可不是傻子。” “她就是。” 谢秋瞳冷笑道:“她自以为聪明过人,实则敏感自卑,偏执极端,只要切中了她的心门,她比狗都听话。” “你只要把感情这步棋走好,她顿时就没了脑子,什么都肯为你做了。” 唐禹翻了个白眼,道:“她能做主?你当北域佛母是傻子?” 谢秋瞳点头道:“对,北域佛母也是傻子。” 靠,在你眼中这世界上有不是傻子的吗! “你别以为喜儿如今的个性,全部来自于悲惨的遭遇,其实北域佛母对她的教育也占了很大原因。” “那个老女人,也是个偏执、极端、狠毒、痴情的女子。” “她年轻时候看上了一个男人,但遭到家族反对,那个男人也随即抛弃了她。” “因此她恼羞成怒,杀了那个男人全家,叛出家族,独自踏上不咸山,练就一身绝世武功,创立极乐宫,号称要杀尽天下负心人。” “就这种货色,难道不傻?” 说到这里,谢秋瞳淡淡道:“喜儿是重感情的人,只要你拿下她,她就肯为你做一切,而目前唯一能得到北域佛母喜爱的,只有她。” “拿下她,就拿下了半个北域佛母!” “如果在配之以利益,包括朝廷的许诺,未来的扶持,甚至是帮助他们慕容鲜卑立国…呵!大有可为!” 她笑了起来,轻轻道:“只要有这一功,你将立刻受到重用,担任关键位置,手握大权,假以时日,便是一方豪雄,与我谢家并驾齐驱。” “那时候,你才算真正有了朝廷权柄。” 唐禹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谢秋瞳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难道认为我说的不对?” “唐禹,我不知道你心中为什么总有一种莫名的自负,但请你正式我给你理智的规划和分析。” “你可以说这不是你想要的路,但你能说我的规划是错误的吗?” 唐禹道:“你是对的。” 谢秋瞳道:“那你为何这副表情?” 唐禹再次沉默。 谢秋瞳盯着他,咬牙道:“别躲!有什么说什么!你必须表态!答应吗!” 唐禹只好抬头看向她,轻轻道:“太小了。” “什么?” 谢秋瞳顿时愣住。 唐禹道:“其实你考虑的东西太小了,我要的不是爵位,不是官职,不是手握大权,不是假以时日与谢家并肩,掌握一部分朝廷权柄。” 谢秋瞳道:“这还小?你要什么?” 唐禹咧嘴一笑,道:“我要的是!见龙在田!” 谢秋瞳看着他,目光变化。 唐禹指着天空,凝声道:“刘曜执掌汉国,石虎坐镇赵国,李雄霸占蜀地,张茂雄踞西北,慕容鲜卑驰骋辽西,再加上我们大晋,还有那些数不清的小国、部落、军阀…” “汉、羯、羌、氐、匈奴、鲜卑等数不清的民族在这片土地上争雄。” “纵观天下,纷争不断,此起彼落,与春秋战国何异?” “然而,各方霸主征战天下,个个凶名赫赫,如雷贯耳,人人皆惧…” “可有一人能称英雄乎?” 谢秋瞳缓缓站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又变得红润,死死盯着唐禹。 唐禹再道:“权力、重兵、高官、爵位,我统统不要!” “我要名!” “我要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残破的世界,这个黑暗笼罩的天地,诞生了一个英雄!” “什么是英雄?” “山野麒麟!田间圣龙!” 说到这里,唐禹咧嘴道:“所有人都尊敬我,无论敌友。所有人都愿意跟随我,无论贫贱与富贵。” “到那时,我会告诉他们一句话。” 谢秋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什么话?” 唐禹腾地站起,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怒吼出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百病缠身 喘息。 谢秋瞳双手撑着桌子,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她盯着唐禹,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由于呼吸不畅,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最终她攥着拳头,用尽力气大喊道:“聂庆!聂庆!” “在呢在呢!来了!” 聂庆从外边急忙跑来,看着两人的模样,愣道:“你俩这是吵得有多厉害啊,都这副表情,消消气行不行啊,都是自己人。” 谢秋瞳低吼道:“去拿酒来!” “啊?什么?” 聂庆懵了。 谢秋瞳道:“去拿酒来!听不见吗!” “诶…别激动我去拿…” 聂庆连忙搬了两坛酒过来,嘿嘿笑道:“要喝酒就直说嘛,我也馋了。” 谢秋瞳不理他,摆上碗抱起坛子就倒酒,由于手抖,洒了一桌。 两碗酒,已经满了。 聂庆刚伸手,就被谢秋瞳推开。 谢秋瞳端起酒递给唐禹,眼睛盯着他。 唐禹拿起酒,疑惑道:“这是?” 谢秋瞳拿起另一碗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敬你一碗酒!祝你成功!” “别!不行!” 聂庆连忙瞪眼道:“不行小师妹!你不能喝酒啊!” 谢秋瞳不理会,而是与唐禹一碰碗,一饮而尽。 唐禹见她这么豪气,也直接把酒干了。 聂庆急得跺脚,喊道:“你们两个到底要干什么啊!哎呀!小师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啊!” 唐禹还不清楚什么情况呢,谢秋瞳的脸色就变得苍白,直接转头就往屋里走去,然后紧紧关上了门。 “她怎么了?” 唐禹疑惑问道。 聂庆大声道:“她不能喝酒啊!干!你到底做了什么,逼得她非得喝一个?” 他迅速来到主楼,不停敲着门喊着,却不见谢秋瞳回应。 唐禹看他慌,于是也有些慌了,道:“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 聂庆来不及回答,一脚狠狠踹开大门,往里跑去。 唐禹迅速跟上,于是看到了谢秋瞳。 她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着,张大了嘴使劲喘息着,双手捂着头,表情扭曲狰狞,流着口水。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平时白衣胜雪、淡然冷傲的模样,而是像一条濒死的野狗,在生命尽头奋力挣扎着,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唐禹愣在了原地,一时间脑中混乱一片。 “走!” 谢秋瞳发出了模糊不清却又艰难痛苦的声音,满脸汗水、口水的她,用尽力气道:“赶…他…走…” “这种时候了你还管他干什么!” 聂庆连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拿出一颗丹药使劲塞到谢秋瞳的嘴里,但由于谢秋瞳不停颤抖、还在大喘气,丹药又被无法控制的舌头顶了出来。 “给她塞进去!” 聂庆用力把谢秋瞳扶了起来,坐在她的背后,强大的内力疯狂往她体内灌注。 唐禹如梦初醒,连忙捡起地上的弹药,朝谢秋瞳嘴里塞。 她头也在摇晃,为此唐禹捏住了她的嘴,使劲给她塞了进去。 艰难吞下了药丸,谢秋瞳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那是一直病态的红,而且浑身都在发烫,汗水已经打湿了衣服。 聂庆一直给她灌输着内力,然后吼道:“控制住她的身体!哎呀你抱她啊!你怕什么!” 唐禹用力抱住了谢秋瞳,以至于,他的衣领都被谢秋瞳的口水打湿。 这恍然间,他看到了谢秋瞳的眼睛,并与之对视。 她深邃的眼眸之中,似乎蕴藏着无尽的情绪,也蓄满了泪水。 下一刻,谢秋瞳低下了头,咬住了唐禹的肩膀。 唐禹闷哼一声,痛得紧咬牙腮。 过了片刻,谢秋瞳的挣扎才小了些,身体逐渐结束了抽搐,只剩下满脸的疲惫,满身的污秽。 聂庆道:“小师妹,你好点了没有?” 谢秋瞳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推开了唐禹,艰难爬到了床上,顺手放下了蚊帐,遮住了一切。 她颤抖的声音传来:“都滚出去!滚!” 聂庆无奈叹了口气,给唐禹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了房间。 直到此时,唐禹才低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聂庆摇了摇头,慨然道:“她有很多病,喘逆、癫疾、厥症、胸痹、头风…数不都数不清…” “师父用了很多法子,完全治不好,所以请了祝月曦留了一道圣心玄气在她体内,压制病症,但只要喝酒就会发病。” “唉,你们是发什么癫啊,为什么就非得喝酒啊!” 唐禹忍不住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多病啊!” 聂庆道:“胎弱啊!他娘只怀了她八个月就生了,而且据说怀着她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反正她生下来就有数不清的病,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她十七岁才拜入师门,反正我也不知道她前面十七年是怎么过的,唉,反正你以后不能让她再喝酒了,真要死人的。” 唐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他想起了谢秋瞳的身世,她母亲只是小妾,而且去世很早,她虽然没被赶出去,但也是从小孤苦无依长大。 她天资聪慧,很喜欢读书,十二三岁就能在清谈之中说出惊世骇俗的观点,因此深得谢裒喜爱。 但没人知道她有病。 这意味着,她在孤苦无依的环境中,读书上进,勤奋苦学,同时还在悄悄忍受各种极端疾病带来的痛苦和摧残? 她去了聂庆的师门,被普遍认为是失踪,因此可以判断,她是悄悄离开去治病的… 一切都连上了,但… 但谢秋瞳未免也… 唐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是谢秋瞳,肯定坚持不下来。 而她却成了人人惧怕的谢六姑娘,成了谢裒最器重的子女。 “唉…” 聂庆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很讨厌她?我说过很多次,对吧,她的个性也确实让人讨厌。” “但你看我怪过她吗?我甚至在你面前说她的好话…” “原因就在这里,小师妹…其实很可怜…” 唐禹喃喃道:“怪不得那天回来的马车里,她重复问到命运线的事…” 说到这里,唐禹猛然抬头道:“即使有江湖高手的内力护体,她是不是也活不了多久?” 聂庆摇头道:“不知道,但你想啊…这么多病,她怎么能活很长呢?”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师父就说过了,小师妹很难活过三十…而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 怪不得她总是那么急,急得像是背后有火焰在追赶她。 唐禹心中百味杂陈,轻轻道:“真的完全没救了吗?” “有!” 聂庆郑重道:“当初师父劝她去圣心宫,跟着月曦仙子修炼,只要修炼《圣心诀》到第八层,达到天人之境,就能彻底改变身体缺陷,祛除一切疾病。” “月曦仙子就是这个境界,所以才能驻颜啊!” “但小师妹拒绝了,她整天都忙着思考和安排她追求的那些事,几乎不花时间在修炼上。” “哎,小师妹是个癫子,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没人劝得了她。” 说到这里,聂庆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你啊你,以后让着她点,别总和她吵。” “她总是有千般万般的不对,也从来没有害过你,而且对你很好。” “如果有机会,你也劝劝她吧。” “她天赋太好了,哪怕现在去圣心宫,跟着月曦仙子修炼,也完全来得及。” 唐禹道:“所有人都劝不了她,我怎么劝?” 聂庆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她是个高傲的人,她极端厌恶发病时的狼狈模样,她痛恨发病时的她。” “但她…为你喝了酒。”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处世之道 房门紧闭,里面再也没有声音。 唐禹不知道谢秋瞳怎么样了,但他清楚,今天可能是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面对聂庆的话,他只能苦笑摇头,轻叹道:“劝她,或者不劝她,亦或者能否劝动她,没有人有把握。” “把答案交给时间吧,目前的我们,言语上雄心壮志,实际上一文不值。” “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唐禹转身朝外走去,脑中一直回忆着谢秋瞳的话,心中也不禁赞叹她想得周全。 王徽可以保证下限,喜儿那边拿下,则可以提高上限,无论哪一步都很重要。 谢秋瞳是对的。 但唐禹不想把王徽算进来啊。 把她带到危在旦夕的谯郡去,连保住她性命的把握都没有,何苦来哉? 王妹妹一片痴心,总不能换来我三番五次的利用吧。 唐禹坚定了心,打算独闯谯郡,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刚刚出了谢府,旁边已经有仆人跑了过来。 “唐郡丞!唐郡丞等一等!” 仆人大声喊道:“我家主人请你过府一叙,请唐郡丞慢走。” 唐禹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王导找我做什么? 难道也是为了谯郡一事? 这老狐狸,在舒县差点把我坑死,现在又急着找我过去,恐怕没安好心。 唐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见王导一面,谯郡的局势还不够明朗,他需要通过各种途径去掌握更多的信息,见王导是必要的。 依旧是凉亭,依旧是那个下棋的地方。 一年不见,王导似乎老了一些,但精神状态依旧很好。 他招呼唐禹坐了下来,平静道:“一年之前,我们在此对弈,谈起年少意气,说你锐意不足。” “如今看来是我走了眼,你不是锐意不足,你是藏锋于心,城府太深。” 唐禹道:“伯父珠玉在前,晚辈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照着学罢了。” 王导也不在意这种讥讽,面色依旧平静,道:“舒县做的很不错,找准了死局之中的最弱一环,一把将我的计谋捅穿,精准而迅猛,果断而干净,是一步好棋。” “这体现了你的判断力、信心和勇气,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唐禹眯眼道:“那什么最重要?” “组织力。” 王导叹了口气,道:“你在舒县的民生改革,被所有人津津乐道,但他们都看不穿本质,只顾着分析你制定的政策。” “殊不知,没有强大的组织能力,没有成熟的统筹能力,那些政策只是镜花水月,根本不可能成功。” “找到一件事的答案,并不算难,难的是说服所有人一起配合治病。” “能做到前者的人不在少数,能做到后者的人屈指可数。” 唐禹心中凛然,不禁对这个老东西有些佩服,不愧是混了几十年官场的老狐狸,这份清醒和判断力当真异于常人,一眼看穿本质。 他拱手笑道:“多谢伯父夸奖,刚上任舒县的时候,我的确是处处碰壁,好在挺过来了。” “之后上任谯郡,不会也处处碰壁吧?” 王导摆手道:“碰壁是肯定的,只是这一次我就不对你下手了。” “唐禹啊,天下就是一盘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有全局眼光,有远见。” “炮,有时候会绊住马脚,马有时候会堵住炮台,但那是时局之变,一时利益,最终还是要联手制敌的。” “舒县之事不要介怀,看得更远一些。” 唐禹耸了耸肩,道:“伯父的话说得真轻巧,舒县若是另外的结局,我还有命活吗?” 王导道:“但你毕竟活下来了,活下来就要向前看。” “不过年轻人心中有气,也可以理解,这样吧,我补偿你一些东西。” 他眯眼看着唐禹,缓缓道:“此去谯郡,我让徽儿与你一起,如何?” 唐禹咧嘴笑了起来,心中却满是疑惑,这老王八是不是听见老子和谢秋瞳谈话了啊,怎么会主动提出让王妹妹陪我。 “伯父这一步棋我看不懂啊,让王妹妹跟我去,总不是为了要撮合我俩吧。” 唐禹不紧不慢地说着。 王导则是摇头道:“撮合与否,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参与。” “我只是认为,谯郡是个好地方,落入敌手怪让人心疼的,况且它也会影响彭城郡、琅琊郡的存亡。” “徽儿去那边,总能给你一些帮助,至少彭城曹氏是很在乎她的安危的。” “邵儿去了那边做郡尉,但做不了什么主,他要帮你,是需要理由的,徽儿就是很好的理由。” 唐禹点头道:“说得很好,但我怎么就觉得你不会那么好心呢?” 王导笑道:“夫处世之道,亦即应变之术,舒县对付你,是想拿下武昌郡,如今帮助你,是想保住琅琊、彭城二郡,保住淮河以北的基业。” “因时不同,因局不同,故而立场在变,行事在变。” “你逐渐就会发现,所有的计策和谋略都不顶用,因为真正的对手一定都不笨,计划永远赶不上变数,而应变之道,就成了胜败的关键。” “说句坦诚的话就是,我不是对你好心,是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我需要暂时对你好。” 唐禹松了口气,道:“最后一句话,倒是有点诚意了。” “不过我也很疑惑,你真的在意琅琊、彭城二郡吗?王敦恐怕很想利用这个理由造反吧。” 王导的表情顿时变得凝肃、深沉,身上的气场一下子起来了,让人背脊发寒。 他盯着唐禹,沉声道:“造反乃灭族之罪,不可轻言。无论你是否有证据去怀疑,那也关系着数百条人命。” “另外,我是我,王敦是王敦,虽是一家,却非同路,不可并论之。” 说完话,他站了起来,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唐禹,你真的看得清天下局势吗?还是说那个谢秋瞳看得清?” “有些事,你们不可能猜得透,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你们临时的选择。” “言尽于此了,去看看你的王妹妹吧,喊得那么亲热,什么时候你真正能对她好一点,为她做点实际的东西?” 唐禹疑惑道:“实际的东西?王妹妹如众星拱月般被照顾着,我能做什么?” 王导道:“是吗?难道她不限制于婚约?” “她顶了多大的压力,她自己知晓,只是从不告诉你罢了。” “有些事世家没有选择,即使是为了短暂的利益,也可能会选择牺牲家族的人。” “你不是王家的人,有些事你可以去做。” 说到这里,他压着声音,轻轻道:“据说…司马绍身体不不太好,最近来了个武林高手为他治病,而你…似乎和圣心宫有些渊源。” 他拍了拍唐禹的肩膀,缓步离开。 唐禹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王导的暗示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他要老子杀司马绍! 草! 唐禹怀疑王导这次找自己,其他的全是废话,杀司马绍才是真正的目的。 这老匹夫想杀储君,难道还不是想造反? 还是说,他有更多的目的? “有些事,你们不可能猜透。” 唐禹脑中回想起这句话,一时间觉得更有深意了。 或许,自己应该更多去分析谯郡的事,那其中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雨如晦 池塘之中造假山,碧水之下种青莲,柳树飘摇,残叶飘飞,秋风吹过,花园的秋景可谓绝美。 女子亭亭玉立,身穿青衣长裙,秀发飘扬。 唐禹皱着眉头,甚至有点不敢相认,轻轻喊道:“王妹妹?” 王徽回头,满是愁绪的脸上顿时涌出笑容,惊喜道:“唐大哥!你怎么来啦!” 她连忙小跑了过来,到了唐禹跟前,却又觉得有些失态,于是轻提裙摆,微微屈膝,低头施礼。 唐禹忍不住道:“王妹妹,一年不见,你似乎长高了。” 王徽抬起头,脸色红扑扑的,嘻嘻笑道:“是长高了一点呢,而且你看!” 她捏了捏自己的小脸,道:“我脸上没那么多肉肉了,主母和母亲都说我变漂亮了呢。” 不是漂亮这么简单,而是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一年前的她,还有些幼态,有些婴儿肥,脸上肉嘟嘟的很可爱,现在瘦削了,下颌线也变得明显了,胸口有了弧度,变得更有女人味了。 似乎察觉到唐禹的目光扫视,王徽微微侧了侧身,小声道:“唐大哥…你…别这样看嘛,怪不好意思的。” 唐禹晃了晃头,随即笑道:“王妹妹你的确变漂亮了,最近一年过得好吗?” 这下王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好,你都不写信给我…恐怕都忘了我了…” 幽怨的眼神,委屈的语气,让唐禹真有些愧疚,连忙道:“万万没有!王妹妹误会了,之所以没有写信,是在舒县的时候,盯着我的人太多,我怕给你带来危险。” “其实我想你想的不得了,所以昨天回建康,今天就直接来看你了。” 王徽小声道:“可是…管家说是父亲派人半路把你请过来的呀。” 那是个什么狗屁管家,怎么话这么多! 唐禹道:“那管家肯定是收了司马绍的钱,故意破坏我们的感情。” 王徽愣了一下,顿时咬牙道:“又一个收钱的,他们真的太过分了,这一年都多少个了,我要让主母把他赶出去。” 额,管家兄弟,对不住了… 不过王妹妹也真是善良,想不出什么狠话来,要是谢秋瞳,呵,赶出去?是直接割肉喂鱼才是。 好吧,也对谢秋瞳说声对不住,黑你已成习惯… 王徽道:“这一年我基本上都在家,主母管得严了,说我性子太跳脱,很多时候不知礼仪,整天让我在家中读书、学女工,哎…” “父亲又劝我嫁给司马绍,说是为了家族,只是近两个月不怎么提了。” “谯郡出事后,五哥又去了彭城郡,我就更无聊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仰着头道:“不过也没事,长大总会有更多的烦恼嘛,这些无聊…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所以也并不觉得难过,更何况我变漂亮了,嘻嘻。” 她似乎天生就有强大的乐观精神,以至于在困境之中也总能找到开心的地方。 唐禹看了一眼花园,道:“在这里待腻了吗?” 王徽点头道:“早就待腻了呢。” 唐禹道:“我过几日就要上任谯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要!” 王徽竟然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想过这么做会有多大代价,直接就答应了。 而且她很惊喜,很高兴,激动道:“唐大哥你真的愿意带我去吗!在舒县的时候,似乎是爹爹在害你,我都不太好意思再提跟你去哎!没想到你会主动喊我去!” 她把脸凑到唐禹跟前来,歪着头,眨着眼睛道:“不会是看我变漂亮了,才叫我去的吧?” 唐禹笑道:“你说呢?” 王徽噘嘴道:“一定要有这个理由!不然我会难过的!” “你都不在意我变漂亮的话,那就说明不太喜欢我。” 唐禹低声道:“谯郡可在打仗,据说很危险,你不怕?” 王徽耸了耸鼻头,道:“才不怕呢。” “为什么?” “因为唐大哥都不怕啊。” 唐禹忍不住笑道:“我还是有点怕的。” 王徽伸出手,掐着自己的食指,道:“那我也有点怕,就这么一点点。” 唐禹道:“怕还去?” 王徽吐了吐舌头,道:“虽然有战争,但也可以见证许多人并肩携手渡过难关啊,再苦再难的事,其中总有值得让人欣慰的东西嘛。” “我不看那些让我不开心的,我只看那些让我开心的。” “而且关键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唐禹笑道:“帮我呀,你小小的身板怎么帮我啊?” 王徽道:“可以帮你挡箭啊!” 唐禹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然后立刻捂住她的嘴。 他瞪眼道:“这种话坚决不能乱说!以后不许再说!不吉利!” 王徽被他严肃的态度吓了一跳,委屈道:“我…我只是说着玩玩…很多故事里都那么讲的。” 唐禹正色道:“我的故事不会那样!” “王妹妹,不要觉得那很浪漫很感人,那只会让人揪心、悲痛。” “这个世界的悲痛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加上一个你。” 王徽托腮想了想,才道:“那换个说法好不好。” 唐禹道:“什么?”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王徽嘻嘻笑道:“我今年学到的一首诗呢,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你在我的身边,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而且还有一层意思。” 她看向唐禹,道:“《毛序诗》言为:《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 唐禹有些惊异王徽的知识积累,接话道:“风雨为难,君子为鸡,故将‘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原意,衍生为…即使是在最困难的黑暗时代,也会有坚持道德的君子或有识之士,站出来主持大局,力挽狂澜。” 王徽点头笑道:“是呀,就是这个意思,虽然谯郡很难,但唐大哥就是那个君子啊,或许还有更多君子呢,他们站出来共同面对困难,这般壮阔景色,我能亲眼见证,岂不美哉!” “所以,去谯郡虽然有危险,但还是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那是在这个院子里永远都无法看到的事。” 他妈的!给老子都说激动了! 有一种“中原宗师,慷慨而至,浩然而死”的澎湃感了。 王妹妹真是个宝藏啊,竟然能把去谯郡说到这种高度… 但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老子也成宗师了! 唐禹搓了搓手,道:“好!王妹妹!那我们就赶赴谯郡!去看那一场风雨如晦!” 王徽攥着小拳头道:“对!去做鸡!” 唐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终于忍不住把她拉进怀里,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王徽红着脸有些害羞,但还是小声道:“天生的,别人学都学不到呢。” 唐禹道:“带你去有个条件。” 王徽抱紧他,说道:“我明白,我保证听话,很乖很乖那种。” 唐禹不禁感慨,这个世界有王徽,真是亮堂了很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同死 司马睿给的圣旨是半月之内上任,唐禹还有时间可以盘桓,他让王妹妹时刻准备出发,便回了唐家。 此刻天都已经黑尽了,果然,主楼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是老爹再次开启了糜烂的生活。 唐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干预了。 这个时代的人都有病,唐德山显然是病得比较深那一类,阻止他,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又想起谢秋瞳也是一身的病,唐禹不禁叹了口气,其实不是谢秋瞳在伪装正常人,是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伪装正常人。 正如这繁华的建康城,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内部已经彻底腐烂了。 想要改变这一切,只有完全打碎,推到重建,所以在这个维度上,其实谢秋瞳是对的。 抛开杂念,唐禹开启了修炼,这是他一直保持的习惯,他相信总有一天,武功会派上大用场。 按照原本的节奏,一觉睡醒继续修炼,然后再吃早餐。 唐禹依旧要去见桓彝,昨天他被司马睿留下,两人肯定说了很多话,唐禹要去争取他的支持,获得桓家的力量。 这让他陷入了纠结,也不禁感慨自己的根基太薄了,连一个助手都没有,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以后事情多了,就不太忙得过来了。 是该想法子,建立属于自己的班底了,至少在一些简单问题上,要有人能够独当一面。 早饭刚吃完,就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姑爷,小姐请你过去呢。” 小莲梳着羊角辫,笑嘻嘻地看着唐禹。 唐禹也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谢秋瞳至少要调整几日,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就又急着见面了。 在去往谢府的马车上,唐禹不禁问道:“小莲,你一直跟着你家小姐吗?为什么之前我只看到了小荷,却没看到你?” 小莲歪了歪头,眨眼道:“我一般是在外边帮小姐办事,小荷走了之后,才又回到谢府呢。” 唐禹道:“她说你的武功堪比聂庆,真的假的?” 小莲连忙摆手道:“不是噢,小姐骗你的啦,姑爷很关心我吗?为什么只顾着问我,却不问问小姐怎么样了?” 唐禹表情不变,只是摇头道:“随口一问而已,至于你家小姐怎么样,待会儿就知道了。” 谢秋瞳痊愈了。 至少外表看起来是这样。 她依旧是一身白衣,静静站在池塘边,表情恬静,目光清澈,正静静看着水中的鱼。 见唐禹靠近,她便立刻开口:“你的路不错,但需要很长的过渡期,需要比战功更大的功绩,目前不能以这个为主线去拼搏,否则只有夭折一个可能性。” “你先按照我给你的路子走,在这条路中,你去寻找属于你的路,借力开路,效果就会大很多。” “所以你最好见谢裒一面,跟他聊聊谯郡的局势,看能不能获得他的帮助。” 她似乎真的痊愈了,甚至已经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了。 她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看不出丝毫的痕迹,冷静地分析着未来的战略。 但唐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好些了吗?”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 她看向唐禹,郑重道:“我的疾病与生俱来,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你最好把昨天的事情忘了。” “还记得去年中秋的时候,我们从北湖回家,路上我对你说的一句话吗?” 唐禹道:“什么话?” 谢秋瞳道:“自怜,是最无耻的情绪。” “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更不会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怎样的关爱与照顾,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你也最好不要有这种自怜情绪,否则你会变得怨天尤人,变成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 “我的解释结束,接着说正事吧。” 极度理智,极度冷峻,她果然还是她。 唐禹点了点头,道:“我的路在目前看来,的确有些假大空,所以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个遥远的未来,当下还是要更务实一些。” “所以说回谯郡,王导昨天找我了,表示要让王徽跟我一起去,同时还能给我一定程度的帮助。” “他应该是更想保住谯郡的,目前看来,的确和王敦不是一条路。” 谢秋瞳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才道:“如果他想保住谯郡,那可以观察局势,在关键时候派出力量支援你,而不是提前把王徽放在你身边。” 唐禹道:“王妹妹在我身边,或许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的态度,这确实可以震慑到戴渊和祖约。” 说到这里,唐禹又补充道:“当然,我也认为他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毕竟昨天他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 谢秋瞳立刻问道:“什么话?” 唐禹道:“他说,有些事我们不可能猜得透。” 谢秋瞳双眼微眯,似乎获得了巨大的信息量,再次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抬起头来,凝声道:“戴渊要反!” 唐禹一瞬间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只觉全身都涌起了一股寒意。 他当即瞪眼道:“不可能吧!征西将军,都督多州诸军事,权倾朝野,有什么反的理由?难道石虎还能给他更多?” “况且,若是他要反,别说一个谯郡,恐怕连汝阴郡、淮河防线都丢了。” 谢秋瞳冷冷道:“如果石虎给他豫州、兖州、徐州呢?三州之地,足以为国!他戴渊,可为开国皇帝了。” 唐禹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那这一招太狠了,石虎虽然攻不过来,却也相当于瓦解了大晋命脉啊。” “可谯郡为何…” 谢秋瞳打断道:“谯郡没丢,戴渊还没反,应该是在等。” 唐禹如遭雷击,当即道:“等王敦!” 谢秋瞳道:“戴渊王敦同时起势力,大晋危矣!” 她看向唐禹,郑重道:“谯郡你不能去了!那是必死无疑之地!” 唐禹道:“不去,戴渊和王敦若是成了,谢家必灭,你我必死。”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 唐禹攥紧了拳头,道:“谯郡我必须去,必须要联合可以联合的一切力量,挡住戴渊和石虎的密谋,解决淮河以北的危难,陛下才有机会挡住王敦。” “否则,王敦和戴渊同时发力,石虎再转头攻打徐州,那大晋绝对撑不住,你我也将迎来末日。” 谢秋瞳低着头,神色极为严肃。 她思考着,喘着气,最终咬牙到:“可是谯郡内外皆敌,你没有任何力量,去就意味着送死。” 唐禹道:“还有桓家!还有谢家!还有祖约!” “各大世家都有私兵,祖约的力量也不小,我只要利用得当,未必没有机会。” 谢秋瞳道:“太难了,几乎不可能成功,你…” 唐禹打断道:“我不可能退缩!” 谢秋瞳不说话了。 唐禹道:“我和谢家牵连太深,到时候也必被清算,我没有退路。” 谢秋瞳看着他,轻轻道:“你可以逃命,去北边找喜儿,她会收留你的。” 唐禹想了很久,才道:“我不想当懦夫,我一定要去谯郡试试。” “如果我做不到力挽天倾,我会找喜儿的。” “但是你…” 谢秋瞳微微一笑,道:“我本就时日无多,不是吗?” 唐禹道:“但你有救,只要你进圣心宫专心修炼,以你的天赋…” 谢秋瞳没有让他把话说完,而是呢喃道:“如果什么事都做不了,活着,也没意思。” 她看向唐禹,道:“你应该有点理解我了,你明白我想改变什么。” “如果你失败了,你找喜儿,那我就进圣心宫避难。” “如果你选择死,那我也选择死。” 第一百三十章 了无牵挂 唐禹相信谢秋瞳的判断。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判断出戴渊可能会造反的,但这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 当一件事,有很大变坏的几率时,那就一定会变坏。 如果王敦和戴渊同时造反,那司马睿肯定扛不住,大晋说灭也就灭了。 谢家这种常年和王家作对的家族,肯定是会被清算的。 唐禹和谢秋瞳都只有一条路,一个找喜儿,一个找冷翎瑶,一个进极乐宫,一个进圣心宫。 但唐禹想试试,实在不行再逃命。 只是他不明白谢秋瞳… 他只能疑惑问道:“为何?你向来有自己的判断,为何我死了你就…” 谢秋瞳道:“我没有根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谢裒的指缝中争取来的。” “所以即使我有点势力,但也只是情报和江湖,这微不足道。” “我需要一个帮手,就如同你现在对帮手的渴望。” 唐禹皱眉道:“所以你为了把我培养出来,费尽心血。” 谢秋瞳无奈道:“但你很不听话,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帮手。” 随即,她又道:“你是知己。” “若是王敦和戴渊成了…谢家没了,你也死了,我孤身一人活着做什么?” “做不成事了,倒不如死了算了。” “但你若是活着…” 她看向唐禹,露出了苦笑:“我只是看得到一丝微光…” 唐禹正色道:“我不会死,我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投靠喜儿,所以你不能死。” 谢秋瞳道:“谢家没了,我也…” 唐禹直接打断道:“时局艰难,但不是没有希望。” “我们都必须在这一场风暴之中,站稳脚跟,苦苦坚持,或许这是风暴,也或许这是机会。” 他看着谢秋瞳,道:“如果我挡住戴渊!大晋有没有希望!” 谢秋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和战意,道:“希望不大!但一定有!至少三成!” 唐禹道:“三成够了!在我心中,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你就一定能赢!” 谢秋瞳皱眉道:“你这么相信我?” 唐禹笑道:“因为你把老子耍的团团转,你有那个智慧。” 他伸出了手,握住了谢秋瞳的手,郑重道:“我有几句话想说。” 谢秋瞳看着他的手,又看向他。 唐禹沉声道:“刘备历经战败,四处漂泊,妻离子散,未曾放弃过。” “丞相六出祁山,死尽知己,未曾放弃过。” “姜维北伐十余次,阿斗都投降了,也未曾放弃。” “你我面对困局,便心生惧意,悲观求死,哪里像是做大事的模样!” 谢秋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目光逐渐坚定。 唐禹紧紧握住她的手,道:“我去谯郡!我明天就走!戴渊交给我!石虎交给我!我保证守住淮河以北!” “我知道很难,但我敢这样向你保证!” “所以王敦…” 谢秋瞳直接道:“王敦我来!” 她的眼神如此锐利,话语如此坚定,凝声道:“只要你保住淮河以北!我就能保住建康!” 唐禹道:“好!这是我们的约定!” 谢秋瞳看着他,轻轻点头道:“约定。” 唐禹道:“如果败了,我们都活下去,再找机会。” 谢秋瞳沉默片刻,道:“好,我听你的。” 她松开了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北上谯郡,一定会被盯死,很可能会遭到刺杀。” “我这就写信给霁瑶,让她贴身保护你。” “你等她来了之后,再出发。” 唐禹皱眉道:“需要多久?” “最迟四天。” “不行。” 唐禹摇头道:“我明天必须出发,时局艰难,每一天都很珍贵,我必须要尽快到谯郡,控制局势。” 谢秋瞳想了想,才道:“有师兄和姜燕保护你,问题也不大,我让霁瑶追赶你,争取尽快与你汇合。” “好!” 唐禹点了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去准备了,明早就走。” 谢秋瞳道:“北篱门,我送你。” “嗯。” 唐禹应了一声,便直接朝外走去。 回到唐家,他立刻安排了起来,让侍卫们做好准备,让小荷和蓝岁岁收拾东西。 家中忙碌了起来,唐德山一瘸一拐看着这一幕,不禁笑道:“儿啊!这是在做什么啊!” 唐禹道:“爹,我明天就走了,你在家多保重。” 唐德山这下急了,连忙道:“才回来一两天就要走!干什么去啊!” 唐禹道:“爹啊,陛下有圣旨,让我去谯郡做郡丞,我去当官啊。” “郡丞!” 唐德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激动道:“六品官!郡丞!儿啊你真的出人头地了!” 唐禹苦笑道:“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那边麻烦着呢。” 唐德山想了想,才点头道:“对啊,谯郡似乎在打仗啊,那边危机四伏…儿子,你确定要去吗?” 唐禹不禁摇头道:“爹,这是圣意,儿子也是要做事的人,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去…” “若是…若是…”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若是我回不来了,你就去舒县,那些百姓会照顾你的。” 唐德山变色道:“这么严重吗!看来那边打得挺狠啊!哈哈!” 唐禹道:“是有点危险,但我相信我能做好,爹你忙你的去吧,我这还收拾东西呢。” “好嘞哈哈哈!” 唐德山摆了摆手,一瘸一拐又上了楼。 唐禹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便准备先去桓家找桓彝,必须确定他的最终态度。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就听见了一声惊呼。 有侍女快跑过来,急道:“公子!快…快来看一下啊,老爷他…” 唐禹脸色当即一边,连忙冲上了主楼。 他看到了唐德山。 这个糜烂的中年人正静静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的身体旁边,是他呕吐的污秽,以及剩下的砒霜粉末。 聂庆叹了口气,低声道:“即使是砒霜,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没的…主要是他身体早已油尽灯枯了。” “节哀吧…” 说完话,他便摇着头出去了。 唐禹面色有些呆滞,看到了旁边桌上一个小木盒,盒子压着一封信。 他缓步走了过去,打开木盒,看到了一些地契和凭据。 木盒下的信,缓缓打开,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儿啊,谯郡那个地方很乱,太危险了。” “我虽然很想你出人头地,但也不想你去冒险。” “圣旨不能违背,但我朝以孝治天下,我死了,你一定要以守孝的理由,拒绝去谯郡啊。” “爹希望你好好活着,早点成亲,生一堆孩子。” “死,是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安心在建康守孝,谯郡别去了。” “其实,舒县的事我都知道,我每天都派人去打探消息。” “儿子,爹为你骄傲。”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你是一个好儿子。” “哈哈哈下辈子别再遇到我这种爹了。” “若是…若是你执意要去谯郡,那你也该没有牵挂了…” “无论你怎么选,爹都支持你,相信你,你一定能出人头地,因为你是个好官。” “这天下哪个不期望遇到一个好官呢。” “儿子,好儿子,你是个好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奉命于危难之间 手,轻轻拿起单薄的信,将其缓缓捏成一团。 然后将木盒子盖住,那是房契、地契和一些凭证,是唐德山坎坷一生的总结。 唐禹看着他狼狈的尸体,看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转头走出了房间,低声道:“封锁消息,不许声张,明天悄悄带出去掩埋。” 说完话,往下走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 聂庆迎了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唐禹就道:“走,去桓家。” 看他表情平静,聂庆反而不敢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马车朝前,路上有些颠簸。 聂庆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无数双面孔,才忍不住问道:“不守孝了?” 唐禹道:“没有退路了。” 聂庆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唐禹心中肯定藏着情绪,但…现在的确不是谈情绪的时候。 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刻意压制着一切。 马车停了下来,唐禹快步走进了桓家。 见到桓彝,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印章或令牌,反正是能证明身份的,再加一封亲笔信,只有这样桓家才会相信我和你达成了结盟。” 桓彝打量了唐禹一眼,道:“谯郡局势太过艰难,陛下担心你处理不好,所以派我亲自回桓家。” 唐禹道:“我不必去了?” 桓彝道:“你依旧是郡丞,只是不必我给你写什么信了,说实话,你可能不知道,谯郡的情况比你想象中更严峻。” 唐禹淡淡道:“你不能回去。” “什么?” 桓彝不解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圣命,不是你我可以拒绝的。” “况且,谯郡真的需要我回去。” 唐禹看向他,沉声道:“石虎死盯着谯郡,照理说陛下不该放你回去,否则万一你率领家族投降石虎怎么办?你留在建康为质,更符合陛下的决策。” 桓彝摆了摆手,道:“你还年轻,很多事你看不懂,这…” 唐禹直接打断道:“如果你回了,敌人会立刻判断出陛下和你应该是看明白了一些事,所以才做出这种不符合帝王之道的决策。” 桓彝的脸色渐渐变了。 唐禹继续道:“局势如此艰难,唯有出其不意,才能扭转乾坤。” “你回去会打草惊蛇,会让对方更谨慎,更难犯错,我们也就没机会了。” “你现在就给我写信,然后给我身份凭证,然后你再进宫去见陛下,说明缘由。” 桓彝忍不住道:“你在教我做事?你的口吻甚至像在命令我。” 唐禹道:“你只能听我的,因为时间紧迫,再没有其他人比我更适合去谯郡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任何退路,桓家也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了。” “收起你的自尊吧,让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办好。” 桓彝面色不断变幻,他沉默了很久,才最终看向唐禹。 “看来你也看出了一些事,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谯郡?那几乎是死局。” 这是他的疑惑。 唐禹道:“食君禄,为君分忧,吾之本分,岂能因生死而废君臣大义。” “使君,此非优柔之时,该做决定了。” 桓彝闻言,身影微微一震,他看着唐禹清澈又坚定的眼睛,最终攥紧了拳头。 “好!我现在就给你写信!” 他再不废话,直接写了起来,又从怀中拿出来一支笛子,递给了唐禹。 他叹声道:“现在桓家所有人,只要还认我这个家主,就一定会听你的。” “唐禹啊,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谯郡交给你了。” “我这就去面见陛下,说明情况,为你争取到更多的助力。” 唐禹收起了笛子和信,郑重道:“三天之后我就走,你要帮我带句话给陛下。” 桓彝皱眉道:“什么话?” 唐禹道:“我会不择手段,保证淮河以北大局稳定,但想要建康度过危机,必须重用谢秋瞳。” 桓彝变色道:“她是女子,而且不是嫡女。” 唐禹道:“你只管传话,怎么决定交给陛下吧。” “时间紧迫,我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转头离开。 桓彝缓缓站起,跟着唐禹走了出去,突然忍不住道:“唐禹!” 唐禹回头道:“使君还有交代?” 桓彝道:“事关国家存亡啊!” 唐禹笑了笑,道:“所以只能我去,其他人都不行。” 桓彝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心中实在有些震撼,复杂的局势,藏着一层又一层的阴谋,这个年轻人竟然意识到了。 而且,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表现出了坚定的决心。 刚才的对话,自己完全被他压着,反驳不了一句,而且…而且忍不住想要听他的,想要信任他。 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处变不惊的镇定,确实很有说服力,很让人信赖。 给陛下传话?去重用一个恶名昭著的庶女… 他怎么敢提这种要求的? 桓彝的头有些痛。 “听他的吧。” 一个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桓彝猛然回头,看到了自己十五岁的儿子。 他忍不住道:“你…你让我听唐禹的?” 桓温点头道:“嗯,他们能做成事。” 桓彝道:“你不过只见了唐禹一面,你凭什么…” 桓温道:“直觉。” …… 王导打量唐禹,随即露出了深邃的笑容,道:“这么着急走?” 唐禹点头道:“早点到地方,早点做事。” 王导道:“有对策吗?谯郡几乎是必死之局,你总不至于什么都没准备,就直接去吧。” 唐禹道:“的确什么都没准备,也来不及准备。” 王导眯眼道:“那还去?” 唐禹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导眉头顿时皱起,深深看了唐禹一眼,才感慨道:“可惜你没生在盛世,否则必然是名臣权相。” “这个时代,像你这样有担当的人已经不多了,更何况你这么年轻,面对如此危局,竟然还能这么坚定。” 唐禹道:“所以,局势如此艰难,你为什么还让王徽跟我走?” 王导叹了口气,道:“作为一个世家的领袖,我要保证这个家族欣欣向荣,也要保证这个家族一直延续。” “徽儿会是谯郡、琅琊郡、彭城郡的纽带,在一定程度上会给谯郡做出正面贡献。” “若是你败了,没人敢动她,因为她的家人成大事了。” “但万一你赢了呢?她是功臣,谁又敢动她的家人?” “我自己站队是不够的,容易在关键时候,被极端化处理,徽儿就成了王家最关键的一步棋,一步救命棋。” “我这么做,无非是在这个癫狂的时代,为家族再上一把锁罢了。” 他看向唐禹,轻轻道:“但我这么做,却不代表着我认为你能赢。” “所以,你若是败了,徽儿会保你性命。” “那时候,谢家已经没了,王家会是你的家。” “我说过,数十年的政治生涯让我见到了无数人,我是有识人之明的,你毫无疑问是个人才。” “世家需要人才,让徽儿陪你跑一趟,值得。” 唐禹沉默了很久。 他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赌对了,我会赢。” 他只是说了这一句话,便直接朝着王徽的院子走去。 王导看着他的背影,拳头缓缓攥紧。 他不禁喃喃自语:“不过十八出头,竟有如此气场,如此气魄。” “只可惜,谯郡不是你想赢就能赢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光指引方向 明月高悬,银光万道。 行走在石板路上,唐禹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正是一年前,他和谢秋瞳走在这条路上,说着关于王道、关于汉族的事。 今日也是中秋,陪着他走的是王徽。 她完全不同,她和谢秋瞳有本质的区别,她根本不和唐禹谈什么家国理想、春秋大事。 她在踩自己的影子。 她扭着身子,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看着影子的变化,忍不住笑道:“唐大哥!你看我可以扮成青蛙!” 说话间,她又摆出了崭新的姿势。 唐禹道:“终于从你的院子里出来了,心情高兴吗?” 王徽想了想,才道:“本来是高兴的,但现在有些不高兴了。” 唐禹疑惑道:“这是为何?” “因为你好像不高兴。” 她凑到了唐禹的身边,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道:“一直板着脸,笑也是强行挤出笑容,我看得出你不开心,我也就很难真的开心了。” 唐禹轻轻道:“不怪你,你已经很讨人喜欢了,只是我这边发生了一些事儿。” 王徽道:“什么事啊?” 瞒不住她的,早晚会知道,唐禹没有选择隐瞒。 “我爹死了,就在今天。” 王徽闻言,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弱弱地看向唐禹,表情有些心疼,道:“所以你很难过。” 唐禹道:“不为他一个人难过,为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人。” 王徽像个乖巧的孩子,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她低声道:“那他…有什么遗憾吗?我们帮他弥补一下。” 唐禹想了想,才道:“或许有吧,毕竟他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困难的时候,但…没人救他。” 王徽道:“那现在救他也来不及了,可不可以救一救和他一样的人?这样他在天有灵,看着也开心。” 唐禹道:“或许可以这样做吧,王妹妹,你不必太担心我,我并不是困于过去的人。” 王徽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月亮。 唐禹有些疑惑,看了一眼皎洁的月亮,才道:“怎么了?” 王徽道:“唐大哥,其实我明白的,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心里是很难过很难过的。” “我的主母失去了儿子之后,几乎是万念俱灰呢。” 唐禹有些迟疑地点头。 王徽笑了起来,歪着头道:“我有经验的!我安慰过主母的!” “其实要安慰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办法。” 唐禹道:“什么?” 王徽笑道:“她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就弥补她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样就好多了。” 她的脸莫名有些红,似乎有些紧张局促,小手一直捏着裙子。 但她的声音却很坚定,说道:“唐大哥,你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你愿意增添一个很重要的人吗?” 月光下,她整个人都似乎散发着光。 清旷的巷道,万籁俱寂,她脸上有羞涩,有紧张,也有勇气。 她微微低着头,最终还是喊了出来:“你愿意多一个妻子吗?” 唐禹身影如遭雷击,一瞬间愣在原地,却又有些站不稳身体。 月光下,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姑娘,用真诚的心,说着坚定的话。 “她虽然有些娇气,但她也能吃苦。” “她虽然有些天真,但她也很聪明。” “她虽然不是最漂亮的,但…但她还是有点漂亮的。” “她虽然有些笨拙,但…但也是会照顾人的呀!” 说到最后,她把自己给说自信了,于是提着裙摆朝唐禹走来,走到他的跟前。 她歪着头,眨着眼睛,目光注视着他,轻轻道:“你失去了父亲,一个好父亲。但得到了一个妻子,唔…也是好妻子!” “所以,你会选择推开她,继续逃避……还是选择抱住她,亲吻她?” 唐禹下意识就伸手抱住了她,正要亲下去,却如梦初醒,沙哑着声音道:“跟着我,九死一生。” “应该的。” 王徽的眼眸如此清澈,轻轻道:“许仙和白素贞…谁付出的勇气更多呢?对于许仙来说,其实只是在追求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子,而对于白素贞来说,是打破了无数年的天条规则,是无视了三界最大的禁忌。” “其实是白素贞的勇气更大呢,我的勇气也该大一点,这才对呢。” “九死一生,我应得的。” “我甘愿被压在雷峰塔下!” “白素贞不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她靠在唐禹的怀里,仰着头,瞳孔中是中秋的月亮,是漫天的星光。 唐禹吻了下去,将十七岁的少女紧紧拥入怀里。 王徽说的没错。 今天是中秋,他失去了父亲,拥有了妻子。 良久之后,两个人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王徽挽着他的手,笑容灿烂,蹦蹦跳跳的,嘻嘻说道:“从小到大,只要我一撒娇,什么都可以得到。” “今天我又撒娇了,所以得到了丈夫。” “我刚刚可不可爱?讨不讨人喜欢?” 她说到最后,似乎把自己开心到了,又踮起脚亲了唐禹一下。 唐禹道:“你一直很可爱,一直很讨人喜欢啊。” 王徽道:“那你为什么一直逃避我?” 唐禹看着月亮,叹了口气,道:“因为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真的可以拥有你这样的姑娘。” 王徽嘿嘿笑道:“我知道我很好啦!但是你也不差啊!” “唐大哥,你有时候会不会太过自谦?在我心中,你无所不能啊!” 唐禹哑然失笑:“无所不能?” 王徽掰着指头说着:“人长得高大俊俏,有文采,懂玄学,能和高僧论佛,能在舒县查案,能剿匪,能治理地方。” “你还会为我创造一片星空!” “你哪里不优秀了?哪里有缺点了?” “我看啊,你只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出色。” “连爹爹都说,这些年见过无数优秀的年轻人,但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其实你很厉害的,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你看,北湖集会的时候,你清谈说的话,震惊了好多人呢。” “哪里像我,我除了长得好看点,可爱点,善解人意点,就什么都不会了。” “我只有外貌和个性讨喜,真真是什么才华都没有呢。” “我都这么自信,你为什么不自信呢?” 她一连串吧啦吧啦个不停,虽然有说笑的性质,但却让唐禹不禁有些恍然。 他猛然惊醒,好像的确如王妹妹所说,自己在某些时候,会突然丧失自信。 不!不对!不是这样! 唐禹停了下来,是时代的问题。 如果穿越到盛唐,或者类似的其他朝代,在规则体系完备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没有自信,我懂历史,诗词歌赋、圣道策论无一不通,怎么可能不自信。 是这个时代,太让人绝望,别说我这个穿越者,就连整个时代的风貌都是逃避的、绝望的、不自信的。 不是我的问题!是我融入了这个时代!沾染了逃避心理!不知不觉被绝望笼罩了心!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也和我一样。 只是王妹妹不一样!特殊的不是我!是她! 她似乎真的只看到了开心的事,真的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自信。 她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丑态。 都是黑暗的时候,大家互相看不着,倒是没事。 她这一亮,就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毛病了。 “不理人!” 王徽的手突然在唐禹面前挥了挥,道:“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一句都不说,是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呀!” 她笑得很开心,显然是在打趣唐禹。 而唐禹则是笑道:“自信真是一件好事,向你学习。” 王徽很惊喜,压着声音道:“意思是我真的激励到你了?” 唐禹道:“真的!” 王徽连忙道:“那我要奖励!” 唐禹笑道:“奖励你给我生十个八个孩子!” “才不要!” 王徽顿时急了,连忙道:“我要你背我回去!” 下一刻,她就被唐禹背在了背上。 唐禹快步朝前走去。 月光指引着方向。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孩儿立志出乡关 中秋的明月,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两人回到了唐府,小荷已经把房间收拾了出来。 夜已深了,唐禹安排王妹妹先休息,然后便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 聂庆靠了过来,眨着眼睛道:“怎么样?拿下了吗?” 唐禹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问?不过我的确把王妹妹拿下了。” 聂庆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问王徽把你拿下了吗?” “我看得出来,她是准备拿下你的,至于你拿下她…别给自己贴金了师弟,你一副要死的样子,怎么会主动出击。” 唐禹忍不住道:“你妈的…你那嘴巴能不能…” “哎骂人了骂人了,恼羞成怒了,急了急了。” 聂庆顿时笑了起来,道:“看样子你好很多了啊,少女的抚慰,的确比男人的关怀更有用哈。” 唐禹道:“王妹妹自然是给人温暖的,但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所以慢慢又把自己从这个时代的整体情绪中摘了出来,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反正…无论如何,他妈的往前干!” 说完话,唐禹瞟了一眼四周,道:“今晚你别睡了,清一下周围的眼睛,看看有没有人盯着我们。” 聂庆点了点头,又连忙问道:“不对,为啥我干?让姜燕干啊!” 唐禹道:“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你反正没法早起,干脆别睡了。” 聂庆嘿嘿笑道:“师弟,还是你懂我。” “放心,我保证屁股后边不会跟着尾巴!” 其实唐禹也睡不着。 心里装着太多事,第二天又要出发,他根本没有睡意,只是不断盘算着谯郡的事,分析着各方势力,思考着可以利用的资源。 天很快就亮了,圆月还未落下,东方就已经白了。 小荷和岁岁已经起床,开始招呼着侍卫,把东西往马车上搬。 收拾妥当后,天已经彻底亮了。 王徽指着院子,惊异道:“唐大哥你看,院子里的草都枯了,唯有那一团还生长着,好奇怪啊!” 唐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院草皆黄,唯有那圆圆的一团,歪七扭八,却苍翠碧绿,生机盎然。 它们的旁边,是破碎的陶缸。 唐禹看了很久,才缓缓笑了起来。 众人走出了府门,唐禹深深看了一眼唐府,他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离家。 最终,他咬牙道:“走!上任谯郡!” 十多个侍卫,跟着马车一路朝北,来到了北篱门停下。 唐禹静静等候着,但他始终没有看到谢秋瞳。 说好的要来送,难道是什么事耽搁了吗? 正想到这里,北方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小莲跳了下来,挥手道:“姑爷!跟着我再往北走一走!小姐在前面等你!” 什么!谢秋瞳难道也要跟我一起去? 唐禹连忙上车,跟着小莲的马车朝北,走了大约两三里路,才看到官道旁边静静伫立的谢秋瞳。 一袭白衣胜雪,身后跟着一众常服侍卫,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唐禹下车走了过去,对着她点了点头。 谢秋瞳没有废话,而是指了指身后,道:“这里有十八匹马,你分配给你的侍卫。” “这辆马车也给你,车内有关于谯郡及淮河以北所有士族的详细情报,你在路上可以看。” 说完话,她从怀里拿出了一面令牌,递给了唐禹。 “这是谢家的腰牌,我已经说服了父亲,他已经写信回老家了,陈郡谢氏所有资源你都可以调动,所有人都会为你效力。”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所有一切了。” 唐禹将那一面沉甸甸的腰牌接了过来,看向谢秋瞳,只见她神情平静,但脸色显然有些憔悴。 或许她为了争取这些东西,做了很大努力。 但她从来不是一个把付出摆在明面上的人。 唐禹道:“若是败了,你去圣心宫。” 谢秋瞳看了他一眼,道:“好。” 唐禹沉声道:“若是胜了,你也去圣心宫,为了治病。”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 唐禹道:“若是胜了,则证明我们大有可为,你不能死那么早,你得继续往下走。” 谢秋瞳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好。” 唐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她抱住。 谢秋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浑身都是僵硬的。 唐禹在她耳畔轻轻道:“保重自己,再苦再难不要放弃。” 谢秋瞳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她只是平静道:“好。” 唐禹松开了她,道:“走了。” 他转身,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谢秋瞳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吗?” 唐禹回头看向她,郑重道:“一定会的,只要你还活着。” “好。” 谢秋瞳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唐禹最终上了马车,朝北而去。 他掀开轿帘,看到了后方烟尘四起,在那烟尘之中,谢秋瞳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这边。 她是一个情绪内敛到极致的人,她从来不讨人喜欢。 当刚刚拥抱她那一刻,唐禹分明感受到了她剧烈的心跳,她汹涌澎湃的情绪。 她的心里藏着太多事,或许,她也有自卑。 马车继续向前。 马匹已足,侍卫们都骑着马,速度很快。 一口气跑了十来里路,唐禹才招呼着众人停下来。 古道悠长,两岸青山绿水,是个好地方。 “在那棵树旁边挖个大坑吧。” 唐禹吩咐了下去,然后在另一辆马车里,把唐德山的遗体背了下来。 侍卫们看到尸体,一时间惊住了,纷纷靠了过来。 疑惑,不解,询问,悲痛,所有人都开始说话,开始怒吼。 唐禹摆了摆手,道:“别吵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他养大的,把他视作主人,也视作父亲。” “但死了就是死了,埋了他,我们继续向北。” “这世道,死个人是多么平常的事,如果你们还念着他的恩,就好好听我的命令,好好效忠我。” “我们去北方,有大事要做。” 坑,终于挖好了。 没有棺椁。 唐禹把唐德山就这么放了下去,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最终叹道:“爹啊,你不想让我去谯郡,但我终究还是要去的。”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太难了,可总要有人去做吧,你说想让我当个好官,而我想让所有的官都是好官。”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混沌的,迷茫的,不知所措的。” “我拼了命想要活下去,想要找自己,想要成一番事业。” “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就在那里,不需要刻意去找,当事到临头的时候,灵魂会告诉我该怎么选。” “不是我找到了我,所以我要做什么事。” “而是面对事情,我做出的那些选择,证明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搞错顺序了。” “但我醒悟的不算晚,我知道该怎么去选了。” 土,渐渐掩埋。 没有石碑,没有刻字,甚至连一个小土堆都没有。 宛如秋叶杂草,逝去了,毫无痕迹。 唐禹跪了下来,道:“爹,儿子去谯郡了,若是能活着回来,再给你立碑。” 他正要磕头,却突然看到身旁也跪了一个人。 “王妹妹你…” 王徽和他并肩跪着,轻轻喊道:“爹,我和唐大哥一起去,我会照顾好他的。” 她缓缓把头磕了下去。 唐禹咬紧了牙腮,最终把头磕了下去。 落叶飘飞,他们久久没有起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客 兖州,鄄城。 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一只羊腿大口啃噬着,吃得满嘴都是油。 但当他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时,当即把羊腿放下,拿着帕子擦拭着嘴和手。 随即他站了起来,咧嘴道:“喜儿姑娘好久不见了,你比去年更漂亮了。” 他的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邪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把眼前的女子吃掉。 喜儿嘴角挂着冷笑,瞥了他一眼,道:“告诉我戴渊在哪里,我今天就出发。” 石虎笑道:“就在谯郡,你敢去杀他?那里可聚集着超过一万大军,血煞之气滔天,你内力都未必发挥得出来。” 喜儿不屑道:“你以为杀人是直接硬冲进去吗?我自有我的手段。” “而且也别太把血煞之气当回事,对于真正顶尖的武者来说,那不过是儿戏罢了。” 石虎微微眯眼,气势有所收敛,淡淡道:“请你们无极宫来,不是杀戴渊的。” 喜儿顿时皱起了眉头。 石虎道:“戴渊可以争取,暂时还没有到刺客斩首的地步,你的任务是,刺杀司马睿派往谯郡的官员。” 喜儿冷冷道:“我专程南下,不是为了杀那些小人物的。” 石虎摇头道:“能被司马睿派来主导谯郡事务的能臣,又岂会是小人物?” “据说此人很年轻,颇有些能耐,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在谯郡的大事。” “无论如何,先除掉他,让谯郡的事顺利往下发展才最重要。” 喜儿撇了撇嘴,道:“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石虎沉声道:“情报显示,他是两天前出发的,现在应该已经到淮南郡了,再有一天就改到汝阴郡了。” “你立刻出发,单人骑马,最多两日就能赶到谯郡,在半路上截住他们。” 喜儿道:“对方多少人马?” 石虎笑道:“总计十余人,其中有一个江湖高手,功夫不俗。” 喜儿淡淡道:“没问题,我直接去杀了就是,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外貌特征?” 石虎道:“很年轻,据说才十八岁,身材挺拔,气度不凡,好像叫什么……唐禹。” 喜儿的瞳孔顿时收缩,她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带着不屑的笑意,缓缓道:“五日之内,我斩他头颅。” 说完话,她便直接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石虎用力挠了挠裤裆,咧嘴道:“真他妈够劲!可惜碰不得!” 而走出房间的喜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气得直接跺了跺脚。 “这个混蛋,跑来谯郡干什么,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老娘好不容易接个任务,结果就是你,你说你倒不倒霉。” 她快速上了马,直接朝南而去。 …… 唐禹坐在马车上,仔细看着谢秋瞳给的情报。 以谯郡为中心,淮河以北分布着诸多世家。 谯郡桓氏、彭城曹氏、琅琊王氏、汝阴周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等等… 各大世家皆有私兵养着,数百到数千不等,其中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私兵最多,因为都和军方挂了钩。 但这六个家族加起来,足有两万私兵,但谢秋瞳在这里做了标注,表示能够参战的私兵,不会超过六千。 世家不会把所有家底都押上,这是其一,还有就是很多私兵根本没有作战能力,只能打打下手。 祖约继承了祖逖旧部,有五千大军,但却未必都听他的话。 而戴渊以保卫谯郡为名,聚集了一万八千大军,占据绝对力量。 最关键的是,石虎在兖州囤积兵力达到了四万,这几乎是赵国三成以上的兵力,实在恐怖。 而且这其中,骑兵的比重相当大,实力绝对强悍。 唐禹眉头紧皱,想要靠各大世家的私兵去跟人家碰,那就是痴人说梦。 谯郡还真是十死无生之局啊。 他再一次看到了谢秋瞳写的注解——“实力差距太大,不可硬拼,谯郡水系密布,可依托河道限制石虎骑兵,利用丘陵树林伏击。” “战略上可以实施坚壁清野,疏散百姓,运空粮食,焚烧农田,填埋水井,迫使对方无法就地补给,从而考虑斩断对方粮道。” “如果能拖两个月,石虎后勤受阻,将不攻自破。” 唐禹不禁苦笑,这些战略战术的提前预测是没错的,但根本无法实施啊,敌我差距太大,石虎就算不出手,戴渊的立场又怎么办? 不拿下戴渊,是根本无法集中力量跟石虎打的。 通过情报可以看到,石虎四万大军兵分三路,一股在兖州东南部,窥视琅琊郡和彭城郡;一股就在谯郡以北,把这边盯得死死的;还有一股在谯郡的西北方向,盯住了颍川郡的动静。 谯郡想要获取周边城池的支持,都几乎不可能实现。 思考了这么多,唐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谯郡之局,非战可破。 必须要从其他方面着手…找到对方的不确定性因素,一棍子直接捅烂! 而不确定性因素,现在至少有两个,一是祖约,二是…石虎! 一个计划,逐渐在唐禹脑中成型。 他几乎迫不及待问道:“还有多久到谯郡!” 聂庆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明天中午就能到。” 唐禹道:“这段时间注意点,如果戴渊要出手,那应该不会再拖了。” 聂庆的声音依旧轻快:“唉,怕什么啊?你师兄我习武多年,一手剑法纵横天下,能胜我者屈指可数,什么样的杀手没见过?” “总不能,对方直接就派出江湖前十那种高手来刺杀吧,那也太……咳咳!师弟快看!” 马车停了下来,唐禹连忙探出头去,只见前方平地上,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正静静站在那里,一身杀意似乎扭曲了空间。 喜儿! 魔女喜儿! 唐禹顿时猛吞口水,压着声音道:“聂师兄,打得过吗?” 聂庆干笑道:“打得过个屁,她一身佛门印法能把我打成馕饼!” 唐禹道:“你和姜燕加起来呢!” 聂庆苦笑不已:“能多撑三十招吧,挡住她半刻钟没问题。” “那还打个屁啊!” 唐禹直接跳下了马车,大步朝前走去。 他愈发靠近,终于再次看清楚喜儿的脸。 嫣红的唇彩,靛青的眼影,精致的面庞,妩媚的气质,一切都那么熟悉。 喜儿也看着唐禹,嘴角不禁流出一缕笑意,她正要说话,却突然看到马车上一个女子走了下来,喊道:“唐大哥你小心啊!不要过去啊!” 喜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冷盯着唐禹,寒声道:“我说过!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谢秋瞳说过,面对喜儿,决不能讲道理,也不能想着胁迫、威胁、劝阻。 要谈感情! 所以唐禹只是微微一笑,道:“喜儿,我好想你啊。” 喜儿当场呆住,下意识就想笑,但立刻忍住了。 她眯眼道:“想我!当初弃我而去!可曾想过今日!” 唐禹道:“所以我来了。” “谯郡出了大事,很多人都判断,魔教会卷入其中,我猜到你会来。” “所以我主动请缨,来到谯郡,只为见你一面。”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朋友,我想跟你走,跟你去不咸山。” “如果你真的恨我,你就杀了我吧。” “我父亲死了,我已经是孤身一人了,这世上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希望死在你手上,就像在谢家的时候,你希望死在我手上一样。” “喜儿,来杀了我,然后取走我怀中的信,那是你当时写下的绝笔,我还没有拆开过。” 喜儿张了张嘴,一时间心都快碎了。 她颤声道:“你…你父亲为什么…为什么死了?” 唐禹低声叹道:“自杀的,他不想我来见你这个魔教妖女,所以自杀,想用守孝来把我拖住,不让我走。” “我最终…背叛了孝道,选择了你。” 喜儿连忙把头转到一边,哽咽道:“我就是妖女,你何苦这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喜儿 “人总是要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残阳古道,红衣飘摇。 看着眼前的喜儿,唐禹感慨叹息:“当初在灶孔山下,你劝我跟你去北方,我见百姓苦不堪言,心生怜悯,所以想留下来,依靠谢家做点大事。” “如今想来,真是天真。” 他轻轻道:“喜儿,你可知道我面对了什么?你在建康城应该也是有情报的吧?” 喜儿点头道:“嗯,你在舒县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啊。” 唐禹道:“你只知我在舒县做的不错,却不知我承受了多少啊。” “你刚走几天,我就被谢秋瞳算计到了方山,她一连杀了六七个世家子弟,我却成了被怀疑的凶手,被迫到处逃命。” 喜儿变色道:“方山刺杀案,竟然是谢秋瞳在幕后操纵?她果真是个癫婆娘!” 唐禹苦涩道:“因此我和王劭都被关进了死牢,受尽了折磨,鞭笞饿饭,吃潲水被泼尿…哎…” “要不是王劭助我,我恐怕都出不来。” 喜儿当即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被关进天牢的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你在里边吃了那么多的苦。” 唐禹道:“所以出来之后,在北湖集会,拼了命的展现自己,最终被陛下看重,派到了舒县。” “谢秋瞳见我即将脱离她的掌控,竟然直接把我赶出了谢家,企图让我失去所有助力,在舒县折戟沉沙。” 喜儿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当时我还在想,你被赶出去之后,会不会来北方找我。” 唐禹一脸不忿,喘着粗气道:“还好我聪明,舒县的危局,我坚持下来了。” “我在那边干的好好的!谯郡出事了!” “然后谢秋瞳为了报复我,竟然荐举我做谯郡的郡丞。” “我不过是一个县丞啊,八品官啊,凭什么来谯郡做郡丞啊,凭什么承担这么大的危机和压力啊。” “都是她谢秋瞳在搞鬼!她巴不得我死!” 喜儿冷笑道:“我早就说了,那个疯婆子心机深得很,早晚会害了你。” “你却不听,非不跟我走,否则哪里需要吃怎么多苦。” 唐禹叹息摇头,道:“有些事,只有事到临头才能醒悟。” “我被强行调回了建康,实在没法子了,所以我找到了王导,他是谢家的对头,我希望他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别来谯郡。” “他说他是惜才之人,只要我加入王家,就安排我去江州庐陵郡,那边很安全。” “我无依无靠,正想答应,聂庆却说谯郡之事关系重大,很可能极乐宫也会参与。” “我猜到你可能会来,就立刻表示我想来谯郡。” “王导也是个痛快人,他说谯郡我去了必死,所以把王徽派在我身边,关键时候可以保我性命。” “但我不在意那些,我来谯郡,就是为了找你的。” “只可惜…我爹…他担心我出事,竟然自杀了,想以孝道把我留住。” 说到这里,唐禹按住了额头,哽咽道:“他是个好父亲,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此险恶,真正对我好的,除了他,也只有喜儿你了。” “他都去了,我更要北上,更要来找你了。” 喜儿把头偏到一边,语气也有些难过,低声道:“何苦找我…我不过是一个妖女…变脸如翻书,不值得信任的。” 唐禹道:“是!所有人都这样说你!但那些流言蜚语我早就听够了,不过是恶意中伤你罢了。” 喜儿叹了口气,道:“编完了吗?” 唐禹心中顿时一惊。 他面色不变,颤声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在骗你?” 喜儿一把捏住了唐禹的耳朵,大声道:“老娘行走江湖多少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会吃你这一套!” “装深情是吧!装痴心是吧!那你现在就把你的心挖出来!让老娘瞧瞧!” 唐禹噎住了。 喜儿冷哼道:“老娘执行杀人计划,装深情、装可怜这一套都用烂了,你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真是不自量力。” “从你开口说想我了,我就知道你这个臭男人是装的。” “想从感情方面着手,把我骗得团团转?呵!我喜儿只认实际的!” 唐禹看着她,面色逐渐变得严肃,变得真诚。 他抬起了双手,内力涌出,手指翻飞,结成一个古怪的形状,直接朝着喜儿砸去。 喜儿一袖子把他内力打散,惊呼道:“宝瓶印!” “不错,正是宝瓶印!” 唐禹看向她,认真道:“舒县一年,我忙于公务,但无论多么辛苦,多么忙碌,你教我的《大乘渡魔功》,我从未荒废。” “在我心中,你是朋友,也是师父。” 喜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唐禹道:“且看!” 他一连又结出十多个印法,招式打得虎虎生风。 最终他大声道:“能把《大乘渡魔功》掌握到这一步,你说,我是不是用了心,花了功夫?” “你只看实际的,我就给你实际的看!” “我心中,一直念着你。” 喜儿都呆住了,她喃喃道:“你…你天资这么差,竟然能在一年之内练到这一步…你…” 唐禹道:“我不能辜负你对我的好!” 喜儿顿时咬住了牙,大声道:“不!你骗我的!你练武只是为了自保!你才不是为了我!”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但有一个东西,是骗人不了人的。” 喜儿道:“什么东西!你拿出来!” 唐禹郑重道:“一个计划!一个能够帮助你的计划!” 喜儿愈发疑惑,似乎有些焦急,有些迫切,她咬牙道:“什么计划?” 唐禹正色道:“你说过,你师父是鲜卑人,心中是向着慕容鲜卑部落的。” “所以来找你这许多天时间,我已经在脑中构筑了一个关于慕容鲜卑的发展计划。” 喜儿眼眶都有些红了,背过身去不看唐禹,只是冷笑道:“继续编,编得好听些,这样我就可以不杀你了。” 唐禹道:“我利用谯郡郡丞的身份,挑起祖约、桓家和戴渊之间的矛盾,再通过你联系赵国将领,牵线搭桥,让戴渊和赵国达成结盟。” “戴渊和赵国一旦结盟,大晋豫州、兖州、徐州,甚至是荆州北部,都保不住。” “王敦必然趁此机会造反,大晋将轰然崩塌!” “大晋崩塌,汉国、赵国、成国都将入侵大晋,分食这个巨人。” “而慕容鲜卑,便可趁此机会宣告立国,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燕国!” “赵国忙着分食大晋,根本来不及管你们,等他们回过头来,慕容鲜卑已经彻底占据辽东,稳稳扎根了。” “届时,我们夫妻再齐心协力,帮助慕容鲜卑治国,必能争雄天下。” 说到这里,唐禹咬牙道:“喜儿,你觉得我这么详细的战略计划,是现在临时能想得出来的吗?是专门编造来骗你的吗?” “如果你依旧还认为我在骗你,那么…或许是我该死吧,毕竟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从你来杀我开始的。” “那…死在你手上,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喜儿终于回头,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唐禹,声音带着哭腔,啜泣道:“谁…谁…谁和你是…夫妻…了,才不要听你胡说。” 唐禹道:“无所谓了,今生今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 喜儿撇嘴道:“谁要杀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多想了…我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当初抛弃我的…” 唐禹一步跨出,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在她耳畔低声道:“你不忍杀我,就不许离开我!” 喜儿哭泣道:“师父待我,如母待女,你都计划好给她建国了,我怎么能杀你…” “你这人,分明句句都怕死,都在求生,却还要说得这般有理,这般气人。” “在建康是这样,现在又这样。” “别以为你真的骗到我了…” “我只是不想杀你了…” 妈的,眼泪都把我衣服打湿了,你还嘴硬。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嘴硬! 唐禹捧起她的脸,亲了下去。 他感受到了湿润、馨香、温热、软糯,一点都不硬。 而喜儿则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非但享受着,而且主动回应着。 她是个嘴硬的姑娘,她从不肯服输。 但她早就哭了。 那些话,她早就信了。 只是很快,唐禹就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直接躬了起来,捂着肚子哀嚎。 喜儿拍了拍膝盖,哼道:“说话就说话,抱什么抱,亲什么亲,当本姑娘好欺负呢!” 唐禹哪里想到这个魔女刚刚还在掉眼泪,突然就是一个膝顶啊。 他瞪眼道:“你不愿意就把我推开啊,下这么重手干什么!” 喜儿掀了掀眉毛,道:“我乐意!谁让你说那些话来哄我的!我才不喜欢别人哄我!” 但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窃喜 红衣黑马,飒爽潇洒。 喜儿握着缰绳,和唐禹并肩而行,嘴角勾起,脸上的得意和笑容是藏都藏不住,但嘴巴肯定是不饶人的。 “也就是你聪明,哼,若不是看你心诚,又晓得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我当场就会把你杀了。” 她微微扬着下巴,道:“非但要杀你,还要挖你的心,让后边马车里那个傻姑娘看看,气死她。” 唐禹暗暗为王妹妹捏了一把汗,因为这一路上,喜儿总是有意无意提到她。 于是唐禹低声道:“那个…喜儿,你不会是在吃王妹妹的醋吧?” “什么!我会吃她的醋!” 喜儿当即大声道:“她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罢了!要屁股没屁股!要胸脯没胸脯!又瘦又弱的模样!拿什么跟我比!” 说完话,她还故意挺了挺胸,凸显出庞大的规模,骑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的,的确本钱雄厚。 唐禹道:“可是…你的语气好急啊…” 一句话,直接让喜儿笑容凝固。 她转头看向唐禹,攥着小拳头,眯眼道:“我急吗?如果你认为我急,我现在也让你急,你信不?” 唐禹脸色顿时一肃,沉声道:“我也认为王妹妹的身材完全不如你!” 他在心中苦笑…对不起王妹妹,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除了身材你哪样都比她强… “仅仅是身材吗?” 喜儿当即说道:“她武功比我高?她比我更懂男人?她比我诱人?” “你伸出食指,她会以为这是‘一’,而我会直接含住,并眼巴巴地看着你,这就是区别。” 说完话,她顿时又后悔了,于是连忙道:“当然!更大概率是直接把手指给你砍了!” 唐禹已经逐渐摸准喜儿的气性了,就是死鸭子嘴硬,特别不能服软,特别在乎别人对她的态度,分明什么都很在意,却又要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她的生长环境,决定了她很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的人,嘴硬,强势,又渴望得到偏爱。 所以唐禹也顺着她,轻轻笑道:“你就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之一!他在心中补充! 而喜儿这一次,却没有笑。 她看向前方,不言不语,陷入了沉默。 最后她哼道:“骗人的话。” 唐禹跟上了她,知道不能再在这个话题环绕,否则就用力过猛了。 于是他问道:“杀不了我,你怎么交差?” 喜儿直接摆手道:“交差?我需要向谁交差?石虎他还能管得了我?” “要不是他和慕容鲜卑有合作,师父都不可能派我来帮他。” 唐禹道:“可我也不愿你影响了他们的合作,否则你会被责怪的。” 喜儿笑道:“谁要你关心了!师父才不会怪我!你啊,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吧,谯郡那个地方挺复杂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瞟了唐禹一眼,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撑不住了就跟我走呗,你都修炼《大乘渡魔功》了,那也就是我们极乐宫的弟子了,我这个大师姐可不能不管。” “至于帮助慕容鲜卑建国…那些计划吧,也未必非要去做,我也不是很在意那个。” 唐禹眯眼道:“你在乎我,多过慕容鲜卑建国。” 喜儿翻了个白眼,道:“少自恋了,你最多只能算我的朋友,还只是最普通那一档。” 根据情报显示,喜儿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所以她这么说,意思是…我在她心中,仅次于她师父。 唐禹胆子大了起来,郑重道:“谯郡还是要去的,戴渊、祖约和桓家的态度,我都要摸准,在关键时候挑起他们的矛盾,这样石虎就能轻易拿下谯郡。” “这样,你回去交代的时候,就说已经收服了我,我现在听你的命令行事,会在到时候配合打开城门,这样你就不会被责怪了。” 喜儿恼怒道:“都说了,我自己有法子应对,你不要总考虑我。” 唐禹道:“不为你考虑,那我为谁考虑?我和你一样,都没有亲人了,只有互相取暖啊。” 听到这句话,喜儿也笑不起来了,想要安慰一下唐禹,却又拉不下那个脸。 唐禹郑重道:“而且…如果不挑起戴渊、祖约和桓家的矛盾,石虎恐怕很难拿下谯郡。” 喜儿道:“也未必,石虎似乎已经和戴渊接上头了,甚至结盟了,毕竟我最开始过来的任务是杀戴渊。” 唐禹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戴渊是司马睿一步一步栽培过来的,可谓是恩重如山啊,因此君臣互相信赖,因此戴渊手握大权。” “十多年来,君臣同心,经历过那么多大事,戴渊说背叛就背叛了?” “万一是诈降…是请君入瓮,在瓮中捉鳖,那石虎就完了。” “你要知道,石虎这一次带了四万大军,戴渊真要守,也是不好守的。” “他用处诈降这种计策,是情理之中。” 喜儿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这倒也是…不过石虎应该考虑过这种情况吧…这些事让他头疼去。” 唐禹继续道:“我现在觉得,还需要往后看。” “如果戴渊大战之前,打开城门接石虎进程,直接投降,那肯定不是诈降。” “但是…万一大战之前,戴渊悄悄把谯郡周边各大世家的私兵全部调度过来呢?” “那时候一旦突然翻脸,石虎根本来不及防御,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所以我们判断这件事的一个重要因素,就在于戴渊有没有再请援兵。” “否则万一石虎败了,大晋又成了铁板一块,那赵国必然退兵…而慕容鲜卑想要立国,赵国就不会给机会了。” “这关乎着你师父的未来,当然也是我们的未来,我不能掉以轻心啊。” 喜儿脸色也变得严肃,点头道:“那我提醒一下石虎,让他多长个心眼,千万别上当了。” 唐禹心中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见喜儿表情骤变,瞬间停下马来。 她猛然回头,眼中透着杀意,冷声道:“滚出来吧!我已经感受到你的气息了!” 话音落下,矮陂林中,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子飘然而出,几步踩在树梢上,身影如燕一般朝这边而来。 冷翎瑶!追上来了! 唐禹一瞬间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把喜儿骗到,自己的保镖又到了,这要是打起来,老子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当即大吼道:“别怕!” 他下马朝着喜儿这边跑来,然后站在了她的身前。 他张开了双手,看着冷翎瑶,沉声道:“冷翎瑶!喜儿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总和她过不去!”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魔女,但揪着不放的人却是你。” “今天有我在,你休想动她一根毫毛!” 冷翎瑶停了下来,有些呆滞地看着唐禹,满脸疑惑。 而喜儿,则是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似乎想起了当年… 当年她躺在血泊之中,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恐惧,但师父出现了。 也像现在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为她挡住了一切灾难。 两道身影,似乎在重叠,师父…变成了唐禹。 喜儿张了张嘴,却发现鼻头发酸,差点流泪。 十年之后,又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遮风挡雨了。 唐禹疯狂给冷翎瑶使着眼色,表情都扭曲了。 冷翎瑶这才反应过来,淡淡道:“我们武林中的事,你最好还是别参与。” 唐禹大声道:“喜儿的事,就是我的事。” 冷翎瑶道:“唐禹,你在舒县是个好官,为何总和魔教邪徒混在一起?” 唐禹身上涌出内力,道:“我也是魔教邪徒,你没感受到我身上《大乘渡魔功》的气息吗?” 冷翎瑶微微眯眼,于是冷声道:“你年纪轻轻,却自甘堕落,真是枉为朝廷命官。下贱!” 听闻此话,喜儿猛然抬头,当即大声道:“你说谁下贱!你说谁自甘堕落!” 冷翎瑶道:“他前途无量,却和你走在一起,难道不是自甘堕落?” 喜儿咬牙道:“他无论怎么样,我骂得,别人却骂不得!” “老娘今天就把你废了,脱光你的衣服,让你好好尝尝他的下贱!” 她气得双目赤红,直接朝着冷翎瑶杀去。 两人瞬间打在了一起,一时间烟尘四起,狂风大作,内力席卷,惊得四周众人连连后退。 唐禹忍不住喊道:“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冷翎瑶道:“有本事你就追上来!” 她一掌击退喜儿,身影直接朝林子里飞去。 喜儿拍了拍裙子,道:“想调虎离山?我偏不追你,我就贴身保护唐禹,我看你们谁能杀他!” 唐禹连忙跑上来,急道:“喜儿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喜儿看向他,忍不住想笑,却又故意板着脸道:“要你管!你怎么总和这些漂亮女人纠缠不清啊!” “等到了谯郡,我把她们都打发走,有我保护你,就足够了。” 唐禹这下懵了,那王妹妹怎么办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兵匪 “你得回去。” 唐禹看着喜儿,郑重说道:“谯郡大事在即,顾不得儿女情长。” “你应该去见石虎,阐明戴渊诈降一事的可疑,让他早做防备。” “否则一旦中了奸计,大晋将彻底稳固边防,赵国的发展战略很可能就将向北倾斜,这对于慕容鲜卑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坏消息。” “我以后还指望着去见你师父呢,若是这件事搞砸了,她不同意怎么办?” 本来听得很认真,最后一句却让喜儿顿时眯眼,哼道:“什么同不同意?你打算对我师父说什么?你连我这一关都没过呢!” 唐禹笑了笑,道:“这一战,可是我的投名状,一旦帮助石虎拿下了谯郡,大晋淮河以北就彻底守不住了。” “慕容鲜卑便可坐山观虎斗,稳固发展,静待时机。” “到时候我去了那边,做了大官,你也好向你师父交代。” 喜儿咯咯笑道:“你这人,说话好笑得很,我需要向师父交代什么?” 唐禹道:“交代你看人的眼光不错,可不是随便挑的。” 喜儿捂着嘴道:“我可没看上你,我只是看你傻,不忍杀你而已。”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便送你到谯郡,再行离去吧。” 话说到这一步,就不太好劝了,唐禹当即点头,与喜儿高高兴兴上路。 这里距离谯郡不过已不足百里,半日便可到达,想必是喜儿担心冷翎瑶没走远,所以想要保护一下。 正是八月下旬,四处秋收,稻黄谷熟,一路上都看到丰收的百姓挑着粮食,或在田间忙碌。 只是很快,唐禹等人就见到了变故。 一队队人马从远处奔袭而来,手持大刀,气势汹汹,直接朝田里而去。 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大吼之声,吓得扔下东西就逃。 “土匪来了!快点跑啊!” “先逃命!啥也别管了!” 百姓们似乎已经有经验了,隔老远就四处逃,往稻田里钻,往四周的矮陂和林子里跑。 这些土匪也不强行追,而是开始搬粮食,将已经装进箩筐的粮食搬上马车,动作快得很。 有百姓实在忍不下去了,连忙跑出去磕头:“爷!大爷们可怜可怜俺吧!给俺留点吧!俺就指着这个活命啊!” 话音刚落,一把刀就插进了他的心口,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血喷涌,他身体颤抖着,缓缓倒了下去。 “我跟你们拼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看到自己的儿子倒在地上,急得朝前扑去,但路都走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领头的山匪挥了挥手,身旁便有人骑马过去,马儿跃起,将这老妪直接踩死在地。 “俺们只是讨口饭吃!谁再上来捣乱,可别怪俺们下手无情!” 百姓们已经几乎跑空了,而那人骑在马背上,提着刀看着四周,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咧嘴道:“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还敢上来找死。” 他眼睛忽然一亮,看到了田间缩着一个漂亮的姑娘。 于是纵马飞奔而去,一把将那姑娘抓在了马背上,大笑道:“有福了!今天遇到个年轻的!” 那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疯狂挣扎着,大喊着:“阿爹救我!爹!娘啊!救我!” 她爹娘早就被山匪吓跑了,此刻就算听到她声音也不敢回来了。 山匪几巴掌打在她脸上,当场把她鼻血打了出来,一时间她也吓得直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山匪使劲在她胸口抓了几把,忍不住大笑道:“好家伙!还很肥呐!” 四周山匪也纷纷笑了起来。 “赶紧干活!老子玩够了就给你们玩!” “可惜她家大人不在,不然当着面玩才够劲!” 他开始扒姑娘的衣服,四周看的看,笑的笑,伴随着姑娘凄厉的叫声,四周金黄的稻穗摇曳着,稻香飘满人间。 唐禹直接拔出了剑,跳下马,大步朝前走去。 喜儿脸色一变,急忙道:“你确定要管?他们有几百人!” “几百人,几百匹马,我们不是对手的。” 唐禹表情极为难看,攥着剑咬牙道:“如果这种事我都不管,我来这里做什么!” 喜儿急道:“可是你…你应该看得出…” “我看得出!” 唐禹说完话,朝着前方怒吼道:“都给老子住手!谁在敢动!灭你全家!” 四周众人愣住了,他们看向唐禹,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数十人骑着马,已经快步朝着唐禹围了过来。 唐禹吼道:“聂庆!你去救人!” “好嘞!” 聂庆笑了一声,跳下马车,一剑直接朝前投掷而去,精准朝着正在施暴的匪徒飞去。 匪徒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长剑,也顾不得享受,吼道:“哪里来的野种!敢打搅老子的好事!” 他随手将小姑娘扔在地上,骑着马过来。 而此刻,唐禹等十多人,已经被上百骑团团围住,只要对方一声令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挡住,只有喜儿、聂庆、姜燕有机会逃走。 唐禹提着剑,冷冷看着四周众人,咧嘴道:“几百人!几百匹马!放眼天下也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山匪!” “你们纪律性强,做事分配合理,令行禁止,而且能迅速形成包围圈,层次分明,布阵合理…” 他看着领头的山匪,寒声道:“你们分明是兵!” 领头的山匪搓了搓手,咧嘴笑道:“来了个自作聪明的!把我们拆穿,你就能活了?” 唐禹冷声道:“你敢杀我?你是谁的兵!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戴渊的兵!” “老子跟戴平这么多年兄弟!战场上一起杀过人!还能怕了你们这群兵痞!” 领头的山匪脸色当即变了,惊声道:“你认识戴将军?” 唐禹道:“此地距离谯郡不过六十里,你们竟敢纵兵抢粮,屠杀平民,奸辱女人,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叫戴平出来!老子要问问他!是不是他准许你们这么做的!” 领头的山匪这下急了,连忙道:“这位爷,若是上头没有人发话,咱们怎么敢做这些事啊,您要不先去谯郡看看…” 唐禹道:“纵兵抢粮倒是有可能是上头的命令,屠杀百姓和奸辱女人也是戴平的命令吗?” “好!那你现在就带着这个女人跟我走!我们去谯郡,当着戴平的面,把这事儿问清楚!” 领头的山匪脸色沉了下来,攥紧了拳头,目光变得阴晴不定。 四周数百骑兵包围,空气中都是一片肃杀。 唐禹镇定自若,傲然冷笑:“嚯?看你这意思…你打算灭口咯?” 领头的山匪道:“看你衣冠楚楚的模样,像个大人物,但谁知道你是谁呢?” 唐禹道:“是吗?你胆子很大嘛!” 他回头道:“王妹妹!有人要杀你灭口呢!” 马车的车帘打开,王徽跳了下来,看着四周的骑兵,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她微微咬着牙,从怀中拿出了一面金牌,高高举起,道:“陛下御赐金牌,郡守见了都要下跪,你们也敢造次?” 唐禹看向匪首,眯眼道:“王导的女儿,王敦的侄女儿,你又敢不敢灭口呢!” “你只要敢动手!天下没人保得住你!” 领头的山匪咬着牙,看着四周,终于怒吼道:“撤!都给我撤!” 四周的骑兵顿时有序撤离。 山匪下马,对着唐禹拱手鞠躬,道:“这位爷,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但这事儿确实不是俺能做主的,见了戴将军,还望给俺留条活路。” 说完话,他便摇头离开。 唐禹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愈发阴沉,留条活路?这话说的真卑微,就算是告到戴渊那里去,他最多不过挨几鞭子罢了,怎么可能被杀。 这些事,根本是瞒不住上面的,说到底,还是戴渊、戴平默许的。 这也是眼前这个人的底气。 看着四周的尸体,和散落一地的稻谷,唐禹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这世道,百姓能信谁? 正是应了那一句: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如盗,天下百余郡,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 这样的国,谁会真正效忠? 司马睿与石虎,到底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都是吮血食肉的怪物罢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英雄 “爹!娘!呜呜呜呜!” “爹啊!救我啊!你们去哪儿了!” 风吹麦浪,群鸟惊飞,稻香四溢的天地,凄苦的哭声传遍四周。 鲜血染红了稻谷,金黄的世界中尸横遍野。 小姑娘拉着衣领,跪在地上,流着鼻血,哭得绝望又无助。 唐禹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而是有一种莫名的绝望感。 因为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救不了那个姑娘,他不能走过去安慰她,像蓝岁岁一样把她带在身边。 因为天下像她这样的姑娘,多到数不清。 他也阻止不了这些兵匪下一次又来,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 戴渊显然是想造反了,养兵需要粮食,那是最实在的,恶名算什么呢? 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有勤劳的人民,所以丰收。 但还是烂透了,烂到根了。 这一刻,唐禹理解谢秋瞳了。 不怪她急,不单单是因为她时日无多,还有就是…谁看到这一幕不急啊! 到底要流多少血,到底要再发生多少惨剧,这天下才能改变啊! 她急,应该的。 “别看了,走吧。” 喜儿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这里挺好的,至少比北方好。” “这里的百姓被抢粮,北方的百姓,甚至本身就是粮。” “这个姑娘可能被奸污,但在北方,她会像我的弟弟一样,被吃掉。” 唐禹沉默了很久,才转身上马,道:“走吧。” 一路朝北,并无言语。 喜儿也沉默了很多。 所见之处,皆有被劫掠过的痕迹,生灵涂炭,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看着前方已经出现轮廓的城池,唐禹停了下来,道:“你该走了。” 喜儿点了点头,道:“在谯郡,不要做傻事,万一戴渊要对你下手,你挡不住的。” 唐禹“嗯”了一声,看向这个身穿红裙的女子,轻轻问道:“喜儿,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喜儿道:“勉强算吧。” 唐禹道:“你希望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呢?” 喜儿这下不说话了,她想要调笑,想要用什么手段来掩饰一下现在自己的情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她只能老实回答的道:“不知道,其实很多事我都不懂,我只有小聪明,只是有些奸猾,但面对大事,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武林高手,是无极宫的魔女,但…对于天下来说,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唐禹道:“那这一路上,我对你说的话,关于石虎、戴渊,关于大晋、赵国和慕容鲜卑,你信吗?” 喜儿低下了头,道:“不知道。” “我分辨不出你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但…但我…” 她抬头看向唐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但我感受得到,你在哄我开心…你好像还是在乎我的,所以我…我才不杀你了…” 唐禹看向她,郑重道:“那你现在听好了,我很认真告诉你。” 喜儿下意识退后了两步,道:“可不可以不听?” 唐禹道:“你怕我直言,怕我说我在骗你。” “你已经不忍杀我了,若是我说我在骗你,你就会很难过,所以你宁愿不知道真相,宁愿不听。” 喜儿当即咬牙,大怒道:“谁让你跟谢秋瞳学这些的!你浑身上下也长满了心眼是吗!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宁愿你是之前那样!即使骗我!也是在哄我开心…” 她眼眶都有些红了,攥着拳头道:“我从来不会去奢求太多东西,我也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真情,除了师父,不会再有人真的对我好。” “所以你哄我开心,即使是骗,我也认了。” “你态度是好的,你对我没有坏心思,我就满足了,我就不忍心杀你了。” “你现在非要说清楚!非要学谢秋瞳那一套,恨不得把我心剖开,恨不得让我无地自容。” 唐禹沉声道:“因为我不喜欢浑浊的东西,我不喜欢装糊涂,至少我不想在你面前装糊涂。” 喜儿道:“那好啊,你现在满意了,你把我都猜透了,你真厉害啊,可是我发起疯来…呵,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甚至,我一时想不过,现在就会杀了你!” “哪怕我后悔,哪怕我将来心痛,我现在也可能气急攻心杀了你,我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情绪!” “别说了!趁着我还暂时不忍下手!你赶紧滚!” 她显然气坏了,胸膛起伏,不停喘着气。 唐禹上了马,往谯郡走去。 马儿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唐禹回头看向喜儿,大声道:“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心诚,所以想要坦白。” 说完话,马儿迅速朝前,踩起满地烟尘。 喜儿连忙朝前跑去,大骂道:“王八蛋!吓我!专门气我!” “别以为我会被你的话感动!我才不在意你有没有骗我!” “下次再敢卖关子看我出糗!我就杀了你!” 她停了下来,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看到唐禹已经走远了,已经快到谯郡城门口了。 她这才想起什么,于是用尽力气大声喊道:“英雄!英雄!英雄!” 她喊了三声,却不知道唐禹有没有听到。 亮了文牒与令牌,城门缓缓打开。 唐禹带着一众人进去。 马车上,王徽忍不住问道:“唐大哥,刚刚那个红裙子的姐姐,为什么在喊英雄?” 唐禹笑道:“她在回答我。” 王徽道:“什么回答?” 唐禹摇了摇头,并不回应,只是轻轻笑道:“王妹妹,你说我们这一次如此孤立无援,真的能够挽狂澜于既倒吗?” 王徽想了想,才道:“能!” 唐禹道:“为什么?” 王徽歪着头道:“英雄呀!”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在这个时代,要想做英雄,首先就要把自己踩在泥里去!” “所以,先做畜生!” 话音落下,前方传来了喧嚣声,大队兵马迅速涌来,惊得四周的百姓退后。 戴平身披甲胄,大声道:“唐禹!唐郡丞!我来接你了!” 唐禹下了马车,当即拱手笑道:“戴兄,舒县一别已一年了,你是风采依旧啊。” 戴平大笑道:“我是风采依旧,你唐禹则是进步神速啊,一举从县丞晋升郡丞,放眼天下都没你这么快的啊。” “快跟我走!郡府官署已经打扫干净了!丫鬟仆人都给你准备好了!直接入住即可!” “今天我给你接风!好好喝一顿!” 唐禹道:“戴兄实在客气了,我有点担待不起啊!” 戴平摆手道:“哎你这也太自谦了,六品郡丞不比我这个镇将要强多了?” “不过我来这里半年了,比你熟悉,也算是尽地主之谊嘛。” 唐禹笑道:“好!那我就痛快点!也不矫情了!陪戴兄喝一场!” 戴平道:“当然,你在舒县的事,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唐禹,称一声英雄绝不为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眯眼道:“况且你刚来舒县,不就做了一件大事么,替那些平民百姓当了一回英雄呢。” “我当然要设宴好好款待你一下,感谢你帮我教训了我的属下呢。” 果然是鸿门宴啊。 唐禹笑着说道:“应该的,下次见到我还这么做。” 戴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请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精诚之至 街道人来人往,作为大晋的北方重镇,淮河以北最重要的城池,谯郡的规模并不算小,加上周边地区,人口能达到八万,还不算一些黑户和侨民。 这里是常年的军备区,士兵在街头巡视那是常有的事,百姓们已经习惯,所以反而围观起了唐禹等人。 在人群之中,唐禹看到了静静伫立的冷翎瑶,心中松了口气。 有这种高手在,底气都要多一些。 很快到了郡府,戴平安排人带着聂庆等人入住,接着给唐禹设宴款待。 参与宴会的并没有祖约和桓家的人,而是一些军方高层,某镇将,某参军,名字太多,唐禹也无心去记。 满桌的菜散发着香味,酒也已然温好。 戴平端起酒杯,笑道:“唐郡丞,欢迎你来谯郡任职,一路辛苦。” 唐禹也不废话,直接一饮而尽,才摆手道:“谈不上什么辛苦,只是这一路上见到官兵化匪,屠杀百姓,心中实在不快。” 戴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认为自己是对得起唐禹的,舒县那一次支援,虽然是还人情,也捞到了好处,但帮了唐禹大忙,结果这厮还没到谯郡就给自己脸色看,现在上了桌还在唠叨。 难道这厮是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当真不怕我杀他? 想到这里,戴平淡淡道:“唐郡丞,石虎来势汹汹,谯郡危在旦夕,我们要打仗,战士要吃饭,总得找粮食吧?” “你不在军中任职,你不知道如今打仗有多难,朝廷给的粮饷是根本不够用的。” “保家卫国,总不能空着肚子吧?我们败了,百姓岂不是更惨。” 最后他沉声道:“你我也算是有点交情,你打着我的旗号给我属下难堪,我不跟你计较,但有些事你也别管得太宽,你是郡丞,不是郡尉。” 唐禹早已想好了怎么应对,于是直接一拍桌子,大声道:“你以为我想管啊!”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戴平更是瞬间攥紧了拳头。 唐禹道:“戴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北湖集会,象棋赌约,我有没有让步?” “舒县你支援我,我有没有主动分利给你?” “我唐禹没什么背景,读书不多,礼仪不精,但也知道什么叫精诚之至。” “对朋友,我向来没有什么城府和心思。” 戴平冷冷道:“那你就该当什么也没看到!” 唐禹道:“我做不到!见恶事而不敢制止,也配为人?也配为官?” “戴兄,你说你们需要军粮,我理解,我唐禹不是无知之人。” “但抢粮归抢粮,为何杀人?杀自家子民,杀贫苦百姓,是何道理?” “今天杀,明天杀,今年杀,来年杀…把种地的百姓杀光了,我们以后又去哪里找粮食?” “而且奸污女人又算什么?一群男子汉,在庄稼地里欺负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也算是被迫无奈筹集军粮吗?” 这番话把戴平说得面红耳赤,其实他是知道有这些现象的,但手底下的战士们抢粮,需要发泄情绪,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全都计较。 但唐禹把这话挑明,把事情说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戴平只能道:“我们从来没有准许过肆意屠杀百姓、奸污女子,这是他们下边作风不良。” 唐禹沉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一支军队,连基本的纪律都没有,怎么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 “他们杀百姓,奸污女人,这样的行为,又如何维持一支军队的军心?” “这样的军队,真的会舍命战斗吗?他们或许连自己为什么而战斗都不知道。” “作为你的朋友,我难道不该帮你制止他们吗?作为谯郡的郡丞,我难道不该阻止他们吗?” “如果真是那样,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因为我连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戴平一时间愣住了,意思是你唐禹都是在为我考虑? 他想起传言中,唐禹在舒县的所作所为,然后还真有些疑惑了,难道唐禹还真是个好官? 于是戴平唯有叹息道:“唐郡丞,你是对的,你说的有道理,但实际办事却没有那么容易。” “打仗是要死人的,我们管得太紧,谁愿意为我们效力啊?适当的纵容,反而能让士兵忠诚。” “这世道就是如此,你我心中有良知,却也没有意义。” 听闻此话,唐禹沉默了。 他摇了摇头,端起酒一饮而尽,表情有些无奈。 “戴兄,我明白了,有些事也怪不得你。” “整个大晋的风气就是这样,大家都纵容,唯独你不纵容,那也没人跟你了。” “说到底,都是治国的问题。” 此话一出,戴平立刻变了脸色,连忙道:“唐郡丞慎言!这话可不兴说!传到宫里,你可讨不到好啊。” 唐禹重重哼了一声,道:“我怕什么?我孑然一身我怕什么!” “戴兄,你是不知道,我在舒县干的好好的,眼看着那边已经重新焕发生机了,结果呢,陛下一纸调令就把我弄到谯郡来。” “我治理好的舒县,又不知道被那个贪官污吏接管了。” “谯郡在打仗,眼看着情况不好了,说是专门派我来处理问题,呵,我是文官啊,我怎么打仗?我怎么处理问题?” “还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进言了,故意派我过来送死罢了。” 戴平苦笑道:“唐郡丞,你…唉…”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唐禹则是继续道:“还不是因为没有背景罢了,被谢家赶出来之后,就有人见不得我好。” “但是戴兄,你扪心自问,我想做点实事,为百姓,也为自己的名声,这有错吗?我是害谁了?” 这句话让戴平也有些感慨,道:“做正事,做实事,为国为民,哪里错了?” “你在舒县做的那些事,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坦诚讲,喜欢你唐禹这个作风的人,或许不太多,但却不会有人真的恨你。” “谁会恨一个只想做实事的?” 唐禹端起酒杯,道:“多谢戴兄,我这也是心中不忿,所以话多了些。”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戴平道:“理解,你心中有大义,嫉恶如仇,见到我手底下那些兵痞,也难怪气愤。” 唐禹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做官真难,想做个好官就更难了。” “我不懂打仗,但我懂民生和发展啊,只要给一块地给我,我就能治理好,我就能让那里焕发生机。” “可偏偏,世道不容许我有这样的机会。” 戴平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着,唐禹的确是个人才,关键是不太重视私利,背后也没有庞杂的关系网络,若是能归为己用,那一定是一把好手。 于是他连忙道:“唐兄,莫要灰心,你那么年轻,总会有地方施展治理才能的。” 唐禹摇了摇头,道:“我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了,说一句醉话,这里都是戴兄的人,是自己人,我也不担心传出去。” 戴平脸色变幻,道:“唐兄要说什么?” 唐禹咬牙道:“大晋,不值得效忠!” 戴平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唐禹!你住口!你这是什么话!” 唐禹道:“戴兄,你有所不知…我爹死了!” 戴平愣住了。 唐禹苦涩道:“我爹害怕我来谯郡出事,吞毒自杀,想以守孝的方式,留我在建康。” “但陛下…为了让我来谯郡上任,为了不让我守孝,竟然封锁消息,让我把父亲遗体带出城北六里,悄然掩埋。” “人不孝,与畜生何异!” “但我就是个不孝之人,我连我爹的遗体都做不了主,我甚至连一块碑都无法给他立。” “我对不起我爹!” 说到最后,唐禹已经哽咽了起来,趴在桌上,不停啜泣着。 戴平眼睛发亮,看了一眼四周,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四十章 逐步布局 招呼人把喝得烂醉的唐禹送回官署,戴平便快步赶往城北坞堡营地。 他见到了戴渊,施礼道:“见过父亲。” 戴渊眉头微皱,道:“着急忙慌的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有心事?” 戴平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才低声道:“父亲,您认为…唐禹如何?” 戴渊瞥了他一眼,道:“你见到他了?他什么立场?试探出来了没。” 戴平看了一眼四周,才将刚刚桌上的事娓娓道来,最后总结道:“唐禹在舒县做的那些事,我认真打听过,看过详细的情报,确实做的不错。” “此人有治理之能,背后也无世家牵扯,来历清楚干净,将来可为我们所用啊。” “关键是,关键是他在大晋其实已经有了名气,许多儒生认为他施行仁政,有圣德风范,将来若是为我们所用,也有着其他方面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戴渊思索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还是不错。” “不过此人的话也不可轻信,万一他是演的呢,只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达到其他目的呢?” “做事要万全,不可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这样,你立刻派值得信任的亲信,快马赶到建康,去看看唐禹的爹到底死没死。” “如果唐禹的爹真的死了,而且真的埋在城北六里地…那说明唐禹的悲愤是真的。” “如果他爹还活着,那唐禹居心叵测,留不得他。” 戴平当即点头道:“我手底下有江湖高人,快马加鞭,两三日可到建康。” 戴渊道:“好,去办,得到消息之前紧盯着唐禹,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是!儿子明白了!” 戴平应了一声,才快步离开。 而此刻,官署之中,醉酒的唐禹直接从床上撑了起来。 他看向四周,低吼道:“聂庆!聂庆!” 侧房的聂庆快步跑了过来,打量了唐禹一眼,才疑惑道:“你没醉啊!” “废话,真当我去喝酒的啊。” 唐禹说了一句,然后沉声道:“把姜燕和侍卫都叫来,有事要说。” 片刻之后,所有侍卫都已经聚在了内厅之中。 唐禹看向众人,道:“从现在开始,盯着我们的人会非常多,聂庆你只负责安全问题,但不要管那些盯着我们的眼睛,让他们看,让他们盯。” “其余侍卫,各司其职,不得有任何逾越,要表现出充分的纪律性。” “明天开始,我们要视察谯郡各个县乡,了解民情,并准备组织剿匪。” 聂庆瞪眼道:“剿匪?哪里来的匪?全是兵啊!” 唐禹道:“我说是匪就是匪,别管那么多,到时候听命行事便可。” 说完话,他把其他人打发走,才看向姜燕,道:“一个重要的任务,听好了。” 姜燕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目光都变得凌厉。 唐禹道:“从谯郡到鄄城,仅有一条官道,我要你带两个侍卫过去,日夜轮番盯防,不允许任何人骑马通过。” “这是石虎和戴渊联络的必经之路,是情报传递的咽喉要道,如今大战在即,只有军人才会骑马通行,我要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络。” “有任何情报,要以最快的速度向我汇报,以便我立即应对。” 姜燕重重点头,道:“明白。” 唐禹道:“带够干粮和水,现在就去。” 姜燕直接转身去准备了。 唐禹松了口气,心中思考着各种事,但他又突然想起,似乎还忘记了一个人。 他悄然来到后院,看了一眼四周,低声喊道:“霁瑶,你在吗?” 话音落下,墙外一道身影飘然飞了进来,稳稳落在地上。 看到冷翎瑶在,唐禹一下子心里踏实多了,他笑道:“霁瑶,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冷翎瑶淡淡道:“今天上午才见了,你还对我放了狠话。” 唐禹顿时咳嗽了起来,然后干笑道:“那是权宜之计,免得喜儿发飙嘛,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冷翎瑶道:“我没那么无聊,我只是帮秋瞳的忙,来保护你的安全。” 唐禹道:“那你能帮我办一件事吗?” 冷翎瑶缓缓摇头,道:“我只是保护你的安全,不是来听你吩咐的。” 唐禹笑道:“圣心宫不是名门正道么,不是以天下百姓为己任么,帮我送几封信总可以吧,只有你脚程快,而且送信安全。” 冷翎瑶再一次重复:“我是来保护你的安全的。” 唐禹都不禁急了:“你怎么这么倔啊,我…” 冷翎瑶打断道:“秋瞳说的,你任何要求都不能答应,只负责你的安全。” 唐禹这下沉默了。 难道在谢秋瞳眼里,我的命比大晋的局势还要重要么?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能让聂庆去办了,不过那样的话…你就得贴身保护了,因为我身边空了。” 冷翎瑶下意识又皱起了眉头,她怎么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但仔细想想,又没觉得有问题。 于是她点头道:“可以。” 唐禹道:“那你得换衣服,你这一身裙子太扎眼了,去找小荷要几套衣服,扮成侍女吧,你们的身材相似。” 冷翎瑶道:“侍女?你让我扮侍女?做不到。” 唐禹疑惑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冷翎瑶道:“圣心宫首席大弟子,不会自降身份,我是需要考虑宗门颜面的。” 唐禹闻言,微微眯起了眼。 他不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便朝房间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他要尽快把信都写出来,然后分配好,再交给聂庆。 顾不得吃晚饭,一直到深夜,他才把事情讲清楚,安排妥当。 而聂庆则是苦涩道:“好师弟!师兄舍不得你啊!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了,如今却要离开你了。”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不要发癫,记住我说的话,快去快回。” 聂庆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跑而已,赶路好累啊。” 他把信接了过去,抱了抱拳,道:“师兄走了,希望你和冷女侠好好相处,争取早日开枝散叶。” “滚滚滚!” 唐禹顿时白了他一眼,一脚踢了过去。 聂庆大笑出声,一个闪身躲过,便摇着头朝外走去。 这一路的确艰难,但对于他这个习武之人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 他只是懒罢了。 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了,安排妥当了,唐禹想去看王妹妹,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应,但见她房间灯已熄灭,似乎已经睡着了。 赶路这么多天,也有些累了,唐禹甚至顾不得洗漱,倒头就睡。 还没睡着呢,唐禹便听到了脚步声。 他瞬间坐起,手已经伸到枕头下边,握住了剑柄。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来人的脸,顿时松了口气,苦笑道:“王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还没睡…” 王徽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唐大哥…我…我有些怕…睡不着…” 唐禹道:“怕什么呢?” 王徽小声说道:“我总…总听到古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我的房顶…” 呼…那估计是戴平派的监视者,否则冷翎瑶早出手解决了。 于是唐禹安慰道:“别怕,那些都是小毛贼,只敢藏着看人,不敢动手的。” 王徽摇着下唇,道:“我…我还是怕…” “唐大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夫妻,不该睡在一起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病症 唐禹最终没有忍心赶王妹妹走,他把王徽拉上了床,准备说几句话安慰她。 可是这丫头,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看着她安详的神色,微微皱起的眉头,唐禹才意识到这几天的赶路,已经让她很疲倦了。 只是这个姑娘吧,分明没吃过苦,分明也经不起吃苦,却偏偏硬着头皮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忍受着,从来没有一句抱怨。 她在以她的方式,尽量付出着。 想到这里,唐禹微微一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细腻柔滑,丰盈娇弹,十七岁最美好的年龄,她本该在家里做千金大小姐的。 “唔…别摸…痒…” 她呢喃着,像是在梦呓,像是睡得很浅。 这地方,或许她并不适应。 唐禹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脑中的事情太多,他实在有些想不过来,无奈地叹着气,最终离开了卧室,来到的书房。 打开了地图,他仔仔细细观察着,盘算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用力揉了揉眼睛。 “在想什么?” 耳畔突然响起声音,吓了唐禹一跳。 转头一看,只见冷翎瑶正静静站在一旁,神色平静。 唐禹道:“你们高手都喜欢突然出现吗?” 冷翎瑶道:“我站了至少两刻钟了,只是你一直没发现。” 唐禹把地图收了起来,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冷翎瑶道:“你也没睡。” 见唐禹不理她,她又问道:“为什么看了那么久地图?” 唐禹道:“地图可以帮助人看懂局势。” 冷翎瑶道:“所以谯郡的局势,有救吗?” 唐禹道:“你知道谯郡的局势吗?” 冷翎瑶想了想,才说道:“师父说,这里没有朋友,全是敌人。” 唐禹苦笑道:“所以很难有救。” 冷翎瑶道:“那你在思考什么?” 唐禹道:“很难,就不去做了么?” 冷翎瑶不再回答,只是低下头思索着。 唐禹再次打开地图看了起来,冷翎瑶便跟他一起看,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懂武功,不懂政治与军事。 但她看到唐禹看得很认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拿出笔来圈,于是她帮忙磨墨,也有了参与感。 这一夜太漫长。 这一夜太快。 天不知何时亮了。 冷翎瑶依旧在磨墨,唐禹则是对着地图摇头。 最终,唐禹看向她,疑惑道:“你还不去休息,等会儿就要出发了。” 冷翎瑶皱眉道:“你也没休息。” 这样的话,似乎他们说过。 唐禹忍不住笑道:“我有我思考的东西,你又在思考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冷翎瑶在这里熬什么。 但冷翎瑶却是摇头道:“没思考,我不懂。” 她看了唐禹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不帮你送信,是因为,我几乎不识字。” 唐禹闻言,心中顿时一惊。 不可能吧,圣心宫名门正派,作为首席大弟子,冷翎瑶怎么会不识字。 似乎看出了唐禹的疑惑,冷翎瑶解释道:“也认识一些,但极少,而且很快会忘。” 唐禹道:“为什么?”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我小时候脑袋受过伤,治不好那种,所以记不住东西,有时候会失忆,会变得痴傻。” 唐禹忍不住道:“可是你的武功…分明那么高!” 冷翎瑶道:“《圣心诀》不靠记忆,靠感悟和心,这也是我唯一能够修炼的功夫。” “但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自己会武功。” 唐禹实在有些震惊,因为在他看来,冷翎瑶是名门正道的首席弟子,是武林最杰出的青年之一,也可能是未来的正道领袖。 她应该是个正常人,毕竟也见过好几次面了,也相处过这么久了,她表现出了正常的是非观,也没有什么极端想法,只是话少一些,性子冷淡一些。 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有失忆症… 唐禹道:“你的头是怎么受伤的?” 冷翎瑶摇头道:“忘了。” “那你一直是圣心宫的弟子吗?” 冷翎瑶道:“忘了。” 唐禹道:“我是谁?” “唐禹啊。” 冷翎瑶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道:“我只是会失忆。” 唐禹最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说实话,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不认为自己和冷翎瑶的交情有多么深厚,所以因此对她无比同情,他只是…只是觉得这个时代,似乎大多数人都有病。 无论身份,无论地位,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即使是司马睿、司马绍,都一身的病痛。 王导一妻一妾,都说他畏妻,其实是他喜欢男人。 至于谢秋瞳…喜儿…冷翎瑶这种,更是有着显著的疾病特征,要么身体有病,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心理有病。 好像真的只有王妹妹是正常的。 靠,小荷呢! 唐禹不知道想追求什么答案,连忙跑到厨房,问道:“小荷!你有病吗!” 小荷吓了一跳,随即委屈道:“公子…小荷好好的,哪里有病了…” 唐禹重重松了口气,道:“没病就好,没病就好。” 他擦了擦汗水,退出了厨房。 但蓝岁岁跟了出来,突然低声道:“公子,其实小荷姐姐应该有病。” 唐禹连忙看向她,瞪眼道:“什么!什么病!” 蓝岁岁道:“小荷姐姐喜欢…喜欢囤东西,她似乎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放在家里。” “而且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也始终不愿意扔掉,哪怕高价卖掉都不行。” “我们出发的时候,本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的,但小荷姐姐什么都想带着,最后装了好多好多。” 唐禹皱眉道:“情况很严重吗?” 蓝岁岁苦涩道:“我出身那么苦,那么珍惜东西,但我都觉得小荷姐姐可能有病,那肯定是情况很严重啊。” “比如…在舒县我们用坏掉的锅,本该拿出去置换的,但小荷姐姐不许,宁愿摆在那里不用,也不许卖掉。” “现在我们有七八口锅了,大多都用不着的。” 唐禹陷入了沉思,沉思了很久,才缓缓摇头。 小荷命运悲苦,往南逃的过程中应该是饿了肚子,加上被父亲卖掉,所以才会对东西格外珍惜,对“卖东西”格外排斥。 这是一种应激障碍,还好…影响不大… 唐禹使劲晃了晃头,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吃了早饭之后,他精神多了,打算先去郡府找人,然后去考察民情。 但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小荷却悄悄找了上来。 她看了一眼四周,才低声道:“公子,你问我有没有病,是不是察觉到谁有病了啊?” 唐禹变色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察觉到自己有病了?” 小荷连忙摇头道:“我好好的怎么会有病呢,其实是蓝岁岁有病。” 唐禹瞪眼道:“她怎么有病了!” 小荷道:“岁岁…她…她虽然年龄小,但她总觉得自己是男孩。” 唐禹愣住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回应。 小荷低声道:“据说…据说她是他们家的独女,她爹从小就把她当男孩儿养…” “慢慢的,她就觉得自己是男孩儿了,只是身体是女人。” 性别认知障碍?或者说叫性别错位症? 这…的确有可能… 平时看不出来也正常… 但唐禹的心情更糟糕了,这个时代背景下,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疾病,或是身体上,或是心理上。 到底有没有正常人啊! 不行!我得问问王妹妹! 她千万别有病! 千万别! 第一百四十二章 剿匪 “唐大哥…你…你怎么会认为我有病呢?” 王徽刚刚吃饱,正擦拭着嘴巴。 她满脸疑惑,轻轻道:“我从小身体就很好,宫里的御医每个月都给我号脉,家中还常驻名医,更有江湖宗师帮我查看,我从来没有病啊。” “身体没有病,心灵上也没有病啊,我一直被宠爱着,快乐地长大,不会有病哒!” 说到最后,她嘻嘻笑道:“而且我比很多人都乐观坚强呢,主母都夸我很活泼,有力量。”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容光焕发,笑容灿烂,哪里像是有病的模样。 唐禹重重松了口气,呢喃道:“还好,还好你没病,不然我真的就有点绝望了。” 王徽咯咯笑道:“那唐大哥有病吗?” “没有。” 唐禹说了一句,无奈摇头道:“但快有了,我真怕被传染。” 时代的风貌和现象如此荒诞,有一种黑色幽默的悲哀,到处都是悲剧,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唐禹也是真怕自己心理出现问题。 王徽摇头道:“才不会呢,唐大哥一直是很积极、很有力量的人。” 唐禹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柔软温暖的身躯,道:“还好有你,不然我恐怕真的病了,王妹妹,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可千万不能出事。” 王徽眨着眼睛道:“你看我笨么?我当然会好好照顾自己呀,身体是幸福的根基,安全是快乐的源泉,我才不会傻傻的让自己陷入危险呢。” “放心吧唐大哥,我可不是拖后腿那种傻姑娘噢!” “我清楚我的能力,所以我只会在官署里好好呆着,偶尔看看书写写字,或者帮小荷妹妹她们干干活,你在的时候,我就陪陪你,和你说说话。” “我不会乱跑,不会让你担心的。” 妈的!天使! 唐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太好了!你这么说我真的宽慰了很多!” 王徽笑道:“唐大哥,你也别老是只看到疾病,比如你说小荷妹妹有什么应激创伤?我也听不懂那些…我是认为,小荷妹妹也又有很多优点啊,她单纯、活泼,做什么事都觉得有乐趣…” “你不能总看到不好的地方,而忽视那些好的地方呀!” “就像我,你不能只看到我…我的身材…不好,你也要看到我脸蛋好看才对!” 唐禹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多看到好的一面…” 他主要是被吓到了,连冷翎瑶、小荷和岁岁都有病,那其他人不得全他妈是神经病啊,还好王妹妹给出了安慰的答案。 以至于,一路到郡府,唐禹都不停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冷翎瑶道:“你的担心太多余了,我是受过伤,小荷是被卖掉过,蓝岁岁是一直被当男孩儿养,各有各的原因。” “但很多人从小没遇到过什么大问题,自然就不会有病。” 唐禹赞同道:“你也说得对,只是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点怕了,我怕世界上就我一个正常人,那我不完犊子了。” “现在想来,是有些过度紧张了。” 他看向冷翎瑶,道:“所以你平时话很少,也是因为记忆问题?” 冷翎瑶点头道:“是,我总忘记一些事,少说也就说错,多年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但我失忆的情况这两年已经好转很多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夸张。” 唐禹正想问其他问题呢,结果被冷翎瑶这句话封住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杂念全部抛开,终于来到郡府。 来郡府!是报到!也是见人! 见谁?如今的谯郡郡守,风暴最中心的人物——祖约。 身材普通,模样普通,打扮也普通,扔进人群下一秒就找不到了那种。 包括他的谈吐,也同样普通。 “唐禹是吧?昨天俺在坞堡就听到你来的消息了,文牒我看过了没有问题,你就干吧啊,干好你自己该干的事就行了。” 他大大咧咧说着,四仰八叉坐着,似乎想要吩咐几句,又想不出要说啥,于是问道:“哎,郡丞是管什么的来着?” 唐禹道:“郡丞负责协助郡守处理各种要事,充当副手作用,往往分管民生和政策领域。” 祖约随即搓手道:“那太好了,俺除了会打仗,其他也不太懂,你看着来办就行了。” “不过可不许瞎办啊,老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得本分,按规矩来。” 唐禹正色道:“府君,我申请调用三百精兵,用以剿匪。” 祖约已经想走了,听到这句话又愣住了。 他瞪眼道:“剿匪?哪有什么匪?” 唐禹道:“我上任谯郡,所经之处皆有匪盗纵横,抢粮杀人。” “如今正是秋收时节,官府理应派兵剿匪,保护百姓。” 祖约看了一眼四周,才皱眉道:“你小子,怎么是个蠢的,那明显是戴渊在派兵抢粮,筹集军资,你带兵去剿什么匪呢。” 唐禹知道跟他没什么好谈的了,于是转变思路和策略,低声道:“府君,秋收之后,就该收税了。” “我带兵去剿匪只是个幌子,主要是想展示一下力量,让那些百姓乖乖交税粮。” “为了早点把税粮收齐,这人你得出啊,戴渊的兵要吃饭,咱们谯郡的兵也要吃饭啊。” 听闻此话,祖约才挠了挠头,道:“好像是哈,是该到交税的时候了,俺给忘了,以前没收过。” 去年六月底,祖逖病逝,一直到年底,祖约才成为谯郡郡守,他的确还没有经历过秋收。 而显然,他做官也没什么经验… 于是唐禹道:“大战在即,粮越多越好,请府君派兵三百,供属下调遣。” 祖约想了想,才道:“好,你什么时候要用人?” 唐禹道:“就是现在。” 祖约瞪眼道:“你倒是个闲不住的,俺现在就派人去给你调人。” “不过你可要小心了,我的人可没那么听话,你未必镇得住。” “到时候实在指挥不动,就让他们回来,别吵吵闹闹的出了事,我可不好保你。” 祖逖常年不被朝廷信任,手底下的兵也从来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一旦发生矛盾,二者大打出手的情况都有。 但在唐禹看来,这些战士并不是不听话,他们是被祖逖召集到一起的,为的都是一个伟大的理想,当年中流击楫的美谈,至今为不少人称道。 只要摸准了这些人的脉门,他们就是最听话、最有纪律的战士。 奈何祖约乃朽木也,实在难以让这些心比天高的战士信服。 三百精锐,很快调集而来。 郡府门口,唐禹看着他们军容整齐,面色冷峻,就知道他们素养极高,绝不是普通的兵可以比拟的。 唐禹正色道:“队主何在?” 领头一个壮汉闻言,顿时冷笑出声:“唐郡丞好威风的语气啊,真把自己当头头啦!” 唐禹目光锁定他,冷冷道:“你是队主?报上名来。” 壮汉看着他,根本不给面子,只是讥讽笑着。 唐禹道:“敢说不敢认,懦夫一个。” 壮汉面色当即一变,怒道:“老子史忠,唐郡丞要怎样?莫不是要赏我几鞭子不成!” 四周诸多士兵都冷笑了起来,完全不把唐禹看在眼里。 唐禹也不在意,而是缓缓道:“队主史忠听令,率领部下,随我一同视察民情,组织剿匪事宜。” 史忠咧嘴道:“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什么剿匪,都是狗屁,唐郡丞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思吗?” 唐禹大步朝他走去。 史忠的背后,三百精锐顿时靠近。 史忠大手一挥,阻止了身后士兵的动作,傲然看着唐禹,眯眼道:“唐郡丞总不会真想对我动手吧?” 唐禹盯着他,寒声道:“你给我听好了!谁抢粮杀人!谁就是匪!” “我们是兵!我们只负责剿匪!你我的意思吗?” 史忠闻言,脸色渐渐变了,疑惑道:“唐郡丞的意思是…” 唐禹道:“你别管什么意思,现在正值秋收,百姓需要官兵保护,你们诸位大多都是淮河以北的人,或许也有谯郡本地的人。” “保护百姓,难道不是你们该做的吗?” “还是说,你们已经被所谓的土匪吓破了胆,早已忘了当初为什么拿刀了?” 史忠拳头顿时攥紧,道:“好一张利嘴,唐郡丞,这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明白,说这番话激我们,是何居心啊!” 看样子这个史忠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蠢货。 唐禹郑重道:“在其位,谋其事,我是谯郡郡丞,该为百姓生存负责。” “我不管这里是什么局势,我做我认为对的事!” “就像你们当初,不管有多难,也在做你们认为对的事。” 他看着眼前这个壮汉,沉声道:“郡丞,该为百姓做主,不因强权而畏惧。” “如果你认为我这句话对,那就跟我走!” 史忠盯着唐禹的眼睛,最终咧嘴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农事 人是需要认同的。 尤其是在这个疯癫的时代,心中有理想的人,是极端渴望认同的。 史忠这一批战士,他们失去了自己的领袖,虽然维持着曾经的面貌,但灵魂已经残缺了大片。 唐禹打动他们的正是那一句“如同你们当初一样,做对的事”。 史忠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话,听起来有点让人亢奋,让人忍不住想要跟他去一趟。 哪怕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戏,也要看看他准备唱什么戏。 于是唐禹就带着一众护卫和三百精锐,朝着城外走去。 谯郡下辖七个县,唐禹首选的是三桑县,因为那正是来时所见被劫掠的县。 三百多人的队伍,走到哪里的动静都不会小,百姓们更是避之不及,生怕惹出事来。 唐禹骑在马上,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点了点头,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唐郡丞来了!谯郡就太平了!” 其他侍卫也跟着喊了起来:“唐郡丞来了!青天就有了!” 这种宣传式的话语,让三百精锐战士直接乐了,史忠更是大笑道:“唐郡丞,你这种吹捧的方式倒是独特啊,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唐禹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让侍卫们继续叫着。 也有胆大的百姓探出脑袋来,看向唐禹这边的队伍,见人多势众,又心生畏惧,赶忙关上了门。 被抢劫过的村子,流了血,但农田里也堆满了人。 不是不怕死,而是丢粮比死更难接受,拼了命也要抢着收粮。 看到官兵来,一个个百姓吓得东躲西1藏,魂不附体。 唐禹跳了下来,大声道:“乡亲们!大胆收粮!本郡丞率精兵坐镇此地,匪盗若是敢来,必叫他们有去无回!” 实际上戴渊的兵不可能再来了,他们都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劫掠,不会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 而百姓们听到唐禹的话,却也不敢信,继续藏着,跑着。 这年头,官不护民,民不信官。 唐禹也很有耐心,直接停了下来,让侍卫继续喊着: “唐郡丞来了!谯郡太平了!” “唐郡丞来了!青天就有了!” 最初没什么动静,但慢慢的,躲藏的百姓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个个从稻田里探出头来。 见时机合适了,唐禹又喊道:“乡亲们!我是新来的唐郡丞!来帮你们剿匪的!” “你们忘了昨天吗!我昨天经过这里,帮你们挡住了土匪啊!” 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也没人真正记得昨天是不是他阻止了土匪。 百姓只认一点,就是好像这个唐郡丞只是再喊,却没有抢粮。 于是慢慢的,有胆子大的,试着从稻田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又开始忙着收粮。 唐禹没有管,只是静静看着。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陆陆续续就有人慢慢出来了,更多的人开始忙自己的了。 这些百姓这才敢相信,这些官兵似乎真的是来剿匪的。 一直到两个时辰后,已经到了中午了,所有人才终于全部出来,按照本来的节奏去干活。 史忠百无赖聊,咧嘴道:“唐郡丞,这就是你所说的剿匪?哈哈,我看你就是出来炫耀威风的。” 唐禹沉声道:“大丈夫做事,有始有终,你既然跟着我出来了,至少今天你得待够吧?别那么没耐心。” 史忠嘿嘿一笑,道:“老子闲得很,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陪你一天就当逗狗了。” 唐禹道:“那就当逗狗吧。” 史忠笑容顿时凝固,他没想到自己辱骂的话语,对方竟然毫不生气,还欣然接受。 唐禹又道:“我做一条狗,无关紧要,但对于他们来说,今天是太平的一天,是不被劫掠的一天。” 顺着他的目光,史忠看到了趴在田间干活的百姓,汗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裳,稻穗沾满了身体。 史忠咧了咧嘴,却是不知道该嘲讽什么了,只是干笑了两声。 过了片刻,唐禹看向身旁,低声道:“霁瑶,你去问问他们,乡老在不在,让乡老过来一下。” 作为女子,她靠近百姓,百姓不至于太紧张。 冷翎瑶微微点头,朝田间走去。 史忠皱眉道:“你这又是耍什么花招?” 唐禹道:“你看这些百姓像什么?” 史忠摇头。 唐禹缓缓道:“像牛羊,像猪狗,像挨了无数打的畜生,见到官兵就害怕,就想逃命。” “我们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善意,他们才敢慢慢靠近,才敢趴下来吃点东西。” “甚至吃东西的时候,都心中忐忑,时不时抬头看我们一眼,生怕我们再动手打他们。” “史队主,都说咱们军人,保卫山河,护国安民,但我们真正安民了吗?” “如果真正安民了,他们为什么怕?” 史忠重重哼了一声,道:“我们跟着都督,从来没有害过百姓,只怪那些蛀虫…不干人事!” 唐禹笑了笑,没有再回应。 片刻之后,冷翎瑶带着乡老过来了。 老头大概五十左右,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小老儿参见府君!” 唐禹道:“叫我唐郡丞即可,站起来回话。” 老头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弯着腰不敢抬头,低声道:“唐郡丞有…有什么吩咐…俺们一定照办…” 他显然是畏惧的。 唐禹缓缓道:“昨日遭劫,粮食损失情况如何?乡亲们伤亡情况如何?” 老头思考了一下,才颤声道:“那、那些匪徒没敢运粮走,全靠唐郡丞即使阻止…” “伤亡…有二十多人负伤,死了九个…”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一个村的劳动力有限,一次洗劫,伤亡就有二十多人,秋收还赶得及吗?” 老头苦笑道:“赶、赶得及的,这几天月亮好,晚上也能干…” 唐禹道:“你给乡亲们透个气,我唐禹率领侍卫帮你们干活,争取尽早把粮食收了,否则万一变了天气,这些稻谷就容易烂在田里。” 老头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急道:“万万使不得,给俺们天大的胆子,俺们也不敢让唐郡丞派人帮忙干活啊…” “唐郡丞…您…您要多少粮?” 他当然会认为,唐禹是为了粮而来。 唐禹郑重道:“不要粮,反正我手底下这些人也没事做,帮你们干一下活也没关系,粮食是百姓生存之根基,作为郡丞,我责无旁贷,理应帮忙。” “不必多言!你立刻去安排!我这些侍卫力气还是有的,帮忙甩打稻穗肯定没问题。” 老头已经快傻了,却又不敢拒绝,于是回去给大伙儿通气,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但唐禹的侍卫已经去了,他们脱下了外衣和靴子,放下了刀,挽起裤脚就直接到了田里,开始帮忙甩打稻穗。 但其他人已经吓得不敢干活了。 唐禹直接大喊道:“别愣着!他们帮忙甩打稻穗,你们就负责收割,尽早把粮食收了才是实在的。” “乡老,你赶紧组织起来,别耽误了收粮。” 众人如梦初醒,慢慢试着和侍卫们配合,人多力量大,慢慢的众人也适应了,干活也快了起来。 侍卫们一直帮忙,一片农田干完又到下一片,百姓们也慢慢的不怕了。 有妇女提着桶,拿着陶碗来,舀起凉水给侍卫们端去。 侍卫们也是渴极了,猛喝了两碗,又开始干活。 这凉水下肚,就像是成了一家人,所有人干活越来越有热情了。 到了黄昏时分,乡老便跑了过来,喊道:“唐郡丞啊,让他们歇歇吧,这饭也没吃,就喝了几碗水,都累坏了。” “今天肯定是收不完的,多谢老爷们了啊。” 唐禹道:“那就收工,把大家伙儿都聚在一起,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干了一天活,百姓们是真不怕了,虽然依旧忐忑,但还是全部聚在了一起,看向唐禹。 唐禹走了过去,看向在场众人,笑道:“乡亲们辛苦了一天,肯定不是想听我训话的,我也懒得训话。” “既然都累了,我就简简单单给大家讲个故事,大家听着玩玩,然后就回家。” 他看着众人,道:“今天我要给你们讲的故事是,愚公移山。” 夕阳之下,稻香四溢,唐禹给人们讲着故事,气氛竟然是如此的和谐。 史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盯着唐禹,盯着这个年轻人,目光不停变幻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事 “干农活?讲故事?” 戴平听到属下的禀报,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然后他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的地方,急忙问道:“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听完了故事,戴平又疑惑了,这不就是个寓言故事吗,而且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些百姓不知道倒是正常… 讲这种故事,有什么意义? 这能收买人心? 这个唐禹也真是的,他是闲的没事儿了吗,带人去帮百姓干活。 “他不会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帮百姓收粮吧?还真有可能…舒县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么说来,的的确确是个纯粹的官啊!” “他只要不妨碍我筹集军粮,倒是也无所谓。” 戴平摸着下巴,呢喃道:“这样的人,如果能为我们所用,我们还担心什么?” 他摆了摆手,道:“继续监视,有任何异常情况,立刻汇报。” …… 没有别的安排,一觉睡醒的唐禹打算再去巡视村落。 只是不同在于,王妹妹听说了白天的事,表示也想跟着一起去,她说她还没见过收稻谷是怎样收的。 于是,唐禹又找到了史忠。 史忠回之以冷笑:“昨天你说去剿匪,结果带着侍卫干农活,真是可笑。” “我们三百人傻站了一天,饭都没捞到一口,唐郡丞当我们是什么呢?” “想要我们去也行,给钱啊,我们从不白跑。” 唐禹想了想,道:“史队主你稍等。” 他回了官署,取了一两黄金,跑了过来,递给了史忠,气喘吁吁道:“我就只有这一两黄金,不少了,收着吧。” 史忠有些诧异,不禁想到,这姓唐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还真给啊! 不要白不要! 他直接收了,咧嘴笑道:“行!只要给钱!反正也是闲着!老子就跟你去!” 于是,一行三百多人,又来到了昨日的村落。 只是这一次,乡老隔老远就挥着手打着招呼,百姓们也没有躲藏了。 唐禹直接走了过去,道:“别废话,直接干活,早点把粮食收了,大家早点安心。” 乡老连忙道:“唐郡丞,这…这个…这个是大家伙儿一点心意…”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团,一层层剥开,露出了最中间的两吊铜钱。 看到唐禹疑惑的眼神,乡老尴尬一笑,道:“只凑得到这么多了,唐郡丞莫要嫌少…或者拿点粮食去也好…” 唐禹当即呵斥道:“胡闹!你这是行贿朝廷官员!当心我把你抓起来!” “收起来!不许来这套!赶紧组织干活!” 被骂了一顿的乡老哆哆嗦嗦退下了,于是大家又忙着干活。 虽然这些农活别无新意,但对于王徽来说却是第一次见,她兴奋得很,忍不住道:“唐大哥,我可以去试试吗!” 唐禹笑道:“看似好玩,实则疲累,你看他们割稻的,一直趴着身子,脸啊手啊,一直被扎,又痒又痛,还有各种虫子呢。” 王徽噘嘴道:“我不怕虫子,我想试试嘛,感觉好有趣。” 唐禹道:“今天不行,你穿着打扮下不了田,如果你实在想,明天换了衣服再尝试。” “那好吧…” 王徽有些遗憾,但很快又被吸引了过去,饶有兴致地看着众人干活。 到了中午,妇人们煮了稀粥过来,端给大家伙儿吃,侍卫们吃了饭又继续干活。 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夜幕将临,乡老再次把众人聚集在了一起。 唐禹看着众人,笑道:“今天依旧讲故事,我给大家讲一个——精卫填海!” 回到官署之后,王徽兴致冲冲地给小荷讲着今天发生的事,还专门问小荷要了衣服,打算明天亲自干活。 “王妹妹,你为什么会对干农活有兴趣呢?” 唐禹都忍不住问道。 王徽眨着眼道:“有趣啊,就像种花,就像摘果子,收割稻穗也是这样嘛。” “我明天一定要下地干活!我觉得我肯定很厉害!一刀下去就是一大捆!嘻嘻!” 唐禹无奈笑着,他认为王妹妹就是单纯喜欢凑热闹而已,看大家干得起劲,也想参与。 于是,第二天他们再次出发。 依旧是同样的事情,只是不同在于,王妹妹穿着裤子也下田了,她镰刀都拿不稳,也没什么气力,尝试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但兴致还是很高的。 但片刻之后,她便噘着嘴跑上来,急道:“唐大哥我好痒,我脖子里边进了东西。” 唐禹仔细查看,才发现只是有稻穗扎进了她的衣领。 用湿帕子擦了擦,王徽再次下田,她已经不想割稻穗了,她这次要甩打! 双手握住一把稻子,用力砸下去,崩落颗颗粒粒的稻谷。 她兴奋不已,甚至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但只是十几下,她就累得气喘吁吁,脸上都有了细汗。 于是她挥手道:“唐大哥,你看你看!” 她举起了手中的稻子,稻谷已经被她几乎完全甩打了出来,只有些许残余。 唐禹鼓励道:“干得不错!但必须全部弄下来!不能浪费!” 王徽喊道:“唐大哥,你会吗!” “瞧你说的!你唐大哥无一不精!” 唐禹也来了兴趣,干脆也下了田,抓起一把稻子就用力拍打了起来。 王徽激动道:“我发现了唐大哥!最开始那几下是最好玩的!一拍!稻谷就掉一大堆!后边就不好玩了,因为稻谷都掉差不多了,不太刺激了。” 她看向唐禹,撒娇道:“唐大哥,我拍前面五下,然后你再接过去拍剩下的,好不好嘛!” 唐禹瞪眼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找乐子啊,好玩的自己玩,不好玩的给我接着玩。” 王徽抱着他手臂,娇声道:“唐大哥,你就…你就宠宠我嘛…我都那么乖了…” 唐禹哪里受得住这一套,连忙道:“当然没问题!王妹妹你尽管来!” “好耶!” 王徽果断出手,过了前几下稻谷大量崩落的瘾,就递给唐禹。 两人接力,玩得不亦乐乎。 而四周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一时间都呆住了。 唐郡丞,在帮我们打谷子? 天老爷,这可是郡丞啊! 不知不觉间,众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干得更起劲了。 而远处,史忠看到这一幕,也是眉头紧皱,脸色有些复杂。 身旁的弟兄见他模样不好看,于是说道:“头儿,待不住的话咱们就撤呗!那姓唐的还管得了咱们?” 史忠猛然看向他,低吼道:“人家六品县丞,敢下田打谷,你他娘的站在这里看戏都待不住,你是多大的官啊!” “娘的!都给老子站直了!一个个弯腰驼背干什么!当兵的不像当兵的!” 他骂了众人一顿,喘着粗气看向唐禹,目不转睛。 而唐禹这边,王妹妹已经坚持不住了。 她倒是没觉得无趣了,纯粹是力气用完了,于是唐禹带着她上来。 黄昏,收工之时,唐禹把众人聚在一起,笑道:“今天我给你们讲,夸父逐日!” 接下来,一连三四天,唐禹都带着史忠等人来帮忙干活。 直到第五天,也是唐禹帮忙干活的第八天,稻谷终于被收完了。 妇女们端着粥给大伙儿吃,唐禹猛喝了几口,筷子拨开稀饭,却看到了里边的煮鸡蛋。 王徽惊喜道:“我有两个耶!” 她咬了一口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夕阳下,侍卫们也吃得很开心。 最后还是老环节,讲故事。 唐禹看着无数的村民,笑道:“稻谷全部收完了还有奖励哈,今天竟然吃到鸡蛋了。” 众人挠着头,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他们早已不怕唐禹了,有时候还会主动搭话,互相说笑。 “唐县丞,今天讲什么故事啊?” “我儿子也来了,他特别喜欢听你的故事!” “全村人都来了,哈哈,说是王家姑娘长得漂亮!” 众人都笑了起来。 唐禹看着他们,微微眯起了眼,凝声道:“今天,我给你们讲陈胜吴广的故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投名状 这是罕见的一幕,或者说,这是这个时代不该出现的一幕 上百个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在干涸的田里,坐在扎紧的稻草垛上,聆听着故事。 给他们讲故事的,是高高在上的官,是这个郡地位屈指可数的郡丞。 他也坐在草垛上,光着脚,挽起裤腿,腿上还沾着稻谷和破碎的稻草,身旁还放着一个陶碗,碗里装着村里古井打出的凉水。 他说的是最平实、最通俗、大家都能听懂的话。 “那个陈胜啊,其实只是个佃农,自己是没有地的,帮贵族老爷们干活,讨口吃的。” “长大之后呢,当时的朝代全是狗官,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苦啊,陈胜就被征发进了谪戍队伍,结果天降大雨,洪水泛滥,道路不通,就误了期限。” “那时候秦未灭,汉未立,天下民不聊生,他们误了期限,那可是要被砍头的。” “你们说,他好好一个佃农,辛辛苦苦干活,就为了有口吃的,有个地方睡,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偏偏要被抓起来去参军,还误了期限,面临砍头?” “他什么也没做错啊!但他却只有死路一条。” 在场的村民们看着唐禹,唐禹也看着他们。 他站了起来,摊手道:“我们是出身贫寒,但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过活,我们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等死啊!” “所以陈胜就说: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意思是,逃命也是死,造反也是死,反正都是要死的,那能不能…为国而死?” “如果世道要我们跪下,我们为了活下去,可以选择跪下。” “如果我们跪下了也还是死,那我们一定会选择站着死,跟他们拼命!” 残阳如血。 暮风吹拂。 晚霞照亮了唐禹的脸,他笑着,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皇帝昏庸残暴,官员贪横如盗,如果我们要死,那在死之前,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 “陈胜和吴广造反了,他们揭竿起义,为了活命而选择站出来,没想到啊,天下百姓也是被欺压太久了,于是云集响应,跟着他们一起造反。” “他们打下了很多城池,最终陈胜称王,给了残暴的秦朝巨大的打击。” 说到这里,唐禹轻轻道:“这不是故事,这是历史。” “那么问题来了,陈胜吴广到底在哪里起义的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读书,也不识字,当然不知道。 唐禹看着他们,大笑出声:“哈哈哈哈!他们起义在大泽乡!而后迅速打下了蕲、铚、酂、苦、柘、谯等城池!” “而我们谯郡如今有七个县,分别是蕲县、铚县、酂县、谯县、龙亢县、山桑县和城父县。” 村民们已经瞪大了眼,纷纷惊呼了起来。 唐禹道:“不错!陈胜吴广起义!最初打下的城池!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这边!” “苦,就是城父县,而柘就是我们脚下的山桑县!” “我们站在他们起义的土地上,收获着稻谷与粮食。” 村民们已经站了起来,一个个呼吸粗重,数百年的历史似乎穿越了时空的界限,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唐禹端起陶碗,大吼道:“我们现在喝的水!他们也喝过!” 在场的村民们发出了一声声大吼,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激动,但…但全身的鲜血啊,仿佛真的在沸腾! 史忠看到这一幕,脸色终于变了。 他攥紧了刀,忍不住大喊道:“别说了!不许再说了!” 而远处,有人直接上了马,飞快朝着谯郡郡城而去。 唐禹笑着,看向在场的百姓。 他大声道:“诸位乡亲们!作为郡丞!我带人帮你们干活!别无所求!” “我不要钱,我不要粮,因为我把你们当成亲人。” “所以,诸位亲人,诸位叔叔、伯伯、婶婶、嫂嫂、大哥、大姐、兄弟、妹妹…” “我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你们已经完成了收粮,你们已经农闲了。” “我要你们帮我,帮我去各个村落、城镇,帮其他村民干活,去给他们讲…我所说的故事!” 史忠急得一下子跳到马背上,大声道:“来人!把他们驱散!快!不许再让唐禹说下去了!” 说完话,他直接起码朝着唐禹冲去,咬牙切齿道:“狗东西!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是要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马也突然一个急刹车,仰起了身子。 因为史忠看到,那上百村民齐齐朝他看来,纷纷站在了唐禹的身旁,并拿起了手中的镰刀。 这一刻,史忠浑身发寒,只觉心跳都停止了。 唐禹笑道:“史队主莫要激动嘛。” 他对着百姓们挥手道:“亲人们,天已经黑了,都回家吧。” 于是百姓们纷纷给唐禹道别,陆陆续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唐禹擦了擦腿上的稻草,把裤腿放了下来,然后穿上了鞋。 他缓步朝着史忠走去,轻轻道:“史队主,你是有什么事吗?” 史忠脸色极为难看,跳下马来,盯着唐禹低吼道:“你…你要做什么!你要把天捅破吗!你要害了谯郡所有人吗!” 唐禹指了指天空,道:“你看天是破的吗?” 史忠抬头,看到了漆黑的天空。 突然,天破开了! 一颗颗星辰冒了出来,像是给黑暗的天空钻出了一个个金色的洞。 一时间,他有些呆滞,有些迷离。 唐禹道:“我只是讲故事而已,史队主你误会了,《陈涉世家》可是出自《太史公记》,是实实在在朝廷承认的三史之一呢。” 史忠攥着拳头道:“你!最好老实点!你可能已经惹出大祸了!” 唐禹道:“回去吧!还有人在等我呢!” 史忠道:“你知不知道这天下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你这件事瞒不住了,很可能城里已经有人在等你了,要治罪于你了。” 唐禹摆了摆手,不再理会,而是带着王妹妹、冷翎瑶和一众侍卫,朝着郡城而去。 天空繁星点点,路上蛙声不绝。 风吹过,马蹄阵阵,远方有四人骑马飞快而来。 史忠停了下来,咬牙道:“肯定是找你的,朝廷的人,你完蛋了。” 话音落下,前方四人已然下马,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了金牌,大声道:“陛下金令在此!” 其他众人闻言,纷纷跪了下去。 那人看向唐禹,冷冷道:“唐郡丞!请跟我们走一趟!我们要重要的事要问你!” 唐禹看向这人,轻轻说道:“你来啦!” 这人愣了一下,道:“什么?” 唐禹道:“我等你好几天了,你今天可算出现了呢。” “我需要你的人头,做投名状呢。” 说完话,他突然拔刀,直接朝这人杀去。 下一刻,他的刀就被架住,然后胸口挨了一脚,倒飞而出。 这下唐禹直接破防了,他妈的多好的装逼机会啊,结果打不过! 他气急败坏,直接吼道:“霁瑶!帮我宰了这个狗东西!他妈的太过分了!” 他艰难爬了起来,拍了拍胸口的灰。 冷翎瑶道:“做不到,我只是保护你的安全而已,圣心宫从不跟朝廷作对。” 啊? 意思是我完蛋了? 唐禹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只有你吗?聂师兄!出手!” 话音落下,远处一道黑影起落,一瞬间跨越大地,迅速朝这边而来。 钦差大吼道:“唐禹!你敢造反!” 唐禹道:“聂庆!一个不留!” 聂庆身影如电,直接冲杀过来,剑如残影,直接将钦差刺了个对穿,同时朝另外三人杀去。 “来人!” 史忠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道:“保护钦差!” 唐禹一步跨出,站在了他的面前,目光冷厉,寒声道:“史忠,造反不该你管,该郡守管,该刺史管。” 就这一挡,让史忠脑子宕机的时刻,聂庆已经将另外三人杀死。 他提着滴血的剑,道:“怎么处理啊?” 唐禹笑道:“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带进城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择主 史忠紧咬着牙,手中紧握着刀,依旧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这个唐禹是陛下派来的啊,怎么会给百姓讲那种故事,怎么会杀钦差啊! 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一个斯斯文文的人,竟然如此癫狂。 “你不能走!” 史忠一把扣住了唐禹的脉门,沉声道:“你跑了,我们也要跟着你倒霉,现在我们就去见君侯!” 唐禹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本就是要去的,一起去便是,你倒是别拉手啊。” 史忠松开了他,冷冷道:“唐禹,你这是在找死,你会付出代价的。” 唐禹并不理会,只是笑着,缓步朝前走去。 而此刻,戴平和戴渊正在郡府官署,听到属下禀报唐禹所讲的故事,一时间也是吓了一跳。 戴渊当即道:“他怎敢煽动百姓反叛!快派人立刻将其抓来!” 侍卫领命离开,派人捉拿,而戴平则是皱眉道:“这个唐禹,是真的相反吧,他爹那事儿…” 戴渊道:“绝不可信!他太古怪了!除非建康的情报人员真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声音。 “君侯、将军,派往建康的探子回来了,说是有重要情报。” 戴平闻言,连忙道:“让他进来!” 探子进来,跪拜在地,道:“启禀君侯,启禀将军,属下已经查探到建康的情况。” “唐禹之父唐德山的确已经死了,是中秋节当天服食砒霜中毒而死,但消息一直没有公开。” “我们详细审问了仆人,才得到消息,为了预防有假,专门跑到了北篱门往北六里之处,找到了那一棵树,那里有掘土翻新的痕迹,没有坟堆和墓碑。” “为了防止被骗,我们挖开了那里,亲眼看到了唐德山腐烂的尸体。” 戴平闻言,脸色当即一边,急道:“糊涂!掘人亲爹坟墓!何其无耻!何其无道!” 探子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顶嘴。 戴渊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下去吧。” 探子走后,他眼睛才逐渐亮了起来,压着声音道:“父亲为了避免儿子赴险,为了挽救儿子,选择服毒自杀,实在是…令人唏嘘又震动。” “可恨那无道昏君,竟然不顾人伦孝道,秘密下旨派遣唐禹北上,以至于唐禹为人子而不能尽孝,甚至要将慈父秘密掩埋,不得立碑,不得刻灵牌,不得操办葬礼…” “但凡是个人!怎能不痛!怎能不恨啊!” 戴平重重点头道:“是啊,我要是唐禹,我也对朝廷恨之入骨!” 戴渊脸色有些古怪,连忙道:“我应该不会像唐德山那么惨,你别代入了。” 戴平干咳了两声,随即说道:“父亲,那唐禹之行为,可以理解了,他就是想反,甚至…想逼我们反。” 戴渊笑了起来,缓缓道:“这就是有志之士所见略同,此人来历清楚,背景干净,又对大晋恨之入骨,而且有出色的治理能力,正好可以为我们所用。” 说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道:“只是…不能让他有退路啊,否则万一他造反之心不够坚决,我们还是不敢轻信。”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出了大喊之声:“君侯!君侯!史忠有要事禀告!” 戴渊脸色顿时一肃,沉声道:“何事?” 史忠大声道:“郡丞唐禹,目无王法,竟公然煽动村民,讲叛逆史实!” 他扣着唐禹脉门,走了进来,激动道:“而且,而且此贼猖狂至极,还…还在回来的路上…杀了四个朝廷钦差!” 说完话,他身后的侍卫抱着四颗头颅走来。 看到这一幕,戴渊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看向满脸愤怒的唐禹,简直就像看到宝贝一样,心中不胜欣喜。 好郡丞!好胆气!英雄出少年啊!哈哈哈哈! 难道我戴渊真的有天命?在这种时候,司马睿竟然派出了这种人送到我怀里! “大胆唐禹!你简直…简直是罪该万死!” 戴渊吼道:“你可知刺杀朝廷钦差,乃灭族之罪!” 唐禹咧嘴笑道:“灭族?我全家就我一个人了!我还在乎什么灭族吗!” “放肆!” 戴渊道:“你还敢顶嘴!史忠!你立刻包围唐禹官署,不能放任何人出去,现在我要严加审问他!” “是!” 史忠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露出了一个唏嘘的表情,叹声离开。 门,紧紧关上了。 戴渊和戴平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的笑意。 他们坐了下来,心中只有轻松和惊喜。 戴渊道:“唐禹,你年纪轻轻便担任如此重任,为何要走上反叛的道路啊!” 唐禹攥着拳头,咬牙道:“君侯可读《孟子》?” “孟子告齐宣王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天骂道:“我为人臣,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让舒县焕发生机。” “而那昏君是如何对我的?让我为人子不能尽孝!害得我父亲…啊…” 他掩面而泣,哽咽道:“可怜我父亲养我成人,却被迫服毒自杀,埋于荒野之中,连一块石碑都不得立。” “此仇不共戴天!我唐禹就是反了!又当如何!” “君侯若是要杀,便杀我请赏吧!” “死于君侯这等名将英雄之手,总比死于那无道昏君之手要好!” 这番话说得沉痛又慷慨,愤怒又真诚,让戴渊心中为之一振。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戴渊更是满意。 他压制住心情,故作叹息道:“唉…我戴若思,也是惜才之人啊,尔为官心中有民,做人心中有孝,我岂忍心杀之?” “奈何国有国法,王有王道,我夹在中间,也难以保你。” 戴平则是急道:“唐兄,父亲爱才,你倒是说说话,为自己辩驳几句啊!” “你我相识虽然不久,但也是共患难过的,我不忍你就此殒命啊!” 唐禹攥紧了拳头,恭声道:“君侯,戴兄,我唐禹刚满十八,尚未婚配,更未给唐家留下一子半嗣,实在有违孝道,我…自是不想死的!” 戴渊在心中喊着:快求饶啊,快求我,我就可以借坡下驴,拿住你的把柄,彻底掌控你啊! 而唐禹则是道:“生死不由我抉择!但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戴渊道:“你说。” 唐禹凝声道:“八王之乱以来,天下纷争不断,外族蛮夷入侵,汉家儿女遭劫,百姓苦不堪言,四海生灵涂炭。” “值此时节,群雄并起,豪杰林立,举旗为号,聚兵为阀,占地而割据,建朝而立国,故有如今之格局。” “然数十年天下英雄,又有几人能与君侯媲美并肩?” 戴渊心中一颤,却是低吼道:“不可胡言!” 唐禹继续道:“君侯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博学多智,一手书法天下皆知,又仪态非凡,有侠义心肠,世人谁不称道?” “数十年为官,或文或武,却无一不通,深受敬重。” “如今晋国无道,司马睿老迈昏聩,百姓困苦不堪,君侯统兵一方,身镇一域,当以天下为己任,借千载难逢之机,顺势称王矣!” “唐禹不才,愿为君侯效死,开辟大业,建朝立国,一洗天下之污浊,重塑乾坤之纲纪!” 说到最后,他拜服而下,道:“请主公!为天下尽一份力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运 自古以来,成天下霸业,开一国命脉者,皆有气运加身。 戴渊从来没觉得自己有气运,故而未曾想过要反叛割据,建国立朝。 此次担任豫州刺史兼都督军事,也是想着建功立业,在朝堂上继续往上爬,能做大将军已是人臣极限。 然而石虎的一封书信,让他彻底改变了看法。 联合赵国,聚兵一处,吃下徐州,占据淮河以北,则可立国开朝,自封为王。 届时,王敦于荆州响应,顺江而下,攻打建康,夹击之下,晋国必灭,则大业可成。 戴渊是很心动的,所以他只是短暂犹豫,就与石虎结成了联盟,并书信王敦,达成默契。 但即使是如此,戴渊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天运。 毕竟司马睿总要出手反制,总要派出能臣来谯郡,争取逆转翻盘。 可是…来的却是唐禹,这个人虽然背景干净,无关世家,但偏偏是个忠义纯良的,害人不能守孝,人家能不恨你? 司马睿终究是昏庸了,到现在这般时节,还在想着制衡世家,打压世家,连桓彝都不舍得放归。 而唐禹,现在又直接反了,还想劝我反… 这一切,终于让戴渊嗅到了一丝丝天运。 唐禹的一番话,把他本就在膨胀的野心,瞬间助长到了极致。 他的心情已经很激动了,但依旧沉着脸,冷声说道:“唐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戴渊位极人臣,手握大权,全赖于陛下信任栽培,你却叫我造反,你当我是不忠不义之人吗?” “就算没有你杀钦差之事,单凭你刚刚的一番话,我就可以斩你头颅。” 唐禹哪里不知道这厮纯粹是在装,还不敢完全放下戒心。 于是他郑重道:“百姓困苦,生灵涂炭,数十年来天下满是疮痍,四海境内,乾坤之间,亿万黎庶渴望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条真龙。” “君侯分明是真龙之相,为何不以天下为己任,承袭天运,却要做那昏君臣子?” “君侯之仁德忠义,不该奉献给无道昏君,当奉献给天下万民。” “唐禹不才,却也有信心辅佐君侯,成就一番大事。” 戴渊眯眼道:“你?有信心辅佐我?” 唐禹面色严肃,点头道:“君侯可知谢家六女?” 戴渊道:“当然知晓,你曾进谢家为赘婿,只不过后来又被赶出来了。” “此女聪慧过人,从小就有胆识才学,奈何只是女子…” 唐禹道:“而我不过是区区赌徒之子,唯有纨绔之名,那谢秋瞳又是如何看得上我的?” 这句话倒是让戴渊疑惑了,他皱着眉头,仔细思索。 唐禹给出了答案:“因为她说我有经天纬地之才,有王侯将相之智。” “只可惜,北湖集会之后,我见不惯她视人命如草芥,与之分道扬镳,因而被赶出谢家。” 北湖集会? 戴渊突然想起,北湖集会清谈之时,此人作《六国论》以喻天下局势,可谓是见解独到,才华横溢。 难道这唐禹,不单单是有治理之才,更是人中龙凤,将相之姿? 唐禹不容得他思索太久,于是大声道:“君侯!我有一言!请君侯准允!” 戴渊看他目光坚定,于是郑重点头道:“你说。” 唐禹道:“若君侯有意为天下做主,则唐禹甘愿效死,此绝非一句空话,只因心中已有丘壑。” 戴平都忍不住了,连忙喊道:“唐兄且说!” 唐禹看向两人,凝声道:“君侯手握大军数万,皆是英勇善战之精锐,何必要与石虎决一死战,闹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该当与石虎联合,肃清世家私兵,打碎域内坞堡,聚兵合而为一,大军直取徐州。” “徐州刘隗不过两万兵马,断不可敌,或败或降,亦在掌控之中。” “届时,君侯将彻底占领淮河以北,形成割据之势。” “此为第一步也!” 戴渊的心跳在加快,他一瞬间觉得唐禹可能是猜到了什么事,故意这么说,但下一刻,他又想到这人父亲都死了,不可能是故意设下的计谋。 且听听他之后所言! 戴平性子更急,沉稳不住,连忙道:“那下一步呢!” 唐禹道:“王敦专权多年,反心昭然若揭,君侯去以书信,与之达成合作,从西、北两方攻打建康,司马睿必然无法招架,大晋将在数月之内崩塌。” “而后君侯可与王敦达成协议,取得荆州北部及凉州地区。” “至此,天下大变,晋灭而王敦起,君侯则彻底占领淮河、秦岭以北大片土地,可开朝立国矣。” “此为第二步!” 戴渊的手心在冒汗,低吼道:“还有第三步?” 唐禹道:“当然有!开朝立国易,治国守疆难。” “君侯称帝,当改革兵制,淮河以北地区,流民极多,可收编其中骁勇善战者,组成直属军队,独立于世家私兵,完全掌握军事大权。” “利用境内世家所遗财富,武装直属中枢之军队,建立烽燧预警之情报传递机制,依托淮河天险构筑防线,以免王敦野心过大,有进攻吞并之意。” “开发农田,编流民入籍,种桑织布,分工协作,利用世家所遗之根基,开国内之繁荣大局,两年即可兴盛。” “改良官制,增设寒门举荐之科,各郡可挑选精通农事、水利等庶民为官,一可压制世家,二可吸引天下寒门及普通百姓持续流入,开辟大国根基。” “开设私塾,修编史书,修睦佛道两教,维护国家之正统。” “联系汉国、慕容鲜卑等势力,与之达成默契,让他们在西、北两个方向牵制赵国。” “此第三步也。” “五年之内,我国将彻底站稳脚跟,内部兴盛强大,欣欣向荣,足以争雄天下!” 房间里,寂静一片。 戴平猛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汗水。 戴渊把手缩在袖子里,已经攥紧了拳头。 他喉咙发干,心中早已翻起滔天巨浪,忍不住道:“难道还有第四步?” “当然有!” 唐禹正色道:“众所周知,世家对皇权威胁极大,作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自然是要限制世家的发展的。” “可要如何限制呢?改变垄断格局!” “从官制着手,彻底废除九品中正制,推举的制度,寒门及贫民无法做官,世家自然会不断专权。” “今后我们以考试来选拔官员,考什么?儒学!法学!” “以儒法治国,大权则尽归皇帝。” “更重要的是,天下的读书人,天下的百姓,会蜂拥而至,正如商鞅变法,各国贵族庶子及天下人才蜂拥而至。” “届时,我国将空前强大,成为天下第一。” “那时候,南征北战,收复江山,一举统一天下,创造一个真正的大一统王朝!” “而君侯,则是与秦始皇、汉高祖并肩之开国太祖!” 戴渊的眼睛都红了。 “不!” 唐禹道:“君侯比秦始皇、汉高祖更伟大,因为…天下如此残破,君侯结束了如此乱世,岂是汉高祖可以比拟的?” 说到这里,唐禹直接拜了下去,大声道:“陛下!请挺身而出!改天换地!一统天下!” 戴渊身体都在颤抖,他伸出了手,扶着唐禹道:“我之遇卿,犹齐王之遇管子也!” 直到这一刻,戴渊才知道,自己似乎真的有了天运了。 任何君王,成大事之前总会遇到属于自己的良相帅才,如刘邦之遇萧何、张良、韩信。 如今,我戴渊,遇到唐禹了。 天运!已然加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将相 当唐禹被戴渊扶起的那一刻,他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在谯郡,到处都是敌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帮手,就算能调动世家的一部分力量,也根本影响不到大局。 戴渊手握大军,又与石虎联合,在淮河以北,他们加起来有超过六万大军。 而唐禹真正能用的力量,不过是几个世家的几千私兵,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要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发挥影响力,第一步就是必须要渗透进戴渊内部,做他信任的人。 为此,他根据自身情况和戴渊的处境,思考了很久,才有今天这一场大戏。 戏酝酿得足够久,情绪到位,再加上最关键的是对方的确有那个野心,于是才会水到渠成。 戴渊面色沉重,攥着拳头,哽咽道:“当今天下,可谓是遍地生疮,到处流脓,我自少时便有大志,看百姓受苦,心中当然悲痛万分。” “今日幸有唐郡丞一番话,使我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啊!” “我欲成大事,第一步该当如何?是联系石虎和王敦吗?” 别演了,你他妈早就联系好了,还给老子装呢。 唐禹心中骂着,但他也清楚,仅凭一番话就想获得全部的信任,是不现实的。 他也不需要全部的信任,只需要短暂的、有限的信任即可。 “对!” 唐禹正色道:“只要能与石虎和王敦合作,机遇就有了。” “王敦反心已久,一直在等待时机,君侯一纸书信过去,对方会很痛快答应。” “至于石虎,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南边是一个完整的大晋,还是大晋崩塌化作两个国家,这很好选,他一定会选后者,毕竟他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戴渊好奇道:“具体的呢?” 这个问题,让唐禹心中微微一动,他猜测戴渊一定想过具体怎么做,比如石虎攻打谯郡,他里应外合,与石虎一起消灭桓家和祖约,然后聚兵一处攻打徐州,拿下徐州,淮河以北就彻底稳固了。 但他这么问,应该是还有一些地方存在顾忌,比如配合石虎打下谯郡、覆灭桓家和祖约之后,如何保证石虎不会翻脸? 或者说,拿下淮河以北之后,石虎再翻脸怎么办。 唐禹稍作沉吟,才郑重说道:“石虎有四万大军,而谯郡的守军只有一万多,加上祖约的几千人,凑起来勉强两万。” “徐州要拱卫建康,不可能开出口子来,谯郡没有援军。”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和石虎里应外合,就能轻易拿下谯郡。” “不过石虎此人暴虐嗜血,善变无道,不可全信,否则他必然背叛。” “我们可以调集各大世家私兵,全部来谯郡守城。” “一者可以消耗石虎的力量,二者可以削弱淮河以北世家的力量,前者有助于我们的安全,后者有助于之后我们的统治。” “此一石二鸟之计。” 戴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再问道:“可那些世家不会听我的。” 唐禹道:“谯郡局势这么危急,我完全可以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假传圣旨,让各大家族带领私兵赶来。” “全天下都知道,陛下派我来谯郡,是因为我没有背景和立场,那些世家对我的程度是很低的,我只要拿出圣旨,他们即使怀疑可能是假的,也不敢赌,一定会派人过来支援。” “至少,他们会派出一部分人。” “淮河以北这么多世家,凑个七八千私兵是轻而易举。” “到时候石虎消耗过大,就会摒弃背叛盟友的念头,选择坦诚合作了。” 戴渊当即一拍桌子,道:“说得好!唐郡丞真不愧是将相之才!分析得面面俱到!毫无遗漏!” 他虽然夸得很漂亮,却完全没有表态,一没给官职,二没给军队指挥权,哪怕是一个百夫长都没给,这体现了他的谨慎。 但唐禹不在乎,而是说道:“君侯,民意很重要。” “还是要不断给百姓灌输反叛的念头,让他们对朝廷恨之入骨,这样我们之后举义,才会得到百姓的拥护和支持,将来立国,百姓才会有凝聚力。” “谯郡这边处理好了,是早晚要跟徐州的刘隗打的,把百姓利用好,刘隗就挡不住我们。” “到时候,事情传到徐州,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绝对是一时佳话。” “我不擅长打仗,但与百姓和打交道,没人比我更擅长。” “故请君侯,准许我继续给百姓灌输观念,以便我们之后成事。” 戴渊求之不得。 因为他当然还不能完全信任唐禹,不可能给他任何掌兵的机会。 不过,给无知的百姓讲讲故事,收揽民心,这倒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当即道:“好!唐郡丞,你就暂时先煽动百姓的逆反心理,以便我们后续利用。” 唐禹拱手道:“多谢君侯,属下静待君侯佳音。” 他缓步转身离去,走出了大门之后,脸上终于涌出了肆意的笑容。 他不敢大意,很快便回到官署,聂庆已经等候多时了。 “情况如何!” 唐禹连忙问道。 聂庆压着声音道:“信都已经送到了,除了谢家之外,其他家族不冷不淡的,既表示会出手,却又没有具体的行动和回复,只是说关键时候会选择站队。” 唐禹冷哼一声,道:“他们没有选择,如果他们不帮我,我就会说服戴渊杀他们,到时候刀斧加身,就容不得他们犹豫了。” “这几日我会让戴渊准备假圣旨,然后分发到各地。” “下一个目标,该搞定祖约了。” 聂庆松了口气,道:“太好了,意思是我不用再赶路了,我他妈累都累死了。” 唐禹摇头道:“不,你得去一趟鄄城,让喜儿来见我一面。” “我要确定石虎那边的情况,到时候才能做统筹安排。” 聂庆愣住了。 他缓缓瞪大了眼,道:“不是,你当我是马啊!” 唐禹道:“也不是,毕竟我不骑你。” 聂庆连忙捂住屁股,退后几步,道:“算了,我还是去吧,留在你身边感觉更不安全。” 唐禹瞪眼道:“放屁,我王妹妹那么贴心,我会对你有歹心?” 聂庆道:“难说,万一你有遗传呢。” 他防备着,缓缓退出房间。 唐禹道:“注意点,那边不安全。” 聂庆摆手道:“心里有数,不必担心,做好你的事。” 他大笑着,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今晚唐禹总算是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心中的石头落地,他心情放松了很多。 只是回到房间,他又愣住了。 王徽看着他,眨着眼睛,然后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道:“唐大哥,上来睡呀。” 唐禹看了一眼外边,才道:“王妹妹…你怎么又…来了…” 王徽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我的房间里有老鼠,我…我害怕嘛…” 唐禹道:“那我去你房间睡…” “哎你!” 王徽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不敢睡…你,你就陪陪我嘛…” 她干脆站了起来,抱住了唐禹的胳膊。 唐禹无奈道:“陪你我也不敢做什么啊。” 王徽嘻嘻笑道:“但你至少会知道,你还有亲人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地的光 人是需要精神力量的。 唐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也有前所未有的决心,但他的灵魂还没有坚韧到某种程度,在某一些时刻,他是需要其他人给他力量的。 即使,他可能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需要鼓励… 但王徽能察觉到。 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保守宠爱的姑娘,这个温室里长出的花朵,没有见过什么苦难,却能够敏锐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 她的见识其实很短浅,她的经历太单薄,但她会思考。 她会想:我有父亲,有母亲,有主母,有几个哥哥,有数不清的叔叔伯伯…但唐大哥,仅有的父亲都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举目无亲了。 所以她会过来陪着,表示她也是他的亲人。 即使她只有十七岁,即使她很紧张,脸色红扑扑的,心跳很快。 万一唐大哥…真的要对我…那样那样那样…那该怎么办呀。 是拒绝,还是答应呢,好难为情哎。 王徽想着想着,就听到了一旁的鼾声。 转头一看,发现唐大哥已经沉沉睡去,姿态很是不雅。 王徽不禁捂嘴一笑,给他拉了拉被子,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也闭上眼睛,甜甜睡去。 翌日一早,唐禹睁开了眼睛。 他察觉到了脸上铺满了头发,拨开一看,才发现王妹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个丫头姿势夸张,脑袋趴在他的胸口上,头发铺开,漆黑柔亮。 唐禹没有动她,而是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待自己彻底清醒了,才小心翼翼把熟睡的姑娘放好,也替她把被子盖好。 他起身,刚要往外走,却又听见王妹妹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喊道:“唐大哥…别走…” 唐禹回头,只见她还没睁眼,只是小手在床上扒拉着,四周摸不到人。 于是唐禹又坐回床上去,握住她的手,道:“该起床了王妹妹…” 王徽依旧没睁眼,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娇声道:“我想再磨蹭一下,你陪陪我嘛…” 迷迷糊糊的声音带着娇憨和可爱,唐禹实在不忍拒绝,于是就这么坐在船上,陪着她说话。 王徽干脆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抱住唐禹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腹部,道:“唐大哥,你上次跟我说,还有什么女鬼的故事,也没给我讲呢。” 唐禹低声道:“等空下来,我就跟你讲,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却又顿住了。 王徽道:“那…那你现在讲一个简短的好不好?” 唐禹想了想,才道:“我给你讲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嗯…” 王徽似乎还没有睡醒。 唐禹把故事慢慢讲了出来,说完之后低头一看,却见到王徽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两人对视,王徽又连忙把头埋了进去,小声道:“真美的故事,只可惜他们要一年才能见一次呢。” 唐禹道:“你是不是早就清醒了,只是在装迷糊?” 王徽再看向他,露出了狡黠的表情,嘻嘻道:“我想你多陪陪我,故意装的,你会怪我吗?” “如果你怪我,你就打我一下吧,但要轻一点呀,我很怕疼。” 她说话真是太可爱了。 唐禹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咱们该出去了,吃早饭了。” “不去!” 王徽笑道:“我还想再说说话。” 她眨着眼睛,然后说道:“维天有汉,鉴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 “牛郎织女的故事,是不是就来源于《小雅·大东》?” 唐禹这下是真有些意外,点头道:“王妹妹,你读书还真不少,确实是来源于这个。” 王徽得意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这一首诗很是珍贵,它描绘的是时代劳民伤财、营私舞弊、卖官鬻爵、尸位素餐、道德失衡等很多可怕的情况,讲述了百姓们在王政不平、生活困苦之时,奋起抗争的故事。” “就像…就像王大哥如今在做的事一样。” 这番话让唐禹惊喜万分,不禁激动道:“王妹妹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不错!这首诗其实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我们的民族性格。” “我们民族就是在面对不公和困苦时,一定会抗争,这是从古至今都有的精神,是深深埋藏在我们的灵魂之中的东西。” “所以我对百姓讲的那些故事,都是以‘抗争’为主题,无论是抗争暴政,还是抗争自然。” “我不需要去培养他们的抗争精神,我只需要去唤醒。” “所以,我们的民族叫什么?” 王徽呢喃道:“叫什么?” 唐禹道:“维天有汉,鉴亦有光。” “我们的民族叫汉,我们是汉人,汉族,是天上的银河,是璀璨的星辰。” “是飞上星空的人间,是坠入人间的星河。” “是天地的光。” 王徽的眼中似乎也有了星辰,闪烁着光辉。 她歪着头看着唐禹,道:“我们如此闪耀,却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明珠蒙尘,星辰黯淡……所以我们要抗争!我们要重新发光!” “唐大哥,你曾试图为我创造一片星空,你如今又试图为我们的民族,创造另一片星空。” “在方山之上,你为我做到了。” “在不久之后,你也一定能为我们民族做到。” 唐禹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这样还能联系起来。 他甚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对我那么有信心?” 王徽咯咯笑道:“因为我们每一个汉人,都是一颗明亮的星辰啊。” “你不需要改变他们的模样,你只需要擦拭掉那些污秽,他们就会自己发光,自己形成一片星空。” 靠! 太牛逼了! 唐禹忍不住低下头狠狠亲了王徽一口,激动道:“王妹妹你真是太会说了!说的我都激动了!” “你说的没错,我不需要改变他们的模样,我只需要擦拭掉那些灰尘和污秽!” “起床!吃饭!” “今天我要继续去讲故事!” “我充满了信心!” 唐禹兴奋地跑了出去。 而王徽看了门口一眼,才重重松了口气,轻轻拍着自己的心口。 这段时间的补习,有成效! 她眨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籍,赫然便是《诗经》。 “唐大哥肯定更有信心了,王徽,你真棒呀!”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最后嘻嘻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出色而感到高兴。 第一百五十章 幽灵 莫名其妙被安慰到的人,总把别人的付出,当成自己的幸运。 唐禹就觉得自己遇到王妹妹无比幸运,一番交谈,让他一扫疲倦,心神振奋。 吃过早饭之后,便又带着一众侍卫出发,前往山桑县帮百姓秋收。 所以当他在郡府门口等来史忠时,对方的表情都变了。 “你…你没事?” 史忠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唐禹,震惊道:“你为什么会没事!” 唐禹笑道:“史队主,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昨天那几个钦差,是石虎的间谍假冒的啊。” “我敏锐作出了判断,并将其斩杀,君侯查明真相之后放了我,这难道不应该吗?” 史忠急忙道:“可是那金牌!那口音,怎么会…” 唐禹直接打断道:“既然是间谍,自然做戏要做全套嘛,他们准备充分有什么问题吗?一切都是针对我的阴谋罢了。” “史队主这几天一直跟着我,难道还看不出我是一个心中装着百姓的人吗?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反贼呢。” 史忠满脸疑惑,他自然不会相信对方这种说辞,但一时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心中盘算着,等空闲下来,问一问君侯便知。 于是,唐禹带着史忠和三百精锐,再次往山桑县而去,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已经换了一个村落。 阳光明媚,秋风凉爽,一行人来到了崭新的地方,百姓们正在田间劳作着。 看到官兵过来,一个个站起了身子,面色疑惑。 突然,有一个年轻人挥起手来,大喊道:“唐郡丞!唐郡丞来了!” 听到这个称呼,四周的百姓顿时放下了紧张,纷纷打着招呼,一个个面带笑容,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长辈。 唐禹挥手笑道:“你们怎么认识我啊?总不能因为我的俊美异于常人吧!” “哈哈哈哈!” 诸多百姓都笑了起来。 打招呼的年轻人道:“这里的乡亲们早就听说唐郡丞了,只是一直没能见到而已,唐郡丞今天来,也是帮助秋收的吗。” 唐禹道:“当然,把乡老叫来,我这十多个侍卫干活已经娴熟,直接分配任务即可。” “好嘞!” 年轻人应和着,十多个侍卫很快便在乡老的安排下,开始干活。 唐禹亲自下场,开始分配劳动力,割稻、搬运、甩打、装筐、拾穗各个流程都安排了相对应的劳动力,一时间效率都高了很多。 这里没有意外,只有在阳光下挥洒汗水、迎接丰收的喜悦。 王妹妹忙了好些天,唐禹强行让她休息,没带她来。 所以今天也没什么人陪他说话,他也干脆下地干活。 最初村民们还有些不适应,放不开,但很快就在唐禹的说笑之下,气氛开始活跃了起来。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跟唐禹聊着天。 他们胆子愈发大了,想到什么问题就直接问。 “唐郡丞,今年还有北征税吗?虽说今年是丰年,但匪寇太多,如果再交北征税,俺们日子过不下去啊。” 有老者开口问道,这显然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唐禹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陛下那边没旨意啊,应该不会收北征税。” “年年都收北征税,百姓怎么活?要我说啊,最好十年之内都别再收那些莫名其妙的税了。” 村民们听见这些话,心里也是踏实了许多。 他们问着各种详细的问题,唐禹则是一一耐心回答,像是老朋友一样谈心,气氛相当轻松。 时间飞快过去,很快又是残霞漫天,夜幕将临。 众人自发坐在草垛上,等候着听故事。 唐禹往下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忍不住笑道:“不是,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啊!” 有人喊道:“唐郡丞,隔壁几个村也有乡亲过来,大家一起听故事。” “是啊,俺们第一次听说这么大的官给俺们讲故事,心头好奇。” 唐禹道:“那你们要听什么故事啊。” 众人大笑着:“唐郡丞讲什么,俺们就听什么。” 唐禹想了想,才缓缓道:“今天我给你们讲…盗跖率领九千人横行天下的故事。” 以唐禹的知识来说,盗跖的故事他也知之不详,但他有足够的积累来改编,将故事编得绘声绘色。 以至于故事讲完,天都已经黑了,百姓们还不想走。 唐禹看向众人,道:“都回去吧!回家吧!” 可在场已经聚集了数百人,都是陆陆续续从其他村赶来的,此刻聚在一起,心中莫名有一股澎湃的力量。 他们不想走,他们想听更多的东西。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听什么。 幽灵,一个幽灵,徘徊在这片土地上。 这股力量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透,但就是能让这些百姓为之冲动,为之热血沸腾。 史忠大吼道:“散了!” 他被迫大喊,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一个“幽灵”,他自己甚至都有些克制不住,想要…想要过去,站在百姓的队伍中,听唐禹讲故事。 这让他心惊,也让他心悸。 但他的话没有任何用处,即使是他带着三百精兵,也没有百姓看他一眼。 最终还是唐禹驱散了众人,跟着史忠一起回郡城。 “你绝对有大问题。” 史忠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怕了,他畏惧了,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直接杀了唐禹。 奈何,唐禹身边那个女人,也让他害怕。 他甚至尝试过动手,可是还没有拔出剑,那个女人的目光就已经锁定了他。 “唐禹!如果你现在回头!我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 史忠咬牙道:“我的士兵都会听我的,他们会保守秘密的。” 唐禹看向他,轻笑道:“回头?什么回头?我给百姓讲故事,那是君侯的命令,你有什么不服,就去找君侯。” 史忠沉声道:“我会去的!我现在就去!” 他再也忍不住,找到了戴渊,把唐禹的种种迹象都说了出去。 但他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答案。 “史忠啊,唐禹是谯郡的郡丞,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他了?” “他的所做作为,需要跟你解释吗?” “我看你是太闲,太过操心了。” 这番话,让史忠心中莫名愤怒,又莫名恐惧。 戴渊的态度证明了很多东西,在某一个瞬间,史忠得出了结论。 如果唐禹要反,为什么戴渊不制止? 要么戴渊奇蠢无比。 要么…戴渊也要反! 想到最后,史忠浑身发寒,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戴渊和唐禹都要反,那谯郡就彻底崩塌了。 不,不是谯郡,是整个淮河以北,全部都要沦陷。 天将倾覆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山雨欲来 第二天,唐禹照旧出门。 在郡府门前等候史忠之时,冷翎瑶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总是在干农活?” 唐禹有些诧异,看向她,微微眯眼道:“那我们本身为了什么而来?” 冷翎瑶皱起了眉头,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唐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你忘了我们因何而来了?” 冷翎瑶没有看他,而是背过身去,轻轻道:“只是忘了一些不重要的内容,但我还记得你来这里是为了抵挡石虎的,而我是受到秋瞳的嘱托,来保护你的。” 她的语气低沉,低沉着带着一种难言的悲伤。 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是耻辱。 一个女人,容貌绝美,天资卓绝,身份显赫,被江湖许多高手敬仰,但偏偏她脑子有问题,有时候会像个痴呆的老人,记不起太多事。 唐禹想了想,才道:“那么…如果我说…我们曾经做过什么,互相许诺过什么,你会信吗?” 冷翎瑶身影微微一颤。 她猛然转身看向唐禹,然后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唐禹道:“你过激了,这是欲盖弥彰的倾向,说明你内心深处,有那么一瞬间,对我有一些别的想法。” 冷翎瑶摇头道:“应该没有,我以天下为己任,期望振兴武林,惩恶扬善,心中并无其他私情。” 唐禹缓缓道:“因为你看到了榜样。” 冷翎瑶不再言语,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唐禹道:“嗯,我们的确是来抵御石虎的,但本质上,我们是来拯救这片土地和这个国家的。” “谯郡沦陷,则徐州危险,徐州沦陷,则淮河以北全部沦陷。淮河以北丢了,建康也就危险了。” “你的记忆没有错。” 似乎得到了巨大的肯定,冷翎瑶重重松了口气,仿佛魂魄回到了本体,反而满脸紧张,心有余悸的模样。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没错…就好…” 唐禹道:“你失忆的情况并不多,程度也不深,却似乎…这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为曾经犯过错?” 冷翎瑶看着四周,嘴唇开始颤抖了起来。 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往事,她脸色发白,最终咬牙道:“祖逖,因我而死。” 唐禹顿时瞪大了眼。 冷翎瑶道:“去年五月底,我们得知了有江湖高手要来刺杀祖逖的消息,那人是稷下剑宫的宫主,号称当代剑圣,有出神入化之剑法,师父派我亲自来保护祖逖。” “我来到了兖州,却突然忘了要做什么,几天之后,祖逖被刺杀身亡,我才想了起来。” “因此,这里才有这么多变数。” 唐禹真有些头疼了。 历史上的祖逖是因病而死,这里却成了高手刺杀,是历史轨迹发生了变化,还是史册是被化了妆的姑娘?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冷翎瑶的确可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那么就不能把她当成保障了。 正想到这里,唐禹就看到了冷翎瑶脸色的变化。 她一步就来到了唐禹跟前,目光冰冷,咬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了?” “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 唐禹叹了口气,他感受到了对方的紧张和激动,这是她身上少见的情绪,这说明她因此无比自责,几乎已成心魔。 关键战拉胯,那是我偶像的毛病啊… 唐禹道:“冷静,沉住气,并接受自己的缺点,这是你目前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因惧怕而狰狞。” 冷翎瑶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她不认为有人会懂她。 而唐禹,此刻的重心并不在她身上,而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史忠带着三百精锐大步走来。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见到唐禹之后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等待着。 唐禹笑了笑,道:“走吧,我们出发。” 史忠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低吼道:“唐禹,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禹并未回头,而是回答道:“为什么会怎么问?” 史忠沉声道:“你给百姓讲那些故事,你在激发他们心中的怒,你分明是要造反。” 唐禹道:“所以,他们心中为什么会有怒?” 史忠大声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你心中有任何的计划!你都不能现在去激百姓!” “唐禹,石虎大军就在兖州,随时可能南下,谯郡危在旦夕,你这种时候若是激起民变,那谯郡就完了。” “你难道丝毫不为大局考虑吗!” 唐禹回头看向他,缓缓笑了起来,眯眼道:“你就这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啊,我可以跟你坦白。” “只要你做一件事即可。” 史忠道:“什么?” 唐禹笑道:“带着你的兵,下地帮忙干活,尽快帮助百姓们把庄稼收了。” “帮忙干三天活,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史忠沉默了很久,才道:“无非干活而已!” …… 建康,乌衣巷。 快马加鞭,探子很快来到谢府门口,顾不得栓马,他直接冲进了梨花别院。 还未走进主楼,便直接喊道:“急报!八百里急报!” 谢秋瞳快步走了下来,一把接过信,打开一看,只见上边赫然写着:“八月二十五,梁州刺史周访遇刺身亡。” 一把撕碎信纸,谢秋瞳倒吸了一口凉气,呢喃道:“山雨欲来,大乱将至。” 小莲低声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谢秋瞳道:“王敦反心昭著,却迟迟隐忍,只因忌惮祖逖、周访二人,去岁六月,祖逖被刺,五天前,周访也死了。” “王敦要动了,就在这几天了。” 她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寒声道:“我收到消息,那陛下也肯定收到了,我们该行动了。” 她说完话,便直接朝着主院而去。 很快,她见到了谢裒,直接开门见山:“周访死了,王敦要动了。” 谢裒脸色一变,当即道:“湘州情况如何?” 谢秋瞳道:“情况如常,陛下恐怕已然下旨了,刺史甘卓会派兵前往武昌郡阻挡王敦,但他不可能是王敦的对手。” “如今王敦都督荆州,江州又在其掌控之中,湘州与扬州、徐州被隔断,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 “我们占尽劣势,应当组建一支奇兵!” 谢裒皱眉道:“你有想法?”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谢秋瞳郑重道:“建康危亡,陛下在这种时局,会把各方面权限放得很宽,我们谢家本就是军职出身,正好趁此机会崛起。” “父亲,你需要向陛下索要组建军队的权力,就算是散尽家财,我们也一定要拉起一支队伍起来。” 谢裒道:“如今哪里还能招兵买马?” 谢秋瞳沉声道:“江淮地区,有大批从南逃而来的流民,直接收编即可组建大军。” “只要我们得到权限,我立刻出发去京口,组建京口北府兵。” “一可拱卫建康,二可北上淮南,随时可南下庐江郡,牵制王敦大军。” “只要时机得当,必能一击制胜!” 谢裒沉默片刻,便直接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去面见陛下!你等我消息!” “谢家成与不成,看你了!” 谢秋瞳缓缓点头,她的眼眸中没有压力和紧张,只有那赤裸裸的欲望和野心。 她一介女流,根基薄弱,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这也宣告着,她终于从幕后走到台前,要真正进入政治漩涡之中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歃血 干农活,不算难事。 史忠和他手底下这些兵,也是贫寒出身,什么活都干过。 他御下有方,也能做到令行禁止,随便喊了一声,三百精兵就参与到了秋收之中。 唐禹自然担当起了组织角色,把农田划分成区域,把三百精兵化整为零,各地对应板块,干起活来也快。 百亩田地,仅仅半日就全部完成了收割。 百姓们都傻眼了,这年头哪里见过官兵帮老百姓干活的啊,不欺压百姓都算好兵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呢? 因为唐郡丞! 村民们一个个看着唐禹,心中只有无尽的钦佩。 唐禹则是招呼道:“把碗都从家里拿来,打点水让大家喝几口啊。” “就别熬粥了,一顿不吃死不了人,三百人你们也负担不起。” “咱们多收几块田,抓紧时间才是对的,这很快就要打仗了嘛。” 乡亲们打来了凉水,纷纷递给了这些官兵。 有老人激动不已,说着感谢的话语,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全部都跪了下来。 史忠有些不知所措,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如此,他们都下意识看向唐禹。 唐禹则是大声道:“诸位乡亲,赶紧起来吧,一直跪着像什么话。” “民信官,官为民,民脂民膏以税养兵,兵汗兵血以身护民,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百姓们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大家喝着水,一时间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秋风吹拂,迎面而来的凉爽,让人心旷神怡。 下午转战其他村,继续干活,只是不单单是他们去了,那些闲下来的村民,也跟着来了。 于是,在黄昏时分,听故事的人就多了起来。 好几个村子,再加上三百精兵,足有上千人。 他们密集坐在一起,唐禹就站在草垛上,这一次,讲的是唐禹精心删减修改之后的《水浒传》。 第二天,继续干活。 当三百精兵走进崭新的村落时,这里已经聚满了人。 因为传开了。 唐郡丞组织官兵帮忙收粮,并且分毫不取,这个事迹已经彻底传开了。 各村的村民都聚在了一起,配合着官兵干活,每隔一个时辰的两刻钟喝水时间,就成了大家交谈的时间。 史忠突然发现,自己的兵竟然在跟百姓有说有笑。 还有适龄的女子和孀居的寡妇,送水的时候眼含秋波,士兵们也心神荡漾。 再这么下去,我的兵还有纪律吗! 史忠咬牙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唐禹,你最好把一切都给我交代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 唐禹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一天,他讲的是《大闹天宫》的故事,神话色彩让百姓们更加痴迷。 第三天,众人已经把山桑县的粮食全部都收了。 百姓和官兵打成了一片,男男女女互相说着话,女的红着脸,男的低头笑,气氛和谐无比。 到了讲故事的时候,残阳如血。 唐禹站在草垛上,看向四周,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一眼望去好几千。 他缓缓笑了起来,大声道:“大家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众人吆喝着,说着各式各样道听途说的故事。 其中一个年轻人喊道:“想听唐郡丞将陈胜吴广的故事!” 此话一出,在场都安静了下来。 唐禹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我就给你们讲陈胜吴广的故事!” 他运足内力,让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声音。 风吹稻香,残霞如血。 现场数千人安静一片,静静听着热血沸腾的故事。 故事娓娓道来,情绪一再积淀,最终,唐禹看向众人。 残霞把他的脸照成了红色。 他大声道:“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声音回荡在四周,无数的听者早已站起,他们怒吼着,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晚霞照耀,镰刀像是染了鲜血。 这一幕让史忠心惊肉跳,他放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士兵竟然也举起了刀,也混在人群之中,像是迷失了自我。 故事终于结束。 在唐禹的劝说下,百姓们陆续散去了。 而史忠则是满脸大汗,直接冲到了唐禹面前,吼道:“够了!该说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唐禹看了他一眼,道:“跟我来。” 他朝前走,史忠便在后边跟着,三百精锐也跟着。 很快,唐禹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是一座祠堂,崭新的祠堂,由砖石木桶搭建,看起来并不奢华,但很坚固。 而史忠的脸上却变了,急忙吼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这是我主人的祠堂!” 唐禹并未回答,而是对着祠堂牌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缓缓道:“久闻公之大名,却无幸相见,实乃遗憾。” “而今唐禹于谯郡为郡丞,所带侍卫劝课农桑,帮助百姓秋收,颇有成效,也总算有胆气来见祖公了。” 唐禹的声音充满了感慨,呢喃道:“祖公品德高尚,自奉俭约,不蓄资产,一心为民,深受百姓爱戴,为了民族尊严,多次北伐,实乃民族英雄也。” “只可惜,祖公后继无人啊,您去了,却没人继承你的遗志,没人再把你放在心上。” 史忠闻言,当即忍不住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弟兄谁敢忘了主人!” 唐禹继续道:“我从建康而来,到谯郡任职,所见之处,官兵化盗为匪,屠杀百姓,奸污妇女,抢夺粮食,丧尽天良,而祖公之兵,却视若无睹,忘了祖公一片初心,也无力守护祖公基业。” 史忠急得直跺脚:“你胡说!都是为了粮草!是为了抗击石虎!主人!你不要听这个姓唐的乱说!” 他直接跪了下来,对着祠堂磕头。 身后三百精兵也连忙跪了下来,不敢言语。 唐禹回头看向他,缓缓道:“史忠,你不是问我要做什么吗?其实你说的不错,我就是要造反。” “只是我不是对陛下造反,而是对戴渊造反。” “事到如今,你难道都还看不出来,戴渊与石虎勾结,意图吞并淮河以北,割据豫州、徐州吗?” 史忠猛然抬头,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唐禹道:“屠杀百姓你视若无睹,我帮百姓收粮,讲讲故事,你便死盯着不放…呵,你还说没忘记祖公?” “祖逖有你们这都属下,真是死不瞑目!” “看看这祠堂吧!他几乎比谯郡所有的百姓的房屋都要好,但这是百姓们给他立的。” “他为什么得民心啊?因为他先把百姓放在心中。” “而你们!不过是一群沾染了他的光辉的兵痞!” 史忠大声道:“你胡说!我们时刻做好了死守谯郡的准备!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唐禹淡淡道:“你已经放弃了,你早已放弃了。” “当年祖公率领宗族曲部百余家,渡江北上,中流击楫,以明北伐之志,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淮河以北无数英雄归于麾下。” “为何啊?” “想过没有啊?” “恐怕你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参军吧!” 唐禹一把抓起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冷笑道:“你知道守城,知道遇战不退,宁死不降,但你却忘记了为什么守城,为什么可以愿意宁死不降。” “你记得你的主人,你却忘记了他为什么会是你的主人。”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史忠直接有点破防了,一时间张大了嘴,话都说不出来。 唐禹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祖逖为什么是那么多人的主人?因为他心中装着百姓,装着民族的尊严。” “为了这二者,他可以忍受和付出一切。” “有善,有义,有志,有勇,故而有人追随。” 说到这里,他摇头笑道:“在这些天里,我看不到你们有善,看不到你们有志,你们只是一群行走在大地上的躯壳,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而我知道!”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做给你看!” 说完话,唐禹拿起了供台上的碗。 他打开酒囊,倒进碗中,然后咬破手指,把鲜血滴入。 他端着带血的酒,看着灵牌,沉声道:“祖公,唐禹有力挽天倾之志,为国为民之心,其志坚决,其心如铁,天地可鉴,明月可照。” “今日我与祖公歃血,发誓保住谯郡及百姓,镇压戴渊叛乱,抵挡石虎大军,虽九死而不悔!” 说完话,他把酒一口干了。 然后他回头道:“真相?真相就是这个!” 第一百五十三章 蠢货 天空缀满星辰,秋夜冷风吹拂。 史忠静静伫立在祠堂前,心中百感交集,唐禹的话让他触动很大,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说自己没有错,还是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这一年多来,逐渐糊涂了? 还是说,自己从来没有清醒过,只是以前跟着主人走,什么都不需要思考而已。 无数复杂的情绪和思想在心中流转,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找不到想要表达的内容。 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来谯郡,没打算活着离开,今日一番话之后,我也彻底暴露了,百姓们…就交给你了。” 说完话,唐禹摇着头洒然而去。 史忠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猛然回头看向唐禹,大声道:“我该怎么办!” 唐禹道:“不知道,没给人能给你答案,你们也不归我管。” 他走了,留下了迷茫的史忠,留下了三百个迷茫的战士。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之后,唐禹的步伐变得极快。 他立刻上了马,大声道:“要快点回官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疾驰朝前,冷翎瑶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时间不多了?” 唐禹道:“我的一番话,彻底暴露了自己,戴渊该派人抓我了,我回到官署可以活命。” 冷翎瑶道:“回到官署,戴渊就不敢对你动手了?” 唐禹笑道:“你会明白的。” 一路回到官署,唐禹直接冲进了房间,喊道:“王妹妹!王妹妹快护我周全!” 王徽吓了一跳,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急道:“怎、怎么了?” 话音落下,官署的大门直接被一脚踹开,戴渊和戴平带着大量的精锐冲了进来,脸色难看至极。 “唐禹!” 戴渊冷冷道:“你煽动百姓意图造反,又企图挑拨我与祖约之间的合作关系,破坏谯郡大局,其心可诛,罪该万死。” 唐禹回头,疑惑道:“君侯何出此言?我正是按照君侯的吩咐,在做分内之事啊!” 戴渊道:“把我的立场说出去,让史忠防范我,这也算分内之事?呵,你真把别人当傻子了?” 他负手而立,缓缓笑了起来,淡淡道:“在这种紧要关头,陛下派你来谯郡,说明你的忠诚度绝对是值得信赖的。” “他不可能逼死了你的父亲,害了你的孝道,还放心把你扔到谯郡来,毕竟…陛下虽然昏聩,但还是谨慎的,他连桓彝都没敢放回来呢。” “这几天我飞鸽建康,果然查出了猫腻,你爹早已重病缠身,他自杀是为了留你没错,但选择不孝的却是你自己的行为,与陛下无关。” “你宁愿不守孝道,都要来这里,目的不言而喻。” “只可惜你这个蠢货,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忘了封你父亲那些姘头的口。” 唐禹面色平静,缓缓道:“君侯果然是个谨慎的人呢,连我爹的死讯,都要查上两次。” “只不过,你就算查出了真相,查明了我的立场,又能怎样呢?你难道还敢杀我不成?” 戴渊冷声道:“不敢杀你?呵,你觉得我凭什么不敢杀你?” 唐禹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笑着。 而此刻,王徽终于开口了。 “因为他是我的男人,你杀了他,我饶不了你。” 听闻辞海,戴渊不禁大笑出声:“你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你又能怎样?你总不会以为,王家会因为你死了男人,而和我闹翻吧?” 王徽直接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道:“我男人死了,我也不活了。” 戴渊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王徽道:“王家不会因为我的心情,而选择与你对立,但如果我死在谯郡呢?” 戴渊低吼道:“你疯了!为了个男人!” 王徽轻轻道:“我敢保证,如果我死在你的地盘上,我主母、父亲和堂伯,都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你不妨查一查,他们是有多宠爱我。” 戴渊脸色平缓了一些,沉声道:“王家姑娘,天底下那么多好男人你找就是,为什么偏偏找这么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 “更何况,他搅乱我的计划,其实就是在和你们王家作对,你要选择吃里扒外?” 王徽扬着下巴道:“就算是我吃里扒外,我爹也不会怪我,只会说我很调皮呢。” “唐禹是我的男人,也算是半个王家人,他做了什么事,自有我们王家处置,还轮不到你处决他的命。” 戴渊脸色阴沉无比,心中却是盘算着。 现在和王家闹翻实在不合适,王敦还没起事成功,他得了建康,万一又回头打我…那我岂不是腹背受敌了。 先拖一拖,等大局已定再说,唐禹这个蠢货的贱命不值钱,随时可以杀。 想到这里,戴渊笑了起来,道:“好,我就给王家这个面子,唐禹我可以不杀,但必须抓起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放给你。” 他大手一挥,道:“来人!把唐禹给我绑了!关进大牢!” 王徽心中一急,正要说话,却看到唐禹在疯狂给她使眼色。 于是她抿着嘴,便不再说话了。 几个侍卫冲了上来,唐禹直接绑了,押解离开。 路上,戴渊瞥了一眼唐禹,道:“年轻人,我做了几十年的官,要是连你这点小手段都看不出来,那恐怕早就倒下了。” “从你到谯郡城外山桑县,阻止我的人抢粮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不对了。” “之后无非是看你说得精彩,陪你演一演戏罢了。” “你真以为你的话能打动人?” 唐禹笑道:“很明显你被打动了,只是你发现了我给史忠说的话,才猛然惊醒,仔细思索之下,察觉到我的立场有问题。” “其实你很遗憾吧,我这样的人不能为你所用。” 戴渊哼道:“没有忠诚的人才,一文不值,不过你留下的百姓,我倒是可以用一用。” “这也是…我让你继续讲故事的愿意。” “你说,如果我说陛下把你赐死了,谯郡的百姓会不会跟着我一起反?哈哈哈哈!” 唐禹叹了口气,道:“君侯啊,这天下的聪明人,何其多也,靠阴谋去做事,只能做小事,做不了大事,这也是我劝谢秋瞳的原因。” “这世上的所有事,最后都会沦为一个选择题,也就是阳谋。” “有些事,你不想做都不行。” 戴渊不屑道:“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乳臭未干,教我阳谋?你还嫩着呢。” 唐禹笑了笑,轻轻道:“如果,各大世家也反了呢?” 戴渊稍微一想,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怀疑 一路上,戴渊都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不停在沉思什么,最终攥紧了拳头。 一直来到地牢,把唐禹关了进去,戴渊才终于道:“你说,各大世家也造反,是什么意思?” 唐禹看向他,缓缓笑道:“看来你已经想的很深了,那你应该知道世家如果也造反,这里就不属于你了。” 戴渊冷冷道:“我一人造反,势单力薄,极易遭到世家的反扑,只有联合石虎才有胜利的把握。” “如果世家也跟着我造反,我岂不是更容易成功了?” 唐禹笑道:“还要继续骗自己?有意思吗?你难道没有分清楚立场?” “你造的是大晋的反,反的是陛下。世家反的是你。” “当世家的私兵汇聚到一起,足有八九千人,再加上祖约的五千人…” 戴渊直接打断道:“他们加起来也最多不过一万五,我只需要派五千大军,就能把那些乌合之众镇压!” 唐禹道:“再加上石虎呢?” “其实你心里清楚,当世家反对你的时候,石虎就不再是你的盟友了。” “他会坐山观虎斗,让那些世家跟你打,打得你残兵累累,打得你实力锐减。” “那时候,他就会果断出手,一口把你吃掉。” 戴渊的身体猛然一颤,脸色都变得苍白。 唐禹道:“在石虎看来,豫州和徐州可以给你,绝不能留给大晋。但如果他能拿到,他也绝不会给你。” “你的立场其实非常脆弱,因为你的实力根本不够造反,你要靠时机,靠天时地利人和。” “但偏偏,你其实不是一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因为政治和军事不一样,前者太过复杂了。” 说到这里,唐禹傲然道:“你现在很迷茫吧?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吧?” “我有一个好办法,只要你听我的,你能立于不败之地。” 戴渊看向唐禹,眯眼道:“你很懂政治?” 唐禹道:“我想我不需要用话语去证明我懂政治,你应该看得明白我的能力。” 戴渊道:“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唐禹笑道:“别反了,联合世家,勠力同心打退石虎。” “若王敦胜,你占据豫州、徐州而立国。若王敦败,你就是大晋的英雄,你将成为大晋军方第一人。” “哪一种结果,我想你都可以接受。” 戴渊闻言,沉思了很久,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放狗屁!” 他盯着唐禹,道:“如果我不反,徐州之兵就可回援建康,再加上扬州、湘州等地的兵马,王敦胜利的希望就不那么大了。” “你看似在给我想出路,实则在为建康减轻压力。” “唐禹啊唐禹,你真是巧舌如簧,怪不得陛下会派你来谯郡,你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我蠢一点,如果我性格软弱一点,如果我阅历浅一点,我还真可能被你说动了。” “仅仅凭借一张利嘴,你差点把整个淮河以北都盘活了,你真了不起。” “只可惜,我不会上你的当。” 唐禹轻轻道:“你不接受我的好意?” 戴渊道:“好意?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话里的破绽?” “你说世家也反,而且是反我,石虎就可坐山观虎斗,把我吃下去。” “但世家凭什么反我?凭什么甘愿把自己搭进去,也要让石虎吃掉我?” “他们肯定更愿意配合我,拿下豫州和徐州,不需要任何牺牲,就能安全退场。” “那些世家如此自私,当然会选择后者。” “你的假设,毫无意义。” 唐禹坐了下来,缓缓笑道:“可是,假圣旨已经发下去了,恐怕都已经传到世家手上了,他们现在正带着私兵赶赴谯郡。” 戴渊道:“是的,他们是来抵御石虎的,但如果知道我和石虎联盟,他们就一定会选择自保。” “到时候,王敦成了大事,我的危机也自然度过了。” 说到这里,他不屑道:“你的那些话术,在实际意义上的用处,少得可怜。” “安心等待吧,我确实会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留你一命。” “但你也根本影响不到我的大事!” 说完话,他大笑着摇头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唐禹露出了深邃的笑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复杂的局势已经逐渐明朗化了。 世家的站队,成了此次战争的决定性因素。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喜儿! …… “你不觉得可笑吗?” 石虎仰躺在椅子上,一边啃着肉,一边说道:“当初是你说,五天之内,取唐禹头颅给我。” “回来这么多天了,你却总在强调唐禹是你的朋友,所以没下杀手。” “喜儿,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会有朋友?或者说,你会因为朋友这两个字就心软?” “你猜我会不会信你这样的回答?” 喜儿站在一旁,一边逗着鸽子,一边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我的立场?” 石虎摇头道:“那倒不是,你的立场就是极乐宫,这我还是知道的。” 喜儿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有朋友,也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朋友的生死。” “但我认为这一次刺杀,是你给我设的局。” 石虎坐了起来,眯眼道:“我给你做的局?” 喜儿道:“你要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可怜的模样?你对我的欲望从来没有掩饰过,不是吗?” 石虎咧嘴笑了起来,傲然道:“我对谁都不掩饰欲望,我义父的后妃小妾,也都成了我的女人。” 喜儿冷笑道:“但你知道我碰不得,我非但武功高,而且精通医毒。” “所以你和戴渊联合整我!” 石虎道:“这从何说起?” 喜儿哼道:“我去刺杀唐禹,恰好遇到戴渊的兵化作土匪在抢粮,唐禹的队伍也正好与之汇合。” “我要是动手,唐禹肯定是死了,但我面对几百精兵,又该怎么跑?” “你是想让他们抓住我,废了我的武功,然后玩弄我,对吗?” “你这个贱货,真是不择手段啊。” 石虎舔了舔嘴唇,缓缓道:“竟然有这种事…” 喜儿道:“你别说这是什么巧合!我才不信!” “唐禹分明是你和戴渊钓我的饵,什么狗屁能臣,就他的出身,毫无根基的人,你说他有个屁用?” 石虎脸色变得阴沉,冷冷道:“我还没有色令智昏到拿战争开玩笑的地步。” “唐禹是不太重要,但戴渊让我派人杀,我猜测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但…他的兵恰好又出现在了合适的位置…呵,真是有意思。” “他是要做什么?在演什么给我看?” 喜儿皱眉道:“他有什么好怀疑的,你攻城,他开门,一起灭了祖约和桓家,这不就得了。” “占领谯郡后,收拾一下那些世家,再发兵徐州,淮河以北就顺利拿下了。” 她深知石虎是个叛逆又多疑的人,你劝他怀疑,他反而深信不疑,但你劝他不疑,他反而觉得不对劲。 果然,石虎闻言,反而冷笑道:“这世上的事若是都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戴渊这个人,是司马睿一手培养起来的,我甚至怀疑…他在诈降,装好了套子等我入局呢。” 喜儿道:“那怎么会!他这么大的人物,不可能没有野心,谁愿意一辈子做晋国的臣子呢。” “更何况,他一万多人,加上桓家、祖约也才两万人出头,没必要跟你硬碰硬。” 石虎微微眯眼,呢喃道:“如果再加上…其他世家呢?” 说到这里,他直接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帮我去查看一下!其他世家有没有私兵在往谯郡赶!” “若是其他世家也带兵朝谯郡来!那戴渊的问题就大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口是心非 “你说什么!他被抓了!” 喜儿的眉毛顿时掀起,眼中透出惊天杀意,大声道:“关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救他!” 聂庆连忙道:“别啊,数百人镇守大狱,你武功再高也挡不住漫天箭雨啊!” 喜儿怒道:“谁说我挡不住了!” 聂庆道:“那些都是上过战场的军人,身上有血煞之气的,聚在一起你内力都未必发挥得出来。” “况且你这往里一杀,里边直接鱼死网破也给他杀了,那就没得玩了。” “先冷静冷静吧,想想办法该怎么办。” 喜儿瞪眼道:“我需要你劝我吗!你是什么货色!也配教我做事!” 她直接转头就走,都懒得跟聂庆说话。 而聂庆只能挠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直到喜儿走远了,他才小声说道:“这魔女…真是不可理喻…真不知道唐禹怎么受得了她的。” 喜儿几乎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朝着郡府而去,然后悄然来到了官署,找到了唐禹的院子。 她直觉很敏锐,因为她闻见了特别讨厌的气息。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圣心宫的首席大弟子啊!” 喜儿撇着嘴,讥讽道:“你住在唐禹的院子里做什么?嗯?想趁我不在,刺杀他呢。” 冷翎瑶见到喜儿,眉头下意识皱起,平静道:“我是来保护他的。” “看得出来。” 喜儿哼道:“就你们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么?唐禹那天和你演戏,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就是那个傻子自以为很聪明罢了。” “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不够了解你,他难道不知道你是个痴呆的么?” “去年你不也来谯郡了?保护祖逖对吧?哈哈,结果自己搞忘记了,真是可笑。” 冷翎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握住了佩剑,咬牙道:“魔女!你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 喜儿顿时捂嘴笑道:“说点事实,便急了?” “也别怪我翻旧账,你来保护唐禹,但现在唐禹呢?被关进大牢,生死不知。” “你就不是那块料!你应该去治脑子!” “他要是知道你是个傻的,才不会多看你一眼!” 冷翎瑶几乎站不稳身体,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攻击,但唯独这一点,恰好是她的心魔。 她直接拔出了剑,喘着气道:“我不是傻的!他知道我头脑容易失忆!” 喜儿闻言笑不出来了,她指着冷翎瑶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这是你最大的秘密!你凭什么跟他说!” “你是不是对他有别的想法?” 冷翎瑶闻言,反而又把剑插了回去,她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她淡淡道:“没有。” 喜儿松了口气,但却又听见冷翎瑶道:“是他对我有想法。” 这句话真是把喜儿气得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大声道:“胡说八道!他才看不上你!” “你以为我不了解他?他心里傲着呢!他看不上谢秋瞳那个癫婆,也不会看上你这个痴呆!” “他只会喜欢我这种聪明有趣的人!” 冷翎瑶道:“如果这么说,你会好受一些的话,那你是对的。” “你!” 喜儿气得差点动手。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咬牙道:“老娘晚点再来收拾你,现在没心情跟你闹。” 她转身直接看向内院,大声道:“王徽呢!出来!” 话音落下,王徽缓步走了出来,对着喜儿施礼道:“姐姐你好。” 喜儿张了张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板着脸哼道:“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来问你,现在该怎么办?唐禹有没有给你交代过什么?” 王徽轻轻一笑,道:“姐姐,唐大哥说了,戴渊不敢杀他,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静待时局变化。” “王劭造反的消息一旦传来,石虎就会立刻行动,只要战局打响,事情反而会变得明朗。” 姐姐?唐大哥?嘿!这小丫头嘴巴倒是挺甜啊! 喜儿想笑,但又忍住了。 她点头道:“那石虎那边需要我做什么?” 王徽道:“只要石虎对戴渊保持基本的怀疑,战局的复杂性就会自动给石虎反馈令他不安的信息,这是唐大哥的原话。” “唐大哥只是强调了一句。” 喜儿皱眉道:“强调了什么?” 王徽低声道:“他强调,战争不比武林争斗,要姐姐千万不要逞强,以自身安全为重。” 喜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嘴角勾起,把头偏到一旁,强行憋笑,哼道:“谁要他关心了!” “我身怀武艺,又是个聪明的,才不会犯傻呢,反而是他,被关在牢里才让人担心。” 说到这里,她无奈叹了口气,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嘛,他对我许诺那么多,现在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王徽温和笑道:“好姐姐,你别担心他啦,你就做好自己的事情,到时候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谁担心他了…” 喜儿嘟囔道:“他就是个骗子,话说得好听…到时候谁去救他?万一打仗,戴渊会不会对他动手啊!” 王徽道:“会有人救他出去的。” “那就好…” 喜儿松了口气,随即大声道:“反正我不管了,他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到时候他若是让我不满意,我就杀了他。” 她说着话,直接跳上了房顶,迅速消失了。 王徽这才拍了拍胸口,喃喃道:“她好吓人…似乎脾气不太好…” 冷翎瑶道:“不是脾气不好,是性格扭曲变态,极度敏感,极度自卑,极度没有安全感。” 王徽小声道:“别这样说嘛…” 喜儿出了官署,想起唐禹让王徽传达的嘱咐,一时间有些心乱。 她想了想,干脆就朝着大牢的方向而去。 悄然来到门前的街道对面,她看到了大牢门口站着十多个侍卫。 但里边看不清楚,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想到这里,喜儿微微眯眼,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转身迅速再朝着官署而去,只是这一次不是去找王徽,而是来到了更大的官署。 她悄然潜伏了起来,静静等候着。 一直到了晚上,她才终于看到想要见到的人。 于是,她悄然跟了上去。 但很快就有人呵斥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做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掌力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高手! 喜儿心中一惊,顺手一掌挡住,身影闪烁瞬间朝院子里钻去。 “有刺客!保护好将军!” 高手怒吼出声,四周又涌出了十多个高手朝喜儿杀来,远处还有更多的侍卫朝这边跑。 喜儿脸色一变,干脆低吼一声,小手结出一道印法,强大的内力涌出,刮起漫天狂风。 她顺势冲击了一个屋子,又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逃出了官署,喜儿不敢久留,直接出了城。 她咬牙道:“戴平身边怎么这么多保镖…手上没有人质,万一戴渊要对唐禹动手怎么办?” “不管了!老娘要去救他出来!” 喜儿攥着拳头,再次朝大牢方向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怒 “怎么这么久!” 石虎盯着喜儿,皱眉道:“让你去打探消息,你一去就是四五天,还高手呢,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再这么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立场了。” 喜儿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顺手抄起一个茶杯朝他砸去,大声道:“王八蛋!” 石虎低吼道:“你疯了?” 喜儿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和戴渊联手整我!是不是!” 她说完话,把黑色的披风解了下来,露出了红色的裙子。 但裙子之上,满是黑色的污渍,那是凝干的血迹。 仔细一看,只见喜儿腹部、肩部、手臂和大腿部位,有至少七八个箭孔,伤势极为可怕。 石虎连忙站了起来,惊声道:“怎么回事!” 喜儿咬牙道:“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 “老娘去打探消息,却遇到成建制的军队,足足八百人的伏兵,差点把我围了,我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石虎,你就是这么对盟友的是吗?我要回极乐宫,我要禀告师父。” “我是拿你没办法,我该被你算计,但我师父来了,你最好也防得住她!” 石虎这下是真吓到了,连忙道:“喜儿姑娘,我对天发誓绝不是我干的,我毫不知情。” 喜儿点头道:“好!好好好!是我自己拿箭戳的,可以了吗?” 石虎深深吸了口气,道:“抱歉!我承认是我对局势的判断不够成熟,害得你差点丢了命,我一定给你们极乐宫一个交代,给北域佛母宫主一个交代。” “喜儿姑娘,你先下去养伤,千万别留下隐患。” 喜儿咬牙道:“都来了。” “什么?” “各大世家在赶往谯郡,都带了数不清的私兵,而且非常敏锐,行军同时还有很多骑兵和暗哨,我是被发现了,才中了埋伏。” 说到这里,喜儿摆了摆手,道:“为什么那些世家要来谯郡?别告诉我那些自私鬼会主动为国效力,戴渊不下命令,他们不可能来。” “你好自为之吧,我已经做到我该做的一切了。” 说完话,喜儿便摇头走了。 而石虎,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他右手握着酒樽,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锐利无比。 各大世家都来了…而且还派出各种暗哨、骑兵探子,防止有人窥探… 戴渊…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段时间也不回信,像是死了一样… 嘿!你总不会…真是个忠臣吧? 是想联合所有力量挡住我,还是…先借我的手,除掉那些未来可能给你造成麻烦的世家? 可无论哪一样,你不都是在玩弄我吗? “陛下,有没有可能…喜儿在撒谎?” 身旁的侍卫低声提醒道。 石虎愣了一下,疑惑道:“谁让你打断我的思考的?” 他一把掐住侍卫的脖子,狰狞说道:“你当我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蠢货?喜儿身上箭孔的大小、深度和分布的位置,完全符合遭受上百人围攻的情况,你真以为她靠自己戳能戳出那种效果?” “她脖子上还有划痕你看不见?她鬓角的头发断了你看不见?” “你分明蠢得像一头猪,为什么还敢自作聪明?” 说完话,他就直接把侍卫脖子扭断,冷冷道:“戴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 回到房间,插上了门栓。 喜儿才缓缓脱下了长裙,身上的血洞狰狞无比,痛得她面容扭曲。 她坐在床上,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咬牙道:“大骗子,臭男人,把我害得这么苦,我不该去救你的。” “我真傻,我怎么能为一个骗子冒险。” “师父说的没错,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垃圾,没一个好东西。” 她咬着牙,上着药,慢慢给自己包扎,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知道不该去闯大狱的,但当时脑子就像糊涂了,莫名其妙就很冲动想要去。 结果那里非但驻守了两百多个士兵,还有弩箭和机关,她本来想靠着内力硬挡,结果那些士兵全是精锐,聚在一起一声怒吼,血煞之气弥漫,把她内力彻底压制住了。 还好她身法灵活,致命部位没有受伤,否则恐怕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骗子!总是骗我!” 喜儿不禁想流泪。 但最终,她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她知道,是自己有病。 有着病态一般的情绪,无法控制,无法收束,有时候很冲动,有时候很冷峻,有时候恨不得把一个人虐杀,有时候又爱到骨子里。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无法改变这一点,就像冷翎瑶永远改不了她的失忆,就像谢秋瞳永远改不了她的冷漠。 喜儿低下了头,呢喃道:“师父…还是在你身边最好…什么都不用想…” …… 秋收依旧在继续,只是没有三百官兵帮忙了,只有十多个侍卫还在。 当然,还有那个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冷姑娘。 夕阳西下。 人们干完了一天的活,却自发的坐在了草垛上,周边的村民们也都来了,聚集了足足上千人。 但今天没有人给他们讲故事。 “冷姑娘,好几天都没见到唐郡丞了啊,他是不是很忙啊,有没有咱们能帮上的啊?” 有人问了出来,无数人都看向冷翎瑶。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他今后都来不了了。” “为什么?” “唐郡丞难道不想给我们讲故事了?” “还是说唐郡丞要走了?” 四周议论纷纷,冷翎瑶摆了摆手,让众人安静。 随即,她缓缓道:“唐禹被抓进大牢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陷入了寂静,寂静到令人心寒。 冷翎瑶道:“赵国的石虎打过来了,朝廷喊着要收北征税,唐郡丞说答应了乡亲们,今年不许收北征税。” “于是,唐郡丞被抓了,可能…可能能打完仗,就要被杀头。” 残阳冷照,人脸肃穆。 整个谷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像是坐了一堆雕像。 终于,一个拄拐的老人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其他百姓全部都站起来了。 老人道:“冷姑娘啊,我活了七十七年,也读过不少书,唐郡丞是好官啊,他不该死啊。” 这是少有的老人了,在乡老的群体中,他的威望极高。 冷翎瑶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懂这些,我只知道唐郡丞被关在谯郡郡府的大牢里,危在旦夕。” “今天我来,是给你们告别的,今后帮不了你们了。” “唐郡丞让我给大家带一句话。” “他说: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失望了。” 拄拐的老人闻言,缓缓点头。 他回头看向无数的晚辈,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看着这些人长大,他知道这个时候,这一张张冷漠的脸上写满的是什么情绪。 怒! 那是怒! 老人艰难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镰刀,高高举起。 于是,无数村民,全部举起了镰刀。 第一百五十七章 粉墨登场 “启禀陛下,王敦上书弹劾刘隗,说其专权祸国,为诛隗除患,故亲率大军三十八万,举兵开赴武昌郡。” 太监高高举起情报书,声音都在颤抖。 司马睿脸色阴沉,一把结过情报书,看了一眼之后,狠狠摔在地上。 他咬牙道:“三十八万!虚张声势也该有点数吧!到底多少人!” 太监道:“根据我们的详细调查,王敦调集荆州、江州之兵,共计四万三千人,再加上各地方的豪族私兵支持,全部加起来,八万人。” “湘州刺史甘卓已经聚兵两万,赶赴武昌郡,要在那里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司马睿深深吸了口气,道:“两万大军…甘卓挡不住王敦,发布诏告,说王敦举兵谋反,请陶侃率领广州之兵,快速支援武昌郡。” “命刁协、温峤为将,率领扬州之兵抵挡。” “传旨刘隗,让他带领徐州之兵,回援建康。” 太监身影一颤,低声道:“陛下,谯郡若无徐州支援,恐难以抵挡石虎啊。” 司马睿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就算淮河以北全部丢掉,也要保证建康的安全啊。 桓彝袖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大步上前,跪在地上,大声道:“陛下,谯郡乃淮河以北军事重镇,一旦失守,我们大晋整个北方就难了啊。” “徐州之兵又撤了回来,石虎完全可以从徐州长驱直入,南下威胁建康。” “万一戴渊反了,我们就完了。” 司马睿额头的血管都凸了起来,他低吼道:“没有办法再管谯郡了!只能放弃!” “建康丢了,哪还有什么谯郡!” “但谯郡丢了,只要建康还在,到时候我们再拿回来就是。” 桓彝喃喃道:“陛下…那淮河以北的百姓,可就惨了啊。” 司马睿冷冷道:“你是在乎百姓吗?不,你是在乎你们桓家!” “但现在朕派你去谯郡,你还敢去吗?” 桓彝低下了头,无奈长叹。 而就在此时,又有太监小步走了进来,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王司空带着一家老小…进宫了,说是…来请罪的。” 司马睿冷笑道:“现在来请罪?呵,他王导是真会演啊。” “朕若是治了他的罪,王敦造反的理由就不单单是‘诛隗除患’了。” “让他进来吧,你们先撤,朕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但桓彝和诸多太监退下之后,司马睿才看了身后一眼,道:“月曦仙子,恐怕要麻烦你亲自跑一趟谯郡了。” 祝月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目光平静。 司马睿道:“朕集各州之力,未必挡不住王敦,但谯郡失去了徐州的援兵,加上戴渊造反,已经彻底挡不住了。” “那个唐禹也一直没来一封信,朕的情报人员也始终没有动静。” “你去看看谯郡的情况,如果有机会杀石虎和戴渊,就请仙子出手,挽救谯郡局势。” “如果那里已经沦陷,那朕也要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祝月曦缓缓点头,道:“陛下保重。” 她并不废话,干脆利落说了一句,便直接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 京口,谢秋瞳看着眼前懒懒散散的队伍,眉头紧皱。 王敦已经反了,甘宁挡不住,陶侃远在广州,还需要时间,刁协、温峤带着扬州的兵防御,估计也很难奏效。 如果徐州之兵动了,谯郡也就危险了。 时间紧迫啊。 “严苛训练,采取首奖尾罚制,分营对比,最差的营只给稀粥,最好的营给肉吃。” “一支军队想要快速形成战斗力,那就要把纪律贯彻到他们的脑子里。” “一个月之内,他们就得奔赴战场。” “发现不守纪律的刺头,必要时候直接乱棍打死,杀鸡儆猴。” 安排好了一切,她抬头朝北边看去。 以她的猜测,司马睿在此刻必然是要放弃谯郡了,唐禹难了。 或许,他已经跟着喜儿去北方了吧。 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 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里,谢秋瞳缓缓叹了口气,呢喃道:“这世道,难啊。” …… 大牢之中,唐禹静静盘坐着,借着烛光,看着地图。 他轻轻戳了戳武昌郡的位置,道:“王敦、甘宁。” “广州的陶侃、建康的刁协、温峤、王导、庾亮。” “徐州的刘隗。” “谯郡的祖约、戴渊、石虎…” 说到这里,他缓缓笑了起来,轻轻道:“粉墨登场啊!真热闹啊!” 王徽噘着嘴道:“唐大哥,你就别笑了…我都愁死了…” 唐禹笑道:“你愁什么?又没让你打仗。” 王徽小声道:“我想救你出去呀,戴渊一直不肯放人,我都跟他闹了好几次了。” 唐禹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莫要急,我该出去的时候,自然就能出去。” “现在你要帮我写封信,让姜燕送到彭城郡去,给你的五哥。” “根据你的情报来说,徐州的刘隗恐怕要撤了,建康的危机在加重,谯郡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最多三五日,石虎和戴渊就要行动了。” “世家,成了关键。” 王徽道:“世家会帮我们吗?” 好一个“我们”,王妹妹,你别忘了你是王家的人啊。 唐禹缓缓道:“陈郡谢氏、颍川庾氏是没有退路的,戴渊最多争取到桓家和祖约。” “但事实上,他什么也争取不到,因为…石虎不会选择跟他合作,这一战只有打。” 唐禹道:“一旦打起来,所有人就都没有退路了。” 王徽小声道:“那我这几天该怎么办呀?除了写信之外,还有其他任务吗?” 唐禹想了想,才道:“没有任务,只是别让冷翎瑶走,战事一旦开启,各方都会混乱起来,你要保证你的安全。” 话音刚落,唐禹就直接站了起来,看向牢门外。 史忠静静站在那里,盯着唐禹,道:“谯郡是不是要没了?” 唐禹眯眼道:“你希望谯郡没吗?” 史忠道:“如果我放你出来,你能做什么事?” 唐禹摇头道:“我什么也做不了,但你却能做一些事。” 史忠道:“我能做什么?” 唐禹笑了起来,缓缓道:“百姓有怒,但这一股怒,必须要有人去领导,否则他们只会送死。” “我要你,带那些百姓来见我。” 史忠道:“什么时候!” 唐禹道:“后天,百姓会进程缴税。” “为什么?” “因为明天下午,戴渊会派人去收税。” “为什么?” “靠你了。” 唐禹微微眯着眼,轻声道:“记住,明天你要让戴渊去收税,北征税。” “明白了。” 史忠咬着牙,转头就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坚壁清野 “王敦动了,徐州也要动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来了。” 石虎看着地图,沉声道:“拿下谯郡,站稳脚跟,趁着南方大战,一鼓作气拿下汝阴郡、颍川郡、彭城郡、琅琊郡,再往西拿下河南郡、南阳郡,最后拿下襄阳!” “届时,黄河以北大局彻底定了。” 喜儿道:“然后给戴渊?” 石虎冷笑道:“我能拿就拿,拿不下我就给戴渊,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给王敦或者司马睿的。” “晋国对于我们来说,越分裂越好。” 喜儿皱眉道:“但戴渊似乎没有那么老实,我们就算四万大军全部押上去,也很难攻下谯郡。” 石虎把地图收了起来,叹息道:“戴渊有一万五千人,祖约有五千人,那些世家加起来,八九千的私兵,总计不到三万人,如果团结一致守城,自然是能守得住的。” “但是你别忘了,如今秋收刚过,我把谯郡周边洗劫一空,慢慢围城,谯郡又当如何?” “戴渊不会选择硬拼的,他心中很清楚,徐州的兵只要不来支援,他就永远不可能打赢。” “这是他选择与我合作的根基。” 喜儿道:“如果他们不选择守城,而是和我们同归于尽呢。” 石虎冷哼道:“就他们那点实力?那些世家的私兵战斗力很有限,仅靠戴渊、祖约加起来的两万人,根本经不起我们的骑兵冲锋。”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一顿,陷入了沉思。 思索良久,石虎才郑重道:“不过戴渊最近的态度、行事的迹象,都显得非常古怪,我必须要防他一手。” “传我命令!全军集合,准备开拔,明日出发,杀向谯郡。” …… 谯郡,郡府大堂,英雄齐聚。 戴渊高坐首位,其下龙亢桓猷(音同游)、颍川庾怿(音同“译”)、陈郡谢广、汝阴周斐、谯郡祖约,便再无其他人。 这是高层的会晤,说话自然开门见山。 “具体的情况我就不赘述了,大家都清楚。” 戴渊看着众人,沉声道:“王敦造反,徐州刘隗率军支援建康,我们谯郡成了孤城。” “石虎得知消息之后,必然要发动对谯郡的总攻,我们别无选择了,只能勠力同心,死守谯郡。” “只要坚壁清野,让石虎四万大军得不到战地补给,他就耗不起。” “坚持一个月,石虎大军必退。” 桓猷、谢广、庾怿、周斐等人对视一眼,却是一言不发。 关于戴渊的立场问题,那些风言风语,他们也有所耳闻,如今不太敢表态。 只有祖约郑重道:“谯郡以北,有六个坞堡群,恰好可以把我们几个世家装进去,只要严格按照坞堡守堡、郡城守城、互相支援的原则,石虎的四万大军成不了事。” 桓猷这才问道:“那谁去守坞堡?” 戴渊道:“各大世家各自镇守一个坞堡群,我率领大军一万五,镇守最重要的谯郡。” “石虎若打谯郡,则各大坞堡皆可支援,令其腹背受敌。” “石虎若打坞堡,那各坞堡之间还能互相支援,在这种战术下,石虎消耗不起。” 桓猷冷笑道:“君侯的计划真是完美啊,让我们世家去打头阵,坚守坞堡,你在后边看戏,到时候我们倒下了,石虎也受到重创了,你就可以大军出城,坐收渔翁之利了。” 谢广淡淡道:“坞堡易守难攻,我们这些世家,加上祖郡守的五千大军,有将近一万四千人。” “这一万四千人就算实力远不如石虎的兵,但在坞堡的防御战下,石虎要消灭我们,起码需要搭进去两万多人。” “到时候,你就轻松咯。” 戴渊沉声道:“诸位,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谯郡才是此次防御战的重中之重,我作为一州刺史,都督军事,难道不该把重心放在郡城吗?” “我奉陛下之命,抵御赵国大军,有权力对战争部署做出安排,尔等却信不过我?” 庾怿平静道:“我记得,君侯之前的战略安排,就让桓家很不满,都闹到陛下那边去了,因此陛下专门派了一个郡丞过来协调此事…” “所以,那个叫唐禹的郡丞呢?他为什么不出来说几句?” 戴渊面色变得阴沉,缓缓道:“唐禹煽动百姓造反,刺杀钦差,已经被我关进大牢了。” 桓猷忍不住笑道:“陛下精挑细选出来的钦差大臣、谯郡郡丞,竟然是跑过来造反的?这话谁信?” “君侯,我们也不是不服你,只是事关重大,咱们的身家性命都在里边了,你总要安我们的心吧?” “反正我听陛下的,陛下竟然派了唐郡丞过来,就应该让唐郡丞协调部署。” “谁去坞堡,谁守城?那也不能君侯一个人说了算。” 周斐点头道:“不错,毕竟我们这些世家大族,那是跟着圣旨来的,可不是跟着君侯的命令来的。” “而圣旨,是从唐郡丞手里传过来的,当然他要做主才行。” 这下戴渊傻眼了。 为什么这些傲慢的世家,竟然愿意听唐禹这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的话啊! 还是说,这些世家对我的防备太深了? 戴渊眯眼道:“时间紧迫,先执行坚壁清野策略吧,到时候我会让唐禹出来说几句。” ……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非常麻烦劳神。 好在谯郡总共也只有四五万人,算上南迁的流民和黑户,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六万人,要把这些人装进郡城和各大坞堡,并不算太难。 所以第二天,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出发了,他们前往七个县的各个村落,发布命令,要求百姓在一天之内整理好所有东西,全部迁往郡城及坞堡。 看到这一幕,史忠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带着三百精锐,到了山桑县,传达了命令。 山桑县的百姓,他亲自来安置。 “乡亲们!” 他站在了草垛上,看着在场密密麻麻的村民,大声道:“赵国的兵要杀过来了,咱们全部都要搬到郡城去避难,我亲自来安置大家。” “到了郡城,一切要听我的命令。” “我会像唐郡丞那样,把大家照顾好!” 浩浩荡荡的搬迁工作正在继续,第二天,史忠就带着山桑县共计六千多百姓,来到了谯郡郡城安置妥当。 他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戴渊,郑重道:“君侯,大战在即,我们却还有一件事没做啊!” 戴渊疑惑道:“什么事?” 史忠道:“今年的赋税可还没收,这本来是唐禹这个郡丞该负责的,可他现在已经被关了起来…” “大战在即,不能因为唐禹一个人,就把税粮的事耽误了。” “现在百姓们都在城里,粮食也聚在了一起,收税不难,大家都能办。” “到时候石虎围城,粮食掌握在我们手中,还是要更踏实一点。” 戴渊微微眯眼,随即点头道:“有道理啊,我即刻安排,等明天百姓彻底安顿好了,就收今年的税粮!” 史忠低着头,露出了笑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暴动 步履缓慢,戴渊终于还是来到了大牢,看到了正在看书的唐禹。 他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瞥了唐禹一眼,才道:“唐郡丞最近住得可好?” 唐禹道:“还不错,吃喝管够,有油灯,有书籍,比建康的死牢要好太多了。” 戴渊缓缓道:“那是我对你的优待,你的特权来自于我的特许,你应该感激我的诚意。” 唐禹抬头看向他,轻轻笑道:“看来君侯遇到困难了,让我来猜一猜…是世家不听话,对吗?” 戴渊沉声道:“因圣旨而来,听圣旨的话,你在其中承担了太大的作用,这是我之前没想到的。” “我承认你在这方面早就在算计了,各方面都想得很周到,所以我这次过来,诚心想劝你…” 唐禹合上了书,道:“你对我不错,在牢里也给我很大的便利,其实本质上还是想收服我,对吧?” “在你为人臣的时候,你不需要谋士,不需要思考太多政治上的东西,但如今你争霸天下,就发现我这种人正是你需要的了。” 戴渊面色有些僵硬,郑重道:“唐禹,你没有背景,需要一个平台,需要一个机会。” “我可以满足你,让你尽情展现自己的政治才华,只要拿下了豫州和徐州,我可以封你为相。” “我可以把我的女儿嫁给你,让你开枝散叶,成为家族,成为豪门。” “你心存远志,雄心勃勃,难道愿意一直做一个无名之辈吗?” “你宁愿不守孝道,都要来谯郡闯一闯,难道不是…想做一番大事吗?” “只要你点头,我们联手,何愁大事不成啊!” 唐禹收起了笑容。 说实话,这样选项他是真的考虑过的。 戴渊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他愿意辅佐,拿下豫州、徐州的问题不大,割据一方的成功概率很高。 到时候对内改革,对外防御,几年时间就能迅速稳固根基。 到时候,他唐禹也不再需要看别人脸色。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决了,因为这改变不了时代,不符合他的初衷。 只有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可能才会选择退而求其次,做人臣,做权臣。 所以唐禹认真道:“君侯,你的诚意我看到了,我也和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我要最后劝你一次。” “忘了你心中莫名其妙升腾的野心,忘了和石虎、王敦的任何盟约与承诺,安心把豫州刺史、都督军事的职责做好,和世家一起联合抵抗石虎。” “最终,你会成为功臣,地位会进一步提升。”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戴渊脸色变得很难看,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懂!” 他盯着唐禹,道:“这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不该变一变了吗?” “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我本没有野心的,但天下太烂了,我必须要努力去改变,去开创一片繁荣的天地。” “你也是有志之人,你在舒县的时候,爱民如子,难道你不懂我的心?” 唐禹有些愣住了。 他看着戴渊,目光有些迟疑。 戴渊把头转到一旁,语气有些哽咽,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天下该变一变了,我缺少一个谋士,唐禹,该你做选择的时候到了。” 唐禹挠了挠头,道:“如果你没有纵兵抢粮,可能还真把我骗到了…” 戴渊道:“抢粮是为了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那么做,如果我败了,石虎会怎么对谯郡的百姓?” “我,我也是为了百姓好啊!” 他面色都有些狰狞了,红着眼眶道:“你只看到我戴渊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你却没看到司马睿是怎么对待百姓的?有这种昏君在,天下不可能好得了!” “想想祖逖,他为了北伐做了多少事,却还是得不到司马睿的认可。” “我们要做事,要北伐,只能靠自己,决不能再寄希望于晋了。” 唐禹叹了口气,无奈道:“骗兄弟们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为了说服我,你好像做了很多功课,说的话全是投我所好的。” “但一个人是不是为了百姓着想,是掩盖不住的,是装不出来的。” 戴渊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帮我演一场戏,让世家去守坞堡,作为报酬,我放你走。” “唐禹,这句话我很认真,如果你始终不肯帮我,那我也没有留你性命的必要了。” “别以为王家真的能吓到我,当我不需要再争取局势的时候,我不会考虑王家的感受。” “不单单你要死,和你一起来的所有人都要死,而且是受尽折磨而死。” 唐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你给我一天时间考虑吧。” 戴渊想了想,才道:“最多一天,石虎已经出兵,再晚就来不及了。” 唐禹道:“嗯,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在戴渊规劝唐禹之时,外边的百姓也终于安顿好了。 迎接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收税。 无数的士兵,挨家挨户搜粮,挨家挨户称重。 收税本是一件平常的事,奈何它发生在不平常的时机。 战争即将来临,人们全部聚集在了一起,心中惶惶不安的同时,被横征暴敛,心中的怒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而始终,则和山桑县的百姓们在一起。 他们听到了城内的喧嚣声。 史忠看着百姓们,叹息道:“刺史要收税了,想必你们都听到动静了。” “对,不单单是土地税、丁税等基础的赋税,还有超过秋收三成的北征税。” 此话一出,众人一下子就傻了。 所有的秋粮,除去税还剩不到一半,现在又多加三成的北征税,那大家还活不活了? 有乡老颤声道:“往年的北征税,也只是一成啊!” 史忠叹道:“今年有大仗要打,没法子。” 有年轻人喊道:“可是唐郡丞说过,今年不收北征税啊。” 众人都看着史忠。 而史忠则是苦涩道:“唐郡丞在牢里,面对酷刑,别无他法。” “明天一早,他就要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了。” 众人眼眶发红,脸色也发红,面面相觑,粗重地喘息。 他们低着头,悄悄攥着拳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 他们的怒,已经蓄积到了巅峰。 但他们的胆还不够。 还需要一颗火星,去点燃他们的心中的怒。 所以,收税的人来了。 史忠走了出去,让出了位置。 他看到了收税的队主,笑道:“老许,今天辛苦了啊。” 姓许的队主抱了抱拳,道:“史队主怎么在?” 史忠看了四周一眼,压着声音道:“我跟着唐禹和这些村民接触过,里边有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子。” 姓许的眼睛一亮,当即道:“快!快进去收粮!” 众人一涌而出,让百姓们交出税粮,同时,姓许的果然看到了几个漂亮的姑娘,他顿时笑了起来。 “好妹子!这都要打仗了,给哥哥们伺候一下也好啊!” 一群人对着姑娘就冲了过去。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军爷们享用一下普通贫民女子,那有什么不正常的?谁敢反抗啊? 但史忠却冲了进来,直接拔出了剑,大吼道:“你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啊!” “我们!活不下去了!” 他说完话,在姓许的队主的呆滞中,一剑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瞬间涌出。 像是点燃了无数百姓心中的怒火。 “跟他们拼了!” 乡老怒吼一声,年轻的村民们早就憋不住了,纷纷拿起了镰刀,朝着收税的兵杀去。 史忠高举带血的剑,大吼道:“乡亲们!跟我一起去救唐郡丞!让他给我们做主啊!” 他带着三百精锐,带着数不清的村民,直接朝着天牢杀去。 百姓,暴动了。 第一百六十章 反贼 百姓,终于暴动了。 在史忠的引领下,在鲜血的刺激下,在仇恨的加持下,他们的怒就如同蓄积了无数年的水,冲破了堤坝,一路摧枯拉朽,将收税的数十个士兵瞬间淹没。 史忠提着剑,带着他们朝外冲去,冲到了大街上。 他大吼道:“不做狗了!不交税了!” 只是简单的口号,但却切中了山桑县百姓的心,他们也跟着喊着,朝大牢冲去。 四周的兵丁得知了消息,想要冲上来镇压,举目一看,却看到了足足上千人。 他们哪里敢动手,立刻前去禀告。 戴渊正在得意,正在和戴平说起关于唐禹的事。 “他别无选择,除了死,只能和我合作。” “我给他的优待,不是白给的,就是用在这个时候的。” “他代表着皇权,用他去制衡世家,再好不过。” 而就在此时,侍卫直接冲了进来,大声道:“君侯!不好了!山桑县的村民暴动了!” 戴渊腾地站了起来,当即吼道:“什么意思!什么情况!那群蠢猪怎么可能有胆子暴动!” 侍卫喊道:“是史忠,他带着村民暴动,现在已经聚了上千人了,他们要去劫狱啊!” 戴渊立刻朝外跑去,大声道:“快!快聚兵镇压!决不能让唐禹出来啊!” 在谯郡,戴渊有一万五大军,数量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别说上千村民暴动,就算是整个谯郡数万百姓全部暴动,也根本挡不住他的镇压。 但他们的反应毕竟是慢了。 他们给百姓安置的房子,都是条件最差的地方,恰好和大牢很近。 上千村民,在史忠的带动下,杀向大牢。 期间一路喊着口号,一路有百姓加入,最终形成了浩浩荡荡的声势。 大牢的守军根本挡不住,直接就被百姓的洪流淹没,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牢门打开了。 史忠看着唐禹,道:“怒火已经点燃了,现在怎么办!” 唐禹道:“跟我出去,为百姓做主。” 各大乡老、里正也来了,他们看到了唐禹,唐禹也看到了他们。 唐禹大步朝外走去。 所有人都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走出了监牢,见到了阳光。 还有数不清的百姓,他们的眼中有愤怒,也有迷茫和恐惧。 但当他们看到唐禹的那一刻,全部都跪了下来。 这就是领袖的力量。 领袖不是选出来的,当领袖站在那里,人们自动就知道他是领袖。 唐禹大步朝前走去,来到了高台上。 他看着无数的百姓,大声道:“赵国的兵要打过来了,要屠杀你们,我不许。” “正是战时,刺史却还只顾着压榨百姓,欺负百姓,我不许。” “我唐禹把你们当亲人,决不允许你们被当成猪狗牛羊一般。” “现在我要去为你们讨回公道!” “谁要跟我来,就跟来。” 说完话,他便跳下高台,大步朝外走去。 无数的百姓站了起来,提着镰刀、锄头、柴刀等武器,自动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有了领袖,他们就有了胆,有了方向。 戴渊迅速召集了两千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大牢。 他看到了满地的尸体,看到了敞开的大门。 他看到了唐禹从大牢中走出,身后跟着无数的百姓。 这一刻,仿佛太阳消失了,仿佛天都黑了。 黑云似乎笼罩了整个谯郡,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了唐禹的身上。 这个毫无背景、毫无根基、没有任何势力的人,突然就拥有了数千人的队伍。 这太可怕了! 戴渊看着唐禹,大吼道:“唐禹,你身为谯郡郡丞,竟然煽动百姓,在最关键的时候反叛朝廷。” “你这个反贼,你该当千刀万剐!” 他明白自己被骗了,什么等一天,完全就是缓兵之计。 唐禹静静看着他,目光平静。 他缓步朝前走去,声音沙哑:“豫州刺史,都督军事,大权在握,身份高贵。放眼天下,你戴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赵国入侵,石虎御驾亲征,陛下命你镇守谯郡,把国家命脉、山河命运,都交付在了你的手中。” “你所受恩宠、所受信赖,都是前所未有的。” “而这样的你,却做了什么?” 戴渊脸色阴沉。 唐禹道:“你让你的兵扮成匪寇,劫掠治下百姓,屠杀村民,奸淫妇女,视谯郡数万百姓如鱼肉,恨不得他们吸干,把他们吃绝。” “古人言,盗亦有道,就算是偷和抢,也不伤及无辜,不害老人和女人。” “而你戴渊,堂堂侯爵,骠骑将军,却脸江洋大盗都不如!” “你是哪里来的脸,在这里跟我谈分内职责、谈朝廷大义?” “与异族合作,侵占我汉族江山,就是你的大义吗!” 戴渊怒吼道:“住口!你这个反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唐禹缓缓笑了起来,咬牙道:“人固有一死,我唐禹为谯郡百姓而死,也不枉陛下信任,赐我这一身官袍了。” 戴渊道:“列队!镇压叛贼!” 两千大军,严阵以待,手持战刀,时刻准备出击。 训练有素的军队,要镇压唐禹背后这些百姓,比杀猪简单。 只是就在此时,一声大吼突然响起:“慢着!” 龙亢桓猷,带着数百精锐大步而来。 他看着戴渊,冷声道:“君侯!谯郡谁是叛贼!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吧?我这个郡尉,难道就是摆设吗!” 戴渊低吼道:“你们桓家也要造反?” 桓猷道:“造反?众所周知,唐禹是陛下派来的郡丞,君侯凭什么说他造反?” “君侯无端把他关押进大牢,百姓们看不过去,营救郡丞出来,这是在反抗你的专权和陷害忠良,算是什么造反?” 戴渊冷冷道:“谯郡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戴公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远处一声大笑出来,谢广带着几百私兵快步走来,大声道:“随意给人安插罪名,戴公有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他连治下百姓都抢,陷害忠良又算什么!” 街道的另一方,庾怿带着庾家的私兵,也大步走了过来。 而更远处,周斐也被无数侍卫拥簇着,正在朝这边赶。 四个世家,已经距离了超过两千私兵。 戴渊的心在往下沉,压着声音对戴平道:“去叫人…” 戴平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却看见聂庆正在远处等着他,提着剑,笑容满面。 他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爹,那是个高手,要杀儿子啊。” 戴渊深深吸了口气,各个街道都堵满了人,想要搬救兵是不现实了,但手底下的将领应该很快会差距到不对,甚至已经朝这边支援了。 他正想虚与委蛇,却看到人群分开,有清澈的声音正在喊着:“让一让,都让一让。” 人群分开了一条路,只见一众侍卫围着王徽,而王徽则是双手捧着一柄剑,快步走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把剑递给了唐禹。 唐禹高高举起长剑,大声道:“此乃陛下御赐宝剑!见此剑如见圣君!尔等岂敢不跪!” 无数百姓跪了下来,各大世家的领袖对视一眼,也纷纷跪了下来。 于是就是私兵,在场跪了一大片。 唐禹看向戴渊,冷冷道:“豫州刺史为何不跪?难道你要造反?”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收服 在各大世家,无数百姓的注视下,戴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这个时候,谁敢不认皇权? 他看向四周,表情变幻,最终还是咬牙跪了下来,低下了头。 于是,他所带领的两千大军,也唯有跪下来。 在最合适的时机,凭借各大世家的鼎力支持,唐禹短暂压制住了局面。 他当即道:“某奉陛下之命,出任谯郡郡丞之职,负责谯郡税务、户籍等领域,此刻宣布,由于谯郡今年盗匪猖獗,百姓损失惨重,故免税一年。” “此令所带来的所有后果,我唐禹身为郡丞,当一力承担。” 他的身后,无数的百姓都欢呼了起来。 而各大世家掌舵人,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谢家、周家、庾家还好,毕竟他们的田地不在谯郡,但桓家占据了龙亢县大部分田地,这句话几乎是在割他们的肉啊。 唐禹道:“既然本人的冤屈已经洗脱,百姓因税而暴动,则也应当因赋税政策之改革,而停息暴动。” “此前发生的一切,不予追究。” 戴渊当即大声道:“不可!百姓暴动!造成死伤数十人,岂可不予追究。” 唐禹道:“若是平时,自然该追究,但这是战时,一切都要为战争让步。” “我认为,可以从暴动百姓之中,选出壮丁,组成临时的编制,参与守城抗敌,戴罪立功。” “君侯,我们是官,是军,杀百姓不是目的,守住大晋的江山才是目的。” “这种时候,我们追究暴动百姓的责任,岂不是破坏团结,埋下隐患?” “就如同我与桓猷郡尉不会再提纵兵抢粮之事,都在为战争让步。” “这是我们作为谯郡领袖,应当去做出的取舍决定。” 这下戴渊说不出话来了,纵兵抢粮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即可,又不是老子一个人这么干,就你唐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直把这件事拿出来说。 他脸色阴沉,冷冷道:“都撤了吧!聚在这里像什么!既然大战在即!就立刻制定作战计划!” 唐禹笑了起来,随意挥了挥手,便大步朝前走去。 无数的百姓,拥簇着他,跟在他的身后,护送着他离开。 与此同时,各大世家也带着私兵缓步离开了。 半个时辰之后,唐禹回到郡府,直接和各大世家的话事人碰头。 在这大厅之中,一共五人对视着,面色都有些复杂。 唐禹道:“诸位,今天这场闹剧,只是谯郡乱局的开始。” “我们最好坦诚相待,开门见山说话,否则不可能救得了谯郡,而谯郡丢了,淮河以北守不住,大家的命运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他看向众人,郑重道:“我先坦白,我奉陛下之命到来,名义上是斡旋戴渊、祖约和桓家的关系,起到缓和作用,帮助大家一起团结抗敌。” “但种种迹象表明,戴渊和石虎已经形成联盟,意图吞并淮河以北,侵蚀我大晋江山。” “在给大家的信中,我已经言明了利害关系,相信这也是大家站我这边的原因。” 谢广站了起来,对着众人拱手,道:“我谢家的情况大家都应该清楚,我们和王家早已结仇,王敦若是得势,谢家绝对完蛋。” “而石虎、戴渊和王敦之成事,是相辅相成的,我们管不到南方,我们只能管好南方。” “所以,家主早已发信过来,我们谢家会无条件听从唐郡丞的调遣与安排,为守住谯郡付出一切。” 他坐下之后,庾怿站了起来,道:“我们庾家自然也不必多说了,我侄女庾文君为太子妃,我兄长庾亮正在建康为官,也担任要职。” “庾家没有退路,所以只要有利于守住谯郡、击退石虎,我们什么都可以做,唐郡丞的话,当然我们也可以听。” 周斐道:“我们周家和朝廷牵扯不深,和各大家族牵扯也不深,但相比于石虎和戴渊,我当然认可朝廷。” “所以,既然选择了站队,我们就不会退缩。” 桓猷叹了口气,道:“我们接到了唐郡丞的信,也接到了家主给的信物,自然是会遵从家主命令,听从唐郡丞的安排。” “桓家是龙亢县的大族,谯郡若是失守,无论是戴渊还是石虎,都是容不得我们的,我们也没有退路。”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看向唐禹,道:“但唐郡丞来谯郡,所做的这一切,除了把我们这些本就利益一致的人团结起来,除了煽动了几个百姓闹事,还做了什么?” “唐郡丞,我不是质疑你的立场,我只是质疑你的能力,你毕竟太年轻了。” “你让百姓暴动了,或许也有能力从百姓中组建一支军队出来,最多两三千人吧?” “这能影响什么?影响得到大局吗?桓家不是不可以接受免税,说到底这无非就是钱财而已,但总得有价值吧!” 众人对视一眼,却也没有开口反驳,很显然他们同样觉得唐禹年轻,认为他似乎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进展。 而唐禹只是笑了笑,道:“诸位,你们一共有多少兵力?不足九千,对吧?” “就算是九千,这九千私兵的实际战力,打得过戴渊四千人吗?恐怕很难吧。” “而戴渊有一万五,石虎有四万。” “再加上祖约的五千人,立场都还不是很清楚,他们会坚持守住谯郡,还是选择跟戴渊一起造反?” “敌我实力悬殊如此之大,你们认为,我应该取得什么样的进展?” “我能空口白话让戴渊放弃投递,而当忠诚吗?” “我能直接说服祖约,让他不要忘了兄长遗志,选择坚定和我们站在一起吗?” “世间万事如果那么简单,那我何苦这么费尽心力。” 谢广沉声道:“这些话我们认可,时局艰难,唐郡丞手中的力量太过有限,无法取得进展是正常的。” 唐禹打断道:“但也别以为只是煽动百姓暴动这么简单,有些收获,是你们看不出来,却反而很有效的。” “我来谯郡这么久,做了五件事,每一件都很重要。” 桓猷咧嘴一笑,道:“希望这五件事之中,没有免税。” 唐禹道:“第一件事,我通过长期的讲故事和煽动百姓,成功获得了民心。现在我振臂一呼,谯郡数万百姓,至少有几千人愿意为我而战。” “第二件事,我通过煽动百姓这件事,持续影响了史忠这个队主,唤醒了三百个人对祖逖遗志的继承,他们会撬动祖约的其他兵,加大了祖约向我们靠拢的概率。” “事实上今天你们就看出来了,没有那三百个精锐士兵的领导,百姓根本不敢暴动,也不会那么轻易劫狱成功。” 庾怿道:“认同,我们对第二件事的重要性产生了误判,唐郡丞想得深刻。” 唐禹继续道:“第三件事,我团结了你们。世家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没有我,你们真的能团结合作吗?谁做主?谁能做到真正的公平?” 周斐点头道:“认可,我们之间的确需要一个中间人,需要一个不偏颇的领袖。” 唐禹道:“第四件事,我通过我自己的身份,通过我在谯郡的遭遇,通过我在石虎身边的卧底,不断在向石虎释放一个消息——戴渊诈降。” “石虎生性暴戾多疑,一次两次骗不到他,但多次信息都表明戴渊立场飘忽,他必然会怀疑,这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戴渊和石虎的团结,在关键时候,这样的怀疑会被无限放大,甚至能决定战局。” “在这方面的进展,你们是看不见的。” 众人的面色有些动容了。 唐禹道:“第五件事,我在不断消磨戴渊的野心和反叛之心。” “通过煽动百姓暴动,通过展现自身的智慧,通过政治手段去迷惑他,已经让他不断怀疑他自己是否能成功了。” “其实他只要坚定与石虎合作,谁也拦不住他。” “但他现在已经不坚定了,甚至多次陷入自我怀疑,陷入所谓的‘政治’思想死角之中。” “这一点,也会在关键时候,直接影响战局的发展。” “这也是你们看不到的进展。” 他看向众人,沉声道:“谁还认为我没有能力!谁心中还对我不服气!直接站出来把话说明白!” 谢广没有言语,直接对着唐禹作揖鞠躬。 周斐、庾怿对视一眼,也对着唐禹鞠躬而下。 唐禹看向桓猷,道:“你不服?还想着那点破税粮?” 桓猷低下了头,郑重道:“听唐郡丞一言,深感惭愧,请唐郡丞见谅。” “桓家自今日始,一切都听唐郡丞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魂 “夺权!这是夺权!” 官署之中,戴平咬牙切齿喊道:“唐禹啊,枉我这么看重他,他竟然联合百姓、世家一起给我们施压,企图夺取指挥权。” “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想要以一己之力守住谯郡吗!” 戴渊脸色阴沉,冷冷道:“还不是你这蠢货,说什么他是个治理内政的人才,要我把他收入麾下。” “最开始就该杀了他,就不该让他有机会偷偷联系那些世家,慢慢煽动百姓。” “他本来孤身一人,毫无根基,现在直接获得了世家支持,还随时能号召数千百姓,连史忠那个蠢猪都被他蛊惑了。” “还好祖约基本上都在坞堡待着,不然祖约恐怕也跟他了。” 戴平苦涩道:“爹啊,谁能想到他…他就莫名其妙能做到这一步啊。” 戴渊道:“你要是有他一半聪明,老子也不至于为你头疼。” “我本来的计划是,指挥世家坚守坞堡,借助石虎之手铲除世家,同时也消耗了石虎的力量,让他不敢生出吞并我们的心,我们就利于不败之地,迅速接受徐州、豫州了。” “现在倒是好了,那些世家必然不会听我的话了。” 戴平攥着拳头,沉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把这些世家灭了。” 戴渊真恨不得一巴掌给自己这个猪头儿子扇去,他大声道:“他们加上百姓有一万多人,还是在城内,就算再不能打,消耗我们几千人绝对没问题。” “世家没了,石虎凭什么和我们合作?他直接吃掉我们剩下这一部分人,自己取豫州、徐州二地不好吗?” “你的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正是因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那些世家和唐禹才敢这么嚣张,他们笃定我不敢对他们动手,明白吗?” 戴平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嘛,叫他们去守坞堡,他们不肯去,那总不能我们去吧?” 戴渊眯着眼,沉声道:“无论如何,先跟石虎通个气再说。” “最近一直没有接到他的回信,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大概率是唐禹在搞鬼。” “该是用飞鸽的时候了。” 戴平道:“兖州的飞鸽,我们只有两只啊,一旦放回去了,就再也没了,是不是要用在更关键的时候?” 戴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谨慎了?赶紧把飞鸽拿来!我现在就写信!” …… “哈哈哈哈哈哈!” 石虎大笑不已,把纸条随手扔在地上,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看向一旁打坐的喜儿,道:“你猜戴渊说什么?他说唐禹控制了世家和百姓,几乎快把他架空了,他打算镇守坞堡,让我直接进攻谯郡。” 喜儿没有睁眼,只是平静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石虎道:“他戴渊,豫州刺史,征西将军,都督军事,手握重兵,会被一个毫无根基的十八岁少年,给架空了?” “唐禹控制了世家的百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能控制世家?能控制百姓?” “世家基于自身利益,可能选择唐禹,百姓又凭什么?” “他戴渊说的话,真是半分都不可信。” 喜儿撇嘴道:“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现在我们都已经出兵了,打过去就行了呗。” 石虎冷笑不已:“戴渊说他镇守坞堡,让我直接攻打谯郡。” “谯郡城墙高厚坚固,而我的兵,更擅长旷野追击拼杀,才能发挥出骑兵的优势。让我去攻城,我的损失会大大增加。” “他戴渊正是担心我兵力太强,临时反水连他一起打,才故意这么做,想要消耗我的力量,真是无耻至极。” 喜儿道:“损失就损失嘛,只要能完成你预定的任务就好啊。” 石虎哼了一声,道:“如果真是那样,我也认了,损失一部分人,让晋国损失豫州、徐州,划得来。” “但关键是…我绕过坞堡攻打谯郡,万一戴渊却出兵截断我粮草补给,给我来个前后夹击,我怎么办?” “最近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极为反常,约定也从最初的里应外合,变成了我去硬啃谯郡…” “他…不会真是诈降…在给我做局吧?” 说到这里,他狰狞笑了起来,咧嘴道:“到时候他就成了大败敌国的英雄,我就成了史上最蠢的皇帝。” 喜儿终于忍不住道:“那你要怎么样嘛!打也不肯打,撤也不肯撤,总要有个办法啊,现在大军都走了一半的路了,该有个法子了啊。” 石虎缓缓道:“会有办法的,他戴渊,别以为…什么都算得到。” …… 依旧是祠堂,依旧是那一尊雕塑和灵牌之前。 唐禹和史忠并肩而立,静静站着。 “现在你想清楚了吗?” 唐禹沉声道:“你的位置很重要,你需要帮我去做很多事,最终争取到祖约的态度。” 史忠摇了摇头,看着灵牌,道:“没想清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是一个没读过书的蠢货,为了混口饭吃才参军,靠着勇猛和义气,才有今天这个队主的位置。” “主人赏识我,让我试着读书识字,但我也没做好。” “主人走了,我们自动就跟着祖约了,什么对与错,什么未来,我们都不知道。” 唐禹道:“就你自己是这样吗?还是大多数人都这样?” 史忠叹了口气,道:“我们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因为我们的出身就这样,跟着主人走,仅此而已。” “主人去了,我们就像丢了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唐禹道:“那你需要站出来。” “我?” 史忠耸了耸肩,自嘲笑道:“我只是个队主,手底下管着三百人,仅此而已。” 唐禹道:“但你有魂了。” “什么?” 史忠满脸疑惑。 唐禹郑重道:“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故事也听了,农活也干了,你已经有魂了。” 史忠道:“我不明白什么是有魂了。” 唐禹沉声道:“你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汉人,汉家儿女。” “祖逖为什么北伐啊?因为在北方,汉家儿女宛如猪狗,被石虎这个羯族人吃肉饮血,惨不忍睹。” “所以朝廷即使不支持他,他也立志要北伐,要报仇,要洗雪这样的耻辱。” “史忠,你参军是为了填饱肚子,但你不能永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史忠道:“做人,不为了填饱肚子,还能为什么?” 唐禹道:“好,我给你一生都吃不完的粮食,你愿意离开你的部下,你的队伍,而选择隐居吗?” 史忠愣住了。 唐禹道:“你不愿意,你舍不得,哪怕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 “我已经有了吃不完的粮食,我一生都不会饿死,但我又为什么来谯郡这么凶险的地方?” 史忠喃喃道:“所以…为了什么啊?” 唐禹道:“自己填饱肚子之后,我们也希望别人能填饱肚子啊。” “别人…那些没有填饱肚子的人,就是曾经的我们自己啊!” “军人,不应该只知道单纯的打仗,更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打。” “你从前只是跟着祖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打,但他劝你学习,是想你明白。” “你该明白了。” “你该知道,你除了自己填饱肚子,也希望其他人能填饱肚子。” “你想这个世道变得好一点啊!” “汉族生来就该被屠戮?穷人生来就该被欺辱?” “拿起刀!告诉所有人!这不应该!” 史忠身影有些颤抖。 他看向唐禹,道:“我…我还是不懂…我脑子糊涂得很…” “但…但我感觉很兴奋,我感觉你是对的…” 最终,史忠咬牙道:“或许,我感受到所谓的‘魂’了,它在影响我,想让我听你的。” “所以,我听你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爱情 今日是接风晚宴。 在大牢之中待了好些天,唐禹并没有当回事,但王徽表示一定要庆祝一下。 “当初五哥从死牢里出来,我们也庆祝了的呀,无论如何,是回家嘛。” 王徽一边分发着碗筷,一边说道:“更何况,今晚我可是亲自下厨了的,大家一定要尝尝啊。” 不用猜都知道哪道菜是她做的,那黑乎乎的一团,小荷肯定是做不出来,否则当初就根本进不了谢家。 似乎看到了唐禹的表情,王徽连忙补充道:“虽然模样不好看,但味道是不错的,我尝过的。” 唐禹果断选择满足王妹妹,夹了一口塞进嘴里,眼睛却顿时亮了起来。 他忍不住道:“味道的确不错,虽然有点糊了,但不难吃。” 王徽仰起了下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道:“当然了,我进步可是很大的,连小荷都夸我呢。” 唐禹道:“王妹妹,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竟然很有天赋啊,你怎么做到的?” “用心呀。” 王徽嘻嘻笑道:“这些事本就不太难嘛,只要多用心,就一定会做好的。” 唐禹点了点头,道:“不过你也不需要太花心思在这些方面,堂堂千金大小姐,专门学下厨算个什么事。” 王徽收起了笑容,嘟嘴道:“怎么能这么说…我虽然出身很好,但我已经是妻子了…” “用心,是为了照顾好丈夫,这是妻子应该具备的品德啊。” 说到最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这也代表着我的爱嘛,很多事我帮不上忙,我还不能在小事上帮忙的话,岂不是很没用。” 唐禹闻言,给她夹了一口菜,道:“那你也尝尝自己的手艺,享受一下你进步的成果。” 王徽吃了一口,顿时惊喜道:“呜呜真的很好吃!” 看着她激动又开心的模样,唐禹心中不禁暖意满满。 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的姑娘,即使在丈夫最落魄的时候,也会给他端上一缸热腾腾的饭菜。 有的贱畜,外卖到了二十分钟也不去拿,还敢抱怨对方不爱猫呢。 这一顿饭唐禹吃得很爽,他躺在椅子上,看着小荷、岁岁她们收拾着碗筷,看着王妹妹缠着冷翎瑶说想学功夫,四周吵吵闹闹的,心中却很踏实。 世道很艰难,任何事都不好做,自己现在没有班底,没有根基,一件小事都需要倾注大量的思考,去利用,去制衡,去博弈。 但有王妹妹陪在身边,心里却不空虚,觉得什么事都做得成,做得好。 这个世界很多人都病了。 唯独这个姑娘,以最健康、最阳光、最开朗、最乐观、最有活力的姿态出现,分享了无尽的能量出来。 “想什么呢?” 聂庆压着声音道:“在想她们关系为什么这么好?你不在的时间里,她们每天都相处啊。” “王徽性子太活泼,天天缠着冷翎瑶说话,就算是冰块,也该被王徽焐热了。” “我突然觉得吧,王徽挺好的,虽然没有我师妹漂亮聪明,但她确实很善解人意。”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我王妹妹也漂亮聪明!不许说她坏话!” 聂庆呆住了。 他瞪眼道:“你…你是人啊?我师妹也是顶着病躯在建康熬着好吗!她做的是大事,隔你远,所以才显得不重要。” “你别吃着眼前的,就忘了远处的。” 唐禹道:“不是…你还教起我来了,我难道不懂感情?” 聂庆咧嘴道:“你懂个屁,想当年,老子和那个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我那手段…” 唐禹直接打断道:“又提当年,聂师兄啊,都过去的事情了,能不能忘了啊?” 聂庆张了张嘴,干笑了两声,却不再说话了。 唐禹道:“你不能总活在过去对不对?找个新欢嘛,或许会好点呢。” 聂庆抿了抿嘴,“嘿”了一声,不断摇头。 他看向唐禹,慨然道:“有些事只要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师弟啊,珍惜眼前人,别让人家姑娘一直等。” “我当初年轻,总觉得自己不够出色,想要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娶人家过门,后来呢…我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 “答应给她的红色嫁衣,只能挂在相识的那棵树上。”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别等了,在她最美的年龄,给她做好的结果。” “别学我…悔恨终生…” 他摇着头,缓缓离开。 唐禹则看向远处的王徽,她蹦蹦跳跳打着拳,像是在学什么高深的武艺,姿势却歪七扭八,怪好笑的。 “王徽!” 唐禹忍不住喊了一声。 “咦?唐大哥?” 王徽回头笑道:“唐大哥你在叫我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练武的天赋。” 她小跑了过来,摆出了架势,道:“想要挑战本女侠,就尽管出手吧!” 唐禹站了起来,把她抱进怀里,亲了她一口。 王徽脸色顿时红了,小声道:“不可以用美男计喔,本女侠吃不消呢。” 唐禹低声道:“如果我娶你,你会愿意跟我成亲吗?” 王徽微微一呆,随即噘着嘴,低下了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任何回应,只是双手紧紧抱住唐禹的身体,用尽了力气,一刻也不肯分开。 唐禹轻声道:“我…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做。” 王徽没有抬头,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声若蚊蝇:“爱你,不是因为你很好,是因为你是你。” “我爱的是你本身,不是你具备的优点、拥有的力量。” 唐禹道:“等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嗯…” 王徽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唐禹感觉心口有些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丫头正笑嘻嘻地咬着自己,像是个表达爱意的小狗,亲昵地对主人示好。 唐禹捏了捏她的脸,她便龇牙咧嘴,又嘻嘻笑了起来。 “笑什么?” 唐禹问她。 王徽歪着头道:“开心,我爱的人也爱我,这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 她抬头看着唐禹,呢喃道:“你让我闭眼,让我默数。” “然后我睁开眼,就看到了一片星空。” “从那一刻,我就非你不嫁了。” 她的语气如此温柔,像是可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冷与残酷,像是可以消弭一切的仇恨与憎恶。 “爱情真奇妙,那时候我分明刚认识你,我不该有充足的理由就突然爱上你的。” “但偏偏就是爱上了。” “如果主母问我,徽儿,你为什么会喜欢那样一个男人呢?” “我想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只能说,主母呀,他在我刚刚萌生感情的年龄恰好出现,教我认识飞鸟虫鱼,教我与山川深谷对话,给我一片美轮美奂的星空……” “他的确给不了王家明珠任何东西,但他给了王徽很多很多。”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爱呢?” 王徽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知道,除了家人之外,对她好的人很多很多,因为她是王家明珠。 但唐禹对她的好,却都不是针对王家明珠的,而是针对王徽这个人的灵魂的。 针对身份,会获得身份上的回馈。 针对灵魂,会获得灵魂上的回馈。 她不懂什么是回馈,她只是简简单单爱上了。 一个人,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就应该去追求,很简单呀。 这个世界好多人不开心,或许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唐大哥…” “嗯?” “我爱你呢。” “我感受到了。” 唐禹笑着。 王徽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你也爱我?” 唐禹笑道:“我也爱你。” “好耶!” 她高高举起了双手,回头看向远处的聂庆和冷翎瑶等人,笑道:“他说他爱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缨 聂庆傻笑着,看着两个搂在一起的人,大声笑着,然后摇着头离开。 月光很明亮,他逐渐走出了院子。 有些事既然无法挽回,那就让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他喜欢追思往事,让那些亲身经历过的甜蜜与悲惨在心中持续浮现,沉浸在开心与刺痛之中,肆意品尝还活着的滋味。 冷翎瑶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她看着唐禹,看着王徽,眉头微微皱起,内心没有什么波动。 她虽然感受到了对方两人的相爱情绪,但那样的情绪对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陌生中,又隐约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亦或者在某一刻,曾经产生过那样的情绪。 但忘了。 似乎真的忘了。 她转身离开,莫名有些心痛,心痛自己的疾病。 她对很多事都淡漠,可这不是她的选择,只是被迫的。 忘性大,就容易记错人、记错事、说错话,于是慢慢就不说话了。 同样,既然什么都有可能忘记,那什么还是重要的?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或许今天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我看得甚至比生命还重要,但明天就忘记了,那一切不就是虚妄。 因为一切都是虚妄,所以她也慢慢习惯了淡漠。 只是在意识的深处,她会想…万一自己哪天,不再忘记一些事了,会不会也能得到一些崭新的东西? 但她很快就抛却了这些杂念。 因为她忘了。 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 心中只有那淡淡的哀伤,形成了她内心深处的底色。 …… 意气风发。 唐禹此刻意气风发,对时局充满信心,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不一样。 各大家族的掌舵人看到他,都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锋芒毕露的气质。 今天,人终于齐了。 豫州刺史戴渊高坐首位,其下两侧分别是谯郡郡守祖约、郡尉桓猷,再往下左右,是镇将戴平、郡丞唐禹,谢广、庾怿、周斐及其他将领分别靠后。 大晋淮河以北,大部分有权势的人物都到齐了。 戴渊依旧是最大的官,依旧是这一次战争的指挥者。 他看向众人,先是抱了抱拳,然后沉声道:“诸位,根据前线情报,石虎大军行进虽然缓慢,但最多还有两日,就要到达谯郡境内了。” “我们必须要在今日作出决策,完成部署,迎战石虎。” “如今我们谯郡总计有三万兵员,必须要合理分配至六个坞堡群,以及驻防谯郡。” “唯有谯郡与坞堡联防,互相支援,互相掣肘石虎,才能取得最大的防御效果。” 桓猷道:“的确要联防才能产生效果,我们已经完成坚壁清野,石虎得不到补给,后勤线拉长,所能耗费的时间有限,只要我们做好准备,挡住石虎不是问题。” “可关键就在于,谁去坞堡?” “难道要我们世家各自驻守一个坞堡,率先承受石虎的进攻?” 话外之音很明确了,联防可以,但你戴渊休想搞花样。 戴渊似乎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沉声道:“坦诚来说,我想驻防谯郡郡城,因为我手底下的兵最是精锐,应该驻防最关键的位置。” 众人冷笑。 戴渊道:“但考虑到世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太过复杂,万一出现了公报私仇,不肯支援联动的现象,那整个防线就有可能出现缺口。” “因此,我主动请缨,驻防六大坞堡群。” “我自己的兵,自己联动,才会配合得当,不会出现纰漏,能最大程度上消耗敌军。” 众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祖约则是郑重道:“君侯大义!实在令某佩服!” 这是个最单纯的孩子。 他真以为戴渊是忠臣了。 难道他从来没怀疑过什么? 唐禹微微眯眼,他看着祖约,看着那张普通的脸,心中陷入了沉思。 而各大世家,却把目光投向唐禹。 他们现在要看唐禹的态度行事。 “同意。” 唐禹笑道:“六大坞堡群就拜托君侯了,我们一定会把谯郡守好。” “另外,鉴于此战艰难,我们应当把能用上的资源都用上,所以请君侯分配两千人的装备,我们要武装两千个有战斗力的百姓,也编入守城队伍。” 戴渊眉头紧皱,沉声道:“我出装备,给你武装百姓?” 唐禹道:“君侯这句话就见外了,都是为国做事,都是为了守住谯郡,打退赵国大军。” “君侯此刻不该计较阵营啊,这些世家哪个没有恩怨情仇,此刻不也都联合在了一起?” 戴渊深深看了唐禹一眼,沉声道:“好,我就给你留两千人的装备,唐郡丞可要好好守城才是。” 唐禹笑道:“没有问题。” 他站了起来,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六大坞堡群距离谯郡,最远有二十里,最近只有五里路。” “而在这五里路之间,恰好有一处河流经过。” “若石虎不选择攻打坞堡,而选择直接攻打郡丞,君侯可在石虎大军半渡之际,从后方包抄,穷追猛打。” “石虎若是回头反击,君侯则立刻撤兵,保持距离,再退坞堡。” “我们是以少打多,对方战斗素质又强,就必须反复拉扯,消耗对方。” “君侯,拜托了。” 戴渊面无表情地看着唐禹,露出了深邃的笑容。 他缓缓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诸位各自坚守岗位!共同抗敌!” 他站了起来,表示散会。 待他与戴平离开之后,祖约也笑着离开。 其他世家众人看向唐禹,面色忧虑。 “戴渊不对劲,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妥协了。” “恐怕有阴谋,他会不会直接不抵抗,而是和石虎合兵一处,攻打谯郡。” “到时候我们挡不住啊,加上祖约,加上百姓,也最多一万五六千人,怎么挡得住戴渊和石虎五万五的精锐战力。” “唐郡丞,想想法子啊,戴渊这是铁了心要反啊!” “是啊,否则他不会那么痛快给我们留两千人的装备。” 唐禹摆了摆手,道:“稍安勿躁。” “戴渊要反,本就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我强调过,戴渊的反心被我不断消磨,已经不那么坚定了。” “石虎和他的联盟,也出现了裂隙。” “我们只需要在战争的进程中,去创造变数,创造足以扩大他们心中裂隙的因素,就能取得关键性的扭转。” 桓猷忍不住道:“可那样做,哪有什么把握啊,岂不是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了!” 唐禹冷笑道:“你给我十万大军,我保证给你重新制定更有把握的方案,保证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我们手中。” “诸位,清醒点好吗?我们本就是处于绝对劣势方,我们没有把握,没有主动权,那是应该的。” “这一战,只有出兵以奇,利用战场的势,利用人心的疑,利用关键时候的决策,去战胜对手。”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谢广点了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唐禹道:“怎么做?等!等战斗降临!” “然后,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庾怿忍不住道:“能勉强挡住石虎,已经是天大的好事,还想打漂亮的胜仗?什么才是漂亮的胜仗?” 唐禹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灭赵皇!杀石虎!”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会晤 “派出五百精锐骑兵,进入谯郡境内,分别朝四个方向铺开,刺探军情,有任何异样情况,立刻禀报。” 石虎看着地图,脸色严肃,郑重道:“再派三百精锐骑兵,朝东铺开,死盯着徐州方向的官道,预防王家、曹家的私兵突然支援。” “改变行军阵型,采用一字长蛇型,分两批行进三万人,迷惑对方,剩下一万人,驻留谯郡边境为预备队,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若戴渊派出使者,则带来见我,若见不到戴渊使者,则派出使者前往坞堡,尝试与其取得联系,争取见面机会。” 把一切都部署好,石虎才指挥大军前进。 他缓缓道:“谯郡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戴渊想要通过我消灭世家,也削弱我的实力。” “但我也想让戴渊去攻打谯郡,这样我就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谯郡,灭掉戴渊,独掌兖州、豫州、徐州等地,开疆拓土。” “这一战不好打啊,咱们的对手可不是那么听话的。” 喜儿骑在马上,淡淡说道:“需要我出手就说一声,关键时候,我应该有机会乔装接近戴渊,将其亲手斩杀。” 石虎摇头道:“不可,戴渊若是死了,戴平还掌控不住戴渊的力量,那些兵就会回到谯郡,到时候反而麻烦了。” “就是要逼戴渊去打谯郡!” 喜儿道:“戴渊又不是傻子。” 石虎笑道:“真希望他不是傻子。” …… 坞堡之中,戴渊站在窗口,看着野外的荒地,面色凝重。 戴平道:“爹,情报人员已经铺开了,和石虎的人接上头了,现在的消息是,石虎大军全面进入谯郡境内,距离第一个坞堡群,大约还有八九里路。” “我们现在要不要表态?或者说寻求见面的机会?” 戴渊缓缓点头道:“传令给情报人员,像石虎传话,我会在第一个坞堡群等候他前来会晤,分析谯郡局势,商议详细的作战计划。” 说完话,他看向身旁坐着喝茶的老人,低声道:“尹大师,届时还要烦劳大师保护某之安全。” 山羊胡的老人长得瘦削,端着酒樽缓缓道:“无非是魔教的小丫头罢了,成不了事,戴公无须担心。” 戴渊道:“有大师这句话,某就放心了,请大师与某同往。”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驶出坞堡,上百骑兵护佑,往北而去。 …… 第二天,石虎眉头紧皱,看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坞堡,陷入了沉默。 最终,他才问道:“喜儿姑娘,这次会晤有风险吗?” 喜儿耸了耸肩,道:“如果是你们两人单独见,就没有风险。” 石虎道:“没有你在身边保护,我与戴渊单独见面,岂不是风险更大?” 喜儿淡淡道:“根据武林中的可靠消息,稷下剑宫的尹容,就在戴渊的身边,充当供奉的角色。” “你带我去,戴渊就会带上他,那时候才是真的危险。” 石虎脸色微变,道:“号称当代剑圣,去年刺杀了祖逖那个尹容?” 喜儿道:“大道容众,大德容下,尹容是当年稷下学宫尹文的后代,剑法很高,我保不住你的。” “那就单独见吧。” 石虎吩咐了下去,便开始穿戴铠甲,部署意外方案。 片刻之后,在坞堡群外八百步处,已然摆上了桌椅。 石虎和戴渊两人,都独自一人缓步朝桌椅处靠近,为了确保两人的安全,双方的士兵都隔得很远,保证了在弓箭范围之外。 “哈哈哈哈!” 石虎还未靠近,便大笑出声:“戴公风采过人,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果真人中龙凤耶。” 戴渊抱拳鞠躬:“天王面前,岂敢称龙凤,如今谯郡局势变化多端,我也是等待天王已久了。”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风吹过,四周草木枯黄。 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都没有说话,似乎在蕴蓄一种气场,看谁先忍不住开口。 石虎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有时候显得戏谑,有时候又显得残酷,让人捉摸不透。 戴渊最终先开口,笑道:“天王,如今唐禹控制各大世家,与祖约一起固守谯郡,兵力共计一万五千余,除租约五千精锐之外,其余全是装备不良的私兵、农兵,战力有限得很。” “只要天王全力进攻,必能轻易拿下谯郡。” 石虎缓缓道:“盟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啊,戴公当初可是跟我保证,会打开谯郡城门,恭迎我军入城,不会吹灰之力拿下谯郡,进而拿下整个豫州。” “怎么到了如今,却成了我单独硬攻谯郡郡城,而公则隔岸观火了?” 戴渊无奈道:“惭愧,世家之间恩怨纠葛,本很好利用。奈何这唐禹出乎意料,竟然能令各大世家短暂团结起来,共同对抗于我。” “此人乃司马睿点名指派而来,虽然年龄不大,却城府极深,我最初对其太过疏忽,才导致如今格局。” “但我相信,这样的局面对于天王来说,不算难办。” 石虎笑道:“当然不算难办,但谯郡我一个人打下来,却要白白给你,是不是有点太亏了?” “戴公,你想要割据大晋之北,不能因为有我帮忙,就不愿自己出力了吧?” “你率领大军攻打谯郡,我出手帮忙,功成之后,你占据兖、豫、徐三州之地,而我掠夺财富之后,收兵回国。” “你出大力,而取大利,我出小利,而取小利,这才公平。”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我肯定是不会吃亏的。” 戴渊平静道:“天王此言差矣,若无你我之盟约,赵国大军想要拿下豫州是不可能的,正因为有我妥协,有我联系王敦,达成默契,大晋才会失去淮河以北。” “天王妙计,让大晋失去了淮河以北,甚至可能会改朝换代,却也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吧?” 石虎道:“我若攻城,你从背后包抄而来,我岂不是危险了?” 戴渊道:“我若攻城,天王若是违背盟约连我一切消灭,那又该如何?” 石虎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了片刻。 石虎才终于道:“戴公,你我都是聪明人,谁都不肯冒险,谁都不肯吃亏,这般谈事,谈不出个结果的。” “但你想成大事,不可能自己不出力。” “这样吧,我派两万大军,你派一万大军,一起攻城。” “你先发至郡城,以换防或补充物资为由,骗郡城守军打开城门,杀将进去,我两万大军顷刻而至,助你拿下郡城,歼灭残余敌军。”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互相牵制,也互相协作,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谯郡。” “你别指望利用我去歼灭世家,我也不指望能一口气把你们全吃了。” “都坦诚点,认真把这件大事办好。” “万一拖下去,王敦败了,徐州之兵回援了,我们可不好过。” 戴渊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出五千兵马,回郡城骗守军打开城门。” “我兵力少,实在不敢付出太多,希望天王理解。” 石虎笑了起来,缓缓道:“好!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各显神通 谯郡郡城,各大世家的掌舵人聚在一起,面色凝重。 桓猷攥着拳头,低吼道:“我派出的探子分队,是各地招募的武林人士,目力敏锐,动作迅猛,他们探知的消息不会有错。” “戴渊已经和石虎会晤了,下一步就是合兵一处,一起攻打郡城。” “我们现在很被动,得赶紧想个法子啊。” 谢广道:“戴渊这个逆贼,陛下如此信任他,他却背叛民族,真是罪该万死。” “现在说那些没有用。” 庾怿沉声道:“我们是万万不能走到投降那一步的,就算是戴渊反了,我们也必须守住谯郡,等待南方的局势变化。” “若是我们也降了,以石虎的性格,谁都别想活。” 周斐道:“唐郡丞,你怎么看?” 众人也不禁把目光投向唐禹。 唐禹淡淡道:“很简单,如果你们是戴渊,你们会不会和石虎一起进攻谯郡?” 桓猷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唐禹道:“石虎四万大军,戴渊只有一万五,若是戴渊出了坞堡,他挡得住石虎的进攻吗?” “他是军人,他应该很明白,石虎全歼他戴渊,最多损失多少人?顶天了一万吧?” 谢广摇头道:“不会损失那么多,戴渊的兵就算战斗力再强,牺牲超过三成也要溃散,旷野作战,石虎最多损失几千人,就能把戴渊彻底打崩。” 唐禹道:“所以戴渊是不会出全力的,他更希望让石虎单独来进攻谯郡郡城,一方面灭了我们,一方面消耗石虎的力量。” “石虎也不会那么傻,他会逼迫戴渊也出兵。” “所以理智来说,戴渊和石虎应该是各出一部分兵力,互相牵制的同时,也互相协作。” 周斐道:“若是那样,我们也很不好应付啊,说实话,我们的士兵战斗力很有限,就算是守城之战,也未必占据优势。” 唐禹笑了笑,道:“战局是不断变化的,人心也是。” “戴渊的路不会那么好走,我们的路也不会那么难走。” 庾怿皱眉道:“我们现在需要采取什么策略?” 唐禹道:“等,等战争降临。” …… 戴渊盯着地图,面色变幻,一直沉思着。 戴平则是说道:“爹,那石虎说明早就出发,咱们得赶紧做准备啊。” 戴渊道:“六个坞堡群,装了我们一万五千人,平均一个坞堡群大约两千五百人。” “我们应该怎么抽调五千人出来,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戴平道:“就这么点时间了,来不及各个坞堡去均摊出兵吧?” 戴渊深深吸了口气,道:“均摊出兵,那就是一个坞堡群,出兵不到一千人,这会打碎我们军内原有的建制,士兵们的互相协作会更麻烦,将官指挥会更不方便,极大削弱了我们的战斗力。” “时间紧迫,我们来不及配置,临时赶过去,容易吃大亏。” “但如果直接从两个坞堡群调走五千将士,战斗力倒是不受影响了,可空置下来的两个坞堡群,万一被石虎占据,我们就危险了。” 戴平眼睛一亮,道:“我有一计!” “可让石虎大军先行至谯郡郡城以外驻扎,我们再调集离他们最远的两个坞堡群战士前往。” “这样石虎即使有心占领坞堡,也来不及回头,至少不会比我们回守快。” 戴渊哼了一声,道:“这是下策,还是不够有把握。” 戴平道:“各大世家的私兵在谯郡郡城,石虎在前,还有哪里来的兵能占据坞堡?” 戴渊想了良久,才道:“就这么办,去给石虎说,让他们先走!” 于是,第二日,石虎的大军率先出发。 戴渊派探子一直跟着,然后再调集两个坞堡群一共五千大军跟上。 两批人马,在离谯郡郡城最近的坞堡群汇合,此时,他们距离谯郡仅有八里的距离。 按照计划,戴渊正色道:“我带领五千大军去郡城,找借口骗他们开城门。” “待听到三长三短之鼓声时,则说明我已经进了城,天王便立刻率兵杀来,我们里应外合,拿下谯郡。” 石虎点头道:“没有问题!” 戴渊上马,吆喝着五千兵马回谯郡。 路上,他压着声音道:“探子都安排好了吗?万一石虎掉头,我们要立刻知晓。” 戴平道:“安排好了,是尹大师安排的高手。” 戴渊连忙看向身后的老者,抱拳道:“多谢大师。” 尹容抚摸着胡须,缓缓道:“小事而已,老夫倒要亲眼看看,这个唐禹到底是何方身上,能把戴公逼到这般境地。” 他深居简出,长时间闭关,至今还没有见过唐禹。 五千大军,缓缓回到谯郡郡城。 在护城河外,戴渊的旗帜飘扬,有士兵上前喊道:“放下吊桥!开门!” 唐禹看向各个世家的掌舵人,笑道:“戴渊倒是有意思,还专门来这一套。” 桓猷冷笑道:“他真以为我们会上当。” “哎我们就是会上当。” 唐禹摆手道:“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庾怿脸色一变,惊声道:“唐郡丞,你要做什么!” 唐禹道:“莫要紧张,我只是下去找戴渊聊一聊。” 片刻之后,吊桥放了下来,城门打开。 唐禹大步走出了城门,来到了吊桥之上。 他的身后,冷翎瑶静静伫立,秀发飞扬。 “让戴渊来!” “他要想进城,总要有点诚意吧,至少上来聊一聊啊!” 唐禹扯着嗓子喊着。 戴渊眉头微微皱起,回头看向尹容,道:“尹大师,烦劳陪我走一趟。” 尹容冷笑一声,直接朝前而去。 戴渊迅速跟上,两人也很快来到了吊桥之上。 唐禹笑道:“君侯怎么回来了?坞堡的东西不够吃了?还是想家啦?” 戴渊冷冷道:“物资没有带够,当然要回来拿,唐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禹道:“君侯糊涂啊,我放你进来可以,但你进来之后,和石虎里应外合怎么办?” “当然了,我也不是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败就败了嘛,万一君侯念着我们之前的交情,还让我做丞相呢。” “只是…你五千人进城与我们一统杀,就算石虎支援你,也杀了进来…你们最终赢了,可你的五千人,还剩下多少啊?” “两千?三千?或者不到一千?” “但我可以肯定,无论你这五千人还剩下多少,都会被石虎吃掉!” “他都拿下郡城了,要你何用啊?” “你总不会认为,他还怕你坞堡里那点兵吧?” 戴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手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唐禹道:“你看,你以为和石虎找到了最佳的合作方式,事实上…你根本限制不住他,他要吞你,随时都可以。” “你这五千人,阵型整齐,应该是整营人马吧?意思是你没有分批次调集人马?” “那你至少空了两个坞堡群。” “万一石虎有预备队,你那两个坞堡已经丢了。” “君侯啊,你怎么能低估石虎的野心呢?他的恶名,早就决定了他不可能让你捡便宜…” “你啊,没退路了。” 戴渊的脸色有些苍白,死盯着唐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禹道:“你还有最后一条路,回头跟他打,牺牲这五千人,换取逃命的机会,坚守坞堡。” 话音刚落,戴渊身后的老人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一道剑光骤然划破长空,狂放大作,杀机已至。 而就在此时,一道白光宛如巨浪,从唐禹的背后涌出,硬生生把这道剑光挡住了。 冷翎瑶从唐禹的身后走到前方,轻轻道:“武林宗师,稷下剑宫的领袖,未免太过下作。” 尹容微微眯眼,疑惑道:“《圣心诀》?你是祝月曦的弟子?” 唐禹打断道:“别忙着认山头了,老头儿,你这王八蛋真够阴的,我记住你了。” 尹容冷笑道:“记住我了?噢?你能做什么?” 唐禹道:“或许你不知道我的另一重身份,我是北域佛母的亲传弟子。” 尹容下意识身影一震。 随即他大笑道:“梵星眸会收男弟子?哈哈哈哈!你这黄口小儿,编都不会编,老夫…啊?” 他突然看到唐禹身上冒出了一道道隐约可见的金芒,虽然气势很微弱,但…那的确是《大乘渡魔功》的气息… 这… 唐禹道:“你惨了,你把祝月曦和梵星眸都得罪了。” 尹容面色冷漠,沉声道:“你们打仗的事,与我无关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赌命 在唐禹看来,作为世外高人,当代剑圣,这个尹容应该是桀骜不驯、顽固不化的,谁知道这厮能进能退,直接认怂了。 一时间,搞得唐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只能把目光看向戴渊,笑道:“君侯,既然这位前辈让我们聊打仗的事,那我们就接着聊。” “现在你该怎么选呢?” “选择用你的兵攻城,为石虎做嫁衣?” “还是回头告诉石虎,你搞不定我们,开不了城门,让石虎派兵上?” “前者你肯定不愿意,后者石虎就不乐意了。” “你猜他会不会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攻城?” 戴渊脸色很是难看,显然是陷入了纠结。 他目前的处境太难了,感觉怎么做下场都不好,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联盟、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怎么变成了如今的局势。 唐禹淡淡道:“似乎你还不甘心啊?但其实你早该反映过来了。” “来谯郡之前,王导找我说了一番话。” “他说,因时不同,因局不同,故而立场在变,行事在变。” “他说,所有的计策和谋略都不顶用,因为真正的对手一定不笨,计策永远赶不上变数,而应变之道,就成了胜败的关键。”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轻轻道:“你最初的计划是没错的,和石虎达成联盟,里应外合拿下谯郡,再借他的手除掉各大世家和徐州刘隗,一举占领大晋淮河以北。” “石虎达到分裂大晋的目的,你也达到割据兖州、豫州、徐州的目的。” “但…变了啊。” 他看着戴渊,郑重道:“你没有想到我能联合世家,煽动民意,破坏了你在谯郡的领导力。” “你更没有想到,陛下怕王敦太过,甚至连徐州都不要了,把徐州的兵调回了建康。” “这样的变数,意味着王敦帮助石虎承担了更大的压力,石虎对你的结盟需求就不大了,他完全可以思考更进一步,自己吞并徐州、豫州了。” “因时不同,因局不同,故立场在变,行事也变。” “你变了吗?局势完全不一样了,你还按照以前那一套走,你当然不会有好下场。” “这个道理王导看得透,你却没有看透。” 戴渊忍不住吼道:“什么话都是你在说!老子该信哪一句都不知道!” 唐禹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不得承认,戴渊带兵或许还行,但在处理这些复杂局势上,能力就有些不够了。 所以,唐禹道:“现在你有多个选择。” “第一,攻城送死,为石虎做嫁衣。” “第二,回头告诉石虎你开不了城门,赌石虎尚有人性,不会逼你攻城。” “第三,啥也别管,赶紧跑,跑回坞堡,万一石虎不追你,直接攻打谯郡,和我们搞个两败俱伤呢,你不就成了。” 戴渊咬牙到:“送死老子做不到,相信石虎有人性更是无稽之谈,但他也不蠢,不会让我坐收渔翁之利。” 唐禹笑道:“所以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我带你进城,一起抗击石虎。” 戴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看着唐禹,沉声道:“此话当真?你肯让我进去?你信我?” “当然!” 唐禹大声道:“我早就说过,君侯是名将,名将当然懂随机应变之术。” “来人!开城门!放君侯之兵进城!” 城门缓缓打开,唐禹带着冷翎瑶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城楼上的世家掌舵人,已经跑了下来,堵着唐禹大喊道:“不能放他进来!你怎么想的!” “唐郡丞!不能把我们的命交给这个人主宰啊!” “他要是和石虎里应外合,我们就完蛋了。” 谢广、庾怿、桓猷都忍不住大喊着。 唐禹则是冷声道:“此战我做主!你们选的!既然选择了我,就必须听我的。” “我下的决定,你们必须执行。” 庾怿大声道:“此事我绝不同意,唐郡丞,我们信任你才把指挥权交给你,你不能…” 唐禹直接看向他,眯眼道:“现在由不得你了,霁瑶,谁敢不听我命令,就直接杀。” 冷翎瑶微微点头,身上的杀意和内力一并涌出,庾怿身边的江湖高手脸色一变,被这股气势震得退后。 桓猷变色道:“唐禹!莫非你也反了!” 唐禹道:“我只是要和戴渊赌一赌。” 他看向谢广,淡淡道:“谢家应该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决定。” 谢广面色变幻,最终深深吸了口气,道:“家主信中说过,都听唐郡丞的。” 唐禹看向另外三人,沉声道:“都老实点!别坏了我的大事!我可翻脸不认人!” 谢广道:“庾兄,这个时候不宜内讧,听命令吧。” 庾怿、周斐、桓猷三人对视一眼,脸色极为难看,但冷翎瑶腰间明晃晃的剑,又那么刺眼。 他们没有表态,但戴渊最终还是进来了。 五千大军,持续进城,虽然被死死盯着、包围着,但一旦事变,他们能瞬间控制城门。 唐禹缓步走到戴渊面前,笑道:“君侯,这个结果满意吗?” 戴渊看向唐禹,眯眼道:“现在我一声令下,谯郡就完了,你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唐禹耸了耸肩,道:“我就是在跟你赌命啊,你敢赌吗?” “你一声令下,控制城门,迎石虎大军进城,试试看?” 戴渊沉着脸不说话。 唐禹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真那么做了,谯郡肯定沦陷,但死的却不是我。” “其实也不会是我背后这些世家的人,他们可以投降,毕竟他们还有家族底蕴,为了统治和稳定,石虎不会选择杀。” “但你肯定要死,你和世家不同,你是军人,是将领,你不死大家不安心呀。” 他笑了起来,眨眼道:“你有家人吗?有族人吗?有手下吗?我都没有。” “我随时可以跑,跑到哪里去都是活命。” “你能跑吗?你舍得全家死绝吗?” “嘿,我全家已经死绝咯。” 唐禹拍了拍戴渊的肩膀,道:“跟我赌命,你没那个条件的。” “你现在只能选做忠臣,听我的命令,打赢这一仗。” “到时候我们联名上书陛下,说你反叛只是诈降,是我们共同商议出来的计策,你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最终打败了石虎。” “你不用死,你可以是忠臣,还可以是青史留名的名将。” “孙、白、乐、吴、王;韩、卫、霍、邓、戴。你可以是最后那个‘戴’,明白么?” 戴渊喘着粗气道:“我堂堂一州刺史、都督军事,却要听命于你?” 唐禹道:“首先,你没得选。其次,我能成就你。” “君侯啊,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想着你的安危,你的前途…” “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这么好?” 他笑着看向戴渊,道:“现在,按照你和石虎约定的方式,让他发起进攻。” “你不能拒绝,否则,我就杀你。” 最后的话语,如此平静。 但戴渊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唐禹的杀意。 他有些恼羞成怒,吼道:“杀我?杀我!你以为那些世家宁愿内讧都要听你的?或者说你靠你身边这个小丫头?” “我尹大师在此!我会怕你!” 尹容拉了拉戴渊的衣袖,低声道:“别闹…” 戴渊回头,惊愕道:“尹大师,你剑术高超,岂会打不过一个丫头?” 尹容压着声音道:“我自然是不怕她的,但…我隐隐感受到一股不安…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 “我感觉…她师父月曦仙子好像来了…” 戴渊身影微微一颤,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 他看向唐禹,一时间不知道感慨万千。 这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莫名其妙…成了淮河以北战场的领袖? 这…他…他就这么做到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孽缘 “鼓声!鼓声响起了!” 石虎腾地站了起来,面对即将胜利的结局,他也难得涌出了兴奋之情,当即吼道:“开拔!进攻谯郡郡城!” 不到八里的路,对于大军来说并不算远,全军出击,很快便到了谯郡。 此刻,城内喊杀震天,城墙之上歪七扭八倒着尸体。 城门大开,戴渊的兵正牢牢控制着。 石虎顿时兴奋吼道:“快!快进城!杀进去!” “别管任何人!见到人就杀!没有盟军!只有敌人!” 他下令的同时,一道红影却比他的声音更快,已经冲了过去。 石虎忍不住笑道:“喜儿姑娘不愧是武功盖世啊,这份胆量就非常人能及。” 而此刻,喜儿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她看到城内已经打了起来,突然心就开始痛了,开始恐惧,开始颤抖,控制不住情绪,控制不住一切。 她没有思考怕不怕,她只是回想起唐禹的点点滴滴,生怕他出事。 她只想立刻见到唐禹,立刻带他走,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而在城楼的角落,看到这一幕的唐禹脑子顿时嗡嗡响。 他连忙道:“别放箭!别暴露!” 事实上不需要这一声喊,因为没有他的旗令和鼓令,根本没人敢提前出手。 喜儿就这么直接闯了进去,看到的却是早已埋伏好的所有人。 唐禹急忙朝她跑去,急道:“你来什么!不要命了!” “万一有士兵放箭伤到你怎么办!” 喜儿呆呆地看着四周,身体的颤抖也逐渐消失了,继而涌出的是心中巨大的空虚与失落。 她咬了咬牙,恨恨说道:“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枉我那么担心你…为了你不顾一切…” 唐禹解释道:“我在打仗,喜儿,你…” “我杀了你这个混蛋!” 喜儿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大喊一声,朝他杀来。 冷翎瑶及时站了出来,挡住了喜儿的掌力,沉声道:“住手。” 喜儿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心如刀绞,咬牙切齿道:“好好好!好恩爱啊!战场鸳鸯啊!好生让人羡慕啊!” 她攥着拳头,全身的内力都调集了起来,再一次朝唐禹杀去。 冷翎瑶再次迎了上去,跟她连续对掌。 仅仅几招,喜儿便被震得不断退后,口鼻之中,鲜血喷涌而出。 冷翎瑶皱起了眉头,面色疑惑。 唐禹也吓了一跳,不明白喜儿为什么这么激动,而且突然和冷翎瑶差这么多。 他连忙喊道:“别伤到她啊!” 话音刚落,谢广就已经喊道:“唐郡丞!石虎大军快到了!大家等着你的命令呢!” 唐禹急得一跺脚,吼道:“霁瑶你看着喜儿,别让人伤到她,我马上来!” 这等关键时刻,战场完全离不开他。 他冲上城楼,看到了石虎大军已经从吊桥之上冲了过来。 口子已经放开了! 一瞬间,数百人涌进了城内,还有数百人在城楼之下。 “擂鼓!” 唐禹大吼出声。 沉闷的鼓声响起,大旗飞扬,无数的声音咆哮而出。 吊桥被迅速拉了起来,其上数十人掉落在护城河中。 看到这一幕,石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谯郡城内,上百赵兵看到的不是正在拼杀的敌军,而是严阵以待的陷阱。 一瞬间,万箭齐发,数百赵兵慌乱不已,却只能被动挨打。 他们后退,但城楼之上又有箭雨射来,后方城楼之下的士兵又往里挤,一时间阵型全部乱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极端的人数差,让他们根本无力反击。 隔着护城河,石虎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一时间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戴渊!畜生!你果然是诈降!” “来人!立刻飞马报信!让预备队出动!占领空虚的两个坞堡群!” “别以为伏击了我几百个人就捞到了什么便宜,老子就当拿这几百个人换坞堡群了!” 有骑兵拿着令牌,飞快朝北而去。 而眼见大局已定,唐禹才终于又往楼下跑去,只见喜儿和冷翎瑶打得正酣。 只是冷翎瑶游刃有余,在收着打,而喜儿满脸愤恨,嘴角溢血,身上佛光四溢,每一招都在拼命。 “住手!” 唐禹大吼道:“闹够了没有!别打了!” 冷翎瑶停了下来,退至唐禹身旁,低声道:“她状态不对,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没痊愈,功力不足平时的五成。” 唐禹心中一跳,连忙道:“喜儿你别打了,出了什么事,快跟我讲讲。” 喜儿看向他,又看向他身旁低声说话的冷翎瑶,心中无数的酸楚都冒了出来。 臭男人,我为你诓骗石虎,为你劫狱受伤,差点把命搭进去,我本可以离开的,又为了你不敢离开,在这战场上还担心你出事,结果你和这个女人卿卿我我…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时间眼眶都红了,愤恨说道:“哪有出什么事!不过是我太贱太傻,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你那些鬼话能骗谁啊,也就能骗一骗我这种贱1人。” 她指着冷翎瑶道:“是,我是不如她,她名门正道,被世人敬仰,而我就是个魔教妖女,无恶不作。” “但凡是个人,当然要选择她啊,哪里会选我这种东西,哈哈哈哈。” 唐禹听明白了。 他直接朝喜儿走去,轻轻叹道:“别生气了,霁瑶是在保护我,我们没有男女之情的。” 喜儿冷着脸道:“霁瑶?呵呵!叫得可真亲热啊!” 唐禹道:“我叫你更亲热。” 喜儿大声道:“你放屁!” 唐禹喊道:“喜儿宝贝,别生气了,看到你这个模样,我心痛死了。” 喜儿显然怔了一下,随即咬牙道:“谁要你这么喊的!” “利用我!欺骗我!说几句好听的就把我打发了!我可真轻贱啊!” 唐禹终于来到她跟前,低声道:“你怎么骂我怪我都好,我现在都受着,我只想你赶紧治伤,别伤着身子。” 喜儿把头转到一边,根本不理他。 而另一边,冷翎瑶静静看着他们,目光平静。 聂庆走了过来,问道:“他俩怎么了?感情闹矛盾了?” 冷翎瑶道:“不知道,我不过是在保护他,我和他又没有什么男女感情。” 聂庆诧异地看了冷翎瑶一眼,悄悄退后,这下一句话也不敢问了。 冷翎瑶没有管聂庆走没走,她的目光始终看着唐禹和喜儿。 她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没关系。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滋味。 “霁瑶,累了吗?” 身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冷翎瑶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师父。 她微微施礼,道:“参见师父,弟子不累。” 祝月曦叹了口气,道:“你见到我突然在这里出现,也不惊讶,也不疑问…你是不是,连情绪都在逐渐忘掉啊?” 冷翎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有些迟疑:“有吗?弟子不知道。” 只是她说完话,又下意识朝唐禹看去。 祝月曦也看了过去,顿时眯起了眼,道:“这个不知礼仪的年轻人,和魔教妖女混在一起,倒也不算意外。” 冷翎瑶道:“他们相爱。” “什么?” 祝月曦连忙看向自己的弟子,惊声道:“霁瑶你…你懂这个了?” 冷翎瑶摇头道:“不懂,但我察觉到了。” 祝月曦不禁欣喜道:“霁瑶,察觉到…就是感受到爱了,你状态比以前好很多了。” 冷翎瑶道:“没有啊,我分明…分明感觉比以前更悲伤一些了。” 另一边,唐禹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变化。 他只是不停在哄喜儿。 伸手去抓喜儿的手,被对方拍开。 伸手去抱对方,然后又被喜儿推开。 最终唐禹实在没办法了,双手合十道:“喜儿啊,你是我姑奶奶行了吗?你对我哪里不满,你直接说吧,我改啊。” “或者你打我一顿?解解气?” 喜儿咬牙道:“你这种人,打死你我都不解气。” 唐禹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妙招。 他低声道:“那我喊你…师父?” 喜儿身体猛地颤了一下,随即一把掐住周元的脖子,声音都气得哽咽:“我掐死你,你个混蛋,在胡乱喊什么!” “啊啊啊真死了,喘不过气了。” 唐禹故作难受,然后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耳畔低声道:“快告诉我你怎么伤的?我心中实在担心你,我不想和你吵了,我想给你治伤。” “要你管!” 喜儿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就任由他抱着。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我练功急躁,遭到了内力反噬而已,很快就能好。” 唐禹道:“那你还吃醋么?” 喜儿本来都快消气了,听到这句话,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我吃你个大头鬼!我恨死你了!” 唐禹低声道:“吃什么大头棍?” 喜儿直接推开他,甩头发撩袖子,大声道:“今天不把你打死!我就要被气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罩门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了喜儿,城楼内外的歼灭战已经结束了,石虎的大军留下了几百具尸体,就开始了后撤。 但戴渊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莫名其妙他又和石虎成了死敌,成了大晋的忠臣了。 身份的转变,让他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空虚的同时,继而涌出的是对未来的担忧。 他不认为这一仗能赢,他打仗几十年,也没想到打赢石虎的办法。 以至于,他见到唐禹在那里和魔教妖女亲热,心里都是一肚子气,重重哼了一声。 喜儿则是眉毛一掀,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在鬼叫什么!” 戴渊根本不理会,而是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身为指挥官,在战场上还顾着儿女情长,唐郡丞真是好雅兴。” 喜儿忍不住道:“他分明才刚和我…” 唐禹连忙拉住她,然后正色道:“我把该下的命令都下了,你们要是连这几百个人都歼灭不了,那输了也该输。” 戴渊道:“你不会认为我们赢了吧?杀了对面几百个人算什么?对方可以接受两个空置的坞堡群,总的来说,还是我们亏。” 唐禹愣住了。 他看着戴渊,疑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丢掉两个坞堡群,不是因为我的疏忽,而是因为你的愚蠢?” 戴渊冷冷道:“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说什么见外话?你自己选的要做领头羊,自然就该把这些锅背上。” 唐禹不得不承认,戴渊还他妈挺能扯歪理的。 他摆了摆手,道:“通知各世家掌舵人,来临时的帅帐开会,商议战争事宜。” “我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和你们耗,抓紧吧。” 片刻之后,唐禹、戴渊、戴平、祖约、桓猷、谢广、庾怿、周斐等核心人物全部到场。 所谓的临时帅帐,不过是城楼下的一件小屋,墙上挂着地图,仅此而已。 唐禹看向众人,沉声道:“这一战歼灭了对方四百多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君侯回归了。” “这一战,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态势,至少不是完全没得打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详细分析敌我态势,制定战争计划。” “戴渊,你和石虎颇有交情,对赵军也很是了解,你来说一说吧。” 戴渊张了张嘴,想要骂唐禹一顿,又没敢开口。 他心里一肚子气,因为他总感觉唐禹话里话外都在阴阳怪气他,而且,好端端的“君侯”叫着,怎么现在都直呼大名了。 “哼!” 他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才道:“石虎四万大军,是属于常年征战的精锐部队,军心稳固,将士配合默契,能够做到令行禁止,打仗也有经验,所以战斗力很强,至少比我的兵要强一个台阶。” “至于你们手底下那些私兵就别比了,阵地对攻的话,两倍人数都未必打得过别人。” “而更重要的是,石虎这四万人之中,有足足三千骑兵。” “这三千骑兵装备精良,战斗力不可预估,我们一旦正面相遇,很难还手。” “所以相对于赵军,我们落后的不单单是数量,还有战斗力。” “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占尽天时人和,我们只能坚守城池及坞堡,去占据地利,才能做到不败。” 说到这里,戴渊苦涩道:“而且还要看南方脸色,一旦王敦成事了,我们也就撑不住了。” 唐禹笑道:“不错,目前的局势的确是这样的,别说石虎人数多于我们,就算人数持平,我们也万万不是对手。” “不过,正是客观差距是好事,但我们也应该有战胜敌人的信心。” “找你们来,不是为了唱衰战事的,而是要确定战争的总体战略。” “石虎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全身都没有缺点,但再强的高手,都有罩门。” “石虎的罩门在哪里?” “粮草!” 唐禹站了起来,指着地图道:“现在城外八里处,石虎聚集了多少人?” 戴渊道:“三万!” “三万个屁!” 唐禹郑重道:“是两万。” “石虎故意改变阵型,用一字长蛇阵分两股进入谯郡境内,骗了你的眼睛。” “我早已把史忠的三百精锐派了出去,他们在谯郡多年,早已摸透了这里的路线,清清楚楚看到谯郡边境处,石虎还有一万大军在安营扎寨。” “和你汇合之后,他又留了一万在路上,在距离郡城二十里处扎营。” “为什么?” 唐禹指着路线,沉声道:“石虎的粮食是从兖州运来的,用了几天时间,在兖州南部囤积了足够的军粮,然后才进入谯郡。” “一万大军是预备队,也起到了保护粮草的作用。” “而距离郡城二十里处的一万人,可以前后接应粮草,做到万无一失。” “石虎是残暴,但可不是傻子,他非常清楚,我们坚壁清野之后,他得不到当地补给,战线拉的太长,粮草线就成了重中之重。” “我们想要赢,硬打是不现实的,只能盯住他们的粮草。” 众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戴渊道:“我研究过这个,但石虎派出了数百个骑兵,遍布谯郡北部各个角落,盯死了每一条路,一直掌握着我们大军的动向。” “甚至,他连东方都派了探子,防备着彭城郡支援。” “这个人谨慎得很,我们想要偷袭粮草是不可能的。” 唐禹笑道:“君侯不愧是老将啊,至少把对方的一些部署摸透了。” “但我可以告诉你,石虎有石虎的计划,而我有我的计划。” “现在石虎绝对盯上了你空置的两座坞堡群,而我…也打算在那个地方做点事。” 他看向众人,面色凝重起来:“我立刻出发,前往谯郡边境,守城之事就交给你们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脸色顿时变了。 桓猷道:“你走了,谁来做主?” 听到这句话,戴渊的脸色也不好看,妈的,他唐禹手头上没有兵,怎么大家都把他当主帅啊。 分明老子才是刺史和都督军事啊。 唐禹道:“各大世家和君侯带来的五千人,现在谯郡有两万守军,已经足够了。” “只要你们勠力同心,就不会守不住,除非石虎甘愿把自己也打光。” “而我要去更重要的战场!去把石虎的粮草路线截断!” 庾怿不禁道:“你哪里来的兵啊!” 唐禹笑了起来,看向谢广。 谢广道:“我谢家私兵有四千,只带了两千五到谯郡,剩下的一千五,向北向东,已经藏在了谯郡边境以西的阔林之中。” 戴渊顿时瞪眼,看向唐禹,道:“你…你那么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唐禹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众人,沉声道:“谯郡交给你们了,我走了。” 说完话,他便转身大步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唐禹第一时间找到了喜儿,低声道:“现在要走了,你怎么安排?” 喜儿抿了抿嘴,道:“我跟你一起呗…又不是只能她保护你,我比她强多了。” 唐禹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机会回到石虎身边吗?他会不会对你动手?” 喜儿顿时掀眉道:“对我动手?老娘打仗都是第一个冲的,他又不是糊涂了,怎么会对我动手。” “况且石虎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很怕我师父的,他向来不愿意得罪武林高手,不然稷下剑宫早就被他灭了。” 唐禹低声道:“好喜儿,你还是回到石虎那边吧…他到时候会给你安排任务的。” 喜儿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又利用我!” 唐禹直接道:“我对天发誓,绝不是利用,是真切恳求你帮忙。战争结束后,我答应你的承诺,全部都会兑现。” 喜儿冷笑不已:“嘴上说得好听呀,其实是想支开我,好好和你的霁瑶亲热对吧?” 唐禹道:“绝没有!我心中只有喜儿!” 喜儿哼道:“那王徽呢?” 唐禹愣住了,他不禁有些头疼,喜儿什么都好,就是这吃醋和善妒,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眨着眼,低声道:“那个…喜儿,我给你科普一下哈,人吧,其实有两个心房。” 喜儿一把掐住了他的耳朵,大声道:“你什么都有理!全用在我身上了!告诉你,要不是那个王徽丫头喊我姐姐,我才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记住了!两个心房!以后再给我变一个出来,我就割你一块心!” 她松开了唐禹,得意地走了。 唐禹看着她的背影,搓着耳朵,喃喃道:“心房肯定只有两个,但还有两个心室啊…” 第一百七十章 月曦 周元离开,不带任何兵马。 人多就逃不开对方的眼线,速度也会变慢,而且谯郡不能少人了,毕竟石虎的主力就在这里。 所以跟着他的只有聂庆和冷翎瑶。 三人各自挑了一匹骏马,上马之后,唐禹才道:“霁瑶,你师父呢?” 冷翎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道:“不知道师父去哪里了,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是吗?” 唐禹皱了皱眉头,突然扯着嗓子大喊道:“月曦仙子,出来一见。” 回声阵阵,没有任何身影。 唐禹想了想,又喊道:“祝月曦!快出来!” 还是没人回应。 唐禹豁出去了:“那个大龄剩女!一直躲着我做什么!” 正在楼上喝茶的尹容一口喷了出来,满脸骇然看向唐禹,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年轻人…卧槽…这年轻人,真是狠人啊,以后老子还是不惹他了。 一瞬间白光显现,远处楼宇上,一道身影迅速飘来,稳稳落在地上。 祝月曦脸色极为难看,盯着唐禹道:“臭小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 唐禹笑道:“月曦仙子,得罪了得罪了,这不是想见你才出此下策么。” “我打算去执行任务,还请你跟我一起,必要时候帮我一个忙啊。” 祝月曦凤眸冷漠,凝声道:“辱骂于我,却还有脸找我帮忙!” 唐禹道:“现在谯郡局势艰难,石虎派出了很多探子,监视着各个要道,虽然我已经派人去清理了,但他恐怕也分身乏术,来不及处理太多。” “月曦仙子武功极高,正好帮我去宰了那些石虎的探子。” 祝月曦眯眼道:“我的武功,不是用来屠杀普通士兵的。” 唐禹道:“不是屠杀普通士兵,是戳瞎石虎的眼睛。” 祝月曦道:“我作为圣心宫主,可以执行斩首任务,可以保护我方关键将领,却不能执行你所说的杀手任务,你把我当什么了?” 唐禹不笑了,目光平静,打量了她一眼,道:“一个练武的,当然,练得很不错。” 祝月曦傲然道:“是武林正道领袖!岂能做那些杂务小事。” 唐禹冷冷一笑,道:“杂务小事?正道领袖?如果你没有用武之地,那你再高的武功和身份,有什么意义?” “陛下派你来谯郡,是让你摆谱的?” “老子年仅十八,屁都不是,来到这里忙里忙外,生生死死,跟戴渊、石虎斗智斗勇,你又做了什么?” “你在我面前能摆什么谱?”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派你来有用吗?还不如我家小荷,至少她给我洗衣做饭,偶尔还粘着我要为我暖床。” “你他妈还不如个暖床的呢。” “虽然…” 他打量了一下祝月曦夸张的身材,眯眼道:“虽然你暖床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祝月曦眼中已经透出杀意,掌心的内力已经在汇聚了。 而唐禹又立刻道:“来来!来杀了我!除了我没人能救谯郡,没人能救淮河以北。” “你杀我你就是在杀大晋江山,杀黎庶万民,出手啊,所谓的正道领袖。” 祝月曦衣袖一挥,卸去了内力,冷冷道:“我不至于连几句恶语都容不下,但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以为除了杀你之外,我就拿你没其他办法。” “我一道掌力,就能废你内力,让你年余之积累化为乌有。” 唐禹耸了耸肩,道:“我明白月曦仙子的意思,你是正道领袖嘛,你是天下第一嘛,你需要尊敬对不对?这样才能体现你的身份。” “但我唐禹从来不敬有名之人,只敬有功之人。” “你来谯郡,寸功未立,凭什么要我敬你?” 祝月曦不屑道:“我从来不需要你这种人尊敬,想要我去执行杀斥候这种低级任务,呵,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唐禹闻言一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为了淮河以北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多少黄金我都舍得。” 他跳下马来,正要跪下,却被一把架住。 聂庆面色郑重,摇头道:“我去杀!我去执行任务!别对这种人下跪!” “什么正道领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你可以跪百姓,却不能跪这种货色。” 唐禹大笑出声,摇头不语,骑上马就直接朝前跑去。 三匹马同时出发,只剩下了一个祝月曦傻在原地。 她脸色很是难看,四周瞥了一圈,然后目光锁定楼上的老头,呵斥道:“看什么看!” 尹容差点没被呛死,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但他心里高兴极了,这么多年了,可算有人敢骂这个臭婆娘了,哈哈哈哈爽啊,老子就不该喝茶,该喝酒啊! 祝月曦喘着粗气,右脚一跺,拔地而起,朝着前方追去。 “他妈的,我以前还以为圣心仙子多伟大呢,没想到是这么个人。” 聂庆开启了话痨模式,大声道:“当初你在皇宫外就骂的好,这种人就是欠骂,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傲,就算是武功高,就算是正道领袖,也不该傲到这种程度吧。” “冷女侠,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你师父怎么那样?她一直如此吗?” 冷翎瑶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太清楚。” 聂庆瞪眼道:“你是她徒弟,你不清楚?” 冷翎瑶道:“我忘记了。” 唐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当冷翎瑶态度总是和善,总是微笑的时候,反而是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在掩盖自己的失忆。 当她气质变得清冷一些,她就反而能记住东西。 唐禹道:“不用管祝月曦了,姜燕已经杀了好些天了,成果还不错,聂师兄你加入,帮他一下,或许就能大有起色。” “只要戳瞎了石虎的眼睛,我们做起事来就简单多了。” 聂庆刚要说话,就突然瞪大了眼,惊呼道:“师弟你看,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唐禹定睛一看,只见远处白光如虹,以极快的速度越过田野,迅速超过了眼前几人,朝着前方而去。 紧接着,祝月曦的声音传来:“斥候我可以解决,希望你们也能取得战果。” 唐禹听得一脸懵逼,他不禁疑惑道:“为什么我们请她,她不答应,我们骂她,她反而答应了?” 聂庆喃喃道:“这…这会不会是一种病?喜欢被虐待?” “什么?” 唐禹顿时惊呼出声,这种高级的病,也会出现在这个时代吗? 天下第一,正道领袖,其实是个…艾姆? 他下意识挠了挠身体,莫名其妙有些激动,忍不住笑道:“不管那些了,反正有她出手,石虎的眼睛肯定是要瞎了。” “我们也该去做件大事了!” 聂庆道:“赶在石虎之前,占领坞堡!” “放屁!” 唐禹大笑道:“你不懂军事就别瞎猜,坞堡留给他,那可未必是好东西。”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伏击 “从兖州到谯郡有两条官道,一条宽,一条窄,大军若是要通行,并且要赶时间的话,必然是走较宽的那条。” 唐禹看着地图,道:“在石虎的视角之中,所有的敌军要么在郡城,要么在坞堡,在野外没有敌军的情况下,他不会考虑会遭到伏击,那么选择宽道已是定数。” “我们要把谢家的一千五百私兵,调集到官道旁边,准备打个伏击。” 聂庆看了好久,才道:“看不懂地图,但简单的算数我还是会的,一千五百人去伏击五千大军,不是相当于白送吗?” 唐禹看向他,笑了起来:“聂师兄可不要妄自菲薄,我没有提五千这个数,但你已经默认石虎要调五千大军进谯郡了,这就是敏锐。” 聂庆愣了一下,才无奈道:“敏锐个屁啊,你糊弄傻子呢,戴渊调了五千人走,空下两个坞堡群,石虎肯定是调五千人填进去啊。” “这个人数可能对于两个坞堡群来说刚刚好,再多就太挤了,物资会供应不及,再少又无法形成完美的防御体系…” “这只是简单的常识好吗!” 唐禹摇头道:“常识?那是对于聪明人而言,而大多数人是想不到这些的。” “不信你看着。” 他说了一句,然后对着前方喊道:“霁瑶,我们要去哪里?” 冷翎瑶道:“不知道。” 唐禹道:“石虎会调多少兵去占据坞堡啊?” 冷翎瑶疑惑道:“什么坞堡?” 唐禹摊手道:“呐,你看。” 聂庆忍不住笑道:“那老子的确算是聪明的了,哈哈哈。” 唐禹道:“官道旁的丘陵,地势高,林木密集,正好隐匿伏击。谢家那一千五百私兵已经在那里驻扎了,我们该去了。” …… 石虎的脸色很凝重,盯着地图,不断在上边画着圈。 最终他把笔放在一边,皱眉道:“两天了,这几个区域,两天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恐怕是出事了。” “对方的大军动向,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可能有我不知道的行动,如此说来,对我情报人员出手的,很可能是单独行动的武林人士。” 他看向身旁的魔女,沉声道:“喜儿姑娘,有武林人士也参与了这次斗争,他们在摘我的眼睛,你得出手帮我。” 喜儿根本不给他好脸色,撇嘴道:“我帮你?老娘还不够帮你吗?你说冲锋,老娘第一个冲进城里去,想要杀了他们的指挥官。” “结果冷翎瑶那个贱1人又在,趁我受伤,一直压着我打,老娘好不容易逃出来,现在又要帮你,你当我是什么了!” 她也是了解石虎的个性的,这个人,你对他越恭敬,他反而觉得你在掩饰什么,你对他越不客气,他却又觉得你可信。 多疑和暴虐的人,总是喜欢反着来。 果然,喜儿的抱怨没让石虎生气,反而让他赔笑道:“喜儿姑娘,在战场上,情报能力是非常重要的。” “大晋都可以用武林高手,我们也必须要用,我手底下是有不少高手,但都比不过你啊。” “我担心只派他们出去,他们当不起事,最终还是要靠你出手。” 喜儿无奈道:“我出手?做什么?” 石虎道:“把对方的武林人士都除掉,如果遇到敌军的斥候,也都杀了。” “不行!” 喜儿当即道:“还让我帮你杀斥候?再下一步,我是不是就该帮你打仗了?老娘也是要脸的。” “我可以帮你除掉对方的武林人士,但杀敌军斥候这种破事儿,你自己找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做。” 能有这个结果,石虎也相当满意了,于是当即道:“没有问题!拜托喜儿姑娘了!” 喜儿道:“不必拜托,报酬是十两黄金,完成任务后我会找你要。” 石虎闻言,心中更加踏实了。 他正色道:“没有问题,十两黄金换取对情报战场的控制,划得来。” 于是,大约半个时辰后,喜儿带着十多个江湖高手,朝着北方而去。 快马赶路,四五里之后,喜儿停了下来。 她皱眉看了看四周,道:“是不是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其他人闻言,也是满脸疑惑,四周查看着。 有个老者沉声道:“没察觉到啊,没人跟着啊。” 喜儿道:“既然没人,那我可要动手了。” 说完话,她右手一挥,几道暗器飞出,携带着她强大的内力,瞬间贯穿了三个武林人士的喉咙。 在众人惊呼之间,她飞身而起,一掌又拍死两个。 其他人已经开始逃了,但喜儿只是冷笑,这些三四流的武林人士,在她面前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她几步跟上就又宰了两个,百来个呼吸之后,她就把这些人杀了个干净。 但她也不好受,旧伤一直没好彻底,之前又挨了冷翎瑶一掌,现在直接浑身上下血气翻涌,好不难受。 看着满地的尸体,她嘴角也开始溢血,咬牙道:“石虎那边不能回了,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疗伤,可是唐禹…他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她呢喃着,直接舍弃了马,独自朝着山林而去。 …… “陈郡谢群,参见唐郡丞。” 年轻人大约二十出头,生得孔武有力,身材高大,穿着甲胄,对着唐禹施礼。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才道:“人都到齐了?任务完成了?” 谢群正色道:“任务已经完成,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安全位置,我们都在这片林子里埋伏着,等候唐郡丞的下一个命令。” 唐禹看向下方,道:“这是个好地方,前后两三里地都尽收眼底,任何人从官道通过,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现在就只有一个任务了,等!等伏击的机会出现!” 聂庆连忙道:“已经出现了!快看快看!” 众人连忙朝远处看去,只见数千大军阵型整齐,正快步行进,朝这边走来。 唐禹当即道:“吩咐下去,所有人藏好,不得轻举妄动。” 聂庆压着声音道:“这阵型很好数啊,确实是五千人,不过他们后方的辎重后勤部队呢?” 唐禹冷笑道:“他们是属于预备队,讲究的是突发野战和迅速支援,肯定不会携带辎重。” “而后勤…从谯郡边境,到两个空置的坞堡群,总共也才二三十里路,半天就能到…当然不需要粮草。” 聂庆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看着他们过去?” 唐禹沉声道:“对,看着他们过去,然后悄悄跟上。” “等他们进了我们,我们就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一口气吃掉他们。” 聂庆闻言愣住,然后捧腹大笑道:“一千五吃掉五千人,而且还是进攻坞堡?” “我说师弟,看来你打仗是个外行,而且脑子有点糊涂。” “别说一千五,就算是一万五也够呛啊!” 唐禹道:“如果我拿下了呢?” 聂庆想了想,才道:“我身无长物,就算跟你打赌,也没什么好东西输给你啊。” 唐禹笑道:“如果我吃掉这五千大军,下次你跟我一起再骂一顿祝月曦。” 聂庆缩了缩脑袋,道:“没必要吧…祝宫主只是好面儿,但也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唐禹道:“她不是好面子,她是优越。” “你现在或许还没有分辨出其中的差别,但慢慢就会发现,好面子很正常,优越…就不利于以后共事。” “而按照我的估算,我以后和她共事的机会可能很多,我必须要把她的优越感打下来。” 冷翎瑶终于说话了:“别这样。” 聂庆瞪眼道:“哇,冷女侠你可算为你师父说句话了,我以为你完全不在乎她被骂呢。” 冷翎瑶道:“师父脾气差,我清楚,她心里也清楚,这么多年习惯了。” “但她脾气差,是因为饱受病痛折磨,程度很深,情有可原。” 唐禹这下不淡定了,疑惑道:“她功夫已经修炼到了你们所说的天人之境,不是说到了这个境界,不会再有病痛折磨吗?” 冷翎瑶道:“身体上或许没有,但心灵上的病痛,是很难靠武学去治愈的。” “师父一直有心病,非常非常严重。” 唐禹问道:“什么心病?” 冷翎瑶想了想,随即摇头道:“忘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空堡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聂庆聊着天,一转眼天都快黑了。 夕阳残照,聂庆突然大叫一声,瞪眼道:“等等!你不是说要跟上那五千人!一口气吃掉他们吗!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人家可能都快到了。” 唐禹笑道:“提醒得好啊聂师兄,我们是差不多该出发了。” 他站了起来,看向谢群,沉声道:“立刻传令!结队赶往坞堡群!” “是!” 谢群立刻把命令传达了下去,一千五百私兵迅速整装待发。 而聂庆愣在原地,道:“你怎么打仗跟儿戏似的,还要我来提醒啊。” 唐禹道:“大军向前,走半个时辰,然后再收缩到林子里躲藏起来。” 聂庆看着天都要黑了,无奈道:“真让人搞不懂。” 一边朝前走,唐禹一边说道:“很简单,他们五千人一直赶路到坞堡,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 聂庆道:“趁他们饿,攻打坞堡?真够朴素的啊。” 唐禹笑道:“如果进了坞堡,他们发现…根本没有东西吃呢?” 这下聂庆直接瞪眼了。 他连忙看向唐禹,激动道:“等等!你的意思是…坞堡里边没东西?” 唐禹咧嘴一笑,道:“你以为我这一千五百人,真的什么都没干呢?已经趁着戴渊、石虎围城的时候,把所有物资都搬走了。” “他们见没有物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是派出斥候赶赴后方,通知物资补给。” “算算时间,斥候已经要出发了,天黑就可能与我们相遇。” “所以我们得提前避让,不让他们看见。” 聂庆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唐禹叹道:“杀几个斥候算什么赚啊,你懂个屁。” 聂庆嘿嘿一笑,也不反驳,而是说道:“但这五千人就算没带粮草,也不可能完全没吃的啊,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物,管个三五天还是没问题的。” 唐禹沉声道:“但他们不可能也带了三五天的水,因为距离近,半天就能到,因为谯郡河网密布,也不存在缺水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可能根本没带水。” 聂庆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道:“你不会把坞堡群里的水井都填了吧?” 唐禹道:“如果填了水井,他们就会去三里之外的河里取水,那意义并不大。”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眼道:“两个坞堡群共有七口水井,我们投放了砒霜。” “哦砒霜…啊!” 聂庆身体都抖了一下,吼道:“草!那这五千人不得死绝啊!” 唐禹摆了摆手,道:“激动什么,下毒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井水量大,砒霜粉末溶解度不算高,很容易沉积下来,所以水中的毒素是很少的。” “但这种矿物毒素,不易被发现察觉,比巴豆、甘遂好用很多。” “由于毒素低,他们的试饮士兵喝了之后也不会毒发,因此井水反而会被大量饮用。” “待几个时辰之后,效果也就慢慢上来了。” “虽然已经被大量稀释,但砒霜毕竟毒性强,让他们腹痛腹泻肯定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唐禹狰狞一笑,道:“这时候我们再杀进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聂庆感觉浑身热血都沸腾了,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瞪眼道:“那干嘛要把物资搬走?这不是打草惊蛇了?” 唐禹正色道:“因为我们不敢确定井中的毒会不会有效,剂量、毒性和对方的警觉度,都是变数。” “万一这个计策不奏效,粮草岂不是相当于白送给人家了?” “聂师兄啊,到时候还要麻烦你进去看看对方中毒没有啊!” 聂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干笑道:“我?闯坞堡?我宁愿也喝一杯带砒霜的水。” “嗯?” “我拉了!我承认我拉了,我不敢去!” 聂庆抱拳道:“饶了师兄吧!” 唐禹连忙看向冷翎瑶。 冷翎瑶轻轻道:“我是负责保护你的安全的,不会离开你去执行任务。” 唐禹嘿嘿一笑,道:“放心,什么我都安排好了。” …… 五千大军,将两座相邻的坞堡群围了起来,主将身材壮硕,目光如炬,下令进攻。 但很快属下就来禀告:“将军,没人啊,两座坞堡群都没守军。” 壮汉虽然长得粗犷,但也只有二十左右,听闻此话,当即眉头紧皱。 “不可能,戴渊就算再蠢,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调走,至少要剩百余人看住物资才对…” 他抬起头来,大喝道:“立刻进入坞堡群,详细搜查,看是否还有物资。” 与此同时,他也跟随大军进了坞堡群,观察着里边的情况,作出了判断。 没有发生战斗的痕迹,难道戴渊是真的蠢过头了? 正想到这里,便有亲卫来禀告:“将军,没有任何吃的,连兵器甲胄都被清空了。” 壮汉当即变色道:“上当了,立刻派出骑兵,每队四人,一共八队,从各个方向出发回大营,让他们运送粮食过来。” “立刻安排!立刻出发!” “是!” 亲卫立刻跑去传令。 壮汉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大吼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碰坞堡群里的井水!不许吃任何留下的东西!” 他快步来到水井旁,沉声道:“叫十个杂兵来!” 一桶水打了上来,他仔细观察,发现里边并没有什么异样。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说道:“你们十个,把水喝了。” 杂兵自然不敢抗命,当即咕咕一顿猛灌,喝得打嗝才停下。 壮汉道:“你们就站在这里不动。” 说完话,他看向四周,道:“所有人听好了,按照你们长官的吩咐,开始布防,把坞堡群各个角落都搜一遍,然后坚守岗位。” “再重复一遍,不能吃这里的任何东西,也不能喝这里的水。” “就算是渴死,也必须给我忍住。” 众将士听令之后,便各司其职,去忙自己的事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壮汉才又看向那十个士兵,道:“你们没事?” 十个杂兵摇了摇头。 壮汉松了口气,摆手道:“继续在这里站着。” 而另一边,唐禹等人终于靠近坞堡。 也不算靠近,距离坞堡还有二里地,悄悄潜伏了下来。 再往前,他们就怕遇到探子了。 聂庆低声道:“我悄悄去前边查看,如果遇到暗哨,我就解决了。” 唐禹摇头道:“不行,不能打草惊蛇,安心等候着。” 聂庆道:“真希望他们上当啊,你真的在坞堡群里留了人?” 唐禹缓缓道:“姜燕在里边,我让他随时注意着官道情况,抢在五千大军之前,进入坞堡,藏好位置。” 聂庆忍不住道:“你想得好周到啊,这么说来,成与不成,就看对面主将蠢不蠢了。” 唐禹点头,随即看向谢群,道:“带领这五千人的主将是谁?你有情报吗?” 谢群道:“是个魁梧的壮汉,据说很年轻,才十九岁,叫什么…冉闵。” 唐禹当场惊住,失声道:“叫他妈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夜 不怪唐禹震惊,而是“冉闵”这个名字的杀伤力太大了。 之前说戴渊是什么狗屁名将,然而放在冉闵面前,他连一盘菜都算不上。 这个“杀胡令”的颁布者,这个武悼天王,如今还处于比较稚嫩的阶段。 但唐禹不太敢赌啊,他是学历史的,他知道冉闵可不仅仅是勇武这么简单,这人比石虎聪明,谋略过人,只是被更过人的勇武盖住了而已。 因此,唐禹果断做出决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若是没有消息!我们立刻走!” 这下谢群和聂庆都惊住了,怎么听了个名字,就要从主动进攻变成跑路了? 而唐禹则是再次说道:“让战士们做好准备,随时撤离或进攻的准备。” “派出斥候,至少二十名,严格监视坞堡群的动静。” “聂师兄,你跟着一起去,帮忙清理对方的探子。” 聂庆瞪眼道:“你知道冉闵?这个人很厉害吗?” 谢群则是说道:“是有传言说,此人勇武过人,但我也不知道唐郡丞的看法。” 唐禹道:“我的看法很简单,我们的对手很强大,我们要时刻谨慎,不能把这一千五百人打光了,仅此而已。” 他第一次和这种级别的名将交手,心中十分紧张,但又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感,想要和对方碰一碰。 而此时此刻,冉闵依旧盯着那喝了水的十个人。 他很有耐心,没有去休息,就坐在旁边等着。 片刻之后,其中一人面露难色,捂着肚子撅了起来。 冉闵顿时站了起来,道:“说!什么感受!” 士兵艰难道:“将军,肚子突然痛得很。” “将军,我也是,肚子绞痛,站不稳身子。” 又有一人毒发。 另外八个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冉闵脸色微变,直接退至屋内,把侍卫喊了进来。 他沉声道:“立刻传令,二三四营,全部饮水,饮水半刻钟后,立刻佯装腹痛腹泻模样。” “其余人,都给我藏好。” “让亲卫营做好战斗准备,我们守株待兔,等幕后策划者来进攻。” “尤其注意,坞堡外的探子,全部撤回来,让对方侵蚀过来,该给机会就给机会。” “另外,让武林人士注意坞堡周围的动静。” “半个时辰内,若是没人袭击,我们立刻杀出去!” 侍卫不明白用意,却也立刻传达军令。 于是五千人的队伍,有三千人开始围着各个井口取水饮水,痛饮之后,一个个捂着肚子,才地上哀嚎打滚。 在坞堡主楼房顶,一个下边视线无法到达的地方,姜燕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悄然往下,沿着石壁到了地面,按照约定的路线朝唐禹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他见到唐禹,汇报了情况。 唐禹眉头紧皱,沉声道:“你亲眼看到他们喝了?” 姜燕点头道:“密密麻麻所有人都在喝,围绕着七口古井,我分不清具体有多少人。” “他们喝了之后,很快就出现了腹痛症状,一个个开始在地上打滚。” 唐禹想了想,才道:“多久?喝了多久之后,开始打滚的?” 姜燕思索片刻,道:“人太多了,随时有喝水的,也随时有腹痛的,不太能分清。但应该不久,至少不会超过一刻钟。” 唐禹面色严肃,瞥了一眼四周,当即低吼道:“撤!走!立刻传令!全部朝南撤!” 谢群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唐郡丞不可,朝南…可不就是朝谯郡郡城方向撤吗!那样我们极易遇到石虎的另一万驻扎大军,万一被包围,就全完了啊。” 唐禹大声道:“来不及给你解释那么多!执行命令!快!” 而另一边,石虎站在窗前,沉声道:“你确定有人从那个方向跑过去了?” 他身旁的中年人郑重道:“确定,那人武功很高,气息内敛,步伐轻盈,一般人是感受不到的。” “我看到他几个起落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冉闵眯眼道:“二里地外,有一片密林,适合隐藏。” “真是怪了,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兵呢,我们竟然都没察觉。” 说完话,他直接转身下楼,冲了出去,大吼道:“亲卫营集合!立刻跟我杀过去!咬住他们!吃掉他们!” 片刻之后,数百骑兵与一千步足,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密林杀去。 他们速度很快,到达之后,却扑了个空。 看着地上的痕迹,冉闵咧嘴笑道:“真敏锐啊,怪不得想得出古井投毒这种妙招,可惜没骗到他来进攻,反而让他跑了。” 身旁的副将低声道:“将军,按照痕迹来看,对方有一千人以上,但不会超过三千。” “他们绝对刚离开不久,我们骑兵速度快,只要追,就一定能追上。” “戴渊的兵都在坞堡和谯郡郡城,这里突然冒出来的人,绝对是世家的私兵,战斗素质一般,我们只需要出动五百骑兵即可。” 冉闵有些心动。 他犹豫片刻,道:“天黑,视线不清,万一对方还有更多的兵在埋伏,我们这五百骑兵可就白搭进去了。” “而且,也正是因为天黑,他们的痕迹被掩盖,我们不好判断方向啊。” 副将道:“往南十五里就有我们的人,他们不可能往南,必然是往北去了。” 冉闵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吼道:“向北追击十里!骑兵探子分散开,给我找,一旦有异动,立刻明火为号。” “记住,只追十里,不许太深,以免中了埋伏。” 副将抱拳领命,问道:“步足是否跟进,接应骑兵?” 冉闵大手一挥,道:“当然跟进,确保骑兵不会孤立无援,冲!” 他们迅速朝北,而一道黑影则是悄然朝南而去。 潜伏在暗处的姜燕,再次找到了唐禹,禀报道:“他们全部朝北追过去了。” 唐禹道:“继续监视,跟得深一点,但别靠太近,一旦他们回头,立刻点火为号、。” 姜燕再次消失,而唐禹已经极度紧张。 他喘息着,等候着,时间一刻一刻在过。 聂庆忍不住道:“师弟,咱们干嘛停在这里,不逃了?” “万一那个冉闵往北追不到人,又往南来,我们怎么办?” 唐禹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腾地站了起来,大吼道:“军队集合,传我命令,攻打坞堡,立刻出发。” 他快步朝前走的同时,沉声道:“现在他们基本上都毒发了,至少要拉一夜,天亮之前,坞堡之内再无战斗力。” “趁着冉闵还未回援,占据坞堡,杀了那些毒发的蠢猪!” 聂庆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呼道:“原来往南撤不仅仅是反其道而行之,还要趁虚而入,偷他们家啊!” “师弟,你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是妙啊。” 唐禹道:“别废话了,赶紧,我们的时间相当紧迫。” 一千五百人,是随时做好了进攻准备的,此刻在夜幕之下狂奔,朝着坞堡杀去。 坞堡内,众人已经毒发,一个个瘫在地上,痛不欲生,战斗站不稳,哪有什么战斗力。 而与此同时,马背上的冉闵突然大吼道:“停!” 他露出了深邃的笑容,咧嘴道:“立刻回头!立刻回头!该真正屠戮的时候了!” 大军回头,而山坡之上,姜燕深深吸了口气。 他拿起了火折子,点燃了干枯的树木。 大火迅速燃起,火焰照亮了夜空。 即将靠近坞堡的唐禹看到了那一抹亮,停在了原地。 他咬了咬牙,吼道:“撤!不玩了!撤!” 聂庆瞪眼道:“你在闹什么啊!” 唐禹则是无奈道:“这就是武悼天王吗?真他妈牛逼啊!” “老子服气了!老子承认毒攻坞堡的计划!失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锋 大军一路向东,躲过了回援的冉闵,再向北行军,一直到天亮,唐禹等人才又回到最初碰头的地方。 疲劳了一夜,士兵都快坚持不住了,唐禹安排休息之后,才死死盯着官道。 聂庆看了唐禹一眼,低声道:“小子,你怎么回事哦,风风火火一晚,到处跑也没跑出个名堂来。” 唐禹道:“别吵啊,我有点头疼,这次毒攻坞堡,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就找药这一件事都付出了很多精力,结果遇到个强大的对手,以至于功亏一篑。” “有些谋算,你们看不出来,但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昨晚要不是我敏锐,没犯什么大错,否则已经全军覆没了。” 聂庆瞪眼道:“对方这么狠?那现在我们又能干啥?” 唐禹咧嘴一笑,道:“我想再和冉闵碰一碰,干一件冒险的事。” 聂庆道:“怎么弄?” 唐禹指了指下方,道:“你看那是什么?” 聂庆看向官道,仔细瞅着,然后疑惑道:“好像是赵国的骑兵啊,怎么只有几十个人?” 唐禹正色道:“昨天冉闵赶路了一整天,到了坞堡之后发现没有物资,必然派出斥候去通知运粮。” “这是他派出的斥候,应该是分了好几个批次和方向前往粮草大本营的,深夜赶到的他们疲乏不堪,所以并未直接出发,而是休息了一晚才出发。” “我们现在看到他们,说明他们任务已经完成,按照时间来说,今天下午,运输粮草的队伍,就会出现在这条路上。” 聂庆愣住,随即拍手道:“妙啊师弟,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截断他们的粮草,饿死那群王八蛋。” 唐禹无奈摇头。 饿死?永远不可能,冉闵的士兵自身携带的粮食足够管个三五天,如果今天他们收不到粮草,肯定就会知道出事了,到时候派大军押送粮草,就彻底没希望阻止什么了。 得玩的更狠一点,更绝一点。 唐禹闭目养神,开始思索一些比较深的计谋。 一直到了下午,赵国的粮车队伍果然出现在了官道的尽头。 数十辆牛车拖着长长的队伍,运送着大包小包的粮食,徐徐而来。 唐禹仔细观察,眯眼道:“竟然只有六百人左右!” 谢群道:“六百人不少了,粮草大本营才是他们的重中之重,不可能抽调一两千人来运粮,否则那边就空虚了。” “况且,在他们的角度看来,我们的兵全部在郡城和坞堡,路上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 唐禹道:“这就是奇兵的妙处啊。” 他站了起来,沉声道:“全军出击!给他们围了!尽量活捉!” 谢群皱眉道:“这些押送粮草的兵,往往战斗力不强,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压过去,恐怕要溃逃啊。” 唐禹道:“我们分三批出动,斩首堵尾,中间开花,务必不放走溃逃者。” 于是,片刻之后,一千五大军分为三股,从林中冲下,鼓声惊天,大吼之声不绝。 押着牛车的士兵当即拔刀,严阵以待,想要还击,却又看到对方的兵越来越多,一时间军心不稳了。 “投降不杀!” 唐禹大吼着,提着刀就朝前冲,三股大军以席卷之势冲出,那一股气势就足够吓人。 运送粮草的队伍,很快就出现了溃逃。 “围过去!堵住他们的路!” 唐禹指挥着私兵,快速的冲锋也惊扰了拉车的牛,一时间运粮部队的阵型更不稳,溃逃者越来越多。 这一场战斗没有什么悬念,私兵虽然不如正规的兵,但谢家军方根基深厚,私兵也练得不错,而对方的运粮兵就全是杂鱼,数量被碾压的情况下,打都不敢打。 不到半个时辰,六百人的队伍死的死,投的投,剩下几十个溃逃的残兵,也在被持续追击。 唐禹大声道:“控制住牛车!找个活口来!” 很快,一个中年人就被押解了过来,跪在了唐禹面前。 唐禹道:“我问你答,若是犹豫或撒谎,就杀了你。” “告诉我,你们粮草交接有哪些具体的程序或者有哪些接头的暗号?身份凭证是什么?是否存在文牒、单据?” 这人腿都是软的,牙齿大颤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小的只是一个杂兵…” 唐禹道:“你们领头的在哪里!” 这人如蒙大赦,连忙指着远处的一个胖子。 唐禹摆了摆手,那胖子很快被押了过来。 唐禹冷冷道:“我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回答!” 胖子也被吓得浑身发抖,于是一股脑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直到此时,唐禹才松了口气,道:“除了这个胖子,其他全部杀了。” “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挑选干净的,看不出痕迹的。” “我们换上!我们去给冉闵送粮!” 聂庆当即拍手道:“好啊,竟然还有这一招,太好了!” 由于运粮兵大多是溃逃而被活捉,血战并不惨烈,所以还有四百多个士兵衣服是干净的。 唐禹等人换上运粮兵的衣服之后,把剩下的俘虏宰了,便直接朝着坞堡而去。 “计划的目的有两个。” 唐禹郑重道:“其一,混进坞堡,在装卸粮草之时,想办法纵火。” “坞堡之中地形狭小,一旦起火,对方必然损失惨重。” “其二,聂师兄,你乔装好,在我们有机会接近冉闵的时候,你争取出手刺杀他。” 说到这里,唐禹突然顿住。 他犹豫了片刻,道:“第二点当我没说。” 说实话,无论有没有机会,他都不忍杀冉闵,他期待这个人在之后真的能创造一些奇迹。 于是,在交待好一切之后,说明策略和任务之后,唐禹等人开始朝坞堡而去。 只出动了四百人,另外一千一百人,则原地待命。 一路朝前,唐禹的心莫名有些烦躁。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又找不到哪里失算了。 实在有些不安心,他找到聂庆,郑重道:“聂师兄,你得帮我一个忙。” 聂庆尴尬笑道:“不会是闯坞堡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吧?那师兄不能答应你。” 唐禹道:“你现在快马加鞭,去坞堡外两里路的林子里,看看那里有没有伏兵。” “这种小事没问题。” 聂庆摆了摆手,便迅速朝前而去。 而与此同时,冉闵看着手底下的骑兵,郑重道:“记住了,看到运粮队伍直接杀,不管是不是我们的人,杀错了也无妨。” “对方盯了坞堡这么多天,还运空了粮食,不可能对我们的补给队伍不动手。” “可惜昨晚太紧迫,我没能来得及反应,今天恐怕是已经出事了。” “杀!不管是谁!杀干净取粮!就这么简单!” 片刻之后,数百骑兵从坞堡驶出,浩浩荡荡朝北杀去。 聂庆正往前跑呢,恰好就看到前方骑兵杀来,一时间吓得差点岔气儿了。 他连忙掉头,直接往回跑。 一直跑到了运粮队伍这边,才扯着嗓子喊道:“骑兵杀来了!骑兵杀来了!马上就到!” 唐禹闻言,浑身猛然一震。 他当即吼道:“跑!别管粮食了!让所有人分头跑!往林子里钻!老地方汇合!” “来不及了!快撤!” 唐禹说完话,直接撒丫子就跑。 去他妈的冉闵!别以为你赢了! 老子还有一招妙计!你给爷等着!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谎报军情 “真是果断啊,但也是真拮据。” 看着装满粮草的牛车,冉闵不禁冷笑出声。 他一方面感叹于对方的果决,知道情况不对,连粮草都顾不上销毁,就直接逃命。 但如果是他,他会宁愿损失一千人,也要把这些粮草销毁。拮据,是说明对方手头确实没啥人,不敢牺牲。 想到这里,冉闵淡淡道:“运粮回去,咱们不愁了。” “另外,派出四十个骑兵,分为十组,从各个方向绕路赶赴营地,告诉吴将军,有一股家族私兵大约一两千人,在这片土地游荡着,让他注意点,不要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冉闵缓缓一笑,道:“只要坞堡和大本营守好了,对方就算再机灵,也不可能靠这点人办成什么事。” …… “真是匪夷所思。” 石虎看着地图,目光凝重。 又是两天过去了,他竟然没有收到关于情报战场的任何汇报,这说明整个情报战场已经完全丢失。 喜儿实力很强,就算她有伤,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进展吧。 就算她没有进展,另外十多个武林人士,也不该没有进展才对。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喜儿叛变了。 想到这里,石虎深深吸了口气,呢喃道:“极乐宫是向着慕容鲜卑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喜儿叛我,多半是这个蠢女人在犯蠢了。” “不过想要完全摘除我的眼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思索了片刻,沉声道:“张豺。” 张豺大步走出,抱拳道:“末将在。” 石虎道:“派出两百精锐骑兵,分为六组,沿着官道巡逻,严格监视各大坞堡群的情况,有任何动静立刻禀报。” “同时,既然对方摘掉了我们的眼睛,肯定是有动作,为了避免对方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你立刻传令给中间区域的一万驻军,让他们派五千人去接替冉闵占据坞堡,让冉闵回大营守粮。” “只要粮仓是安全的,对方就算再多的故布疑阵,都没有任何用处。” 张豺正色道:“末将领命。” …… 花了一天时间,唐禹、谢群等人才终于又在老地方汇合。 多日的折腾,都无功而返,四处逃命,狼狈不堪,这也颓废了军心,让很多士兵疲倦不已。 唐禹终于看完了地图,思索片刻,才终于道:“伏击运粮队伍,我们有伤亡吗?” 谢群点头道:“死十八人,伤约六十余人。” 唐禹道:“只要还能走路就行,把这些伤员都召集起来,穿上赵兵的衣服,跟我一起告状去。” 谢群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回营地?” 唐禹笑道:“不错,回营地。” 片刻之后,伤员已经全部聚集起来,只不过能走路的仅有不到四十人,他们穿上带血的衣服,模样可谓凄惨。 唐禹也装扮好了在其中,然后看向聂庆和姜燕,道:“聂师兄,去帮我送信。” “姜燕,你去清理大本营以东的探子,能杀多少杀多少,不要强求。” 姜燕应了一声,骑马就走。 而聂庆则是压着声音道:“师弟你可要保重啊,实在打不过咱们就撤,没必要把命搭进去。” 唐禹道:“快去送信吧,一定要亲手送到,越快越好。” “好嘞,师兄走了。” 聂庆拍了拍唐禹的肩膀,也骑马而去。 唐禹这才看向冷翎瑶,低声道:“能联系到你师父吗?”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解决那些斥候,花不了什么时间的,对于师父来说那很简单,所以…或许师父早已经到了。” 唐禹愣了一下,于是连忙大喊道:“月曦仙子,请现身一见。” 声音穿过层层山林,却没有人回应。 唐禹道:“再不出来,我可又要开骂了!” 白光闪过,祝月曦皱着眉头而来,沉声道:“又有什么事!” 唐禹连忙道:“月曦仙子,我侍卫一个人去清理探子,时间上是来不及的,他没有你那么高的武功,也没有那个脚力。” “你得去帮他!” 祝月曦皱眉道:“又叫我去杀斥候?你真把我当小卒了?” 唐禹这个时候可不敢跟她杠,只能抱拳道:“月曦仙子,此战关乎淮河以北大局,除了仙子之外,也没人做得到能在短时间内清除探子了。” “仙子心系苍生,品德高尚,请出手帮忙吧,若事情成了,唐禹给仙子倒茶赔罪。” 祝月曦微微扬起了下巴,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吹捧的滋味,淡淡道:“这些话倒还中听,你也是为了朝廷而战,我便再帮你一次。” “一天之内,敌营以东区域的探子我会全部解决。” 说完话,白光闪烁,她又迅速消失在了林子里。 唐禹忍不住道:“要是多几个这种级别的高手,何愁打不赢仗啊,可惜全天下屈指可数。” 做好了一切,唐禹立刻给谢群布置任务,最终带着三十多个伤兵,朝北而去。 半路上,一个浑身染血的士兵突然冲来,把唐禹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乔装打扮好的冷翎瑶。 唐禹忍不住道:“你干什么!” 冷翎瑶道:“跟着你,保护你,这是我答应秋瞳的。” 唐禹打量了她一眼,看她这个造型就知道,劝肯定是劝不走了。 只是他也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仅仅是因为谢秋瞳的话吗?” 冷翎瑶看向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忘了。” 其他人这么回答,那就是不想回答,但冷翎瑶这么回答,唐禹还不敢说什么,因为她真可能是忘了。 “胖子,这可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唐禹看向唯一幸存的俘虏,也就是运粮的主官,缓缓笑道:“你丢了粮草,战友全部被杀,就算是活着回营,也是砍头的罪。” “但你好好听我的,配合我把戏演完,事情办完之后,我就给你一条生路,放你回家。” 胖子直接跪在地上,哭喊道:“好汉也别放我回家了,回去也是死,求你收留我,给我个差事吧,我以后为好汉效力,也算是有条路走啊。” 唐禹愣住,瞪眼看着他。 胖子连续磕头,大声道:“小的叫罗磊,您叫我一声罗胖子就行。” 唐禹喃喃道:“他妈的还挺上道的,你是真想活啊。” 胖子道:“谁不想活啊,好汉…不,将军,小的一定把这场戏演好,您就瞧好了,保证不让您失望的。” 唐禹咧嘴一笑,道:“你若是真演好了,老子就给你个机会。” “你说,咱们这些生面孔,会不会暴露?” 胖子连忙摇头道:“不会的,我们都是后勤辎重兵…地位低下得很…谁会关注我们啊…都是那些骑兵受宠。” 唐禹缓缓点头,眼中精芒闪烁。 于是,在胖子的带领下,不到四十个伤兵就这么回到了营区。 还真正进去,罗胖子就边哭边喊了起来。 “吴将军!吴将军救命啊!为我们做主啊!” 他哭得雨泪俱下,满脸肥肉都在颤抖,小眼睛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程度令人咋舌,唐禹都差点看懵了。 一群伤兵全部跪在了地上,很快,一个中年壮汉大步走了出来,吼道:“出了什么事了!” 罗胖子声音沙哑哽咽,似乎有万分的悲痛,哭喊道:“将军,我们…我们被…被冉闵伏击了!” 中年壮汉闻言,脸色陡变:“你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怒与功 看着自己的弟兄满身是血,全部跪在地上,一个个凄惨的模样,吴院心中一阵抽痛。 他看向罗胖子,大声道:“冉闵怎么可能杀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实招来!” 罗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颤抖,痛彻心扉:“我们…我们按照将军的指示,往坞堡送粮,还在半道上,冉闵就带兵杀来,我们本以为是接应的,所以未曾防备,直接就被杀烂了。” “六百个兄弟啊,四散而逃,拼死拼活才逃出来这三十多人。” “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可以死于阵前,却不能死于自家毒手啊。” 吴远道:“你们遇到的不是冉闵的兵,是世家的私兵才对,昨晚冉闵就已经派人来信,说出现了一支私兵,大约一两千人。” 罗胖子当即把头磕在地上,额头破开,鲜血直流。 他面露愤恨,咬牙道:“将军,我如何不识得冉闵啊,正是他亲自来杀的,带的是他的亲卫营。” “他说,陛下这次必然能开疆拓土,到时候所有参战的将领都要论功行赏,而…而如果将军这一次丢了粮的话,就…就得不到封赏了…” “他故意编出一支私兵来,想要诬陷将军丢粮啊。” “其实粮食已经被他运走了,他正好可以说,是从私兵那里抢回来的。” “如此一来,将军哪里还捞得到什么功劳,不降职受罚都难啊,而他冉闵,就是大功!” “这畜生,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得陛下宠信,竟然对自己人下毒手。” “将军!将军…请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话音落下,后方唐禹等一众伤兵也哭喊了起来,整个营帐外,哀嚎声不绝,可谓是凄惨无比。 吴远则是愣在原地,脸色从苍白转为怒红,最终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冉闵…他…他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的宠信,竟还嫌不够吗!” “我跟着陛下十余年,才有今日的地位,他才三四年啊,已经和我平起平坐了,还待如何啊!” 罗胖子哭诉道:“他冉闵心里花花肠子多得很,他还说在后方守粮食,都不用杀敌,根本算不得功劳。” “而他在坞堡,进可攻退可守,才有立大功的机会。” “贪功无可厚非,只是…只是他不该…不该杀我们自己人啊!” “我们跟着将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将军啊,我们冤枉啊,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 于是,后方唐禹等群众演员,也开始了哀嚎痛哭模式。 而这一番番话,一直挑动着吴远的神经。 最终,他忍不住怒吼道:“冉闵小儿!欺我太甚矣!” “这件事我必然禀报陛下,求陛下主持公道,治冉闵大罪!” 罗胖子把头磕在地上,道:“请将军带我们去见冉闵,我要当面把他拆穿。” “如果去晚了,我们伤都好了,就没有证据了,到时候他冉闵肯定不认。” 吴远低吼道:“冉闵不好对付…” 罗胖子还在磕头,已经磕得满脸是血。 他哽咽道:“将军,带上大军去质问他,把事情闹大,传到陛下哪里去,冉闵必受责罚。” “到时候,守坞堡可以立功的,就是将军您啊。” “将军辉煌腾达了,咱们下边这些弟兄,也才算是死得瞑目啊。” “不然,我们死了,将军还要受委屈,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了…” “将军…请将军…再向前一步吧!” 唐禹等群众演员再次发力,呜呼哀嚎,把氛围拉到极致。 吴远听得又愤怒又有些激动,但他还是担心道:“保护粮草,乃重中之重…” 罗胖子大喊道:“将军!他们大晋所有的兵都被困在坞堡和郡城,外边哪有什么兵啊。” “留个两千人驻防,粮食就安全得很。” “关键是我们抓住这个机会,占住这个理,平步青云啊!” “若是这次认了,那弟兄们…弟兄们的心都要散了…” “将军您,永远都要被冉闵压在脚下了。” 这番话彻底勾起了吴远的愤怒,他大手一挥,怒吼道:“冉闵为夺功绩,屠杀战友,手段残忍,罪该万死。” “我立刻写信!禀明陛下!” “两个步兵营跟老子走!找冉闵说理去!为我死去的弟兄讨回公道!” 三刻钟后,队伍集结完成,浩浩荡荡朝南而去。 唐禹等人混在其中,被当成证据,也要跟着南下。 现在脱身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罗胖子压着声音,瞥了四周一眼,才道:“怎么脱身啊好汉…” 唐禹道:“看好了。” 他悄悄一掌拍在身后的伤兵腰上,伤口顿时崩裂,痛得那伤兵惨叫出声。 伤兵委屈地看向唐禹,而唐禹也捂着肚子惨叫了起来。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伤兵叫了起来。 四周众人手足无措,很快,吴远听到了动静,骑马过来,看到一众伤兵伤口崩裂,也是皱起了眉头。 罗胖子明白了什么意思,当即哭诉道:“将军,我们这些弟兄受伤太重,经不起赶路啊,怕是要死在路上了。” “但是无妨,我们死便死罢了,将军肯给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已经万分感激…” 四周的兵都不禁动容。 而吴远自然是不太在意这些伤兵的,撑不撑得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证据,能给冉闵致命一击啊。 但现在…所有兵都看着,要是演都不演了,那岂不是寒了所有人的心? 到时候,还有谁肯跟着我吴远? 他思来想去,最终痛心道:“说什么话呢!什么叫死便死了?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死吗?” “我吴远!从来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兵!” “我留下两百人,抬着你们慢慢走,一定要保重好身体。” 每一个人的伤情有重有轻,伤口就摆在他们脸上,这可是装不出来的。 于是伤兵队伍,也就或快或慢,阵型也维持不住了。 吴远的主力部队已经走远,伤兵还在有意拖着时间。 时机,终于合适了。 依旧是这个半道上,依旧是那片山林中。 谢群看到了吴远的主力走过,大约半个时辰后,唐禹所在的伤兵队伍,才缓缓跟来。 他举起了手,咧嘴一笑,大声道:“冲下去!杀!” 鼓声响起,怒吼不绝,一千多人齐齐冲来,把剩下这两百个照顾伤兵的步卒都吓得腿软。 罗胖子高声喊道:“敌军杀来了!快逃啊!不要管伤兵了!” 一句话击破众人恐惧的心理防线,所有人都扔下伤兵开始逃。 谢群带着人开始追,坚决不放跑一个人。 而唐禹则是立刻脱下带血的衣服,大声道:“半刻钟之内!全部给我杀干净!” “然后!跟我朝北!进攻他们的大本营!快!” 四周众人已经忙活了起来,谢群杀了个痛快,忍不住大笑道:“唐郡丞!唐郡丞!现在他们大本营,只有两千多人了!” 唐禹道:“所以杀过去!” 他心情也有些激动,忍不住按住身旁冷翎瑶的肩膀,摇晃道:“霁瑶!我们成功了!这一战必能改变整个战局!” “他冉闵再强,能挡得住猪队友吗!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把冷翎瑶抱进怀里,高兴地喊道:“只要毁了他们的粮草!战局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冷翎瑶眉头紧紧皱着,表情很古怪。 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但她似乎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欣喜。 于是,那双小手,轻轻搭在了唐禹的背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遗忘 “混蛋!傻蛋!蠢蛋!王八蛋” 远处的林中,脸色苍白的喜儿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骂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怎么能喜欢男人!” 她暗暗骂着,仔细一看,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那是…冷翎瑶!还不如喜欢男人呢!” 她激动得直接跳了起来,直接破防:“你怎么能抱她!你不是说没有男女之情吗!你不是说她只是保护你吗!” “骗子!一句真话都没有!枉我那么信你!” “还有这个姓冷的,装作一副清高的模样,背地里却勾搭我的男人,老娘现在就杀了你。” 她想要直接冲下去,却只觉心口难受得很,伤势还没痊愈,此刻就算是跑下去又打不过,到时候更加气人。 想到这里,喜儿只能恶狠狠拍了旁边的树一掌,咬牙道:“等老娘恢复了功力,就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树枝颤抖,残叶飘落。 喜儿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然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后方林中,一个女人满脸冰冷,正静静站在那里,似乎盯了很久了。 喜儿脸色陡然一变,当即运转内力,严阵以待。 祝月曦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道:“平时在北方作妖,我倒管不着你,如今在这生死攸关的战场上,你竟然还敢出现…” “在郡城的时候放过你了,现在你跑到这里来,是要刺杀我大晋主将?” 喜儿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祝月曦目光锁定她,声音变得森寒:“魔教邪徒,躲在暗处见不得光,嘴里嘀咕着阴谋,看来今天是非杀你不可了。” 她大步朝着喜儿走去。 喜儿连忙退后,大声道:“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杀了我!我师父必然出山找你报仇!” 祝月曦闻言,似乎更加愤怒了,当即喝道:“难道我会怕她?可笑!” 说话间,她一掌直接朝喜儿拍来,速度之快,威力之磅礴,内力之深厚,简直是骇人听闻。 喜儿本就受伤,此刻强行运转内力抵挡一招,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内力把她震得倒飞而出,撞在树上,又砸在地上。 “咳咳!” 她顿时口鼻溢血,狼狈不堪,只觉浑身的内力都岔乱了,在体内翻涌,让人痛不欲生。 可喜儿不敢耽误,爬起来连忙逃命。 祝月曦一步就来到她跟前,厉声道:“妖女,看你年轻误入歧途,尚有挽救的可能,便不杀你。废你武功,劝你弃暗投明。” 她举起手掌,内力磅礴席卷而下。 喜儿尖叫一声,运足所有内力,承受极端剧痛,挡住了这一击,自身却几乎动弹不得了,靠在树上,不停喘气。 祝月曦道:“就你这种货色,也陪和我徒弟并肩?” 喜儿愤恨道:“别以为她比我强!我只是受伤了!” 祝月曦眯眼道:“无论如何,先废了你功夫再说!” 她往前走去,身体却突然一颤,猛地停在了原地。 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绯红,双腿开始颤抖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喜儿擦了擦嘴角的血,艰难道:“犯病了吧?师父说的没错,你武功境界越高,疾病就愈发严重。” “现在是不是感觉浑身发软发烫,内力完全提不起来啊?” “是不是…极度想男人,想到发疯啊?” “谁敢相信,堂堂圣心宫首座,武林正道领袖的月曦仙子,背地里竟然是一个欲求不满的贱货!” 祝月曦一瞬间暴怒:“你住口!” 喜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模样凄惨无比。 她咧嘴道:“你注定了一辈子摆脱不了淫欲的侵蚀,但你偏偏又是个高傲到极致的正道领袖,你需要男人,极度需要,但你却又不愿要…你沽名钓誉,认为所有人都配不上你…” “祝月曦,师父说的没错,你外表是正道领袖,实际上…是一条母狗。” 祝月曦浑身颤抖,一字一句道:“我杀了你!” 她只是怒吼,却始终无法出手。 喜儿却也到了极限,她扶着身旁的树,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逃命,找个地方养伤,否则…恐怕回天乏力了。 于是,她艰难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丹药吃下。 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情绪也因此变得不可控。 她回头看向下方,只见大军已经集结,朝北而去。 而唐禹,似乎在和冷翎瑶说着什么,两人真像是一对令人羡煞的神仙眷侣。 浑身剧痛,濒临死亡的她,看到这一幕,只觉心都碎成了无数块。 她眼眶红着,哽咽道:“我才不会再为你流泪。” “我…我看错你了。” “师父说的不错,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完全看不见,而在你身旁的人,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能得到你最多的关怀。” “你知不知道…你抱着的人的师父,刚刚差点把我杀掉?” “你眼瞎,你心也瞎…” 她艰难转身,擦着嘴角的鲜血,拖着伤重的身躯,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而另一边,唐禹已经踏上了北上之路,事实上他没有耽误任何时间,整军结束那一刻,他便已经启程。 冷翎瑶留下,是因为要换掉带血的衣物,后续会追上队伍的。 可当冷翎瑶换好了衣服之后,正要走出密林,却听到了前方熟悉的喘息声。 那声音痛苦、煎熬、带着无法言喻的气质。 是师父的声音! 冷翎瑶连忙跑了过去,便看到自己的师父瘫在地上,嘴里咬着手指,浑身颤抖着,十分痛苦的模样。 “师父你…你发病了?” 她看到了师父腿间的裙子已经完全湿透了。 而祝月曦则是脸色绯红,看到是自己的徒弟,才连忙道:“快!快帮我!” 冷翎瑶道:“怎么帮?” 祝月曦大声道:“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帮过!” 冷翎瑶道:“我忘了。” 祝月曦最终艰难道:“打我!以痛觉压制欲望!达到清明!” 很快,林中传来了痛苦又解脱的呼喊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光绚烂,内力磅礴,强大的力量将所有的痕迹抹去,将衣服都烘干。 祝月曦神采奕奕,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道:“霁瑶,我刚刚看到你和唐禹,似乎抱在一起啊?” 冷翎瑶轻轻点头。 祝月曦道:“男女有别,这是我从小教你的,你忘记了?还是说,你竟然会喜欢上那种男人!” 冷翎瑶想了想,缓缓摇头。 祝月曦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休要装傻!你到底怎么想的!” 冷翎瑶道:“我不喜欢他。” 祝月曦道:“那还抱在一起!” 冷翎瑶沉默了。 然后她低声道:“他太过激动,突然拥抱,我没反应过来。” 祝月曦哼道:“为何不推开?还说不是喜欢!” 冷翎瑶道:“我不会喜欢他的。” 祝月曦盯着她不说话。 冷翎瑶继续道:“我也不会喜欢任何人,更不会接受别人的喜欢。” 祝月曦道:“说气话?跟我赌气?” 冷翎瑶呢喃道:“没有。”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低沉道像是灵魂在叹息:“不敢喜欢,怕遗忘,怕辜负。” 祝月曦闻言,也不禁叹了口气。 她张了张嘴,最终说道:“孩子,不是师父对你严厉,而是你的病…师父怕你被骗…” “但如果你…你真的想…你就去做!师父支持你!” 冷翎瑶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不做。” “师父,我的一生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遗忘了,就算了。” “但如果爱了,却又忘记了…” “我会难过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釜底抽薪 “冉闵!滚出来!” “给我一个交代!” “你怎么敢为了功劳陷害于我!你怎么敢杀我的兵!” 吴远大吼出声,两千大军站在坞堡面前,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怒发泄出去。 冉闵骑马而出,看到整齐的两千大军,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吴远,指着他的脸道:“你、你怎么敢擅自出兵!粮草若是出事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吴远哼道:“别以为就你会打仗,戴渊、祖约和各大世家的兵,全部被你们围在郡城和坞堡,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兵冒出来!” 冉闵吼道:“糊涂!我才与一两千不知道哪里来的私兵斗法!” 吴远大手一挥,道:“少找借口了,我留了两千多人看守粮草,就算对方有一两千人也无妨。” “我看你完全是在编造谎言,冉闵,你的心太黑了,为了功劳,真是不择手段啊,杀我数百粮草兵,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蒙混过关。” 冉闵看着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我能料敌,不能料己也!” “来人!传我命令!六百骑兵全部出动!立刻回援大本营!快!” 说完话,他看向吴远,寒声道:“你给我听好了!姓吴的!你现在立刻回头,若是保住了粮草,还不至于被砍头。” “但若是粮草丢了,坏了陛下南侵大计,你全族的头都不够砍。” 吴远也被对方的气场吓到了,一时间有些犹疑,大声道:“你、你还在装蒜!” 冉闵怒吼道:“蠢货!无知蠢货!我永远都在!你什么时候算账都可以!粮草若是没了,你全家都没了!” “赶紧跟我走啊!” 他骑上马,便直接朝北而去。 吴远愣在原地,喃喃道:“事情怎么感觉不对了…快…快回头!” 说到最后,他也忍不住大吼了起来。 …… 而此刻,唐禹已经带着大军,一路北上,冲到了粮草本营之外。 他们已经被粮草本营外围散步的探子发现了,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剩下的两千多个兵,大部分都是粮草辎重部队,战力有限,军心也容易崩塌。 但谢群还是说道:“即使是粮草辎重部队,战力也比我们强,我们想要用一千五打他们,完全做不到。” 唐禹咧嘴道:“一千五?谁说我们是一千五?” “我们分明是五千五百人!” 他大手一挥,沉声道:“擂鼓!放烟!” 谢群不疑有他,当即下令擂鼓,同时大火燃起,白烟飘上天空。 远处大营之中,赵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而在大营以东五里之处,聂庆大声道:“信号来了!信号来了!” 王劭身披战甲,手持长戟,坐在马背上,目光如炬。 他举起了长戟,大吼道:“家族生死存亡之战!在此一举!随我一起冲杀进去!捣毁赵兵大营!烧了他们的粮草!” 王劭带着的可不是一家私兵,而是琅琊王氏、彭城曹氏的两家私兵,他们早已收到唐禹的书信,完成了集结。 而今聂庆再次送信,王劭便大胆带着四千私兵,挺近大营,埋伏在五里之外。 白烟信号已至,说明时机已成。 四千大军,全速前进。 唐禹并未急着进攻,而是耐心等待。 他打赌对方营地里的人是不敢出来的,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可就完了。 这一刻,他们是最忠实的守财奴,只会死守粮草。 五里路,对于全速前进的大军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王劭大军已经杀到。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怒吼道:“此时此刻!无需思考太多!兄弟们!杀!” 共计五千五百大军,从东、南两个方向同时进攻,士兵们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此刻也是气势磅礴,战意沸腾。 而面对这样的气势,守粮的杂兵、辎重兵和后勤部队,就慌了神了。 大战终于开始! 带火的箭矢,飞过苍穹,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刀兵相接,鲜血飞溅,尸骨残肢,惨叫凄厉,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没有试探,没有佯攻,只有你死我活。 敌军知道,只要坚持住,就有援军来。 而唐禹和王劭知道,时间紧迫,短时间内拿不下这些人,非但摧毁不了对方的粮草,恐怕连自己这几千人都要搭进去。 所以都杀红了眼,在这残阳之下,在这丘陵之间的平原中,没有人敢退缩。 唐禹也加入了战斗,提着一柄沉重的大刀,穿着为数不多的战甲,冲进了人群,一路砍杀。 在他的身后,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冷翎瑶伫立着,依旧保护着唐禹。 “大哥!大哥!” 在远处,王劭挥舞着手中的长戟,大吼道:“相别一年有余,大哥是愈发有风采了。” 唐禹不禁大笑,王劭现在可算老实了,知道叫大哥了。 看样子,这一年多的沉寂与磨砺,让他沉稳了很多,身上的轻佻和意气都少了很多,整个人成熟了。 唐禹道:“别废话!杀干净!组织你的人干净砸开粮仓!放火烧粮!” “没问题!早就准备好了!” 王劭打手一挥,军旗摇动,一队队士兵挑着桐油而来,泼到粮仓之上,或是直接泼进去,然后点燃大火。 在桐油的助长下,火焰瞬间燃了起来。 夕阳照耀下,这里到处都是红色。 红色的鲜血,红色的眼眸,红色的火焰,红色的刀剑。 残酷的砍杀还在继续,赵兵终于开始溃逃了。 就算他们的素质不错,也顶不住这种强度的战斗,一时间数不清的人丢盔卸甲跑路。 唐禹也不下令追人,而是全力点火,助火,一切也摧毁粮草为重。 残霞漫天,烈火焚地,这一场会师之战,酣畅淋漓。 后方有人骑马而来,大声道:“报!报!冉闵率领六百骑兵杀来!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王劭大笑道:“六百个?来得好!把他宰了!” 唐禹眉头紧皱,六百个骑兵,是冉闵的亲卫军,战斗力到底怎么样,他还不清楚。 但想想前世历史所记载的冉闵战绩,唐禹还是决定算了,这群私兵战斗力太弱,万一被对方几个冲杀,把军心和胆子杀破了。 那就他妈完蛋了。 “撤!” 唐禹大吼道:“不要犹豫!任务已经完成了!该走了!” “传我命令!所有人朝北!杀向兖州!” “我倒要看看,冉闵是追我,还是打谯郡!” 大军在火焰之中,朝北而去。 王劭也终于来到了唐禹跟前,他没有犹豫,直接半跪而下,抱拳道:“大哥!” 唐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啊,现在可算是有模有样了。” “还记得在死牢之中,我们说过什么吗?” 王劭兴奋道:“北伐!” 唐禹道:“对!北伐!我们现在就北伐!” “此战断敌粮草,可谓釜底抽薪之计,战局势态将完全改变。” “至此,石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硬攻坞堡、谯郡,要么回撤兖州。”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四万人出征,背后是无数人的心血与付出,巨大的代价,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组织这样的出征了。” “王敦在南造乱,时机千载难逢,他恐怕未必有退路啊!” 王劭第一次打仗,就打了这么大个胜仗,心情实在高兴。 他忍不住激动道:“那就打!他若是留下!我们就和他死磕!” 唐禹缓缓道:“他若是走,倒不是失为明智。” “他若是硬要打…” “我就把他的命留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方唱罢我方唱 距离郡城最远的两个坞堡内,石虎终于和冉闵、吴远完成了会面。 没有任何人心情是高兴的,尤其是石虎,脸色阴沉无比,拳头缩在袖中,紧紧握着。 冉闵把所有的事情汇报结束,便静静跪在一旁,不言不语。 而吴远已经瘫了,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他的命运即将在此终结。 “你是说…那个叫唐禹的所谓郡丞,带着一两千的家族私兵,在这个战场上纵横驰骋,把你们耍得团团转,最终调虎离山,配合徐州来的几千私兵,直接把我们的粮草全部烧没了?” “你们两个加起来一万人,其中还有六百骑兵,却败得彻彻底底?” 冉闵把头磕在地上,沉声道:“末将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石虎咧嘴道:“责罚能换回粮草吗?现在那个唐禹带着几千私兵去兖州了,我们的后方会直接烂掉。” “这意味着,我们这一次南征,几乎是要败了。” “四万人出征,拿不下一个谯郡,天下怎么看我石虎?怎么看我们赵国!” 冉闵不敢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石虎道:“冉闵,你虽然年轻,但也是颇为成熟的将军了,在明知粮草可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只是派了骑兵通知吴远,而没有直接去支援,这是疏忽。” “四十军棍,立刻执行。” 冉闵趴在地上,咬牙道:“末将有罪,甘受责罚。” 两人持棍,上来行刑,一下一下打在冉闵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冉闵愣是一声不吭,满头大汗,扛了下来。 石虎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吴远,淡淡道:“吴远啊,你作为粮草军的将军,手底下管着五千人,竟然会被这种幼稚的理由蛊惑…真是可笑啊。” “其实骗到你的不是敌人,而是你自己。” “你心中太渴望功绩,也太嫉妒冉闵,你认为他年纪轻轻就能统领主力,超过了你这个十多年的老将,你心中不服。” “人啊,就怕不自知,你偏偏就是不自知那一类。” 吴远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陛下,末将知错了,求陛下饶我一命,让我戴罪立功。” 石虎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冉闵吗?不是因为他错了,而是因为…有失败就一定有责罚,与对错无关。” “他看得懂这个道理,所以并不为自己辩解。” “他挨了打,你也跑不了。” 说到这里,他冷冷道:“来人,打断他的四肢,砍掉他的手脚,然后把他扔到我的狗圈里去。” “我那些狗啊,很久没吃肉了。” 吴远惨叫出声,不停求饶,但却很快就被拖了下去。 屋内寂静无比。 石虎看向冉闵,道:“打也挨了,清醒了?说一说目前怎么办,没了粮草,我们大军最多坚持六七日。” “立刻回去,确实能全身而退,但在短时间内,已经筹措不到足够的粮草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就要这么失去了?” “想个法子!” 冉闵艰难站了起来,抱了抱拳,道:“陛下,这个时候不是犹疑之时,应当立刻攻打坞堡,屠杀对方兵员的同时,获取粮草。” 石虎道:“一个坞堡群,守军两千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河流阻碍了我们的大型投石机,我们现在只有最基础的云梯、冲车。” “这意味着,我们要攻下一个坞堡群,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可能是三千人,也可能要四五千人。” “这个损失,是我们不能承受的。” 冉闵低吼道:“戴渊远在郡城,我们把守要道,他们互相之间消息不通,军心不够稳固。” “末将愿亲率大军,以低于两千五百人的代价,攻下坞堡群。” 石虎双眼微眯,惊异道:“你是说,你能以低于守军的代价,攻下坚固的坞堡?” 冉闵道:“末将愿立军令状!但需要…所有的士兵助威。” 石虎当即道:“好!我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现在立刻出发!攻打谯郡第三、第四坞堡群!” “给你配一辆马车,供你路上养伤。” 冉闵道:“多谢陛下!” 于是,石虎三万多大军再次开拔,仅用了半天时间,便来到了谯郡第三、第四坞堡群外。 大军聚在一起,气势磅礴,战鼓之声惊天,大旗随风飘扬。 冉闵拖着伤躯,指挥着三万多人把其中一个坞堡群直接包围了。 他看着前方坚固的坞堡,当即下令道:“继续擂鼓!所有的鼓都给我敲响!所有的旗帜都给我摇起来!所有的刀兵全部出鞘!所有的战车、云梯、冲车全部给我开到前方来!” 三万多人齐动,声势浩大,鼓声更加可怕,仿佛天都要塌了,大地都要裂了。 这可怕的气势,直接让坞堡内的守军心神震颤。 冉闵大声道:“传令!所有人齐声给我喊!跟着我喊!” 他深深吸了口气,吼道:“郡城已破!戴渊已死!投降不杀!”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四周的士兵慢慢跟着喊了起来,陆陆续续,三万多人已经完成了调整,同时怒吼。 “郡城已破!戴渊已死!投降不杀!” “郡城已破!戴渊已死!投降不杀!” 三万多人齐声怒吼的气势,再加上那重鼓的声音,让坞堡内守军的军心顿时松动了起来。 情报不通,他们也不知道谯郡郡城到底有没有守住,此刻真正的指挥官不在,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个依靠,面对如此可怕的包围,他们完全有些撑不住了。 冉闵道:“再喊!今日不降!鸡犬不留!” 于是三万多人又慢慢跟上了节奏,齐声大吼:“今日不降!鸡犬不留!” 轮番的叫阵之下,守卫坞堡的战士,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眼看时机合适了,冉闵便毫不犹豫,大声道:“听我命令!全军出击!攻打坞堡!” 这个所谓的全军出击,事实上只是他军中的五个营,总计五千人。 “不计代价!打出气势来!” “不以登楼攻门为目的!以杀人为目的!把他们的胆给我杀破!” 五千人全部朝前冲去,樯橹掩护,火箭齐发,士兵们怒吼着,毫无畏惧。 冉闵身披战甲,虽然身上有伤,竟然也一马当先,给了众将士巨大的信心。 惨烈的大战开始了,双方都在尽力攻防。 冉闵看着自己的弟兄一个一个倒下,伤亡巨大,但在他身先士卒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后退。 而坞堡之内的守军也不好过,面对这样的冲锋,他们的伤亡其实远低于对方,但心态却愈发糟糕。 两个时辰的不间断攻击和拼杀,冉闵麾下的战士已经死伤超过两千,但他依旧没有下令停止攻击。 他知识悄然退了出来,大吼道:“传令,粮草军剩下的两千人,藏起来,把衣服给我全部脱了,只剩下内衫,然后喊!” “按照我之前的吩咐,喊起来!” 于是,在密密麻麻的大军之中,一群只穿白色、灰色内衫的士兵,快步朝前跑去。 他们纷纷大喊出声:“兄弟们!降了吧!” “谯郡已经沦陷了,戴将军已经死了。” “快投降啊兄弟们,天王不会亏待我们的。” “别做无谓的牺牲,给自己一条活路吧!” 无数的士兵冒充着降兵,大喊着大吼着。 冉闵继续招呼着其他士兵,高声道:“跟我喊!投降不杀!不降杀绝!” 于是,三万多人又开始猛吼了起来:“投降不杀!不降杀绝!” 惨烈的攻杀,恐怖的气势,十数倍于己的敌人,再加上假消息、假友军… 无数的因素影响下,坞堡守军的军心彻底崩溃。 很快,坞堡之上的军旗,被降了下来,挂上了白帆。 冉闵当即道:“全军后撤!” 无数大军开始往后撤,也给了坞堡守军一点点希望。 他们最终,打开了堡门。 直到此时,冉闵才终于松了口气,咧嘴道:“全部俘虏!一个都不许杀!” “非但不许杀,而且要好好尊敬着。” “我要靠他们!说服其他坞堡投降!” 第一百八十章 投降风潮 “你说冉闵和石虎在第一、第二坞堡会晤之后,反而集结大军朝南去了?” 听到探子这个消息,唐禹的眉头顿时皱起,沉声道:“看来,他们还是不肯放弃这次机会,还要继续打下去。” 王劭震惊道:“可是他们都没有军粮啊,能坚持几天?” 唐禹道:“虽然坚壁清野,但这也意味着粮食集中,攻打坞堡就可以获取。” 王劭却是笑道:“坞堡可不是那么好打的,就算赵兵能征善战,也要付出远超守军的代价,才能攻下坞堡。” 唐禹缓缓点头,他思索片刻,却道:“就怕坞堡守军…坚持不住对方的诱惑,开门投降。” “在没有戴渊的情况下,他们本身就不坚定,如果石虎再使点手段,威逼利诱…很可能不需要付出太大代价,就能攻下坞堡。” 王劭脸色变了,惊呼道:“一个坞堡有多少粮食?” 唐禹道:“够两千五百人吃两个月。” 王劭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随即道:“那也不多啊,石虎可是还有三万多人,也就是说…就算攻下坞堡,也顶多获得四五天的粮食。” 唐禹沉声道:“你懂个屁,投降容易形成连锁反应,形成风潮。” “一个投,另一个就有可能投,只要石虎把戏做足,他能把剩下四个坞堡的一万人全部吃进去!” “而且,越到后边,说服力越强,代价越小。” “四个坞堡的粮食,足够石虎坚持二十天的了。” “而那时候,他们就要对谯郡发起总攻了。” “利用俘虏攻城,代价甚至不需要太大,石虎就能轻易拿下谯郡,彻底取得胜利。” 王劭这下也有点紧张了,连忙道:“那我们怎么办!杀回去!” 唐禹道:“硬碰硬肯定打不过,但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和谢群,带着所有私兵,去往谯郡与兖州的边境驻扎,截断石虎的回路,到时候或许会有用处。” “我得立刻回郡城,然后再转守坞堡。” “现在各大坞堡还缺主心骨,必须要有人镇住,他们的军心才会稳。” 王劭点了点头,道:“那我派骑兵送你!我有八十个骑兵,全部给你!” 唐禹摆手道:“不需要,我自己走速度更快,一天就能到。” 他快步走出了营帐,直接上了马。 回头一看,聂庆和姜燕已经上了马,而冷翎瑶则静静看着唐禹。 她不说话,像是空气一样,但始终处于唐禹的身边。 唐禹道:“霁瑶,你师父呢?她还能帮我们出手杀探子吗?” 冷翎瑶轻轻道:“师父…闭关去了。” 唐禹疑惑道:“这个时候闭关?” 冷翎瑶道:“她病了,需要养病。” 唐禹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发现她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既不冷也不热,显得很奇怪。 她总是温和笑着的时候,说明她病情严重,在遗忘一些事。 她总是冷着脸的时候,说明她病情反而好转了。 但唐禹还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有些木讷,有些呆滞,有些机械。 他忍不住问道:“霁瑶,你怎么了?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冷翎瑶看向他,呢喃道:“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唐禹有些无奈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问这种问题了。 因为一旦问,霁瑶可能会真的怀疑她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因此而难过。 于是唐禹笑道:“你什么都没有忘记,你都记得好好的,比如…我叫什么名字?” “唐禹…” 冷翎瑶回答了一句,然后轻轻道:“我的忘性没有那么大,只是…只是…” 她看着唐禹,道:“我…我为什么总跟着你?” 唐禹明白了,她忘记了谢秋瞳的嘱托了,她忘记了她在保护我。 唐禹笑着,正打算安慰。 突然聂庆动了,他提着剑直接朝唐禹杀来,速度快到极致。 姜燕脸色一变,当即拔剑跟上。 而冷翎瑶则是喝道:“你做什么!” 她一掌朝聂庆拍去,强大的内力直接聂庆掀飞,让他摔在地上,嘴角都不禁溢出鲜血。 唐禹吓了一跳,连忙喊道:“住手!” 他立刻跑了过去,瞪眼看着聂庆,吼道:“你干什么了聂师兄!糊涂了!” 聂庆咧嘴一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站了起来。 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低声道:“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唐禹道:“你试探个屁!” 聂庆看了唐禹一眼,压着声音道:“冷翎瑶是不撒谎的人,她说忘记了,一般就是忘记了。” “她忘记了小师妹的嘱托,忘记了要保护你。” “但她刚刚对我出手了。” 聂庆拍了拍唐禹的肩膀,叹息道:“保护你,已经成了她内心的本能。” “小子,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唐禹沉默了。 然后咬牙道:“意味着你小子活该挨打,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走。” 他上了马,立刻出发。 感情往往很复杂,尤其是涉及到特殊的身份、特殊的疾病,真要解决起来,难如登天。 现在不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唐禹只想赶紧回到谯郡,做出应对之策。 如果石虎真的轻易拿到了四个坞堡群,那炮灰和粮食都有了,郡城就真的危险了。 快马疾驰,走乡间小道,一行四人很快就回到了郡城。 戴渊和各大家族掌舵人立刻为了上来,眼中只有期盼与渴望。 “石虎占据了要道,在每个坞堡周围都派了人,盯得很死,我们已经和坞堡断了联系,现在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 戴渊已经是焦头烂额,咬牙道:“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们都要急死了,外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带着谢家的人做成什么事没有啊!” 不单单是他,谢广、庾怿、周斐、桓猷和祖约也是满脸的好奇,心情紧张到极致。 唐禹瞥了他们一眼,道:“石虎的粮草,已经被我烧干净了。” 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桓猷颤声道:“当真?” 唐禹摆了摆手,道:“都别那副表情了,是真的没错,前天老子就把粮草给他们烧干净了。” 此话一出,谢广都不禁吼了一声,攥着拳头道:“太好了!太关键了!” 庾怿道:“若真是如此,石虎断了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五六天,他要么立刻回去,要么只能打坞堡。” 戴渊激动道:“坞堡可没那么好打!石虎撑不住多久的!他很快就只能退兵了!” “粮草不易筹措,他就算想再来,起码要明年去了。” “我们要赢了!” 唐禹看向众人,沉声道:“高兴什么?回来的路上,我的护卫专门去打探消息了。” “石虎已经拿下了第三坞堡,而且付出的代价不大。” 戴渊道:“这不可能啊,他们起码要死四千人,才有可…” 唐禹郑重道:“我侍卫看到了俘虏,第三坞堡的人,应该是投降了。” 戴渊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一时间怒火冲天,攥着拳头吼道:“什么!他们怎么敢!” 唐禹道:“现在情况很严峻,对方有俘虏,很可能利用俘虏说服第四坞堡投降。” “时间紧迫,我们要立刻赶往第四坞堡去做主,稳住军心。” 戴渊直接吼道:“我亲自去!” 唐禹反而笑了起来,轻轻道:“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吗?” 戴渊愣住了。 唐禹道:“我要是让你去…你万一也降了…那所有的坞堡,包括此地郡城,全部都要沦陷。” “君侯啊,安份点,老老实实在郡城待着。” “第四坞堡,我带着戴平一起去!” “一定要遏制住石虎的攻势,彻底打碎他的信心。” “只要他信心没了,就一定会撤军。”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心怀天下 相比于之前,局势已经大有好转,但石虎和冉闵想要孤注一掷,已经利用自己对战争的理解,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并朝着胜利的方向迈步。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以最大的决心遏制住他们,否则投降风潮一旦蔓延,谯郡将在几日之内灰飞烟灭。 “我必须亲自去,第一第二坞堡,戴渊亲自放弃了,第三坞堡已经投降,可能明天,第四坞堡就守不住了。” “第五第六坞堡再丢,我们就等着死吧。” 唐禹沉声道:“我一刻也不能耽误,饭都顾不得吃,立刻就要走。” “如果不是要给你们传递情报,让你们明白局势,我甚至都可能直接去坞堡。” “回来也好,你们的心稳了,而且我还能带戴平一起去,有他在,士兵才会更听话。” 戴渊忍不住道:“他的威信是不如我的,最好是我去,唐郡丞,这是生死时刻啊,我们必须尽全力啊。” 唐禹咧嘴一笑,道:“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去了坞堡,你就有了投降的机会。” “而你在谯郡,你是不敢投降的,因为各大世家可以牵制你,至少他们能与你同归于尽。” “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 戴渊急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禹笑了起来,拍了拍戴渊的肩膀,缓缓道:“君侯啊,谯郡对于你来说,或许只是野心和事业,但对于我来说,却比命还重要。” “我父亲为了我没有牵挂,选择了自杀。” “有人为了给我信心,孤身一人陪我过来。” “有人为了帮我,背叛了石虎,背叛了无极宫,差点把命搭进去。” “还有一个把保护我刻进灵魂的病人。” “南方,还有一个人,想要和我同生共死。” 他盯着戴渊,一字一句道:“我来谯郡,从来没有退路。” “我只有把大局握在自己手上,我才踏实。” “我一定要赢,也一定会赢,你明白吗?” “如果你敢不让我赢,我就和你玉石俱焚。” “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在这里守城,我保证你之后会是功臣,而不是一抔黄土。”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戴渊的脸,道:“况且,其实你也未必比我会打仗。” 戴渊身体有些僵硬。 唐禹的动作,几乎相当于是在侮辱他了,但他不敢动…不敢反驳… 他深深知道局势,也感受到了对方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决心。 他只能张嘴,最终咬牙道:“戴平!陪唐郡丞去坞堡!把虎符给他!一切听他的命令!” 戴平忍不住道:“爹,那是我们的兵,我…” “住口!” 戴渊吼道:“听他的!能赢!” 唐禹看向众人,抱拳鞠躬而下,道:“多谢诸位鼎力支持,我一定竭尽全力,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 “戴兄,我们该走了。” 说完话,他便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戴平叹了口气,低着头跟着唐禹出去,众人很快便上了马。 刚走出几步,后边突然想起了声音——“公子!” 唐禹回头,只见小荷、岁岁站在一起,王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用力地挥着手。 三个人站在一起,没敢过来,只是远远看着他。 唐禹低声道:“你去告诉她们的?” 聂庆道:“回来了,总要说一声吧?” 唐禹翻了个白眼,道:“多管闲事,害得她们操心。” “唐大哥!” 王徽挥着手道:“一定要回来呀!有人在这里等你呢!” 四周无数的士兵看向她,楼上的老者看着她,许许多多的人都看着她,都知道她的身份。 这一刻,王徽真的觉得好害羞。 她脸色红扑扑的,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战胜了心中的羞怯,大声道:“郎君,我等你回来娶我!” 小荷吓得捂住了嘴,低声道:“王姐姐,你怎么敢…” 王徽也是心里发慌,只能小声道:“可是这样他才会有牵挂啊,才会珍惜生命啊。”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担心他做傻事哎…” 说到这里,王徽更担心了。 她干脆咬牙,硬着头皮跑了过去,来到了唐禹的跟前。 她一把抱住了唐禹,亲了下去。 馨香扑鼻,湿热温润。 “一定要回来!” 她眼含泪光,蕴蓄着万千柔情。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为你守寡一辈子,那会很可怜的。” “所以,别辜负我…” 唐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握了握王徽的手,深深吸了口气,上马,出发。 快马加鞭出城,外边是大片大片的土地,稻谷已经收了,只留下浅浅的稻桩,鸟儿在里边寻觅着食物。 马蹄声碎,群鸟惊飞,迎着风归于密林。 唐禹道:“姜燕,去第四坞堡看看情况,不要靠近太多。” 一批快马率先而行。 唐禹继续道:“聂庆,你走前边,领先我们二里路,观察是否有伏兵和异样情况。” 聂庆吹着口哨加快了速度。 唐禹紧紧握着缰绳,越走越远,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了,慌忙回头,看向谯郡郡城。 郡城就在那里,斑驳的石墙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时光的侵蚀中,它显露出斑驳的模样,以垂老之躯护佑着无数的灵魂。 唐禹连忙把头转过来,眼眶已经有些发红了。 戴平道:“唐…兄,唐郡丞…这一次我们…能活着回来吧?” 唐禹使劲眨了眨眼,情绪恢复正常,他平静道:“你心中应该很恨我吧。” 戴平干笑道:“何出此言…” 唐禹道:“如果我不来,各大世家就缺乏一个中间人,就不会如此紧密合作,局势也就不会变得这么快,你们也就可以和石虎里应外合拿下谯郡,或许现在已经拿下了整个豫州,并向着守备薄弱的徐州进发了。” “你们戴家,就算不能割据,也能真正辉煌腾达。” 戴平想了想,才道:“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说这些似乎晚了,你来都来了,也做了这么多事了。” “当然,我巴不得你不来。” “其实我真的搞不懂你,谯郡这种局势,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你偏偏就甘愿冒险要来拼一把。” “陛下对你做什么了?给了你很大的荣耀吗?为什么你会这么忠诚?” “甚至,我们这么挖你,都挖不动你。” “都说良禽择木而栖,难道我们给你的平台,会比陛下要低吗?你若是答应,你真的可以做丞相啊!” 唐禹看着四周,皱着眉头道:“漫山遍野都黄了,有的树甚至干枯了。” 戴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顺口接话:“毕竟马上冬天了。” 唐禹道:“但总有那么几棵树是绿色的,在这破败、枯寂的季节,用强大的生命力肆意燃烧着生机。” “它们准备熬过这个季节,等到春天的到来。”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他,眯眼道:“你属于那种树?” “我?” 戴平摇头道:“我…我都听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唐宇笑了笑,道:“送你四个字。” “什么?” “心怀天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见魔 一路来到了第五坞堡,还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困难,比如有几十个骑兵就在坞堡前盯着,是聂庆悄然伏击,出手解决之后,众人才得以进堡。 进了堡之后,天已经黑了。 唐禹下达的第一个决定,就差点让戴平破防。 “你说什么?烧毁粮食?你疯了啊!” 戴平大声道:“打仗最怕缺粮,你还要自毁粮食,这就是所说的会打仗吗!” 唐禹瞥了他一眼,然后拿出了虎符,冷冷说道:“只留十天的粮食,剩下的全部毁掉,执行命令。” 戴平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硬着头皮让士兵把粮食搬出来。 泼上桐油,烈火焚烧了起来。 无数的士兵看着这一幕,脸色疑惑又惊愕,呆滞中带着麻木和茫然。 戴平则是满脸悲戚,喃喃道:“多好的粮食啊,哪怕不吃,运走也好啊。” 唐禹没有言语。 他比戴平更心痛粮食,但这些粮食是运不走的,速度太慢,一旦出了坞堡就会被对方的骑兵盯上。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戴平咬牙道:“总不能白烧吧,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唐禹道:“没有,安心睡觉吧,明天我要见石虎。” 他看向聂庆,沉声道:“我写封信,你能不能送到石虎手上?” 聂庆笑道:“那多简单,他们的骑兵到处巡逻,信给他们就是,他们敢不送?误了大事掉脑袋的。” 唐禹点了点头,道:“就这么定了,我去写信。” 休息了一夜,翌日一早,姜燕终于回来了。 他带来了最不好的消息。 “他们已经拿下了第四坞堡。” “而且似乎没怎么打,第四坞堡就投降了,付出的代价不大。” “这意味着,石虎又获得了四五天的粮食。” 唐禹看向聂庆。 聂庆当即道:“信昨晚就送出去了。” 唐禹道:“那就等消息吧。” …… 石虎的心情很高兴。 解决第三坞堡,只牺牲了两千人,反而俘虏了对方一千多人。 而解决第四坞堡,在这些真实俘虏的有力说服下,只进行了几次佯攻,牺牲了几百人,就让两千多人投降了。 时间耗费了两天,但赚了十天的粮食,现在手头上的粮食,大约还可以坚持十四天,而俘虏也增加到了将近四千人。 如果顺利拿下第五、第六坞堡,那俘虏将会来到至少七八千人,粮食则可以扩充到至少二十多天。 拿下谯郡郡城,希望已经很大了。 只是当他收到信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意外。 “这是要提前投降?还是求和?” 他笑着打开信件,眉头逐渐皱起。 “想要兵不血刃拿下第五第六坞堡吗?想要得到粮食和俘虏吗?想要迅速拿下郡城,取得最终的胜利吗?” “来第五坞堡群,我们亲自谈。” “必须来!如果你不来!我就烧毁粮食!” “就如同烧毁你的粮食一般。” 石虎缓缓把信攥在手心,眯眼道:“挑衅我啊,有点意思。” 他是知道唐禹的,在还未进攻谯郡之时,他就已经得到了戴渊所给的情报。 这个唐禹出身普通,背后没有世家,也没有什么武林门派,只是在舒县干得不错,所以才被司马睿调来。 一个所谓的好官… 不过…之前带着私兵到处抢粮的就是他,幸存的粮草兵给的情报很准确,对方被称之为唐郡丞。 这个人,竟然想要见我…语气还这么嚣张… 他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见我能说些什么? 无非就是看局势已经不利了,想要弃暗投明,谋个前途罢了。 如果他真的能让我兵不血刃拿下第五、第六坞堡,那给他一个前途也无妨,毕竟这人似乎有点本事。 想到这里,石虎大声道:“整军出发,第五坞堡。” 第四坞堡距离第五坞堡并不远,大清早出发,中午便到了。 隔老远,石虎就看到了坞堡下摆着桌椅,一男一女两个人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相隔有一定的距离。 桌椅的位置,在坞堡攻击范围之外,对方想得倒是挺周到的。 “给我甲胄,让冉闵陪我一起。” 石虎冷笑了一声,准备好了一切,便与冉闵大步朝前走去。 阳光明媚,距离越来越近。 冉闵目光如炬,一方面要保护石虎,一方面也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石虎则是微微眯眼,也打量着唐禹。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似乎也没那么难对付。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但很快,他发现对方依旧坐着,还未起身。 看来这人还自视甚高,不懂礼仪。 而对于唐禹来说,第一次见到这种有名的大魔头,他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此刻心中却只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感。 “坐吧。” 唐禹看了两人一眼,指了指椅子。 双方互有防备,但毕竟还是坐下了。 石虎咧嘴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和朕谈判也不知道下跪行礼吗?”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找你来,是想劝你一句。” 石虎道:“劝朕什么?” 唐禹沉声道:“立刻退兵,滚回你的赵国去。” 风吹过,枯草摇曳,场面一下子寂静了。 石虎都几乎呆住了。 冉闵也是瞪大了眼。 他们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这种话。 石虎的脸上怒意毫不掩饰,狰狞道:“一个尚未弱冠的年轻人,区区郡丞六品小官,让朕滚回去?哈哈哈哈!” 唐禹面无表情,道:“你必须滚回去,你没有胜算。” “第五、第六坞堡的粮食,昨晚就被我烧干净了,只够我们吃十天的。” “就算你拿下坞堡,那点粮食对于你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石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最致命的就是粮食,对方竟然直接烧毁了。 那就算拿下坞堡,又能得到什么? 唐禹道:“我的兵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我敢保证,你至少需要四五千人,才能拿下一座坞堡。” “同样,在你拿下坞堡之前,我会把仅存的粮食都销毁。” “你什么也得不到,你只能做到牺牲。” 石虎死死盯着唐禹,满脸怒火。 唐禹继续道:“拿下剩下的两个坞堡,你至少需要付出八九千人。” “那时候你还剩多少人?一万八?一万九?” “谯郡有差不多两万守军,你拿得下吗?” “十几天的粮食,够你吃吗?” 唐禹和石虎对视,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场。 他沉声道:“硬拼,你已经拼不过了。” “据说汉国那边正盯着你呢,你这边陷得太深,他们就敢出手吃你的肉,你赵国不要了?” “慕容鲜卑盯着河北呢,如果汉国动你的平阳,慕容鲜卑会不会动你的河北?” “好好一个赵国,你打算玩烂掉吗?” “这就是你帝王格局?” “谯郡,你拿不下,就算拿下了,代价也不可承受。”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滚回去!” 石虎腾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厉声道:“黄口小儿!朕要你不得好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触角 石虎试想过与唐禹见面的场景,也猜测过对方要说什么,或是投降,或是请求一份前途,哪怕是有条件的求和都有可能。 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卑微人物,竟然敢直接挑衅自己。 不,不是挑衅,是辱骂,是蔑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指着唐禹,寒声道:“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战局如何发展!朕誓杀汝!” 风吹过,阳光挥洒。 唐禹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石虎,面无表情,缓缓道:“谯郡你拿不下,我说的,如果你想打,我随时奉陪。” “只是到时候,我就未必会让你走了。” 石虎双目赤红,咧嘴道:“你等着。” 唐禹道:“我等你。” 他轻蔑一笑,直接转身,大步朝坞堡内走去。 冷翎瑶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护送他回了坞堡。 在那上楼的狭窄通道中,沉默已久的冷翎瑶突然道:“据说石虎是一个性格刚烈、睚眦必报之人。” 唐禹点头道:“是。” 冷翎瑶道:“你故意激怒他,羞辱他,其实是想打?” 唐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说道:“是。” 两侧都是石墙,前方的拐角处,窗户透出微弱的光,他的面庞被阴影笼罩,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和眼中的光。 冷翎瑶下意识身体一颤,恍然间她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 眼前这张脸,这个表情,这个气质,她似乎在舒县的时候也看到过。 她突然想起…她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舒县发生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总算想起了。 “见龙在田…” 她呢喃出声,那一幕幕画面,那复杂的感受,再次涌上心头。 “什么?” 唐禹疑惑道:“霁瑶,你在说什么?” 冷翎瑶如梦初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没、没什么…我…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唐禹道:“重要吗?是不是和你的病有关?” 冷翎瑶轻轻道:“或许不重要,但好像很重要,我…我不知道…我分不清…” 唐禹道:“那你记得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冷翎瑶道:“我不知道一直在保护你?” 唐禹道:“谁让你来保护我的?” 冷翎瑶皱起了眉头,想了很久,然后缓缓摇头。 唐禹有点心疼她,于是笑道:“是你想来保护我,所以就来了。” 冷翎瑶道:“我知道。” 唐禹惊喜道:“你想起了?” 冷翎瑶低声道:“我知道我想…保护你…” 唐禹叹了口气,道:“我们去誓师。” 迅速来到了坞堡内部的大空地,戴平快步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堆军官。 他立刻问道:“谈的怎么样了?我看到石虎拔剑了,难道他还要打?” 他身后的一群人,也是眼神殷切,似乎很想得到一个“不打”的答案。 唐禹瞥了他们一眼,才沉声道:“别痴心妄想了,都现实点吧,石虎花费那么大代价过来,不是和你们过家家的。” “他不可能不打的,我们没有退路,我们能做的就是顽强抵抗。” 戴平苦涩道:“不是我们胆子小,而是士兵啊,现在外边有俘虏,对方气势又足,我们这边军心都动摇了,真打起来,我怕直接溃败了啊。” 他身后也有人说道:“是啊唐郡丞,不是咱们几个没血性,是军心动摇啊。” 唐禹道:“石虎整顿阵型,发动进攻,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现在你们立刻把所有士兵召集到这里来,我要跟他们说话。” 戴平瞪眼道:“说话?这有用吗?” 唐禹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个屁!演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本领,是一个领袖一定要有的东西。” “它是一种隐形的暴力,它可以揭示真理、揭露阴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定义世间的任何一种事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改变一个人的理想,甚至改变一个国家的意志。 “它比刀剑和黄金更可怕!” “赶紧去把人召集过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说完话,唐禹便闭上了眼睛,开始沉思起来。 作为一个文科生,作为一个深知世界政治史、艺术史的专业人士,唐禹知道非常多的成功演讲案例,也清楚演讲的本质。 演讲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是单向的价值输出,是通过逻辑和煽情去重构人的思想的途径。 它使人狂热,能完全征服一个人的灵魂,重塑一个团体的理智。 在唐禹的理解中,要从士兵本身出发,快速让他们代入进去,然后高屋建瓴,把他们捧到天上去,让他们珍视尊严,让他们可以为了一切而战。 最终要落到实处,增加说服力,增加他们内心的踏实感。 思考了很久,直到身边出现了喧嚣声,唐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这坞堡内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四周的楼上,各个窗口也站满了人。 戴平走了过来,低声道:“人全部到齐了。” 唐禹道:“搭个台子,无论用什么,至少半丈高。” 戴平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命人抬来木料、石头,给唐禹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于是,当唐禹站上高台的那一刻,四周的人全部在变矮、变小。 而他成为了画面的最中心,人们目光聚焦的最中心。 演讲的不平等关系,已经形成。 唐禹没有急着说话,他要掌控节奏。 他目光严肃,表情凝重,不停扫视着四周,和每一个人对视。 然后他突然大声道:“诸位弟兄,诸位战士,我叫唐禹,是谯郡的郡丞,奉君侯之命过来指挥作战,今天算是和你们正式认识了。” 四周众人有些茫然,呆呆看着唐禹。 唐禹则是继续道:“刚才,就在大约两刻钟前,我在坞堡之外与赵国皇帝石虎谈判,谈战争,谈和平,谈谯郡的归属,谈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命运。” 话语之中,提高自己的身份含量,也把众人拉进来。 唐禹道:“他石虎说,他御驾亲征来谯郡,不可能空手而归。” “他要我们把粮食都给他们的人吃,把女人都给他的士兵享用,最好啊,所有人都成为他的奴隶,为他干活,为他当牛做马。” 四周众人的表情,渐渐有了一些变化。 唐禹吸了口气,道:“众所周知,我来谯郡做了什么事?我带着属下去给百姓们收庄稼。” “我相信大家伙儿大多也是贫农出身,为了讨口饭吃才来当兵。” “我们都知道,顶着烈日收庄稼,那是多么辛劳啊。” “百姓们苦,流干了汗水,趴弯了腰,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收了几颗粮食,才能把家养活,甚至…养不活,所以咱们来当兵了啊,领一点军饷,为家里减轻一点负担,让老父亲不用那么累,让老母亲不用那么苦…” “我唐禹是官,但我知道这些,所以我亲自下田干活…” 他停住了,眼含热泪看着在场众人,不停点着头,呢喃道:“苦啊!累啊!”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啊。” “那些粮食是土里长出来的,却也是我们的血肉熬出来的啊。” 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怒吼道:“可是突然来了那么一群人!要我们把粮食给他们!不然就要杀我们!” 在场众人瞪眼看着唐禹,呼吸粗重了起来。 唐禹攥着拳头,大声道:“好!他们人多!我们认了!给粮!” “但他们还说,要我们把母亲、姐妹、女儿送给他们当奴隶!供他们侮辱!” “我们能忍吗?能忍吗!” “好!我们打不过!我们忍了!” “然后呢!他们要我们当奴隶!给他们当牛马!” 唐禹看着众人,哽咽道:“我说,我们也是爹娘生养的,也是喝水吃饭长大的,为什么我们要做奴隶,做牛马啊?” “他们说,汉人生来就是畜生!就该给他们羯族人当猪狗牛马!” “在北方!他们让汉人干活!甚至吃汉人的肉!” “所以他们也来吃我们的肉了!哈哈哈哈!” 唐禹狂笑着,突然拔出了腰间长剑,高高举起。 他笑声戛然而止,满脸杀意,看着在场众人。 他厉声道:“我告诉他们!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他们要吃肉!尽管来!看谁杀谁!” “我们汉族,数千年历史,我们有我们的辉煌,岂容异族蛮夷肆意杀戮!” “我们大晋的人,辛辛苦苦劳作,一天一天长大,不是为了给他们提供食粮和奴隶的!” 他举着剑,喘着粗气道:“他们现在就在外边,他们要杀进来了。” “你们告诉我!我们难道要投降吗!我们该不该和他们杀到底!” 万籁俱寂,唯有白日烈照。 唐禹指着一个年轻人,大声道:“你说!你愿不愿意把你的母亲献出去?把你们全家人献出去?你是降,还是杀!” 年轻人面红耳赤,吼道:“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有人都喊了起来:“杀!杀!” 于是,很快,所有人都喊了起来:“杀!杀!” 唐禹大声道:“守住坞堡!三天之后!郡城的援军就到了!” “弟兄们!三天!守住!” 众人浑身颤抖,还在怒吼着杀戮。 戴平看着高台上唐禹的身影,一时间心乱如麻,头皮发颤。 他感觉这个人像是长满了看不见的触角,死死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让人无法呼吸,让人想要和他一起,狠狠杀上一场。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战 “杀!” 石虎低吼道:“杀到他们不敢反抗!杀到他们提不起刀!” “这个唐禹小儿,当真是嚣张至极,无知狂徒,我必亲手杀他,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石虎喘着粗气,大声道:“冉闵!阵型还没组织好吗!” 冉闵正色道:“已经组织好了,只待陛下命令,便可发起进攻。” 石虎道:“那还等什么!进攻!” 冉闵还是按照同样的套路,先是擂鼓诸位,大喊投降,把气势全部拉满,攻击对方的军心。 然后又把俘虏放出来,在坞堡群下劝解投降。 甚至,他让那些俘虏直接进入了坞堡的射程范围之内,苦口婆心劝说着。 而唐禹则是大吼道:“还想用这些战术骗我们!若我们降了!他们便要我们去打郡城!甚至逼我们杀同胞!” “听我的命令!谁敢靠近坞堡!谁就是敌人!一律射杀!” 说完话,他直接抢过旁边战士的弓箭,一箭朝下射去。 射偏了。 旁边的战士看了他一眼,又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唐禹把弓箭还给了他,大吼道:“放箭!” 于是箭雨朝下席卷,那些俘虏没穿甲胄,手无寸铁,当即就死了大片,开始往后逃命。 戴平吞了吞口水,道:“唐郡丞…他们站那么密,你都能射偏吗?” 唐禹想要反驳,却又发现不好找借口,于是吼道:“瞎扯什么!赶紧督战!不断重复我那些话术!给大家信心!” 而坞堡之下,冉闵则是眉头皱起。 他感受到了坞堡守军的强硬,心中已经知道这一仗不好打了。 但身先士卒是必须的。 他披上了战甲,大声道:“随我一起!拿下坞堡!” 左手举盾,右手持刀,他顶着箭雨朝前冲。 四周无数士兵跟着他冲,扛着云梯,直接搭起来就往上爬。 迎接他们的当然是密集的箭雨、沉重的滚石和烧沸的金汁。 双方都含着怒火,大战一开始就是全面开始,直接进入了白热化。 冉闵带着队伍悍不畏死,不停冲锋。 唐禹、戴平亲自督战,也参与守堡,大战惨烈无比,很快坞堡下方就已经堆满了尸体。 看到这一幕,冉闵有些头皮发麻,他已经尝试了好几次爬梯,但都被强行打了下来。 他甲胄厚重,弓箭什么的倒是不怕,但滚烫的金汁渗透进去,还是让他浑身难受。 但好在他体力很充沛,即使顶着重甲依旧力大无穷,多次单人扛着云梯冲,丝毫不带犹豫。 可是就是拿不下来啊,即使有部分人冲上了坞堡,也被瞬间砍死。 这小小的坞堡,实在有些难打。 他终于忍不住后撤,喘着粗气来到石虎这边,道:“陛下,对方…反抗很剧烈,依靠坞堡易守难攻的工事,我们太吃亏了。” 石虎沉声道:“朕看到了,确实很棘手,但这个时候我们也没有退路,强行都要杀进去。” “拿下了这座坞堡,下一座就好办了。” “不计代价,不计伤亡,必须攻下来。” 冉闵忍不住道:“陛下,直接打郡城吧!” “这里的兵,血性已经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实在不好打啊,打下来也亏啊,没粮食的。” “倒不如直接打郡城,和他们拼了,只要拿下来,战局就彻底稳了,足够的粮食,可以让我们吧两座坞堡围困到死。” 石虎面色严肃,沉声道:“郡城有两万人守城,还有护城河阻碍,进攻难度更大,一旦战局进入僵持阶段,后方两座坞堡群再背后捅刀子,我们就完了。” “打郡城,太过冒险,胜算很低。” “就打坞堡,打下来第五坞堡,第六个就简单了。” “我们毕竟还是需要俘虏去攻郡城的。” “无论如何,打下来。” 冉闵唯有一声叹息,再次组织进攻。 而在坞堡之上,唐禹大声道:“我刚刚收到消息,援军两天就到,我们坚持两天就是胜利。” “他们死了很多人,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们怎么能给不如我们的人当奴隶!” “我和大家同生共死!一定能守得住!” 大战还在继续,而且更加惨烈,夕阳残照,坞堡石墙上满是鲜血,红得腥浓,红得耀眼。 战车开始冲撞堡门,冉闵像是发了疯,带着人疯狂进攻,不但冲门,而且同时还组织登堡。 唐禹等人也是疯了,顶着对方杀,杀得刀都卷刃,箭都彻底射光。 石头、金汁,几乎所有战斗物资都在巨量消耗,最终耗之一空。 残阳如血,这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双方都在比拼忍耐心,都在发疯似的杀人。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随着坞堡的守备物资彻底消耗空了。 大量的赵兵便利用云梯,不断登上了坞堡,与众人开始厮杀。 下方的冉闵还在冲门,发出一声声沙哑的怒吼。 唐禹看得头皮发麻,咬牙道:“是人是鬼啊!打了这么久他体力不枯竭吗!” 随着话音落下,坞堡的大门也终于被撞开了。 无数的赵兵杀了进来,双方开始了最残酷的巷战。 戴平的声音都在颤抖:“唐郡丞,他们进来了,进来了。” 唐禹沉声道:“带上一批人!跟我去库房!” 他毫不犹豫,立刻朝库房跑去。 戴平连忙带着亲卫队跟上,他的心情极为恐惧。 来到库房,唐禹沉声道:“把所有的桐油给我堆积起来,全部堆到粮库中,然后引爆!” 戴平瞪眼道:“那样我们就完全没得吃了!” 唐禹看向他,咧嘴狞笑:“都他妈杀进来了,你以为还有机会吃饭吗?” “这两千五百守军,几乎都快死绝了,我们也该走了。” 戴平这下是真愣住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瞪眼道:“你、你怎么知…知道?” 唐禹沉声道:“这些坞堡是祖逖担任豫州刺史的时候修筑的,每一个坞堡下边都留了地道,你以为我傻吗!” “这一次战争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对方的损失非常巨大,而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只能得到…一个残破的坞堡。” 戴平松了口气,急忙道:“那、那快走!快走快走!” 他就怕唐禹要玉石俱焚,留在这里谁都不肯走。 唐禹笑了笑,缓缓道:“有笔吗?” “什么?” …… 战斗终于结束,残月高挂,坞堡内到处都是火焰和哀嚎声。 石虎看着残破的一切,脸色非常难看。 冉闵叹息着说道:“粮食一粒都没剩,全部被烧毁了,而且桐油爆炸还摧毁了一栋楼,砸死了我们很多人。” “唐禹已经不知去向,我们找遍了也没找到,最终我们在废墟之中发现了大约半丈宽的密道,现在已经堵死了。” 石虎面色扭曲,咬牙道:“我们牺牲了多少人?” 冉闵低声道:“将近七千…” 石虎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四周,突然目光一凝,大声道:“火把!火把!” 火把靠近,在左侧的石墙上,赫然写着一排字——“来第六坞堡找我!我们继续打!或者!滚回赵国去!昏君!” 石虎捂住心口,只觉呼吸不过来,一时间站都站不稳,怒吼道:“朕要杀了他!杀了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雁飞残月天 从地道走出,来到野外,唐禹与戴平等人迅速赶往最后一个坞堡。 姜燕、聂庆在前,冷翎瑶紧随其后,护佑着唐禹的安全。 而唐禹的步伐却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戴平回头道:“快走啊唐郡丞,万一对方还有骑兵巡逻,咱们免不了麻烦。” 唐禹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先去,组织坞堡士兵做好战斗准备,天亮之前我会回。” 戴平满脸疑惑道:“你要去哪里?难道还有什么计划?” 唐禹咧嘴一笑,道:“我就算有计划,说出来你就一定听得懂吗?戴兄,你累了一天了,该休息了。” 戴平果真不好奇了,而是重重点头道:“是,我就是该休息了,天大的事让我睡一觉再说,唐郡丞保重。” 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要赶紧前往第六坞堡,这样才安全。 等戴平一群人走了之后,唐禹才看向姜燕,郑重道:“第五坞堡处处狼藉,石虎要打扫战场,需要很长时间。” “你悄悄回去,穿上敌军衣服,混进敌军阵营之中,能不能做到?” 姜燕想了想,才道:“能,很轻松,但要刺杀石虎很难。” “他身旁一直是熟悉的亲卫,陌生面孔根本无法靠近,而且他身边不可能没有高手。” 唐禹道:“不需要刺杀石虎,你混进去找到冉闵,告诉他,我在那里等他。” 说话的同时,唐禹指着远方丘陵山坡,缓缓道:“我在山顶,等他到天明。” 姜燕疑惑道:“仅仅是带一句话?他恐怕未必肯来。” “所以你需要把这个带给他。” 唐禹看了一眼自己,满身血污,姜燕和聂庆也不例外,他们也都参与了守城之战。 只有冷翎瑶,月白色的裙子还是干净的。 唐禹唯有尴尬一笑,道:“霁瑶…可以撕一块布给我吗?” 冷翎瑶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几个呼吸,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他。 干干净净的手帕,有些香香的,怪可惜的。 唐禹看向聂庆,笑道:“师兄,帮我个忙行吗?” 聂庆愣了一下,缓缓道:“你一般直呼我名字的,叫师兄肯定是不太好的事,所以…不帮。” 妈的,奸贼。 唐禹只能用剑把自己的指肚划破,鲜血顿时流出。 他在手帕上,用血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字——“汉”! 吸了吸手指,他把手帕交给了姜燕,道:“把这个给冉闵,告诉他,我也是一个人等他。” “他来不来,就看天意了。” 姜燕接过手帕,直接回头。 聂庆看着唐禹的指肚,心有余悸,嘿嘿笑道:“还好没上你的当,你找冉闵做什么?策反吗?” 唐禹摇头道:“策反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如果能见他一面,跟他说几句话,也算是人生一大快事。” 残月如钩,黑夜吹着冷风,他开始朝山上走去。 初冬山林,百草枯黄,万木颓寂,树叶沉积在大地上,沤出了腐朽的臭味。 人走过,踩在上边,发出清脆或棉糯的声音。 偶有睡鸟惊醒,飞出林间,荡落残叶几缕。 月光如水,虽然不似夏秋那般明亮,却多了一分温柔和朦胧。 终于到达了山顶,唐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而再看另外两人,一个闲庭信步,一个娴静淡然……唉,比不得啊。 “他会来吗?” 聂庆皱眉道:“冉闵又不是傻子,孤身过来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我觉得他不会来啊。” 唐禹看向冷翎瑶,道:“霁瑶,你说冉闵会来吗?” 冷翎瑶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 唐禹道:“为什么?” 冷翎瑶道:“因为你已经来了。” 这是什么逻辑? 唐禹正想问呢,却突然看到她腰间的东西有些熟悉,疑惑道:“霁瑶,你腰上的这个荷包是…” 冷翎瑶顿时把身子一转,把荷包快速收了起来。 她看向唐禹,道:“我自己的。” 唐禹道:“有些眼熟,像是小荷当初在舒县…” “我自己的!” 冷翎瑶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唐禹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 但冷翎瑶爱答不理的,显得很是冷漠。 唐禹反而开心,因为这种状态,正好证明了霁瑶的记忆很清楚。 他甚至调侃道:“你看你,你对我冷漠,我还只能高兴,因为说明你没犯病。” “我想看你笑吧,但你笑又证明着犯病了,我反而又不高兴了。” “这样的悖论,真是奇怪又奇妙。” 冷翎瑶看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和我这样的人相处,很难吧?” “什么?” 唐禹讶异道:“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冷翎瑶道:“你得到笑容,却得不到高兴,得到高兴,却又只能承受冷漠。” “永远都不舒服,所以…和我这样的人相处…很难。” 唐禹突然察觉到她语气之中的悲伤和自卑。 他连忙道:“人世间哪有那么完美的事,高兴和笑脸都想要,那不是…” 冷翎瑶轻轻道:“王徽就可以。” 王妹妹那是例外…好吧…的的确确是例外… 唐禹也无法回答,因为王妹妹的各种特制,像是不属于这个悲怆、艰难的时代,反而其他人,各有各的苦。 或许,这也是王妹妹珍贵又讨喜的原因。 所以唐禹没办法回答了,他只能劝慰道:“人活着不是为了追求完美的,每个人都有残缺,你看我,我连最后的亲人都失去了,而你至少还有师父。” 聂庆可算找到机会了,连忙道:“还有我,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唯一的挚爱也死了,想当年我过得很好的,我…” 他本想好好说一顿,却敏锐地听到了下方传来的动静,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来人了。” 他说了一句,便直接朝下而去。 过了大约百个呼吸,他又跑了回来,满脸的惊愕与不可思议,喃喃道:“见鬼了!那个冉闵真来了!一个人来的!” 唐禹当即道:“你暂避,霁瑶,你也暂时避开一下。” 冷翎瑶想了想,缓缓摇头,看了一眼腰间的剑。 唐禹也不坚持,而是静静等候着。 在这初冬的夜,在这枯寂的山巅,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大步走了过来。 他似乎并不担心有埋伏,他似乎不畏惧任何未知的事物。 他的目光很明亮,一瞬间就锁定了唐禹,并坚定地走了过来。 乌天清澈,夜空无云,唯有残月高悬,散发银辉万道。 忽而一声鸟鸣传来,唐禹和冉闵同时抬头,只见一群大雁向南飞去,整齐的队伍和有力的翅膀,划过了挂着残月的天空。 它们要去南方寻找更温暖的环境,它们要去寻找春天。 两人目送大雁远去,月光也再无遮拦,无缺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冉闵道:“为什么找我来?” 唐禹道:“因为汉。” 他反问:“为什么你要来?” 冉闵道:“因为汉。” 两人对视,目光在月光中交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岁寒而知松柏青 月华如水,初冬的山巅寒风吹拂。 隐约中可以看到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朦胧中可以窥见四周林木凋敝的枯黄。 唐禹看着这一切,忍不住感叹道:“多么壮美的河山啊,可惜被异族铁骑践踏,九州锦绣,不闻欢歌笑语,只听得见凄厉的惨叫与绝望的痛哭。” 冉闵并不回答,只是随着他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扫视着四周。 唐禹道:“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冉闵看向他,沉声道:“我既然敢来,我就什么都敢听,什么都想听。” “但你想说什么,你自己决定。” 唐禹笑了笑,道:“你读书吗?” 冉闵道:“不喜欢,但也读,读书读史,可知天下。” 唐禹道:“我从小就不读书。” 他的语气很平缓,娓娓道来:“我的父亲是个孤儿,出身贫贱,为了躲避战乱来到南方,遭受到了无法想象的侵害。” “虽然他后面慢慢发迹,成亲生子,但已经被伤痛的阴影笼罩,再也走不出去,最终落得个凄惨自杀的下场。” “他不懂那么多道理,他心中只有苦难积累而获得的一些机灵与狡黠。” “他从不要求我读书。” 冉闵没有打断,他很有耐心,仔仔细细听着,微微点头表示回应。 唐禹继续道:“我生长在市井之中,生活在龙蛇混杂的赌场,养成了一身的恶习,像是一条脾气暴躁的蠢狗,随时摆出龇牙咧嘴的模样,狰狞又无知。” “但这样的环境,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外边不能传的消息。” “我总听到北方在打仗,总听到汉人在被杀,被氐族人杀,被羯族人杀,被羌人、匈奴、鲜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部落的人…杀。” “当然,除了被屠戮,还有奸污、驯化,甚至吃肉。” 唐禹笑了起来,轻轻道:“应该的,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好像他妈的天经地义一般。” “汉人嘛,就是这样的。汉族嘛,向来如此的。” 冉闵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咧了咧,依旧没有说话。 唐禹道:“可是后来我读书了,我看到了历史,我看到了曾经的一切。” “神农种五谷,黄帝烧陶具,颛顼制历法,帝喾立节气。” “唐尧图农耕,虞舜知孝悌,禹皇定九州,商汤开疆域。” “而至后来,姜尚辅周,武王伐纣,齐桓以霸,景公以治。” “历史纷乱,天下分合,战国七雄,大统归秦。” “后来,还有后来,数不清的英雄人物,宛如天上的星辰,明亮耀眼。”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冉闵,咬牙道:“而这一切,我要看书才知道。” “我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们曾经那么辉煌、那么强大、那么伟岸!” “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有几个读书啊?” “他们还不是和我从前一样,不知道汉族经历过什么,创造过什么。” “只认为该!我们该死!该被虐杀!该被奴役!” “这就是问题。” 冉闵脸上的肌肉似乎在颤抖,他看向天空的明月,那月亮啊,像是刀,像是弓。 唐禹长长舒了口气,叹息道:“我们的祖先没有经验,没有榜样,但一路至今走了三千年,创造了无数的辉煌,缔造了灿烂的文明。” “如今的我们…我们遭遇的是什么?我们经历的是什么?我们身上还看得见半点辉煌的痕迹、文明的余烬吗?” “我们像狗!像畜生!像一群刀俎待割的行尸走肉!” “你问我想说什么?我哪里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只不过也是一条狗!一条不缺衣食的狗罢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和哽咽。 他轻轻道:“我不想当狗了。” “对,我不想当狗了,所以我来了谯郡。” “对,我也不想我的同胞当狗了,所以我找你来。” 冉闵的声音低沉而厚重:“找我来,让我知道我是狗?” 唐禹道:“不,我认为你是英雄。” 冉闵看向唐禹,目光如炬。 唐禹沉声道:“我们是战场上比拼过的人,你知道我,我知道你。” “我当你是英雄,你如此年轻,你一身的力量,你善于战争。” “你应该看得更远一些,你应该更有担当一些,你的志向应该更高一些。” “你不该只是在羯族人的帐下,做一个帮他们冲锋陷阵的将军。” “你该做王!你该做汉人的王!你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曾经的辉煌!你该让我们回到那个光荣的时代!” 冉闵面色凝重,声音却有些狰狞。 因此,他的声音变得冷漠:“天下都这副模样了!烂都烂透了!” 唐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你看这四周的枯山,这满地的残叶,这放眼望去的颓黄…” “早就枯寂了!早就破败了!对不对?” “但总有几棵松树,碧绿青翠,遒劲苍然。” “松柏见枯寂而不颓黄!你我见世道却反而退缩吗!” “我们,难道连一根木头都不如?” 冉闵身影猛颤,脸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唐禹喘着粗气道:“反正我是不打算退缩了,我如果是一棵树,我只做松柏,我不弯腰。” “如果我死了,我去了九泉之下,我也可以对列祖列宗说一句——不肖子孙唐禹,尽力了。” 冉闵突然低吼道:“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唐禹看着他,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猜不透战争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但我知道什么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石虎不能死,他能维持赵国相对意义上的稳定,你根基太浅,他的存在可以让你稳定崛起。” “但石虎必须败,他败,你才能救,你才能受到他真正的重视和信赖。” “赵国必须弱,赵国弱,你才有机会发挥打仗的天赋,才能走到高处。” “等待时机合适,你便一举问鼎乾坤!” 冉闵道:“我明白了,你要我协助你,让石虎大败溃逃,而我亲自率兵带他杀出去。” “这样一来,我成了护龙功臣,你成了护国功臣。” 唐禹郑重道:“你依赖于石虎的信任,在赵国崛起。我依赖于这次功绩,在晋国崛起。” “你将来问鼎乾坤,我将来也问鼎乾坤。” “你我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杀出一片天来,改了这世道!” 冉闵沉默了。 他负手而立,看着天空的残月。 唐禹并不打扰他,只是静静等候着,如同刚刚对方耐心听他说话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冉闵才缓缓道:“多谢。” 唐禹道:“什么?” 冉闵郑重道:“我决定来,是因为汉,这只是倾向……但我却不知道我真正想听什么,也不知道我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话,让我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唐禹,不是你成功劝到了我,而是你让我找到了我自己。” 他看向唐禹,大步走到他跟前来。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沉声道:“你我一起,各谋晋赵,各问乾坤,南北呼应…杀出一片天!改了这世道!” 唐禹举起了手,凝声喊道:“苍天大地,日月星辰,列祖列宗,见证我门的誓言。” 冉闵道:“兴复汉室,九死不悔。” 唐禹抱拳,冉闵抱拳。 在月光的照耀下,两人互相鞠躬而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上一课 残月如钩,枯树落黄。 唐禹与冉闵并肩而行,朝山下走去,基于局势,唐禹给出了判断。 “石虎性情暴戾,冲动易怒,但毕竟是帝王,不至于关键时候分不清方向。” “我会持续刺激他、激怒他,逼他继续打下去,但在决定性的瞬间,你需要给他的判断施加一点外力,让他走到令我们舒适的方向去。” “什么才是令我们舒适的方向?他实力大减,却又不死。” “不死,才会有人提拔你,毕竟你现在的根基还太浅,还无法真正站在台面上,需要有人带你。” “实力大减,那么石虎才会更依赖你,你才有机会站起来。” 说到这里,唐禹正色道:“因此,在必要时候,你需要通过自主决策,去创造这样的局面,让这个结果自然而然出现。” 冉闵眼中光芒闪烁,缓缓道:“明白了。” 唐禹道:“记住,在军事上,你是一个天才,但在政治上,你必须是个庸才。” “石虎不会喜欢曹操那种属下,他喜欢的是典韦。如果你什么都懂,只会得到忌惮。” 冉闵缓缓点头,沉声道:“他不会选择打,他在关键时候,不会失去理智。” 唐禹轻笑道:“但他除了打,还有一条路,不是吗?” 冉闵眯着眼,看向了郡城的方向。 两人在山下告别,并没谈论太多细节上的事务,只是形成了应该有的默契。 聂庆兴奋地跑了出来,激动道:“好!好啊!好办法啊!师弟,你竟然真的说服他了!” “有了冉闵做内应,何愁大事不成啊!” 唐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事情如果都那么简单,那还有什么事做不成? 可惜人性是复杂的、多变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因此,唐禹轻轻道:“对于战争来说,方向的确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只是石虎实力强大,可以多次选错,也有回头的余地,但我们不行,我们一步错了,就满盘皆输。” “这一战才刚刚开始,我们一旦掉以轻心,照样是兵败失地。” “走,回第六坞堡,给戴平上一课。” 一行四人迅速回到坞堡,天已经大亮了。 戴平还未睡醒,不停打着呵欠,满脸的疲倦。 他无奈看向唐禹,摇头道:“唐郡丞,你回来就回来,要对士兵们说什么都行,没必要把我叫醒吧?” “我能帮你什么忙啊?如果是以多敌少,我自敢冲杀陷阵,但以少打多,我就不在行了啊。” 唐禹看向他,笑道:“我来问你密道在何处。” 戴平眼睛一亮,顿时精神了不少,急忙道:“难道我们要撤了?可以可以,还是郡城安全很多。” “我这就带你去!” 他快步把唐禹带到粮仓深处,指着石墙说道:“使劲推开这座石墙,就是密道,这里同往二里外的树林,可谓隐秘至极。” 他回头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唐禹道:“聂庆,考验你内力的时候到了,能推开吗?” 聂庆撩了撩衣袖,道:“我试试。” 他面色变得严肃,运足内力使劲硬推,石门颤抖,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只是裂开了一丝缝隙。 最后姜燕也一同出手,才终于把石门推开。 戴平都看得吃惊,瞪眼道:“壮士好力气,这座石门内部有齿轮机关,我们平时都是转动轮盘,如果硬推的话,怕是得十来个人才行。” 唐禹笑道:“让人去抬几桶桐油过来,堵在暗道之中,我有妙计。” 戴平这下有些疑惑了,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妙计?” 唐禹道:“戴兄,我早已说过,有些妙计说出来你也不懂啊,上一仗打得那么漂亮,你还不信我啊!” 戴平只好点头道:“当然是信的,唐郡丞打仗确实有一套,我马上安排。” 片刻之后,桐油已经堆满了密道。 唐禹松了口气,道:“点火,引爆,把密道炸毁。” 戴平脸色顿时僵硬,失声道:“什么?唐郡丞你说什么!” 唐禹道:“炸毁密道,这一次谁都不许走。” “万万使不得啊!” 戴平这下是真的急了,跺着脚道:“炸毁了我从哪里逃啊!这可是活命之法啊!” 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戴兄啊,身为一个将军,你应该要明白,有些时候我们没有退路。” “这是谯郡最后一座坞堡,有这个密道在,你就不会铁了心要守。” 戴平急坏了,大声道:“谁说的!我们昨晚不是打得很好吗!” 唐禹道:“昨晚是因为有我在,你不敢乱来,不敢提前逃命。” 戴平愣住了。 他看着唐禹,喃喃道:“合着你要走?” 唐禹道:“我等会儿就走,回郡城。” 戴平大怒道:“你在,你就不炸,你走了,你就炸?你是人吗你!” “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不同意炸!” 唐禹淡淡道:“姜燕,该你出手了。” “好!” 姜燕拔出了腰间长剑,目光锁定戴平,杀意毕露。 戴平当即拔剑,冷声道:“我的剑也未尝不利!”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手中长剑被斩断,姜燕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炸!” 戴平急忙道:“战争到了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意志,就该背水一战。” “密道这种东西,我也觉得没必要留!” 他满头大汗,慢慢拨开姜燕的长剑,勉强挤出笑容,看向唐禹,哽咽道:“炸吧…” 很快,随着一声巨响,堆积的桐油轰然炸开,本就不算牢固的密道顿时坍塌。 戴平的笑容像是在哭,面容都扭曲了。 唐禹道:“很好,我要走了,姜燕,你陪着戴平。” “如果石虎进攻坞堡,戴平会组织好防御的,如果他想跑,你就送他去见阎王。” “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他超过两丈距离。” 姜燕郑重道:“放心,我杀人很快。” 戴平彻底破防了,看着唐禹大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那么狠,怎么不留下来一起打啊!自己逃命算什么!”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如今的郡城,会比这里更危险。” “作为谯郡的实际指挥官,我永远都要在最危险的地方。” “戴兄,你虽然是军人,但参与的战争并不多,经验不足,血性不够。” “希望这一战能给你带来收获,不要再像一个身材高大的懦夫了。” 说完话,唐禹便转身离开。 戴平看着他,咬牙道:“怕死也算懦夫?老子又不是没参战,少来教训人了。” “唐禹,我告诉你,在舒县的时候是我帮了你,你最好给你的侍卫说清楚,不能对我动真的。” “唐禹!你别走!草!” 唐禹回头看向他,轻笑道:“我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你无论怎么烂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在乎谯郡,在乎战争本身的胜负。” “戴兄,安心做你的事,否则我的侍卫真的会下手。” “他什么人都杀过,其中大部分都比你的官更大。” 戴平深深吸了口气,咬牙不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后一谋 大帐之中,石虎的神情十分憔悴,进攻坞堡的损失太过惨重,关键是除了剿灭对方两千五百人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样的付出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的心情很糟糕,又有痛悔,攥着拳头道:“戴渊的兵,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战斗意志啊,围城必阙,我大意了,我不该杀心太重的。” 石虎使劲揉了揉眼睛,叹息道:“如果我不包围坞堡,不聚集这么多人,而是留下缺口给守军逃命的希望,或许他们坚持不到一半就直接溃逃了。” “全部围死,不给任何机会,反而增加了他们的战意。” “都怪这个唐禹!” 石虎攥紧了拳头,砸在小桌上,咬牙道:“这人年纪虽小,却心机深沉,他在谈判之时故意激怒我,或许为的就是让我起杀心,让我失去在这些细节上的判断。” “这个人,真是不可小觑啊。” 冉闵面色变化,低声问道:“陛下,那我们还打吗?” 石虎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们四万兵马,死了三千的粮草兵,又在打第三、第四坞堡时,死了三千多人。” “昨晚血战,又是将近七千。” “如今还剩下两万七千人…” “而对手,郡城守军近两万,最后一个坞堡两千五,外边还跑着四五千的私兵。” “算下来不比我们少啊!” 他表情严肃,又顿住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们还是打的攻坚战,消耗本就更大,再加上如今粮草有限…胜算已经不大了。” “这四万人,我们不可能都打光了,否则内部还要出问题,汉国那边也要闹腾。” “不能再打了。” 最后五个字说出来,石虎感觉自己的精气神都要没了,站都不太站得稳了。 他声音都变得沙哑、沮丧,艰难道:“这个唐禹,乱了我和戴渊的联盟,烧了我的粮草,又组织起了坞堡的抗击…” “你…你说,我最开始为什么没想着挖他呢!只要挖到我这边来!不就成了!” 冉闵不太敢搭话,只是小声说道:“记得最开始,戴渊是要我们刺杀这个唐禹的。” 石虎闻言,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大怒道:“还不是喜儿这个贱货!莫名其妙反水了!老子到时候非得向无极宫问个清楚不可!” 冉闵道:“陛下,臣的意思是…喜儿既然反水了,那是不是说明,她之期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我记得,她可是说了戴渊不少坏话,包括戴渊保护唐禹、包括戴渊诈降…诸如此类,像是都在帮唐禹传话,意在破坏我们和戴渊的结盟啊。” 石虎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仔细一想,顿时咬牙道:“这么一想还真是!” “戴渊分明是有野心的,怎么会放过王敦造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诈降,可疑,全是被喜儿这个贱货骗了。” “别让老子逮到机会,否则我要将她生吞活剥…” 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住,慢慢瞪大了眼。 他呢喃道:“不对,不对…我们暂时不必撤军……我还有最后一谋!” 说完话,他立刻看向帐内躺在羊毛毯子上的邋遢男人,沉声道:“关大师,恐怕要麻烦您出手了。” 邋遢男人缓缓坐了起来,轻佻地说道:“十两黄金,保护你一年,这是之前谈好的价格,不包含帮你做其他事。” 石虎咬牙道:“可是现在…真的需要您出手帮忙!” 邋遢男人想了想,道:“多加五两黄金,可以帮你多做一件事,但如果我离开你的身边,因此你遭到刺杀,我不负责。” “没问题!” 石虎郑重道:“我要进谯郡郡城,帮我送一封信给戴渊,并带回他给的回信。” 邋遢男人沉默了片刻,才道:“两天时间可以做到。” “好!” 石虎抱拳道:“拜托了。” 片刻之后,邋遢男人骑马走出了营帐,迅速来到谯郡郡城旁,看着城楼之上密密麻麻的守军,他换了个方向。 这里依旧有守军,谯郡郡城四面城墙都站了人,只是北城门迎敌的部分守军更加密集,而其他部分,则是两三丈一岗。 邋遢男人直接下马,几步就跨到城楼底下,上边的守军已经大喊了起来,并开始放箭。 他随手几掌拨开了箭,身如游龙,脚踩城墙,迅速就爬了上去。 已经有十多个士兵围了过来,他大笑了一声,直接朝城内跳下去,身轻如燕,踩着墙壁稳稳落在地上,在无数人的惊呼围堵中,速度快到极致,迅速隐没在了小巷之中。 “不必追了,这种高手追不到的,上报,上边会安排人追杀。” 有将领说话,将情报上报。 大约三刻钟后,一个小巷子里,须发花白的尹容堵住了邋遢男子。 他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号称陇西第一刀的关桀,也开始出来接活赚钱了,你的桀骜呢?你的尊严呢?” 关桀耸了耸肩,道:“你尹容一派掌门都出来接活,我为什么不能出来?” 尹容道:“那不一样,我门派几百个人要养,花销大嘛,你一个人吃饭,全家人不饿,你接什么活?” 关桀沉默了片刻,才道:“年初看上个姑娘,想跟她结婚,在筹彩礼钱。” 尹容当即震惊,疑惑道:“对方是大户人家吧,不然不至于把你逼得接活筹钱的地步啊。” 关桀笑道:“嗯,陇西大族,瞧不上咱们江湖人士,所以只好多准备点彩礼了。” “让我去见戴渊,我给他送封信,石虎给的。” 尹容道:“我们都是老相识了,也都是江湖人,出来接活不容易,我应当帮你。” “二两黄金,我带你去见他,不然免谈。” 关桀变色道:“我这次附加任务,总共才三两黄金!” 尹容嘿嘿笑道:“以你的脾气,开价至少是五两,别装了,给我二两,我真带你去。” 关桀道:“一两,不然我不挣这个钱了。” 尹容摊手道:“随便你咯,反正又不是我要娶媳妇。” “二两,成交。” 关桀无奈答应,顺口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东西,一辈子没女人。” 尹容才不在意,大笑出声,把黄金接了过来,才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女的?” 关桀这下笑了,点头道:“那这二两黄金我给得痛快了,算是可怜你。” 两人并肩而立,很快就来到了郡府官邸。 尹容道:“不能靠近两丈以内啊,我知道你刀快。信给我,我递给他。” 关桀干脆坐了下来,道:“把他交出来,你当着我的面给,各自尊重各自的活儿嘛!” 于是,戴渊很快就出来了。 听说是石虎的信,他当即冷笑道:“不接!准没好事!” “接!一定要接!” 外边传来了声音,唐禹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着戴渊,缓缓道:“这是石虎的最后一谋,或许也是我们的机会。” 而与此同时,关桀顿时站了起来,手也放在了刀柄上。 他看到了冷翎瑶,他感受到了强者的气息。 而冷翎瑶则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坐下!” 尹容连忙道:“坐下!就不会有事!” 关桀看了两人一眼,脸上已经有了汗水,他缓缓坐了下来,手还是没有离开刀柄。 他咬牙道:“早知道郡城有两个高手,老子就该要十两黄金的,太他妈失策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孤注一掷 “戴渊将军足下,赵国石虎顿首。” “仆自幼时征战沙场,而今数十载有余,早年嗜杀残忍、游荡无度,弱冠之后方得仁道,故待人以诚,行事坦荡。” “将军来函联盟,分析利弊,言天时地利人和,词句诚恳殷切,仆念将军之诚,故响应南下,败祖约、除徐龛、占兖州而望谯郡,步步为营,皆为将军之计,莫有二心。” “然将军如今据兵坞堡城阙,以死相抗,俨然遗忘当初盟约,是为何也?” “今我赵国损兵万余,攻占谯郡已有心无力,断不敢有侵吞之志,请将军明悟。” “而今晋国,王敦作乱,败湘州,杀甘卓,温峤、刘隗、刁协、庾亮皆不得胜,石头城名存实亡,建康危在旦夕,此将军之天时也。” “将军只需重拾盟约,与仆一道剿灭世家,即可占据兖、豫、徐三州之地,称霸千里之土,进而称王,谁敢不服?” “我赵国西境告急,汉国威逼在即,河北之地又遭慕容鲜卑觊觎,江山倒悬已在顷刻之间,又岂敢与将军死斗,搏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请将军仔细分析局势,则可得天时地利人和早已加身,气运已然成熟。”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将军与我盟约乃事实也,战后岂能不遭清算?” “故再请将军三思,于三日后、即十月初八,打开城门,与仆里应外合,可成大事矣。” “为表诚意,仆当释放将军之士兵俘虏共三千人,令其率先进入郡城,供将军调遣。” “剿灭世家之后,仆则带领士兵直回赵国,绝不逗留。” “将军,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而成大事者却屈指可数,何也?无天时也。” “今有天时,乃将军之幸,仆于帐中,静候将军佳音。” “赵国石虎再拜。” 颤抖的手,缓缓放下了信件。 戴渊看向身旁的唐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他…他说的好有道理…我好心动。” 唐禹点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心动,因为经过几次大战的折损,他只剩下两万多人。” “他的确不可能再和你死拼了,你很清楚,他现在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所以你心动了。” 戴渊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道:“唐郡丞若是有意,何不也为自己拼一把,搏个丞相之位?” “你心中有志,胸有丘壑万千,又关心天下黎庶,正缺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啊。” “若唐郡丞能助我成事,我愿待将军如汉昭烈帝待孔明也!” “唐郡丞想为百姓做事,兖州、徐州、豫州三州,皆由唐郡丞做主,重制政策税法,惠及民生,造福万民。” “待兵强马壮,国库充裕,百姓安居乐业,唐郡丞若有更大志向,北可伐赵,南可伐王,亦不失为争霸天下之道,一统乾坤之谋。” “唐郡丞,三思啊!” 唐禹都愣住了。 嗐,他妈的,石虎劝你,你劝我? 关键是…说得还挺动听的,给老子整激动了都… 要是真如戴渊所说,其实这条路是真的没问题。 但是,谢家就完蛋了。 我成长至今,虽然也靠自己,但没有谢家保着,根本到不了这一步。 毁了谢家,我就没了根基,戴渊现在话说得好听,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变脸呢。 人活着,无非就那几样东西,理智、理想和情感。 和戴渊的关系不稳定,心中有积怨,不可信,这是理智。 收到谢家的庇护,和谢秋瞳是君子之约,也是知己之谋,这是感情。 失去理智和感情去追求而得的理想,要么是假的,要么是苦的。 唐禹不会这么蠢,他只是轻笑道:“君侯真是会说话啊,如昭烈帝待孔明…这个待遇真有点高了,我承受不起。” “现在回信,答应石虎的要求,言辞诚恳一点即可。” 戴渊当即就泄气了,无奈道:“你又不答应我跟他合作,又要我答应,你怎么想的?”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石虎敢联系我再次结盟?因为他根本不怕诈降和阴谋,只要城门打开,只要他的兵冲进来,我们无论用什么手段也打不过。” “他这是有底气!城门不打开,他什么都不用付出,城门一旦打开,他什么都不用惧怕。” “而我们,就需要考虑很多东西了。” 唐禹笑道:“是我要考虑很多东西。” “你说的不错,只要开了城门,石虎就什么都不怕了。” “而我要担心你是不是会跟石虎联合,把世家都杀了,彻底反了。” “也要担心即使你不跟石虎联合,又会不会带着士兵跑路?” “甚至你就算铁了心要打,和我们并肩作战,我们又怎么打得过石虎?” 说到这里,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但那些问题是该我去思考的,我既然敢让你答应,就不怕你反,也不怕你跑。” 戴渊沉默很久,才道:“如果我真的反了呢?” 唐禹看向他,平静道:“你会死。” “君侯啊,我来谯郡这么久了,我们从最初相处到现在,你难道还不够了解我吗?” “我是一个做一步看十步的人,我现在本应该在坞堡对不对?为什么我回来了?因为我猜到石虎要找你了。” “我既然让你答应石虎,也说明我猜到了后续会是什么结局。” “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 “给你说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你可以有最好的结局,别把自己葬送了。” 说到最后,他轻轻道:“戴平还在我手上呢…” 戴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看向唐禹,沉声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唐禹道:“你说。” 戴渊咬牙道:“我答应石虎了,城门开了,他进来了,我们怎么打?怎么赢?” “两万人和他两万七千人打巷战,结局根本没有悬念。” 唐禹缓缓道:“如果…是一万人呢?” “什么?” 戴渊惊呼道:“一万人?” 唐禹道:“我只让石虎进城一万人,我们两万人能歼灭吗?” 戴渊看着唐禹,满脸不可思议:“不可能…石虎不可能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他会把所有人都…” 唐禹直接打断道:“回答我即可!” 戴渊愣住了,然后郑重道:“我们能把他们杀光,但我们也剩不了多少人…我们几乎会把自己打光,毕竟我们之中大部分是私兵,战斗力有限。” 唐禹冷笑道:“如果进城这一万人,是军心涣散、甚至濒临崩溃的呢?” 戴渊瞪着眼道:“那、那我们或许只需要几千人,就能把他们收服,但全杀光不现实。” 唐禹道:“我等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他指着戴渊,沉声道:“写信!让石虎来!” “孤注一掷,该和他决战了!” 第一百九十章 命悬一线 “什么!周札降了?” 建康城,皇宫之中,突闻噩耗的司马睿脸色惨白,捂着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把将龙案之上的东西全部扫开,大怒道:“朕信任他,命他都督石头城水陆军事,他却直接降了?他怎么敢的!” 刘隗施礼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只要我等团结一致,未必就守不住建康啊。” 刁协道:“现在苏峻守卫金城,我们还有足足四万大军,而且还可以调民选兵,扩充军数,完全守得住建康。” 司马绍站了出来,大声道:“儿臣愿意亲率两万兵马,夺回石头城。” 司马睿喘着粗气,看着殿中众人,咬牙道:“王导呢?他在哪里!” 刁协道:“王导带着全家老小,依旧跪在宫门外,向陛下请罪。” 司马睿攥着拳头道:“让他别装了!赶紧去石头城!向王敦求和…” “父皇!” 司马绍忍不住道:“皇上天君,岂可向臣子求和啊!再打一场吧!让儿臣亲自带兵!必叫他王敦有去无回!” 周顗(音同“乙”)抱拳道:“老臣为护军将军,愿与太子同往,讨贼王敦。” 刘隗也连忙道:“陛下,我等皆愿战死,请陛下暂不求和,金城不陷,绝不屈服。” 司马睿沉默了良久,长吁短叹,最终站了起来,哽咽道:“国家命悬一线,幸有诸卿啊。” 众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虑。 他们心里明白,这一战已经胜算不大了,这也是陛下始终没有杀王导的理由。 陛下…也在为自己留后路啊! 他刘隗当然愿意战死了,他刁协当然战心如铁了,他周顗当然不屈服了…王敦点名要杀他们的,他们才是没有退路的。 各大臣子心中各有各的算盘,希望求和的,绝对是多数,建康其实早就烂了。 …… “答应了!哈哈哈竟然答应了!” 看到戴渊的回信,石虎忍不住大笑出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戴渊太在乎这八个字了,也算他识相。” “有他配合,我们拿下郡城已经是轻而易举,灭了几个家族的私兵,戴渊就可以顺利拿下三州之地,我们也可回赵了。” “待养精蓄锐两年,再南征打败戴渊即可。” “此人善于打仗,却不善治国,他接手三州之地,无非是帮我们看地罢了。” “就当老子暂时命他为三州刺史好了,哈哈哈哈。” 冉闵低声道:“陛下,会不会又是诈降?” 石虎摆了摆手,笑道:“谁在乎是不是诈降?只要他开城门!我们就直接能给他们杀穿!” “我们不怕阴谋,我们的实力,不允许我们怕阴谋。” 他直接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冉闵听命!” 冉闵当即半跪而下,抱拳道:“末将在!” 石虎道:“分一千骑兵盯住第六坞堡,围而不攻,他们敢出来就直接屠了,不过那两千五百人,怕是死也不敢出来。” “同时,派两千骑兵给我盯死北方,那游荡的四五千私兵若是敢来,就把他们打散。” “别人我不放心,但你向来擅长指挥骑兵,那四五千或是五六千私兵,你两千骑兵绝对够用了。” 冉闵大声道:“末将遵命!” 石虎道:“骑兵在城内巷战施展不开,用来防御后方敌人再好不过。我们剩下这两万四千大军,直接全部杀进城里去。” “如果戴渊诈降,就连他一同杀了!” “那些私兵是没有胆子的,只要杀他们狠了,他们自己就溃逃了,我们未必会付出太大代价。”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激动道:“我收到消息,石头城水陆军事周札已经投降,王敦那边成事几乎已成定局,就算是司马睿把家底打光,也顶多再坚持半个月。” “我这里再成事,晋国就算是彻底完了。” “他们命悬一线了!哈哈!” “去拿酒来!老子要畅饮一坛!” …… 气氛是沉重的。 给石虎开城门的提议,遭到了各大世家的一致反对,即使他们心中已经认可唐禹,甘愿听其命令,也绝不愿意在这种关头冒险。 甚至连谢广都忍不住说道:“唐郡丞,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偷袭粮草、镇守坞堡,都做得可圈可点,咱们是服气的、敬佩的。” “现在石虎只剩下两万多人,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打下去了,我们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冒险啊?” “大家伙儿不是不服你,而是这件事太不合理了。” “你总得给大家一个理由,让我们自己先能说服自己吧。” 桓猷点头道:“不错,唐郡丞…咱们都尊敬你,但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唐禹看向众人,沉声道:“理由很简单,建康要守不住了。” 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他们面面相觑,心是一沉再沉。 唐禹郑重道:“最新的消息是,周札投降,石头城沦陷,王敦数万大军围堵建康,苍穹倒悬,天将倾覆,我豫州之兵,必须全部赶赴建康勤王。” “不把石虎打痛,痛得他自身难保,痛得他必须休养生息,我们根本不敢支援建康。” “但建康若是没了,诸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这是继续打下去的必要性。” “因为我怕石虎走。” 众人眼中只有沉重。 尤其是谢广和庾怿,因为谢家、庾家在建康有太多人了,根本经不起这么巨大的损失啊。 唐禹看着他们,沉声道:“至于冒险开城门…我自有我的打算和计划,目前不适合透露给任何人。” “但诸位既然尊敬我,既然服我,就应该信我。” “仗打到现在,我的任何决策,错过吗?” “谢广!谢裒作为家主,让你无条件听命于我,什么是无条件?” “桓猷,你还记得你兄长的信物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两人闻言,随即站了起来,作揖施礼。 谢广道:“无论如何,谢家将全力支持唐郡丞的任何决定。” 桓猷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兄长是家主,他的决定就是桓家的决定,我们支持唐郡丞。” 庾怿叹了口气,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唐郡丞,谯郡靠您了。” 周斐道:“我没有意见。” 唐禹正色道:“现在听我命令,把郡城北城清理出来,抽调五千私兵和君侯的五千大军,组成一万临时部队,埋伏在北城各大街道、房屋,准备与赵军进行生死巷战。” “私兵与我们晋军必须交叉安排,分成板块,统一安排军官指挥。” 戴渊忍不住惊呼道:“交叉安排?我的兵和私兵不一样,战斗力有层级之分,交叉安排如何战斗?” 唐禹道:“交叉安排,由老带新,互相监督,否则私兵聚在一起,溃逃之风很快就会形成,并且遏制不住。” “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君侯你关键时候生出反叛之心啊。” “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个命令都要经过我们的审核才能传达,我们这几个人,会轮流跟在你身边,不会给你单独下达命令的机会。” 戴渊大声道:“这是监视我!这是不信任!” 唐禹道:“就是监视你,就是不信任。君侯,国家命悬一线,希望你理解。” “巷战如何布防,城楼如何布防,阵型编排,谁来指挥,你们几个商量着办,还有三天时间,来得及。” “散会吧,我还有事要单独和祖约郡守谈一谈。” 众人对视一眼,缓步离开。 祖约有些疑惑地看向唐禹,道:“唐郡丞,怎么了?” 唐禹看着他,淡淡道:“你缄默得有些过了。” 祖约还是疑惑。 唐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只跟你说一句话。” “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想法,立刻给我止住,你敢关键时候反叛,我就敢杀你。” “不信你就试试看!” 说完话,他看向冷翎瑶,道:“霁瑶,你师父已经在郡城了对吧?” 冷翎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头道:“我师圣心仙子,已在官邸住下。” 唐禹道:“请告诉圣心仙子,身为武林正道魁首,身为问鼎江湖的武道宗师,她是陛下派来了,理应为陛下分忧。” “让她盯住这个祖约,若他有异动,直接杀了。” 冷翎瑶道:“明白。” 祖约看着两人,慢慢低下了头,眼神变幻,最终叹息出声。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千钧一发 虽说是把具体的防务事宜交给其他人安排,但唐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时刻参与着阵型的布置与设计,力求做到对战局了然于胸。 三天,他都没有回官邸,而是一直住在临时的指挥所。 他想念王妹妹,但他必须把所有儿女情长的心思都清空,做到对战争极端专注。 而王妹妹似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竟然完全没有过来打扰她,只是在第二天的夜晚,让小荷送来了一些吃的。 味道不太好,但很熟悉,一看就是王妹妹亲手做的。 狠狠吃饱喝足,唐禹才发现篮子里竟然还有一张纸。 打开一看,只见字迹娟秀,赫然写着:“唐大哥,别忘了你也是半个王家人,若是输了,你也有退路的。” “千万不要逞强呀,你说过要娶我的,所以要活着,好吗?”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在战前接到这样的信,确确实实是安心了很多。 王妹妹真是太敏锐了,她总能知道别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安慰。 他只能呢喃道:“打完这一仗,就娶你。” …… 痛,太痛了。 左肩上的箭孔似乎在发炎,结痂之后又开裂,然后流出了脓。 小腹的箭孔又一直锁不住血,无论怎么运功,效果都不明显,只能强行包扎。 关键是饿…好饿啊… 喜儿缩在密林之中一个隐蔽处,身上的干粮早已经吃完了,只有腰间的水袋还剩了点水,她已经很渴了,但她舍不得喝,因为她还不知道要躲多久。 山下的局势她不了解,她完全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背叛了石虎,石虎这种睚眦必报的人肯定是要报仇的,他身边有个高手,自己不能下山,这种状态打不过他。 可是…可是唐禹到底怎么样了啊?他是不是败了?他有没有危险? 每念及此,喜儿都很心慌,脑子糊涂得很,恨不得立刻下山去找他。 可她真的很怕。 她怕自己这个糟糕的状态,如果遇到骑兵,或许就很难跑了。 她怕死。 她从来不怕死的,但现在她怕了。 “为什么?” 喜儿咬着牙,低声道:“为什么你不来找我?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安危?”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为你背叛了石虎,你难道认为我一点麻烦都没有吗?” “你难道认为…我就不需要被保护吗?” “你好狠心,你心里只有那个冷翎瑶!” 说到这里,她不禁低下了头,咬着下唇,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了。 真奇怪,分明这么多年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早已不哭了。 可和他见面之后,总是委屈,总是想哭,总是不能控制情绪。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为什么。 想到这里,她忽然灵机一动,呢喃道:“会不会…是因为…有了情,所以才会有泪?” 该死!什么情!我才不喜欢他! 我只是觉得,他…他还不错…他当初在灶孔山下那些誓言,他真的在用心去践行…我只是欣赏这个而已。 还有…还有就是…他肯哄我… 其他人见到我,要么怕,要么恨,要么有坏心思,只有他肯哄我,他不在乎我是妖女… 不行!不行! 他会不会有事? 我要去救他! 喜儿艰难站了起来,强忍着身上的伤势,直接朝山下跑去。 她很快就看到了官道上密密麻麻的队伍,从北南下的大量军队。 她仔仔细细看着,然后呢喃道:“那好像…好像是王劭…” “他那里肯定有吃的喝的!他是唐禹的朋友!” 喜儿欣喜地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面色变得冷漠。 她不信任。 她只信任师父和唐禹。 “看来是要打仗了,是郡城那边吗?” “唐禹肯定在那边!我要去保护他!我才不信任冷翎瑶!” 她咬着牙,直接朝郡城而去。 …… 三日的赶路与休整,石虎终于把所有大军都集结在了郡城往外的两里路左右。 三千骑兵已经派了出去,由冉闵带队,保证不会出现差错。 以他的能力,率领三千骑兵,挡住坞堡及游荡私兵共计七八千人绝对没问题。 他是个天赋极高的将领,是石虎手下的王牌。 “鼓声!听见鼓声了吗!” 石虎跑出了大帐,不停吞着口水,激动道:“三快三慢,节奏清楚,这是戴渊在信中和我约定的信号!” “快!派人去看看城门打开了吗!” 很快便有人禀报:“陛下,隔得不远,看得很清楚,吊桥还未放下,城门还未打开。” 石虎道:“把俘虏全部押上去,我们大军缓慢跟随,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戴渊看到我的诚意。” “是!” 命令下达,三千俘虏被放,一个个逃命,朝谯郡郡城跑去。 很快,郡城之上的鼓声变得密集,吊桥瞬间被放了下来,城门也打开了,无数的俘虏涌了进去。 “哈哈哈!那些俘虏之中有两百个是我们的人,他们会拿命短暂控制城门不关!” “来啊!擂鼓!吹号角!全军出击!” 鼓声响起,像是在回应郡城之上的鼓声,号角声沉重压抑,传遍了四周。 石虎的大军,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冲。 与此同时,郡城城楼之上,似乎也开始打了起来。 石虎大笑道:“戴渊够果决啊!他直接动手了!大事可成!” “为了以防万一,关大师,请出手砍断吊桥的铁链!” 关桀皱起了眉头。 石虎道:“十两黄金!” “好嘞!” 关桀顿时大笑出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迅速朝前跑去。 他全身的力量的运转了起来,宽大的刀竟然泛起了黄光,恐怖的力量瞬间爆发,直接将大腿粗的铁链都直接斩断。 接着另一边,再次斩断,吊桥彻底收不上去了。 这一刻,虽然身处冬天,石虎却看到了春天降临。 只要吊桥收不上去,就算是戴渊想反悔都不行了,因为城门已经被石虎控制住了。 他猖狂大笑道:“杀!记住军令!配合戴渊杀私兵!” 他的确没有想过要连戴渊一起灭,因为那样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实在承担不起了。 而城楼之上,各大家主都急了,纷纷看向唐禹。 唐禹沉声道:“莫急!城门口子不大,我们也有守军在当,他们真要全部进来,还需要时间。” “而现在,我们就在等时间!” 众人焦急万分,却也没有办法。 谢广甚至忍不住吼道:“现在哪还有什么法子啊,城门控制不住啊!” 庾怿道:“不行啊,唐郡丞你这到底是什么计谋啊!我们打不过石虎啊!” 唐禹怒吼道:“都给我闭嘴!现在不是你们质疑老子的时候!给我等!等一个变数!” 石虎大军骁勇善战,一路朝前杀去,杀进了城,开始遭到了疯狂反扑。 他们得到的军令是不许杀戴渊的兵,但戴渊的兵却对着他们出手,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石虎得到消息,忍不住大吼道:“戴渊,你狗日的难道是想把我全歼?老子豁出去了!把你们都灭了!” 走近才看到,城楼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刚刚的一切分明是演的。 石虎知道戴渊是假降了,但只要大军进了城,一切也不会太糟糕。 而戴渊也已经急疯了,他看了一眼唐禹,真恨不得下去传令别打,赶紧和石虎合作。 但唐禹旁边,冷翎瑶已经拔剑了。 “尹大师!” 戴渊急道:“帮我们拦住她!我要下去!” 于是聂庆也拔剑了。 尹容微微眯眼,淡淡道:“戴公只管办自己的事,我敢保证他们靠近不了你。” “这两个所谓的高手,在江湖上的确还算不错,但在老夫面前,呵…那根本什么都……啊?” 他话还没说完,当即愣住了,然后连忙缩了几步,吞着口水道:“戴公莫急…我又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 戴渊这下差点没给气死,指着唐禹就大骂道:“你是要把我们都害死啊!都害死啊!” 唐禹大声道:“都闭嘴吧!战局已定了!” 他看着远方,露出了笑意,轻轻道:“她来了。” 在谯郡郡城以南,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前冲来。 鼓声震天,怒吼不绝,恐怖的气势直冲霄汉,摄人心魄。 看到这一幕,石虎当即瞪大了眼,怒吼道:“哪里来的兵!怎么可能!探子呢!我们的探子怎么没发现!” 而远处,史忠带着三百骑兵精锐大笑道:“石虎这王八蛋倒是够谨慎的,往谯郡南边都派了上百个探子,不过他们似乎没什么防备,被老子全部宰了。” 白色骏马之上,谢秋瞳身披银甲,目光清澈而冰冷。 她看着远方的城楼,轻轻道:“千钧一发,不可犹疑,杀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壮士断腕 站在高高的坞堡上,看着下方枯黄的大地,戴平心中不禁感慨。 “真是神了,唐禹怎么知道这里打不起仗来?” 他抚摸着下巴,歪着头道:“他既然知道这里打不起来,又为什么非得炸毁密道,让我不能逃走?” “难道郡城那边真的出事了?” 喃喃自语之后,身旁一直沉默的姜燕终于说话了。 他的语气都很低沉:“因为你一走,军心就没了,坞堡就成了变数,唐郡丞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郡城,他不允许这里出现变数,即使是不影响大局的变数,也不能出现。” “更何况,你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戴平这下是瞪大了眼,惊呼道:“你不说话倒还好,一说就是好大一堆,我还能有什么任务?” 姜燕道:“你要带着坞堡所有人,杀向郡城,给石虎压力,这是唐郡丞的命令。” 戴平当即咧嘴,摇头道:“别闹了,看见那边没有,石虎的三千骑兵全在,你让我带着两千五百人杀出去,不就是找死吗?” 姜燕面无表情,沉声说道:“骑兵会走,而你要立刻跟上,不然郡城就会很危险。” 戴平道:“谁说他们会走的?” 姜燕不再回应,而是直接下楼。 他骑上了一匹马,迅速冲出坞堡,朝着三千骑兵而去。 隔着老远,他运足内力大吼道:“冉闵!南方有上万大军支援而来!石虎危在旦夕!还不去救!” 声音在四周回荡着,在人群之中听到话语的冉闵,眉头顿时皱起。 他往前看,看到了北方密密麻麻的步兵正快步而来,至少有五千之众。 那是游荡在谯郡及周边区域的私兵,是徐州来的。 坞堡之中,还有两千五百人。 这二者加起来,足有七八千人。 无妨。 若是真要打,我领着这三千骑兵,必然能把他们冲烂。 但… 冉闵眯着眼,想起了唐禹所说的话,想要崛起,就必须创造合适的结果和机遇,要在战争中获取石虎更高的重视…也要让石虎变得依赖自己… 南方有兵支援…刚刚那人在喊…什么意思?是在帮唐禹传达信息? 为什么是这样的信息? 让我去勤王,是唐禹的意思? 冉闵沉思了片刻,便猛然惊醒。 “勤王是假,让路是真,唐禹想要这里的兵也聚到郡城去。” 冉闵呢喃着,最终露出了冷笑,轻轻道:“军情紧急,勤王…绝不会是出错的决策,陛下反而会更赞赏我…” “那就…真的只能成全唐禹了…” 想到这里,冉闵当即下令:“全军听令!回撤郡城!保护陛下!快!” 三千骑兵,缓缓掉头,朝着谯郡郡城方向而去。 看到这一幕,王劭的心情顿时落地,他看了谢群一眼,两人对视,达成共识,当即率领五千私兵,朝南而去。 而此刻,坞堡之上,戴平看到这一幕,一时间都惊住了。 骑兵…真的走了… 那我要听唐禹的,带着人往郡城赶吗? 他妈的当然!我爹还在那儿啊!老子又不是贪生怕死的畜生! 戴平当即道:“所有人全部出坞堡,列成阵型,支援郡城!” 于是,两股兵马共计七八千人,浩浩荡荡朝着谯郡郡城方向而去。 此时此刻,石虎已经慌乱无比。 两万四千人攻城,而且一部分已经进了城,这一战只要打下去,城内两万守军他根本不惧。 但现在又来了一万! 他妈的哪里变出来的一万大军啊,总不能是徐州大军没撤吧!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晚大军虽然阵型整齐,气势滔天,可在一些细节处依旧看得出,他们应该是新兵。 是临时招募的!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石虎的心情可一点也不轻松,即使没有什么战斗力,那也是足足一万人啊。 相当于对方三万打我两万四,老子就算赢了,还能剩下几个人? 剩下的兵,守得住徐州、豫州和兖州?别说这三州之地了,国内恐怕都要出乱子啊。 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石虎咬着牙,刚要下令拼命,却又看到三千骑兵已经出现在北方,正快速朝这边回援。 难道北方又出事了? 石虎连忙喊道:“冉闵!你怎么回来了!” 冉闵快速下马跑过来,抱拳道:“探子来报,说这边一万大军袭来,末将自作主张,回来支援陛下,保护陛下安危。” 石虎闻言,面露赞赏,点头道:“紧要关头想得起君上,这是好习惯,只是北方…” 冉闵直接道:“北方游荡之私兵共五千人,已经南下,坞堡两千五百人,已经出堡。如今他们合兵七八千人,已经朝南杀来了!” 石虎只觉天旋地转,心都要碎了,颤声道:“又是八千!又是八千!” “这么说,他们加起来有三万八千人了!” 冉闵道:“还有武装的两千农兵,准确地说是四万人,这还不包括城内随时可以拿起武器的普通百姓。” “陛下,我们已经没有胜算了,我们不能全部搭在这里啊,我们的人打光了,国内就镇不住啊!” 石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一时间彻底慌乱,几乎站不稳身体。 他颤声道:“我们!我们有多少人进城了!快告诉我!来个人!” 身旁的张豺连忙道:“陛下,我们已经进去了超过一万人了,正在城内厮杀呢!” 石虎浑身发抖,喃喃道:“进去上万人了…” 他咬牙道:“跟他们玉石俱焚!老子也不活了!” 冉闵急忙跪下,大声道:“陛下乃天命之君,岂可轻言生死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立刻撤兵,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末将愿率领骑兵,誓死保护陛下冲出去!” 张豺也道:“是啊陛下,此时此刻,应该壮士断腕,立刻抽身啊!” “玉石俱焚,收益的只有王敦和汉国,我们反倒成了牺牲品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啊!” 石虎捂着心口,只觉痛不欲生。 他看着源源不断的人冲进城池,正在与敌军拼杀,气得仰天大吼:“唐禹!戴渊!老子与你们不共戴天!” “传令!所有人全部撤!避开他们!朝、朝西撤!” 冉闵当即大声道:“末将带领骑兵,为陛下开路!” 突然的撤兵命令,让赵国的兵直接懵了,前面的在杀,后边的反而跑了,这对于军心的打击实在太可怕了。 城里的一万多赵兵,本来战意满满,察觉到身后的人在撤,一时间都懵了。 而唐禹立刻吼道:“快跟我一起喊啊!快!” “石虎跑了!石虎跑了!” “赵国败了!你们的皇帝都不要你们了!还打呢!” “投降不杀!放下武器!” 城内到处都是这样的喊声,赵兵的军心顿时溃散,因为撤兵是事实,他们已经看不到后续还有援军冲进来了。 而晋军和家族私兵则是气势大涨,杀得彻底疯狂,此消彼长之下,赵兵已经几乎没了抵抗能力,全部都在溃逃。 看到这一幕,唐禹重重出了口气,道:“大局已定!” 他的身后,平静的声音响起:“一万大军还需要追击石虎,保持一定的距离,给他足够的压迫感,让他尽快撤走。” “这样我们才能腾出手来,立刻支援建康。” 唐禹回头。 他再一次看到了谢秋瞳。 分别将近两个月,她瘦了很多,脸上的颧骨都凸显了出来,下颌线更清晰,脸颊也略微有些凹陷。 她显然很疲倦,很累,已经快瘦脱相了。 但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静静看着唐禹。 唐禹道:“还好吗?” 谢秋瞳把头转到一旁,沉默了几个呼吸,才道:“继续做事吧,我们时间紧迫。”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局终定 谢秋瞳不是喜欢煽情的人。 习惯了孤苦无依的她,早已用各种武器把自己狠狠包裹了起来,力求不露出任何一丝软弱的情绪。 煽情就是软弱,自怜就是可耻,这是她坚持的道理。 所以她根本不和唐禹说一句废话,直接让做正事。 只是聂庆却大笑出声:“哈哈哈小师妹,你怎么没有跟着大军去追击石虎啊?你是主帅哎!” “城内还在杀敌,你怎么不第一时间去观察形势呢?” “你那么着急正事,怎么第一时间跑到城楼上来,给唐禹打招呼啊?” “你分明很想见他,很想和他说话。” 谢秋瞳的脸色挂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你给我闭嘴!再敢多少一句!我写信给师父!让他带你回去!” 聂庆大笑着直接转身离开,根本不带犹豫的。 谢秋瞳看了唐禹一眼,道:“别听这人胡说,他没个正经。” 唐禹却直接走到她的身旁。 谢秋瞳皱眉道:“做什么?你难道真以为我想…啊!”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放开!胡闹什么!” 谢秋瞳当即冷喝,并试图推开他。 “你瘦了好多。” 唐禹的声音响在耳畔。 谢秋瞳的眼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言语,却也不再挣扎。 她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唐禹道:“募兵、练兵很苦吧,为什么瘦了这么多,胃口不好吗?” 谢秋瞳小声道:“练兵又不危险,算什么苦,反而你在谯郡…”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觉得再说下去会显得自己很关心他,显得自己太…太弱势… 强势,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唐禹道:“你别找借口,你回答。” 谢秋瞳微微低头,道:“心中不安,就吃不下东西,然后睡得少…”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这种弱势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她立刻推开了唐禹,故意板着脸,沉声道:“行了!战士在厮杀,你我在这里儿女情长,算什么事。” “去办你的事,把残局收拾了。” “我去找叔父和其他家主,商议南下勤王之事。” 她说完话,根本不给唐禹回话的机会,直接转头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唐禹无奈摇头。 其实战局已经不需要再指挥什么了,这一万多的赵兵,早已崩溃,死的死,降的降,后续的一切戴渊这个老将军轻易能处理。 戴平也来了,王劭也来了。 一万新兵在追石虎,其实也只是假装追一追,石虎溃逃,再不敢回头了。 他这一仗惨白,回去之后必然要面对赵国内部复杂的斗争,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了任何军事行动了。 也因为内部斗争,他会更依赖冉闵这个王牌,冉闵会很快崛起。 而赵国无暇顾及其他,也让慕容鲜卑迎来了罕见的机会,他们可以大胆立国,再也没有谁会去管他们了。 到时候问陛下讨要一纸诏书,玩一招远交近攻,慕容鲜卑立国将被承认,喜儿的任务,算是出色完成了。 那个傻丫头做了这么多,这个结果是她应得的。 只是她帮忙处理了石虎帐下的武林人士之后,又去了哪里?怎么还不现身? 难道她受了伤,自己在养伤? 唐禹有些不放心,连忙找到了史忠。 他正色道:“你们三百人,这段时间在谯郡来回奔袭,任务完成得很好。” “但有一件私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史忠闻言,却直接跪了下来。 他远比唐禹激动,因为这样的胜利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 他声音沙哑,哽咽道:“请唐郡丞吩咐!” 唐禹道:“帮我找一下喜儿,一个喜欢穿红衣的姑娘,只管到处喊,就说我在找她。” “她应该在第五、第六坞堡往北的区域,坚壁清野之后,她可能在官道旁的树林之中隐藏着。” 史忠当即道:“明白!我们三百个兄弟全部出发去找!” 唐禹踏实了很多,看了一下战局,已经接近尾声了。 戴平俨然成了大胜将军的模样,带着人捆绑俘虏,清理战场,昂首挺胸的模样。 王劭不甘落后,也跟着清理战场,专门挑盔甲往自己这边装,一副发了大财的模样。 唐禹见没了自己的事,于是就赶往临时的指挥所。 各大家主都聚集在了这里,谢广、庾怿、周斐、桓猷和祖约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戴渊虽然坐在主位,笑容却有些勉强,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还说不定。 当唐禹走进去的时候,众人顿时站了起来,纷纷施礼。 “唐郡丞。” “唐郡丞来了,快请上座。” “唐郡丞,我们哪里想到你竟然还准备了一万大军啊,之前真是误会你了。” “这一战,可歌可泣啊,谯郡在只有一万五正规军的情况下,大败石虎,歼敌俘虏两万多,绝对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胜啊!” 一个个殷勤无比,态度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最初的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听唐禹的,看看情况。 在几场漂亮仗之后,他们相对信任唐禹,并尊重唐禹。 此时此刻,他们是心服口服,敬畏有加。 十八岁的年龄,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巧妙地整合了各大家族势力的军队,统一指挥,打赢了奇迹般的仗。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啊。 他们都清楚,唐禹的前途不可限量,已经挡不住了。 唐禹抱了抱拳,道:“不必多礼,战争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关于回援建康之事,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众位家主还未回答,谢秋瞳就直接道:“回援建康,南下勤王,这是定局定事。我们商量的只是如何组建联军,如何指挥等问题。” “当然,这是需要豫州刺史决定的,戴公,咱们都听你的,只是时间要快,最迟后天要走,耽误不得。” 戴渊干笑了两声,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下意识看向唐禹。 唐禹笑道:“君侯可是击败石虎的功臣,大胆下决定嘛,虽然有些事…明眼人都知道,都看得清楚,但只要你回援建康这一仗打漂亮了,就没人会提以前的事了。” 戴渊顿时松了口气,当即正色道:“由我亲自挂帅,与各大家族私兵组成联军,南下勤王,今明休整,准备粮草物资,后日一早,立刻出发。” 说完话,他看向唐禹,道:“唐郡丞以为如何?” 唐禹道:“妙哉!妙哉!” 众人对视一眼,都不禁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爱你 后天,几乎是极限了。 大军连番征战,休整仅仅一日,就要再次开拔,也是时局所迫啊。 可是唐禹就犯难了,答应了要娶王妹妹,这下时间来不及了。 正是愁眉苦脸之时,谢秋瞳问道:“在想什么?” 唐禹无奈摆手道:“没事,都是小事。” 谢秋瞳眉头皱起,疑惑道:“分明心里有事,却不对我说,拿我当外人?” 这句话就严重了啊。 唐禹连忙道:“哪有的事,是王徽,答应了打完仗要娶她,说好了的,但现在没时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开口。” 谢秋瞳眉头皱得更紧,瞥了唐禹一眼,冷冷道:“一个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人,在你口中却成了小事?” “王徽是个好姑娘,在建初寺门口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 “她愿意嫁给你,你应该高兴才是。” “她不像我,连婚姻都要玩阴谋诡计。” 这一番话,让唐禹立刻嗅到了许多许多内容。 他诧异地看向谢秋瞳,疑惑道:“你这是想我娶她,还是不想我娶她啊,前边几句像是在劝我娶,后边一句…又像是在委屈。” 谢秋瞳眉毛一掀,冷声道:“委屈什么!我只是在说事实!” “王徽这么好的姑娘,谁不喜欢?谁不想娶?” “她有很多人爱着她,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 “至于最后一句,无非是我自嘲一句罢了。” 没有人爱她,从她母亲死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爱她了。 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 其实只有谢秋瞳自己知道…母亲也不爱她,因为她是女儿身,因为她一身病,她没能给母亲带去地位,反而给母亲带去了麻烦。 在记忆之中,她隐约还记得特别小的时候,母亲每天都在骂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丁,为什么一身的病。 谢秋瞳猛然晃了晃头,把一切杂念甩开。 她有些疑惑,这些往事早已不再想起,为什么又想起了。 她看向唐禹,认真说道:“其实,你没必要问我是否想要你娶王徽。” “你自己早已做决定了,不是吗?” “我早已管不住你了,不是吗?” “在我把你休了的那一刻,我就管不住你了。” “你的人生,我做不了主。” “你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你在和王徽相处、交往的过程中,也从来没有想过是否需要得到谁的允许,你只是在做自己的选择而已。” “你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模样了。” 唐禹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清楚这些,我对王徽的所有许诺,都是基于我自己本身是否愿意。” 谢秋瞳冷嗤一声:“那你何必问我。” 唐禹看向她,缓缓道:“因为你在我心中同样重要。” 谢秋瞳不屑道:“那我是否该觉得荣幸呢?” 唐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谢秋瞳与之对视,然后缓缓把头转到一边。 唐禹道:“你生气了,你心中有我。” “从内心上,你不想我娶她,因为你觉得我是你的。” 谢秋瞳大声道:“无耻且无聊!你以为我会那么幼稚?你以为我会很看重感情?” “我只在乎利益!只要你和我还是同盟!我就不在乎你娶谁!我就不在乎你和任何人好!更何况王徽是我让你去追求的,那对你的未来有好处。” “对你的未来有好处,也就是对我有好处,我什么都算到了,我一点都不亏。” 唐禹看着她,轻轻道:“你很少有这么多话。” 谢秋瞳沉默了。 唐禹道:“有些事,不能以盈亏来衡量,你是一个聪明到极致的姑娘,这些道理你全部都懂。” 谢秋瞳转身就走,却被唐禹一把拉住。 “够了!” 谢秋瞳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发现甩不开,于是只能淡淡道:“跟你说这些感情上的事,真的很无聊。” 唐禹道:“你不如我最初见你的时候那般平静了。” 谢秋瞳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唐禹继续道:“分明在乎,为什么要强撑着?” 谢秋瞳道:“别说了,没意义。” 唐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不想说这些,这些煽情的话,对于你来说,每一句都是折磨。” “所以我不要求你回答什么,我只对你说几句话,你给我记住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都变得强势了起来。 谢秋瞳睁眼看着他,故作冰冷。 唐禹道:“第一,我的确不是初出茅庐的模样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第二,我想要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去做,不是我不听你的了,而是…我要你听我的。” “第三,在舒县回建康的马车上,你说没有人爱你这样的人,因为你不爱任何人。这句话是错的,因为我爱你。” 谢秋瞳身影猛颤,一把将手抽了出来。 她看着唐禹,喘着粗气,咬牙道:“我不想再听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她转头就跑了,没有任何犹豫和停留。 看着她的背影,唐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叹息。 在他的身后,轻柔的声音响起:“她为什么走了?” 唐禹回头看向冷翎瑶,苦笑道:“因为她是真的不想听这些。” 冷翎瑶道:“她不想被你爱?或者说,她不想听你的?” 唐禹点头道:“都有。她既不想听任何人的话,也不想被任何人爱,更不想爱任何人。” “她把自己包裹了起来,包裹得很严密。” 冷翎瑶道:“为什么?” 唐禹道:“我能治好你的遗忘症。” “什么?” 冷翎瑶疑惑道:“怎么可能,我不信。” 唐禹笑道:“如果我真的能呢?” 冷翎瑶道:“不可能,我师父都做不到。” 唐禹道:“所以啊,爱,对于她来说就是这样。她不信,她觉得不可能,因为…连她的亲生母亲,或许都不爱她。” 冷翎瑶沉默了。 她最终抬头,轻轻道:“我听明白了,但我又忘了一些事。” 唐禹疑惑道:“你忘了什么?” 冷翎瑶道:“你刚刚跟秋瞳说了什么?” 唐禹道:“很多话。” 冷翎瑶道:“真的吗?你跟她说的最后三个字是什么?” 唐禹也回忆了一下,于是说道:“我爱你。” 冷翎瑶低下了头,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她呢喃道:“我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姐姐 时间很仓促,但唐禹不想违背自己的承诺。 所以当他回到官署,见到王妹妹的时候,他犹豫着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后天一早就要走,我们明天就成亲,行吗?” “但这也意味着婚礼的规模不会很大,也没了三媒六聘等繁琐的仪式,仅仅是张灯结彩,仅仅是亲朋好友一聚,拜了天地,算是礼成。” “如果你不满意这样简陋的婚礼,我们便往后延期。”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商量着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王徽托着腮,笑嘻嘻地看着唐禹,歪着头道:“那你猜猜看,我会怎么回答。” 看她可爱的表情,唐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道:“别卖关子,快说。” 王徽直接道:“当然是成亲啦!” “我见过太多仪式盛大的婚礼,可又有几对夫妻真正幸福相爱?” “唐大哥,我们从最开始就没有在乎过所谓的家室、出身,那么在开花结果的时候,为什么要在乎排场、仪式呢?” “太多人看不透,太多人很糊涂,他们都不明白…” 说到这里,她看向唐禹,轻轻道:“对于婚姻来说,最伟大、最隆重的仪式是——相爱。” 唐禹不禁把她抱进怀里,然后说道:“我没有聘礼,也身无长物,但…我想我还是应该给你一个东西,算作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在身上左翻右翻,却什么也没有翻到,只有一块品相极佳的玉佩,那是当初的岳母孙茹所送。 唐禹只能拿出玉佩,递到了王徽手里,低笑道:“这可能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王徽一把捏住,紧紧攥在手心,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惊喜道:“太好了!唐大哥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唔…星空除外!” 她把玉佩贴在自己的心口,实在欣喜,忍不住崛起了嘴,小声道:“快亲我一下!让我更开心!” 唐禹大笑,在她唇角一吻。 王徽的脸色红了,又重重还了唐禹一下,然后急忙跳了起来。 她兴奋道:“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我要让小荷、岁岁帮我布置官邸和新房!我要让侍卫大哥们帮我购置一些成衣!” 她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快步朝屋内跑去,却又停住。 她回头看向唐禹,眨着眼睛道:“郎君,我可以这样做吗?” 唐禹的心都颤了一下,他连忙点头。 王徽道:“这样会不会不够矜持?” 唐禹笑道:“为自己的人生大事用心,怎么能叫不矜持呢。” “那太好了!我去办了!” 她回头边跑边喊:“小荷!岁岁!快帮我快帮我!我要和你们公子成亲啦!”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屋内响个不停,似乎三个人在激动商量着什么。 后来她们都跑了出来,拉着唐禹,兴奋地说着话。 表示要买多少衣服,要怎么装扮房间和官邸,要办多少桌席,要请多少人吃饭。 但随着谢秋瞳的到来,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唐禹倒是还好,小荷显然紧张得有些过度,站在原地,不安地捏着裙角。 谢秋瞳瞥了四周一眼,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王徽走到她跟前,笑道:“姐姐,正好有事想问一下你呢。” 谢秋瞳看向她,微微眯眼。 王徽道:“明天我和唐大哥成亲,我们应该请哪些人呢?我们怕请得太多因此冒昧,也怕不请又显得失礼。” 谢秋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脸上却像是覆盖了一层冰霜。 她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刻,唐禹也有些紧张了。 而王徽则是直接抓住了谢秋瞳的手,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好姐姐,帮妹妹出个主意好不好?我什么都不懂呢。” 谢秋瞳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唐禹是郡丞,你是王家人,既然要在谯郡办婚礼,那各大家族的领袖、郡城各级官员、军中各级将领,都应该请来。” 王徽眼睛发亮,欣喜道:“原来是这样,谢谢姐姐!” 她抱住了谢秋瞳,轻轻说道:“姐姐帮我请,好不好?” 谢秋瞳道:“你成亲,我帮你请?” 王徽撒娇道:“帮帮嘛,我都叫你姐姐啦,对不对?” 她的声音很低,但谢秋瞳却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王徽。 王徽依旧抱着她,眨了眨眼睛。 谢秋瞳的心莫名颤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你。” “好,人我帮你请,宴席我来安排,你们负责装扮。” 王徽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那你就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说完话,她的小手还在谢秋瞳的腰上轻轻捏了捏。 谢秋瞳慌忙推开她,深深吸了口气,面色变得严肃,郑重道:“我去通知各大家主及各级官员。” “小荷、岁岁,你们两个去采购成衣。” “唐禹,你也别闲着,去找王劭帮忙,让他采购其他欠缺的物品,他妹妹要出嫁了,他难道不出力吗?” “王妹妹,你毕竟要出阁了,就暂时别出门了,在闺房好好待着,不图礼仪也图个吉利。” 她直接把一切都分配妥当,尽显干练风范。 王徽嘻嘻笑道:“谢谢姐姐!有你为我做主,我就不怕啦!” 谢秋瞳没有搭理,而是直接出去了。 她走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纷纷看着王徽。 甚至唐禹都忍不住问道:“王妹妹,你怎么做到的?” 王徽笑道:“很简单啊,爱她就好啦!” …… 郡城以北的野外,农田靠着山麓。 林中,身穿红衣的女子扶着树木,艰难站着。 她脸色惨白,唇无血色,双眸黯淡,微微喘着粗气。 身上的痛楚和饥饿,已经快把她透支到了极限。 但她的心情却很开心。 她看到了石虎撤军了,战争胜利了。 “太好了!他赢了!他没事!” 她有些脱力地坐下,一时间心中有些迷茫,因为石虎的失败也宣告着她任务的失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师父交代。 师父会不会怪我太笨太傻?会不会把我逐出师门? 不,不会的,师父向来很爱我,很宠我。 可是…师父那么对我,我却让她失望了。 但唐禹胜了,他未来肯定会很好。 思绪混乱,喜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看似清醒,实则从来没有清醒过。 情绪很快又占据了她的内心。 “可恨,力挽狂澜的不是我,而是谢秋瞳。” “她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唐禹肯定认为她功劳很大很大。” “可是分明我也做了很多…我…我影响了石虎的判断,帮助破坏了他和戴渊的结盟…” “我还受了伤…我还…我还帮忙杀了好多武林人士…” “好吧,我…我确实…确实不如谢秋瞳重要…” 想到这里,喜儿的心里很委屈,分明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了,差点连命都丢了,最终产生的效果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魔教妖女…” “人家谢秋瞳和王徽,那是背靠家族的,而我…我甚至都没有家。” “他不在乎我是对的,谁会在乎一个魔教妖女呢。” 喜儿艰难站了起来,又莫名高兴了起来:“但他终究是赢了!谯郡在他的带领下!肯定会变得很好的!” “无论如何,我该去恭喜一下他!” “我还要吃东西!我好饿!” “嗯!我还要治伤!我好痛!” “至少…至少他要接待我,要照顾好我才是!” 想到这里,喜儿心情更高兴了,只觉身上的力气都多了几分。 她快步朝郡城而去,却被士兵直接拦住。 喜儿道:“让我进去!我是你们唐郡丞的朋友!” 士兵看了一眼她,看到了她身上的血渍,看到了她狼狈的脸。 最关键的是,看到了她腰间的匕首。 于是,一队队士兵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人当即吼道:“是她!那天闯城门刺杀唐郡丞的妖女!杀了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喜见喜不喜 “杀了她!” 随着那个士兵的声音,四周的士兵当即拔刀。 喜儿脸色一变,连忙道:“不、不是的,我不是去杀他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是去救他!” 士兵怒喝道:“妖女!还敢狡辩!来人!杀!” 杀意袭来,喜儿吓得连忙后退,再也不敢停留,转头慌忙逃命。 后边有人在追,好像真的在追。 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都痛,饿得要命。 但她不敢停下,也解释不清,她痛得浑身发抖,力竭到双腿发颤。 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和危机,像是小时候被羯族人的兵追杀,求生无路的绝望。 身体的透支,让她的情绪变得混乱不堪,无数的往事涌上心头,进一步增加了她的恐惧。 她只能跑,拼尽一切逃命! 天已经黑了,似乎有鸟在叫。 残月如钩,后边好像没有人在追了。 但喜儿还在跑,慌不择路,恐惧到达极致,眼泪自动就流了出来。 她摔倒在地,缩在了枯草堆里,无数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 她蜷缩着,在饥饿与伤势的侵袭下,像个刺猬一样侧躺着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出艰难、压抑、痛苦的哭声。 在所有人欢庆胜利的时候,她就缩在这黑暗的天地之中,承受着所有的痛苦。 她哭着哭着,实在累极了,慢慢就睡着了。 她的身躯不安地扭动着,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爹!你们放过我爹吧!” “弟弟…别离开姐姐…别去引开他们,应该我去……弟弟快逃!” 睡梦中,她依旧在流泪。 清澈的泪水,打湿了染血的红衣,打湿了干燥的土地。 给她温暖的,只有枯死的草。 她下意识抓着什么,喃喃道:“娘…娘…你走之后,女儿过得好苦…” 梦呓着,梦到了往事。 冷风吹拂,冷月寂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喜儿才幽幽转醒,浑身上下全身冷汗,嘴唇彻底干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天似乎蒙蒙亮了,月亮还在,东方却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她脑子空空如也,慢慢坐了起来,看向远方。 视线的尽头,谯郡的郡城伫立着,那么渺小,那么可望而不可及。 那座城似乎再与她无关。 那座城里的人,似乎也再与她无关。 “这本就是一场梦。” 喜儿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她呢喃道:“我们没有缘分,即使我做了这么多。” “当初你信誓旦旦,说要为天下做一点事。” “你做到了。” “当初我说,如果你真的去做,无论多远,我一定来帮你。” “我也做到了。” 她缓缓转身,背对着那座城,声音低沉:“你给了我希望,我也尽力帮了你,缘尽了,就散了。” “我们,再也不见。” 她艰难抬起了脚步,朝北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北方才是她的家。 头昏脑涨,心中的绝望似乎都要被遗忘了。 但在依稀之中,她又听到了呼喊声。 “喜儿!” “喜儿姑娘!” “你在哪里啊!” “喜儿姑娘!快出来!” 远处有两人骑着马在跑,四处呼喊着她的名字。 喜儿呆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过来,她已经没有力气逃命了,她知道自己跑不过马。 而看到喜儿的两个士兵,确实大喜过望,急忙道:“红裙子!很漂亮!你是喜儿姑娘吗!” 喜儿冷冷看着他们,不言不语。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下马,半跪而下,抱拳道:“喜儿姑娘,我们奉唐郡丞之命找你,可算找到了。” 喜儿抬头,问道:“谁找我?” 其中一人道:“唐郡丞啊,他专门派了我们来找你。” 喜儿道:“什么时候派你们找的?” 那人说道:“昨天仗还没打完,就派我们出来找啊。” 喜儿心中微微一颤,随即道:“真可笑,就派你们两人来找,这么大的地方你们怎么找得到,他纯粹是在安慰自己的良心。” 士兵连忙道:“喜儿姑娘误会了,我们三百骑兵同时出发,分成了十多个小组,沿着数十里官道一直找呢。” “昨天找了一天找不到,又细化成了两人一组,开始搜山,现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像是坠入深渊底部的人,在绝望的尽头,突然又看到一束光。 喜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士兵却依旧半跪着,其中一人道:“喜儿姑娘,仗已经打完了,请跟我们会郡城吧。” “是啊,唐郡丞命我等找你,肯定是想见你。” 喜儿小声道:“他会想见我?” 士兵道:“瞧姑娘说的,若是不想见,干嘛要派这么多人找啊。” 喜儿想了想,最终说道:“那我…就跟你们去见一下,跟他告个别。” 说到最后,她嘴角不禁翘了起来。 “请喜儿姑娘上马!我等为姑娘牵马!” 喜儿上了马,看到了挂在马背上的袋子,看到了食物和水。 她当即忍不住拿起水喝了起来,只觉甘甜凉爽,沁人心脾。 干粮本不好吃,但此刻却极为美味。 她感觉自己好了很多,看着给自己牵马的士兵,不禁问道:“你们穿着的是祖家的私兵衣服,怎么还听唐禹的?” 士兵回答道:“本来是不听的,一个年轻小子初来乍到,咱们挺瞧不起他的。” 喜儿哼道:“年轻可不意味着没本事,你们凭什么瞧不起他!” 士兵嘿嘿笑道:“那不是咱有眼无珠么,后来咱们看唐郡丞带着侍卫下地干活,给老百姓讲故事,莫名其妙的,就想听唐郡丞的话了。” “哪有天天给百姓收庄稼的官啊,我反正第一次见,唐郡丞身体力行,给咱们做了榜样,咱们打心眼里敬佩。” “我们虽然是属于祖家,但唐郡丞的话,我们甘愿听。” 喜儿嘴角翘起,心中按捺不住喜意,笑道:“他向来如此!在舒县的时候就这样!” 她心里想着,其实唐禹没有忘记我,他心里还是在乎我的,所以才会派这么多人找我。 我是受伤太严重,又饿着了,加上那些守城的不知好歹,所以才让我落得这个模样。 是很苦很委屈,但这怎么能怪唐禹,他又不是没找我。 我现在回去,把这些遭遇给他一说,他肯定很心疼我,肯定会好好哄我的。 想到这里,喜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哪里还有委屈和恨意,只有对之后的期待。 顺顺利利进了城,没人敢阻拦。 城里也很热闹,郡府的官邸挂满了红绸,看样子是要庆祝胜利。 有马车不断驶来,在郡府门口停下,大人物们互相打着招呼,开怀大笑。 真热闹呀! 而且好多红色!我好喜欢! 唐禹是知道我要回来了吗,故意装扮这么多红色来哄我。 喜儿脸上的笑意完全止不住。 她忍不住问道:“这些红绸装扮着真好看,是庆功对吗?”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也不清楚情况,于是直接去问了守卫。 很快,士兵回来了,笑着说道:“是大喜事,唐郡丞今天成亲。” 喜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颤声道:“成亲?唐禹成亲?” 士兵道:“是啊,和王家的千金成亲,一个少年英雄,一个世家小姐,真是金童玉女,绝配啊。” “喜儿姑娘,咱们快进去吧,等会儿到了中午,还可以喝一顿喜酒。” 喜儿看着满眼的红色,自己最喜欢的红色,心却碎成了残片。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呼吸困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痛,身上再重的伤,也抵不过心痛。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娘 四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桌椅板凳已经备齐。 王劭请了酒楼里的厨师过来,专门操办这场宴席,郡城里的礼官负责主持,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好。 礼服只有一套,条件是寒酸了一点,但能在短时间凑出来已是不易。 聂庆和王劭忙着去门口接待,虽然还未到中午,却已经有宾客陆续上门了。 小荷、岁岁在帮王徽化妆打扮,而谢秋瞳则是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看哪里有什么不对,就立刻纠正。 她俨然成了家长了。 忙累了的聂庆来到唐禹的房间,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恐怖啊,真恐怖啊,师弟你怎么做到的?小师妹非但不生气,还帮你主持大局,真是罕见。” 唐禹耸了耸肩,道:“不是我的功劳,王妹妹有点厉害,把她拿捏住了。” 聂庆道:“拉倒吧,小师妹什么人我还不了解?谁也别想拿捏她。” 唐禹笑道:“你就不懂那一声‘姐姐’的威力了,唉,王妹妹太懂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了。” 聂庆看了一眼四周,却压着声音道:“小子你发现了吗,那个冷翎瑶不见了,平时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今天却消失了。” 唐禹想起了昨天的事,于是说道:“谢秋瞳来了,她任务完成了,加上好像有点犯病了,就去休息了。” “她独来独往习惯了,这种场合不参加也正常。” 聂庆眯着眼看着唐禹,也不说话,只是脸上挂着坏笑。 唐禹憋不住了,直接吼道:“别看了草!赶紧忙你的去!” 聂庆大笑道:“你小子心里啥都懂,就是喜欢装糊涂。” 唐禹道:“你懂个屁,揠苗助长的寓言故事没听过吗?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欲速则不达。” “老子感情上的事,你小子少打听,走,跟我出去接客。” 他拍了拍聂庆的肩膀,两人笑着出了房门。 很快便有人过来恭喜,各大家主也是给够了面子,送了很多重礼,唐禹是想不收都不行。 和王家结亲,那可意味着太多东西了。 庾怿看了四周一眼,忍不住压着声音道:“唐郡丞,打仗我们是佩服你的,但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竟然还有这么高的境界。” 唐禹道:“什么意思?” 庾怿使眼色说道:“据说你和谢家六姑娘是颇有渊源啊,她非但不吃心,反而帮你主持大局,你这个本事可要多教我们。”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戴渊则是说道:“何止谢六姑娘,就之前还有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呢,据说是石虎那边的人,单枪匹马劫狱,杀了我们好多人。” 唐禹闻言顿时皱眉,急忙道:“什么?红衣女子?劫狱?你是说我在牢里的时候有人劫狱?” 戴渊疑惑道:“你不知道吗?就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啊,她强闯大牢,杀了我们三四十个人,最后还竟然逃出去了。” 唐禹心中一惊,当即吼道:“她当时受了伤?对不对!” 他忽然想起上次见喜儿的时候,这姑娘身上就有伤,当时问她,她还说是练功急躁,遭到内力反噬。 戴渊道:“肯定受伤了啊,全身上下挨了七八箭,下边的人汇报,说她武功很高,漫天箭雨都留不住。” 唐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的心情变得糟糕,看了一眼四周,便快步朝聂庆走去。 他问道:“史忠还没回来?还没找到喜儿?” 聂庆点头道:“是啊,那魔女躲到哪里,谁知道啊。” 唐禹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当初喜儿受伤,还帮忙执行了灭杀石虎手底下的武林人士的任务,她不会又受伤了吧? 或者说,她伤势加重了? 唐禹额头已经隐隐有了汗水,想起喜儿的话,心中更是内疚。 这姑娘怎么这么傻,一个人去劫狱还受伤这么重,却也不说,只说自己练功所致。 她要是出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唐禹左看又看,当即就看到了尹容。 她连忙跑了过去,急道:“尹大师,帮我找人,找喜儿。” 尹容闻言,都有些愣住了。 唐禹道:“我有十两黄金!都给你!喜儿应该就在郡城往北的官道附近,隐藏在林中,她受了伤。” “我已经派了三百骑兵去找,但没有音信,大师作为武林宗师,内力深厚,应该有法子。” 尹容终于反应了过来,随即耸了耸肩,道:“找什么找,人家是极乐宫的圣女,还用你操心?” “放心吧,在昨天守城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师父的气息,她不会有事的。” “北域佛母亲自南下,谁能动她亲传弟子?安心成亲吧你!” 听闻此话,唐禹重重松了口气,只觉背后都汗湿了。 原来是她师父来了,怪不得找不到她,这下不必担心了。 唐禹勉强一笑,对着尹容抱了抱拳,朝屋内走去。 而此刻,小荷却突然跑了出来,大喊道:“公子!公子快来看!” 唐禹看向她,瞪眼道:“怎么了?” 小荷声音都带着哭腔:“王、王姐姐…不见了!” 唐禹的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几乎要昏厥了。 他连忙跑了过去,冲进了房间,只看到昏迷在地的蓝岁岁,却见不到王妹妹的身影了。 “到底怎么回事!” 唐禹大吼出声。 小荷都快哭了,哽咽道:“有、有歹人,我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打晕了,睁开眼就看不到王姐姐了。” “她…她应该是被人劫走了…” 唐禹站在了原地,看着满屋的狼藉和新娘服,心非但往下沉,而且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暴怒和悲痛。 他感觉像是身体被割了一块肉,又空,又累,又无力,又愤怒至极。 聂庆跑了进来,脸色也变得严肃,沉声道:“我在接客,姜燕盯着后厨,冷翎瑶不在,对手很清楚我们的布局啊!” 谢秋瞳也快步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当即眯眼道:“派出所有骑兵,沿着城外搜索,其他人搜索城内。” “王妹妹被劫走并不久,对方肯定跑不远。” 唐禹用力吞了吞口水,他怕的是王徽受到伤害啊! “不对!” 谢秋瞳突然看到了床上的一张白纸,一把将其抽了出来,双目顿时眯起。 她看了一眼众人,淡淡道:“所有人都出去,唐禹留下。” 众人对视一眼,连忙出去。 而唐禹已经抢过了那一张白纸,低头一看,只见上边赫然写着:“我看错你了!你这个无耻的负心男人!” “你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想成亲是吗?呵!老娘不许!你就成不了亲!” 唐禹看向谢秋瞳,道:“谁的字迹?” 谢秋瞳道:“你应该猜的出来。” 唐禹道:“是喜儿吗?” 谢秋瞳缓缓道:“她怨气很大,但你也不必担心王徽。” “王徽连我都能哄住,哄个喜儿,手拿把掐。” 而此时此刻,王徽正被抱在怀里。 喜儿抱着她,骑着马朝北而去,很快就来到了林间。 然后她就拿出了匕首,满脸泪痕,浑身颤抖,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他痛悔一生!” 王徽弱弱地看着她,小声道:“姐姐为什么要杀我?” 喜儿道:“只怪你命不好!非要看上这么个无耻的男人!” 王徽疑惑道:“我看上谁了?我只是来参加婚礼啊!” 难道还能绑错人?不可能! 喜儿冷笑不已:“别装了,建康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你就是王徽没错,新房布置得很漂亮啊!” 王徽点头道:“是啊,我就是去新房看了一下,觉得很漂亮,却被你莫名抓到这里来。” 喜儿道:“什么意思?” 王徽看向她,轻轻道:“姐姐,你难道认为…我是新娘吗?” 喜儿瞪眼道:“难道是谢秋瞳?!” 王徽道:“不,新娘另有其人,唐大哥在等她回来成亲。” 喜儿怒道:“还有其他人!是谁!告诉我!老娘立刻杀了她!” 王徽看向她,轻轻道:“新娘,是一个叫喜儿的姑娘。” 喜儿的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匕首也掉落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场告别 喜儿盯着王徽,死死盯着。 她没有说话,她只是蹲下去把匕首捡了起来,嘴角带着冷笑,像是在自嘲。 “你是说,新娘是我?” 喜儿笑中带泪,最终摇头道:“别扯了,我已经听不进去这种话了,你说出来无非是哄骗我罢了,你也和唐禹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王徽脸上带着笑意,轻声道:“如果是为了活命说出这样的话,你可以说我在哄骗你。” “但如果…我是真心的呢?” 喜儿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王徽慢慢握住了喜儿的手,低声道:“喜儿姐姐,你吃过的苦比我多,你应该更清楚世事艰难。” “谯郡这个局面,石虎太强,戴渊又随时要反叛,各大家族还不齐心,让谁来都不可能做得好。” “唐大哥做好了,但其中又承担了多少艰辛和凶险呢?” “他会不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会不会担心一旦失败,他所在意的一切都要灰飞烟灭?” “谯郡的百姓又将面对什么?屠城?杀戮?” “我待在宅院里,什么都不用承担,仅仅是想一下,就觉得压力如巨山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在城内残兵还未清除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想着你,派出那么多人来找你。” “你为他付出了很多,你受了很多苦,但他也有他的难。” “你们应该相聚在一起,互诉衷肠,互相安慰,成一番好事,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对吗?” 她慢慢将喜儿的匕首拿了过来,随手扔在地上,说道:“刀兵太冷了,去握男人手吧,那温暖很多。” 喜儿看着躺在草丛中的匕首,缓缓道:“你待在宅子里,但你却什么都知道。” 王徽摇头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找你的事,也是昨天我的五哥对我说起的。” “他是我的兄长,自然很关注我的丈夫在寻找别的女人。” “至于你,是唐大哥经常提起你,说你在石虎身边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而关于新娘,我从内心上希望是你。” 喜儿下意识退后一步,把她的手挣脱,大声道:“你又在骗!谁会希望自己的婚礼被她人取代!” 王徽道:“这一场胜利,救了很多人,数不清的人。” “唐大哥付出了很多,他值得。你也做了很多,你也值得。” “我这个待在宅院里的人,什么苦也没吃,往后放一放是应该的。” 喜儿冷笑不已:“你会这么大度?” 王徽则是温柔笑道:“父亲说过,世家争的不是汹涌澎湃,是滔滔不绝。” “我失去了这一刻的幸福,但我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更珍贵的幸福在等我。” “爱一个人,是成全对方,你也是这样对他的,不是吗?” 喜儿更不相信,眯着眼道:“话说得真好听啊!你若真的爱他,你会舍得放弃他!” 王徽笑道:“哪有放弃,我早晚也是要嫁给他的,我这不是…都叫你姐姐了么?” 喜儿缓缓摇头。 她沉声道:“我不信你,哪怕你说得很好听,我也不信你。” “我也不信他,我谁也不信。”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道:“但是我不杀你,看在你这些漂亮话的份上,我没必要做那么绝。” “你滚吧!滚去成亲!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我再也不会来南方!” 王徽看着她,轻轻说道:“喜儿姐姐,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让他过来。” 看着她的背影,喜儿大声道:“没必要,我再也不会见他!” 声音在野外回荡,王徽已经走远,喜儿的心也彻底空了。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只觉自己真是个丑态百出的可怜虫,心中的苦闷与苦楚,完全形容不出来。 王徽的一番话,更是让她痛心。 因为对方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合情合理,那么善解人意,而自己,就像是一个无病呻吟、无理取闹的蠢女人。 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可她一句都不喜欢听。 是,唐禹难,唐禹似乎没做错什么。 可我就是怨他!我就是恨他! 我就是这样的妖女! 我才没有你们那么善解人意,我才没有你们那么思虑周全。 她心中的思想愈发极端,以至于愈发心痛,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一声叹息响起了。 “唉…徒儿…咱们该回家了。” 喜儿闻言慌忙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特制的黑色僧袍的女子正静静站在那里,已然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她瓜子脸,弯月眉,嘴小唇薄,琼鼻高挺,眼眶略有些凹陷,颧骨有些凸起,尤其是她的眼睛,极为深邃,宛如星海,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又带着刻薄的面相,妖媚又惊艳。 而喜儿则像是看到了唯一的依靠,情绪彻底绷不住了,呼喊道:“师父!” 她扑了过去,扑进了梵星眸怀中,痛哭出声:“师父!弟子好难过呜呜…” 梵星眸轻轻抚摸着徒弟的背,低声道:“傻孩子,你还年轻,感情的事你还不太明白,跟师父回家吧。” 喜儿哭诉道:“师父…我…我是不是…很不好啊?为什么她们都那么惹人喜欢,那么懂道理,那么识大体…而我就显得刁蛮、任性、不通情达理、不识大局…” “是我的错吗?可是我已经尽力在做好了啊。” “我为他受了伤,我这几天好难,他却迟迟不找我,还要和别人成亲…” “我闹一闹怎么了?” “还不能让我委屈了么?” 梵星眸把徒弟紧紧抱着,轻声安慰道:“你没做错什么,好徒弟,你可是师父的宝贝,谁敢说你错了,师父就为你出头。” 她抚摸着喜儿的秀发,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道:“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搞成什么模样了,身上的伤也这么重。” “跟师父回家吧,这里毕竟是南方,毕竟不是你的家啊。” 喜儿重重点头,跟着梵星眸朝北而去,哽咽道:“我再也不要来南方了,我再也不找男人了。” 梵星眸笑道:“师父会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的。” 她说着话,却发现喜儿的步伐越来越慢了。 于是,她忍不住回头道:“你走不动了?” 喜儿小声道:“我、我伤势太重了,师父…我想先疗伤…” 梵星眸的笑容顿时消失,冷声道:“你以为我看不透你的伤吗!” 喜儿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声道:“我…我…我想等唐禹,跟他告个别…” 梵星眸面色一变,呵斥道:“糊涂!你是猪油蒙了心吗!还想见那个男人!” “全天下男人数不胜数,比他模样好的,比他出身好的,比他富有的,比他武功高的,比他专情的,到处都是!” “你是瞎了眼吗!偏偏看上这么个货色!” “他到底哪里把你迷住了!” 喜儿被这一通骂,眼泪更是止不住,不停啜泣着。 满脸泪珠,她却抬头用力喊道:“他是英雄!” 梵星眸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喜儿哭道:“我知道比他强的男人很多,但…但那些都不是好的,只有他是英雄。” “在灶孔山下,他会心疼百姓,心疼那个小姑娘,他想救她,而不是占有她。” “在山上,官兵杀百姓,他心痛百姓的命。” “下了山,他不离开,也不和官兵攀附关系,而是质问怒骂,救了很多孩子。” “我嘴上骂他,但…但我心里却觉得他好…” 她低下了头,哽咽道:“他说他不跟我走了,我真恨不得杀他,但他说无非一念救苍生…” “师父,他真是这么做的,舒县的情报我都收到了的,他剿匪,免税,赊粮,修水渠,开垦荒地,带着百姓把日子过好…” “来了谯郡,他救那个小姑娘,他帮百姓收粮,给他们讲故事…” 说到这里,喜儿擦了擦眼泪,目光也变得坚定。 “天下豪强那么多,英雄却就他一个。” “谁当官考虑百姓啊?哪个贵族想着就苍生啊?无非都是嘴上说的漂亮,背地里恨不得把百姓榨干。” “他不一样,他是真心在做事。” 喜儿看着自己的师父,轻轻道:“师父,他救了那个小姑娘…也…就好像…救了曾经的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剖心 距离郡城并不远,王徽仅仅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骑兵。 她立刻挥手,而骑兵也喊了起来,越来越多的骑兵聚来。 很快,王劭便骑着马过来,看到王徽安然无恙,最终重重舒了口气。 他连忙下马,急道:“没受伤吧?谁把你抓走了?受欺负没有?” 王徽看了一眼四周,道:“五哥你快下令把这些兵都撤了,唐大哥呢,他在哪里。” 王劭道:“自然有人跟他汇报,你快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王徽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跟着王劭一起回郡城。 刚走一会儿,唐禹就已经骑着马过来了。 王徽连忙挥手道:“唐大哥!这里这里!” 唐禹飞快而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徽就急忙道:“你别管我,我现在就回去,还要继续化妆呢,宾客我和五哥会招待好的,仪式改到晚上。” “你什么都别管,你快去找喜儿姐姐,就顺着管道往东,那个丘陵的林子里。” “她应该会在那里等你,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王劭急得要命,吼道:“我说小妹,你是疯了吗,把他往外推。” 王徽噘嘴道:“你不懂啦,唐大哥快去,我等你回来。”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咬牙直接朝前冲去。 随着他的走远,王劭才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小妹?你的身份,他已经是高攀了,你们这么做已经很疯狂了,你现在还让他去找那个女的?你是不是糊涂了?” 王徽嘻嘻笑道:“喜儿姐姐本就很值得喜欢啊,我要是唐大哥,我也会心疼她的。” 王劭愣住,喃喃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王徽道:“我若是拦着唐大哥,他心里会不高兴的,但我若是支持他去,嘻嘻,他会一直对我愧疚,一直对我好。” 王劭撇嘴道:“你真是…你是王家的千金,有必要这么卑微吗?” 王徽皱起了眉头,认真道:“五哥,爱就是爱,我爱他所以希望他好,希望他舒心,希望他没有遗憾,你为什么总要拿身份说事呢?” “你的话里话外,都让我感觉到,你在轻视唐大哥。” “以后不许这样了,他是我丈夫,你轻视他就是轻视我,当心我就凶你。” 王劭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一时间气都喘不过来。 …… 疾驰,一路朝前。 唐禹很快就进了林子里,他一路朝前跑,终于在山林的深处见到了喜儿。 的确,他第一次见到喜儿这么狼狈的模样。 红色的裙裾沾满血污,脸上手上也满是泥土,头发乱糟糟的,里边还有枯草的碎屑。 她看起来很糟糕,脸色也很苍白,嘴唇干裂,勉强站着。 唐禹重重松了口气,只要见到喜儿,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直接走了过去,道:“走!跟我回郡城!先把伤治了!” 喜儿看着他,缓缓摇头。 她的声音已经平静:“我对参加你的婚礼没有兴趣,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再也不见你了。” “在这里等你,只是想和你告个别,也与我的过去告个别。” “现在我看到你了,我也该走了。” 说完话,她便缓缓转身,朝北而去。 唐禹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眼,然后喊道:“既然是告别,就陪我说几句话吧。” 喜儿道:“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唐禹沉声道:“万事有开头,也该有结局,你总要让我说几句,让我们有个终点。” 喜儿回头看向他,咬牙道:“你就那么想有个终点?” 唐禹道:“我有话想对你说,很认真的话。” 喜儿冷笑道:“哄骗我的话?唐禹,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就那么好骗?” “我之前是甘心被你哄着骗着,我一旦不乐意了,你怎样都骗不到我。” 唐禹认真道:“我想说几句真心话,几句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话。” 喜儿看了他一眼,并不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 于是唐禹便跟着,缓步走在她的身后。 很快,喜儿累了,就找到了一个高处,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这里可以透过树林,看到蜿蜒的官道,看到远处的农田和山丘,看到大地壮美的轮廓。 风吹叶落,枯枝摇曳。 她静静坐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孤寂又无助。 唐禹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和她一起看着远方的风景。 他缓缓道:“我不知道我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喜儿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一片树叶,随意把玩着。 唐禹道:“我的父亲应该是北方人,当初打仗了,他就往南边跑,受了很多苦,最终站稳了脚跟,后来有了我。” “我出生在建康,但父亲是北方人,所以我就成了不南不北的人。” 喜儿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玩自己的树叶了。 唐禹继续道:“生长在赌场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养成了一身的臭脾气,读书少,学了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没用,整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欺压良善。” “稍微大点儿了,被父亲强迫读了点书,也算能识字写字了。” “浑浑噩噩的,后来被杀手盯上,差点丢了命,昏迷了好些天,一下子就开悟了似的。” 说到这里,唐禹也不禁有些感慨,叹息道:“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像是换了个人,心中多了很多道理。” “那几天,我宛如新生。” “然后,我就遇到你了。” 喜儿的手停了一下,也不玩树叶了。 唐禹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匕首抵在我脖子上,割出了血痕,我只能豁出去骗你,哄你,制止你。” “但当时除了惧怕,还有心颤,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喜儿冷笑不语。 唐禹则是继续道:“我去了谢家,游弋在你们的逼迫和争斗之中,在命运的缝隙里艰难求生,被利用、被胁迫、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可奈何,迷茫无助。” 他看向她,郑重道:“但并不是真的无助,因为你一直陪着我,帮了我很多。” 喜儿并不看他,反而把头转到一边。 唐禹道:“你帮我解决了外边的仇家,帮我出谋划策,帮我易筋伐髓,传我武艺。” “我差点害了你,你却想带我走,助我解脱。” 喜儿冷声道:“可惜有的人就是喜欢犯贱,舍不得建康的繁华。” 唐禹道:“我是真心想跟你走的,因为我们很相似。” “你没有朋友,只有师父。我也没有朋友,只有父亲。” “我们本就是同样的人。” 这句话让喜儿心中一颤,低下了头,脸上的讥讽也不见了。 唐禹道:“我看到了灶孔山下的百姓,穷苦且狰狞。看到了那一场祭祀骗局,荒诞又无知。” “我看到了屠杀与剥削…看到了很多东西…” “你说你是孤儿,你的父母和弟弟都死于战争…” “这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想做点什么,真的,我想做点什么。” 他看着喜儿,郑重道:“我并不清醒,我不是突然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什么历史任务,什么人间圣贤,什么改天换地…其实我他妈都没什么概念。” “脑子里的知识,内心中的良知,告诉我,啊,我应该去怎么怎么样…” “说来简单啊,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谁不迷茫?谁不犹豫?谁一开始就道心如铁?” “当时我选择留下,是因为我想做点什么,哪怕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待在建康,留在谢家,我会慢慢学会,慢慢明白,慢慢找到自己。” “是,留下来很危险,跟着你走很安全。” “理智来说,我该跟你走的。” “可是我偏偏就是想做点什么…” “于是我们分道扬镳了,这是我第一次弃你而去。” 喜儿低着头,咬牙道:“也是唯一一次,因为这次,是我弃你而去。” 第二百章 青山 冬天的阳光并没有给人带来温暖,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白,惨白。 唐禹并不在乎喜儿的气话,他知道两人走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往下走了。 所以他没有用任何所谓的技巧、手段,他只是诚心诚意去讲自己的内心感受,讲他这一年多的遭遇和思想历程。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觉醒得太晚,现实给我的逼迫太紧,时间太急了。” “每天都在发生不同的事,推着我向前走,我努力想要清醒,却在每次感悟之后,陷入更深的迷惘。”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分明想浮起来,分明知道怎么浮起来,但在仓促之间,只能胡乱挣扎,呛了许多水,也没什么效果。” “那很长一段时间,我其实只明白了一个道理——知易行难。” 喜儿看了他一眼,没有打断他。 唐禹道:“强迫自己成长,其实是做不到的,我依旧按照命运的安排去做事。” “关键时候,我那可悲的父亲给了我力量,他让我做个好官。” “我那时候才突然明白,原来那些家国大事都太虚妄了,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是假的,都是平庸的人不断安慰自己的借口。” “做事,永远要先从小事做起。” “所以我和谢秋瞳闹掰了,我离开了她,去了舒县,一步一步从小事做起。”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起来,感慨道:“我在舒县待了一年,我种地干活,我看书读史,我也练功,我过得很充实。” “那一年的安静,才让我慢慢把很多事想明白。” 他看着喜儿,说道:“原来我没有所谓的历史任务,原来我什么都没有背负。” “我来到这里,就实实在在是这里的人,我应该按照自己的心去做事,按照自己的良知去做事。” “只是不同在于,我的心,我的良知,受到过独特的熏陶。” 喜儿小声道:“你在舒县做的事,我都知道。” 唐禹道:“王徽给了我很多力量,她让我觉得,这时代也有美好。” “我唯一的父亲死了,但他也给了我力量,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即使烂透了却也有救。” “只是世道坏了,规则烂了,但人心深处还是向好的。” “就如同他说,他也想做个正常人,但他做不到。” “世道害了他。” 他的声音很轻快:“把我父亲埋下去,我才真正想清楚我自己要具体做什么。” “我不再听谢秋瞳的话了,她聪明,但她也被桎梏着。” “我只听自己的,这样有时候会显得强势,但我必须那样做。” “我要改变一些东西。” 唐禹看向喜儿,一把握住她的手。 喜儿想要抽开,却又抽不开。 她看到了唐禹眼中似乎燃烧着火焰,似乎包含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要改天换地!我要把这个世道给焚毁!” “我要告诉所有人,这世间有弱者,但弱者绝不是天生的罪人。” “我要让你的父亲、母亲和弟弟,在九泉之下!看到我为他们报仇!为他们讨回公道!” 喜儿骇然抬头,看向唐禹,眼神震颤。 唐禹咬着牙,喘着粗气,沉声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不是立功、做个大官、掌握权柄就能做到的。” “要从根基上去改,从思想上去换,是树立纲纪,而不是树立权柄。” “谢秋瞳不懂这个道理,不怪她,因为她的时间太紧迫。” “但我懂,我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很难,充满艰辛,但我一定要去做。” 喜儿鼻头有些发酸,看着他,也不说话。 唐禹叹了口气,轻轻捏着她的手,道:“我懂你。” 喜儿哽咽道:“你懂什么了,你一点都不懂我。” 唐禹道:“你不麻木,你只是看不到希望,所以被迫麻木。” “我给了你希望,哪怕一点点,你就愿意为我做很多事。” “你很嘴硬,那是你在保护自己,你怕你付出的情感得不到真诚的回应。” “你觉得你是孤儿,你背后没有家族,你势单力薄,你名声也不好,杀了不很多人…你总在自卑。” 喜儿已经撅起了嘴,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唐禹道:“但在我心中,你敢爱敢恨,认定了就用情至深,付出一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我从来没有低看你,因为我和你都是孤儿,你有你的师父,而你却也算我的师父。” “你总以为谢秋瞳、王徽她们是顶级世家的千金,但你别忘了,你也是顶级门派的圣女。” “她们有她们出色的地方,你也有你出色的地方。” “我很遗憾在谯郡太累、太忙,要思考的东西太多,没能好好照顾到你,让你受了苦,受了委屈。” “如果你恨我怨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不够出色,要是早点把石虎打败,你就不必受苦了。” 喜儿连忙道:“石虎哪有那么容易打败!除了你谁也不行!” 唐禹握住她的手,郑重看着她,认真道:“喜儿,这些话是我很长一段时间来的心中所想,是我的智慧和理想的综合。”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如此详细说过这些,但现在,我已经把我的心都剖开给你看了。” “如果你心中对我还有情谊,请你不要放弃我,因为我舍不得你,我心疼你,我也爱你。” “世人都说你是妖女,但在我的心中,你是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失去你,我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心。” 喜儿彻底绷不住了,两颗清泪,划过了脸颊,滚滚掉落。 她看着唐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我都已经要放弃你了,为什么你还说这些话?” “你是不是知道,一旦你这样说了,我就舍不得你了?” 唐禹直接将她紧紧抱住,沉声道:“我知道你心软,我知道我这样说了,你就舍不得我了,但我一定要这样说,因为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你就当我自私吧。” “在刚到谯郡的时候,我问过你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说英雄。” “我深深记得,我在尽力去做一个英雄。” “喜儿,英雄离不开你的支持,你愿意支持我吗?” 喜儿使劲抹了抹眼泪,委屈地看着她,轻轻道:“哄我的?只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么说?” 唐禹摇头道:“不,我本身就要做英雄。” 喜儿道:“为什么不是哄我的?我喜欢被你哄。” 唐禹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低声道:“我哄你一辈子,好不好?” 喜儿脸色顿时红了,呢喃道:“骗人,你发誓。” 唐禹站了起来,看着四周,大声道:“我唐禹对着四周的青山发誓,我要做一个英雄,我要哄喜儿一辈子,否则就让我天打雷…” 一只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喜儿连忙道:“说前面就好!后边的不许说!” 唐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笑道:“我很高兴,我也很后怕。” “我后怕差点失去你,我高兴在于,你是第一个支持我做英雄的人。” 喜儿眼睛发亮,颤声道:“真的?真是第一个?” 唐禹道:“绝对是第一个!” 喜儿咯咯笑了起来,泪水还没干,傻傻的。 而在远处的林间,北域佛母梵星眸,脸色却极为难看。 她咬牙切齿道:“臭男人!抢我的女人!老娘早晚要你好看!” 第二百零一章 未来 坐在巨石上,搂着怀中娇弱的身躯,唐禹此刻的心莫名很平静。 来到这里一年多,经历的那些阴谋算计,曾让他一度压抑和缄默,心中盘算着无数的事,却又实在无法对谁言语。 给谢秋瞳说,她会以她的方式纠正你。给王妹妹说,王妹妹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安慰你。 前者无法共鸣,后者又怕给她压力。 如今在这个契机下,反而全部都给喜儿说了,说出来,心情就真的放松了很多,像是未来的路不再是一个人在走了,而是有人陪着了。 他看着前方的风景,轻轻抚摸着喜儿的秀发,低声道:“这一次我立功了,但也犯了很多错,那些错并不是一个君王所能容忍的。” “所以我大概率能得到势和名,却得不到权和宠。” “这符合我的预期。” “接下来我会试着去培养自己的班底,去逐步实施我的计划,虽然会缓慢些,但性质却不一样。” “培养班底的同时,我也会想办法找点钱,未来我可能大量需要用钱。” 喜儿嘴角带着笑意,轻轻道:“听你这么说,你刚刚的话好像不是在哄我,是真的要那么做哎。” 唐禹笑道:“我今天给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心里话,我是真的想改变一些东西,至少…我们绝不是你所说的‘罪人’,不是吗?” 喜儿道:“我虽然很喜欢你说的那些话,但此刻仔细想来,却觉得太难,所以你说是真的,我反而有些…有些不太敢相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太敢相信这天下会变得如你所说那般好。” 唐禹看向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会的,喜儿,一定会的。” “一切的一切都讲改变,从根基上,从思想上,从文明上。而给你的父母弟弟报仇,这是改变进程之中的一部分。” 被这样的眼神凝视,喜儿的心都颤抖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唐禹抱得更紧,道:“如果真是那样,我…我跟你一起,我帮你。” “我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我会武功,我帮你杀人,什么人我都肯杀。” 唐禹摇头道:“不,不要否定自己的能力,在我心中你可是天才,武林中罕见的天才。” “你可以帮我做的事很多很多,绝不仅仅是刺杀那么简单,我也不会让你去执行刺杀任务,我舍不得拿你去冒险。” 很显然,喜儿非常喜欢听这样的话,嘴角的笑意都压制不住。 唐禹道:“喜儿,我说几句话你可要记好了。” “嗯!” 喜儿道:“你说吧,我一定记好。” 唐禹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道:“石虎这一次大败,必然导致赵国内部的纷争,王敦叛乱,大晋也不会好过。” “晋赵自顾不暇,此乃天赐良机,你回去告诉你师父,慕容鲜卑可以趁此机会立国了。” “你此次南下的任务,绝不仅仅是刺杀一个大晋官员、帮助石虎入侵这么简单。” “极乐宫的本质目的,是想创造慕容鲜卑可以立国的时机,如今已然达到了。” “我从未忽视你的使命和立场,这一次,你超额完成了任务,你会得到夸奖的。” 喜儿愣了一下,惊喜道:“原来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只是哄我开心!我想着,我愿意帮你,所以就…就没管那么多。” 唐禹道:“我视你若珍宝,又怎么会利用你?我当然知道你任务的本质目的,所以打垮石虎,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你。” 喜儿看了他一眼,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止住眼眶的湿润。 她小声道:“对不起…我有时候脑子会很乱,会瞎想,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就…就显得很任性。” “如果我聪明一些,我就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我们就不至于差点误会分开了。” 唐禹忍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低声道:“不许道歉,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好,而是你的全部。” “任性又怎样,控制不住情绪又怎样,瞎想又怎样,我就喜欢这样的喜儿,谁敢说你不好,我就替你出气。” 喜儿差点落泪,连忙抱住唐禹的脖子,道:“我后悔了,我刚刚该答应王徽和你成亲的。” 唐禹摇头道:“那不行,你不能捡别人不要的婚礼,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会给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那时候,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要做我的新娘了。” 连番的甜言蜜语轰炸,让喜儿脑袋晕乎乎的,倒在唐禹的怀里,幸福得如梦似幻。 唐禹并不是一个很喜欢煽情的人,但喜儿喜欢,他也愿意说这些话让她开心。 “刚刚让你传达给你师父的话,记住了吗?” “嗯!都记住了!” 喜儿重重点头。 唐禹笑道:“那我要接着说了,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帮我。” 喜儿道:“什么事?” 唐禹缓缓道:“我说过,你的本事可不止是刺杀。” “我想你帮我找一大批人,要来历干净,要信得过,然后成立一个情报组织,专门为我做事。” “你是武林中人,是魔门圣女,你有这个人脉和号召力,你擅长潜伏刺杀,也多次伪装卧底去杀人,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去建立一个情报组织。” “关于情报组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如果你有不懂的,就问你师父,她一定懂。” “这需要大量的金钱,我身上只有十两黄金,暂时先给你。” “等回到建康,我再派人给你送。” 喜儿仔细想了想,才道:“我好像…真的可以试试,我感觉应该能做。” 唐禹笑道:“其实让你帮我做这些,显得很冒昧。但在我心中,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体的,本就不该见外,所以我才对你说这些。” 喜儿顿时惊喜万分,扬着下巴道:“当然不该见外!而且你都相信我做得好!我肯定做得好!” “其实我很聪明的,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会犯傻,但那仅限于感情上,和正事无关的。” 唐禹道:“我当然相信你做得到,你本就有那个能力。” 喜儿歪着头展颜笑着,然后说道:“我才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钱的,我们极乐宫也不缺钱。” 唐禹当即道:“那不行,你帮我做事,我怎么能…” 喜儿直接打断道:“谁帮你做事了,是我在做我们的事,谁出钱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哼道:“别以为就那些世家有钱,我师父可有钱了。” 远处,梵星眸按着自己心口,差点没给气死。 这死姑娘!受了几句甜言蜜语就快把家卖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冷哼道:“好个巧舌如簧的臭男人!骗我家喜儿的感情!还想骗钱!”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几步就来到了两人身边。 喜儿惊呼出声,随即笑道:“师父!你别这样说嘛!” 她站起来投入梵星眸的怀抱,娇声道:“唐禹他不是那样的人。” 而此刻,唐禹也在打量着这个自称天池雪观音的女人,她的确有这个资格如此自称。 她的确太漂亮了,是那种媚和俊的结合体,凹陷的眼眶和深邃的眼眸又带着异域风情,一眼看去像是动漫里的暗黑大反派,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正是唐禹发呆之时,梵星眸便冷声道:“小子,几句花言巧语便想骗走我的徒弟?你当她没有家长吗?” 喜儿娇声道:“师父!不要这样说他嘛!” 梵星眸搂着喜儿,道:“要不是看你可怜,本座现在就杀了你。” 唐禹疑惑道:“我?可怜?” 梵星眸看着他,眯眼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很多人总有疾病,或是身体,或是心中。” “但唯独,和你成亲那个王徽,什么并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句话直接把唐禹吓到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于是他连忙道:“师父请直言!” “谁是你师父!” 梵星眸说了一句,然后冷笑道:“王徽身上的病,比任何人都重,重到无法治愈、无法弥补。” 唐禹的心直接沉了下去,忍不住鞠躬道:“请师父解惑,在下感激不尽。” 梵星眸道:“她心中没病,外表也没病,只因她的病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因为她是…雌雄同体!” “她有女人的特征,也长了男人那玩意儿!” “你,娶的是一个怪物。” 第二百零二章 礼成 梵星眸根本没给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追问的机会,她抱着自己的徒弟就直接往北而去。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轻快:“往北去兖州,师父给你治伤,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保证不会留疤。” 喜儿噘着嘴道:“师父,你都不让我跟唐禹告别…” 梵星眸道:“还没告别呢?你们搂了多久啊!再让你说下去,我这点家底都要被你搬空了。” 喜儿道:“不过王徽真的病得那么厉害吗?” 梵星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哈哈我骗那王八蛋呢!谁让他骗我徒弟!” “出身显赫,从小名医围着,怎么可能有那种奇怪的病。” “不过那小子可惨了,今晚洞房之前,他估计都饱受折磨。” 喜儿忍不住捶打了她一下,无奈道:“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唐禹刚刚吓得脸色都白了。” 梵星眸哼道:“是他先招惹我的,不怪我骗他。” 喜儿笑道:“哪有招惹你啊,弟子会永远陪着师父的。” 梵星眸翻了个白眼,道:“你都快有男人了,还怎么陪师父。” 喜儿则是咯咯笑道:“男人都可以同时有男人和女人,为什么我不可以有?” “我喜欢他,也喜欢师父,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好好过日子。” 梵星眸看着自己的傻徒弟,也是乐了:“去你的,师父才不喜欢男人。” …… 天塌了,真是天塌了啊! 唐禹知道,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有病的,身边的人也表现出了不同的症状。 而王妹妹一直很健康,健康得有些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健康得有些虚幻。 这就让唐禹一直很担心,担心王妹妹其实有病,罕见且严重那种。 但他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病啊! 所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骑上马就往回跑。 一路回到官署,宾客已经全部到齐了,此刻午时都过了。 谢秋瞳看到唐禹回来,沉声问道:“赶紧成礼,王妹妹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了。” 哇!不要啊! 唐禹都快哭了,连忙冲进了新房。 “哎公子!你怎么能进来呢!仪式之前这样做不吉利呀!” 小荷连忙拦着唐禹。 而唐禹则是把小荷推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 王徽看了唐禹一眼,脸色顿时红了,连忙道:“不行的唐大哥,还没到洞房时间呢,得先出去行礼呀,还有那么多客人。” 唐禹喘着粗气,吞了吞口水,心中的紧张已经达到极致。 他忍不住道:“王妹妹,我有事要问你!” 王徽疑惑道:“什么事?很急吗?” 唐禹道:“很急!” 他凑了过去,在王徽的耳畔轻轻说着。 王徽听完了话,脸色已经红透了。 她攥着小拳头,表情都有些扭曲了,咬牙道:“我…我从来没跟…没跟别人生过气…” “但这一次…” “我真的!生!气!了!” 她气得直接站了起来!跺脚道:“她好歹是前辈高人!怎么能这样无端污蔑我!” 她连忙看向唐禹,大声道:“不是!唐大哥我才不是那样的!我是正常的!你怎么能信这种话!” 唐禹重重松了口气,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吓死我了…” 他看向王徽,道:“真的不是?” 王徽都快急哭了:“真的不是!” 唐禹道:“让我看看?” 王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诧异道:“什么?” “额…好吧有点冒昧…” 唐禹干笑了一声,道:“那让我摸摸?” “唐大哥!” 王徽急得跺脚,喊道:“你再这样,我对你也生气了,我生气可很难哄的。” 唐禹连忙道:“不看不看,不摸不摸,好妹妹别生气,我相信你了。” 王徽看了他一眼,最终低下了头,小声道:“好吧…其实…其实我…确实有病…” 唐禹当场愣住,目瞪口呆。 王徽声音有些沮丧,小声道:“这个病只有我母亲和主母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也…也是关于…那个…” 唐禹快要急死了,心态快要崩了,颤声道:“是、个、什么病?” 他真的害怕王妹妹出事啊。 王徽紧紧低着头,有些委屈,声音也变得更小:“就是…就是我…我…我没有那个…” 唐禹愣道:“什么?” 王徽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哽咽道:“就…这个…我没有,天生就没有…我是…白的…” 唐禹已经彻底呆滞,他好像理解王妹妹的意思了。 王徽看他的模样,于是委屈道:“对不起唐大哥…这种事我也不敢对你说…如果你嫌弃,那…我…我也不强求。” 这就是坐过山车的感觉吗! 起起伏伏的好棒啊! “哈哈哈哈哈哈!” 唐禹直接发出了猖狂的大笑,急忙道:“王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要你身体健康!我就高兴!我就什么都不怕!” 王徽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低声道:“可是主母说,不吉利…” 她懂个der啊! 唐禹大声道:“别听她胡说!王妹妹!唐大哥绝不会嫌弃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宝贝!哈哈哈哈!” “你快别哭,别把妆哭花了,唐大哥现在就出去安排,然后我们行礼成亲。” 王徽看向他,大大的眼睛灵动无比,含着泪水实在惹人怜爱:“真的不嫌弃?” 唐禹道:“你还不信你唐大哥吗!哈哈哈哈!我爱你还来不及!” “小荷!小荷快进来帮王妹妹补妆!” “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吃心,我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你就赶紧做好准备和我行礼成亲吧!” 唐禹快步走了出去,把小荷迎了进来。 他心情已经彻底畅快,然后突然想起梵星眸,于是明白,肯定是这个老妖婆在故意整老子。 妈的!老妖婆你等着!吓得老子魂不附体!还把王妹妹惹哭了,惹生气了! 老子早晚要你好看!老妖婆! 换上了新郎官的礼服,也不讲究什么吉时了,很快在礼官的主持下,王妹妹被小荷搀扶着走了出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拜堂,讲究的是共牢而食、合卺而酳(音同“印”),美食美酒在中间,夫妻二人同吃同饮,便成了一家人。 礼官也是个有激情的,把节奏拉得满满的,四周众人喝彩连连。 王徽看着唐禹,也不知道是刚刚的情绪没过,还是内心感动,眼睛依旧是泪汪汪的。 “郎君,我们终于成一家人了。” 王徽眨着眼睛,泪水滑落。 唐禹低声道:“还在生气?” 王徽摇头道:“我才没有那么大的气性,我是高兴,我看到的那片星空,从今天开始,会笼罩我一生一世了。” “唐大哥,你爱我一生一世吗?” 唐禹轻轻道:“不够,我希望永生永世。” 王徽噗嗤一笑,两人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百零三章 新婚 谯郡虽然是军事重镇,但郡府的条件也远比不上建康,官署确实有些老旧。 但新房经过小荷、岁岁她们的精心装饰,显得温馨又喜庆,唐禹进屋的时候,已然略有些醉了。 此刻天刚刚黑,宾客已经离去,外边隐约传来小荷和岁岁收拾东西的声音,新房内安静得很,只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傻姑娘在偷偷吃着点心。 看到唐禹突然进来,她连忙把点心藏在身后,却不知嘴角上的碎屑已然出卖了她。 唐禹走到她的跟前,轻轻擦了擦她的嘴巴。 王徽忍不住笑了起来,嘻嘻道:“有些饿嘛,婚礼的规矩真多,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好无聊的。” 唐禹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道:“吃饱了吗?没吃饱再吃一点。” 王徽眼睛一亮,当即道:“当然没吃饱,才刚开始吃呢。” 她又拿出点心吃了起来,却又忍不住笑,结果差点把自己呛到。 “我去给你倒点水。” 唐禹笑着往外走。 王徽连忙道:“千万别,刚成亲就要你伺候我,我会被外人说不贤惠的。” 唐禹道:“关上门就是自家人,在乎那些做什么。” 王徽便不在意了,只是歪着头想了想,道:“可以拿酒吗?我也想喝一点酒,尝尝是什么味道。” 唐禹看了她一眼,道:“你才十七岁。” 王徽笑道:“但已经是妻子了,所以可以喝酒了,我好奇是什么滋味,也需要壮壮胆嘛。”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经有些小了,脸颊也微红了起来。 唐禹便给她拿酒,给她小小倒了一杯。 王徽满眼好奇,连忙放下点心,搓了搓手,然后小心翼翼端起了酒杯。 她正打算喝,却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仪式感,轻飘飘的不够有意义。 于是她端着酒杯对着唐禹,强行严肃起来,郑重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 唐禹愣住。 王徽想了想,又道:“不是不是,是……今天下英雄,唯郎君与徽耳,秋瞳之徒,不足数也。” 说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 唐禹也不禁笑了起来,于是端起酒杯,道:“英雄,我们干了这杯酒,就是好兄弟了。” 王徽笑得更厉害了,身体发颤,强行举着杯子道:“等会儿你可不要对兄弟做坏事呀!” 两人同饮,唐禹一口干了,王徽喝了一小口,便直接呛得咳嗽。 她噘着嘴道:“味道好怪,有些酸,有些苦,但又有粮食的香味。” 说完话,她像是缓过劲儿来了,道:“我再尝一口。” 这一口显然适应多了,但她还是放下了酒杯,摇头道:“不太好喝,味道怪怪的。” 唐禹笑道:“你刚刚开谢秋瞳的玩笑,被她知道了,当心她收拾你。” 王徽眨着眼睛道:“那你要保护好我喔!” 她的回答总是和其他姑娘不一样。 冷翎瑶可能会疑惑问为什么,喜儿可能会直接掀眉说不怕。 但王妹妹的回答,就永远把情绪价值拉满。 唐禹放下了酒杯,道:“好兄弟,哥哥可要对你动手了。” “慢着!” 王徽显然有些怕,连忙道:“你、你再让我喝几口,我…我有点紧张…” 她端起酒杯大喝了几口,然后微微喘着气,说道:“娘亲…她…她给我讲了一些,在年初的时候。” “但…我还是不太懂…不太会伺候人。” 唐禹道:“我懂,十分擅长,我教你。” 王徽当即噘嘴,攥着小拳头哼道:“早听说你那些往事了,现在成家了,可不许再去青楼喔。” 唐禹拍着胸脯道:“保证不去!” 王徽道:“这算什么保证,一点诚意都没有,至少喝一杯嘛。” 啊?王妹妹你怎么学会劝酒的? 而且老子竟然无法反驳… 唐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直接干了。 他搓着手,正要说话。 王徽又道:“我还是怕…我…我想喝酒壮胆,但我不能再喝了,对身体不好呢。” “郎君,你能不能帮我喝一杯,壮我的胆?” 唐禹面色古怪道:“你、你倒蛮会劝酒的…天赋不错啊…” 于是他又帮王妹妹喝了一杯,放下杯子一看,只见王妹妹也干杯了,还小小打了个嗝儿。 她慌忙捂住嘴,急道:“我不知道会打嗝,才不是我不淑女!” 可爱的模样,直接让唐禹的心化了。 他不再犹豫,直接扑了过去,把王妹妹抱起,放在了床上。 帐幔拉下,两人纠缠在了一起,这里是属于他们单独的天地。 酒劲上来了,王徽也不再惧怕,反而十分大胆。 她把嫁衣直接扔到床尾,哼道:“不许动,不许鲁莽,不许毛手毛脚的,说好的教我呢,你光顾着自己享受怎么行。” 这种时候了,唐禹哪里还管得了那些,直接道:“实践出真知。” 他吻住了她的嘴唇,两人抱在了一起,身躯翻滚着,在红色的被褥中尽情相爱。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屋外的鸟鸣惊醒了唐禹。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另外一张脸。 躺在怀里的人还在熟睡,脸上隐隐可见泪痕,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嘴角却带着笑意。 唐禹静静躺着,想等王妹妹醒来,但等了很久也不见醒,便想悄悄把她移开。 只是她感受到了身体的移动,又连忙抱住紧唐禹,呢喃道:“再陪陪我…回到建康…我怕父亲不让我见你…我舍不得你…” 她可不傻,她心里装着很多事,只是她往往看得很开。 唐禹闻言,当然愿意陪着她。 但仅仅是片刻,王徽便自己坐了起来。 睡眼惺忪,憨笑着,轻轻道:“不能让大家等太久,咱们起床吧。” 唐禹看着跳脱的白兔,一把按住。 王徽惊呼一声,顿时往后缩,然后拉起被子把自己遮住。 脸上满是羞涩,娇嗔道:“坏人!不许伤害它们!它们怕疼!” 唐禹小道:“王妹妹,你是个诚实的姑娘。” 王徽轻咦道:“怎么突然夸我呀?” “你的病…” 唐禹往下瞥了一眼,笑而不语。 王徽一下子红了脸,于是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穿着衣服。 她嘴里小声嘟囔着:“讨厌鬼,大色狼,故意欺负我,就想看我害羞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回头眨着眼睛道:“嘻嘻我害羞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看?” 唐禹道:“当然!” 王徽更高兴了,摇着小脑袋继续穿衣服,嘴里还哼唧着莫名的歌谣。 很快她便穿得可可爱爱的,对着唐禹施礼道:“郎君,妾身为你更衣。” 唐禹笑道:“我自己来!” “不行!” 王徽傻笑道:“今天一定要我来!” 很快,两人便快步走出了房间。 唐禹道:“岁岁、小荷,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 小荷快步跑了过来,道:“公子,咱们不走了,小姐在院子里等你好久了。” 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了? 唐禹满脸疑惑,便连忙朝院子里走去。 谢秋瞳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平静道:“昨晚后半夜收到的消息,三天前,陛下求和了。” 唐禹闻言,当即深深吸了口气,摇头不语。 第二百零四章 与君别 “王敦八万大军出征,与甘卓决战武昌郡,又与刁协、刘隗连番大战,剩下不到六万兵力到达丹阳郡。” “但周札降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石头城,还吸纳了周札的八千大军,这是变数。” 说到这里,谢秋瞳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周札的变数出现,石头城和建康联合防御,再撑半个月肯定没问题,足够等到我们回援了。” “但我们这里迟迟没有结果,南方的局势又太艰难,陛下承受不住压力,最终还是求和了。” “作为君王,他当然怕把最后的力量都打光,就算战胜了王敦,也顶不住赵国的入侵。” “他完全没想到我们能赢。” 唐禹缓缓点头,淡淡道:“他这个君王,倒是够懦弱的。” 谢秋瞳道:“时局如此,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情报显示,王敦答应退兵回武昌郡。” 这契合历史,好像轨道又变回去了。 但唐禹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只差最后一步了,他竟然不敢了?” 谢秋瞳道:“王敦的情报部门,是这些年不断挖掘武林人士而组成的,其中有一部分是圣心宫的卧底,被渗透得很严重。” “他在短暂时间得到的消息是,石虎和戴渊已经拿下了谯郡,并朝徐州进发。” “王敦怕强行攻打建康之后,自身势力折损太大,降不住戴渊和石虎的联军,所以退而求其次,不敢轻易鱼死网破。” “等过个几天,这边的真实情况传过去,王敦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没有清君侧的名义了。” 唐禹微微眯眼,道:“这一手情报信息差,是你设计的吧?” 谢秋瞳道:“是,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没想到王敦和陛下都同时选择了懦弱。” “所以现在谯郡之兵不动了,由我率领北府兵回到京口,拱卫建康,事情就算结束。” “但朝局肯定变了,王敦坐镇武昌郡,遥控朝廷,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大晋掌控者了,至少…他掌控了比陛下更大的权柄。” “你和王徽成亲,这一步棋下的很好。” 唐禹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纠正她的话。 他只是皱眉道:“这么说来,战争结束了?” “那我大概会得到怎样的封赏?” 谢秋瞳想了想,才道:“目前有几个方向,最直观的就是转正为郡守,但不可能是谯郡和庐江郡。” “因为你在这两个郡发家,本身又没什么背景,陛下不会让你有培植党羽的机会。” “另外也可能受封将军,比如奋威将军、宁朔将军等杂号将军,进入都督府任职司马、参军等四品官职。” “最差的结果是,封你个不痛不痒的子爵,调任太子右卫率,完全没实权。” 唐禹疑惑道:“这么大的功劳,只能换来这么点东西?” 谢秋瞳道:“因为你没有背景,你不是世家,你自然会被排斥在圈层之外。” “如果你是王劭,那这一战你就是临危担责、力挽狂澜,大概会被封侯,至少是食邑数百户的都亭侯。” 说到这里,她却笑了起来,缓缓道:“但是你有我,有谢家,不必担心出现最差的结果。” “我会动用关系,掩盖你在谯郡所作出的一些过激行为,抹去那些陛下可能会不满意的举动,并详细奏明你的功劳。” “我们会给你争取到一个杂号将军的头衔,并让你顺利进入豫州都督府担任司马。” “在这里大概熬个一年,我再动用关系让你平调至北府军任参军,届时你就是真正有实权的将军了。” 唐禹想了想,才道:“我更希望是最差的结果,我想得到爵位和虚职。” 谢秋瞳的笑容顿时凝固。 她目光锁定唐禹,认真道:“你别开玩笑!” 唐禹道:“我没有开玩笑,我在谯郡所作出的所有过激行为,一定不能被掩埋、被抹去,相反要大肆宣传。” “我思考的路是功名,暂时不争权柄。” 谢秋瞳盯着他,咬牙道:“你来这里玩的?你打的这些仗、立的这些功,都是闹着玩的?” “分明可以做四品奋威将军,可以做实权司马、参军,却偏偏不要?” “你故意气我?” 唐禹摇头道:“不是,秋瞳,我想的东西和你不一样,我觉得大晋在根基上有软弱性的本质,我在这里获得权柄,并不能让我走上我想走的…” “别说了!” 谢秋瞳直接打断了他,冷声道:“全是借口!是否软弱在于掌权者,而不在于权力本身。” “谯郡有多烂你也看到了,你以为我们时间很多吗?你以为你那套行得通吗?” “去看看舒县吧!你才走三个多月,那里几乎要恢复原貌了。” “你的仁慈,你的圣道,全都是狗屁,在这个世道根本行不通。” 唐禹看着她,郑重道:“我对你所说的,都是我的内心真实想法,我不隐瞒,不和你卖关子,我坚持我的道,暂时只要名,不要权柄。” “大晋的权力来源和根基就有问题,即使我获得了,也只能成就我一时,反而早晚会成为我的枷锁和负担。” “我得虚职,平时可以谋划自己的事,不为杂事所困。” 谢秋瞳看着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攥着拳头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已经多次说过!你的道行不通!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谯郡之战怎么赢的?靠的是你的百姓吗?他们屁用没有!” “靠的是权柄,是世家的兵,是你能够拥有指挥权。” “否则,你能做什么?” 唐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要走的路,本就不是立竿见影的路,而是逐渐积累,陡然质变的路。” “这条路在短期之内看不见什么收益,但却能够根本性的解决问题。” 谢秋瞳眼中只有失望。 她无奈摇头,喃喃道:“你简直无可救药,你成不了大事,你只能当个圣人,被百姓吹捧着,然后在某一次大劫中倒下。” “唐禹,舒县一年,再加上这一战,我本以为你成长了,你不再有妇人之仁了,没想到你还是这副模样。” “你不值得我这么看重你。” 唐禹看着她,轻声说道:“我不要你看重我,看重,这个词具有尊卑性,往往是上级对下级所言。” “我要你理解我的道,认可我的道,并听我的。” 谢秋瞳讥讽道:“没有谢家,你什么都不是,谈什么道?” “你以为你这一次能取得世家的指挥权,靠的是什么?是皇权!也是谢家的鼎力支持!” “桓猷、庾怿、周斐,他们全都收到了我爹的亲笔信,这才是他们信任你的根基。” “在关键的决策时刻,是我叔父谢广不顾一切站在你这边,才让他们暂时顺从你的决策方向。” “否则,你再聪明都没用,明白吗?” 唐禹点头道:“明白。” 谢秋瞳道:“你不知感恩,你对不起我。” 唐禹看向她,认真说道:“我成为了你的左膀右臂,手持权柄,为你完成一些重要的事。” “亦或者,我走我的路,为这个烂透了的世界带来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带来崭新的希望。” “你希望我是哪种人,你来选吧。” “如果你选前者,我听你的,按照你的要求做,最终帮你做一些事。” “这是我的报答。” “但我最终还是会走,会去做我的事。” 谢秋瞳捂住了心口,大口呼吸着,似乎快喘不过气来了。 她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我对你很失望,我不会再为你花任何心思了。” “从今天起,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她说完话,转身就走。 唐禹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在建康的时候,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思想了,你当时不是认可吗?” 谢秋瞳一把推开他,大声道:“可权柄就摆在眼前!怎么能不取!” “我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我最多只能再活六七年了!你懂不懂啊!” 唐禹当即道:“什么也别管了,去圣心宫练武,专注治病。” 谢秋瞳冷笑道:“你知道陛下松口让我们建立北府军有多难吗?你知道谢家多少年的继续都砸进去了吗?你知道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多少年吗?” “现在你叫我去治病?我走了,北府军给谁?” “我不可能放弃我的仕途,不可能放弃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那比让我死还难受!” 她缓缓转身,语气中带着疲惫:“不必劝我了,我也不会劝你了。” “还是那句话,我们最好再也不见。” 她大步走出了官署,独自上了马车,一时间情绪翻涌,又忍不住喘息了起来。 一颗丹药递到了她的眼前,她抬头看到了冷翎瑶,然后接过丹药吞了进去。 片刻之后,她感觉好了很多,闭着眼睛喃喃道:“霁瑶,帮我继续保护他。” 冷翎瑶看着她,问道:“为何?” 谢秋瞳道:“别问原因,保护好他,别说是我嘱托的,就说是你想保护他。” 冷翎瑶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第二百零五章 认主 唐禹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身后有人抱住了他,他才缓缓回头,宠溺地摸了摸王妹妹的脸。 王徽道:“为什么不哄哄她?她并不是不在乎你。” 唐禹无奈摇头道:“她又不是喜儿,没那么好哄的。” “唉,她是一个务实的人,很看重实际的利益,除非我完全按照她所说的去走,否则哄不好她。” “但我理解她,她毕竟是女儿身,又是庶出,等这个机会确实等了太久了,这是她挣脱枷锁的最佳时机,她不可能去治病的。” 王徽轻轻道:“那为什么不听她的呢?她说的不对吗?” 唐禹叹息道:“她说的也对,但最终不是我要走的路啊,王妹妹,有些事我必须坚持,否则我可能什么都做不成。” 王徽道:“做官也叫什么都做不成吗?” 唐禹道:“上限也就你堂伯王敦那个地步了。” 王徽眨眼道:“堂伯那样都还不够吗?” 唐禹笑着抱了抱她,轻声道:“对于我自己,足够了。但…但…我想再多做一些,为了他们。” 王徽好奇道:“他们是谁?” 唐禹道:“他们啊,他们就是我们。” 王徽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才道:“听不懂耶,不过好有趣的样子,以后要多跟我讲这些,万一哪天我开窍了呢。” 她依旧很会安慰人。 …… 谢秋瞳走了,唐禹心疼她,心中想要急迫地做点事,但却又知道欲速则不达。 他唯有从眼前的事做起,担负起郡丞的本职工作,把百姓慢慢安置出去,帮他们搬东西回家,帮他们照顾好粮食。 毕竟今年还没来得及收粮,战争结束后,世家们也逐渐回归了本质,开始盯着他们的粮食了。 在大批百姓聚集在城门的时候,没有人给他们开门。 戴渊亲自上阵,带着一众兵丁,冷声道:“想要出城回家?可以!每家每户把税粮交了!” 百姓们惶恐不安,有人喊道:“不是说今年不收税吗?” 戴渊瞪眼道:“谁说的?” “我说的。” 远处传来了唐禹的声音,他快步走来,身旁只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是一直陪着唐郡丞帮忙收庄稼那个姑娘! 百姓们顿时认了出来,人群也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唐禹缓步走来,静静看着戴渊。 戴渊眯眼道:“唐郡丞,仗是我们打的,他们收到我们的保护,难道还不该交税?” 唐禹道:“他们应该交税,如果是正常情况,我非但不阻拦,还会承担起收税的职责。” 他的声音转低,缓缓道:“但今年你已经收过税了,化兵为匪,非但收了税,还杀了不少人。” 戴渊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道:“别闹了唐郡丞,那件事陛下都不会在乎的。” “我们照常收税,然后禀报陛下说百姓受苦战乱,只给得出往年一半的税粮,剩下的一半…我们分了!” “这样大家也都不算白辛苦一场了。” 唐禹道:“然后让百姓饿死一堆,是吗?” 他连忙把唐禹拉到一旁,压着声音道:“饿死的只会是老人孩子,青壮年哪里会饿死啊,你信不信明年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生一堆出来?” 唐禹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道:“君侯,今年不许收税,我说的,不容商量。” “你若是执意要收,我们就只好鱼死网破了。” 戴渊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你以为那些世家还会听你的?战争都结束了!他们也想收税!” “唐郡丞,谯郡有这个结局,大家还是感激你的,但你别自己不识相。” 唐禹道:“只要你主张不收,其他家族就不敢收,你毕竟还是刺史。” 戴渊哼道:“我凭什么不收?” 唐禹缓缓道:“你若是收,我就把你和石虎那点勾当公之于众,让陛下想装糊涂都不行,那时候有你好受的。” 戴渊眼中已经透出杀意,一字一句道:“你做的事也不干净!” 唐禹道:“我全家死绝了,大不了我逃到北方去。” 戴渊陡然攥紧拳头,寒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唐禹不屑笑道:“是吗?你敢当着我妻子的面再说一次吗?” 王徽快步走了过来,轻轻笑道:“君侯,现在我父亲位列三公,我堂伯坐镇武昌郡,我打算给他们写几封家书,顺带也提一提你的功绩呢。” 戴渊干笑道:“咳咳…唐郡丞,你是丈夫,家书你还是多参考修改一下哈。” “开门开门,放百姓们出城,这都多久了,大伙儿都想家了。” 城门打开,但满城数万百姓,竟然一动不动。 一时间,戴渊有些下不来台了。 唐禹作揖道:“多谢君侯。” 他拉着王徽的手,缓步走出了城门。 于是,百姓们才跟着唐禹,走出了城门。 看到这一幕,戴渊心中泛起滔天巨浪,喃喃道:“此子后患无穷,断不可留啊。” 他眼神变幻,最终回到官署,把戴平找了过来。 “我要写几封信,你立刻拍最忠诚的心腹,送到建康去。” 戴平正色道:“放心吧父亲,我亲自送!” 戴渊皱了皱眉,疑惑道:“你是想回建康潇洒吧?再约几个狐朋狗友青楼阔谈,吹嘘你在谯郡的英勇战绩?” 戴平连忙笑道:“父亲,瞧你说的,哪有的事啊。” 戴渊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但凡有唐禹三份火候,老子都不至于这般处境,蠢货,滚远点!” …… 带着无数的百姓出城,唐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王徽,还有冷翎瑶,还有一众侍卫。 不,还有,还有史忠带着手底下三百人,也加入了护送的队伍。 当初他们结伴去给百姓收粮,如今他们送百姓回家。 “是史队主!” “还有他手底下的英雄们!” 百姓们认出了他们,也纷纷打着招呼,态度十分热情。 “史队主吃饭了吗?我这里有馒头。” “我这里有烤饼。” 百姓们纷纷拿出了干粮和水,招待着这三百个士兵。 士兵们纷纷拒绝着,但嘴角的笑容完全压不住。 唐禹笑道:“你们倒是聪明点啊,让姑娘们给他们送,我还不信他们舍得不拿。” 百姓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大胆的姑娘看着马背上的士兵们,一时间心猿意马,主动拿着干粮过去。 士兵们连忙下马,慌忙接下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处了。 看到这一幕,史忠不禁喃喃道:“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孔明草庐之言,而今照进现实了。” 他心中颤抖,忍不住来到了唐禹跟前,直接跪了下去。 他咬着牙,抱拳道:“唐郡丞,史忠年已三十有五,此前跟着主人做事,浑浑噩噩却也痛快,如今主人已逝,却在泉下保佑,让我找到新的明主。” “若唐郡丞不弃,史忠愿与三百兄弟一起,拜唐郡丞为主,跟唐郡丞做事,刀山火海,九死不悔!” 四周的士兵,也朝着这边看来。 唐禹道:“你一个人,就能代表他们所有人?” 史忠闻言,顿时大笑道:“兄弟们!听清楚了吗!” 于是,三百个人陆陆续续全部都跪了下来。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让他们都起来。” 待众人起身之后,唐禹才道:“祖约不会轻易放你们走的。” 史忠则是说道:“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服他,事实上想走的何止是我,我若是想走,自然有人帮忙。” 唐禹摇头道:“你若是真心想为我做事,现在我就要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做。” 史忠抱拳道:“请主人吩咐!” 唐禹道:“你们继续做祖约的兵,最你们该做的事。但是…” “我要你带着弟兄们,把在谯郡的所见所闻,编成故事,全部讲出去。” “我是怎么救百姓的,帮百姓的,我是怎么统领世家,统帅作战的。” “一切的一切,全部宣传出去。” “我希望在几个月内,我的名字随着故事传遍天下。”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片天地出了唐禹这么个人。” “他是山野麒麟,是田间圣龙。” 第二百零六章 钦差温峤 大战结束,税粮之事也告一段落,谯郡这个风云之地,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起来。 各大世家也陆陆续续带着私兵离开了,临别之时,他们专程来到官署与唐禹告别。 唐禹也为他们践行,准备了一桌宴席。 酒足饭饱之后,谢广表达了自己的唏嘘:“唐郡丞战不犹疑,有人雄果决之姿,未来必有造化,仆提前敬上,望将来有缘再见。” 唐禹笑道:“使君客气了,我们必有再饮之时。” 周斐抱拳道:“唐郡丞南下路过汝阴郡,请一定通知,来仆寒舍小酌。” 唐禹道:“多谢。” 庾怿则是微微眯眼,道:“唐郡丞如今已然成亲,然王家之立场过于暧昧,今后可要多多留心啊。” 唐禹笑道:“使君多虑了,我妻可并非王敦之女,岳父王导如今可是位列三公,大晋忠臣。” 庾怿代表着的是庾家的态度,此刻见唐禹油滑,只好摇头不语。 送别了世家,谯郡更加清净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唐禹过得很闲适,带着王妹妹、小荷和岁岁出门走走,逛一逛谯郡周边的景色,也去各个村落讲一讲故事。 当然,都是简简单单的寓言故事,与政治无关,但却依旧包含着命运抗争的意义。 偶尔会带着史忠的一些部下,却帮忙翻一翻地,冬小麦已经在播种了。 南方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他也乐得自在,练武的同时,也和王妹妹耳鬓厮磨,小姑娘也是尝到了滋味,乐此不疲。 不过在此期间,唐禹也确实感受到了小荷和岁岁的病。 成亲之时用的很多物品,已经没有了用处,照理说是应该卖出去的,放在家里反而占地方。 但小荷舍不得,没有原因,就是内心上舍不得。 最后因为理智,还是把东西卖出去了,但自己却哭得一塌糊涂。 而蓝岁岁却做出了一个疯狂的行为,她竟然把小荷抱在怀里,表示今后由她来照顾小荷。 唐禹为此无比头疼,这家里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还好王妹妹永远都是那么乖巧可爱。 直到十月二十八,即将进入冬月的时候,朝廷终于来人了。 散骑常侍温峤带着两百精锐骑兵,来到了谯郡郡府,戴渊、唐禹、桓猷和祖约全部都到了郡府大门迎接。 “参见钦差使君!” 众人齐声施礼。 而温峤风度翩翩,随意摆手道:“不必多礼了,陛下得知谯郡大败石虎,取得立国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心中十分欣喜。” “所以我亲自来送圣旨了,顺便也看一看谯郡的情况,也好回头仔细禀告陛下。” 戴渊笑道:“那使君是先宣读圣旨,还是先进府用茶?” 温峤道:“既然是免礼,自然是先进屋了,走吧诸位,听一听你们的功绩。” 功绩这玩意儿,谢秋瞳在走之前就已经和各大世家及戴渊完成了口供统一,省去了戴渊和石虎的暧昧,但又没有埋没唐禹的功绩。 所以戴渊娓娓道来之后,心中再不是滋味,也是无可奈何。 他只能佯装大方,笑道:“我虽然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唐郡丞作为文官,带领小股部队屡出奇兵,火烧敌军粮草,也是功不可没啊。” 温峤笑道:“这场大战比我们想象中的可精彩多了,陛下曾亲口夸赞,说谯郡之胜,珍贵之处是以弱胜强,同时损失还小,是完全可以写进史册的名役。” “故而,君侯,陛下封你为西阳县公,都督豫州、兖州军事兼豫州刺史,其余钱粮布帛封赏不计。” 他将圣旨递了过去,笑道:“戴公,且过目吧。” 这个行为可以看出,在这个时候的皇权,或者说司马睿,威信已经降到了最低谷。 戴渊仔仔细细看了一下,郑重道:“陛下天恩,微臣感激涕零。” 他心中却是暗暗骂着,司马睿真他妈小气,这种天大的功劳不给郡公爵位,只给一个县公爵位,果然还是在意老子和石虎勾搭,怀恨在心。 温峤又将另一幅圣旨递给祖约,笑道:“祖将军抗敌有功,陛下十分信赖,故封将军为留县侯爵,并主徐州刺史一职。” 祖约大喜,连忙接了过来,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 唐禹的心却是微微一沉,祖家的基业在豫州,此刻却把祖约调到徐州去当刺史?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留县乃属彭城郡,而彭城郡是王导妻子曹淑的老家啊。 他妈的司马睿,都已经这幅吊样子了,还没忘了制衡世家,真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唐禹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还好没有跟着谢秋瞳回去。 “至于谯郡郡守之位,自然该由郡尉上提,桓猷,今后谯郡就交给你了。” 温峤笑着示意。 桓猷连忙道:“臣必不负陛下圣恩。” 他知道这只是小赏,真正的大赏会落到兄长的头上,毕竟兄长名流多年,官职却还不算高。 不过郡守给了我,唐禹又去哪里? 似乎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于是都把目光投向了唐禹。 戴渊三人对视着,轻轻叹息,因为他们清楚,唐禹和谢家的关系太好了,和王家现在又结了亲,已经是不可能留在谯郡了。 郡守之位,几乎是委屈了唐禹,毕竟大家都清楚他是首功。 或许是将军,实权四品军职,还得封爵才行。 而此刻,温峤却缓缓道:“唐郡丞,关于你的封赏,我奉陛下之命,要与你单独交谈,并询问你一些问题。” 戴渊闻言心里直接乐开了花,看来自己那几封信很有用啊,起效果了啊。 他连忙站了起来,道:“使君先与唐郡丞聊,我等去花园等候。” 他给桓猷、祖约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门关上,屋内终于安静了。 温峤确认之后,才突然压着声音道:“唐郡丞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所有的事陛下都知道了?戴渊写信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立刻上书,把你的罪状、威胁全部都说了个明白,陛下很是为难。” “你可知陛下是要封你侯爵之位的,他曾亲口说,你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你这些问题爆出来,一切都化为飞灰了。” 唐禹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在温峤的话中,嗅到了很多内容。 他眯眼盯着温峤,淡淡道:“使君兼任太子中庶子之职,与太子为布衣之交,怎么会出卖太子,对我说这些话?” 温峤微微一惊,随即笑道:“唐郡丞年纪轻轻,却如此敏锐,真是让人惊骇。” “那就实话实说吧,离开健康之前,广陵将军曾亲自上门找到我,给了我一大笔钱,嘱托我在这件事上对你全盘托出,不要隐瞒。” 唐禹疑惑道:“广陵将军?我认识吗?” 温峤笑道:“正是北府军统领、谢家六姑娘,谢秋瞳啊。” 第二百零七章 赢子徒名 “我与太子相交莫逆,但却不意味着我事事都要听他的,交代这样的实情,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不利,而我却能收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 “谢六姑娘如今可是我大晋的风云人物,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能在短暂时间组织起上万人的部队,并能做到一定程度的训练,还能赶赴谯郡扭转局势,能力不可谓不强。” “陛下亲自夸奖,赞其女流之辈更胜男,危难时刻更胜战。” “这样有前途的年轻人,我卖她一个人情,也是好事。” 温峤侃侃而谈,而唐禹却沉默了。 他想起谢秋瞳走的时候,那痛心的模样,实在印象深刻。 这个姑娘受制于太多东西,性别、出身、疾病,偏偏却有很高的志向,因此急迫,因此不择手段。 但她嘴上说得那么绝情,讲什么再也不见,心情却还是有情。 唐禹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温峤面色变得严肃,沉声道:“现在我的人情已经卖完了,接下来就是正事了。” “唐郡丞,我代表陛下有许多话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如果撒谎,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唐禹缓缓点头。 温峤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打开之后,眯眼问道:“唐郡丞,你的父亲是否已经去世?你是否将其悄悄掩埋在了建康城外以北?你难道不知道我大晋是以孝治天下吗?” 唐禹正色道:“是,我的父亲是服食砒霜自杀的,他想以孝道留我不去谯郡,我最终没有选择留下,将其埋在城北。” “我向来认为,有国才有家,我是大晋的官员,是陛下钦点的谯郡郡丞,而谯郡危在旦夕,国家正值大难,我岂能因私废公,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故而我舍小家而为大家,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赶赴谯郡。” 温峤仔仔细细记录着。 写完之后,他继续问道:“你到达谯郡之后,在宴席之上,是否说起过陛下不公,阻止守孝,强行派你来谯郡任职?你是否说过陛下不可信、大晋不可靠?” 唐禹面色一变,当即怒道:“此无稽之谈!大逆之言!我从未说过!我唐禹立志报国,连孝道都被迫搁置,又岂会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话。”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诬陷,与我实际行动完全矛盾,太过低级了。” 温峤不会遗漏每一句话,依旧认真记录着,而唐禹也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他再问道:“你是否在帮百姓收粮之时,给百姓讲述了不同的故事,其中包括陈胜吴广起义的历史典故?” 大逆之言是在宴席上说的,见证者都是戴渊手底下的人,唐禹可以轻易否决。 但故事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事,就必须实话实说了。 所以唐禹点头道:“不错,我的确讲了很多故事,都是关于抗争命运的。” “那时候石虎大军已经屯兵边境,谯郡尚未实施坚壁清野政策,我是有意煽动百姓,希望他们奋起抵抗赵军。” “众所周知,谯郡守军实力远低于石虎,各大世家也一直没有动作支援,我当然忧心谯郡的局势,所以出此计策,想要来一场军民并肩作战,挽救谯郡局势。” “陈胜吴广反抗暴秦,我大晋百姓反抗石虎,不难理解。” 温峤静静写完,随即无奈道:“唐郡丞啊,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谯郡,为了国家,但你这些行为实在太…太让人惊惧了,懂吗?” “所以接下来这个问题,你又要怎么回答呢?” “你是否在结束故事回郡城的路上,遇到四个钦差,并将其杀害?” 唐禹沉声道:“钦差?不,那可未必是钦差。” “当时谯郡危在旦夕,内部各种间谍,尤其是北方来的武林人士,已经大量渗透进了谯郡。” “那四个所谓的钦差,见面就要抓我单独问话,关键是一身武艺极高,把我直接打倒在地,要不是我护卫赶到,我恐怕就危险了。” “我是陛下派到谯郡承担重任的,在这种关键时期出现钦差要我跟他们走一趟,我当即判断他们是假钦差。” 说到这里,他叹息道:“当然,我或许冲动了,毕竟第一次参与战争,没有经验。如果我做错了,我甘愿接受陛下的责罚。” 温峤把一切记录完毕,最终点头道:“唐郡丞,我会把这些供词全部交给陛下,不会有任何偏颇,这是我作为大晋官员,对你这个守住谯郡的功臣的尊重。” “陛下其实很欣赏你,他认为你有敢于担当的勇气和能够完成极端任务的才华,并且,你实实在在守住了谯郡,振奋了朝廷。” “说实话,这一战若是败了,朝廷可能已经完了。” “所以你的这些问题,平时看来,够杀头的了,但基于你的贡献和陛下对你的需要,这些问题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毕竟,你这点事情对比戴渊那些事,能算什么啊。” “大晋需要人才,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才,尤其是这样的时节。” “太子殿下那边,可能是从前对你就有积怨,我会替你说话的。” “这是我对你释放的善意,希望将来也能得到唐郡丞的善意。” 他站了起来,对着唐禹作揖。 唐禹站起来回礼,道:“多谢使君。” 温峤这才把最后一封圣旨拿了出来,缓缓道:“陛下封你为嬴县子爵,调回建康,担任太子右卫率之职,替太子殿下办事。” “这是名义上的实权职位,隶属于太子詹事府,掌管东宫禁军。” “但实际上,东宫禁军不可能给外人管,所以对于你来说这是虚职。” “你明白陛下的用意吗?” 唐禹点头道:“陛下希望我与太子修好,获得太子的认可和器重,这个职位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职位。” 温峤笑了起来,轻声道:“唐郡丞是年少英雄,对政治自有领悟之处,所以我就不多说了。” “两日之后,我们要一同启程,赶回建康。” “请唐郡丞做好准备吧。” 唐禹叹道:“我明白了。” 温峤缓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道:“对了,再给唐郡丞…不,是嬴县子爵…再给你说个消息。” “王导已经对外宣布,王家小女王徽私自做主,无媒与人成亲,失德失孝…他将其赶出王家,断绝父女关系了。” “对于你来说,这应该是个坏消息。” 说完话,他打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 唐禹静静站在原地,喃喃道:“王导…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老狐狸,看得太远了。” 嬴县属于泰山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嬴县子爵这个称号不是那么好,毕竟占据泰山郡的徐龛今年刚死,泰山郡也多次辗转于晋赵之手,不太吉利。 这或许是司马绍的主意,这小子还记得当初那一记膝顶之仇。 当初说等他的报复,现在他的报复还真来了。 不过唐禹却很喜欢这个称号。 嬴子徒名,但立县之地,可见泰山啊。 第二百零八章 君子豹变 完成了审查,得知了封赏,唐禹也安心回到了官署。 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但王导的反应却是唐禹没想到的,所以他看到在院子里跟着冷翎瑶学剑的王徽,便径直走了过去。 王徽见他走来,当即举起长剑,娇声道:“贼人休要靠近,看本女侠一剑要你小命。” 她举着剑朝唐禹刺来,却踢到脚后跟上,直接踉跄摔倒在地,疼得眼泪汪汪的。 唐禹连忙把她扶起来,帮她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去,笑道:“女侠,衣服脏了。” 王徽噘嘴道:“手疼…” 她双手撑地缓冲了伤害,但手掌沾着泥土显然是被擦到了。 唐禹仔细帮她把手擦干净,笑道:“有点红,但一会儿就好了。” 王徽道:“哪有那么容易好,你吹吹气。” 唐禹便帮她吹了几下,又揉了揉她的手。 王徽这才笑了起来,嘻嘻笑道:“我跟霁瑶姐姐学了好几招,我觉得好有用喔,将来我会不会成为像她那样的武林高手?” 唐禹认真道:“目前看来,你没有那个天赋。” “讨厌!” 王徽攥着小拳头打了他一下,然后眨眼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唐禹道:“是你想吃了对不对?” 王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饿不饿嘛!” “是有点饿了。” “好耶!” 王徽当即兴奋地跳了起来,往屋内跑去:“我去拿点心,我陪你一起吃。” “王妹妹!” 唐禹喊了一声。 王徽有些紧张,回头道:“怎么了?真不想我吃吗?” 唐禹摇了摇头,说道:“建康那边传来消息,你父亲…和你断绝关系,把你赶出王家了。” 王徽顿时松了口气,笑道:“知道啦,那我可以吃点心了吗?” 唐禹道:“你不在意?” 王徽嘻嘻笑道:“肯定是爹故意做样子的,说给外人听的,我才不在乎呢。” “我的家人都很爱我,他们不会真的舍得离开我哒!” 说完话,她便提着裙子去拿点心了,高高兴兴端了出来。 她已经馋得快流口水了,连忙拿起一个,正想吃,又停住了。 “郎君你先吃…” 他把点心递到了唐禹嘴边。 唐禹也不扫兴,咬了一口。 于是她才高兴地吃了起来。 晚上戴渊要宴请温峤,把祖约、桓猷也叫上了,唯独没有叫唐禹。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唐禹的封赏,认为他因为某些事做的太过敏感,已经被陛下嫌弃了。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你一旦失势,那些人就像是躲瘟神一样跑开了。 唐禹并不在意,只是让岁岁她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建康了。 于是又到了小荷卖东西的环节,那叫一个悲伤,哭得稀里哗啦的。 岁岁则会站出来适当安慰,两人一大一小反而内部消化,形成了良性循环。 唐禹骑着马,去各个县走了走,看了看乡亲们,也没说要走的事,免得动静太大。 他只是喝了点井水,和大家伙说了说话。 有些不舍,但毕竟是要别离的。 唐禹待到了夜晚,徒步走了回去。 到了官署,已经是深夜了,王妹妹和小荷她们都已经彻底睡了。 只有冷翎瑶静静坐在厅堂,指了指桌上的布,说道:“给你留的饭。” 唐禹掀开布,看到了锅盖,打开锅盖,是一个盆子。 里边是热腾腾的开水,开水之上架着几盘菜,也是热腾腾的。 唐禹的心很暖,笑道:“我吃过了,但我还想吃,你吃了吗?没吃就陪我吃吧。” 冷翎瑶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忘了。” 唐禹道:“那就吃点。” “嗯。” 冷翎瑶起身就去拿碗筷,很快两人就吃了起来。 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吃着,像是一家人。 唐禹没有回新房打扰王妹妹,他去了书房。 冷翎瑶跟了过去,看着他,问道:“要写信吗?需要磨墨吗?” 唐禹想了想,点头道:“嗯,帮我磨墨。” 冷翎瑶也不问要写什么,自己慢慢做了起来。 唐禹暂时没有写,而是从匣子里拿出了厚厚一叠纸。 “日记?” 冷翎瑶道:“什么意思?” 唐禹笑道:“平时记录的一些事和想法。” 冷翎瑶不再问了,只是静静站在旁边。 唐禹也不再说话,他只是翻开了日记。 从第一页开始,仔细阅读—— “日记是有必要写的。”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我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我心中总会因为各种所见所闻,而产生许许多多的情绪,这些情绪积压在我的心中,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我的心理健康。因此,写日记可以帮助我排解情绪,保持本心。——十二月初九。” “荒地正在有序开垦,堤坝也在加紧动工,但械斗已经发生了四场了,民间的矛盾不好调和,这是正常的。——十二月十八。” “今晚下了大雨,聂师兄不见了,他今天情绪不太高,似乎在想念往事。其实我也想念往事,我在这里很孤独,甚至无法找一个人说知心话。——除夕夜跨年。” “各项工作都在顺利进行,大坝的第一阶段已经完工,舒席已经合作出售,荒地开垦完成,春耕有序播种,械斗也没了,只要有人正确领导,百姓的力量真是无穷啊。只可惜,老子的武功始终无法进步,聂庆说我是废物。——三月初三。” “我愈发感到寂寞,孤独将我萦绕,我对什么事都显得缺失兴趣,我清楚是我的情绪出问题了。明明一切都是对的,为什么我会这样?我明白了,我不够坚强,穿越之前我不过也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罢了。——四月初一。” “今天我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举办了隆重的坝坝宴,村民们都以为我过生日呢,哈哈哈,其实我在给他们过节,虽然时间不一定对。——五月初一。” “今天文宠喝醉酒了,他说漏嘴想独吞舒席的盈利,我意识到了很多东西,至少世家这条路不能走了,否则我只会成为另一个谢秋瞳。——六月初二。”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八月十五。” “唐德山的病情很严重,但他已经戒不掉五石散了,他说他也想做个正常人,但他现在只能等死。 聂庆让我看破碎的陶缸,似乎想帮谢秋瞳说几句话,他不明白我不是讨厌谢秋瞳,而是我明白,这天下的任何一个政权,都是一滩污水,一团腐肉。 如果我按照谢秋瞳的办法去走,我或许会取得个人的成功,但饮污食腐而崛起的那个人,很可能最终就不是我了。 我逐渐意识到,传统的权臣、将官之路,并不适合在这个时代进行,这里从根基上就烂透了,越往上越烂,根本不是个人意志可以改变的。 我应该走的路,不是掌握权力,而是重塑纲纪,重塑道德,从思想上去重新开辟一条路来。——八月十二。” “唐德山死了,不……我父亲死了,为了让我活。他或许一辈子都活不明白,或许早已死了。 王妹妹说要当我的妻子,她或许就是这个时代的光吧,她启发了我,让我猛然意识到我早已被时代的气氛所淹没,变得抑郁,变得悲观,我要常读日记,保持本心,决不能被这个时代的整体气质再次淹没。——八月十五。” “我埋葬了父亲,也埋葬了悲观与懦弱,很多人在期盼着我改变什么,可她们不知道,我的内心已经彻底坚定,我的决心比她们更大。——八月十六。” 风,吹动了窗户。 冷翎瑶护住了灯,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不写?” 唐禹如梦初醒,缓缓一笑,提笔便写—— “一切的积累,都是为了彻底的颠覆。” “一切的隐忍,都是为了最终的宣泄。” “舒县谯郡,阅历已足。” “君子豹变!更待何时!” 他放下了笔,轻轻笑道:“霁瑶,你会保护我吗?” 冷翎瑶仔细看着他写的字,皱眉道:“我认不全。” 唐禹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冷翎瑶道:“嗯,我会保护你。” 第二百零九章 人情冷暖 对于唐禹来说,在谯郡待的时间不算长,但发生的事情却太多了。 除了战争层面上的事,更重要的是感情,和王妹妹成了亲,和喜儿有了约定,身旁多了个健忘的保镖,而和谢秋瞳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分道扬镳的冰点。 然而仔细想来,或许谢秋瞳并不认为我是错的,所以她嘴巴硬,但背地里却还在帮我。 她只是没有时间了,她必须要那么做。 君子豹变,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该变了。 该把一些构思付诸于行动了,这样或许能在关键时候,也能帮她一把。 天亮就要走了,小荷岁岁以及一众护卫,把大包小包的东西装上了马车。 而唐禹则是笑道:“既然要走了,便告个别吧,我去找君侯说几句话。” 其实不必找,戴渊很快就主动来到了郡府门口,亲自送温峤离开。 他的地位是远超温峤的,奈何他身上不干净,而温峤恰好又是太子的朋友。 他也会审时度势,知道该捧谁,该舔谁。 “君侯,谯郡共事很愉快,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唐禹走上去,友好地打着招呼。 当着众人的面,戴渊也不好甩脸色,只是干笑道:“唐郡丞,一路顺风。” 唐禹笑道:“君侯查过我,那应该知道我家是开赌场的吧?” 戴渊疑惑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你写信给司马绍,背后捅我刀子,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场,便赔我一百两黄金吧。” 戴渊当场愣住,随机冷声道:“一派胡言。” 唐禹看着他,平静道:“我没有要求你答应,你完全可以拒绝。” “但如果我到了建康,五天之内没有收到一百两黄金,我会发动赌场所有人,把你和石虎的事迹宣扬给全天下人。” “基于形势,陛下选择了保护你,但如果人尽皆知,陛下又怎么保你?”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决定。” 戴渊的脸色已经发白了,看着转身的唐禹,连忙道:“唐郡丞…冷静啊,我们毕竟并肩战斗过,你别太…” 唐禹回头道:“所以我没有直接毁了你,而是选择跟你要钱。” “我若是不念情谊,我根本不会找你说话,我会直接做。” “君侯,不,现在要叫你西阳公了,你最好想想你的未来。” 唐禹终究还是上路了,和温峤一起,往建康而去,两百精兵的保护队伍,不会有任何危险。 连续赶路一天半,到达了汝阴郡,才在周家借宿休息。 周斐摆了宴席给众人洗尘,他的心情很高兴,因为以他的地位,温峤和唐禹去他家做客,纯粹是给他面子。 因此他很是热情,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只可惜温峤更是不胜酒力,早早就退场了。 宴席尾声,周斐端起了酒杯,看向唐禹,郑重道:“唐郡丞,你的封赏我们都知道了,说实话,不胜唏嘘。” “我是亲眼见证谯郡之战的人,谯郡的存亡也关乎着我们汝阴郡的存亡。” “如果没有你,谯郡不会是这个结果,汝阴郡和我们周家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这些鸡犬个个都升天了,你这个得道者却遭到如此对待…” “我们什么也不敢说,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什么…” “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世道是烂,可不代表大家都是傻子,都是鼠辈。” “将来唐郡丞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周斐自当尽力而为。” “我替周家一百七十口人,多谢唐郡丞…救命之恩!” 他说完话,一口直接干了。 唐禹也一口饮尽,郑重道:“使君言重了,唐禹无非是恪尽职守罢了。” “但毫无疑问,使君的一番话,让我十分感动。” “至少在使君身上,我看到了这个时代几乎看不到的东西。” 周斐惊异道:“什么东西?” 唐禹笑道:“正义。” 周斐闻言浑身一颤,愣在了原地。 他沉默很久,才大笑出声:“不敢,我不敢认。” 他给自己倒酒,连续干了三杯。 然后他醉眼惺忪,喃喃道:“唐郡丞…你说这…这天下怎么了?” “为什么…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却不敢认‘正义’二字?” “仿佛前者才是康庄大道,而后者像是耻辱…” 唐禹没有回答,只是与他同饮。 翌日上午,离开了汝阴郡,继续往南。 经淮南郡而至建康,用了四天时间,回来之时,恰好是十一月初六的夜晚。 在城北的官道上,唐禹轻轻道:“使君先进城吧,我留下来,拜祭父亲。” 温峤看了一眼树下的坟墓,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是你最后一个亲人吧?” 唐禹道:“是。” 温峤叹了口气,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世间的权力斗争是没有底线的,但…我们…毕竟都是人啊。” “唐郡丞,温峤先走了,你且保重,早日为唐家开枝散叶吧。” 他带着两百兵马,朝城内而去。 唐禹则是往坟墓走去,眼神却渐渐变了。 那不是临走时的小土堆,而是一座崭新的坟墓,墓碑上刻着峥嵘的大字——“唐德山之墓”。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什么也没看见,一时间心中疑惑无比。 谁帮忙修的墓、立的碑?是司马睿? 他一时想不通,便只好跪了下来。 身旁,不知何时王徽也走了过来,跟他并肩跪着。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爹,原谅儿子不孝,未能及时给你立碑刻字,举办葬礼,还多次利用你逝世的消息,达到一些目的。” “你在天有灵,应该都看到了,儿子在谯郡依旧是个好官。” “你很少教导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但仅有的几次教导,却给了我莫大的力量和启发。” “儿子会继续往下走,即使遇到再多困难,也矢志不渝。” “儿子救不了你,但希望能救千千万万个你。” 他把头磕了下去,久久没有抬起来。 直到他抬头,发现王徽还把头磕着没动。 于是唐禹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啦,别把额头弄脏了。” 王徽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泥土,嘻嘻笑道:“不脏呢,那我要不要跟爹说几句话呢?” 唐禹道:“你想说就可以说。” 王徽重重点头,道:“爹,我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请你放心喔,我在这里向你保证…” “我要生十个!” “我要为唐家开枝散叶!” 唐禹连忙道:“别别、不至于那么多。” 王徽嘻嘻一笑,道:“确实有点多了哈,那我就分担小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交给其他姐姐去生。” 唐禹忍不住笑道:“真想让我多给你找几个姐姐啊?” 王徽摇头道:“对你好的,我一个都不想丢,对你不好的,我一个都不想要。”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那个北域佛母坚决不行!我还在生她的气!她简直太气人了!” “胡说什么呢。” 唐禹大笑着,把她抱在怀里,两人互相说着话,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徐徐开动,朝着建康城而去。 而此刻,黑暗的远处,正有人静静凝望着。 小莲低声道:“小姐,姑爷为什么都不好奇谁给唐德山修墓立碑的?” 谢秋瞳缓缓道:“不重要。” 小莲道:“很重要!分明是小姐在付出!姑爷却抱着别的女人!” 谢秋瞳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沉默很久很久。 最终,她轻轻道:“回家。” 第二百一十章 十年磨剑 慢慢回到谢府,已经是深夜了。 但梨花别院依旧是灯火通明。 谢秋瞳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进入主楼,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谢裒。 她不禁问道:“父亲,这么晚了不休息,有什么急事吗?” 谢裒转身看向她,冷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唐禹为什么只是被封了一个子爵!为什么只是一个太子府卫率!” “你说这件事你会处理,结果办成这个样子?” “你看不出他是个人才?只要稍加培养,他会成为我们谢家未来的中流砥柱,现在人家竟然和王徽成亲了,你脑子糊涂了?” 谢秋瞳道:“原来是这件事,他不想争权夺利,我也不强求,与他分道扬镳了。” 谢裒脸色一变,瞪眼道:“分道扬镳?你说什么?谢家拿了那么多资源帮他,他敢不听话?” “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连他都控制不住吗?” 谢秋瞳道:“他有他的路要走,让他自己走去吧,我们暂时远离他。” “糊涂!” 谢裒大怒道:“我们培养出的人才,我们不留,还要远离他?我看你分明是感情用事!罔顾家族利益!” “你现在立刻去找他!据说他今晚就要道建康!” “去找他!让他帮谢家做事!他必须听从!” 谢秋瞳想了想,摇头道:“不去。” 谢裒这下愣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谢秋瞳,惊异道:“你说什么?” 谢秋瞳面色平静,缓缓道:“我说,不去。” 谢裒颤声道:“你…你敢不听我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轻轻道:“练兵不难,但我却瘦了这么多,你猜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都是我亲力亲为在做,我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只为北府军植入了一个观念——我才是他们唯一的主人。” “作为北府军的统帅,作为广陵将军,我想我不需要再继续听你的命令了。” 她慢慢抬头看向谢裒,平静道:“既然闹到了这一步,那我便把话说明白。” “今后的谢家,我要做主。” “名义上你是家主,但决策和方向必须要听我的。” 谢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慢慢张大了嘴,怒吼道:“你敢反叛家主?没有谢家的钱粮!你靠什么养活北府兵!” 谢秋瞳道:“谢家的钱粮,我来掌管。” 谢裒道:“你以为你已经到了夺权的时候了?”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敢不同意,我就敢把北府军给王敦,灭了这晋国!” 此话一出,谢裒连退数步,震惊得无以复加:“叛逆!你这个叛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来人!来人!把谢秋瞳给我抓起来!” 片刻之间,十多个侍卫冲了进来。 谢秋瞳只说了一句:“一个不留。” 小莲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道钢针,携带着内力,仅用了几十个呼吸就把十多个侍卫全部杀绝。 谢裒像是被泼了冷水,站在原地,身体都僵硬了。 谢秋瞳看向他,平静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不再是那个闺阁之中的女子了。” “我现在手握重兵,已经彻底超脱了出身的桎梏。” “你已经压不住我了,父亲,你只是一个平庸的人,该退就退吧。” “谢家在我手上,会迎来最大的荣光。” 说到最后,她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别逼我弑父。” 谢裒的心都要碎了,捂着胸口,咬牙道:“贱货!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贱货!我不该信你!早该把你撵出去!” 谢秋瞳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娘确实是个贱货,否则也不会在被你们整死之前,还在埋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能生个男丁。” “话,就说到这里,今后谢家大小事务由我决定。” “小莲,送老爷出门。” 小莲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缓缓笑道:“老爷,该去休息了,家和万事兴呢!” 谢裒深深看了一眼这对主仆,踉跄着走了出去。 谢秋瞳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叫人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就说家里挂在梨花别院门口,就说家里出了叛徒。” 小莲歪着头道:“会不会太急了一点呀,老爷万一要鱼死网破呢。” 谢秋瞳道:“他不敢,他现在手里的实权有限,而且仅限于官场,干扰不到军方。” “为了家族,为了保证北府军依旧被谢家控制,他会让步的。” “十年磨剑,霜寒未试,我们该出鞘了。” …… 唐府,深夜的三个男人还没有睡。 聂庆看着院子里那团草,满脸惊异发现它们还没死。 姜燕再次戴上了篾条面具,静静坐在一边。 冷翎瑶皱着眉,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 唐禹闭着眼,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休息一晚,明天中午开始做事。” “我们要积蓄自己的力量了,很多事要逐渐布局了。” “姜燕,你悄悄去一趟舒县,把聂庆的十多个徒弟都带到建康来。” “把衣崇文也叫来,他不止一次表示要跟我做事,现在时机到了。” “要隐秘,不要走官道,我会安排赌场的马车去城外接你们。” 姜燕点头道:“没问题。” 唐禹看向聂庆,道:“聂师兄,明天你去见桓彝,在谯郡我拯救了他的家族,他在建康这边坐着升官,哪有那种好事。” “告诉他,我打算把名下的赌场和地契、商铺都卖出去,打算卖五十两黄金,让他找人接手。” “他现在升官了,需要在建康去建立更新的消息渠道,多花点钱还我人情是应该的。” 聂庆笑道:“他万一拒绝怎么办?” 唐禹道:“他不会拒绝,他很清楚没有我,他和桓家都完了。” “如果他真的不要脸,铁了心拒绝,你就说我要给桓家泼脏水。” “他刚刚升官,最忌讳有争议,不敢不答应。” 聂庆摆手道:“明白了!” 最终,唐禹看向冷翎瑶,笑道:“霁瑶,知道极乐宫在建康的分部和探子吗?”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忘了。” 唐禹道:“你回一趟圣心宫好不好?我想见你的师父一面。” 冷翎瑶道:“为何?” 唐禹沉默了一下,才笑道:“我想详细问一问谢秋瞳的病情,想打听一下怎么治疗。” 冷翎瑶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道:“等…等他们两个…忙完,我再走。” 散会之后,唐禹回到了书房,写下了今天的日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王敦之所以退居武昌郡遥控朝廷,只因情报所误,则说明由武林人士组成的情报系统,不具备坚固的忠诚性,应当弃用,喜儿那边的任务要叫停了,我需要真正的人才,自己亲手培养建立情报系统。” “另外,要真正做事,需要真正顶级的人才辅佐。” “整个两晋南北朝,最顶级的全才只有一个——王猛。” “喜儿的新任务,就是找王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太子之怨 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东宫詹事府就来人了,让唐禹尽快报到入职上任,表示那边很缺人,任务很重。 这种说辞当然都是假的,无非是司马绍专门恶心人,丝毫不给休息时间罢了。 唐禹也不在意这些,把事情再给姜燕、聂庆吩咐了一遍,便直接赶往东宫。 只是王妹妹也顺势起床,表示一定要送唐禹去。 两人在马车上聊着天,王妹妹说着小时候的事,心情很开心。 到了东宫门口,除了侍卫之外,只看到温峤站在门口。 见唐禹下马车,他笑着迎了上来,拱手道:“唐郡丞,从今天就要改口叫你唐卫率了,请跟我来吧。”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笑道:“使君有心了,其实也不用接的,来这里会有什么待遇,我心里清楚。” 温峤摆手道:“平时可以不接你,今天你第一次来,我还是该接一下的,政治是政治,人情是人情嘛。” “我给你介绍一下詹事府的基本情况,其实也简单,大家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主官太子詹事是庾亮,也是太子妃的兄长,可谓名流也。” “詹事之下,设太子洗马、太子中庶子、太子舍人和左右卫率。” “詹事为三品或从三品,统管整个詹事府所有事物。” “太子洗马五品或六品,负责典籍整理和辅导太子学习。” “太子舍人六品,负责记录太子言行,帮忙传达命令。” “我为太子中庶子,五品官,是太子的顾问,参与一些关键决策。” 说到这里,他笑道:“左右卫率可是实实在在的五官,四品或五品,负责东宫禁军,保护太子的安全。” “论官职,你比我更高呢。” 唐禹拱了拱手,道:“使君客气了,谁都知道你的中庶子之职位乃兼任,实际职务不在这里。” 温峤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郑重道:“唐卫率,进了这道门,我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一切的一切,全靠你自己啊。” “其实你在这里,只是一个过渡,大家都知道你的功绩,但陛下还是认为你太年轻,想磨一磨你的性子,所以太子殿下如果冷遇、为难你,你可要忍住啊。” 唐禹点头道:“当然了,我十分擅长忍耐。”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有声音传来,一个瘦高的老者冷笑道:“瞧瞧这是谁,看着年纪轻轻的,不会就是新来的右卫率吧?仪表不怎么样嘛。” 唐禹转头喊道:“愺你妈,我是你爹!哪来的瘦竹竿!莫名其妙上来搭话!再叫老子把你腿打断!塞进你狗日的屁窟窿去!” 温峤当场愣住。 唐禹挤出笑容:“使君,咱们继续说,刚刚说到哪里来了?” 温峤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尴尬道:“忍耐…刚刚那人便是太子舍人孔奇,唐卫率,慎重啊。” 而孔奇已经破防了,颤抖着手指着唐禹道:“你、你敢骂老夫!老夫要去禀告太子殿下治罪于你!” 唐禹喊道:“你这么牛逼别告太子,直接去告御状,老子绝对申请在金殿上跟你单挑!玛拉个比的!” 温峤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急道:“唐卫率…哎呀你别说了,快去见太子殿下吧。” 他急忙拉着唐禹朝前走,很快便来到了东宫玄圃。 一年多不见的司马绍,正坐在亭子里写字。 别说,他的字还真写的不错,仔细一看,写的“否极泰来”。 看到唐禹,他微微眯眼,笑道:“功臣来了,正好,你看看我这幅字写的如何?” 唐禹道:“太子殿下的字迹向来不错,去年那一幅‘如履如临’我至今还留着。” 司马绍眼睛一亮,他爱好写字,听见有人夸,也耐不住欣喜道:“噢?有这回事?” 唐禹点头道:“当然了,等缺钱了我就去当了换钱花。” 司马绍脸色沉了下来,也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否极泰来,唐郡丞在外奔波,也总算可以回建康了,如今是唐卫率了,滋味如何啊。” 唐禹道:“按时发俸就行,若是拖欠,我就宣扬出去。” 温峤已经满头大汗,连忙道:“殿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转头就跑,生怕沾上麻烦。 司马绍微微眯眼,轻声道:“很桀骜,和当初一样,只是比当初胆气更足了。” “唐禹,你如今落到我的手上,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东宫也不小,很多杂事等着你去做呢,冬天了,许多兵器搁置太久,需要擦洗了。” “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 唐禹道:“不去。” “什么?” 司马绍站了起来,眼中已经透出杀气,冷声道:“你这是故意给我对你用刑的理由吗?再敢顶撞一句!打你二十军棍!” 唐禹缓步走到他的跟前,而司马绍身旁的侍卫则是冷笑,淡淡道:“姓唐的,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废了你。” 唐禹根本不搭理,只是看着司马绍,轻轻道:“无非是一些苦活,真要做我也能做,无非累一点罢了。” “但是太子殿下,你需要的是干苦活的人吗?你要不想想…我是不是更擅长其他方面呢?” 司马绍皱起了眉头。 唐禹道:“你我有旧怨,什么旧怨呢?我抢了谢秋瞳?她现在已经和我分开了,她依旧单着,依旧是黄花大闺女。” “我抢了王徽?她现在已经被赶出王家了,对你已经没用了。” “我给了你一记膝顶?哈哈哈,那是你踏马应得的,谁让你派人杀我。” “把话说清楚了,事情就简单了,你我这些旧怨,其实不值一提。” “其他人可以记仇报复我,但你是太子,你是储君,你确定要像个平常人那样,恩仇必报?” 说到这里,唐禹指着他鼻子就骂道:“你他妈是猪吗!你脑子里只有睚眦必报?你有没有想过,连谯郡那种局势我都搞得定,那我能不能帮你做其他事?” “比如…辅佐你登上帝位,帮你出征,剿灭王敦,平定天下?” “你要做一个睚眦必报的太子,还是做一个平定天下的君王?” “你若是选前者,来来来,打我二十军棍,我甘愿挨打,或者我去洗兵器,去打扫茅厕都行。” 司马绍脸色已经变了,他死死盯着唐禹,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不停回忆着唐禹在舒县和谯郡的所作所为。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私仇都放不下,一点恩怨都过不去,毫无容人之量,你怎么做大事?” “如今国家危如累卵,天穹几乎倒悬,王敦随时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你身为太子,不思家国大事,却忙着在这里发泄情绪?” “谁都可以这么做!唯独你不能!” “除非,你本就是个昏聩之人,你心中没有天下江山,只有爱恨情仇。” 司马绍直接吼道:“别说了!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以为你那套在我这里吃得开?我只要想收拾你!什么话都拦不住!” 唐禹笑道:“好啊,那就看你是野心更大,还是怨气更大咯。” “我无所谓的,反正王谢两家都抛弃我了,我不在乎受苦,反正你不敢杀我。”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眼,轻声道:“但我要是不开心了,我会逃走。” 司马绍道:“建康城哪里我够不着?” 唐禹道:“我家娘子很想念她的堂伯呢。” “我去武昌郡,找王敦,谋个前途。” 司马绍沉默了。 他吞了吞口水,道:“来人!给唐卫率赐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平天策 “我的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司马绍负手而立,微微仰着头,声音低沉:“我从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不敬。” “我读书识字、习武骑射,上知千年历史治国之道,下知各地市井生存之谋。” “因此,我在各个领域都有了不俗的本领,被立为太子之后,我也从未贪图享乐,即使是练字这种小事,我也从未懈怠过。” “我内心有我自己的骄傲!” 说到这里,他看向唐禹,沉声道:“我做事几乎没有失败过,直到谢秋瞳和你的出现,让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甚至还被你顶了一下。” “我当然痛恨你!” 他话锋突然一转,面色变得严肃,郑重道:“但为了更大的事业,为了天下局势,我身为太子,愿意抛却一切的仇怨。” “唐卫率舒县、谯郡两地所作所为,几乎是人尽皆知,你的才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故…” “司马绍愿拜唐卫率为先生,以师礼待之,请先生助我拯救这危如累卵的国家。” 说完话,司马绍作揖,深深鞠躬而下。 唐禹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 历史上的司马绍算不算明君?不,唐禹认为他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君王而已,到不了明君那一步。 但相比于其他几任君王,他的确算是优秀的了,矮个子里面的最高个。 所以唐禹的话术是在针对他心中的志向和野心,以及对大局观的掌握。 但唐禹也没想到,对方的态度转变如此彻底,竟然直接要拜先生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要不要帮司马绍做点事?这不取决于个人情感,取决于利益。 利益在于,如今的大晋,到底是更乱一点好,还是更安稳一点好? 唐禹希望出现的结果是,大方面稳,小部分乱。 什么是大方面稳?就是不能像北方那样直接全部烂掉。 小部分乱,则是必须要有仗打,这样该出头的人才会出头。 帮他战胜王敦!帮他登上皇位! 但在此期间,谢家一定要成为真正的顶级豪族。 这电光石火之间,唐禹完成了思考,于是淡笑道:“这么诚恳,倒真有点君王相了。” “不过太子殿下,你确定你真正信任我的能力?” 司马绍严肃道:“至少从谯郡之战来看,唐郡丞绝对是将相之才,而且别无私心。” 唐禹道:“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司马绍道:“灭了王敦!结束内乱!增强国力!以待天时!” 唐禹道:“所以其实你看得出来,在目前这个阶段,所有的矛盾中,最急迫、最先要解决的,就是王敦。” 司马绍郑重点头。 唐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是有一些想法的,但太子殿下真的能做主吗?你目前的资源很有限啊。” 司马绍沉声道:“不瞒先生,父皇的病快撑不住了,已经放权很多给我了,我想要做出点成绩,让他安心,保重身体。” 唐禹直接站了起来,凝声道:“那我就给你谏言几计平天之策,你且听好了。” “请先生赐教。” 司马绍再次鞠躬。 唐禹道:“外示以恭,内聚以力,分化瓦解,伺机而动。” “王敦手握大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但已经没有出兵的名了,他也在等待时机。” “所以第一,你和陛下要足够隐忍,对他恭敬,承认他匡扶大晋的功劳,并给予他适当的嘉奖,封他为丞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司马绍的脸色已经变了。 唐禹眯眼道:“莫急,封他丞相他也不敢来,但他更没了出兵的名,会满足于自身荣誉的同时,野心又得到了适当的削减,这会给我们喘息之机。” “尊严不在名,打赢就是尊严,莫要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点头。 唐禹继续道:“第二,让利让权。对于他想要提拔的人才、想要占据的官位,直接给,只要不影响健康的核心安全,该给就给。” “目的和第一点一样,不断削弱王敦的野心,让其觉得建康不足为虑,让其自觉虽无皇帝之名,已有皇帝之权。” 司马绍叹道:“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唐禹笑道:“第三,分化。” “别忘了造反的可不是王敦一人,而是他及他一众追随者。” “挑一个能力不出众的,赐爵赐官赐权!” “他们内部也有内部的问题,能力不出众,得到的反而更多,那么自然就有人不服。” “而王敦已经老了,一身的病痛,谁不会考虑将来何去何从呢?想要在王敦死之后过得好一点,他们内部自然也会争权夺利。” “发挥朝廷的正统优势,去创造他们内部的‘不公平’,这一点很重要。” 司马绍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当即重重点头:“先生此乃真知灼见也!” 唐禹道:“第四,重用合适的人才,需要至少兼顾几个方面。” “建康内部的防务,禁军的重建,宿卫的恢复,将领的合适挑选。” “你应该找谢秋瞳聊聊了。” 司马绍疑惑道:“你是…让我重用她?” 唐禹道:“刁协、刘隗死了,戴渊并不忠诚,温峤、庾亮都要用起来,当然也包括谢秋瞳。” “在此之前,你和她斗智斗勇,占到便宜了吗?你很清楚她的聪明。” “而谯郡之战,则说明她有出色的统兵作战能力,你需要重用她,在关键时候出征灭了王敦。” “出色的将领,决定了军队的上限。” “同时你还要笼络江东士族。” 他看向司马绍,沉声道:“朝廷南渡,更多依赖北方豪族,江东士族一直被打压排挤。” “你作为太子该站出来表态,表明政治的天平已经在朝南方的士族倾斜了,尤其是顾、陆、朱、张等世家,财力雄厚,私兵众多,必须要把他们武装起来,成为自己的力量。” 司马绍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 而唐禹则是眯眼道:“那么,最重要的一点来了。” “提前暗杀王敦,执行斩首计划。” 司马绍道:“这不现实,王敦身边有一个高手,人称‘泰山雄碑’,曾打遍天下难逢敌手,六年前与月曦仙子切磋,数十招都分辨出胜负。” “有他在,任何斩首计划都会失败。” 唐禹淡淡道:“如果…用毒呢?” 司马绍道:“他身边不可能没有懂毒的人。” 唐禹道:“我只要一个消息,就是他具体是什么病。” “消息给我,我就想得出办法。” “只要王敦死了,他手底下那些追随者,也凝聚不到一起去。” 司马绍想了想,才道:“我至少需要八天时间,才有可能查到真相。” 唐禹道:“那就去查,而我嘛…可要好好休息几天,等你的消息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精准策略 如果你上班不用干活,领导同事都捧着你,还准时给你发一大笔工资,你爽不爽? 唐禹现在就很爽,坐在詹事府的隔间中,窗台恰好对着玄圃的池塘,风景可谓秀美。 有人帮忙泡茶,有人准备鱼竿和鱼饵,还有侍女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这哪里是来上班的,分明是来度假的。 人物的争议,给人带来麻烦的同时,也往往给人带来好处。 唐禹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享到王敦的福。 “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王敦做梦都要笑醒,因为他再次有了出兵的借口。” 这是唐禹刚刚对司马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杀伤力有多大呢,司马绍同意了唐禹对孔奇老头的单挑请求。 瘦高瘦高的孔奇已经五十好几了,站都站不稳了,据说听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晕了过去。 欺负老头没意思,但唐禹还是把他胡子扯了下来,痛得老头哭喊不停。 好处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姓唐的不好惹,唐禹顿时清净了。 妈的,老子来东宫詹事府,算是给你们所有人面子了,你们给我搞职场霸凌?谁霸凌谁现在清楚了么? 钓了半天鱼,悠闲地吃了吃水果,实在无聊。 唐禹一转眼,把目光投在了身旁两个侍女身上,十五六岁的姑娘,真是嫩啊。 “过来给我揉一揉肩。” 唐禹也干脆过了一把老爷的瘾。 但是下一刻,他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一股莫名的恐慌。 转头一看,只见谢秋瞳正站在门口,表情冰冷,目光平静,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唐禹直接弹了起来,连忙道:“不用揉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侍女倒是走了,但寒意却逼近了。 谢秋瞳缓步走了过来,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愧是有爵位在身的人,派头起来了,知道使唤侍女了。” 唐禹耸了耸肩,道:“司马绍的心意嘛,我不好拒绝的。” 谢秋瞳道:“你来詹事府担任右卫率,不好好学习一些知识,就瘫在这里钓鱼?” 唐禹道:“别那么上纲上线,我昨晚才从谯郡回来,你还不让我休息一下啊。” 谢秋瞳看着他,静静说道:“你总有借口,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反驳。” 是的,这就是谢秋瞳,她大多数时候很正常,但你仔细去分析她的话,你就会慢慢感受到她的癫。 面对她强势的话语,唐禹早已有了应对心得。 他舒舒服服躺在了椅子上,说道:“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我都无所谓的,你要是能把我说破防,那我就听你的也……” 谢秋瞳直接打断道:“钓了一上午,怎么一条鱼都没有?空的。” 唐禹的表情直接扭曲了,大吼道:“这池塘根本没有鱼!我怎么钓!是我的问题吗!” 谢秋瞳看着他不说话,但嘴角却勾了起来。 唐禹顿时泄气了,他抱了抱拳,道:“行了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吧,你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谢秋瞳站在了他的身后,轻轻给他捏起了肩膀。 一边捏着,一边说道:“司马绍找我了,他说了早上你和他的谈话,也延展开来对我说了一番话,很诚恳。” 唐禹道:“他说了什么?” 谢秋瞳道:“他表示从前的恩怨都是小事,他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真正挑起大梁来。” “可以判断出的信息是,陛下可能真的快不行了,司马绍的心很急。” “他的确是一个成熟的储君,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却绝对是有魄力的。” “他让我来找你,是想让我们商量商量,给出真正的办法。” “你早上跟他讲的话,太过笼统,他判断得出来,所以想要得到更精确的策略。” 唐禹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谢秋瞳道:“如他所说,给出精确的策略,而不是一些笼统的说辞。” “这个机会很重要,我现在有兵,但没有军饷,全靠谢家很难养得起,我需要得到朝廷的资助,也需要机会获得更大的权力。” “你要走你的路,但帮一帮我,总是可以的吧?” 唐禹笑了笑,问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谢秋瞳点头道:“嗯,很气。” 唐禹道:“那你还找我帮忙?” 谢秋瞳道:“帮不帮?不帮我现在就走。” 唐禹连忙道:“帮!核心!核心问题在于兵!” 他想站起来,又被谢秋瞳按了下去,他听到了温柔的声音:“瞳奴在伺候您呢,别动。” 靠北啦!她又来这套! 唐禹长长舒了口气,缓缓道:“为什么我们怕王敦?因为大晋的核心兵力不足,打不过人家。” “所有的政治态度,其实都是在为战争做准备的,王敦的野心不可能死,我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们要找人!要增兵!要增强实力!” “情况其实很紧急,我们来不及招兵、练兵、养兵了,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兵力,且要有即战力,只有江北流民了。” “郗鉴,你要主动请缨,替司马绍去联系郗鉴。” “如果能争取到郗鉴的全力支持,局势就大不一样了。” 谢秋瞳思索了很久,才轻轻道:“还有吗?” 唐禹道:“王敦无子,后继是个大问题,目前他收了王含之子为嗣,但…其他人服气吗?” “尤其是钱凤和沈充,其实对王含很不满…” “朝廷应该发布诏令,封赏王含和其子王应,增加这父子二人的‘软实力’,让钱凤和沈充去头疼。” 说到这里,唐禹郑重道:“这两计,一计强己,一己弱敌,此消彼长,则大事可成。” “而你也能顺势崛起,让谢家彻底成为顶级门阀。” 谢秋瞳笑了起来,不再说话,而是转头就走。 她迫不及待要去办事。 唐禹则是喊道:“捞到好处就走,也不晓得帮我多按一下。” 谢秋瞳压根儿不理他,而是带着笑意离开。 这一整天,唐禹再没见过谢秋瞳和司马绍,温峤和庾亮也消失了,想必四人一定在合谋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唐禹自然是不太想参与的。 他可以负责谋,但不想负责动。 舒舒服服晒了一下午太阳,他便出了东宫,上了马车回家。 只是马车之上,王徽静悄悄地坐在那里,让唐禹诧异无比。 “王妹妹你怎么也在?” 王徽笑道:“接你呀!” 唐禹忍不住笑道:“又不是小孩儿,还要接送。” 王徽挽着他的手,轻轻道:“我又帮不上什么忙,送你接你这种小事总要做呀。” “而且,我还给你做了红豆点心呢,小荷都夸我做的好吃,你快尝尝。” 我吃了一下午零食,不太饿啊… 唐禹当然不会拒绝她,拿起红豆点心尝了一口,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看他的表情,王徽吓了一跳,喃喃道:“真的这么难吃吗?” 她也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瞬间表情扭曲。 “好难吃!” 她噘着嘴,大声道:“不是呀!我和小荷都尝了!分明不错的呀!”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嘛!” 她都急得快哭了。 而唐禹却是心中一动,疑惑道:“王妹妹你确定你走之前尝过这个?” 王徽点头道:“是啊,虽然不是很好很好吃,但至少没有这么难吃嘛…” 唐禹脸色一瞬间变得凝重,当即低吼道:“可能是被掉包了!快!快回家!” 马车立刻加速,在唐禹的催促下,侍卫拼命赶马。 “唐大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实在颠簸,王徽很是疑惑。 但她很快就皱起了眉头,捂着肚子道:“啊…肚子好痛…唐大哥…呕…” 说完话,她突然吐出了污秽之物,其中还带着大量的鲜血。 唐禹也感受到了腹痛症状。 他大声道:“再快点!再快点!快回家!” 第二百一十四章 泰山雄碑 腹痛,恶心,呕吐带血,甚至有腹泻趋势,这是典型的砒霜中毒症状。 红豆点心绝对被掉包了,凶手可能就在附近,甚至可能要马上出手了。 唐禹不敢任何逗留,只是不停催促着侍卫赶紧回家。 他的内心十分焦急,在这个时代,砒霜可是无解毒药啊,几个小时就可能致死,不死也是多器官衰竭,痛不欲生。 但…但不是没救! 唐禹抱着王徽,低声道:“不怕不怕,没事的王妹妹,我有办法救你,不要担心。” 王徽皱着眉头,面色痛苦,喃喃道:“我…我不怕…可是我好痛…” 唐禹紧紧抱着她,心不断下沉,内心的恨意和愤怒都涌了出来,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王妹妹撑不住啊,她没有武功,只是一个弱女子。 马车全速前行,终于回到了家。 唐禹已经痛得直不起腰,而王妹妹数次呕吐,毒发情况更加严重。 “快!快去隔壁建初寺!请怀悲大师过来!就说是我求他帮忙!快去!” “不让你们进就硬闯!一定要让怀悲大师知道这件事!” 一众侍卫连忙朝着建初寺跑去,而唐禹则是抱着王妹妹朝卧室走去。 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想要用仅有的内力帮她洗涤经脉。 “聂庆!聂庆!回来了没有!” 他大喊了几声,却没有见到聂庆踪影。 他妈的,这场杀局不是临时起意,是布局已久,否则不可能恰好在姜燕、聂庆都不在的时候动手。 关键因为提前进入詹事府任职的缘故,他早上还把冷翎瑶打发走了,现在家里恰好出现了空窗期。 唐禹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敢对王妹妹动手,也竟敢对自己动手。 他妈的不用想了!草拟吗王敦!老子和你不死不休! “王妹妹别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唐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他强行把内力灌注进王徽的体内,但自己却又快撑不住了。 “不怕的!” 王徽的声音已经虚弱无比,却艰难抚摸着唐禹的脸,轻轻道:“别急…我不怕…主母说过,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 “阿弥陀佛!” 她话还没说完,外边就响起了浑厚的声音,卧室的大门直接碎开,身材高大的怀悲大师双手合十,如铁塔一般站在那里。 唐禹连忙喊道:“怀悲大师救命!快救救她!” 怀悲一声叹息:“阿弥陀佛,唐施主,并非老僧不愿相救,而是老僧帮你挡住真凶已有两个时辰了。” 唐禹瞪大了眼,这才看到怀悲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身材同样高大,正大步走来,一身的杀气毫不掩饰。 他根本没有犹豫,运起强大的内力就直接朝怀悲大师杀去。 而怀悲浑身冒出金色的佛光,手捏印法,强硬回击。 他的内力可谓浩瀚,但打入黑衣人身上,却像是泥牛入海,毫无影响。 黑衣壮汉反而越战越勇,一掌掌劈出,打在怀悲身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两人打得实在凶悍,强大的内力席卷,刮起了呜呜狂风,地板开裂,泥土翻飞,房屋都在颤抖。 唐禹看得心惊肉跳,凶手武功如此高,如果不是怀悲大师提前保护,那我和王妹妹岂不是已经完了。 很快,远处一道剑光闪过,聂庆从围墙外杀来,直接逼退了黑衣壮汉。 他面色严肃,看了一眼唐禹,吼道:“没事吧?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大家伙!” 唐禹道:“快进来!快!” 聂庆迅速进屋,就看到了瘫在床上的王徽。 唐禹急道:“应该是砒霜中毒,快救她。” 聂庆愣了一下,连忙道:“我没那么深厚的内力,让怀悲大师出手,用精纯的佛力洗涤她的经脉,把毒素逼出来。” “我去挡住那个黑衣人!” 他冲了出去,大声道:“怀悲大师,把他交给我,你先去救人,时间不等人啊。” 怀悲退了过来,面色严肃,沉声道:“他是孙石,你争取坚持半刻钟,半刻钟内我能稳住女施主的毒势。” 老和尚冲进了卧室,而聂庆已经愣了。 孙石,只要是混过武林的,没有人不知道他。 北派武林大宗师,天下拳脚第一人,人称“泰山雄碑”,自创散手八式,打遍天下,从无败绩。 怪不得连怀悲大师都解决不掉他。 想到这里,聂庆抬起了剑,沉声道:“给我们沫水峡谷一个面子,离开。” 孙石冷笑道:“如果你师父在,我肯定给面子,但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话,他再不犹豫,直接朝前杀去。 强大的内力已经透出体外,比常人更大的手掌宛如金石,一掌拍去,聂庆只能闪躲,想要凭借灵敏的身法与之抗衡。 但…对方非但力大无穷,而且敏捷也更胜一筹,几个闪身就已经欺身上前。 聂庆举剑直接刺去,孙石竟然完全不避让,一掌印在了聂庆胸口。 聂庆直接倒飞而出,摔在地上砸碎石板,口鼻溢血,肋骨都断了三根,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而孙石则是撇了一眼插在自己胸上的剑,随手将其拔出,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倒是不错,竟然能刺进我的身体。” 仅仅是说了一句,他便朝前走去。 唐禹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聂庆,回头又看到了满头大汗的怀悲大师,正坐在王妹妹身后,给她洗涤经脉。 他回过头来,看向孙石,强行运起了微弱的内力。 这一幕直接让孙石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那点破事儿,被我们查了个底朝天,装什么高手呢?” 唐禹道:“要《大乘渡魔功》吗?” 孙石的笑容顿时凝固,一时间眯起了眼。 他看着唐禹,不禁感慨道:“在这么绝望的时候,你都能瞬间找到破局点?真是可怕。” “只可惜,你的死,会比你活着更有价值。” 他提起手掌,直接朝唐禹拍去。 他太快,快到唐禹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是身体下意识扭了一下。 手掌也从心脏偏离到了肩膀,剧痛传来,锁骨断裂,肩膀脱臼,直接倒在了地上。 “住手!” 一声娇喝响起,一个娇小的女子迅速闪身过来,随手一掌拍出,就是一团红色的粉末。 孙石脸色顿时一变,连退数步,眯眼道:“用毒?只可惜只要不吃下去,天下已经没有什么毒对我有用了。” 小莲没有理会,只是急道:“姑爷先走!月曦仙子马上就到!” 唐禹没有言语,只是深深看了孙石一眼,然后进了屋。 而小莲的这句话,很显然让孙石有些忌惮了。 他眉头皱起,直接朝小莲杀去。 小莲的速度更快,一边后退,一边守住房门。 但孙石身上散发而出的内力,却给了她巨大的困扰,以至于她的速度变慢,最终被孙石一记手刀竖着劈下,举架的双手直接骨折,人也跪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 怀悲一声叹息,缓缓站了起来,全身佛光普照。 他大步朝外走来,沉声道:“我已成功压制毒素,孙施主请回吧,你的任务失败了。” 孙石冷笑道:“你哪有那么精纯的佛力!” 怀悲道:“阿弥陀佛,去岁幸得唐施主两首佛偈,助老僧突破至天人之境,故有今日之佛力也。” “种因得因,种果得果,这就是佛缘,孙施主,回吧。” “莫要等圣心宫主到了,你就走不出建康了。” 孙石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也未必怕了她祝月曦!早晚会和她分出胜负!” 说完话,他霍然转身,大步离去。 “给王敦带句话!” 身后突然传来沉重的声音。 孙石看到了地上的唐禹缓缓站了起来,他目光冰冷,寒声道:“告诉他,我会亲自杀他。” “当然,还有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拯救之法 孙石离开之后,怀悲大师却一时间站不稳身体,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他连忙看向唐禹,急道:“你们争取的时间太少了,老僧被迫中断,未能压住她的毒势,反而让毒素蔓延至全身了。” 唐禹闻言,直接心中绞痛,一时间跪倒在地,吐出大片污秽。 他身上的毒,也开始发作了。 “还有救吗?” 唐禹的声音十分僵硬。 “有!” 怀悲大师咬牙道:“老僧可竭尽全力护住她的心脉,保她十日不死。” “你要立刻派人前往圣心宫,请圣心宫主出手相助,让她将王施主身上逸散的毒素,全部渡到你身上来。” “你底子好,曾易筋伐髓,又有《大乘渡魔功》护体,不至于损了根基,到时候再想办法解毒。” 唐禹感觉自己心猛地跳了两下,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请大师出手!救她性命!在下感激不尽!” 怀悲大师道:“不必客气。” 他重新走了进去,坐在王徽身后,全身都溢出了佛光,将全部的佛力灌注进去。 这一场疗伤,尤其漫长。 很快,大批兵马包围了唐家,谢秋瞳快步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瘫在地上的聂庆,看到了双臂扭曲的小莲,看到了肩膀脱臼、锁骨断裂的唐禹,还有屋内在疗伤的怀悲大师。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手却缩到了袖子里,拳头紧紧攥着。 她快步来到了唐禹跟前,从怀中拿出了一颗洁白的丹药,道:“吃了它,能短暂压制毒素。” 唐禹看了一眼屋内。 谢秋瞳道:“王徽暂时用不着,怀悲大师在帮她。” 唐禹点头吃下了丹药,直觉一股暖流涌进体内,全身都开始发热了起来。 谢秋瞳道:“这里暂时由我接管?” 唐禹道:“好。” 谢秋瞳松了口气,立刻安排侍女把小莲扶了起来,带去养伤。 然后她来到了聂庆身边,缓缓道:“写信吧,让师父出山。” 聂庆艰难点了点头,被几个侍卫抬起来,去养伤了。 谢秋瞳这才又回到唐禹身边,道:“你也需要养伤,肩膀和锁骨都要治,丹药只能压制你毒素十二个时辰,我已经飞鸽传书去圣心宫,明早天亮之前,圣心仙子必到。”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缓缓道:“像孙石这样的,全天下有多少?” 谢秋瞳道:“不会超过五个,事实上孙石的武力,可能仅次于圣心仙子和北域佛母。” “去养伤吧,这里有我。” 唐禹看了一眼屋内,缓缓摇头。 谢秋瞳也不劝他,而是轻轻道:“你的路是对的,但太脆弱,不是吗?” “这个混乱的天下,每时每刻都在出现意外,你即使再正确,也总要有应对变数的能力。” “掌权吧唐禹,我能说服司马绍,让他给你实权。”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缓缓道:“我要你的北府军。” 谢秋瞳脸色瞬间变了。 她目光死死盯着唐禹,寒声道:“那你就是在要我的命。” 唐禹道:“灭了王敦,我就还你。” 谢秋瞳道:“一旦跟了你这种人,他们可能就永远属于你了。” “我不是不信你,但我需要北府军。”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住,眼中也闪出了难言的疯狂。 她咧嘴道:“你答应我!永远不离开我!我就把北府军给你!” 唐禹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谢秋瞳顿时咬牙,恨恨看着他,颤声道:“这样都不够?你觉得我还该付出什么?难道我该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唐禹道:“我的路不在晋国,我早晚会走。” “你会跟我走吗?” 谢秋瞳大声道:“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跟你走!” “不必再说了!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我也不指望这次变故会让你放弃什么!” 她抬起了头,咬牙切齿道:“但我最终会向你证明,我才是对的,我选择的路更正确。” 唐禹不再回答,只是看着屋内,久久不语。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怀悲大师终于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了出来,露出了笑容:“唐施主,我已经彻底护住了王施主的心脉,十天之内绝不会毒发了。” 唐禹双手合十,鞠躬道:“多谢怀悲大师。” 怀悲大师笑了笑,却一个踉跄几乎倒了下去。 谢秋瞳疑惑道:“怀悲大师你…你是不是…修为散尽了?” 怀悲笑着说道:“我佛慈悲。” 他念叹着佛号,口子吟诵着莫名的经文,缓步离开。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唐禹心中感动,忍不住喊道:“怀悲大师,如何才能帮你恢复功力?” 怀悲身影微微顿住,他并未回头,只是声音慈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已有了功德,何苦再求武学。” “施主心怀慈悲,自有我佛保佑,故而今日才能转危为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步伐轻快,迅速走出了院子。 唐禹一声叹息,连忙走进去,看到了睡得安详的王徽。 她脸色红润,面容祥和,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还带着一丝丝笑意。 唐禹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呢喃道:“你这么好,当然大家都喜欢你,但你的堂伯…显然更喜欢皇位。” “我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对你出手,就一定没有好结果。” “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怪我太狠毒。” 他静静说着话,而在屋外,谢秋瞳静静站着。 他说着。 她听着。 两人隔着一墙,却又像是隔着整个世界。 夜已经很深了。 有光芒闪烁在建康城的夜空,又迅速坠落到了唐家的院子里。 冷翎瑶快步冲进了房间,看到了唐禹,也看到了王徽。 她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汗水,最终累得几乎瘫倒在地。 她喃喃道:“师父来了。” 唐禹立刻站了起来,看向屋外,只见衣着华贵的祝月曦正在和谢秋瞳说着话。 很快,她大步走了进来,瞥了唐禹一眼,顺手伸出,按住了唐禹的锁骨。 可怕的热量让唐禹瞬间僵直,只感觉又热又痛,而反应过来的他,发现自己的锁骨和肩膀已经好了。 他立刻道:“怀悲大师用佛力护住了她的心脉,但他说需要你将她身上的毒素转移到我身上来,该怎么办?需要多久?” 祝月曦的脸色很难看。 她没有说话,只是顺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本书,直接扔到了唐禹手上。 唐禹低头一看,脱口而出道:“南华天伦道经?” 祝月曦冷冷道:“我帮你们双修!” 第二百一十六章 漫长一夜 “《圣心诀》是根据《庄子》内篇、《黄帝十经》、《管子》心术、白心二篇、《鹖冠子》等道家经文演变而来的,是真真正正的道家正统心法。” “它讲究以柔并势、滔滔不绝,强调浩然博大、绵延悠长,和你身上的佛门武学有很大区别。” “所以我需要先为你洗涤经脉,铸以道基,让你能够运转《南华天伦道经》,并与之双修。” 说到这里,祝月曦冷嗤一声,哼道:“若不是霁瑶苦苦相求,我才不会来管你的破事儿。” “你不是修炼梵星眸的功夫么,怎么不找她来帮你!” 唐禹哪里敢反驳,只能作揖道:“烦劳月曦仙子了。” 祝月曦道:“现在知道叫仙子了?你之前的桀骜呢?不是骂我吗?大龄剩女?你总算有用得着大龄剩女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话发泄情绪,一边把唐禹按在了地上,最终呵斥道:“盘坐!不要抵挡我的内力!” 她也跟着盘坐下来,浩瀚的内力灌注进了唐禹的身体。 这一股内力竟然是那么冰冷,冷得唐禹直接打起了寒颤,一时间嘴唇都白了,而体内的《大乘渡魔功》自动开始运转,但又在祝月曦强大的内力怒流的冲击下转而沉寂。 唐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像是在零下几十度的天气中掉进冰窟,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刺痛,骨骼都几乎冻结。 “现在打开《南华天伦道经》的第三页,照着法子来,运转周天。” 唐禹哆嗦着打开,仔细一看,只见上边赫然写着——“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 “乾刚坤柔,配合相包。阳禀阴受,雄雌相须。” “男女相成,犹天地相生,坎男离女交交姌时,一点真阳落黄庭。” 祝月曦差点没给气死,大声道:“让你看第三页!你看什么第一页!” “第一页是总纲,你看不懂的。” “别在这个时候去悟道,你现在要学的是具体的术。” 唐禹如梦初醒,真不是他走神,而是他现在被寒冷侵蚀,整个人的意识都是迷乱的。 他连忙翻到第三页,开始照着法子运转周天。 在祝月曦浩瀚的内力下,他体内的力量宛如奔涌的狂浪,一时间凶悍激撞,丹田之处的寒意不见了,反而涌出了一道道热流。 祝月曦朝前一看,只见唐禹衣袍已经鼓起,她心脏猛跳,当即道:“快!趁此机会办事!快!” 唐禹立刻爬上床去,一把将王妹妹抱进怀中。 片刻之后,两人身无寸缕,开始双修。 祝月曦吼道:“不要急!” 她也立刻上去,把沉睡的王徽抱在身前,双掌抵着她的后背。 她沉声道:“我灌注内力,强行让她运转内力配合你。” “你可以开始了。” 祝月曦双掌抵着王徽的后背开始灌注内力,而王徽的身体却不断朝她身上顶,她只能伸直了手,苦苦承受。 但在氛围感染之下,她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只觉全身无力,奇痒难忍。 “呃啊!我就知道会在这种时候犯病!” 祝月曦欲哭无泪,大声道:“快啊!用点力啊!没吃饭吗你!是不是男人啊!” 唐禹瞪大了眼。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祝月曦狼狈而逃,同时喊道:“让霁瑶帮你压制体内毒素!” 她走之后,冷翎瑶便快步跑了进来。 她当即愣住,猛然捂住了眼睛,然后手指张开,露出两个眼珠子。 “快帮我解毒啊!” 唐禹感受到了极端的腹痛,已经瘫在了床上。 “哦…” 冷翎瑶连忙跑了过去,扶起他,强大的内力不断灌注进去。 天,终于亮了。 冷翎瑶满身是汗走了出来,累得直喘粗气。 谢秋瞳守了足足一夜,见她出来,连忙道:“怎么样了?” 冷翎瑶道:“两个人都解毒了,都睡了。” 谢秋瞳道:“我看月曦仙子的状态很奇怪,你们怎么给他治的?” 冷翎瑶呆住了。 她想了想,喃喃道:“我忘了。” 谢秋瞳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缓缓道:“霁瑶你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 冷翎瑶看了一眼四周。 她小声道:“可是你说,让我保护他。” 谢秋瞳脸色顿时变了。 她眯着眼,咬牙道:“那我去休息!我累了!” 她气冲冲直接走了。 这一觉太过漫长,唐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但王妹妹却还没有醒。 他急欲得知结果,连忙穿好衣服跑了出去,看到了院子里的冷翎瑶和祝月曦。 他连忙道:“怎么样了!王妹妹是不是好了?” 祝月曦的态度极为冷漠,皱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我都亲自出手了!她当然安全了!” 唐禹感觉浑身发软,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他抱拳道:“多谢仙子相救,今后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然鞠躬尽瘁。” 莫名的,祝月曦又脸红了。 她极力压制内心的躁动,冷冷道:“别急着高兴,昨晚我察觉到了王徽有病。” “啊?” 唐禹这下懵了,怎么又来啊! 他急忙问道:“是当真有病?” 祝月曦道:“她很可能…算了,直说吧,她可能怀不上孩子。” “她的…她的女子胞(子宫)…与常人有异。”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道:“影响身体健康吗?” 祝月曦摇头道:“不影响,她身体的其他方面很健康。” 唐禹笑了起来,耸了耸肩,道:“无所谓,无所谓了,只要她健康,只要她开心活下去,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祝月曦道:“我从广陵郡连夜赶来,救了你和你妻子的性命,唐禹,你说你是不是欠我的?” 唐禹正色道:“仙子有何吩咐,唐禹必当全力而为。” 祝月曦道:“救命之恩,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做,对吧?” 她打量着唐禹的躯体,桃花眼透着赤裸裸的欲望。 唐禹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祝月曦眯眼笑道:“我要你…有朝一日,把梵星眸给破了!” “这个贱货!当初弃我而去!害得我被病痛折磨!我要她生不如死!” 第二百一十七章 患难真情 唐禹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脑中不自禁就想起了梵星眸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那深邃的瞳孔中像是有星辰律动,要把人魂魄吸进去一般。 而眼前的祝月曦,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如果梵星眸是神秘、异域和高贵,那祝月曦就是典型的艳丽、欲望和魅惑。 前者高挑,后者丰腴,当真是春兰秋菊,各善其长。 但唐禹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不对! 我虽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却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都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下意识看向祝月曦,却发现这个艳丽的女人正在冷笑。 “很疑惑对吗?” 祝月曦哼道:“你体内有《大乘渡魔功》这种刚猛霸道的佛法,如今又修炼了道家的《南华天伦道经》,二者相辅相成,自然欲望大增。” “但你内力根基浅薄,若做不到克制,会加大你本源的消耗,对身体是百害而无一利。” 唐禹连忙道:“那我努力修炼,加以克制呢?” 祝月曦道:“那七老八十…夜御十女都不成问题。” 这个唐禹听得懂! 他忍不住道:“月曦仙子,你要让我对付梵星眸,但我却对她毫不知情啊,总得有个线索吧。” 祝月曦冷声道:“她就是个变态!她年轻时候被男人抛弃了,便开始喜欢女人了,而且占有欲极强,色欲极重,你要对付她,只管使用美色计。” “她极端聪明,但面对美色却总愿意不断破例、不断退让。” “你身边的红颜知己很多,到时候给她几个,她便高兴得不得了,你就有机会了。” 这话怎么这么怪… 唐禹仔细想了想,虽然对方是个女人,但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而且,他想问的也不是这个,而是:“月曦仙子,其实我想知道…你和梵星眸当初是有什么恩怨吧?” “你说她害得你病痛缠身,是因为…你们曾经…欢好过?” 祝月曦脸色顿时大变,怒喝道:“无耻!混账!谁让你瞎想的!” “我救你性命!你便这般报答我!” 唐禹这次可不是真想惹她,于是连忙道:“错了错了,我错了,月曦仙子息怒,救命之恩,晚辈确实感激不尽。” “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那梵星眸好看!” 那个女人确实讨厌,差点把老子吓尿,连王妹妹都声她的气。 祝月曦瞥了他一眼,道:“霁瑶说,你找我是有事?我来见你,纯粹是心疼我徒弟,这么多年来,她也确实很少求我什么。” “我是给她面子,可不是给你面子,所以你可以说事,但我未必答应。” 唐禹道:“仙子,我想知道极乐宫在建康的分部,我想给梵星眸写信啊,践行仙子给我的任务。” 祝月曦眯眼道:“说实话!” 唐禹连忙把梵星眸造谣王妹妹的事说了出来。 祝月曦闻言,也是忍不住想笑:“这的确是她才干得出来的事儿,也罢,我便直说了吧,极乐宫的分部在瓦官寺,距离你这里也不远。”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道:“霁瑶说,你还想问谢秋瞳的病?” “正是。” 唐禹面色严肃了起来,沉声道:“仙子,她的病源于早产,是否不可治愈?” 祝月曦道:“肉体上的病痛,都可以用武学来治愈,只要她抛开一切杂念,专心修炼《圣心诀》,以她的天赋,一定可以延长寿命,最终达到天人之境,彻底超脱。” “但她心理上的病,却是无法靠武学治好的。” 唐禹皱起了眉头,谢秋瞳心理上的病?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其实看出来了一些,谢秋瞳比较自卑、比较缺乏安全感,在这一点和喜儿差不多,但喜儿是用情绪来渴求安全感,而谢秋瞳是用冷酷。 除此之外,谢秋瞳还有什么病吗? 唐禹正色道:“请仙子解惑。” 祝月曦道:“她的病,是绝情。” “她从小过得太苦,这种苦不是吃穿用度上,而是在感情和病痛上。” “她的母亲应该很恨她,在她记事开始就对她非打即骂,怪她不是男丁,这奠定了她个性的强势。” “她母亲死后,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但她不敢说,怕被赶出去,忍受病痛折磨的同时,还如饥似渴地疯狂读书,这奠定了她坚韧却又充满危机感的性格。” “关键在于,在进入师门之前,她没有得到任何感情上的关怀,这让她从内心深处就不相信感情。” “别看她平时正常得很,可一旦到了紧要时刻,她会毫不犹豫抛弃感情,而选择利益。” “她本质上不是在建康长大的孩子,而是丛林里长大的野狼。” “这样绝情的人,你觉得她会惜命吗?” “不惜命,又怎么心无杂念去修炼?” “不用想了,我们都劝过了,她其实根本不想活那么久,她只是在创造属于她的安全感——权力。” “她权力越大,才会觉得自己不会被欺负。” “而内心深处,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另外一个原因——她要向她死去的娘证明,她比男丁更出色。” 唐禹最终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在谯郡时王妹妹那句话——“很简单啊,爱她就好了。” 原来王妹妹才是能看穿人心的可爱姑娘,不…她不是能看穿人心,而是她有一种直觉,一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的直觉。 “霁瑶想跟着你做事,想保护你的安全,她是大人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愿意支持她的。” “但你可别把她当成没依靠的姑娘,你敢欺负她,我就敢要你的命!” “霁瑶,记得经常回来看师父。” 祝月曦说了一句,也不给唐禹告别的机会,便直接消失在了院落中。 唐禹看向冷翎瑶,冷翎瑶也看向他。 唐禹道:“她显然多虑了,我欺负过你吗?” 冷翎瑶眼神清澈,道:“我忘记了。” 哎哟喂这可不兴说啊,否则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唐禹双手抱拳道:“冷女侠您饶了我吧,我知道其实你的遗忘症没有那么严重,你只会在偶尔的时间,忘记偶尔的事情。” 冷翎瑶道:“我越在意的东西,越容易忘记,所以我尽量什么都不在意。” 这句话如此平静,但仔细去品味,却蕴蓄着巨大的悲伤。 越在意,越容易忘记,那不就意味着,一生之中被迫都无法去在意什么,只能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唐禹指了指房间,道:“那个姑娘一定能给你不同的回答,要不要听?” 冷翎瑶想了想,微微点头。 两人走进了房间,看到了睡得正香的王徽。 她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唐禹轻轻捏住了她的小鼻子。 她呼吸不过来,拍了拍唐禹的手,呛了一下,才悠悠转醒。 她感觉自己精神很不错,身体状况也好,于是眨着眼睛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安全啦?” 唐禹点头道:“但我们差点死了,王妹妹,这怪我,是我疏忽了。” 王徽忍不住坐了起来,抱住他的手臂,道:“既然都安全了,还在乎过去的事做什么。” 唐禹把事情讲了一遍,叹道:“太后怕了,心有余悸。” 王徽则是笑道:“看也有令人愉悦的地方啊,比如我们至少看出…有很多人是真心待我们的,这是患难见真情呀,比如谢家姐姐,比如霁瑶姐姐…” 说到最后,她还对着冷翎瑶眨了眨眼睛。 冷翎瑶的表情有些僵硬,面对这样的热情,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而唐禹则是看向她,低声道:“你看,她总有不同的回答。” 冷翎瑶点了点头,道:“她真好。” “但我不是她。” 她情绪有些低沉,缓步离开了房间。 而唐禹也明白,自己自作主张的安慰,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女人的心,真难琢磨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嫁妆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是很差的,医生、药材的珍贵程度超乎想象。 唐家没有大夫,药材也少得可怜,更没有专业的人员进行陪护和观察病情。 聂庆和小莲都在谢家养伤,因此,在天亮之后,王妹妹提出要去见见他们。 唐禹带着她先来到了建初寺,但却并没有进到藏经阁。 住持大师叹息道:“唐施主、王施主,怀悲师祖闭关了,短则数月,多则数年,不见外客。” “不过师祖给唐施主留了一件东西,请唐施主收下。” 他将一个小盒子递到了唐禹手中,唐禹打开,只见里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佛牌,是木头雕刻而成的,算不上贵重。 只是在佛牌之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善”字,让人百味杂陈。 唐禹最终收下了佛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怀悲大师是真正的高僧,在下敬佩。” “这是那两页金箔的翻译汉文,请住持转交怀悲大师。” 走出建初寺,唐禹的心情好了很多,仿若前日的阴霾都已经不在。 王徽挽着他的手,蹦蹦跳跳走着,说道:“我想回家一趟可以吗?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母亲和主母肯定很担心我,他们没机会来看我,我总要去看他们的呀。” 这种时候,唐禹不想考虑立场和影响,直接说道:“你只要想去,我就陪你去。” 王徽道:“先去看聂师兄和小莲。” 两人很快来到了谢府,而仆人带他们去的却不是梨花别院,而是正厅。 难道是谢裒有事要找我? 正是疑惑之时,进入正院正厅,唐禹的瞳孔却紧缩了一下。 正厅上座,谢秋瞳静静坐在那里,正招待着客人。 看到了唐禹,她缓缓站了起来,轻笑道:“来得正好,不用专门派人去请你们了。” 而王徽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主母!” 她扑进了曹淑的怀里,念着这个妇人不肯撒手。 而旁边,王导脸上带着深邃的笑意,缓缓道:“唐禹,把这里留给她们吧,我们去转一转。” 说实话,唐禹在这里见到王导,还是很意外的。 王家和谢家,那可是深仇大恨啊。 而且谢秋瞳坐在主位,谢裒却不见了…这也隐藏着很多信息。 但无论如何,王导的面子要给的,好歹是岳父大人。 谢家的花园很大,王导的步伐很是稳健,他依旧是那副模样,自信、从容、镇定,似乎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开口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唐禹破防。 “当初是我想得到你,没想到便宜了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中带着戏谑。 唐禹按着胸口,使劲呼吸,才终于把气喘了上来。 王导看向他,平静道:“你觉得王徽最像谁?” 唐禹道:“想谁?” 王导笑道:“她的娘亲是个懦弱的性子,常常自怨自艾,她的主母性格过于强势,但智慧却很一般。” “我的女儿最像我,聪明的同时,兼具乐观精神,会开玩笑,也看得穿人心。” “奈何,她似乎又看得太透,因此对权势并不追求。” 唐禹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王导在智慧上并没有争议,但乐观…似乎也是真的乐观,他也是经历过许多波折的人,但从来没见他抱怨或放弃过,一直保持着极佳的心态。 而王导往前走的同时,继续道:“人活在这个世上,十年是活,百年也是活,执念太深,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我即使到了这个年龄,也坚持每日养生,在花园散步,亦或者试试男人。” “生命不是短暂的光辉,是长久的明亮。” “经历了谯郡之战,却只得到了这个结果,唐禹,心情如何啊?” 这才是他要说的正题。 唐禹想了想,才说道:“心情还不错,我没有觉得多失落,在太子身边,就相当于将来的天子近臣嘛,这也算是潜邸之功。” 王导又突然道:“那么,前日的刺杀呢?” 唐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眯眼道:“你别告诉我,你在替王敦说情。” 王导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想想他为什么要杀你们。” 唐禹道:“杀了我们,就有了名。” 王导笑了笑,道:“那是表象。” “本质是,你们微不足道,杀了能得利,却又不必担心损失什么。” “如果你是陶侃,你是郗鉴,哪怕你只是虞潭、苏峻,他也不敢动。” “今天我要教你的是,人是有团体的,有阶级的。” “你如果置身于一个团体、一个阶级之中,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杀你,就相当于杀你的团体,你的阶级。” “杀你一个,就会引动无数个和你一样的人的反扑。” “你目前在东宫蛰伏,需要尽快找到自己的团体和阶级,与之产生联系,这样才能真正安全下来。” “真正的安全,是让人对你兴不起刺杀的念头。” “这是权术。” 说到这里,王导慨然叹道:“这是我为官几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你怎么看?” 唐禹道:“你希望我怎么看?照你说的做,还是…否定你的说法?” 王导道:“我只要你说实话。” 唐禹咧嘴一笑,道:“实话就是,我认为你说的对,但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需要去寻找团体,我要做的是创造团体。” 王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摆手道:“和你这样的年轻人说话,真是复杂的感受,仿佛让我老了几岁,又仿佛让我更年轻了。” “不过作为父亲,我当然希望我女儿的丈夫,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看向唐禹,道:“有法子吗?” 唐禹道:“创造信任,创造信仰,因而获得惊天伟力。” 王导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既然女儿嫁给你了,我王家作为大族,嫁妆肯定是不能省的。” “五百两黄金,明天晚上秘密给你送来。” “谈话结束,从此以后你们和王家再无关系。” 唐禹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妈的多少? 五百两! 这他妈…我爹辛辛苦苦半辈子,所有积蓄加起来,包括房契、地契什么的,总共也没超过五十两黄金… 王家还是太有钱了啊,比司马绍这个太子有钱多了啊。 “如果你成了,王家会至少兴盛二百年。” “如果你是失败了,我足够有能力保住你,就算保不住你,保住我女儿还是很轻松的。” “至于钱,我们从来不缺钱。” 王导淡淡笑着,缓缓道:“我当然是希望王家兴盛更久更久,你自己慢慢思考吧。” 他摇着头离开,而唐禹心中感慨,来到这里一年多,似乎也就王导真正看穿了我的心事。 他非但看穿了,还保持了相当的默契。 都说娶妻娶贤… 老子倒好,娶了个最贤的,而且还是个大富婆… 今日又是爱王妹妹的一天。 第二百一十九章 信 王家人要团聚,只能在谢家找个机会。 谢秋瞳也没有打扰他们太久,而是把唐禹叫到了梨花别院。 因此,唐禹也顺利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聂庆。 这厮身上绑着布,因为胸口的伤,手都不敢乱动。 唐禹笑道:“聂师兄,你武功不太行啊,人家孙石几招就把你打成这样,你作何解释啊。” 聂庆喘着气道:“老子现在受了伤,你还要气我,你是人吗?” “孙石那个王八蛋,的确不好惹,我当时就该直接把你卖了跑路的,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唐禹连忙道:“哪里哪里,聂师兄怎么会是那么不义气的人。” 聂庆咧嘴道:“想好怎么报仇没有?自出道以来,我就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唐禹道:“先灭了王敦,再处理孙石。” “我已经打算写信给喜儿,找高手帮我们出手。” 聂庆当即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要找月曦仙子这种高手去对付她,其他人不好使。” “等等,你给喜儿写信,不会是要找北域佛母吧?” 唐禹摆手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只管好好养伤,等你恢复了,我请你去青楼,让那群姑娘伺候你,还反倒给你钱。” 聂庆疑惑道:“现在青楼都做慈善的吗?” 唐禹道:“毕竟你是处男嘛。” 聂庆愣住,脸色渐渐变得扭曲,然后怒吼道:“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我没有这样的兄弟!” 唐禹大笑着离开。 逗了逗聂庆,心情更好了,于是又来到小莲的房间。 小莲的伤势轻一些,只是两只手不能动,但自己还是能走动的。 唐禹表达的关心和感谢,而小莲则是笑道:“不用的啦,姑爷,我是小姐的人,那也是姑爷的人噢。” “到时候,人家是通房丫头的啦,姑爷要不要提前尝尝滋味,我手不能动,但是嘴巴能动呀。” 唐禹大受震撼,回头看向谢秋瞳。 谢秋瞳摇头道:“不是我教的,我不懂这些。” 唐禹道:“我看得出来。” 两人一边朝外走,谢秋瞳一边说道:“司马绍让我向你表示问候,他的身份不太适合亲自来看你,温峤最近又很忙。” “王敦那边现在很多动作,他们在笼络建康的名流,企图为将来的大事做打算。” “我们也在积蓄力量,司马绍想要一些更直观的办法,他让我来问你的意见。” 唐禹想了想,沉声道:“让温峤犯个错吧。” 谢秋瞳皱眉道:“犯错?什么意思?” 唐禹道:“让温峤犯个错,让司马绍责罚他,让庾亮在其中当坏人。” “王敦知道消息之后,很可能要选择挖温峤过去。” “让温峤去卧底,搞清楚那边的情况,同时可以勾起他们的内部矛盾。” 谢秋瞳想了想,才道:“这很冒险,一旦暴露,温峤危险了倒是小事,关键是我们容易得到错误的情报,做出错误的判断。” 唐禹叹道:“现在不是讲究稳妥的时候,除了孤注一掷,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谢秋瞳陷入了沉思。 然后她看向唐禹,平静道:“你真的要北府军?” 唐禹吓了一跳,看着她故作平静的表情,随即摇头道:“前天是怒火攻心了,说的气话,北府军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我哪里能张口就要。” 谢秋瞳不说话了。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楼宇,想起了唐禹在这里生活的一幕幕。 她闭上了眼,最终看向唐禹:“如果我愿意给你呢?” 天知道这句话她费了多少勇气,以至于说出来的那一刻,声音都在颤抖,呼吸都变得粗重。 这一刻,唐禹真的有些动容。 都说谢秋瞳绝情,都说她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但她对我…却是什么都愿意给。 因此唐禹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我不要你的北府军,但我也不会立刻走,我会帮你,帮你去往你想去的地方。” 谢秋瞳看着他,然后慢慢挣脱了他的手。 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平静的话:“你根本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回头看向唐禹,露出冷笑:“或许你知道,但你不敢说,废物。” 唐禹张了张嘴,无法回答。 谢秋瞳眼中带着自嘲,缓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嫌弃我,你嫌弃谢家。” “你认为我们都是脏的。” “和我们这样的家族扯上关系,当然会影响你的大事。” 唐禹静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他不得不承认谢秋瞳是聪明的,她用了最少的时间,就看清楚了本质。 是的,唐禹不能借助世家的力量崛起,至少明面上绝对不能。 这是两人最大的隔阂,最疏离的症结。 唐禹只能摇着头,短暂离开。 王妹妹在陪家人,他便回家写信,再寄信给喜儿。 要写的内容,他早已想好了。 “喜儿宝贝,你已经回到极乐宫了吧?我也回到建康了,我们相隔更远了,但我的思念却更浓了。” “之前拜托你建立情报系统的事,要暂时作废了,你不必再忙碌了。” “你帮我留意一个叫王猛字景略的人,应该寄居在魏都,年龄不详,或许很小,或许也已经成人了。” “对了,我最近在谯郡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孙石,自称泰山雄碑,是一个高手,他跟我说了很多事呢。” “他说他和你师父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当初让你师父怀孕了三四次,只是都没保住胎,是真的吗?” “他说你师父私底下其实很那个,恨不得把男人吸干,他玩腻了才离开你师父的,有这回事吗?” “我怀疑他在说谎,因此跟他闹了也一场,差点被他打死。”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全了,你师父的事…你要多关心啊,问问她是不是有这回事。” “我很想你,你也要经常给我写信啊。” “十一月初九,唐禹于建康。” 把信写完,唐禹长长出了口气。 他很清楚,这封信一旦到了喜儿手上… 北域佛母肯定来! 到时候,泰山雄碑是吧,你小子有福了。 唐禹兴致冲冲来到了瓦官寺,直接亮明了身份,说自己是喜儿的朋友。 他不知道什么暗号,干脆直接明牌。 关键是,这些魔教的密探竟然真的信了。 “噢是唐禹对吧?我们知道你,你是我们的内部人员。” “要寄信是吗?” 年轻的教众问道。 唐禹点头道:“情况紧急,务必尽快送到圣女手中。” 年轻教众笑道:“再紧急也别怕!我们宫主就在这里呢!” 话音落下,内房之中,北域佛母梵星眸缓步走了出来。 她眯着眼,轻轻道:“很久不见了,姓唐的,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信,是不是又要骗我的徒弟。” 深邃的眼眸,透着杀意。 她打开了信,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第二百二十章 大魔头 天塌了。 她北域佛母分明护送喜儿回极乐宫了啊,怎么莫名其妙跑到建康来了? 如果上天真要整我,不必这么费劲,我自己给自己几耳光就行啊。 这一刻,唐禹没有任何犹豫,转头就跑。 他很确定祝月曦还没回广陵郡圣心宫,她肯定还在建康的分部。 只要找到她,才能实现风险对冲。 至于这两个高手又怎样的恩怨,会怎样大打出手,唐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跑!赶紧跑! 唐禹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他非但在跑,而且直接飞起来! 哎我怎么飞起来了? 他猛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提住了衣领,被梵星眸直接拉了回去。 然后,他被掐住了脖子,嘴巴直接张大。 梵星眸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老娘长这么大,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了,但你是第一个敢造我黄谣的!” 说完话,她直接把信纸捏成一团,一把塞到唐禹的嘴里,吼道;“给老娘自己咽回肚子里去!” 唐禹不停咳嗽,连忙把纸吐了出来,急道:“师父息怒啊,弟子绝对没有造谣,字字都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啊!” 梵星眸凤眸一掀,大怒道:“你说信里写的都是事实?臭小子,别以为喜儿宝贝爱你,我就没其他法子收拾你。” “你上边的嘴不吃,我就让你下边的嘴吃!” 唐禹脸色都白了,大声道:“师父,弟子冤枉啊,是那个孙石造谣,弟子只是把他的罪行说出来啊。” “不行你看,我锁骨断裂、肩膀脱臼,伤势刚好不久。” 话音刚落,梵星眸一伸手就直接把他上衣撕烂,看到了他的肩膀。 她双目一凝,缓缓道:“的确有散手八式的痕迹。” 唐禹顿时松了口气。 梵星眸道:“本来想狠狠收拾你一顿的,但…看了你的伤,我决定杀了你!” “啊?” 唐禹当场愣住。 梵星眸冷冷道:“老娘感受到了《圣心诀》的气息,你的伤,是祝月曦那个臭母狗给你治的吧?” “你和她,关系真是不错啊!” “抢老娘的现任,还要却抢老娘的前任…” “你逮着我一个人薅是吧?当我好欺负是吧?”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 唐禹一时间脑子都快烧坏了,饶是他自认为逻辑很强、应变能力也不错,但面对这种超纲的话题,还是太吃力了。 他只能乱中求序,喃喃道:“那、那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梵星眸显然反应了一下,然后气得双目冒火,一掌拍在唐禹的心口。 唐禹吓得大叫一声,然后愣道:“哎?不痛?” 话音落下,他全身的衣服突然直接裂成碎片,上下赤裸再无寸缕。 唐禹猛地捂住,惊道:“你做什么!” 梵星眸冷冷道:“喜儿宝贝的面子我要给,今日不杀你,你现在给我滚回家去。” “就这样裸着回去!” “否则…” 她看向身后几个弟子,寒声道:“我就封住你的穴道,让他们好好伺候你!” 几个弟子面色大变,吓得连连退后。 其中一人已经忍不住喊道:“唐大哥,你…你赶紧回吧,别犹豫了,别害了兄弟们的清白啊。” 放你妈的屁,老子才是最苦那个好吗。 唐禹都快哭了,捂着裆部,急忙道:“师父!我可是你唯二的弟子啊!是喜儿师姐带师收徒的啊!” “我应该对你尽孝才对,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徒弟啊。” 梵星眸道:“徒弟就该听我的啊,你作为大师兄,让师弟们爽一爽难道不应该?” 师弟们再次后退,已经是怕到极致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师父我错了,我承认信里的内容都是我编的,我被孙石刺杀,身边的人都受了重伤,我和王妹妹也身中砒霜剧毒,几乎殒命…我…” “什么!” 梵星眸脸色陡然变了,直接打断道:“王徽中毒了?孙石好大的胆子!老娘要把他碎尸万段!” 唐禹愣住了。 噢…这样啊? 不是…你是这么想的吗? 唐禹当即哽咽道:“王妹妹身中剧毒,几乎殒命,冷翎瑶身受重伤,谢秋瞳被打断肋骨,她的侍女小莲和我的侍女小荷,也断了手臂…” “那个孙石…口出狂言,他说他没别的爱好,就单纯喜欢打女人。” 梵星眸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的杀意彻底沸腾! 她一字一句道:“这奸贼!当真是罪大恶极!” “那么多漂亮的女人,竟然差点都被他害了,他…他…” 说到最后,她喘着粗气道:“老娘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趁此机会,唐禹干净看向身旁的师弟们,压着声音道:“愣着干什么,快拿件衣服给老子啊,你们真想当搅屎棍吗!” 几人吓得连忙把外衣脱下来扔给他。 唐禹连忙穿上,看到梵星眸在冷笑,于是他又赔笑道:“师父,原谅弟子吧,弟子也是…也是为了保护她们啊。” 梵星眸眯眼看着他,缓缓道:“徒弟啊,你认识的漂亮姑娘,还挺多哈?” “啊?” 唐禹吞了吞口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儿子的就是妈妈的…” 梵星眸眼睛一亮,笑道:“那个…我来建康是办大事的,但这瓦官寺,住得不太舒服啊。” 唐禹似乎明白了,喃喃说道:“那请师父…下榻弟子寒舍,弟子有侍女小荷,年方十七,生得乖巧玲珑,她可以好好照顾师父凤体。” “懂事!哈哈哈!” 梵星眸心情这才好转,拍了拍唐禹的肩膀,道:“你啊,在师父面前少说谎话,师父不吃那套,师父只吃樱桃。” 她他妈太黄了!我忍不了了! 唐禹很愤怒,点头道:“师父,俺也一样。” “嘭!” 头上直接挨了一下,唐禹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走!去你家!” 梵星眸大笑着,直接上了唐禹的马车。 唐禹心里苦啊,虽然多了个保镖,但…但家里好像多了个大魔王。 而且,我怎么感觉…被…牛了? 不行!坚决不能让这个女魔头碰王妹妹,最多让小荷给她占占便宜。 对不起小荷,苦了你了,公子对不起你。 唐禹含泪进了马车,又被赶了出来。 “孤男寡女你要做什么!滚去驾车!” 他妈的太过分了啊。 唐禹攥紧了拳头,驾着马车带着梵星眸回家。 一路回到唐家,梵星眸左右打量着,也不看院子的格局,反而像是在找着什么。 很快,岁岁抱着一盆花路过,看到唐禹,当即过来打着招呼:“公子回来啦…” 下一刻,她就看到了梵星眸。 她当场愣在原地,喃喃道:“好漂亮的姐姐,如果能做我的女人就好了…” 梵星眸歪着头,慢慢瞪大了眼,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来采花的,没想到刚进门,就被被人当成花想采了。 她指着蓝岁岁,看向唐禹道:“这姑娘叫什么?我打算收她当徒弟。”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态度 不行! 这样下去坚决不行! 这老妖婆来府里第一件事就要挖我的人,将来还指不定要干什么,如果任由她这样下去,我连王妹妹都保不住。 唐禹正色道:“老妖…不…师父…岁岁年龄还小,还在读书识字,不太适合拜师…” 他连忙看向岁岁,疯狂使眼色:“你说是不是啊岁岁?” 蓝岁岁愣了愣,小声道:“可如果她是我师父,就…就好刺激呀。” 我的家怎么了!怎么都是这种人啊! 唐禹大声道:“师父想必是刚到建康不久吧,一路舟车劳顿,瓦官寺条件又差,肯定还没沐浴。” “我叫小荷给师父安排沐浴行不行?” 梵星眸当即道:“当然好了!” “师父请跟我来,住主院。” 家就这么大,又不敢委屈这个老妖婆,只好把主院主楼给她住,当时老爹在那阁楼之上夜夜笙歌,如今轮到这个女魔头了。 唐禹笑道:“师父稍坐片刻,让侍女们给你揉揉肩,我去叫小荷。” 他吩咐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侧院而去,见到了正在指挥下人打扫院子的小荷。 “快!小荷快来!” 唐禹当然不用亲自来请她,是为了给她打招呼。 “公子怎么了?” 小荷笑嘻嘻地走来,可可爱爱的,她十七岁的年龄,也是大姑娘了,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唐禹低声道:“主院来了个女魔头,是喜儿和我的师父,武功很高,千万惹不得。” “你得帮我照顾好她。” 小荷笑道:“这是小事呀,小荷连小姐都伺候得了,还怕一个长辈么。” 唐禹道:“小荷你千万记住,她喜欢女人,很可能会在你照顾她的时候,占你的便宜。” “你一定要吊着她,跟她谈感情、装清纯,决不能让她占你的便宜。” “她要来硬的,你就哭,就撒娇,就装胆怯,这样她就只顾着哄你了。” 小荷这下愣住了,委屈道:“公子…小荷是你的贴身奴婢呀,你…你一直不对我动手,还把我推给别人…” 唐禹急忙道:“当然不是,公子只是让你照顾她,但千万别答应她的无理请求。” 小荷看了一眼唐禹,小声说道:“那、那小荷也委屈,做了这件事,公子是不是该补偿我?” 她眨着眼睛,脸色却有些红了。 唐禹连忙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道:“乖,公子这不是心疼你么,等把这个老妖婆搞定了,公子就宠幸你。” “太好了!” 小荷高兴地亲了唐禹一口,自信满满道:“老妖婆就交给小荷吧!” 她大步朝着主院走去。 而唐禹,一点都不敢耽误。 他要立刻去谢府,把事情告诉冷翎瑶,让她赶紧请月曦仙子来,不然天知道这老妖婆会怎么样。 一路赶到谢府,已经是黄昏了。 王导夫妇已经离开,谢秋瞳正带着王徽、冷翎瑶在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唐禹快跑过去,直接问道:“霁瑶,你打得过梵星眸吗?”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冷翎瑶指着自己的脸:“我?” 谢秋瞳反应更快:“你别说北域佛母在建康,并且找到了你了。” 唐禹道:“她现在就在我家,虽然没有抱着恶意而来,但天知道她要做什么事。” “月曦仙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会出手吗?”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必要让师父知道。” “我去禀报。” 她说完话,便直接走了。 王徽小声道:“那我们还可以回家吗?” 谢秋瞳眯着眼沉思片刻,缓缓道:“北域佛母身份敏感,已有十年没有南下,此刻突然来建康,不可能只是闲逛。” “但要她亲自出马的事太少了,不可能是武林的事…她或许是为了慕容鲜卑…” 她看向唐禹,郑重道:“看来是赵国的情况不太好,慕容鲜卑真要建国了,他们需要声势。” 唐禹道:“你是说,北域佛母来建康是为了见陛下,为了给慕容鲜卑争取声势?” 谢秋瞳道:“有我大晋站台,慕容鲜卑建国一事,将水到渠成,正统之名,可以没有,但能有则有。”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疑惑道:“但她凭什么可以说动陛下?她甚至没有见过陛下。” 唐禹也很快敏锐起来,凝声道:“陛下病重,已入膏肓,道家的柔和法子,解决不了陛下的问题了。” “但梵星眸自创佛法武学,在极端情况下,或许比祝月曦的道家内力更适用。” 谢秋瞳想了想,才缓缓道:“我会让人关注一下皇宫的情况,有任何消息,我们提前知道总是要好一些。” 唐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他压着声音道:“陛下想继续活,那…司马绍所做之事,就…就容易触犯逆鳞。” 谢秋瞳猛然抬头,冷声道:“我去找司马绍!”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们多虑了。” 唐禹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已经决定了?” 谢秋瞳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有决定,我只是一个广陵将军,四品武官而已。” “你也什么都没有决定,你也只是四品武官,而且是虚职。” 唐禹看着她不说话。 谢秋瞳也看向唐禹,沉默了片刻,迟疑道:“你…会…站在…” 唐禹直接打断她:“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谢秋瞳重重松了口气。 王徽看着他们两人打哑谜,她也听不懂,只是嘻嘻笑道:“谢姐姐不用担心啦,唐大哥肯定是在乎你的啊。” “别看他有时候嘴硬,其实说梦话都在喊你的名字呢。” 谢秋瞳诧异地看向唐禹。 唐禹目光深情,认真道:“秋瞳,其实我有一句话埋在心里,想对你说很久了。” 谢秋瞳的手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唐禹,道:“什么…话?” 唐禹道:“还记得我在进入死牢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件令人深刻的事情吗?” 谢秋瞳仔细想了想,道:“什么事?” 唐禹轻轻道:“你借了我二两黄金,一直没还…” 王徽噗嗤喷出了嘴里的茶。 谢秋瞳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她看了一眼四周,找到了茶杯,直接朝唐禹砸去。 唐禹顺势躲过,发出了大笑之声。 他一把拉着王徽,道:“快跑,我肯定她这次真的生气了。” 王徽一脸懵圈,被唐禹拉着走了。 而看着他们的背影,谢秋瞳咬牙切齿,沉默了许久,嘴角却又慢慢扬了起来。 “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身旁突然传来调笑的声音。 谢秋瞳脸色顿时冷漠,回头看到了小莲,沉声道:“不好好养伤,瞎逛什么,回房间去。” 小莲不回答,只是继续道:“你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谢秋瞳急得直接推她走。 小莲哈哈笑道:“小姐,姑爷有时候说话慢动听的喔!” 谢秋瞳哼道:“他就是个小气鬼!二两黄金都记得!” 她低下头,却又小声道:“他却忘了我怎样才拿到那二两黄金的。” 而另一边,唐禹一直控制着速度,恰好在到达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另外一辆马车。 他带着王徽下车,看到了冷翎瑶和祝月曦也下了车。 祝月曦看到唐禹,当即瞪眼道:“她真在?” 唐禹道:“千真万确!不过千万别打起来啊,我突然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祝月曦就大步朝里走去,满脸的怒火。 唐禹和冷翎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到了主院,祝月曦顿时看到了梵星眸,当即呵斥道:“好啊!好!你这个贱女人!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梵星眸正躺在椅子上,享受着两个侍女的按摩。 看到祝月曦,她不怒反笑,勾了勾手指,眯眼道:“既然来了,还不快过来给我舔脚,小狗狗…” 听到最后三个字,祝月曦当场脸色苍白。 第二百二十二章 认字 黄昏似乎骤然变成了黑夜,在暗无天日的记忆中,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 祝月曦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胸膛起伏,一时间眼眶都快红了。 她全身的力量开始往外狂涌,声音也在颤抖:“我…要…杀了你!” 梵星眸依旧躺在椅子上,眯眼道:“杀我?为了掩盖你的过去吗?你很怕那些事传出去吧?” “一个门派的后起之秀,年轻一辈最惊才绝艳的人物,私下里竟然喜欢趴在地上吃东西,竟然喜欢挨鞭子…” 祝月曦攥紧了拳头,怒吼道:“住口!” “我说过,只要你敢来建康,我就杀了你。” 说完话,她便直接朝着梵星眸杀去。 只是下一刻,梵星眸就拔地而起,浑身金光闪烁,宛如流星一般朝天而去。 她大笑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狗狗,等主人忙完了正事,再好好给你一场痛快!” “我知道你其实是想我了,想我想到发疯,因为只有我敢打你。” 祝月曦咬着牙,也跟着追了上去。 两道光消失在天际,院子里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唐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按着胸口,只觉心跳十分剧烈。 他看向冷翎瑶,喃喃道:“霁瑶,她们恩怨这么深刻吗?” 冷翎瑶轻轻道:“我忘记了。” 很好,果然还是这个答案。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感慨道:“总算…安静了,寄个信而已,差点闹出天大的事。” “累了一整天了,大家伙都休息吧…我他妈…也累了。” 唐禹选择去泡个澡。 当然,居心不良的小荷表示要亲自服侍。 “奴家可以用身体帮公子搓澡!” 她言语之中只有兴奋,没有羞涩。 唐禹连忙摆手,今天这大起大落的,他是在有些吃不消了,是在不想再起飞降落了。 美滋滋泡了个澡,这才感觉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心绪安宁了很多,想起梵星眸这个老妖婆的逆天程度…怪不得喜儿这么敢爱敢恨… 喜儿… 哎,今天本身是要给喜儿写信的,结果惹了这么多事,都是我心地不纯的报应啊。 我老老实实给喜儿写一些想说的知心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的,偏要在里边造黄谣引战… 都怪老子啊。 想到这里,唐禹打算再写一封信给喜儿,这一次,不再用心不一。 他来到书房,正要准备,却发现冷翎瑶走了进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唐禹一眼,便开始磨墨。 他们总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事情中,能享受到莫名的安宁和默契。 唐禹执笔,沾着墨水,慢慢写了起来。 “我回到建康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过得不太好,很多复杂的事牵扯着我的心,让我无法平静。我怀念谯郡,我舍不得那里的山林,因为我们曾在那里相拥,互诉衷肠,私定终身。” “你的名字真美,失去了你,就好像真的失去了欢喜,失去了开心,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思念,心脏似乎真的缺少了一块。” “我不知道这些言语是否能承载我的感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通过这些苍白的文字,感受到我对你的心,但我一定要写,一定要竭力去表达,哪怕能让你会心一笑,我也觉得十分值得。” “你会笑吗?还是会哭?无论何种表情,我此刻想起你的脸,就觉得心中好暖。” “我倾听着建康的喧嚣,似乎也隔着三千里距离,想到了辽东的雪,辽东正在下雪吧,希望风不要太冷,不要让你感受到孤独。” “关于情报的事,不要再忙碌了,可以帮我注意一下王猛字景略这个人,这对我有帮助。” “最后就是,我很期待下次见到你,我想亲吻你的脸,告诉你在天地的另一端,有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唐禹,十一月十一于建康,于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写完了长长的一封信,唐禹缓缓放下了毛笔,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前面的那封信,写完之后我心中忐忑,这封信我写完,心中却踏实了很多。” “原来很多事,真的要用心去做,用诚心去对待,才会让人踏实。” “霁瑶,你觉得呢?” 冷翎瑶看着信,逐字逐句看着,久久不语。 她发现唐禹在看她,于是小声道:“我只认识其中一部分的字。” 唐禹道:“比如呢?” 冷翎瑶抬头,认真道:“我想亲吻你。” 唐禹忍不住笑道:“你适合做娱乐记者,你总能在一大段文字中找到劲爆点。” 冷翎瑶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直看着桌上的字。 唐禹见她古怪,于是提议道:“需要我教你识字吗?” 冷翎瑶微微摇头道:“学会了,也会忘记。” 唐禹道:“你明天吃饭吗?” 冷翎瑶疑惑道:“为什么不?” 唐禹道:“吃了也要拉出来的…不还是要吃?我们来到世界,不是为了等一个结局,而是去经历我们活着的这几十年。” “去经历吧,别管结局是遗忘还是铭记。” 冷翎瑶看着信,轻轻道:“那我念,你写,好不好?” 唐禹笑道:“当然。” 冷翎瑶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者,刚柔并济,阴阳相生。” 唐禹认真写着,她也缓缓念着。 冷翎瑶继续道:“致虚极,守静笃,气贯如江海,神守形,合太虚,无招以成势。” “故无意无我,可见天机,成天人也。” 一口气写完,唐禹疑惑道:“这是什么道家经文吗?” 冷翎瑶轻轻道:“这是《圣心诀》的总纲。” 唐禹吓了一跳,不禁笑道:“太可惜了,我已经修炼《大乘渡魔功》了,不然我应该用得着它。” 冷翎瑶沉默了。 她慢慢低下了头,小声道:“可是,我没有其他珍宝,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唐禹看向她,认真说道:“你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给我了。” 冷翎瑶道:“什么?” “霁瑶,你的小名啊。” 唐禹笑着,在纸上写出了这两个大字,道:“这比《圣心诀》的总纲更宝贵。” 冷翎瑶看着这两个字,然后伸手把它拿了起来,内力涌动,烘干了墨迹。 她小心翼翼把纸折了起来,塞进了腰间的荷包中。 那个荷包,还是那么眼熟。 容易遗忘的人,更在乎物品的意义,这是她铭记的方式,这是她对抗遗忘的无声宣言。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情报 一觉睡醒,心中的喧嚣也彻底平静。 唐禹洗了脸之后,神清气爽,陪着王妹妹吃饭,也是说说笑笑,亲昵无比。 他迎来了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姜燕回来了。 带着衣崇文,带着一共十二个少年,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 “见过明府!见过唐县丞!” 衣崇文和一众少年跪下磕头。 唐禹笑道:“都是老熟人了,赶紧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众人站了起来,忍不住挠头笑着。 唐禹道:“姜燕,给他们的父母家长打过招呼了吗?他们态度如何?” 姜燕向来严肃,沉声道:“大部分家长都同意,有三个家长以家贫需要劳动力而反对,我给了钱也放人了。” 唐禹看向十二个少年,郑重道:“你们还年轻,未来有很多可能性,跟着我,可能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不单单是肉体上,更重要的是精神上。” “你们不会很风光,你们只会像蚂蚁、老鼠和蛆虫一般,在黑暗的天地做着事,为了心中的目标,为了一个理想。” “所以,你们现在还有机会离开,错过了这个机会,你们就必须一路干到底了。” 听闻此话,十二个少年都纷纷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大声道:“唐县丞,咱们都是想跟着您干的,您可千万别赶我们走,我们做什么都愿意。” 唐禹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沉声道:“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的是,你们的家人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钱,足够他们生活的钱。” “他们受了委屈,有人会帮他们出头,替他们伸冤。” “你们跟着我干,你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们的孝道,我会给你们尽。” “全部站起来!进屋说话!” 十二个少年,全部进了房间,而房间外边,侍卫已经把侍女仆人赶走了。 唐禹看了衣崇文一眼,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没有名字了,你们只有身份和代号。” “你们属于一个叫‘神雀’的组织,组织的首脑,也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就是衣崇文。” 衣崇文吞了吞口水,他身体微微颤抖着,眼中有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活了半辈子…如今总算要做点事了吗? 他咧着嘴,攥紧了拳头。 十二个少年,面面相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 唐禹看向他们,郑重道:“现在我要给你们解释神雀是做什么的,你们是做什么的。” “神雀,是一个情报组织,一个严密、高效、准确、忠诚的情报组织。” “衣崇文的代号是‘人’,你们十二个,则是‘十二生肖’。” “现在我来分配——” 他指着最左边的人开始,沉声道:“你是猪!” “你是狗!” “你是羊!” 一个一个说下去,其中有人忍不住道:“为什么我是‘鼠’?” 话刚说出口,衣崇文就冷声道:“住口!你们要做的只有服从!不能有质疑!” “我把话放在这里!神雀会有极度严苛的规矩!规矩比天还大,比我还大!” 他显然已经知道唐禹要做什么了。 唐禹看向他们,缓缓道:“神雀组织一共分为三层构架。” “一、首脑层。只有一人,也就是‘人’。” “二、核心层。只有你们十二生肖。” “三、外围层。他们是核心层单独建立的下属层级。” “首脑层负责决策,核心层负责管理和执行,外围层负责具体任务的实施。” 他停顿了一下,保证大家有充足的时间去接受和思考。 然后唐禹才继续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我会亲自培养你们,让你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具体该怎么做,该怎么执行。” “我是规则的制定者,你们是执行者。” “我会让你们深刻明白‘神雀’的系统构架、人员招募和渗透方式、情报搜集与传递方式、群体个体互相的掩护与运作、情报的分析与利用,以及…风险和情报的评估。” “在完成课程之后,我会把你们分配到十二个城池或地区,改头换面,让你们建立各自的分部。” “你们需要自己招募麾下人员,自己考察、审核和驾驭。” “世家奴仆、商人商队、道士僧侣、低级官吏、市井能人,你们要自己去分辨,不断构成、壮大己身。” “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你们要对所在区域充分了解,主要包括世家动向、宫廷动态、军事情报、州郡大事、地方舆情等…” “在特殊时期,具体的任务下达时,你们要有能力渗透各个核心区域,获取情报。” 说完了这一切,唐禹看向衣崇文,道:“你是首脑,你需要考虑的事情最多,而其中最重要的两项…规则和金钱。” “前者能让他们成为神雀,后者能让神雀生存下去。” “所以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你除了要学习我给你教授的东西,还需要算出我们需要花多少钱。” “这可比象棋要难很多。” 衣崇文正色道:“属下明白,但…主人,你也需要一个代号。” 唐禹想了想,缓缓笑道:“我的代号是神雀。” 情报系统的建立是长久的事,唐禹要先慢慢去做好这个开头。 他只能在方向上和架构上给出自己的理解,但具体的、更专业的和当代需要做的事,却需要其他人来帮助。 所以他在开完会之后,便直接赶往谢家,找到了谢秋瞳。 “什么?” 谢秋瞳皱眉道:“情报组织?你问我?” 唐禹道:“你似乎也有自己的情报组织,你手底下肯定有能人。” 谢秋瞳道:“但情报组织是你的命脉,岂能让外人插手培养建立…” 唐禹道:“你又不是外人。” 谢秋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亲自帮你教他们,我懂。”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免费培训的,跟你借的二两黄金,我不还了。” 唐禹笑道:“本身也没打算要。” 谢秋瞳则是继续道:“我三天后再来,在此期间,我也需要去请教一些更出色的人,而且在情报初期,需要借助一些武林的力量。” “否则你那些所谓的十二生肖,单枪匹马到各个地方,根本无法展开。” “作为武林第一门派,圣心宫会帮忙的,只要我开口。” 唐禹面色古怪道:“你不会偷偷给他们支付高昂的费用吧?我还是希望这个钱我来出。” 谢秋瞳哼道:“我才没那么大方,给你花钱。” “圣心宫欠我师父很大的人情,所以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会帮我。” “至于霁瑶…给她钱是我乐意的~!” 唐禹道:“那拜托了,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还要忙着回去。” 他急匆匆走了。 而谢秋瞳的身边,适时响起了声音:“你又不是外人。” 谢秋瞳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小莲!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小莲顿时捂嘴道:“你生气从来都不预告,而是直接生气的,小姐,你心情分明很好嘛。” 谢秋瞳嘴角翘起,轻轻道:“他是没法子才找我的。” 小莲嗲着声音道:“你又不是外人啦!” 谢秋瞳道:“再敢调笑我!我让你给他暖床!” 小莲歪着头道:“求之不得呢,小姐我帮你试试他厉不厉害!” “休想!” 谢秋瞳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流 谢秋瞳还有三天才会来讲课,而唐禹则要在这三天之内,把神雀的架构和规则给众人讲清楚。 年轻人接收知识、分析信息的能力很强,脑子跟得上,而衣崇文也的确是个人才,他竟然能把组织的建立比作象棋的布局,分析得头头是道,甚至能给出启发性的建议。 第二天,唐禹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有十多个壮汉护送一个大箱子到了府上。 打开一看,那是足足一百两黄金,还有一封信。 信中,戴渊称呼唐禹为生死弟兄,共患难的同袍,言语极尽谄媚。 这老小子,总算还是怂了。 到了第三天,本是谢秋瞳该来讲课的时间,然而在早上,唐禹就收到了东宫的通知,司马绍请他过去议事。 这次他可学聪明了,没让王妹妹跟着,而是让姜燕负责驾车送他,冷翎瑶则是在家里保护王妹妹。 一路来到东宫,唐禹快步走了进去,果然看到了大家都在。 司马绍、温峤、庾亮和谢秋瞳正静静坐着,等候着唐禹到来。 这阵仗的确诚恳,唐禹也自然不摆谱,作揖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 司马绍站了起来,回礼道:“唐卫率请入座。” 书房很大,四周连侍卫都没有,想来是被清空了。 司马绍开门见山,郑重道:“既然都到齐了,那我就直说,几天前,唐卫率提出了两个计谋,分别是争取郗鉴的支持和派出卧底去往王敦阵营。” “我思考了几天,觉得此二计皆可行,所以今天召集大家来共同商讨。” “就从郗鉴开始吧。” 庾亮眉头微微皱起,缓缓说道:“郗鉴是我晋国老臣,常驻淮南,管理着诸多江北流民,是名副其实的流民帅。” “他的确可以为我们提供兵力,只要许诺以利益,尤其是流民的利益,他应该会站在我们这边,毕竟他向来还是忠诚的。” “但是,一旦把权柄倾斜给了流民帅,那…将来可能留下隐患。” 温峤则是说道:“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现在这个难关,总要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再考虑将来流民团体的管理问题。” 庾亮道:“我们还没有到一定要重用流民帅的地步,郗鉴是正统官员没错,但其下的势力太过复杂…” “我们建康还有两万兵力,京口还有一万北府军,戴渊还有一万出头的豫州兵。” “同时,江州都督军事陶侃还有几千大军,交州虽然鞭长莫及,但梁州也还有几千大军可以牵制荆州后方。” “王敦如今只剩六万人,我们何足惧之?” 谢秋瞳淡淡道:“戴渊若是走了,大晋淮河以北将再无防卫,赵国必然入侵。” 庾亮道:“赵国已经是自身难保!” 谢秋瞳道:“是石虎陷入政治僵局,但恰好可以用战争来转移矛盾,别看他们似乎在短期内没有经济实力组织出征,但若是淮河以北已经没了防卫力量,他们就算是只带半月口粮,也敢杀将过来,以战养战。” “届时,淮河以北沦陷,荆、湘二州及江州、扬州北部,又被王敦控制,我大晋才是真的完了。” “这种时候,不放权给流民帅,天都要塌了。” 庾亮直接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一介女流之辈,懂什么家国大事、天下局势?你分明是害怕北府军会打没,才故意这般说。” 谢秋瞳眯着眼不再言语。 唐禹咧嘴笑了笑,道:“我同意庾詹事的观点,按照他的分析,我们似乎真的不需要仰仗流民帅。”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依旧不言语。 庾亮笑着还未说话,唐禹又道:“但戴渊刚刚打完仗,手里已经没粮支持战争了,请庾詹事想办法给戴渊筹粮吧。” “另外,梁州自刺史周访被杀之后,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庾詹事应该亲自前往,整顿大军,支援建康啊。” 庾亮的笑容已经凝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大声道:“黄口小儿,你懂什么?遇到事情总是先想到困境,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唐禹才不会给他好脸色,直接一拍桌子,大声道:“老子懂什么?老子去谯郡做个郡丞都能把石虎四万大军打退,你却被王敦打的抱头鼠窜,差点把建康都葬送了。” “就你这种蠢猪,也配跟我谈军事,还在奢望天下驰援建康,没有后勤驰援你亲娘啊!” “你给得出军粮吗?你只能给你亲娘!” 庾亮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唐禹,颤声道:“你、你不过一个右卫率,你敢…” “行了!” 司马绍呵斥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吵的吗?不解决问题,再怎么吵都没用。” “现在的情况是,石头城被王含驻军,王敦正在从武昌转移至姑孰,金城守军仅有两万,京口仅有一万北府军,健康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天下驰援?且不说我们拿不出那个军粮来,时间上也来不及,王敦一旦得知动向,立刻就要动手。” “郗鉴是流民帅,也是大晋老臣,影响力巨大,争取到他的支持非常重要。” “至于后续如何管理这些流民帅,该给其怎样的政治地位,都不是现在该讨论的。” “否则父皇为何也用苏峻?难道苏峻不是流民帅?”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为了胜利,什么人都可以用,不能再守旧了。” “谢将军…你恐怕要亲自跑一趟合肥,尝试与郗鉴接触,并获取他的支持。” “我们要有我们的态度,只要败了王敦,我们愿意给流民帅正统的官职、爵位和政治权力,我们不怕让利,不怕让权,只怕苍穹倒悬。” 谢秋瞳点头道:“明白,我一定把太子殿下的话带到,尽力争取郗鉴的支持。” 温峤也道:“正该如此,不得不说唐卫率这一计很实用。还请说一下卧底之计又是什么?我真是十分期待。” 唐禹笑道:“卧底之计就是字面意思,派出卧底去投靠王敦,获取他的信任,获悉王敦阵营的内部信息,同时煽动他们内部的混乱。” 温峤道:“这很危险,派谁去呢?” “你啊!” 唐禹道:“只有你最合适了。” 温峤当场愣住,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说我?” 唐禹正色道:“你与殿下相交莫逆,在各方面表现十分出色,王敦对你颇有忌惮,并三番五次写信招募你。” “只有你有这个条件过去,其他人去肯定都被当成卧底直接弄死了。” 司马绍正色道:“不错,温峤,我在下午的时候会公布你贪污公款、卖官鬻爵的事,也会公布你和王敦私下通信的背叛行为。” “然后你会被抓到死牢,受到酷刑对待,最后你会被人救出,逃往姑孰。” 温峤目瞪口呆,喃喃道:“这…我感觉无法胜任啊…这…” 唐禹道:“使君,莫要妄自菲薄,在这方面我们都信任你。” “过奖了…” 温峤连忙自谦,勉强挤出笑容,心里问候着唐禹十八代祖宗。 而骑虎难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为了太子殿下,为了大晋的江山,我…豁出去了!” 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后续讨论的就是一些细节。 中午的时候,会终于开完。 离开东宫,谢秋瞳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无人,才低声道:“最近建康暗流涌动,发生了许多怪事。” 唐禹道:“什么怪事?” 谢秋瞳道:“这三天接到报案,建康及陆续有数十个童女失踪,年龄都在八到十二岁。” “官府并不算重视,甚至没有安排人彻查,我怀疑其中有问题。” “另外,关于郗鉴…” “我收到消息,他正带着一万五千流民军,往南开赴京口…” “似乎是冲着我北府军而来的。” 唐禹微微眯眼,低声道:“你察觉到一些东西了?” 谢秋瞳道:“这对于我们来说是机会,把建康彻底洗牌的机会。” 她看向唐禹,郑重道:“不要告诉司马绍,至少在事情已成定局之前,不要告诉他。” “我担心他会懦弱。” 唐禹一边往前走,一边沉思,最终缓缓道:“原来最大的突破口,还是郗鉴。” 谢秋瞳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她感受到这个当初需要自己教的男人,已经看得很远了,在智慧上已经追上自己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千头万绪 温峤并不是一个特别强势的人,这也意味着他在很多事情上不会太激进,而亲自去卧底,很显然那是激进的做法。 他内心上不愿意去,认为风险太大,一旦暴露,就彻底没了活路。 但事到临头,他的责任感又不允许他强行找理由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 所以他惴惴不安出了东宫,便打算回家与亲人告别,等候东宫这边的消息传来。 只是他没想到,宫门之外竟然有人等他。 “唐卫率?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峤满脸疑惑。 唐禹笑了笑,轻声道:“使君待我以礼,我自不愿让使君身陷险地,所以请使君跟我走一趟,去我家中一坐。” 温峤无奈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必了,既然答应了殿下,我就已经不打算反悔了。” “虽然很危险,虽然我也不想去,但…有些事既然轮到我去做了,我也不想逃避。”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满脸的洒脱,笑道:“人生在世,总有些事需要坚持,不是吗?” 唐禹点头道:“使君高义,唐禹十分佩服,且跟我走一趟吧,我并非要劝你不去。” 温峤疑惑,最终还是答应,跟着唐禹来了唐家。 一路走进,他的态度也很随意,四处打量着,说道:“唐卫率,你现在也是爵位在身的四品武官,这府邸还是该重新修缮一下啊,基本的排场还是要有的,否则容易被人轻视,也失了待客之道。” 唐禹耸了耸肩,道:“我没什么钱,也不打算修缮了,就这样挺好的。”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名嘛。” 温峤愣了一下,仔细品味,忍不住拱手道:“受教了,唐卫率之言,仆当谨记。” 唐禹道:“里边请,让使君过来,是我想送一份礼物给使君。” 他带着温峤来到正厅,让小荷泡茶招待。 然后唐禹把冷翎瑶喊了过来,问道:“霁瑶,有没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一个人是圣心宫的人?” “或者是…可以代表你师父的信物?”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师父没有信物,就算有…也应该在她身上。” “不过我有圣心宫首席大弟子的玉牌,你要用吗?” 唐禹指了指温峤,道:“我想借给他用一段时间,可以吗?” 冷翎瑶没有回答,只是把玉牌拿了出来,递给了唐禹。 唐禹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来到温峤身旁,郑重道:“使君且收下它,关键时候有大用。” 温峤满脸疑惑,低声道:“我…我要武林人士的身份凭证做什么?” 唐禹叹了口气,道:“使君,我坦白讲吧,这一次你去王敦那里卧底,很有可能要出大事。” “王敦身旁有一个号称泰山雄碑的高手,名为孙石。” “若你遇到大难,便将此物亮出,请他保你一命。” 温峤眼中震惊,忍不住道:“难道有人要出卖我?” 唐禹道:“使君别问了,现在的情况是你骑虎难下,必须去了。” “而你唯一能活命的法子,或许就是这块玉牌。” “届时,你一定要说清楚,这是圣心宫主祝月曦给你的,请孙石帮忙保你一命,算作祝月曦欠他一个大人情。” “孙石毕竟是武林中人,武林第一高手和第一大派的人情,对于他来说,很有用。” “即使他不答应,王敦也不会杀你了,因为王敦会充分考虑孙石这个贴身保镖的利益。” 说到这里,唐禹又立刻补充道:“千万别损坏了,到时候要还给我的,这是霁瑶的东西。” 温峤看了一眼冷翎瑶,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意,压着声音道:“这是你相好的?” 唐禹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冷翎瑶,只见她背对着两人,什么也没听到。 于是唐禹在低声道:“不是相好的,但我心里有她,嘘…低调点,别给她吓跑了。” “哈哈哈哈!” 温峤大笑出声:“唐卫率真是性情中人,好,我承你的情!” “玉牌我收下了,如果因此救了我的命,那这人情可就大了。” 说到这里,他面色又变得严肃了起来,郑重道:“但是唐卫率,你之所以得出我可能要遭难的判断,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你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应该告诉我,往小了说,我们是朋友,是君子之交,往大了说,我们是同党,都是太子的人。” “你不能瞒着我,让我不明不白过去。” 唐禹正色道:“我一个字都不能说,说了,一切就要变。” “我只能跟你承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 温峤深深看了唐禹一眼。 他站了起来,对着唐禹作揖,隆重施礼。 他沉声道:“温峤去矣,多谢唐卫率相助,玉牌之事我会保密。” 看着他的背影,唐禹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世道,还有这种君子,真是难得。 他转头看到冷翎瑶还在那里站着,于是笑道:“霁瑶,去吃饭啊。” 冷翎瑶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 唐禹疑惑道:“霁瑶?霁瑶?” 冷翎瑶如梦初醒,回头道:“啊我、我在!怎么了!” 她嘴角带着笑意,脸色微微有些红。 唐禹道:“我看你在发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冷翎瑶低声道:“没有,我…我只是饿了…” 唐禹忍不住笑道:“倒是新鲜,第一次听你说饿了,走,吃饭去,今天心情不错,我想喝一杯。” 冷翎瑶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吃饭的时候,甚至陪着唐禹也喝了一杯。 她脸色更红了,轻轻问道:“要写字吗?我帮你磨墨。” 在某种意义上,她觉得磨墨的自己,应该是最有用的时候。 唐禹想了想,道:“我正想写字呢。” 他带着冷翎瑶来到书房,沉思了片刻,才纸上慢慢写了起来。 “司马睿、司马绍、司马宗、司马羕…” “王敦、王导、王含、王舒、王彬…” “庾亮、温峤、谢秋瞳、唐禹…” “郗鉴、苏峻、陶侃、纪瞻…” “钱凤、沈充、周抚…” 写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目光变得冰冷,再次下笔。 “祝月曦、梵星眸、孙石…” 他再次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冷翎瑶忍不住问道:“你在写什么?这些是名字吗?” 唐禹道:“我要搞清楚这些人都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 “我要分析出他们的个性、立场和势力,在其中找出一条生路出来,把晋国盘活。” 冷翎瑶道:“这么多人,想得过来吗?” 唐禹笑着说道:“难,我一个人很难做到,但谢秋瞳会帮我。” 冷翎瑶点了点头,道:“我看到了师父的名字,她会站在你那边吗?” 唐禹道:“她不会。” 冷翎瑶想了想,道:“我有办法在关键时候,让师父犯病。” “秋瞳会帮你。” “我也能帮你。”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君恩 司马绍的动作很快,下午就派人抓了温峤,公布了一系列罪状,震惊了整个建康。 因为温峤虽然官职不算太高,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名门之后,又举秀才入仕,深得儒生尊敬。 他平时乐善好施,为人谦和,也被许多同僚及不得志的江东士族所敬仰。 因此,当他的罪状全部公之于众,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对,说这是欲加之罪,这是政治打压。 司马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有民众基础,王敦才会更喜欢温峤。 而随着温峤进了死牢,另外一个人也痊愈出山。 “我他妈来了!” 聂庆大步走进了唐家,大笑道:“师弟!唐禹!你小子这几天做的不地道啊,也不晓得来看老子一眼,可把我憋坏了。” 他兴冲冲跑来,一把就握住了唐禹的手,激动道:“憋死我了,真的憋死我了,我好想发泄啊!” 唐禹一把将他推开,连忙拍着自己的手,道:“聂师兄千万别乱来,我知道你心灰意冷,但可走不得我爹的老路啊。” “就算你想走也行,走别人,别走我的,我还不够圆滑。” 聂庆摆手道:“你懂个屁,你不懂那种紧致与颗粒触感。” “去你妈的!” 唐禹直接暴走,一脸恶心地看着他:“少来这套啊,如果你真的沦陷了,以后千万别来了。” 聂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是你先开玩笑的,老子顺着你的话随便说一嘴罢了。” 唐禹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试探?” “试探个屁!” 聂庆搓着手道:“我只是憋坏了,太无聊了,又不能跟侍女说往事,对吧?” “如今总算满血归来,我一定要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 “师弟,想当年我和那个姑娘,她其实…” 唐禹拱手道:“聂师兄,求你别折磨我了,你和那个姑娘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在舒县的时候你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 “你能不能有点新鲜的故事?嗯?换个女人行不行?” “我现在不是成亲了么?隔壁那个罗寡妇,就是你说胸口吊着好大两坨肉那个,她还是单着呢,年龄也和你相仿。” 聂庆无奈叹了口气,道:“那个我不喜欢,唉,算了,跟你说不明白这些。” “你和我不一样,我是认真对待感情的人,我专一深情,矢志不渝,而你…啧啧…” 他说到这里,瞟了冷翎瑶一眼,不再言语。 唐禹当即道:“你小子说话注意点,当心我告你诽谤。” “当着霁瑶的面这么拱火,这叫缺德,当心以后生儿子没屁1眼儿。” 聂庆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那确实少了一种另类的乐趣…” 唐禹决定不再跟这个人说话,一次受伤,聂庆似乎打开了其他的门,这他妈有点吓人了。 好消息是有人来拯救他了。 宫里的太监来了… 唐禹突然觉得这些太监挺好的,至少他们没有作案工具,不会对自己形成威胁。 只不过…司马睿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 坐着皇帝派的官轿来到皇宫,过宣阳门、大司马门、端门,直接进入了太极殿。 见到了大殿之上许多文武官员,但太监却依旧招呼着唐禹继续朝内,来到了太极殿后的式乾殿… 这里一般都是接待最顶级官僚的地方,当今除了王导、纪瞻等重臣和一众皇亲,其他臣子是没资格来的。 这让唐禹的心情有些沉重。 许多征兆在表明,司马睿用心不纯。 而当唐禹看到他的时候,也着实震惊了。 此刻的司马睿比去年北湖集会之时,要年轻很多,皮肤显然变好了,眼神明显清澈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亢奋。 看到唐禹,他便亲切问候:“唐卿,在东宫任职,可有不顺心之处?” 他把老子安排到东宫去,名义上说的是我资历太浅,年轻人需要沉淀,跟着太子好好学一学,暂时委屈一下,将来自有重用。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当初他的想法必然是让老子帮一帮司马绍。 此刻…这么问,到底是想我说好还是不好? 唐禹几乎没有思考,顺势说道:“都是为陛下尽忠、为国效力,自然是顺心顺意的,多谢陛下关心。” 这个时候的君权还太弱,而唐禹用的几乎是后世历史的忠君之言,司马睿听得十分舒坦。 他笑道:“你在谯郡立下大功,却只得到这点嘉奖,心中可有不满啊?” 唐禹连忙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陛下是圣明之君,做事必有考量,微臣心中绝无任何不满,只有感激。” 太好听了,这个唐禹说话太好听了。 司马睿笑意压制不住,道:“这次叫唐卿过来,是认真看了温峤的折子,又派人去谯郡实际考察了,最终得出结论。” “唐卿以郡丞之位,于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调协各大世家,指挥千军万马,奇计百出,方败石虎,实乃泼天大功。” “至于那些所谓罪状,完全是因时因势而独辟蹊径,绝不是不忠。” “故…”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缓缓笑道:“故之前的嘉奖还不够,还要大大奖赏。” “待朝廷败了王敦之后,唐卿是必然要封侯拜将的。” 唐禹‘感激涕零’,哽咽道:“陛下再造之恩,微臣没齿难忘。” 司马睿眯眼道:“唐卿,关于王敦叛乱,可有破解之法?” 唐禹沉吟几个呼吸,郑重道:“启禀陛下,王敦叛乱时局复杂,非临时作答可以找到破解之道的,但我可以肯定,王敦必败。” “此人骄纵跋扈,手下官僚也鱼肉百姓,所过之处,可谓是蝗虫过境,民不聊生。”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他王敦如此对待百姓,非无报应也,时机未到罢了。” 司马睿听得龙颜大悦,当即吼道:“唐卿所言极是,王敦不得人心,最终只会惨败。” “待战事开启,朕有意命唐卿为将,又待如何?” 唐禹面色郑重,凝声道:“臣!必将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司马睿满意点头,道:“唐卿官职上有些委屈了,朕暂时又给不了你,可有其他需要奖赏之处?” 这个时候,如何回答? 拒绝就显得疏离,提要求又显得恃宠若娇。 一定不能拒绝,要索求一些对方并不太在乎,又觉得很好控制你的东西。 唐禹尴尬一笑,道:“说来惭愧,微臣已有爵位在身,家中却尚且破旧,昨日待客,还被宾客说失礼。” “所以微臣或许…缺一笔钱…” 司马睿闻言,不禁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多年以来!你是朕见过最实诚的臣子!” “唐卿护国有功,朕岂能让你连待客之所都如此寒酸?你是四品武官,朕就赏你四百两黄金!” 卧槽? 你踏马泡妞下血本啊! 唐禹直接跪下,大喜道:“微臣多谢陛下天恩!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看到唐禹的反应,司马睿很是满意,他喜欢贪财的臣子,喜欢这种压制不住情绪的臣子,很好掌控。 而唐禹才不管他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赚大了,加上戴渊和王导,老子现在有足足一千两黄金! 这是什么概念!草!富甲一方! 一两黄金十石粮,一千两黄金就是万石粮啊! 有了这一大笔钱,今后很多事都有了天大的保障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惨剧 当唐禹离开式乾殿,经过太极殿的时候,受到了百官的注目。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在谯郡立下天大功劳的年轻人,这个出身卑微的普通人,在最艰难的时代突破了政治身份的桎梏,即将进入权力的高层,辉煌腾达已经近在眼前了。 而唐禹则是停在了太极殿,看向王导,作揖施礼道:“岳父大人。” 王导微微眯眼,淡淡道:“唐卫率谨慎说话,老夫已与王徽断绝关系,并不是你什么岳父。你们无媒苟合,当以此为耻。” 唐禹并不回应,只是缓缓一笑。 他往前走几步,又看向谢裒,作揖道:“承蒙尚书多有照拂,唐禹感激不尽。” 谢裒不明白唐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平静道:“戒骄戒躁。” “是。” 唐禹应了一声,便大步朝外走去。 而殿内诸多大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王导和谢裒身上,他们也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而唐禹越走越快,终于走出了皇宫。 他心中无比畅快,不单单是因为得到了钱,而是想通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在权术斗争和扬名之间,恰好有那么一个缝隙,可以让他撕开一切。 儒生。 尤其是江东士族所影响的一大批儒生。 他不断思索着,以至于后边有人打着招呼,他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才把他吓得一哆嗦。 看到梵星眸,唐禹按着心口,无奈道:“喜儿的毛病,果然是传承于你。” 梵星眸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她就喜欢突然出现,吓人一跳。” 梵星眸哼了一声,缓缓道:“唐禹啊,喜儿在平时可是总夸你,现在你师父也喊了,做弟子的,是不是该为师父做点事情啊?” 果然没好事! 唐禹吞了吞口水,道:“师父如果需要,弟子当然鞠躬尽瘁、殚精竭虑…” “不过喜儿好像说过,师父是讨厌男人的啊。” 梵星眸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少说这些荤话来逃避,不就是想打乱我的思绪,然后趁机跑路吗?” “但我既然都开口了,那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否则,我可不会让你再见到喜儿。” 妈的老妖婆真不好骗!若是祝月曦,这些话肯定已经她气坏了。 唐禹连忙笑道:“哪里的话,师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梵星眸瞪了他一眼,道:“我说过了,不要在我面前搞这些花花肠子,尽管说,但你不一定答应,对吧?” “你先答应!休要糊弄我!” 唐禹服气了,拱手道:“师父…您老人家什么也没说,就直接让弟子答应,弟子很为难啊。” 梵星眸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大声道:“谁是老人家!老娘佛法精深!深谙驻颜之道!七十岁都不可能老!” “年龄!年龄是问题吗!那些二十岁的有我好看吗!” “你看看你那张脸!有我的脸光滑吗!比我皮肤嫩吗!” 给唐禹一顿骂了之后,她才重重哼了一声,道:“司马睿这条老狗,我让他站出来给我们慕容鲜卑站台,支持我们的正统地位,他倒好,要求一大堆,磨磨唧唧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老娘耗了足足两日,用纯正佛法帮他塑造丹田,帮他打通经脉、大穴,帮他治好了体内顽疾,他竟然还不答应。” “我看他对你很重视,你必须帮我劝一劝,让他赶紧。” 唐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梵星眸一眼,缓缓道:“那些消失的童女,是你干的?” 梵星眸愣道:“什么童女?老娘不喜欢小姑娘。” 唐禹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最近几天,建康失踪了很多童女,都是八到十二岁左右的,我怀疑她们进了皇宫。” 梵星眸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迟疑着,最终认真道:“这事儿我帮你查清楚,但你也得帮我。” 唐禹道:“为师父效力,那是弟子该做的,关于大晋出面帮慕容鲜卑站台,承认其正统性之事,包在我身上。” 梵星眸这才笑了起来,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嘛!也不枉我家喜儿把你放在心上!” “两天之后我来你家找你,那时候我肯定查明真相了,希望你也已经想到法子帮我了。” “否则,小徒弟…你师父可不是大善人,那可是真要整人的。” 大不了我把小荷给你睡!我事后倒要采访一下小荷!你到底是何等巧舌如簧! 唐禹道:“师父放心,弟子肯定把师父的事放在要位。” 告别了梵星眸,唐禹回到了家,心情却又逐渐忐忑了起来。 如果一切的征兆都按照推理的方向去走,那情况可就有些不妙了。 他仔细思索,最终决定去找谢秋瞳商量一下。 但到了谢府,却没见到谢秋瞳人。 于是灰溜溜回家,恰好看到王妹妹正和谢秋瞳说着话,一口一个姐姐,把谢秋瞳都哄得嘴角翘起。 看到唐禹回来,她又立刻收起了笑容,面色变得严肃无比。 “总算等到你回来了!我是来告别的!” 唐禹疑惑道:“告别?你这么快就要走?” 谢秋瞳正色道:“中午的时候收到消息,郗鉴的流民军已经到了京口,一万五千人盯着我的北府军,态度很是古怪,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情况已经很危险了,我必须要立刻过去,掌控那边的局势。” “建康,你恐怕要孤军奋战了。” 唐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压着声音道:“太快了,我情报还铺不开啊,你的情报…” 谢秋瞳道:“小莲会留下来,有任何消息她会给你传递。” 一旁的小莲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建康交给我。” 谢秋瞳郑重点头:“郗鉴交给我。” 唐禹道:“明早走?” “是!” “那留下吃饭,你很久没有尝到小荷的手艺了。” 唐禹果断留人。 谢秋瞳看了一眼四周,有些犹豫。 王徽歪着头笑道:“好姐姐你就留下来嘛,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一起好好吃个饭呢。” 谢秋瞳淡淡道:“也罢,那就吃了晚饭再走。” 饭桌上,王徽每一句话都逗人开心,讨人喜欢,气氛竟然丝毫不尴尬。 直到谢秋瞳要离开了,才问道:“霁瑶,唐禹已经回到建康,有姜燕、聂庆保护,再加上如今的小莲,已经足够了。” “麻烦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你可以休息了,什么时候回圣心宫?” 唐禹趴着干饭,头都不敢抬。 冷翎瑶轻轻道:“师父让我继续保护他。” “你师父?” 谢秋瞳皱眉道:“圣心仙子竟然会让你保护他?难道是有什么共识吗?她当时怎么说的?” 冷翎瑶看向她,低声道:“我忘记了。” 谢秋瞳微微眯眼,饶是她聪明绝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了。 她只能看向唐禹,发现他还在趴着干饭,于是呵斥道:“你到底要吃多少!” 唐禹硬着头皮笑道:“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胃口好,聂师兄你说呢。” 聂庆捂着肚子,立刻惨叫:“啊啊呀呀呀!痛!突然肚子好痛!我先走了!” 他直接跑了。 妈的,靠不住啊! 正是唐禹绝望之时,救星驾到了。 梵星眸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院子里。 她脸色很是难看,声音都带着寒意:“本来打算后天找你的!但我忍不了了!” “我找到失踪的那些童女了!全死了!” 唐禹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冬雷 按照谢秋瞳的说法,童女失踪案也就爆发三四天时间,仅仅三四天啊,几十个全部死了? 唐禹骇然看向梵星眸,喃喃道:“你是说,全死了?” 梵星眸道:“不知道是不是全部,但我看到好几十具尸体…都…都太惨了…” 谢秋瞳闭上了眼,缓缓道:“我没时间,我要先走,交给你们了。” 她似乎知道唐禹要做什么,摇着头快步离开。 而唐禹看了一眼身后,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去休息吧,我跟着佛母去看看…” 梵星眸皱了皱眉,但却没有开口,她带着唐禹出了府,才压着声音道:“还去看什么?难道你还不信我的话啊!” 唐禹道:“我想知道她们怎么死的,我想知道司马睿到底在做什么。” 梵星眸看他表情有些严肃,最终点头道:“行,你得找地方换个僧袍,这样我才能顺利带你进去。” 家的旁边就是建初寺,唐禹也算是老熟人了,借一件僧袍还是很简单。 他穿上了土黄色的袍子,遮住了脑袋,跟着梵星眸朝皇宫而去。 今夜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痕迹,大地没有半点光。 只在那黑暗的尽头,看到了更深邃的黑暗,那一团团黑云宛如污水涌动着,似乎时刻要倾斜而下,将这大地淹没。 而一幢幢房屋密集的挤在街道两侧,黑暗中轮廓狰狞,像是高大的巨兽俯瞰渺小的众生,似乎一张口就要把一切生灵吞噬。 而那些巨兽之中,最为高大的,就是皇宫。 它非但狰狞,还装裱着一双双灯笼般的眼睛,时而昏黄,时而血红。 唐禹和梵星眸进了宫门,一路朝前。 “我被安排住在含芳堂,紧靠着河,往北就是大通门和同泰寺,再往北通过玄武门就出宫了。” “同泰寺里边有罗汉殿,雕刻了十八罗汉,司马睿就是在那里修佛。” “今日黄昏十分,我帮他再次梳理经脉和内力之后,往回走的时候恰好听到通天观有哭声,声音绝对不大,外人听不到,但我的耳朵太敏锐了。” “好奇跑去看,就看到了太监在杀人,然后把尸体扔到了景阳山下的枯井之中。” 景阳山只是一座假山,就在景阳楼旁,是皇宫造型最奇特、最宏伟的假山。 梵星眸的话讲完,天地突然骤亮,骇然抬头,见到了电光撕裂黑暗的天穹,巨大的雷声响彻天地。 她吓了一跳,然后喃喃道:“冬雷吗?真是有够邪门儿的。” 雷声一起就似乎不停,紧接着就是大雨倾盆。 即使是在夏天,也很少能见到如此滂沱的大雨。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下,惊雷闪电不断,一瞬间皇宫似乎都要被淹没。 狂风也开始吹了起来,气流卷动之间,一个个灯笼熄灭。 天地更黑了。 巡逻的侍卫都开始避雨,夜宿岗哨都开始撤销,这座宫殿的规矩向来是糜烂的、没有纲纪的。 两人淋着雨向前,几十个呼吸,衣服就彻底湿透了。 这样的大雨,即使是白天,都看不清前路,更何况是漆黑的夜晚。 好在梵星眸六识太强,带着唐禹前进,很快就来到了景阳楼旁的景阳山。 山下没有池塘,反而一块巨石,上边绑着巨大的绳索。 “他们把尸体扔进去后,就用这个巨石堵住井口。” 她的声音并不小,但雨声太大,连唐禹都听得不算清楚。 “我来搬开!” 梵星眸说了一声,大袖随意一挥,巨石便直接移开了。 更深邃的黑洞,露了出来。 什么都看不见,太黑暗了,黑暗到没有任何缝隙。 只是就在这时,电光再次撕裂苍穹,可怕的光照亮了一切。 唐禹恰好看到了枯井之中,堆满了赤裸的身体。 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一双双绝望的眼睛,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帘。 这只是电光石火之间。 这一刻又像是过了一万年。 唐禹看到了每一个细节,折断的手臂,掐断的脖颈,扭曲的身体,满身的血迹。 “有人来了!” 梵星眸低吼一声,顺手把巨石拨回,盖住井口,拉着唐禹躲在假山之后。 很快,好几个人快步朝这边走来,他们没有打灯笼,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之中,或许他们就是黑暗的生物。 具体几个人,看不清,但可以隐约看到他们抬起了石头。 然后,又是两具尸体被扔了进去。 他们娴熟地将巨石盖上,若无其事地走了。 “跟上去!” 唐禹说了一声便往上走。 梵星眸顿时拉住他,低声道:“他们这是去通天观,那边有个高手功夫很不错。” 唐禹的声音有些沙哑:“比你还强吗?” 梵星眸道:“比我弱,但我能做到不暴露气息,你却做不到。” “他很可能会察觉到你。” 唐禹皱眉道:“你不是天下第一吗?你不能帮我掩饰?” 梵星眸沉默了片刻,然后唐禹的手中就多了一个东西。 温热的东西,比蚕豆稍微大一点,握住它那一刻,全身的内力似乎都平息了。 “一直握着,别松开。” 梵星眸说一句,便拉着唐禹朝前跟了过去。 暴雨雷霆,前方通天观大门紧闭,两个太监进去,打开门的一刹那,无数的光都射了出来。 里边是温暖的殿堂 唐禹两人终于靠近,在那窗户的缝隙中,听见了欢乐的声音,看到了热闹的一幕。 四五个男人赤身裸体在喝酒吃肉,桌上摆着大量的五石散,有人正在服食。 而十多个童女在大殿之中逃命,衣不蔽体,尖叫连连。 司马睿在笑,发出猖狂的笑声。 他面目狰狞,随手就抓住了一个童女,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梵星眸拉了拉唐禹的衣袖,示意他别看了。 唐禹没有看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他转头就走。 走了几步,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又慌忙爬了起来。 他快步朝前,朝着枯井而去。 “你慢点啊!你怎么了!” 唐禹来到了枯井旁,声音已经哽咽:“快!帮我打开!我再看看!” 梵星眸也恼了:“有什么好看的!让她们安心去吧!” 唐禹道:“只看一眼!我确认一眼!” 梵星眸见他语气坚决,便顺手把巨石移开。 似乎苍天都在满足唐禹,电光再次撕裂黑夜,惨白的光,照亮了井中惨白的脸。 唐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浑身发冷,在原地打颤、抽搐。 梵星眸一把按住他,急道:“你怎么了?” 唐禹抬头,看不到什么东西,只看到了她深邃的眼眸。 这一刻他内心几乎崩溃,哽咽道:“我…我认识…” “什么?” “我认识…” 唐禹的手在抖,颤声道:“其中三个…三个童女我认识…我舒县的人!我抱过她们!” “是她…她爹总说她茶饭不思…想见我…” “我总是调笑,你女儿的生了三个了,屁的茶饭不思啊…” “其实我常去看他们…那是个老实的妇女…只是想要个男孩儿…” “她三个女儿,大的十一岁,最小的才七岁…” “我给她们讲故事,我教她们三字经,带她们骑马…” 梵星眸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压着声音道:“别说了!” 她扶着唐禹,声音低沉:“我也心痛…” “我第一次见喜儿的时候,她也是个孩子,也只有十岁…”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局 这是唐禹穿越过来第一次生病。 大冬天淋了暴雨,加上情绪波动太大,一下子就感冒了。 但有梵星眸和冷翎瑶在,这点病伤害不到他。 只是昨夜所见,往日所忆,宛如梦魇一般,侵扰着他的心。 他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只是想着在舒县的时光。 他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他是真真实实在舒县实现过一些东西,通过实践,才慢慢选择这条路的。 这条路是见效慢,是难,是苦。 但…为司马睿这种朝廷效忠,还不如死了算了。 问题不在于贪,不在于政策,不在于吏治,这个王朝从根骨里就烂透了。 淮河以北几乎沦陷,王敦几乎打进健康,国家都要亡了,这个君王在治好疾病之后,做的是什么? 将士们在外拼杀,为了抵御石虎,连家族私兵都悍不畏死。 宫殿里呢,吃药!虐童!做着畜生不如的事! 秋瞳,你总劝我跟你一起走,但我要怎么跟你走? 我对你不忍心,可事实又是何其残酷? “唐大哥…” 王徽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满脸心疼道:“你眼睛红了…” 唐禹闭上了眼,轻轻道:“王妹妹,如果我要离开建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会跟我走吗?” 王徽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低声说道:“这是什么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是郎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啊。” 唐禹抚摸着她的脸,心疼道:“你回家吧,去陪陪家人,或许在不久之后,我们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王徽心中一颤,点头道:“好,我听郎君的。” 她松开了唐禹的手,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她回头,眨着眼睛道:“答应了带我走,就不许食言,听见了吗?” 唐禹愣住了。 他最终缓缓点头。 王徽走了,她不知道要和唐禹分别多久,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离开,对他好。 唐禹没有送王妹妹,他只是起身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谢秋瞳走了,王妹妹走了,他现在心无旁骛要教这些情报人员了。 虽然在专业知识上他懂得不多,但好在有小莲的帮忙,这丫头非但功夫不错,担在情报方面却很擅长。 一问之下才发现,小莲就是谢秋瞳情报部门的负责人。 而这几日,除了培训情报人员之外,外界的消息也传开了。 唐禹受到司马睿接见,在式乾殿谈了很久,事后皇宫内官高调送赏,已经成了人人皆知的事。 这标志着晋国政坛一个新星冉冉升起、标志着唐禹已经成为一个宠臣。 所有人都在传,最多两三年,唐禹就会成为晋国官场的中流砥柱,即使比不上王导这种三公权臣,那也绝对是扛大旗的人物之一了。 所以这几天,唐家门庭若市,许多官员、名流都想上门认识、结交,各大集会、清谈、宴席也屡屡请唐禹参与。 唐禹全部都拒绝了,因此也引得许多人不满,留下了高傲之名。 有人说唐禹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有人说唐禹已经崛起,再也看不起那些二三流世家和儒生了。 他俨然成了建康城最具话题的人物。 那么该来的,一切都会来。 在司马绍连续三次邀请,唐禹都没有再去东宫之后,也是在谢秋瞳离开第八天之后,司马绍亲自来唐家拜访了。 “请太子殿下进来吧,小荷备茶。” 唐禹说了一句,便从书房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司马绍大步走了进来,他龙行虎步,看了一眼唐禹身旁的冷翎瑶,沉默不语。 唐禹道:“她习惯跟在我身旁,不是外人,太子殿下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 司马绍皱眉道:“唐卫率是否忘记了自己还在东宫做官?为何多日旷工?难道有了父皇的恩宠,便可以玩忽职守、肆意妄为吗?”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你在乎的只是我失职吗?” 司马绍微微眯眼。 唐禹道:“开门见山吧,陛下的病彻底好了,他并不算老,还不到五十岁,在身体大好的情况下,他起码还能活十多年。” “而太子殿下,你不觉得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一个太子的范畴了吗?” 司马绍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度难看,以至于拳头都握紧了。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刁协、刘隗、周顗死了,陛下的核心重臣没了,只剩下皇室宗亲…” “而你手底下的庾亮、温峤愈发亮眼,甚至谢秋瞳这颗新星也跟着你混了…” “当然,也包括我。” “你的所作所为,全是在为国家考虑,你是一个有野心、有谋略的人,但是!” 唐禹笑了起来:“但是那些事…本该是皇帝去做啊,你一个太子去做…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在陛下看来,你作为储君,他可以给你权力,但你不能自己主动要啊!” 司马绍低吼道:“住口!你这是挑拨我与父皇的关系!其心可诛!” 唐禹道:“那你为什么主动来看我?难道真是因为我玩忽职守?不,你是察觉到你父皇在打压你了,甚至在挖你墙角了。” “他提前联系了郗鉴,一万五大军已经开到京口,给北府军施压,把谢秋瞳调走了。” “现在他又把我挖了过去。” “温峤在王敦那边卧底,或许立刻就要暴露,你信不信?” “他在整你,他认为你不该觊觎那个位置,至少不该这么心急。” “太子殿下,你目前的情况很糟糕,或许…我可以把话说的再重一些,你已经大难临头了。” 司马绍咬着牙,已经无言以对。 唐禹道:“去年的刺君案,你背了锅,如今你又过早去侵吞君权…加上你父皇身体突然好了,雄心又起来了…” “呵…他当然要拿你开刀,来证明皇帝的威严。” 司马绍当即吼道:“够了!别说了!” “你以为这些我看不出来?我提早考虑、布局,还不是为了天下,为了这个朝廷!” “谁知道他莫名其妙病好了!身体康健了!” “现在,我之前所有的积极和担当,全部都成了罪过了!” “唐禹,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试探了,你到底站哪边?” 唐禹缓缓笑道:“这个问题很可笑,站哪边?你觉得我站哪边影响什么吗?” “陛下掌握宫禁宿卫力量四千人,掌握建康城防两万人,你太子东宫禁军也就两千人左右,你觉得你挡得住?” “太子殿下,认命吧,我相信就在这段时间,陛下就要对你动手了。” “扫清了你的威胁,他才能专注抵御王敦。” 司马绍脸色一变,迟疑道:“我们父子…还没有到生死相杀的地步吧?” 唐禹笑道:“当然,如果没有去年的刺君案,如果没有谢秋瞳的北府军,你或许是安全的,最多被打压一下。” “但现在的陛下,心性恐怕变了,为了不给北府军希望,为了全力收拢一切势力,你最好的结果,都是被废囚禁。” “你面对的,是一个无法挣扎的死局。” 司马绍低下了头。 其实这些他早已看清楚了。 只是他不愿相信是这个结果。 为了朝局,为了父皇,勇于担当,提前布局,做错了什么?竟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 他站了起来,无奈叹气,摇头离开。 只是在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道:“唐禹,从舒县、谯郡各种事看来,你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 “你真的认为,父皇是一个合格的帝皇吗?” “我们国家走到这一步,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吗?” 唐禹看着他,平静道:“你不甘?” 司马绍大声道:“不甘!当然不甘!我凭什么甘心!凭什么!” “我心中装着江山,我看得懂局势,我会比他做得更好,不…不是更好,因为他太差了,他如此昏聩!” “可惜…宗室不会支持我的。”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唐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问道:“你敢拼一把吗?” “你若是敢拼,我和秋瞳,就能让你赢。” 司马绍的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着唐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做得到!我封你为郡公!” 第二百三十章 还未揭幕 司马绍和唐禹进了书房,这一聊就是大半天,直到深夜,司马绍才悄然离去。 唐禹无眠,只是静静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一团扭曲生长的草,仔细听着小莲的汇报。 她的声音轻快而愉悦:“最近十多天,姑爷是整个建康最具话题的人物,主要表现在两件事上。” “第一,陛下在式乾殿接见姑爷,事后还高调送了许多黄金,各大家族、组织知道这件事之后,都认为姑爷是将来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想结交。但姑爷一直没有回应任何人,也留下了高傲、不近人情等口碑,很多人名流对公子是嫉妒又羡慕。” “第二,谯郡的故事已经传到了南方,市井之中都在流传姑爷在谯郡给百姓讲故事、干农活,强行站在百姓的一方抵抗世家,最终帮百姓免了税。” “还有军事战役上的一些奇谋妙计、果断决策、英勇事迹。” “还有王徽的不顾家族反对,毅然决然嫁给姑爷。” 说到这里,小莲哼了一声,道:“美女配英雄嘛,百姓喜欢这样的故事,传播起来很快。” “甚至许多百姓认为,姑爷立了那么大的功,却没有得到更高的官爵赏赐,就是因为帮百姓说了话。” “市井民间这样的消息倾向很明显,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姑爷都成了最火热的人物。” “名流,姑爷现在是天下最著名的名流之一。” 唐禹微微点头,缓缓叹道:“名流的基础已经打好了,我的行为已经被各方关注,做任何事都会被传播出去了。” “接下来,需要做几件天大的事,彻底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小莲,你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清谈集会,我想参与。” 小莲歪着头想了想,道:“后天就有,吴郡陆氏要在太学宫举办集会,排场很大,许多人都要参加,尤其是儒生。” 唐禹微微眯眼。 在这个时间节点,江东士族举办集会,还是在太学宫… 他们应该也嗅到了此时此刻,是大晋政治的敏锐时机,刁协、刘隗、周顗死了,王敦虎视眈眈,王导独揽大权,陛下大病初愈,这种时候…陛下是不是该启用江东士族了? 权力的重心,是不是该由北方士族向南方士族倾斜了? 这显然是典型的具有政治意义的集会。 而司马睿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考虑,如果集会之中出现皇室宗亲,那双方的意图就明显了。 唐禹皱眉道:“陆家?是陆晔?” 小莲笑道:“陆晔和陆玩联名。” 陆家显然是实力强劲的世家,陆晔和陆玩,都是当年东吴大都督陆逊的侄孙,在江东拥有很高的声望。当然,他们的名声比不过陆机,但陆机毕竟去世十多年了。 唐禹道:“请我了吗?” 小莲扬着下巴道:“当然了,姑爷如今是名流嘛,你若是参加,集会肯定会扩大影响力的。” “不过姑爷最近一直在拒绝,所以他们不奢望,只是上了一道帖子,并未亲自来请。” 唐禹直接道:“回他们!就说我答应了!后天到太学宫!” 如今老子作为“皇帝宠臣”,和江东士族站在一起,应该是符合司马睿的期待的。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好好睡一觉,明天接着给学生上课,然后准备去参加集会。” 小莲歪着头道:“王徽不在,姑爷需要侍寝吗?小莲什么都会喔!” 唐禹大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宁愿和小荷睡,也不会碰小莲。 至今为止,唐禹都有点看不透这个小侍女,武功高,智商高,说话古灵精怪的,实在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休息!” 他摆了摆手,直接回房。 躺在床上,看着身旁空空如也,心中也空落落的。 习惯了王妹妹在身边,习惯了她的温柔,如今分开了,每到深夜就实在有些想念她。 等这一次政治清算过去了,一切安全了,再把她接回来。 他睡意来袭,却突然看到一个身影进来,还没认出是谁,一张布就直接盖到了他的脸上,同时,他的穴道已经被点了。 耳畔传来活泼的声音:“姑爷在想什么呢,怎么还没睡呢。” 唐禹直接喊道:“霁…” 他嘴巴也被堵住了,是被温热湿润的嘴唇堵住,一双小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心口,轻轻抚摸着他的身躯。 小莲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姑爷,不许喊那个冷翎瑶来,小莲又不会害你,小莲要好好伺候你呢。” “小姐临走时吩咐了,要是拿不下你,就把我扔进池塘喂鱼,我好怕怕呀。” 说完话,她一把掀开了唐禹的盖头,露出欢快的笑容。 她穿的竟然很单薄,白色的衣裙可以看到她身上起伏的轮廓,比小荷似乎要饱满很多。 “别胡闹!” 唐禹身体动不了,只能低吼道:“秋瞳不可能给你留这种命令,不许自作主张。” 小莲捂嘴笑道:“那你喊呀,喊破喉咙都没人救你,因为冷姑娘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了。” “虽然,她看我的眼神很不爽,但…又能怎样呢。” “姑爷啊,今天小莲要让你尝尝这世间最好的滋味!” 她说完话,直接埋下了头。 唐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 片刻之后,他的穴道已经被小莲解开,他也只能解开小怜的穴道~ 这一夜何等疯狂,小莲像是个狂野的小猎豹,竟然真的深谙各种手段,让唐禹不停起飞降落。 直到天都快亮了,唐禹才缓过劲儿来,迟疑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小莲趴在他胸膛上,喃喃道:“别问,我已经要累死了,我只想睡。” 她倒是真睡着了,唐禹却完全睡不着,就怎么迷迷糊糊到了天亮。 看着身旁的小莲,小小的瓜子脸,睫毛很长,眉毛很淡,小鼻子小嘴巴,十分娇俏,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美的女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难道真是谢秋瞳的命令? 不可能啊,谢秋瞳绝对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在想什么呢姑爷?” 小莲突然睁开眼眸,露出了张扬的笑容。 唐禹皱眉道:“我在想,你为什么会…” “都说了是小姐吩咐的啦!” 小莲嘻嘻笑道:“临走之时,小姐说冷翎瑶保护不了你多久了,因为这一次政治斗争之后,冷翎瑶必然是要被带回圣心宫的。” “那你身边光有聂师兄和姜燕是不够的,我要留下来,贴身保护姑爷,在必要时候,还得保护王徽。” 说到这里,她不禁露出苦笑:“其实…在小姐离开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是小姐的人了,我是姑爷的人了。” 唐禹一时间有些震惊。 小莲叹道:“小姐说,你不会真心信我,所以…让我先成为你的女人,这样你才…才能安心。” “然后还说,要我把所学技能都发挥出来,其实你很色,应该会很喜欢。”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唐禹更加震惊了,瞪眼道:“什么…所学技能…你分明是第一次…” 小莲道:“在宗门里学的啊,我是专业的间谍,是将来很可能要去当女奴,去卧底的…” “要不是小姐把我带出去,我现在肯定老惨了。” 唐禹道:“你们宗门到底是什么啊?” “就知道你会问!” 小莲嘿嘿笑道:“小姐说了,你早晚会问的,不过她让我直说。” “我们宗门在八王之乱期间,搬到了沫水峡谷之底,我们叫…纵横宫!” 唐禹当即变了颜色,沉声道:“纵横家?” 小莲点头道:“嗯,师父王半阳,乃是谋圣鬼谷子之后,也是世间少有的天人武者,曾经做了三十年天下第一。” “如今年迈,七十有余,比不过佛道双姝了。” 佛道双姝?看来就是梵星眸和祝月曦了。 唐禹道:“纵横不出世?” 小莲道:“师父说未到时节。” “真正的乱世,还未到来。” “一旦大晋崩塌,诸子百家传人,可能都会出世。” 唐禹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个世界的历史和原本的历史差异很小,但现在看来,或许也是还没有到剧变的时候。 真正的时代,还未揭幕。 “别想了姑爷,再来一下。” 小莲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维。 唐禹则是吓了一跳,惊声道:“你还行?” 小莲道:“我肯定不行了,但我手段很多。” 她舔了舔嘴唇,缓缓笑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太学宫 有些事,争论没有意义,事实胜于雄辩。 唐禹本来是不信小莲的话的,但她凭借过硬的实力,让唐禹不得不佩服。 他神清气爽出了房间,留下小莲一个人休息。 然后他就看到了冷翎瑶。 对方正静静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唐禹走了过去,下意识就问道:“霁瑶,昨晚小莲说她提前给你打了招呼,是真的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妈的没洗脸脑子不清醒。 冷翎瑶回头,面色十分冷漠,一字一句道:“我!忘!了!” 说完话她就转身走了。 她等了半天,似乎就为了说这三个字。 唐禹按住了额头,暗骂了自己一句傻比。 然后头疼的事就来了,小荷哭了。 哭得十分伤心,眼泪流个不停。 “凭什么啊,分明我先来的…呜呜…” “公子,她有什么好?不就是会武功吗?不就是会教学生吗?” “我才是公子的贴身奴婢,她只是个临时外来的…” 唐禹无奈摇头,小荷啊,她强大不在于武功,而在于功夫啊。 他连忙抱着小荷安慰道:“什么武功啊,我家小荷还会做饭呢,还把家里管理得井井有条呢。” 小荷道:“那为什么昨晚不是我?” 唐禹低声道:“你吃饭的时候,是先吃肉还是先吃菜?” 小荷道:“先吃菜啊。” “为什么?” 小荷想了想,道:“因为…肉好吃,我舍不得提前吃。” 唐禹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公子也这么想的,小荷这么好,当然不舍得提前吃啊。” 小荷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当即笑眯眯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就开心了!谢谢公子对我这么好!” 造孽啊! 唐禹心虚,又抱着她安慰了许久,说了很多好听的话,把小荷哄得笑个不停,才终于结束。 完成了情报教授的基本课程,一天又很快结束了。 小莲显然是玩脱了,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而冷翎瑶似乎还在生气,一直没给唐禹好脸色看,即使唐禹找她说话,她也基本上不搭理,问什么问题都是忘了。 一直到了晚上,唐禹才又厚着脸皮道:“霁瑶,明天我去太学宫集会,你和我一起吧。” 冷翎瑶面无表情道:“小莲的武功也不差,她可以保护你。” 唐禹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叹道:“其实我也没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了。” “明天我去参加集会,其实本质不是集会,而是…宣战。” 冷翎瑶看向他,皱起了眉头。 唐禹道:“明天太学宫集会,是大晋内部的一场政治角逐的开端,也是晋国我王敦大战的开端。”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明天开始,至于什么时候结束,就完全不知道了。” “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安心。” “别生我气了,帮帮我。” 煽情加服软,对付性格孤僻的人最有用。 冷翎瑶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道:“我都说了,昨夜的事,我忘记了。” 唐禹想了想,问道:“那今晚我们发生一些事,你明天是不是也忘了?” “嗯!” 冷翎瑶点了点头,按住了腰间的剑柄,道:“所以发生点什么事才好呢?” 唐禹发誓,今后一定要勤学苦练,把武功提起来。 武功落后,受人欺负啊。 这一夜,唐禹果断跑到了书房去睡,他没有再思考其他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许多天,可能都睡不好了。 这一场集会,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很多事。 所以一觉睡到天亮,他换上了青衣,在冷翎瑶的陪同下,一路来到了太学宫。 他很低调,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大家听所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事迹,但真正能认出他的,却又少之又少。 于是唐禹就这么混进了儒生的队伍之中,但还是成为了焦点。 “我现在这么出名吗?他们竟然认识我的脸?” 唐禹不禁惊讶。 冷翎瑶轻轻道:“是在看我,我漂亮。” 好吧,又是这个理由,关键这是事实。 许多儒生都不禁看着冷翎瑶,并对唐禹表示鄙夷,这么好看的姑娘你也配得上? 如今的儒生,位置是奇特的。 他们在法理上是具备地位的,太学宫也是为了国家选拔人才的最高学府。 但世家与皇族共治的时代,家学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宫学,这些儒生根本得不到像样的政治权力,看似前途光明,实则一片黑暗。 他们清高,他们以传承文化为己任,口口声声都是纲纪群伦。 但他们也嫉妒,嫉妒世家子弟直接可以为官,而他们其中没有背景的,几乎没有出路。 他们强调心怀天下,渴望北伐,渴望大一统。 但得到的反馈肯定是不如人意的,司马睿根本不想打,世家也不想打。 就在这种夹缝之中,非尊贵世家出身的儒家弟子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一方面恨不得自己越清高越好,另一方面——“老子怎么就不是世家出身!” 因此,唐禹成了他们攻击的对象。 因为唐禹同样出身很低,但却是陛下宠臣,而且偏偏还不与他们为伍,甚至多次拒绝他们的登门拜访和集会邀请。 羡慕,慢慢成了嫉妒和憎恶。 江东士族中,陆家显然具备强大的影响力,这一次足足聚了大几百个儒生,再加上各个名流,一些仕女仆人,太学宫聚了上千人。 其中最大的人物,就是西阳王司马羕和南顿王司马宗,前者如今负责建康城防,后者统领宫禁宿卫,都是真真正正的实权人物。 在刁协、刘隗、周顗死后,司马睿能信任的大臣并不多了,皇室宗亲成了短暂的宠儿。 唐禹一眼就认出了他们,那夜暴雨,在通天观中,唐禹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 他们出席这样的场合,正如唐禹所料,司马睿现在有意将权柄向江东士族倾斜,希望能在未来的短暂时间,获得助力。 而且之前的大乱,司马睿出现了明显的信任危机,他也需要笼络儒生帮他说话。 唐禹把这一切早就分析明白了。 他今天来,也是为了帮司马睿说话。 人越来越多,太学宫的广场都挤满了人。 各式各样的点心、水果已经备齐,场面热闹非凡,宛如盛世。 人们互相作揖、拱手,打着招呼,说着文雅的话,佯装文明人。 而在这文明的重心,距离此地不愿的荣耀宫城之中,少女的尸体还未腐烂,还睁着眼看着那块挡住一切的巨石。 唐禹微微眯眼,心中的情绪已经在积累。 他要等! 等一声呐喊! 他知道不只是他在等,也有其他人在等。 等他的呐喊。 第二百三十二章 呐喊 作为陆逊的侄孙,陆机的堂弟,陆晔和陆玩在江东的声望很高,也是儒家的名士。 陆晔担任过太子詹事,就是庾亮如今的职位,也担任过太学宫祭酒,曾经是这里的一把手。 如今他任侍中之职,是江东豪族之中地位最高的官员之一。 这一场集会显然是具有政治意义的,在这个特殊的时节,发出江东士族和儒生的声音,十分重要。 所以在一阵寒暄之中,陆晔抛出了主题。 “晋国筚路蓝缕至今,内忧外患严重,正是国难之际,故今日清谈之命题,仆斗胆提议——士不可以不弘毅!” “请诸位君子,以此为中心,放开了谈,两位王爷在此,他们也希望听到不同的声音,听到儒生的气度。” 司马宗和司马羕的出场,确实给了儒生们信心,在这种场合如果能露脸,那将来随便推举个什么职位都是轻松的。 所以在场的气氛很快热闹了起来,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拱手道:“学生东阳赵凌,见过诸位使君,见过诸位同学。” “士不可以不弘毅,出自论语,乃曾子所言。” “其全句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我们读书人,不能不心胸宽广、志向远大、意志坚定,因为我们肩负着重任,未来还要走很远的路。” “然而以‘任’为己任,也是很重的担当,做到至死方休,也是很远的路。” “学生自幼熟读圣言,自知圣言当适用于各个时代,而如今之时代,正如侍中所言,国难之际矣。” “身为儒生,正该以圣道仁德,匡扶国家矣!” 说完话,他自信满满看向四周,众人点头,却没有表露什么赞赏。 因为他说的这些屁话,大家都知道,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人才学其实一般,只是站出来随便说几句常识,表现一下自己罢了。 果然,很快有人也站了出来,大声道:“赵兄,士不可以不弘毅,你得弘毅啊!你得志向更远大啊!” “我大晋立国之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今北方已经被蛮夷占领,国家内部还有叛乱未平,你匡扶国家,总要有个目标吧?” “在小生看来,我辈儒生,非但要助力朝廷剿灭叛贼,恢复繁荣,更要打回北方去,灭了那些蛮子,把我汉家土地全部收回来。” 他显然要慷慨激昂一些,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气氛起来了,自然就有更多人发言了,说的不外乎都是那一套,总结出来就是个人修养、理想目标和政治诉求。 只可惜,他们更多的是谈个人修养和理想目标,但在政治诉求上,却有些模糊,有些不太敢提。 这是陆晔遗憾的地方,他更希望借这些儒生之口,来表达政治诉求。 这非但是他的意愿,也是目前司马睿的意愿,司马睿也想着在政治上开一个口子,有理由去用江东豪族和一些寒门儒生。 改变晋国的政治生态,有助于获得资源,对抗王敦。 这也是他派司马宗、司马羕亲自参与集会的原因。 本质上,这还是具备政治意义的集会啊,不详谈时政,光听儒生吹牛逼,那有什么意义。 陆晔很快就想到了唐禹。 作为陛下的宠臣,在式乾殿接见的人物,又年轻,又有功绩,关键在去年的建初寺集会,似乎表现不错。 他是必然能体会到陛下的用意的! 他是必然会为陛下说几句话,让这个话题形成风潮和影响力的。 于是,陆晔在十多个儒生发言之后,终于忍不住道:“诸位都是年轻人,今日集会,也来了一个特殊的年轻人。” “他是炙手可热的宠臣,虽然不算儒生,却有实实在在的功绩…” “想必大家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我们请唐嬴县子说几句吧!”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谈了起来。 场中有些躁动,因为几乎没人想到唐禹会来,他不是恃才傲物,把所有人都拒绝了吗? 今天来做什么?看我们这群儒生的笑话? 不过这个人真的狠啊,可以有能力联合世家,可以和石虎硬碰硬,世界把赵国皇帝都打了回去。 甚至,他还免了谯郡百姓的税粮… 这些天的故事,都在传这个人,确确实实是让人佩服。 儒生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敬佩唐禹的本事和功绩,又觉得唐禹一直没给他们面子,故而诞生了嫉妒和憎恶。 所以当唐禹站起来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陆晔很满意这种效果,这种有影响力的人出来说话,会让集会的内容很快传播出去,形成风潮。 名人的效应,永远都是这么夸张。 “唐赢县子是聪明人,应该早已准备好了发言吧!” 他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心里却是在喊:“要开启时政话题,要为儒生和南方士族说话,这是陛下想听到的,你唐禹不可能体会不到吧!” 而在万众瞩目之中,唐禹大步走了出来。 四周到处都是儒生,远处还有侍卫、侍女和仆人,上千人都看着他唐禹。 毕竟他已经是名士,他的事迹已经广人为之。 看到他真的这么年轻,众人一时间也有些惊讶。 唐禹暂时没有说话,而是用平静的眼神,打量着所有人。 他环视着,他沉默着,四周的交谈声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万众瞩目的沉默和注视,往往就能给人压力。 彻底安静了,整个太学宫的广场彻底安静了。 唐禹这才缓缓道:“我是唐禹,正如陆晔使君所言,我不算儒生。” 直白的开场,没有任何寒暄,也不掉书袋。 在气氛足够的情况下,这样的发言往往能直接拉近距离。 但唐禹要的不是拉近距离,是呐喊。 他看着四周沉默的众人,突然自嘲一笑,道:“幸好我不算儒生,不然…真是奇耻大辱啊。” 许多人还没回味过这句话来,只觉得有问题,只觉得这似乎在骂人。 唐禹继续道:“儒生?这个时代的儒生,哪里是什么儒,分明是懦!” “懦弱求生,故为懦生也,儒生实在侮辱圣贤了。”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一时间纷纷喊了起来。 “唐禹你这是在做什么!” “故意找茬吗!” “挑衅我们!” “辱骂儒生,谁给他的胆子。” 怒骂声从小变大,最后已经是山呼海啸之势。 唐禹大袖一挥,大声道:“不是针对在座诸位!是针对每一个儒生!” “全他妈都是懦夫!全是一群沽名钓誉、卑鄙无耻的贱货!” “与尔等贱货为伍!当然是奇耻大辱!我不算儒生!何其庆幸!” 这下全部炸开了锅,众人都向前走,指着唐禹的鼻子就骂。 奈何他们讲文化,骂的言语都是文绉绉的,丝毫破不了唐禹的防。 而陆晔的脸色也变了,不是啊,我请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的啊。 他忍不住吼道:“唐禹,你…你这是做什么!” 见他说话,四周儒生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唐禹笑道:“使君让我说几句,总要听我把话说完吧?我唐禹绝不是无端辱骂,而是在说一个事实。” 他看向一个个怒目而视的儒生,淡然一笑,道:“听好了,贱货们,我现在要说说你们为什么是贱货!” 第二百三十三章 立心 愤怒,每一个儒生此刻心中都有愤怒。 在这个时代,他们向来被轻视,但表面上还是受尊重的,绝对不会有人敢辱骂他们的。 现在唐禹直接指着鼻子骂,骂得如此不堪,加上之前他们对唐禹的憎恶和嫉妒,此刻怒火几乎全部燃了起来。 唐禹就是要让他们怒,就是要点燃这把火。 他张狂大笑着,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然后指着在场众人,怒吼出声。 “你们口口声声说修齐治平,说什么士不可以不弘毅,你们也配?” “你们连最初级的修身都做不好!” “你们分明渴望朝廷北伐,渴望收复失地,渴望大一统,渴望盛世。但你们却只敢喊喊口号,实际的事却一件都不肯做,这也算修身?没有心诚、没有无畏,没有威武不能屈,也算修身?去你妈的!” “当朝官员一句克复神州、一句恢复中原,就把你们这群猪哄得团团转,你们自己说贱不贱!” “朝廷支持北伐吗?如果支持,祖逖为什么到死都得不到支援?” “是,你们心中是有大义的,你们是装着家国天下的,但这只是你们谋求前途和名声的工具,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去做过。” 偌大的太学宫,静得可怕。 唐禹冷笑着,寒声道:“是啊,你们可以说自己没权力,决定不了什么,全他妈借口。”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势族,这个时代为什么会沦为这般模样?还不是你们不争取!你们不敢闹!你们不敢去对这样的朝廷说不!” “你们这些人,个个才华横溢,比那些世家子弟强一万倍,但你们却连做那些二世祖的手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叫什么?这叫不公平!” “面对不公!你们一声不敢吭!只是夸夸其谈说什么志向!只是在背后发一发牢骚!” “这是不是贱?” “你们是不是贱货!” 这下学生们真的安静了,一个个瞪大了眼,他们慢慢发现,唐禹好像是在为儒生说话,只是…方式过于夸张。 而陆晔也皱起了眉头,他倒是听懂了唐禹的意思,但他却心惊胆战,这样说话,儒生倒是有机会了,可却伤害了世家的利益啊。 他很果断做出了决定,不能让唐禹再说下去了。 可就在他刚要开口阻止的时候,一把匕首已经抵住了的后腰。 聂庆淡淡道:“侍中,你把我家公子请上台,总要让他把话说完,对不对?” “你敢阻止,我就敢当场杀了你!” 陆晔看了一眼四周,低吼道:“你是谁?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你敢动我,你也出不了太学宫。” 聂庆道:“再敢说一句,老子就和你一起死。” 陆晔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一时间真不敢说话了。 而唐禹则是看向在场众人,缓缓道:“我在骂儒生吗?对!” “为什么骂?因为恨!” “什么恨?恨木不成材!恨铁不成钢!” “你们自幼苦读圣贤之道,知历史,懂国事,满腹经纶,胸有丘壑,但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那些世家贵族,大字不识几个,却能做大官,成大业,把你们当狗一样管着,训斥你们。” 一个个儒生攥紧了拳头,面面相觑,眼中闪着火焰。 这些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唐禹道:“为什么做官,看的不是本事,而是裙带关系?” “为什么掌权,看的不是才华,而是出身尊贵?” “为什么不公平就摆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这他妈不对!” 他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大吼道:“儒生?什么是儒生!” “圣道?什么是圣道!” “在我唐禹看来,儒生自幼学习圣道,无数个日夜的寒窗苦读,为的不是站在这里大放厥词,而是要做实事。” “什么实事?嗯?来你来说!你刚刚骂我,说我羞辱儒生,我让你来说儒生该做什么!” 这个年轻人张了张嘴,一时间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人群之中,自然有人吼着:“该做官!做实事!匡扶国家!拯救苍生!” 唐禹退到了中央,看着在场群情激奋的众人,一字一句道:“我来给你们总结!我们来给你们回答!” “儒生!只做四件事!”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此四句,宛如晴空惊雷,震颤了每一个儒生的心。 在这惨白的烈日下,他们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多年苦读的知识,仿若汇聚的怒水,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 于是大坝轰然崩塌,情绪宛如怒水瞬间冲破桎梏,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再也无可阻挡。 但这种剧变之时,反而是他们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们只是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粗重地喘息着,死死盯着唐禹。 唐禹也看着他们,吼道:“什么是为天地立心啊?” “你们看看这个时代就知道了!这个时代还有诚信吗?还有善良吗?还有礼仪吗?” “当皇帝的,视群臣如草芥!” “当官员的,视百姓如鱼肉!” “当百姓的,视道德如敝履!” “因为做臣子的不忠,因为对百姓好的官员,反而要倒霉,因为讲道德的百姓,迟早饿死。” “乱了!全他妈乱了!不讲道德,不讲礼仪,才是往上爬的必经之路,什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个时代只有弱肉强食了,只有以耻为荣了!” “儒生该做什么啊,站出来啊,去讲诚信,去教人讲理,教人善良,教人孝顺,去他妈树立道德,去他妈纲纪群伦。” “去告诉人们,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好的。” “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有道德的,至少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是正常人。” “这就是为天地立心!” 儒生们陆陆续续在往前走,他们已经走到了唐禹的跟前,身体紧贴着唐禹所在的高台。 他们纷纷举起手,企图触碰到唐禹的身体,眼中只有狂热。 唐禹俯瞰着他们,颤声道:“为生民立命啊!去做啊!” “你们遇到不公,你们就要站出来说,别人遇到不公,你们也要站出来说。” “立心,是告诉人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立命,是用实际行动捍卫你的道!圣贤之道!” “面对邪恶的东西,面对黑暗的东西,我们要拿命去拼啊!” “最近这段时间,建康及周边地区,失踪童女数十人,官府都不管不问,谁为百姓做主啊?谁为她们做主啊?” “是你们!该是你们!因为你们仁!你们是儒!” “但你们没有去做,我去做了,我查到了。” 唐禹笑了起来,看着阳光灿烂,看着无数张年轻的脸。 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是皇帝!是皇帝把她们掳走了!把她们…虐杀了!” 听闻此话,陆晔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你这逆贼!你罪该万死!”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足以改变朝局的集会,竟然被人演了,竟然是颠覆朝局。 本来以为唐禹要为陛下说话,现在好了,他为陛下说了话了,底裤都给陛下扒了。 唐禹大声道:“一国之君啊,面对内忧外患,面对如此民不聊生,他怎么做的?” “他不思进取,他不团结抗敌,他在吃五石散,他在抓百姓的女儿去虐杀!” “我在谯郡,为了这个朝廷,为了天下百姓,浴血拼杀。” “战场上,每个战士拼着命!” “宫殿里!一国之君磕着药!” “哈哈哈哈!这腐烂的朝廷!竟然能够统治我们!” “贱货!我们都是贱货!”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四周目瞪口呆的人,一字一句道:“为往圣继绝学,你们做到了,我敬佩你们。” “但你们的心在哪里?你们心中的正义和仁在哪里?” “这样的天下,何以开万世太平?” 陆晔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聂庆,怒吼道:“来人!杀了他!杀了这个逆贼!” 无数的士兵冲了过来,儒生呆若木鸡站在原地。 而唐禹大笑着,大声吼道:“世人都说我唐禹深受恩宠!恃才傲物!得意忘形!” “而我唐禹,为了天下正道,可以放弃一切,包括性命。” “只要百姓能有一线希望!只要黑暗能有一丝曙光!” “我甘愿粉身碎骨!九死不悔!” 阳光下,他的声音如尖刀,刺进了每一个人的心。 他头顶太阳,慨然叹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宣战 “杀了他!杀了这个逆贼!他不得好死!” 聂庆已然离去,陆晔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声嘶力竭大吼着。 无数的士兵从外边冲了进来,气势汹汹朝着唐禹冲去。 儒生们呆若木鸡,愣愣站在原地,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而面对兵戈,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什么都不敢做。 而站在高台上的唐禹在大笑:“哈哈哈哈!杀我!来杀了我吧!” “我这种人就是该死,因为我醒了,因为我还想把其他沉睡的人唤醒。” “司马睿!你这个昏君!如今大晋民不聊生,满目疮痍,你难道没有责任吗!” “数十个童女、无数的冤魂,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也看着我们。” “我问心无愧,我把所有的事都做了,我把一切都公之于众了。”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杀得死我说的话吗!杀得尽人们心中的道吗!” “当思想的种子一旦发芽,它是不怕刀剑的,它是无法被摧毁的。” “杀了我!来杀了啊!哈哈哈哈!” 无数人涌了上去,把他死死按住,把他架着朝外推。 无数的儒生看着他,看着他癫狂的模样。 而唐禹也看着他们,用尽了力气吼道:“团结起来!为天地立心!团结起来啊!” “你们忘了圣贤之道了吗!你们忘了所读之书了吗!” “百姓需要你们!朝廷需要你们!这危难的江山需要你们!” 陆晔大吼道:“散了!全部都给我散了!” 他指挥着兵丁驱赶儒生,而儒生们呆呆的,像是行尸走肉,像是木偶一般,任人驱赶。 惨白的烈日下,这座大晋最高学府,正在刀剑之下发出痛苦的哀嚎。 陆晔冲到了唐禹身旁,面目扭曲,咬牙切齿道:“畜生!你这个贱民!你把我害惨了!” 唐禹被押解着,却露出了深邃的笑容:“使君,集会是你办的,人是你请的,我的话是当着你的面说的…” “你脱得了干系吗?” “我的话足够灭族十次了,那你呢?你会被灭族吗?” “你扪心自问,陛下圣明吗?如果他足够圣明,他或许不会杀你,但也会怪罪于你,你终身没有出头之日了。” “可遗憾在于,你清楚陛下并不圣明,他不会相信你毫不知情,他会杀你,甚至灭了你的族,或早或晚。” 陆晔气得一拳打在唐禹的脸上,厉声道:“无耻!你这么做!你…你简直…” 唐禹咧嘴笑道:“别挣扎了,你唯一的活路,就是陛下倒下,太子继位。” “剧变要开始了,江东士族站哪边?你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陛下绝对不会再给江东士族机会,而太子殿下,很需要你们的支持。” “做背锅的罪臣,还是做从龙的功臣?选一个吧。” 陆晔气得跺脚道:“卑鄙小人!你以为这就能让我妥协吗!太子才两千人啊!两千去打两万四?” 唐禹淡淡道:“两千有两千的打法。” 陆晔吼道:“你会死!你们都会死!” 唐禹道:“但我青史留名了。” “往后无论过多久,儒家弟子都会记得唐嬴县子在这个黑暗的时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我仅仅一刻钟,就完成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而你,史书会怎么评价你呢?” “唐嬴县子的盟友!伟大的忠臣!还是司马睿不受宠的一条死狗?” 陆晔面色不断变幻。 唐禹道:“人啊,总要自己成全自己的,这一场战争,江东士族不可能中立,只有王导有资格中立。” “这是利益之谈。”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顿了顿,看向陆晔,郑重道:“抛开利益,使君,你心中难道真的没有一点良知吗?” “我说的话,真的是错的吗?” 陆晔低下了头,咬牙切齿道:“押走他!关进死牢!听候陛下发落!” 看着唐禹被押解离开的背影,陆晔面露难色,浑身都在颤抖。 他已经是满脸大汗,陷入了极端的纠结之中。 “使君!” 突然的声音传来,吓得他身体一抖。 他猛然抬头,看到了唐禹停了下来,脸上还带着笑容。 唐禹道:“你在太学宫组织集会,并请丹阳尹派了许多郡兵来维持秩序…” “但你有没有想过,丹阳尹…可能是太子的人?”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四周的郡兵顿时松开了唐禹,微微低身行礼。 陆晔身体一颤,忍不住退后两步。 唐禹笑了笑,缓步离开。 …… “宣战!他这是宣战!” 显阳殿,司马睿把案几直接掀倒,怒吼道:“这逆臣贼子!分明是在向朕宣战!” “看来太子真的迫不及待了!从去年刺杀案开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段时间,他真是恨不得把所有大权都收进怀中,最近察觉到动静,便立刻忍不住要动手了!” “唐禹更是畜生!朕待他以国士之礼!恩宠有加!他却站在太子那边,想做从龙功臣!” “哪有那么容易!哪有那么容易!” 司马睿咧着嘴,满脸狰狞道:“朕才是皇帝!权力!朕想给就给!别人可抢不得!” “去传南顿王、西阳王进宫!朕要跟他们好好说一点事!” …… 司马绍作为多年的太子,的的确确是培养了一些人的,只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大多数人已经不可信了,只有丹阳尹,是真正可用的心腹。 只奈何,丹阳尹兼管建康治安,手底下的郡兵只有八百人。 八百也有八百的打法。 至少唐禹现在是安全的,他断定司马睿绝不会现在立刻找自己麻烦,而是要先收拾太子司马绍。 灭了龙头,再处理余党,这才是正确的方法。 所以唐禹直接来到了太子东宫。 他看到了焦急等待的司马绍,露出了笑意:“殿下,准备好战斗了吗?” 司马绍连忙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怎么样?” 唐禹道:“该做的已经做了,最早今晚,最迟三日,该来的一定来。” “按照陛下如今的心性,我猜测今晚就是大变之时。” 司马绍道:“我该怎么做!我总不能直接送死吧!” 唐禹淡淡一笑,道:“你什么都不要做,陛下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有聂庆保护你的安全,高手很难刺杀你,你只需要做到不被刺杀,就有翻盘的可能性。” 司马绍看着唐禹,咬牙道:“我可是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啊!” 唐禹道:“安心等待消息,我保证一定没事,关键时候,你一定要听聂庆的,他会带你逃。” 聂庆点头笑着。 司马绍道:“好!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需要什么!” 唐禹指了指他身后,沉声道:“我要他送我一程!” 司马绍的身后,庾亮满脸疑惑,道:“我送你?去哪里?” 唐禹道:“护军府!”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叛军 这是漫长的折磨。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距离晚上并不久了,但司马绍感觉这个下午比一年都漫长。 他的心情十分紧张,他肆意享受着即将身败名裂的危机,也在某一个瞬间,大胆觊觎着成功之后会获得多大的喜悦。 他根本无法坐下,根本无法休息,他每时每刻都在挣扎,都在进行思想的博弈。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这么嬴! 唐禹说,两千有两千的打法,但…两千怎么打两万四啊,就算加上八百郡兵,也不到三千人,怎么打两万四? 司马绍根本想不到该怎么打,他不认为有赢的希望。 但他一定要拼一把!他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喘息着,眼睁睁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夜幕笼罩整个建康。 四周亮起了火光,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他总感觉,剧变要来了。 正是此刻,内宫华光殿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怒吼,鼓声不停,惨叫之声不绝,火光大亮。 出事了! 剧变来了! 司马绍攥紧了拳头,手都在抖。 果然,仅仅半刻钟,十多个侍卫护送着一个太监冲了进来。 领头的太监大声道:“太子!太子殿下!不好了!南顿王司马宗率领宫廷宿卫造反了!陛下危险了!” “请太子殿下立刻带着东宫禁军,进内宫勤王,剿灭叛军。” “快啊,陛下现在被围在华光殿,已经快撑不住了。” 什么!司马宗竟然造反了! 不…不是… 司马绍立刻反应了过来,不是司马宗造反,而是在演戏。 自己一旦带兵进了内宫,事情就成了太子造反了… 司马宗再率领已经准备好的宿卫军杀出,镇压太子叛乱… 届时,一切尘埃落定。 去勤王,那就是死啊… 司马绍内心陷入了更大的挣扎,他不敢不听命,但又不敢听命… 唐禹说让我一切照办…可现在,死局就在眼前… 聂庆低声道:“殿下,快行动吧,陛下有危险啊!” 司马绍如梦初醒,深知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再容不得任何犹豫。 他咬着牙,心中想到:我司马绍…未必就没有敢争天下的勇气!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他心一横,当即怒吼道:“东宫禁军立刻备战!进内宫勤王!救出陛下!” 他直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战甲,提起了一柄长剑。 东宫禁军,其实早已准备妥当,此刻有序列队,迅速完成了集结。 司马绍看着在场众人,攥着拳头道:“诸位!随我一起!进宫勤王!诛灭叛贼!” “是!” 两千大军齐声大吼。 他们排成长龙,队形整齐,从云龙门进入宫禁,一路穿过太极殿、式乾殿、显阳殿,再从凤妆门进入真正的内宫——华林园。 司马绍骑在马上,手持王剑,身披铁甲,看到了天渊池,看到了华光殿。 这里密密麻麻,已经站满了宿卫禁军。 而华光殿正门,他的父皇司马睿目光如炬,大手一挥,低吼道:“太子司马绍!率东宫禁军杀进内宫!意图谋反!旨在篡位!” “宿卫禁军统领何在!” 南顿王司马宗大声道:“微臣在!” 司马睿道:“朕命你!镇压太子逆党!诛灭太子叛军!” “微臣遵旨!” 司马宗大手一挥,厉声道:“杀!” …… 护军府是什么地方?是建康禁军及城防禁军的中枢行政部门,可以把它理解为指挥部。 而作为西阳王的皇室宗亲司马羕,身份尊贵,虽然是如今的护军将军,却也不会住在护军府这种“寒酸”的地方。 可唯独今天必须例外! 今天有大事发生! 唐禹清楚这些人沆瀣一气,早已互相通了信,所以直接让庾亮带自己来。 其他人的面子可以不给,庾亮作为当代大族,司马羕不可能连面都不见。 “奇怪!这种时节!他来见我做什么?” “他应该好好想一想,太子倒下了,他们庾家该何去何从。” 他的身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笑道:“爹,或许庾亮就是见势不对,想要谋求新的庇佑呢。” “他这次是走到绝路上了,想要我们保护,总得付出巨大代价才是。” 司马羕眼睛一亮,随即笑道:“我儿所言有理,庾家乃是颍川郡大族,陛下不可能赶尽杀绝,他庾亮的确需要有人帮他说话,而我…就是目前陛下身旁最能说话的人。” “不过,不得不防这厮狗急跳墙,他带了多少人进来啊?” 司马播道:“仅两名随从而已。” 司马羕这才放心松了口气,道:“那就见他一面!看看他准备给多少钱!” 他大笑着,带着司马播护军府正厅。 “庾卿深夜造访,是有何事啊?” 他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自信。 在这个时代,皇帝和亲王在称呼亲近重臣之时,都可以称“卿”。 但一般来说,亲王还是会选择避嫌,称“公”或“君”即可。 司马羕如此称呼,说明内心还是很在乎虚荣的。 而庾亮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缓缓让开了身子,露出了身后两个随从。 司马羕愣了一下,看到了一个极为俊俏的随从,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了旁边熟悉的脸。 “唐禹!是你!” 他吓了一跳,瞪眼道:“逆臣!你难道不是在死牢吗!” 唐禹笑了笑,淡淡说道:“西阳王殿下对某的印象很深刻嘛,才见我一面,就直接认出我来了。” 司马羕呵斥道:“庾亮你什么意思!带他来…难道是想我连他一起保?怎么可能!他的话足够他灭族了!” 庾亮不敢说话,只是苦笑。 唐禹则是缓缓道:“西阳王,到了这个时候,咱们就别装糊涂了。” “建康宫的喊杀声,已经传遍了全城,哪个大家大户不知道,皇宫出事了啊?” “太子殿下现在正遭受清算,如果我猜得没错,唯一的借口就是,把东宫禁军骗进内宫,以太子叛逆之命镇压吧?” “现在四千宿卫禁军,正在镇杀两千东宫禁军,对不对?” 司马羕冷哼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提前宣战!陛下可能还不会如此狠心!” 唐禹道:“狠心?宿卫禁军四千人,未必打得过东宫禁军两千人吧?万一太子赢了呢?” “哈哈哈哈!” 司马羕忍不住大笑出声:“枉你也是在北方打过胜仗的,这个时候竟然糊涂了,宿卫禁军甲胄齐全,都是精锐将士,数量多一倍,岂能打不过东宫禁军?” “而且就算他东宫禁军再强…呵呵…你以为我不住王府,住在这里做什么?” “我随时可以支援陛下!灭了太子叛军!”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这一场内宫大乱,绝对是血雨腥风的屠杀,火焰已经燃了起来,黑暗下的混乱,实在很难控制。” “你说…万一陛下和太子都死了,这大晋,该谁来做皇帝呢?” 司马羕当场呆住! 他渐渐瞪大了眼,呼吸粗重了起来。 唐禹眯眼道:“司马衍?不行,太小了,才四岁呢,况且他是造反太子之后,不杀他都不错了。” “太子一脉不行,那选谁呢?陛下的二皇子已经死了,三皇子司马冲才十三岁,而且过继给了东海王,现在连爵位都没有啊。”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可他们年龄最大的,也才七岁啊。” “看来都不合适。” “我知道了!一定是南顿王司马宗!” “他最合适!” 唐禹笑道:“他是陛下的亲叔叔,是宣帝司马懿的亲孙子啊。” “他血脉正统!就该是大晋的皇帝!”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司马羕,缓缓道:“你说,手握宿卫禁军,可以左右战争胜负的他,会不会想做皇帝呢?” 司马羕声音颤抖道:“他敢!他…他怎么…他可能…” 他的脑子都已经乱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唐禹凝声道:“可是!还有一个人!也是陛下的亲叔叔!也是宣帝司马懿的亲孙子!” “而且,他手中的兵,更多!” “他完全可以决定,谁做皇帝。”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西阳王,你会怎么选呢?” “永远做西阳王,还是要做大晋朝的皇帝!” “司马宗率领宿卫禁军三千人,造反弑君,太子殿下镇压叛军失败,也被反杀。” “你作为西阳王和护军将军,率领两万大军镇压叛乱,为陛下和太子报了仇,然后被迫担起重任,荣登大宝…” “所有的罪,司马宗都可以给你承担。” “你可以选择谁来做这个皇帝!” “但,仅限于…今晚!”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逆贼 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任何人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机会! 皇室宗亲,手握大军,面对逆贼反叛,太子和陛下又孤立无援。 似乎苍天都在告诉司马羕,你该做皇帝了,天运到了,就在今晚。 突如其来的机会,足够让人疯狂,但又让人恐惧。 巨大的利益,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陷阱。 司马羕胆子并不够大,他极端渴望,但极端害怕。 “哈哈哈哈!” 因此他用夸张的笑声来掩盖内心的紧张,大声道:“你这个逆贼!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蛊惑我造反!”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你以为我会向你一样,心中毫无忠义之心吗!” 唐禹看着他,也缓缓笑了起来。 他轻轻道:“是吗?你如此忠诚吗?那你猜今晚的血战,谁会嬴?” 司马羕道:“当然是陛下会赢!太子两千大军根本无法挣扎!” 唐禹道:“太子死了,南顿王司马宗会杀皇帝吗?” 司马羕当场愣住。 唐禹淡淡道:“机会就摆在他的脸上,他只要一句话,就能把陛下杀了,把罪名安排在太子头上,然后伪造遗诏,顺利继承皇位。” “然后他会立刻召见各大家族首领,承诺以高官利益,让他们来维护他的正统性。” “你猜…他有没有那个野心?” “你是他的兄长,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对不对?” “把皇位让给他,你甘心吗?分明你才是领兵更多那个。” 司马羕心中的枷锁再次松动。 但他还是大吼道:“来人!来人!杀了这个逆贼!” 几个亲信带着数十个近卫已经冲了进来,把唐禹三人团团围住。 唐禹道:“你可以把皇位让给他!因为你是他的亲兄长!” “但他得位不正,继位之后会怎么对你?” “你以为你还能有两万大军可以掌握?你以为你的身份…对他没有威胁吗?”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削了你的兵权,然后找个理由杀了你!” “只有这样,他的位置才稳,他才安心。” 司马羕的身体已经颤抖了。 他满脸扭曲,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唐禹继续道:“你不出手,司马宗必然灭了陛下和太子,自己上位。” “你出手,皇位就是你的。” “好!就算司马宗是忠诚的!但今晚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无论谁赢…你都不可能有好下场,因为今夜的事证明了一点,决不能让宗室手握大军,否则必生大乱。” “你不出手,你的下场一定不会好。”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轻轻道:“西阳王,权柄不是刀剑,可以轻易拿起,也可以轻易放下。” “权柄是一个人的血肉,它可以使你强大,但你若是想放下它,它就会连皮带骨把你撕碎!” “一个人,到了一个位置,很多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了。” “你不想做逆贼?” “但你必须做逆贼!” “若是不信,你问问你身旁的人。” 司马羕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儿子。 而司马播则是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四周,咬牙道:“爹!我想做太子!” 此话一出,司马羕如遭雷击,身体猛然颤抖。 司马播大声道:“千载难逢的时机啊!爹!我们不出手就肯定被打压,还不如更进一步!” “两万大军啊,足以决定健康的一切,而且还是平叛,师出有名!” “爹,我想做太子,我将来想做皇帝!” 司马羕痛呼道:“住口!逆子住口!” 唐禹笑道:“要不你再问问你的亲信?” 司马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连忙看向自己的亲信。 而那几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都缓缓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哽咽道:“主人,我十四岁跟着您,如今三十年了,我…我还没有爵位…我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六品武将…” 另外一人也大声道:“王公!带兄弟们冲一次吧!” “对啊,我们不怕流血,几十年了…我们从北方逃到南方,我们看世家的脸色…” “我们…我们也想出头啊!” “主人!下令吧!” 司马羕看到这一幕,已经是目眦欲裂,痛心欲绝。 此刻,庾亮直接站了出来,沉声道:“西阳王事成之后,我们庾家会立刻站出来,号召北方南渡而来的各大豪族,全力支持王公。” 唐禹道:“我与王家、谢家、桓家都有关系,我可以号召他们支持你,稳固你的皇位。” 冷翎瑶取下了头盔,露出了满头的长发。 她张了张嘴,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唐禹反应很快,当即道:“她是圣心宫的首席大弟子,她代表圣心宫,会发动江湖力量,帮助西阳王继位之后,在江湖民间有正向的舆论。” “江南士族,只需要给予其权力,他们就认谁是皇帝。” “而儒生,今日演讲你在场,我的话,他们会听。” “意思是,只要你今晚起兵,几乎所有世家、所有百姓,都会认你为皇帝,不会有任何异议。” 一番番话,宛如雷击。 司马播直接跪了下来,磕头道:“爹!父王!还请父王成全我们家!” 一众将军跪在地上,也不停磕头。 看到这一幕,司马羕的枷锁彻底解开。 唐禹道:“西阳王,这就是天运,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该做决定了。” 司马羕攥紧了拳头,怒吼道:“传我命令!司马宗率领宿卫禁军造反!太子殿下正在全力抗敌!护军府两万大军随我一起!进宫勤王!诛灭叛贼!” 对于他来说,下决定太难了。 但他无路可走了。 如果不反,未来的下场不好,几十年的亲信也要生出异心,连自己的子嗣恐怕都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到了这个位置,的确不是一个人说了算了。 司马羕知道,没有退路了。 于是早已准备好支援皇宫的两万大军,顷刻之间完成了集结,浩浩荡荡朝着皇宫杀去。 司马羕一直盯着唐禹,他咬牙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逆贼。” “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好像每个人都必须听你的,没有理由敢不听。” “我留不得你,无论成败,我都要杀了你。” 唐禹眯眼道:“杀我,谁来维护你的正统?你不要世家的力量,挡得住王敦吗?” “你造反继位,是为了争取当晋朝的亡国之君,留下千古骂名的?” “西阳王,我虽然没什么权势,但不是谁都可以杀我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我死了,谢秋瞳必反,淮河以北必乱,你拿什么当王敦?” 司马羕脸色惨白一片。 唐禹笑道:“不要为了情绪而杀人,你现在是君王了,要有胸怀。” 司马羕喃喃道:“你…你…什么都算到了?” 司马播道:“爹啊,我觉得唐嬴县子说得对,没有他,我们未必有今晚的机会呢。” 司马羕气得肚子痛,想反驳,却又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说的…竟然是事实。 而此时此刻,乌衣巷,王家。 王导彻夜未眠,站在花园之中,听着外边的喧嚣,心中也是巨浪滔天。 他喃喃道:“巨变时节啊,谁敢相信一颗火星,竟然点燃了整个建康呢。” 在他的身旁,王徽满脸的担心,小声问道:“爹,唐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王导叹了口气,道:“谁都知道他是逆贼,可谁都不能杀他,唉…你跟着他,恐怕要吃苦了。” 王徽道:“他本事大,我反而要吃苦?” 王导点头道:“这个时代,本事越大,越容易吃苦。” 王徽想了想,眨着眼睛道:“我过了半辈子的好日子,也该体验一下苦日子了,这样人生才圆满。” “爹,女儿愿意陪他吃苦。” 第二百三十七章 黑暗 精锐,宿卫禁军是毫无疑问的精锐。 东宫禁军在司马绍的调训下,同样是意志坚定的精锐。 两千打四千,竟然没有出现任何溃逃,就在这小小的后宫花园之中,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鲜血。 肉搏拼杀,司马绍都亲自下场,在大军之中来回厮杀。 可数量终究太少了,有利地形也被对方占据,这一场血战,终究是没有胜算。 在将近一个时辰的拼杀后,司马绍两千禁军,只剩下不到四百人。 而四千宿卫禁军,还剩下三千人! 四百怎么打三千! 司马绍双目血红,大吼道:“杀!杀到只剩最后一个!我跟你们一起死!” 而另一边,司马睿袖中的手却有些颤抖。 他看着远处的司马绍,看着自己的儿子,最终咬牙道:“住手!太子!投降吧!” “绝不!” 司马绍回头,满脸鲜血,满目狰狞。 他提着剑,大声道:“做儿子的,可以向自己的父亲投降,就算你要我死,我也认了。” “但…你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父皇,你没有告诉我,你还想继续做皇帝,如果你说,我一定听你的。” “你不让我选,你直接让我做叛逆,你没有把我当儿子。” “你只是单纯把我当一个太子!” 司马睿闻言,一时间也是有些触动。 而司马绍高高举起带血的剑,大声道:“那么!作为一个太子!一个储君!我怎么能连捍卫尊严的勇气都没有!我怎么能连慷慨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儿子可以向父亲投降!储君…却绝不会向昏君投降!” 听到“昏君”这两个字,司马睿顿时破防,怒吼道:“逆子!连…连你也认为我是昏君!” “你就是昏君!彻头彻尾的昏君!” 在这个时候,司马绍把一切的愤懑都吼了出来。 他大声道:“你根本不配做一个君王!” “南渡称帝以来,你过度依赖世家势力,导致大权旁落,引发内乱。” “你优柔寡断,毫无判断力,面对权臣和军阀对皇位的威胁,既做不到果断削藩,又做不到调和矛盾,反而激发了矛盾,导致王敦叛乱。” “你心胸狭隘,猜忌忠良,非但不支持祖逖,反而派戴渊做豫州刺史牵制他,导致北伐成果付之东流,祖逖也被刺杀而死,最终导致淮河以北几乎天崩。” 司马睿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司马绍则是继续吼道:“你根本不懂理政,税务问题,流民问题,永远不解决,国内玄学之风如此迷乱,你却也不知道重儒重法!” “你没有帝王气度,不知道联合鲜卑、汗国一起伐赵,消极避战,退缩江南,实为懦夫也!” 他用剑指着司马睿,大声道:“你配当皇帝吗!你早该让位了!” “想让我为你这种昏君投降!我宁愿粉身碎骨!” 司马睿捂着心口,颤声道:“杀!杀了这些逆贼!一个不留!” 三千人,开始对着司马绍进行最后的屠杀。 而此刻,在宿卫禁军全力镇压东宫禁军时,丹阳尹率领八百郡兵,已经冲到了玄武门。 北域佛母静静站在门口,笑道:“玄武门和里边的大通门,我都给你们打开了,直接冲吧。” 丹阳尹看了她一眼,当即吼道:“冲进去!救太子出来!” 八百人,以最快的速度涌进了后宫,看到了惨绝人寰的屠杀。 丹阳尹大喊道:“太子殿下,快撤!” 司马绍道:“与之死战!寸步不让!” 这些聂庆急了,连忙道:“别啊,谁要跟你死战啊,赶紧在他们的掩护下撤退。” 他一把扣住司马绍的脉门,强行拉着他与八百郡兵汇合。 郡兵不要命的拼杀,以人命去填路,强行把司马绍往外带。 “全部给朕杀干净!不许留活口!” 司马睿冷冷下令。 而就在此时,外边禁军快步跑进来,大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西阳王率两万护军府大军,进宫勤王了。” “他们…他们已经杀到式乾殿了!” 这一刻,司马睿瞬间愣住了。 式乾殿?再过显阳殿和凤妆门…就到这里了! 这是造反! 司马羕要造反! 这一刻,司马睿气得大吼出声,连忙道:“司马宗!快!快派人去挡住他们!赶他们回去!” 司马宗也愣住了。 他本来想解决了太子,再解决司马睿,自己做皇帝来着。 没想到…自己的兄长也来凑热闹了。 两万人…老子敌不过…但他是我亲兄长啊,我支持他,我能差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司马宗当即下了决定,大吼道:“太子杀了陛下!太子把陛下杀了!陛下崩了!” “快诛灭叛军啊!” 他激动地跳了起来,吼道:“来人!诛杀昏君!快!” 两千多人继续追杀司马绍,而剩下几百个亲信,则直接朝着华光殿杀去。 这一刻,司马睿人都傻了。 箭雨袭来,一人身穿道袍突然出现,大袖一挥,强大的内力挡住箭雨,立刻拉着司马睿朝后跑。 司马睿也有数十个亲卫一路带着他往外杀! 八百郡兵和剩下的几百东宫禁军,为了帮司马绍开辟出一条路,在这短短一刻钟时间,就死了一大半。 但最终还是带着司马绍,从玄武门杀了出去。 聂庆道:“什么也别管!直接往北!再往东!朝京口方向逃!谢将军会接应你们的!” 司马绍此刻已经累瘫了,他颤声道:“那…那这边怎么办!司马羕造反了!” 聂庆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请太子快走吧!” 而与此同时,唐府之中,小莲放出了一只白鸽。 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两万大军,顺理成章地杀进了后宫,看到了宛如炼狱一般的场景。 司马羕忍不住吼道:“陛下呢,太子呢!” 司马宗跑了过来,大声道:“兄长,一个穿道袍的,带着陛下和几十个亲卫,从大通门出去,经过延禧门,朝着东北富贵山方向逃了,我正在派人追杀。” “太子在丹阳尹郡兵的掩护下,杀出了玄武门,朝北逃去了。” “我两千大军追杀,应该能追上。” 司马羕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无论他们是死是活,我都是来勤王的。” “四弟…你…你是陛下的叔叔啊,你怎么能造反呢?” 司马宗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三哥,你不能…” 话还没说完,背后一柄剑就直接捅穿了他的身体。 司马播大吼道:“宿卫禁军造反,全部诛杀!” 这一场血战,最终还是要落下帷幕的。 只可惜,太子往北逃了,没人追上。 而另一边,紫袍道士带着狼狈的司马睿,已经逃出了北篱门,经过一片荒芜的农田,来到了富贵山的山麓。 天,如此黑暗。 今夜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漆黑。 突然一道惊雷撕裂夜空! 在林中,一个戴着篾条面具的男人,提着长剑站了出来。 在他身后,十多个侍卫骑着马,也站了出来。 他们,拦住了司马睿的去路。 紫袍道士微微眯眼,他察觉到还有人。 果然,十多个侍卫让开了路。 唐禹缓步走了出来,又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照亮了大地,照亮了他的脸。 惨白的脸。 唐禹的目光,锁定了司马睿。 他缓缓拔出了剑,一字一句道:“昏君!该偿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屠龙 司马睿被数十个亲卫保护着,离他最近的,是紫袍道士。 而前方,唐禹带着十多个侍卫以及姜燕、冷翎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剑,已然拔出。 态度,不言而喻。 司马睿满脸扭曲,咬牙切齿道:“逆贼!你辜负了朕的栽培!你这个小人!” 唐禹的语言出奇的平静。 他轻轻道:“我上任舒县,灭山匪,杀世家,励精图治,为百姓谋福利,让舒县焕然一新。” “我临危受命去谯郡,呕心沥血,历经生死,败了石虎四万大军,拉回了反叛的戴渊,保住了淮河以北的基业。” “而你这个昏君,命悬一线却不思进取,肆意残害百姓,当真是罪该万死。” “你以为景阳山枯井之下的冤魂不会呐喊吗!你以为通天观中的残忍虐杀无人知晓吗!” 唐禹提着剑朝他靠近,声音森寒:“我本无意杀皇帝!你却逼我!” “我高估你的道德了,我高估晋国的烂了。” “我不在对你们有任何期望,我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杀!” 司马睿大笑道:“就凭你!也配拦着朕!今日朕先杀了你!再去京口与郗鉴汇合!” “天下依旧是朕的!大晋依旧是朕的!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唐禹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剑,带着姜燕和一众侍卫,大步朝前走去。 而紫袍道人终于动了。 他身影一闪,就出现在了最前面,中年的相貌,目光却凌厉无比。 他缓缓道:“陛下不必担忧,这十来个人,本道人一并杀之。” 唐禹盯着他,冷声道:“你以为,你就逃得了吗?通天观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死!” 紫袍道人不屑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凭你身旁那个圣心宫弟子,就能为所欲为?真是可笑。” “再加上我呢!” 一声娇笑传出,林间金芒闪烁,北域佛母一瞬间出现在了唐禹身前,目光直接锁定紫袍道人。 司马睿惊呼道:“你!梵宫主!你怎么能背叛…” “住口!” 梵星眸咬牙切齿道:“无耻老贼!老娘辛辛苦苦治好了你的病,让你身体大好,你非但不兑现承诺,反而虐杀童女,你简直是罪该万死。” “要不是唐禹说他要亲手杀你,老娘早就宰你了。” 说完话,他看向紫袍道人,呵斥道:“你也是个畜生!给你二十个呼吸逃命时间!否则本座现在就动手了!” 紫袍道人没有任何犹豫,右脚一跺,施展出惊人的轻功,直接朝山里逃去。 梵星眸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道:“你确定你搞得定?” 唐禹道:“我相信霁瑶。” “这个时候还在哄女人,你很有老娘的风范,以后我就真把你当弟子了。” 她说完话,才直接朝紫袍道人追去。 两人走后,唐禹才看向司马睿,缓缓道:“你最大的保镖已经走了,现在该死了。” “杀!” 随着唐禹一声怒吼,姜燕直接对着数十个侍卫冲去,冷翎瑶浑身白光闪烁,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剑光如虹,也直接杀进侍卫之中。 两个强力的武者,面对军心已经溃散的几十个侍卫,那几乎就是碾压。 十多个呼吸,残余的侍卫就开始逃命了。 这时,唐禹的十多个侍卫才骑马开始堵截追杀,务必保证一个不留。 片刻之后,这荒芜的农田之中,已经只剩下尸体了。 天地黑暗得可怕,像是被污水浸泡,让人喘不过气来。 司马睿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他看着唐禹,看着他提剑而来,于是不断后退。 唐禹没有着急,他知道还有一关。 果然,白光闪烁,祝月曦从黑暗之中走出,站在了司马睿身前。 她面色平静,眼神疲倦,叹息道:“你们走吧,我要带他离开。” 唐禹咬牙道:“这种昏君,难道不该杀?” “该。” 祝月曦道:“他该杀,但我必须保护他,圣心宫有保护君王的职责,即使是昏君。” 唐禹道:“那圣心宫可以改名了,以后别叫圣心宫,叫黑心宫。” “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也肯站出来保护他,你算个什么?” 祝月曦无奈叹息:“无论你怎么说,我都要保护他离开,把他交到郗鉴手上。” 唐禹没有说话了,只是冷笑一声,缓缓让开了身子。 冷翎瑶站了出来,手中握着带血的剑,身上却没有沾染一滴鲜血。 她目光平静,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祝月曦脸色微微一变,颤声道:“霁瑶,你…你在坚持你所谓的正义,师父一向支持你,但你…竟然想要对我动手吗?” 冷翎瑶轻轻道:“弟子不敢对师父动武,但弟子认为,唐禹是对的。” 祝月曦道:“那你就带他走,保护好他的安全,继续去坚持你的正义。” 冷翎瑶道:“我答应了,要帮他。” 祝月曦摇头道:“师父不会让你杀他的。” 冷翎瑶沉默了。 她沉默了很久,犹豫着,最终跪了下去,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什么?” 祝月曦满脸疑惑。 冷翎瑶道:“此事过后,师父就算杀了弟子,弟子也绝无怨言。” “霁瑶你在说什么?” 祝月曦实在不明白。 而冷翎瑶已经站了起来。 她从背后的包袱之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盆子。 祝月曦脸色顿时一变。 冷翎瑶直接脱下了鞋子,露出了光洁的小脚。 她把脚放进盆子里,从腰上抽出一根鞭子。 她一甩鞭子,冷声呵斥道:“贱奴!还不过来给主人舔脚!” “啊!” 祝月曦一瞬间气得大声道:“逆徒!你怎么能这么对师父!” 冷翎瑶不回应,只是继续喝道:“贱奴!想吃鞭子了对吗!打在你身上!你就痛快了!” 她一挥鞭子,发出破空声。 祝月曦再也抵挡住,艰难呻吟一声,身体发软,不禁倒在了地上。 她痛苦万分,甚至忍不住流泪:“霁瑶,你怎么能这么对师父,你怎么能…” 冷翎瑶快速穿上了鞋袜,收起了东西,快步跑了过去。 她抱住了祝月曦,哽咽道:“师父,对不起…霁瑶陪你回家,我们回圣心宫。” 她抱着祝月曦,便大步朝前走去。 “霁瑶!” 唐禹忍不住喊了一声。 冷翎瑶回头,黑暗中双眸明亮。 她露出了甜美的笑意,轻轻道:“为你,我付出了一切。” “我要走了,我要陪在师父身边,向她赎罪。” “我有疾病,我总是忘记一些事,所以…我的心一直很空虚。” “但…帮你磨墨、看你写字的时候,我真的好踏实。” 她的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分明这么黑暗的天,她的眼睛却在发光。 她哽咽道:“我…可能会忘记你,忘记我们发生的一切。” “这是我悲哀的宿命,我挣脱不了。” “但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有一个叫霁瑶的姑娘…”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唐禹一时间心痛无比。 他忍不住喊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霁瑶!我一定会的!” 天似乎更加黑了,已经没人可以察觉到这是什么时辰了。 这一夜的鲜血,似乎全部被掩埋。 唐禹没有时间继续感伤,他强行压制住情绪,看向四周,道:“司马睿呢?” 一个侍卫道:“往山上逃了,姜燕大哥和其他几个兄弟跟着的,他跑不了。” “走!去找他!” 唐禹低吼一声,也跟着上山。 山路不好走,司马睿早已精疲力尽,恐惧催促着他不停往上爬。 但无论他用多大力气,后边始终有人跟着。 只是从那个面具男,变成了唐禹。 爬啊!不顾一切逃命啊! 他体力透支,已经在不停呕吐了。 吐着吐着,他突然看到前方有光。 然后,一颗头颅扔到了他的跟前,竟然是紫袍道人。 梵星眸道:“我以为他多强呢,结果只是轻功不错,连我十记印法都接不住。” 司马睿“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又继续朝前爬去。 他爬到了山顶,看向前方,山脉壮美,重峦起伏,东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但下一刻,他感受到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 “不要!不要杀朕!朕可以给你高官厚禄!给你郡公王爵!” “求你!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他哭得雨泪俱下。 唐禹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把剑横在了他的喉咙处。 他轻轻道:“别回头,别脏了我的眼。” 他用力一拉,长剑瞬间割破了司马睿的喉咙,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山脉轮廓处,朝霞迅速蔓延了大半个天空,红如鲜血。 司马睿抽搐着,挣扎着,颤抖着,发出艰难的声音。 他逐渐躺下了,逐渐没有了呼吸。 唐禹提着染血的剑,站了起来。 东方如血的朝霞下,太阳升起。 癸末年十二月初一,唐禹屠龙。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中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看到司马睿的尸体,司马羕发出了张狂的笑声,此刻他的恐惧再也没了,继而涌出的是无法控制的狂喜。 他笑得前仰后翻,大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打生打死,算来算去,最终还不是为我做了嫁衣!” “我是宣帝的嫡孙,我是司马氏的嫡系血脉,我本就该是皇帝。” 阳光如此明媚,他如此畅快,咧嘴道:“宿卫禁军没了,东宫禁军没了,我还有足足一万八千大军,足够镇压整个建康。” “这里,我们说了算了。” 司马播看着自己的爹,也是愣了好久,然后瞪眼道:“父王,你…你昨晚不是…一直犹犹豫豫的…” 司马羕大袖一挥,道:“你懂什么!做大事哪有不怕的!但…但我们已经成了!” “这天下君王,哪个不是杀兄弑父而得来的?我反而是最干净的,哈哈哈哈!”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即皱眉道:“不过…我们发现司马睿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到底是谁杀的呢?” “总不会,是唐禹吧?” 这句话一出,司马播也疑惑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父王,两人对视,都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司马羕微微眯眼,寒声道:“此人智绝近妖,把我们司马家骗得团团转,无论他立场在哪边,都万万留不得。” “你即刻带兵五百,去把唐禹和他全家杀了,快去!” 说到这里,他还是觉得不放心,沉声道:“不!我亲自带兵去!带一千精兵!” 一万多大军,用都用不完,手底下的将领兴奋至极,正打扫着战场呢。 司马羕也是很大方,表示之后论功行赏,大家都有大官做,把那些亲信哄得兴奋无比。 片刻之后,司马羕、司马播父子,带着一千精兵,直接把唐家围住了。 司马羕道:“直接破门!唐禹是南顿王逆党之一,是弑君凶手,罪该灭族。” “明白!” 司马播当即下令,十多个士兵直接砸开了唐禹家的大门。 司马羕吼道:“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便见唐禹缓步走到门口来。 他目光如炬,缓缓道:“西阳王,带这么多人来我家,又是大喊又是砸门的,意欲何为啊?” 司马羕刚要说话,又看到唐禹身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走了出来。 是王徽! 哎我怕她个球!王导都跟她断绝关系了! 司马羕冷声道:“你这个弑君逆贼!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唐禹看着他,平静道:“你说我弑君…证据呢?” “没有证据,就说我造反,就说我弑君,不合适吧?” “我是听说了昨晚皇宫在打仗,但…你们那么多人,有谁见我进过皇宫啊?” “我都没进去过,我怎么造反弑君?” “昨晚,我分明在和我家娘子造娃啊!” 王徽适时娇声道:“郎君你好坏,这种事怎么能往外说。” 司马羕和司马播两人已经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唐禹竟然这么无耻。 尤其是司马播这个年轻人,气得直接吼道:“父王,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干他!” 司马羕刚要下令,却突然身体一颤。 只见王徽身后,一个中年人龙行虎步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目光如炬,气度非凡。 “王…王…” 司马羕一时间直接结巴了。 王导看着他,缓缓道:“西阳王平叛有功,此刻正当重塑朝纲,重整吏治,怎么有空跑到我女儿家来栽赃啊?” 司马羕吞了吞口水,喃喃道:“太、太保…你不是…已经和王徽断绝关系了吗?” 王导淡淡道:“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只要不互相捅刀子就好。” 司马羕吓了一跳,连忙道:“太保,太保所言极是,是犬子被奸人蛊惑,乱了方寸,才有此次误会。” 说完话,他一巴掌打在司马播脸上,大声道:“逆子,以后学聪明点,别什么人的话都听。唐卫率乃是我大晋的功臣,岂会是什么弑君之人。” 司马播满脸委屈,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紧紧低着头。 待一千精兵撤去之后,一家人才又走进院子里。 王导坐了下来,叹声道:“你就不该把家人留在建康,竟然决定了要做一些事,后方的安全是一定要提前考虑的。” “万一司马羕完全不管世家的态度,硬要杀你,那我拦得住吗?” 唐禹道:“他是在乎皇位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强行得罪世家的,我留在建康,还有大事要做。” 王导皱起了眉头,疑惑道:“还有事?” 唐禹点头笑道:“谋局刚刚到一半呢。” “现在处于中局阶段,一切还未尘埃落定。” 王导沉默了很久,才郑重道:“王家可以支持你做一些事,但只给钱,其他一律不会支持。” 唐禹大喜:“多谢岳父,我正好缺钱啊。” 王导道:“因为你没有生财之道,靠别人接济是不长久的,别指望我能给你多少,最多再给一千两黄金。” “够了!够了够了!” 唐禹连忙道:“一千两黄金,已经是个天大的数目了。” 王导笑了笑,道:“的确是个天大的数目了,即使是对于王家来说,也是伤筋动骨。” “所以我需要调度一下,等到你真正需要的时候,才会给你。” 说到这里,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道:“既然你还有大事要做,徽儿就依旧跟我回家。” 王徽当即道:“父亲我不要…我要陪着唐大哥,现在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王导的语气不容置疑:“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关怀,他现在可没心情哄你开心。” 王徽气嘟嘟地看向唐禹。 唐禹笑了笑,道:“回家好好陪一陪亲人,我接下来的确有很多事要忙,恐怕照顾不好你。” 王徽小声道:“是我想照顾你。” 唐禹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回去吧,听话。” 王徽有些委屈,最终还是低声道:“嗯,我听你的。” 王导带着王徽往外走,来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道:“所以,郗鉴是关键?” 唐禹闻言,顿时大笑出声。 而此刻此刻,也就是十二月初一的中午,司马绍在数十个亲卫骑马护送下,终于到达了京口。 谢秋瞳身披银甲,率领北府军出镇迎接,场面宏大。 只是司马绍过于狼狈,也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宏大场面。 昨晚的血战,让他的个性坚毅了很多。 他忍着没有说话,一直到了京口镇内,才咬牙道:“这是什么计策?宿卫禁军和我东宫禁军全部没了,司马羕成了最后的赢家,他要称帝了。” 谢秋瞳平静道:“没有世家的支持,他不敢直接称帝,他需要时间去与各大世家周旋,让利与分配,这至少是一个月。” “一个月内,足够你做很多事了。” 司马绍沉声道:“可是…父皇…应该凶多吉少了。” 谢秋瞳道:“如果没有司马羕的造反,郗鉴就永远不可能是你的人,太子殿下可明白?” 司马绍沉默了。 谢秋瞳继续道:“我们一直在说,要对付王敦,一定要有郗鉴。” “因为他手底下有将近两万流民军,因为他在流民之中的威望极高,还可以影响到苏峻、刘遐、郭默等流民帅。” “没有他,就成不了事。” “但他是老臣,对陛下的忠心已经到了顽固的地步。” “陛下不死,你就要死。” “陛下不死,你就永远得不到郗鉴,永远成不了大事。” 司马绍攥紧了拳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明白了,我不能再把自己当成谁的儿子、谁的太子了。” “我要把自己当成…君王!” “我要把大晋复兴的责任,抗在肩上。” 说到这里,司马绍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沉声道:“给我安排房间,我要沐浴更衣,然后…我要去见郗鉴!” 第二百四十章 时节 “使君,丞相请使君前往主厅叙事。” 门外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温峤正好吃完午饭,于是擦了擦嘴,便大步走了出去。 来到王敦的阵营,他暂时未能获得重用,但每有大事,王敦总会把他喊到一起商议,给予了他充分的尊重。 温峤很明白,王敦未必相信自己是真心投诚,但自己的影响力确实很大,有助于王敦的大业。 只是这里消息断绝,不知道外界情况,也让温峤颇有不安。 快步去往大厅,看到了一个个仆人正在打扫行宫府邸,温峤不禁有些头疼。 在离开建康之时,唐禹说有人可能要害自己,但这也许多天了,一直提心吊胆无事发生,真是让人折磨。 而就在行进之时,身旁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留下来,孤立钱凤。” 温峤身影一震,连忙回头,只见一个侍女正擦拭着连廊的木柱,看都没看他一眼。 温峤微微眯眼,也不再注视,反而快步朝着大厅走去。 厅内,他看到了钱凤、沈充、王含以及坐在上位的王敦,而王敦身旁,一直站着一个壮汉。 人都到齐了,看来真有大事。 温峤心中微微一凛,施礼道:“见过丞相。” 王敦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温峤,你遭司马绍迫害,求生无路,某专门派人把你从死牢里救出来,待你以君子之礼,你却如此对待某?” 温峤变色道:“丞相何出此言?难道我做了什么二心之事?” 王敦随手把案几上的信扔给了他,冷声道:“你自己看吧!这可是来自于建康宫的密信!出自于…司马睿的亲笔!” “他揭露了你是司马绍卧底的事实,你只不过在和他一起做戏。” 温峤根本不看信,直接说道:“若我真是太子之人,陛下又岂会出卖于我?这分明是有奸人挑拨,不足为信。” 王敦皮笑肉不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司马睿的病好了,现在正打压司马绍的势力呢,出卖你,正是他该做的事。” “温峤,你和司马绍做戏很足,但你千算万算,可曾算到司马睿会出卖你们?” 温峤闻言,已经找不出反驳之语了。 他退后几步,却发现门口已经站满了侍卫,此刻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他唯有连忙道:“丞相,我乃名士也,还请丞相饶命啊。” 王敦的脸色很是阴沉,他郑重道:“什么事都可以饶命,唯独这种事不行,来人,拿了温峤,将其…” “慢着!” 温峤连忙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面玉牌,看向王敦身旁的壮汉。 他急忙道:“这位壮士,此乃圣心宫主的腰牌,请你保我一命。” 他直接把玉牌扔了过去。 孙石顺手接住,感受到了玉佩上浓郁的圣心诀气息。 他皱起了眉头,犹豫了片刻,直接道:“就算是祝月曦,我也未必要给他面子。” 王敦却是陷入了沉思。 随即他笑道:“但我却不能不给孙大师面子。” 孙石摇头道:“主公不必如此,祝月曦虽然是正道领袖,但我与其素来不熟,不必卖她人情。” 王敦叹了口气,缓缓笑道:“孙大师护我安危,如今我只需收手,便能让大师获得正道领袖的人情…” “这种好事,我岂能不成全大师?这岂非显得我刻薄寡恩?” 这是王敦深思熟虑的决定,孙石虽然拒绝,但他却必须要给孙石争取利益,这可是贴身保护的高手啊,可以决定性命的人啊。 所以王敦摆手道:“罢了,温峤,想不到你还给自己留了后手,我便不杀你了。” “但想要活命,也没那么简单,让你们家用一千两黄金来赎人。”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就是一声大喊:“丞相,建康急报,万分紧急。” 王敦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进!” 探子推开门,当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王敦。 王敦打开信,快速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他嘴唇颤抖,在短暂的惊骇之后,直接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司马宗深夜造反,司马睿崩了,司马绍生死不知,凶多吉少,司马羕镇压叛军,如今占据建康。” “哈哈哈他们司马家互相狗咬狗,非但害了皇帝和储君,还内部消耗了八千守军,其中大部分还都是精锐。”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命!” 众人也是吓了一跳,争先恐后传递着信,一时间兴奋无比。 钱凤忍不住激动道:“丞相!主公!该是我们动手的时节了啊!” “我们可说是司马羕造反,灭了皇帝和储君,我们便可以以镇压叛乱的方式,一举拿下建康,成就大业。” 王敦脸色都激动得发红,他喘着粗气道:“真是天命到了…天命到了…” 而温峤也终于反应过来,急道:“丞相,我是否可看此信?” 王敦一愣,随即眯眼道:“给他看。” 温峤接过信一看,顿时只觉天塌地陷,几乎站不稳身体。 陛下没了,太子殿下也生死不知,这…这还卧底什么? 而王敦则是淡淡道:“使君要节哀啊,我等身为晋臣,要为陛下报仇,诛杀叛逆才是。” 他此刻完全没了收拾温峤的想法,毕竟温峤的主子都没了,此刻留他,才有机会真正收服他。 况且,温峤作为名士…他的影响力… 而听闻此话,温峤突然想起刚才来的路上,听到的“叮嘱”。 在这种万念俱灰的情况下,那一句“叮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在想,既然有内部情报人员作出指示,那有没有可能…一切还有希望,这信中只是假象? 因此,温峤只能故作悲痛,跪在地上,把头磕下,哽咽道:“丞相胸怀宽广,峤…岂能不感激涕零,为丞相效犬马之劳。” 王敦顿时大笑,连忙亲手扶起温峤,道:“使君客气了,只要使君待仆以诚,仆当然待使君如知己心腹也!” 钱凤道:“丞相,我们合适攻打建康?” 王敦收起笑容,双眼微眯,道:“别急,未到时节,再等等消息。” 而此时此刻,远在京口的司马绍,已经沐浴更衣,并填饱了肚子。 他面色严肃,沉声道:“走!去见郗鉴!联合他!一起打回建康去!” 谢秋瞳缓缓摇头,道:“殿下,你不能去见郗鉴,还未到时节。” “我们要等,等一个真正的机会。” 司马绍疑惑道:“什么意思?” 谢秋瞳道:“一切的计划,早已定好。” “宫廷政变,只是计划的前半部分。” “计划的全部,还包括了…诛灭王敦!”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世家之道 事情的发酵还需要时间,真正的决战还需要孕育,唐禹不在王敦身旁,也不在司马绍身旁,但他有他的事要做。 为将来大晋短暂的平稳打下基础,无外乎皇权与世家,皇权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世家的事却还要多做准备。 唐禹一大早就来到了谢家,拜访谢裒。 作为吏部尚书,作为谢家名义上的家主,谢裒依旧具备相当高的地位,即使政局变幻,有庞大的根基支撑,他还是稳如泰山。 只是唐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功绩,他的名声,他如今的定位,已经超越了他的官职和年龄,成了真正有影响力的人物。 谢裒是亲自接见他的,而且是正厅。 “前夜皇宫动荡,叛乱震惊建康,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唐卫率不尽力保住太子家眷,为何还来谢家拜访?” 谢裒的心中,似乎憋着一口气,一口被年轻人架空的怨气。 唐禹端起了茶水,喝了一口,才道:“名义上造反的是南顿王司马宗,司马羕即使如今掌握实权,也没理由要灭了太子家眷。” “况且除了庾亮之外,纪瞻也在太子东宫,司马羕过不了他这一关。” 谢裒面色微变,疑惑道:“你们连这个都考虑到了?那还来找我做什么?难道在这一场对决之中,还有我要出力的地方。” 唐禹道:“我想请尚书帮忙,随我一同去拜访吴郡陆氏。” 谢裒皱眉道:“我?你有什么目的?” 唐禹叹了口气,道:“大晋政局发展至此,皇宫流血,陛下身亡,太子逃走,王敦厉兵秣马,几乎卷土重来,内忧已达极致,该是否极泰来之时了。” “尚书为国之股肱,世家领袖,该站出来表明态度,团结一切,共同抗击王敦,恢复秩序了。” 谢裒不禁冷笑:“世家领袖?国之股肱?那你应该去找你的岳父,而不是我。” 唐禹道:“岳父毕竟是王家的人,身份敏感,不足以取信于人。” “尚书,晚辈有几句实话想说。” 谢裒看向他,微微眯眼。 唐禹道:“世家之道,讲究的是江河浩荡、滔滔不绝。可既是江河,自有水流丰枯之期,岂能因水丰而骄,因水枯而馁?” “尚书阅历非凡,深知此理,由家及人,又岂能因荣而骄、因衰而馁?” 谢裒哼道:“你在教我做事?” 唐禹笑着摇头:“我是在说,既然是滔滔不绝,自有前浪后浪之分,后继有人,难道不是好事?” “尚书无非就是痛心秋瞳不孝,但忠于家族、发展家族,又岂非大孝?” “如今太子失势,她为太子左膀右臂,将来太子登基,她就是王侯公卿,届时谢家便是今日王家了,尚书难道不喜?” “定要秋瞳为一平庸女子,早早嫁人,才算孝吗?” “如今尚书依旧为尚书,兄长谢鲲依旧为豫章太守,三子谢安于会稽山阴颇有贤名…” “假以时日,何愁谢家不辉煌腾达?” “执着于家主之位,岂不是一叶障目吗?” 谢裒闻言没有反驳,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考虑了很久,才道:“你希望我…不…” 他看向唐禹,沉声道:“秋瞳…希望我做什么?” 唐禹笑道:“利用北方世家的影响力,团结江南士族,庾亮已经在陆家等我们了。” “我们要过去,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把所有人,团结起来!” 谢裒闻言一震,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他看着唐禹年轻的脸,这一瞬间,莫名觉得自己老了。 似乎时代在变化,似乎自己这代人逐渐在走下坡路,在被历史淘汰。 而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站上了真正的舞台。 …… 吴郡陆氏,是江南士族之中最具影响力的,至少目前这些年如此。 陆机的余韵还在,陆晔身居要职,勉强撑起江南士族的天花板。 只可惜,远比不上北方士族的影响力。 当陆晔看到戕害自己的凶手亲自来拜访时,心中那是五味杂陈。 他想要发飙,但陪着唐禹来的是庾亮和谢裒这两个大人物。 他想要忍受,但又实在忌惮唐禹要说的话。 因此,他直接咬牙提前说:“唐嬴县子,来者是客,我不赶你,但你也最好别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谢裒和庾亮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坐着。 这下陆晔更糟心了,他不明白这两个大人物,凭什么要听唐禹的,好像是专门过来给唐禹当陪衬的似的。 唐禹缓缓道:“此次拜访,只有诚心,请使君勿要担心。” 陆晔干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唐禹的话。 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要不是突然宫里出了大事,还不知道要倒多大霉呢。 唐禹道:“使君,何以恨我?” 陆晔大声道:“你这等叛逆之辈,何以不恨?” 唐禹道:“不,我说的只是实话,太子也是这样评价陛下的,这算叛逆吗?” “其实本质上,你也并不在乎陛下是什么人,更不在乎我是什么人,你在乎的是…你们江南士族辛辛苦苦等来的崛起良机,被我轻易摧毁了。” “但这一次来,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摧毁的是假良机,而即将赐予你的是,真正崛起的机会。” 陆晔冷笑不已:“巧舌如簧,又开始蛊惑人心了。” 唐禹道:“陛下是什么人,我不必赘述,但我们都看得明白,以他的昏聩程度,是不可能战胜王敦的。” “就算没有我唐禹横插一杠,你们江南士族能获得什么权柄?能维持多久?” “王敦杀来,你陆晔不过也是刘隗、刁协的下场罢了。” “这样的崛起,是你想要的吗?” 陆晔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默。 唐禹继续道:“其实,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包括今天上门拜访,也是太子殿下授意…” “陆晔,我坦白讲,司马羕得意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已经在京口集结了超过三万大军,随时可以杀回建康。” “他必将继承大统,给这片土地注入崭新的活力。” “而其中的难点,不在于司马羕,而在于王敦。” “殿下,需要江南士族出力,而且是竭尽全力。” “而殿下的承诺是,江南士族会获得和北方士族同样的机会。” “这也是我带尚书与詹事共同拜访你的原因。” 陆晔有些不可思议,颤声道:“你是说…都是太子授意?” 唐禹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四品虚职武将,我又不是活腻了,非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辱骂陛下。” “那是我在替太子宣战,所以当夜内宫之中才有血案发生。” “如今司马宗背下了一切罪行,太子殿下随时可以夺回大权,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陛下不死,江南士族是不可能出头的,如今殿下需要你们扶持,给你们立下从龙之功的机会,这才是你们真正崛起的时机。” “世家,一定要有政治地位,否则如何发展?” “而要完成政治地位的崛起,必须要有乱,有乱才有功,有功才有爵。” “江南士族肯出手,北方士族愿意让利,太子殿下愿意重用。” 直到此时,庾亮才郑重道:“使君,这等时节了,不是我们南北世家互相争斗的时候了,王敦只要上来,咱们都不好过。” “你得号召江南士族,参与进剿平王敦势力的大战之中啊。” “我和谢家主,也会联合其他北方家族,与江南世家并肩作战,把天下拿回来。” “届时,我大晋南北世家共治的时代,也将到来了。” 谢裒道:“这是我们的承诺,也是太子殿下的承诺,江南士族真正的机会,现在来了,请使君一定要深思熟虑啊。” 陆晔低下了头,眼神变幻,脸色严肃。 他知道唐禹说的不一定是准确的,但方向绝对是没问题的。 从龙之功不拿,江南何以崛起? 王敦是最看不起江南士族的人,他若是成了,才是最大的祸患。 想到这里,陆晔咬牙道:“在家国大义之上,我们江南士族绝不会袖手旁观。” “王敦逆贼想要窃国,没那么容易。”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君王之道 “殿下不能去见郗鉴,甚至不能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谢秋瞳的声音很平静,她仔细分析着当前的局势:“司马羕成不了气候,他只是一个宵小之辈,没有君王的魄力和智慧,靠着时局支撑而昙花一现,仅此而已。” “只要殿下见到郗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郗鉴心怀大义,必然愿意效忠殿下,届时直接杀回建康即可。” “然我们需要考虑的,是王敦。” 司马绍皱眉道:“王敦足有七万大军,现在思考对付他,恐怕为时尚早,还需要步步为营才是。” 谢秋瞳道:“不是我们不愿意等,不是我们心急,而是王敦等不了了。” “建康宫的叛乱之战,给了王敦出兵的名义,也彻底点燃了他最后的雄心,他最多半月就要出兵,等不了太久的,因为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他在明,殿下在暗,殿下必须要趁着这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一些关键性的事,彻底扭转局势。” 司马绍面色严肃,思考了一会儿,才道:“那不正该趁着这个时候,收服郗鉴吗?” 谢秋瞳道:“郗鉴是流民帅,而流民来历不清,里边不知道多少卧底、间谍,一旦郗鉴有任何异动,王敦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殿下活着,这是瞒不住的。” “而王敦若是知道殿下活着,或许就会暂缓攻打建康了,因为…他巴不得我们先和司马羕打起来。” “我们不能赌,即使王敦已经憋不住了,我们都不能赌。” “而且还有一个关键的点…” 谢秋瞳冷笑了起来,轻轻道:“对于王敦来说,殿下死了,也就意味着…我无主了。” “足足一万的北府军,再加上我谢家的身份,王敦不可能不争取。” “我猜测,最多两日,王敦必然写信给我,企图收揽我。” “这是我和温峤里应外合的最好机会!” “所以,殿下无论如何,要等至少七八日!” 司马绍缓缓点头,似乎听明白了一切。 然后,他突然眯眼道:“那、你会投诚王敦吗?” 这句话让谢秋瞳心中一凛。 她忽然意识到,司马绍在这短暂且巨大的变故中,变得更加成熟了。 他甚至逐渐在掌握君王之道,在开始试探人心,在开始思考一些变数了。 谢秋瞳淡淡道:“在殿下这边,我与温峤并肩,仅次于庾亮。” “去了王敦那边,钱凤、沈充、王含数不清的人,我比得过谁?” “基于利益,我不可能倒向王敦。” 司马绍道:“看来除了利益,还有其他?” 谢秋瞳道:“当然,除了利益,还有大义。” “殿下毕竟是正统,王敦毕竟是反贼,我们谢家还是想要个好名声的。” “况且如今的王敦,不过是一个武将,他对待百姓犹如对待猪狗,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心中有黎民百姓。” “我虽是女流之辈,但还是装着百姓的。” 司马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郑重道:“若王敦信来,我要与你一同去姑孰。” “我要亲自混进王敦的阵营之中,好好去看一看他的军容军貌,这样我心中才有底。” 谢秋瞳微微点头,心中却愈发警惕。 在她看来,司马绍成长得太快了,将来若是称帝,恐怕没有那么好控制。 君王之道,是每一个皇帝都会有的东西。 司马绍似乎来得早了些。 …… “救我!公子救救我吧!” 小荷小跑到唐禹身边来,眼泪汪汪的,噘嘴道:“那个人,好生无耻,她总是在我腰上摸来摸去的,还说要检查我的身体。” 回到家的唐禹,就开始头疼了。 对付北域佛母,比对付陆晔难多了。 他忍不住道:“师父,你能不能有点高人风范、长辈修养啊?” “住到徒弟府上,调戏徒弟婢女,这算怎么个事儿嘛!” 梵星眸毫不在意,反而狡辩道:“你这个做徒弟的,哪里那么多话?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我替她检查身体那是为她好!” “司马睿那么重的病我都治好了,我替你婢女检查身体,还不是为了健康。” 她好生无耻! 唐禹自认为在美色这一方面道德水平一般,但比起师父来,简直就像个新兵蛋子。 他无奈道:“师父,你最应该在意的是我的身体情况,我这些天又苦又累,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来师父,快帮弟子检查检查!” 梵星眸笑道:“好啊,我医术超绝,一眼就看出你那玩意儿不行,而且有病变征兆,应该及时切割,以免伤及性命。” 唐禹连退数步,叹声道:“师父我服气了,请师父给弟子留点面子,至少别祸害家里人啊。” “实在不行,我给你花点钱,去青楼帮你找两个技术水平好的?” “实不相瞒,弟子十四岁就是常客了,认识几个物美价廉的,那小手…可谓纤云弄巧,那身体…可谓金风玉露,保证让师父满意。” 梵星眸重重哼道:“你把师父当什么人了?” “师父不喜欢那些脏的,只喜欢干净的。” “被男人碰过的,我才不要。” 唐禹愣了一下,一把拉住小荷的手,道:“走,公子有办法保护你了!” 小荷顿时大喜,连忙道:“公子你真聪明!” “慢着!” 梵星眸淡淡道:“你小子,一点都不孝顺,府里就这么一个好看的了,你还不让我碰?” “好好好,你这么对师父是吧?那以后你别要喜儿了,我的徒弟,我养大的,我就相当于她的母亲,她的婚事我能做主。” 唐禹松开了小荷的手,叹道:“那就…再苦一苦小荷…” “公子…” 小荷差点哭出声。 梵星眸摆了摆手,道:“罢了,说正事,我这次来建康可不能白忙活,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唐禹正色道:“当然记得,尘埃落定之后,我保证司马绍会下达国书,承认大燕的正统性。” “在此期间,师父负责保护弟子安危,在关键时候对付孙石那个王八蛋。” 梵星眸道:“记得就好,不然我不好向慕容皝交代。” 啊?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慕容皝?现在慕容鲜卑的领头羊…不该是慕容廆吗?” 梵星眸疑惑道:“你在胡说什么,慕容廆都死了十几年了。” 卧槽,历史又有变化。 唐禹连忙问道:“慕容皝今年多大了?” 梵星眸看了他一眼,面色有些古怪:“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今年五十一。” “五十一!” 唐禹惊呼道:“那慕容恪、慕容垂呢!” 梵星眸道:“二十二和二十啊,不是…你打听这些干嘛?” 唐禹则是陷入了沉思…他突然发现一个事实,这个架空的世界,似乎要把所有的豪杰,全部凑到一个时间段来。 然后,拯救这个时代的真龙天子,就是这其中的豪杰之一。 群雄并起,大争之世。 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啊! 她微微眯眼道:“那师父也姓慕容?” 梵星眸耸了耸肩,道:“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叫慕容星眸,后来离家了才改姓为梵。” 唐禹道:“师父多大?” “三十有…” 她顺口差点说出来,然后立刻捂住嘴,轻笑道:“有你半个脑袋大,你信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大争之世 果然,人无论到了何种地位,都是有虚荣心的。 师父的身材当然很棒,腰肢纤细,凹凸有致,但也没有夸张到动漫级别。 半个脑袋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从身后看过去,都能看到两个括弧的概念。 她显然够不着那个标准嘛,差得远,起码差两个字母。 于是唐禹只是干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而梵星眸似乎看出了唐禹的嘲讽,当即眉毛一掀,瞪眼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质疑师父的实力?看好了!” 她伸出手掌,佛光涌现,在身上轻轻一拍。 “biu~” 胸口突然撑开,整个僧袍都被狠狠顶起,衣服都绷紧了。 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部充盈的弹力正在颤颤巍巍地晃荡。 唐禹直接目瞪口呆,吼道:“师父你这是变戏法呢!” 梵星眸哼道:“你懂什么,我只是平时紧紧缠住而已,此刻掌力所致,摧毁了内部包裹衣物,所以显露出了原型。” 说完话,她还故意挺了挺,僧袍感觉都要裂了。 唐禹能说什么,他心服口服,在前世他也是玩CF的高手,但也做不到像师父这样直接从C变成F啊。 “师父内力深厚,平时何苦掩饰,不难受吗?” 唐禹颇有遗憾,若是第一次就知道师父的实力,那他肯定态度都要好一些。 梵星眸摇头道:“你懂什么?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看吗?特征太过明显,反而不如之前匀称。” “你师父我低调习惯了,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显山我知道,师父你就住在不咸山嘛。 但不露水… 算了不说这个。 唐禹拱手道:“弟子还要像师父多学习才是,尤其是一些关于低调的本领,所以…怎么缠住的?仔细说说…” 梵星眸道:“你糊涂了,这种事靠言语能形容明白吗?用眼睛看才更直观啊!” 有他妈这种好事?你不是厌男吗? 唐禹就算是再色,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干笑一声,摇头道:“我其实不喜欢这个东西…王妹妹那种小小的才可爱,师父早点休息,弟子先去睡了。” 他说完话,拔腿就走。 “站住。”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禹艰难止住脚步,捂着肚子道:“哎呀…陆晔害我,他是不是在茶里下毒了,我肚子好痛。” 话音刚落,他就直接被提了起来。 梵星眸眯眼道:“少跟老娘来这套,看都看了,还想不付钱?” 唐禹道:“我哪里看了!分明是你自己主动表现的!” 梵星眸冷笑道:“隔着衣服也是看,看轮廓也要收费,毕竟老娘可从来没给男人看过。” 唐禹大声道:“哪有这种规矩!” 梵星眸道:“我的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你没看还可以抵赖,但已经看了,就必须付钱。”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缓缓道:“好徒弟,师父可是很少开口让人帮忙的,你这次无论如何要帮我一下。” 妈的,我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她梵星眸的确野,但根本不可能野给我看啊,老子也是猪油蒙了心,色字遮了眼啊。 唐禹只能无奈道:“师父,弟子身份低微,能力有限。” 梵星眸道:“少废话,我慕容鲜卑经营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些气候了,等司马绍上了位,我们有了正统的名义,也该立国了。” “但立国只是开始,绝不是成功,面临的挑战很多,需要怎么做,怎么走,慕容皝还在摸索。” “我看你本事确实不错,无论是在谯郡,还是在建康,都实实在在算得上是将相之才。” “你得给我分析一下慕容鲜卑的处境,详细说一下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这妖婆哪里是吃亏的主,分明什么也没漏,就要老子当谋士,给他们出谋划策。 这次要是答应了她,老子以后还指不定被怎么剥削呢! 绝不能开这个口子! “没问题啊师父,小事!” 唐禹拍着胸脯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思考,我保证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 梵星眸皮笑肉不笑,只是瞥了他一眼,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别想吃饭,更别想睡觉。” 唐禹这下是真无奈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了起来。 他思考的不是慕容鲜卑该怎么走,而是自己要如何去对待慕容鲜卑。 虽然隔得远,但他们毕竟…是鲜卑,将来很可能是我的敌人啊。 唐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历史在变,而且总变在关键处,石勒死的早,石虎来的早,还有冉闵、桓温、谢安、慕容恪、慕容垂… 这些豪强像是历史星空中的一颗颗恒星,他们各自具备强大的引力,最终互相聚集在了这一个时空之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唐禹有一种预感,石虎、司马睿、谢裒、王导、王敦甚至慕容皝,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年轻一辈才是主角!才是真正要争霸天下的人物! 试想,冉闵、桓温、谢安、慕容垂、慕容恪、苻坚、王猛,甚至刘裕、拓跋珪,这些豪强全部聚集在一个时代… 那是一个怎样精彩的时代! 更何况,除了这些豪强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些变数。 比如谢秋瞳! 比如…我! 真正的大争之世,似乎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这也印证了之前小莲所说的那句话——天地不乱,纵横不出。 或许天地的确还没有到真正乱的时候。 预感越来越强烈,唐禹心中也越来越亢奋,他没有畏惧,他…也想和这些英雄过过招! 所以,时局是无法预估的,对手是谁也根本算不到。 如何对待慕容鲜卑,从大的时局上讲,一切都是猜测,都看不到全貌。 而真正能看到的是…对梵星眸好,或许就是对喜儿好。 也或许,慕容鲜卑越好,喜儿就会舒服一些,至少不用像之前那样,还要跟着石虎执行刺杀任务。 至于之后的局势会怎么发展?呵他妈的,来就完了,谁输谁是贼。 想到这里,唐禹的思维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下子通透了。 于是他睁开了眼,看向正笑着的梵星眸,一字一句道:“统一部族,深耕辽东,胡汉兼用,文武并举,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梵星眸本来还在想,这臭小子闭着眼睛是不是又要耍什么花招,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开始说计策了。 她眼睛一亮,当即道:“此话何解?不许打哑谜!直接说清楚!” 唐禹缩了缩头,打了个冷颤,道:“好冷的冬天,我冷得说不出话来。” 梵星眸道:“那进屋说。” 唐禹道:“我不想进屋,我想欣赏这夜幕的降临。” 梵星眸疑惑道:“那我让小荷丫头去给你拿衣服披上?” 唐禹道:“不用,我盘坐练功即可,正好荒废好几天了。” “别装了!” 梵星眸直接骂道:“王八蛋!从你张口那一刹那,老娘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顺手就直接把僧袍脱了下来,盖在唐禹身上,道:“现在不冷了对不对!” 她只剩下白色的衣裤,很是轻薄,因此伟岸的山峦随着她的呼吸都在颤抖震荡,随时显示出恐怖的力量。 唐禹吞了吞口水,道:“的确热了很多,现在我们说正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任何国家、势力、团体,亦或者民族,在这个时代,强大的象征只有六个字。” “兵多将广粮足!” 唐禹看着梵星眸,认真说道:“能打,还有吃的,就是强大,没有其他虚的。” “但要做到兵多将广粮足,却需要在各方面数不清的努力。” 梵星眸道:“那你慢慢讲,我有的是时间听,我可不怕冷。” 她内力深厚,早已百毒不侵、寒暑不扰。 唐禹道:“兵多将广粮足的前提是什么?版图和人口。” “没有足够大的地盘,哪里来的粮?没有粮哪里来的人?没人哪里来的兵?没有兵哪里来的将?” “所以第一点,慕容鲜卑需要统一整个鲜卑部族,将辽东全面占据。” “如今慕容鲜卑在辽东具备强大的实力,必须要趁着赵国内部动乱,石虎元气大伤之时,立刻发动战争,以最快的速度灭了段氏鲜卑、宇文鲜卑和扶余国。” “扩张版图,团结内部,这是成就大业的关键一步。” 梵星眸缓缓点头道:“那怎么做?” 唐禹懵了,摊手道:“师父,这、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只能给你在战略上出谋划策,告诉你们路该朝哪里走。” “但具体怎么走,怎么去实现,这需要慕容鲜卑去想办法。” 梵星眸笑了笑,轻哼道:“我随口一问而已,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你接着说。” 唐禹道:“第二点,深耕辽东,这主要是说民生。” “辽东流民极多,鲜卑族一直没有好好利用,而其实人口是巨大的资源。” “你们需要…实施屯田制,而且是大规模的屯田制,吸纳流民,安置屯田,设立专门的机构帮助流民生产。在这期间,你们需要大量学习汉人的耕种技术,利用他们的经验去找到方法。” “这绝对利于社会稳定、人口增加、税收稳定,兵员和钱粮都有了。” 梵星眸皱着眉头道:“这个我就不太听得懂了,但我记住了,你接着说。” 唐禹道:“胡汉兼用,这主要是说政策。” “鲜卑族最大的毛病,是政治体制完全不成熟,统治体系不完善,波动大,也就孕育不出真正的力量。” “在这个乱世,多少人才根本没有落脚之地,你们需要广纳贤才,尤其是汉人,千万不能有民族之分,要认贤不认亲。” “让这些人才迅速为你们构建出完善、成熟的政治体制,这可以借鉴各国或古制,这同样利于社会稳定。有稳定,才会有发展和崛起。” “另外,在军制上要改。” “要强化你们的部落军制,但同时要精炼军队,让军队职业化、精英化,充分发展骑兵,又必须发展步卒,尤其是攻城和步骑协同,非常重要。” “方向上的事,让慕容垂去做,具体上的事,让慕容恪去做。” 梵星眸看着他认真的脸,微微点头。 唐禹已经说得很爽了,这种谋划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崛起之路,让他有一种亲身经历的热血感。 或许,他生来就喜欢这些,只是从前完全没有发现。 他继续道:“这是武,而在文化上,要凝聚人心,创造内部团结。” “重用汉人士大夫的同时,要尊重其文化习俗,要鼓励甚至强制鲜卑人学习汉话、促进民族团结。” “要保障国内各族的人身、财产安全,要在政治身份上给予其至少大致平等的对待,保留上升通道,否则早晚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把这些点做好了,才叫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等天下真正大乱起来,慕容鲜卑已经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已经足够有力量去争霸天下了。” “这体现在领土扩张、人口增加、财力雄厚、军力强大、政权稳固、文化昌盛。” “而争霸天下,什么远交近攻,什么纵横捭阖,那是你们后需要考虑的事了。” “看你们统治者的水平,才能决定真正的上限。” “这一切的一切,就是慕容鲜卑的崛起之术。” 唐禹看向自己的师父,却发现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呆住了。 “师父?师父!” 唐禹忍不住喊了两声。 “啊!” 梵星眸如梦初醒,像是看一块宝一般,盯着唐禹,咯咯笑道:“我都听着呢,听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说完话,她顺手就把唐禹身上的僧袍扯了下来,套在了身上。 随即,她凝视着唐禹,轻声道:“小徒弟,你也是个出色的人物,以后可不要这么下流。” “你师父那地方真没什么好看的,我真正好看的,是眼睛…” 唐禹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只见她双眸无比深邃,其中像是有大海卷涌,有星辰律动,无数的辉光闪烁着,看不到尽头。 直到这一刻,唐禹才明白她的名字,真不是随便取的。 星眸,她的双眸真如星辰一般。 唐禹都几乎看呆滞了。 梵星眸淡淡笑道:“怎么样?师父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 唐禹喃喃道:“但我还是喜欢乃至。” “没救了你!” 梵星眸这下气得火冒三丈,想要狠狠打他一顿,但看他刚刚表现好,又舍不得打。 她一把提起唐禹,道:“给我滚去吃饭!臭小子!低俗下流!比老娘还直白!” …… 建康宫,东斋。 晚饭并不热闹,因为只有两个人。 司马羕和司马播两父子。 他们的心情并不好,因为还没有找到司马绍。 “不可能是失踪,应该去某个地方藏起来了,亦或者…正在京口北府军营地。” 司马羕的面色很难看,声音也有些低沉:“如果他争取到了郗鉴的支持,那我们…可就不好受了。” 司马播当即道:“爹,我也去找郗鉴,我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不就好了。” 司马羕道:“更大的可能是,你会被高手截杀,死在半路上。” 司马播讪讪一笑,连忙道:“那我不去了。” “需要出奇招啊!” 司马羕陷入了沉思,最终缓缓道:“明天一早,公布司马绍死讯!” “只要王敦那边知道司马绍也死了,必然遏制不住叛乱之心。” 司马播变色道:“但我们打不过啊!” “糊涂!” 司马羕道:“司马绍都死了,谢秋瞳效忠谁去?王敦不可能看不透这个道理,他必然要请谢秋瞳见面,企图收揽。” “我们盯紧京口和姑孰,一旦有了他们会面的消息,便立刻把司马绍在北府军的消息散布出去。” “如今王敦老而昏聩,必然料定是谢秋瞳故意欺骗,到时候…一场杀戮在所难免。” “这样,我既削弱了王敦,也灭了谢秋瞳,郗鉴那边…我们才有争取的空间。” 说到这里,司马羕得意洋洋道:“你小子,就学着吧!你爹的本事可多得很!” 第二百四十五章 舒县之会 “太子已死?” 听到这个消息,唐禹都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刚赶回来的聂庆。 而聂庆则是耸了耸肩,道:“那老王八吹牛逼呢,我亲手把司马绍送到小师妹手上的。” “我这个人,向来一诺千金,答应了的事永远都不会食言。” “想当年,我和那姑娘说情话的时候,也是…” 唐禹连忙道:“聂师兄慢着,下次再说这事儿,我们还是先说司马绍吧!” 他捏着下巴,缓缓道:“司马羕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得仔细分析一下,然后找到应对之策。” 聂庆愣道:“分析?我会分析个屁,我只会回忆往昔。” 唐禹看向梵星眸。 梵星眸也显然茫然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我出身名门,分析政治意图当然不在话下,但作为师父,我肯定要考考你。” 唐禹皱着眉头,道:“司马绍死了,那司马羕就真的是君王的唯一人选了,他可能有迫使世家支持他继位的意图,这是其一。” “其二是,王敦如果知道了司马绍死了,反而会缓一缓进攻建康,因为谢秋瞳没有了明确效忠的对象,那一万北府军,甚至包括郗鉴的流民军,王敦都肯定想争取。那么司马羕可能是想在这里使绊子。” 唐禹不知道的事,司马羕其实只想到了后者,还没意识到他这个行为也会影响世家对他的支持。 “不过世家是否支持他继位,这无关紧要,到时候大军压境,他也就是个死…” 说到这里,唐禹眯眼道:“重点还是王敦针对秋瞳的招揽,他们如今可能已经在联系了,在约定和谈了。” “想要战胜王敦,假意归降是我们最开始做出的计策,秋瞳肯定会答应…” “卧槽,司马羕不会在关键时候,把司马绍活着的消息捅出来吧!” “那到时候秋瞳就危险了。” 梵星眸眼睛渐渐发亮,脑子一转,当即道:“担心这个做什么!就算是王敦突然又知道司马绍活着了,甚至他知道司马绍就在谢秋瞳那里,而谢秋瞳是诈降……这都无关紧要啊。” “王敦不可能因为这个,直接和谢秋瞳拼命,他还是会争取北府军的,这是最理性的做法。” “实在争取不到了,完全没希望了,他才会动手。” 唐禹摇头道:“你说的是曾经的王敦,如今重病在身的王敦已经没有那么理智了,他变得嚣张跋扈,变得暴戾狂躁,真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来。” 梵星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真是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想到一句还算聪明的话,竟然直接被否了,这个徒弟真是不善解人意,下次找个借口好好打他一顿。 唐禹继续道:“现在司马羕一定是盯住北府军了,只要那边有异动,就会立刻察觉,然后估算着时间,把司马绍在北府军的消息捅给王敦。” “姜燕!姜燕!” 唐禹大喊了起来。 姜燕很快跑进书房,抱拳施礼。 唐禹道:“神雀第一次任务来了,告诉衣崇文,在最近这段时间,死盯着从建康到姑孰的官道和就近小路,由点及面铺开,切断司马羕与王敦的联系。” “姜燕你提供武力支持,帮助神雀出色完成第一次任务。” 姜燕点头道:“明白了。” …… 京口镇,北府军营地。 谢秋瞳缓缓把信递给了司马绍,轻声道:“王敦请了代笔,这封信把如今的局势、皇权的归属、谢家的诉求和我个人的追求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切准我的内心想法,应该不是王敦想的,而是钱凤代笔。” 司马绍看了很久,才道:“钱凤的确是个人才,决不能让这种人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 谢秋瞳道:“回信吧,既然王敦提出和谈请求,当然该由我们选地址。” “要在信中特别说明,除了王敦丞相,我们只认王含将军,其他人物不配与我们和谈。” 司马绍笑道:“钱凤是王敦的大将兼智囊,这封信都是出自他的手笔,然而我们除了王敦只认王含…钱凤心里苦啊。” 谢秋瞳淡淡道:“只认王含,这非但在忽视钱凤的地位、功绩和贡献,还在否定他的未来,因为我们的表现,是把王含当成继承人。” 司马绍道:“你来写,这方面我做的不如你好。”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沉吟,疑惑道:“可是和谈的地点,应该定在哪里呢?” 谢秋瞳笑了起来,轻声道:“庐江郡…舒县。” …… 十二月初七,王敦把亲信喊到了一起,针对谢秋瞳的回信,开始商量对策。 他没有把信公开,而是直接表示道:“谢秋瞳有回应了,表示也想和谈,另谋出路,和谈的地点定在庐江郡的舒县七门堰大坝。” “众所周知,舒县是以前唐禹待过的地方,谢秋瞳对那里肯定熟悉,而且她要求我们不能带超过三十个人,所以有风险。” “我身体有恙,就王含将军从石头城出发,前往舒县会晤,总揽和谈任务。” 钱凤皱眉道:“丞相,与谢秋瞳和谈是大事,关乎着我们夺取天下的进度和难度,派王含将军去…我担心他拿不下谢秋瞳啊。” “众所周知,谢秋瞳精于算计,虽是女流之辈,却手段狠辣,完全不输男儿,我们需要派出更智慧、更有魄力的使者去。” 王敦笑道:“是该让你去的,但舒县的确太危险了。” 钱凤心中有些疑惑,这种关键且紧要的事,哪有不危险的… 怎么能因噎废食… 但他看王敦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闷闷点头。 散会之后,钱凤打算回去整理一下谢秋瞳的信息,把这次和谈的主要内容和重要点给整理出来,送到王含那边去。 而就在此时,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钱将军。” 钱凤回头,下意识皱眉,随即笑道:“使君有何事?” 温峤面色严肃,沉声道:“我曾是太子的人,又与谢秋瞳共事过,丞相在开会之前,问过我意见,也让我分析过谢秋瞳的意图。” “因此,我也看到了那封信…” 钱凤疑惑道:“什么意思?” 温峤直接从怀里把信低了过去,道:“这是我按照记忆誊写出来的,至于信不信,就看你怎么想了。” 钱凤瞥了他一眼,接过他的信来,仔仔细细看着。 看完之后,他面无表情,道:“那派王含去,是对的。” 温峤也不纠结,只是缓缓转身,叹息不已:“这世道,真是够烂的,庸才上位,明珠蒙尘,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真不知道会得来怎样的结果。” “王含不蠢,但也绝对不聪明,奈何…人家姓王啊。” 待他走过了连廊玄关,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钱凤的脸色才骤然沉了下来。 他攥紧了手中的信,捏得指节啪啪作响,眼中杀意毕露。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外之喜 “嘭!” 案几被一脚踢开,上边的东西洒落一地。 钱凤仍不解气,照着散落的物件一顿猛踩。 沈充走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直接愣了一下,然后皱眉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钱凤直接把揉成一团的信扔给了他,大声道:“你自己看!” 沈充捡起信,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下来。 钱凤咬牙道:“我们跟着丞相多久了?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心血?哈!他一个王含,今年才来我们阵营,就直接是继承人了?” “凭什么?凭他姓王?凭他有儿子?干!” 沈充沉声道:“信哪里来的?” 钱凤道:“温峤给的。” “有诈。” 沈充皱眉道:“他来这边目的不纯,这封信给我们看,分明是要挑起我们和王含的矛盾。” “废话!” 钱凤大声道:“我看不出他的意图吗?这么多年,是人是鬼都见过数不清的了,他温峤什么意图我能察觉不到?” “但关键是,这封信上的内容,也大差不差!” “他温峤就算做手脚,也顶多是夸大了谢秋瞳对王含的夸奖,不可能改变本质的事实。” “否则,丞相为什么不派你我去?” “那王含驻守石头城,位置险要,一刻也离不开,为什么偏偏让他去?” “去和谈,还是和谢秋瞳?他有那个能力吗!他没有!” 沈充的脸色更难看了,其实他也是这个想法。 他叹息道:“石头城,本该是你我其中一个掌握的,却给了王含。” “武昌郡,也该是我们驻守的,结果全部来了姑孰,把武昌郡给了王含的儿子王应…”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钱凤喘着粗气道:“丞相老了,膝下无子,王含把王应过继给他,他便真把人家当亲儿子了。” “现在他病了,脑子糊涂了,只在乎自己本家了,早就忘了一起拼杀出来的弟兄们了。” “将来王含一旦掌权,或者说王应一旦掌权,我们就是功高盖主,是最先要解决的两个。” 沈充顿时攥紧了拳头,道:“决不能坐以待毙!” 钱凤道:“我打算去找丞相,殷切说明舒县会晤和谈之重要性,争取到去和谈的机会。” “和谢秋瞳的和谈,我们必须做主,才能建立基础默契,应对关键时候的变局。” 沈充压着声音道:“万一丞相不答应呢?” 钱凤冷笑不已:“不答应?你以为谢秋瞳是真想见王含吗?她故意挑事儿,还不是想见我们。” “她不是聪明吗?我猜测最多两日,王含就有变数发生。” …… 唐禹揉了揉眼睛,有些心猿意马。 在他背后,小莲也在帮他揉背,只是是泰式那种。 他放下了信,道:“秋瞳是想见钱凤,王敦内部的裂痕已经很重了,和谈只是导火索。” “我得想个办法配合一下,把王含留在石头城。” 小莲双臂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蹭着,低声道:“姑爷一定早就想好办法了吧?” 唐禹笑道:“让师父以慕容鲜卑使臣的身份,去正式拜访王含,让王含脱不开身。” 小莲道:“那人家可未必答应你呢,毕竟去石头城很冒险的。” 唐禹正色道:“为了秋瞳大计能成,我就算出卖色相,牺牲清白,也在所不惜。” 小莲眼睛眨啊眨,轻轻笑道:“姑爷是不是已经在觊觎佛母了?她按摩起来,一定比小莲攒劲多了。” 唐禹嘿嘿一笑,道:“不许胡说,那可是我的师父,我从来没有过激的想法。” 小莲道:“知道啦,在姑爷眼里,那些想法一点都不过激对不对?” 唐禹还是更喜欢小荷,因为小莲太糊弄了。 他快步去了师父的院子,还没进屋,里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大晚上的来我的院子,要么就是色心包天,要么就是有麻烦事,滚远点,我不想见你。” 师父说话真直接… 而且也好像不太好骗… 唐禹苦笑一声,无奈道:“师父,弟子是想帮师父大忙啊。” 屋内传来声音:“无事献殷勤,更麻烦了,别进来。” 唐禹干脆直接推开房门,看到了盘坐在蒲团上的梵星眸,低声道:“师父,我就直说了吧,我需要你帮我去拖一下王含,对于师父来说这很简单。” 他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 梵星眸道:“确实很简单,但不去,你是徒弟,我是师父,你该对我尽孝道,现在成了我为你服务了?这种吃亏的买卖,我可不干。” 唐禹犹豫着说道:“那我先为师父服务?尽一尽孝道?” 梵星眸笑了起来,点头道嗷:“你倒是挺聪明的嘛,还知道先给好处,说吧,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唐禹想了想,道:“我愿意以三寸不烂之舌…啪!”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道内力打中额头,整个人倒了下去,仰躺在地上,直接懵逼了。 梵星眸笑道:“我想开玩笑的时候,怎么开都无所谓啦,但我不想开玩笑的时候,我就很不好热,小徒弟,你那点道行还差太远咯。” 唐禹妥协了,他只有痛心道:“我…我…我让王妹妹…” 梵星眸直接坐了起来,眼睛直接发光,激动道:“快说快说!” 唐禹顿时舍不得了,王妹妹很讨厌她,绝不可以让王妹妹做不喜欢的事。 那让谁呢! 谢秋瞳! 可是老子也舍不得啊! 霁瑶?还是舍不得! 唐禹灵光一现,大声道:“我让岁岁好好伺候你!” “放屁!” 梵星眸吼道:“那是伺候我吗!那是占我便宜!” “别废话了,我可以去帮你,但…我要你去一趟圣心宫!” “据说祝月曦病了,这次比以往都病得严重,据说常规手段已经不好使了。” “她可是我的好师妹,我的心头肉,我怎么能不救她?” “可我俗事缠身去不了,你得去帮我救救她,帮她缓解病情。” 说实话,唐禹很心动,但不敢。 他郑重道:“这种无耻的事,有违于我的道德底线,我坚决不会答应的。” “但和霁瑶分别之后,我对她十分想念,我打算在舒县和谈之后,去看一看霁瑶。” “但如果舒县和谈不成功,我就不去了。” 梵星眸道:“放心,我当然会帮你,让你顺顺利利去圣心宫。” 思来想去,唐禹总觉得哪边都占便宜了,真是意外之喜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途之谋 十二月十一,几番书信往来,事情也终于进入正轨。 只是王含来信,说慕容鲜卑使臣突然访问石头城,他自己脱不开身,又让事情多了波折。 钱凤心中冷笑,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果断进言:“丞相,既然王将军坐镇石头城险要位置,又要接待慕容鲜卑使臣,实在脱不开身,便由属下前往舒县,与谢秋瞳谈判吧。” “这一次和谈,我已经做了许多分析,谢秋瞳所谋不过职位、爵位及北府军自主权,而我们所谋,乃天下也,双方很容易达成共识。” 他侃侃而谈,心中却是暗探,如果这都不答应的话,那说明丞相已经铁了心要打压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而王敦则是眉头紧皱。 他并不是在沉思什么,而是觉得烦躁,下边的人争权夺利,一个和谈都要斤斤计较。 我王敦打下的基业,不给王家人,还能给谁? 你们做属下的,当然永远该是属下,难道还要把王家踩在脚下,做王家的主人不成。 王含那边的所谓使臣,其中的水分还不知道有多大。 人在老去的时候,思想总会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变化主要在于,从理智偏向于情绪,从全面透彻而变得片面尖锐。 按照王敦巅峰时期的智慧,他一定会仔细思考慕容鲜卑为什么来的这么巧,对方是站在什么立场,如果是受人驱使,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经过全面分析得出结论,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此刻的王敦,只是浅显想了想这方面的事,思想就又迅速回到了抱怨上。 他抱怨属下不懂事,没有容人之量,对自我定位不清晰。 他抱怨内部不团结,抱怨人心的易变。 但他没有想过,人心本就是易变的,领袖要做的事是控制下属的心,而不是期望下属自觉忠诚。 “当然!” 王敦缓缓笑道:“王含那里走不开,自然不能再派他去。” “但舒县毕竟太危险了,我实在不愿让钱将军孤身犯险。” “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往舒县谈判,钱将军和沈将军一并前行,我们勠力同心,必然能和谢秋瞳达成共识。” 听闻此话,钱凤的心沉了下来。 到了这种关头,丞相都还是不肯放权吗? 宁愿自己拖着病体去舒县和谈,也不愿把和谈的权限给我? 他就这么怕我和谢秋瞳达成其他的共识? 这一刻,钱凤明白自己几乎是外人了,将来王应继承了爵位及权力之后,那我们还怎么活? 如果不改变,那最终的结果…恐怕就是越国文种啊! 想到这里,钱凤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拱手道:“有丞相亲自出马,必然马到功成,只是…舒县还有一个变数。” 王敦疑惑道:“什么变数?” 钱凤道:“唐禹。” “这个人在舒县当过一年县丞,名为县丞,实为县令,据说把舒县治理得很不错。” “他和谢秋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都曾是司马绍的人。” “而且,通过谯郡一事可以看出,此人真乃大才也。” “我们在舒县和谈,决不能让这种人隐没在暗处,在他的地盘,还让他隐没在暗处,那我们可能会很危险。” 王敦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道:“唐禹之事,我倒是听说过,他如今是我的侄女婿。” “之前孙大师曾刺杀过他,但被建初寺的老和尚所阻…” “说是有亲,实则有仇,的确不能让这种人在暗处谋划,更何况是他的地盘。” 钱凤正色道:“所谓亲,所谓仇,无非都是基于大局而已。” “唐禹是聪明人,看样子也是一个有政治诉求的人,他不会看情绪办事的。” “丞相,不如让他也参与和谈,一方面免得他躲在背后搞阴谋,另一方面嘛,若是能收服,丞相麾下也多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杰啊。” 这句话倒是让王敦心动,我儿王应将来继承了我的位置,总要有几个得力助手才对。 唐禹毕竟是徽儿的丈夫,基于时局怪罪于我,但毕竟也是和王家有亲…到时候让堂弟周旋一下,未必不能化干戈为玉帛。 于是,王敦当即说道:“好!没有问题!在信中写明,唐禹也必须参与。” “地点是他们定的,时间就我们定吧,十二月十八,舒县七门堰大坝相聚。” “沈充,你立刻派出上百个密探,乔装成商人、流民或宗教人士,潜伏进舒县,摸清楚那边的底细,时刻查看当地动向,免得我们被埋伏了。” “做好这一切,我们再赶往舒县。” …… 十二月十四,唐禹看着手中的信,略微有点懵逼。 “不是…他们和谈,为什么叫我也去?” 唐禹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一遭,自己现在是有名声,有功绩,但唯独没有实权啊,在身份上其实是对应不上的啊。 去能做什么?做侄女婿的,难道还要尽一尽孝道不成? 还是说,对方担心我在偷鸡摸狗搞什么阴谋,故意把我拉到天光下来? 唐禹仔细思索了良久,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王敦对我有太大的意思,而是…钱凤。 他现在应该是被盯紧了,他需要场外援助,需要和另外的人沟通,建立新的信息交互渠道。 如此一来,一切就合理了。 到时候,明面上谢秋瞳和王敦谈,背地里我和钱凤谈,各有各的模式。 不!还有一个模式。 唐禹放下了信,轻笑道:“小莲,联系一下王敦那边的卧底,让温峤做好接应太子的准备,太子可能要去参观一下王敦那边的情况。” 小莲道:“时间精确到什么时候?” 唐禹思索了片刻,才道:“十一月十七吧,太子到姑孰,再给他具体的消息。” 一切还需要商量和谋划。 于是唐禹忍不住问道:“你家小姐今天来信了吗?她什么时候到舒县?” 小莲笑道:“小姐后天就要到舒县,姑爷是想小姐了吗?” 唐禹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他只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舒县这个地方有意思,王敦、司马绍、秋瞳、钱凤,甚至沈充、王含、王应…” “一场谈判,关乎着国家的命运,关乎着无数人的前途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里,而我…我其实不担心谈判,秋瞳足够有能力做好这一切。” “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了,离开舒县四个月了,我想知道那里到底怎么样了。” “希望他们都过得好好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吃人 事情已定,十二月十八,舒县七门堰大坝会晤。 王敦亲自带队,孙石贴身保护,钱凤、沈充随行,王舒留守姑孰。 按照王敦的话来说,这是“诚意”,给足谢秋瞳诚意,尽一切努力获得谢秋瞳及北府军支持,那么即使郗鉴号召流民,坚守建康,也成不了气候,城破只是早晚之事。 而谢秋瞳这一次只带了二十个从北府军中挑选而出的年轻精锐,个个身手极佳,有胆有识,性格沉稳。 她挑人的眼光自然没得说,所以收到信之后,唐禹也准备动身了。 “数十个密探已经全面进入了舒县,我们察觉到王敦的探子也混在流民之中,不过既然是王敦亲自来,说明埋伏杀局的可能性不大,无论如何,他的首要目标肯定是和谈。” 小莲一边整理着信件,一边说道:“小姐专门嘱咐了,让你去舒县之后,低调一点,要先成大事,再做小事。” “根据这个说法,我认为是…舒县的情况可能会让姑爷不满意。” 唐禹叹了口气,道:“她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舒县的问题了,这一次我正好回去处理一下。” “放心吧,我明白这次王敦和她是主角,而真正的重心却是我和钱凤。” “我们会达成共识的,钱凤是个聪明人。” 小莲道:“但是小姐很担心孙石,这次双方带的人都不多,高手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万一谈判破裂,王敦起了杀心,孙石出手的话,我们加起来都挡不住。” “所以,小姐希望公子能带上北域佛母…” 唐禹点了点头,道:“既然谈判双方的人员已经确定,那师父的确可以离开石头城了,嗯,我今晚就让姜燕去找她。” 小莲把最后一封信放下,说道:“一定要掐死司马羕和王敦的联系渠道,建康到舒县的路,要封死。” “好了,就是这些了。” 唐禹伸了个懒腰,不禁看向屋外。 西边,残阳欲落,血色漫天,那是舒县的方向。 真不知道那里到底怎样了。 或许很差,或许比想象中的还要差。 他沉思着,构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把这些事编排起来,逐步去剖析,去决定哪些该立刻做,哪些又该延后。 要做的事太多,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精力有点跟不上了,在这种情况下,需要更大程度培养自己的助手,也需要把武功练起来,让身体变得更好。 很快到了夜晚,北域佛母飘然而归,稳稳落在了院子里。 她看到了坐在厅里的唐禹,快步进屋,直接吼道:“这么紧急把我喊回来,一定是有求于我,先付钱。” 唐禹这次有了底气,直接道:“我要去舒县,孙石也在那边,我担心他又会对我们动手。” 梵星眸道:“关我屁事?我弟子那么多,难道每一个人的安全我都要管?干脆累死我好了。” “说这些没有意义,你付出代价,我觉得有利可图,我肯定帮你。” 唐禹道;“上一次孙石刺杀我,害得王妹妹身中砒霜剧毒,差点没命。” 梵星眸眉毛一掀,眯眼道:“老娘差点把这事儿都忘了,这王八蛋真是罪该万死,啥也别说了,舒县我陪你去,我倒要看看他的散手八式练得如何了。” 果然是这样! 她根本不在乎男人,别管什么关系。 但她很在乎女人,也不管什么关系。 唐禹笑道:“师父,问一句很冒昧的话,当年你和孙石真的一起闭关三个月,研究过什么泰山十八盘吗?” 梵星眸掰了掰手指,冷笑道:“再敢开这种玩笑,我就真把你脱光了扔到大街上去。” 唐禹道:“反正孙石说的。” 梵星眸皱眉道:“他好歹也是武道宗师,不至于这么不长眼。” “你也不必激我,激也没用,我想打他就打他,不想打就不打,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心态。” 唐禹心中不禁暗叹,师父虽然不那么聪明,但绝对是人间清醒,从来不掩饰欲望,从来那么洒脱。 但是师父…有些套路…其实就算你不配合,你也已经上当了。 唐禹不需要她真的被激将,唐禹做的只是在她脑子里建立信息。 奸计得逞,他便直接笑道:“师父聪明!果然是有智慧的奇女子!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梵星眸眼睛顿时发光,脸上的笑容都掩饰不住:“对对对!就这么夸!小徒弟你很有长进嘛!” “以后别夸师父长得漂亮身材好,也别夸武功高,就得夸我聪明!” 因为前二者是不可争议的事实,而后者有待商榷… 这句话唐禹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是笑道:“明日十二月十六,我们轻装上阵,快马加鞭,两天就到。” 的确是轻装上阵,除了唐禹和佛母之外,只有聂庆和小莲跟着,姜燕则是协助衣崇文去执行任务了。 四个人,唐禹武功最菜,但也是易筋伐髓过的,骑马飞奔也不至于顶不住。 只是天气阴沉沉的,到了下午,寒意更甚,天空已经飞起了小雪。 路面湿滑,速度有所减慢,到了夜晚,大风吹拂,冬雪已大如鹅毛。 唐禹四人被迫休息,找到农庄借助。 第二天一早,出门一看,天地上下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已有脚踝深,而且依旧在下雪。 “今年冬天的雪好大啊。” 小莲随手抓了一把,朝天一撒,笑道:“真漂亮!我最喜欢雪了!” 唐禹皱着眉头,道:“这天气,马儿都受罪,赶紧出发吧,今晚未必能赶到舒县了。” 事实也正如唐禹所料,风雪太大,马跑不快,走走停停的,硬是又拖了一夜,直到十二月十八的早晨,才勉强赶到舒县境内。 小莲的心情很好,一路撒着雪,蹦蹦跳跳的。 而梵星眸则是趁机蛊惑道:“这里的雪有什么看头,跟我去不咸山,那里有天下最美的雪景。” 唐禹点头道:“不错,其山如银,其峰如刀,其水如镜,不咸山天池的雪景,可可谓奇绝人间。” 梵星眸疑惑道:“说得好像你去过似的…” 唐禹无奈摇头,继续往前走,瑞雪兆丰年不假,但也要适中,这种程度的大雪…恐怕要冻死冬麦啊。 不,最先冻死的,是人。 唐禹看到了路旁有尸体,已经冻僵的尸体。 他连忙跑了过去,迅速抹去对方脸上的雪,瞳孔一阵紧缩。 “姑爷怎么了?” 小莲跟了上来,小声道:“你认识他?” 聂庆直接道:“是刘瘸子,住在石板村古井旁边。” 唐禹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陆陆续续,他看到了更多的尸体,身上衣单,典型的被冻死的。 “呜呜爹…爹…” 远方传来哭诉声,是小女娃的哭声。 众人在雪中,隐约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茫然地站在雪中哭着。 唐禹迅速靠了过去,急忙喊道:“李丫头!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小女娃回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忙扑进唐禹的怀里,“哇”地哭出了声。 唐禹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拍着她的背,问道:“哭什么,你爹娘呢。” 小女娃不回答,只是一直哭,哭够了才啜泣道:“唐哥哥,娘…娘回娘家了,也不带我…爹去卖炭了…他走得快,我…我跟丢了…” 唐禹捏了捏她的脸,道:“哥哥带你去找你爹好不好?” “好!” 小女娃高兴地应了一声。 唐禹带她骑马,一路哄着她。 但片刻之后,她便又沉沉睡去了。 聂庆走到唐禹的跟前来,压着声音道:“找到她母亲了。” 唐禹道:“不是回娘家了?” 聂庆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我打听了,是前天冻死了,她爹没敢跟她说实话。” 唐禹身体微微一震,陷入了沉默。 最终,他叹声道:“走,找她爹去。” 聂庆道:“别、别找了…” 唐禹盯着他。 聂庆苦涩道:“就在前边路上,都冻硬了,被大雪盖住了。” 他无奈低着头,轻轻叹息:“雪在吃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飞蛾 雪很美,对于小莲来说是这样,对于梵星眸来说也是这样。 但对于贫穷的百姓来说,那就是个怪物,它吃庄稼,吃衣服,吃牲畜,甚至吃人。 一切不能抵御它寒冷的人,都将被它吞噬。 气氛变得压抑,两个女人也没了说笑的心思,一时间都沉默了。 唐禹抱着小女娃继续朝前走,她很快又醒了,睡眼惺忪,又哭着说要找爹娘。 唐禹轻声安慰着,又很快把她哄笑了。 小女娃高高兴兴说着:“唐哥哥,我会不会一直长不高啊?” 唐禹笑道:“不会啊,你还小,你慢慢就会长高的。” 小女娃道:“但是同龄的孩子,都比我高,她们有时候会欺负我呢,说我是长不大的矮子。” 但她又歪着头道:“不过我每次受了委屈,就跟爹娘说,他们就会带着我去评理,嘿嘿!” 年轻的孩子还不知道,她已经没有爹娘了。 唐禹不敢直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小女娃又嘟着嘴,小声道:“但是…之前我还看到爹娘在哭呢,好像是有人欺负他们。” “就是我们的地被人霸占了…爹娘说要找唐哥哥呢。” 她睡醒了之后很精神,一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大雪纷飞。 唐禹在往七门堰大坝的方向走。 他经过了村落。 在门口扫雪的驼背老人听到了马蹄声,不禁抬头看去。 他动作顿时僵住,朝前快速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试着喊道:“是…是唐县丞吗?” 唐禹看向他,笑道:“赵老头,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哎哎!哎是唐县丞!唐县丞回来了!” 他突然放下了扫把,大喊了起来。 “唐县丞回来了!” “乡亲们!唐县丞回来给我们做主了!” 声音在雪中回荡,大风吹拂着,在白茫茫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黑点。 风中也响起了更多的声音。 “唐县丞!唐县丞回来了!” 一个又一个村民跑了出来,朝着这边跑来。 紧闭的房门,全部打开了,每家每户的百姓都涌了出来。 有人哭着,有人喊着,有人笑着。 有中年人快步跑到跟前来,浑身发抖,扑通跪在地上。 到处都有人在说话,在哭诉。 “唐县丞,你总算回来了,咱们可被欺负惨了啊!” “那文宠把我们的地都收了,说我们欠他粮。” “我们分明都还清了,他总说还有利息没还,天爷,那利息比我们借的粮还多啊!” “换不起粮的,就给地,地都给不了的,就给布,给房。” “好多人无家可归,被迫成了流民,这几天冻死了大几十个了。” “报官不管用啊,那狗官收了文家的钱,只向着文家说话,我们敢顶嘴,就是一顿毒打啊。” 聂庆实在听不下去了,吼道:“文宠那王八蛋,之前答应得好好的!” 唐禹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小姑娘的手,继续朝前走着。 百姓们跟着他,一个个雨泪俱下。 很快,一个妇女突然跑来,跪倒在唐禹的脚下。 她哭喊道:“唐县丞,快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三个女儿都不见了,失踪了快一个月了,实在找不见啊。” 唐禹没有回答,他只是扶起了她。 因为他见过她的三个女儿,在建康皇宫的井里。 “唐县丞,咱们编了上千张席子,文家没有分给我们钱啊,他总说货被山匪劫了,让我们去找山匪要钱。” “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山匪啊。” “唐县丞,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只信你。” 唐禹无言以对。 谢秋瞳说过,舒县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现在看来,比以前还要惨。 文家是一家独大,彻底垄断了权势,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已经到了穷凶极恶的程度。 世家,世家的本质就是吃人。 一个壮汉冲了出来,大声道:“唐县丞,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唐县丞现在是大官了,心里还有咱们舒县的乡亲吗?”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舒县最近有没有外人进来?” “有!” 壮汉道:“至少一百三十个外人,他们打扮跟我们一样,但全是生面孔。” 唐禹缓缓道:“把他们揪出来!” “好!” 壮汉回头,对着众人喊道:“把那些生面孔全部揪出来!唐县丞说的!” 于是,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仅仅片刻,就有十多个人被带了出来。 他们都是懵逼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潜伏是专业的,但莫名其妙身边就涌出几十个人,想反抗都做不到。 唐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朝前走。 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落,而无数的百姓都开门了,都走了出来。 在大雪中,人们互相奔走、传递着唐禹的话。 于是,一个又一个生面孔被绑了出来,全部都是懵的。 同样的剧情在上演,百姓们诉苦,伸冤,或者帮忙抓生面孔。 雪很大,他们没有回家。 在这寒冷的天地,他们如同飞蛾,向着温暖的地方,向着火焰扑去。 唐禹就是他们的火焰。 所以他们紧紧跟着唐禹,数十人、上百人、上千人。 看到这一幕,梵星眸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唐禹主治过这里,而且把这里治理得很好。 但…但刁蛮又古怪的百姓,怎么可能如此拥戴一个官啊! 而且唐禹更恐怖,他竟然能精准认出每一个人,叫出他们的名字或者其他称呼。 在震惊之下,梵星眸忍不住悄悄脱离队伍,来到人群之中。 她随便拦住了一个老人,问道:“老伯,你们怎么都跟着唐禹走啊,这大冷天的,不回家吗?” 老头子自然而然说道:“唐县丞来了,有人给咱们做主了,我们要拿回那些粮食和地。” 梵星眸道:“他?他会帮你们吗?我的意思是,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帮你们?” 老头子露出了缺牙,笑着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孩子受了委屈就找妈,大人受了委屈就找他’,这是咱们舒县人人都知道的话。” 梵星眸沉默了很久,才下意识看向前方。 她听到了唐禹的声音。 “照顾一下老人和孩子,穿得单薄的,分享一下衣服,别冻着人了。” 声音绝对不大,就像平常聊天一样,梵星眸确定自己是内力深厚才会听到。 但众人却喊了起来,重复着他的话,把他的话传到每一处。 大雪完全挡不住他们的步伐,大风完全吹不倒他们的身体。 这一幕,让梵星眸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火热。 她无法形容,她只觉得…这雪太白了,白得如此耀眼。 第二百五十章 浴雪 七门堰大坝之上,王敦披着厚厚的大袄,静静坐在椅子上。 在他的身旁,沈充、钱凤、孙石并肩而立,有侍卫撑起了罗盖,帮王敦挡住风雪。 而在他们的前方,大约十丈之处,谢秋瞳与二十个侍卫站着,宛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王敦问道:“她还是要等?” 侍卫回应道:“启禀丞相,谢将军说,唐禹不到,她就不谈。” 王敦脸色有些难看,他咳嗽了几声,哼道:“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唐禹凭什么最后一个到,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 话音刚落,孙石突然抬头,皱眉道:“不对!有脚步声!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上千人!” 王敦脸色一变,当即喝道:“难道有埋伏!” “不!” 孙石郑重道:“脚步声散乱,轻重不一,不是军队,而且我们的探子也没有禀报。” “他们在靠近,在往这边走。” “已经在对面了!” 王敦连忙站了起来,朝前一看,只见大雪纷飞,狂风呼啸,一个个黑点出现在了白色的世界中。 唐禹缓步走了出来,跟在他身旁的全是舒县的青壮年男人,他们拿着绳索,绑着一百多个俘虏。 这一瞬间,钱凤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认出了这些都是他的探子。 孙石低声道:“丞相,那身穿青衣的高大青年,就是唐禹。” 王敦微微眯眼,正色道:“这气势,真是非同凡响。” 谢秋瞳看到了唐禹走来,无奈叹了口气,带着二十个侍卫站到了大坝的边缘,给唐禹让出了位置。 唐禹大步朝王敦走去,最终两人相距三丈对视。 大雪飘飞,唐禹目光如炬,缓缓道:“这是舒县,你的密探是藏不住的,没必要来这套。” 说完话,他微微摆了摆手。 身后的舒县百姓便立刻松绑,放了这群俘虏。 这群探子面面相觑,到现在都是懵的。 钱凤忍不住吼道:“还不快滚过来!站在那里丢人现眼!” 一百多个探子,全部都跑到了王敦身后。 而剩下三十多个人,则是朝着谢秋瞳跑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唐禹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家去,互相照拂一下。” 声音依旧很小,但百姓们口口相传,竟然在短短几十个呼吸之内,就已经融进了风雪,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这一刻,似乎世界都安静了。 王敦一众人看着唐禹。 谢秋瞳一众人看着唐禹。 唐禹就站在他们的中间,站在大坝的中间,缓缓道:“十二月十八,现在大概刚过中午,正是时候。” “谈吧,现在开始谈判。” 王敦慢慢瞪大了眼,气得有些呼吸不畅。 不是…我他妈丞相!我他妈大军阀! 你这是什么姿态? 好像我们谈判必须要你允许才行! 他一脸气愤,根本不理会唐禹,而是高呼道:“谢将军,你要的见证者已经到了,现在可以谈了吧?” 谢秋瞳没有回答,只是大步朝着中间走去。 身后的侍卫提着椅子跟上,然后放下椅子,她坐了下去,侍卫又自动离开。 风雪中,她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 而王敦这边,孙石也提着椅子走了过去,先把椅子摆好,相隔谢秋瞳大约一丈,王敦才在侍卫的搀扶下,大步走了过去,稳稳坐下。 不同在于,他的椅子乃是珍品,他头上有挡雪的罗盖。 如此说来,王敦的排场当然要大很多。 唐禹对他们的交谈没有兴趣,他相信谢秋瞳完全有能力拿捏王敦。 所以他只是对着返回的孙石道:“还记得我么?” 孙石停下身影,微微眯眼道:“你想表达什么?报仇?” 唐禹道:“今晚我在县寺官邸等你来见我,如果有人拦你,那就记住暗号——闭关三个月,泰山十八盘。” 孙石皱眉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你可以不来,但会向王敦直接说明,你不支持和谈。” 孙石不屑道:“你竟然觉得你可以威胁我?” 唐禹平静说道:“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在乎王敦对于此次和谈的迫切成功心理,他最多对你不满而已。” 孙石脸色沉了下来,最终还是缓缓点头:“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他昂首挺胸,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唐禹与钱凤恰好完成了对视。 唐禹笑了笑,转头离开。 他不着急,他相信钱凤自然有手段找机会见面。 “唐禹!” 谢秋瞳突然喊了一声。 唐禹回头,看向正在谈判的两人。 风雪中,谢秋瞳穿着黑色的大袄,秀发飞舞。 这一刻,天地皆白,唯有黑衣黑发黑瞳,世界宛如一幅水墨画。 她美得惊心动魄! “你怎么看?你认为我该提出什么条件!” 谢秋瞳问道。 这是在唱戏呢。 唐禹心领神会,道:“广陵郡公,军队自治,否则其他一切免谈。” 这句话把王敦气得直接吼道:“郡公?还是广陵郡公?姓唐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禹不再回应,只是洒然一笑,转身离去。 他要去县城看看,去县寺看看,看看是哪位大神来了舒县当官。 梵星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跟在唐禹身边,低声道:“小徒弟,这么重要的谈判你都不关心吗?现在又要去哪里?” 唐禹道:“去替百姓伸冤。” 梵星眸笑道:“为那些百姓伸冤,比天下权柄还重要?” 唐禹点头道:“是,比权柄重要得多。” 雪依旧在下。 他的青衣都染成了白色,他的黑发都像是白发。 他大步朝前走去,又有村民看到了他,跟了过来。 “回去!” 唐禹说了一声,村民们又退了回去。 梵星眸看着唐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听你的?你在这里当官,到底做了什么?” 唐禹道:“做儿子。” “啊?你说什么?” 梵星眸怀疑自己听错了。 唐禹道:“我在舒县,做舒县百姓的儿子,我把百姓当成父母孝敬,你信吗?” 梵星眸不禁咧嘴道:“傻子才信。” 唐禹只是笑了笑,淡淡道:“我既是他们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天,你爱信不信。” 他一步一步,走进了县城。 当初离开的时候,县城发展极好,已经形成了比较有规模的市场,物物交易,钱物交易,都算是比较繁荣。 而如今,他看到的几乎是一座空城。 只有雪,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白得惨寂,净得空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一幕,深深刻印在了唐禹的心中。 他不禁停了下来,打量着四周的空,打量着四周的寂,心中像是缺失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难过。 他站了很久,睫毛都染上了雪,脸上的雪融化,化作了水。 他深深吸了口气,来到了县寺。 门口四个侍卫看到有人来,当即喝道:“做什么的!来县寺干什么!” 说完话,侍卫却愣住了,身体一颤,失声道:“唐、唐县丞…” 另外三人也是瞪大了眼,然后连忙跪了下来。 唐禹道:“让开,我要去见县令。” 侍卫对视一眼,低着头乖乖让开了一条路。 唐禹来到了大堂,见到了烤着炭火、享受着侍女按摩的中年男人。 “嗯?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中年男人站了起来,疑惑道:“侍卫怎么会放你进来?你是哪个?” 唐禹看着他,静静道:“外边冻死了很多人,县寺应该相助百姓,渡过这个冬天。” 中年男人瞪眼道:“你是哪个村的刁民!叫什么名字!” 唐禹沉默了。 他不再言语。 他突然拔出了腰间的剑!直接横斩而出! 鲜血飞溅!染红了他的脸! 人头飞起!肥胖的身躯重重倒地!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别离意 头上飞雪,眉间染霜,颗颗粒粒的血珠染在了唐禹的脸上。 他提着剑走出了大堂,看着已经聚来的游徼、侍卫,目光冷漠。 梵星眸淡淡道:“小徒弟别怕,这次师父不收你钱,这些小杂鱼我直接料理了。” 她对她的功夫非常自信,至少对付这些游徼没问题。 而领头的法曹看了一眼四周,却咬着牙干脆把剑扔了,直接跪了下去。 他大声道:“唐县丞,咱们不敢对您动手,但死了长官,咱们也没路走了,求唐县丞给条生路吧!” 四周众人面面相觑,也纷纷跪了下去,大喊了起来。 “求唐县丞给条生路!” “跟了唐县丞一年,比从前多少年都像个人。” “唐县丞,兄弟们还想跟您干!” “只有你把咱们当兄弟,而不是把咱们当猪狗使唤。” “唐县丞,只有你在的时候,咱们能领到实饷。” “咱们不想做帮凶,咱们想像从前那样,受百姓尊敬。” 唐禹瞥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老子才走几个月,你们的纪律就松散成这样了?连站都站不稳了?” “听好了!全部的!给老子立正!” 上百个游徼连忙站了起来,队形立刻变得整齐,一个个眼神凝肃,气质都完全不一样了。 梵星眸呆呆站在唐禹身旁,只觉面红耳赤,又惊又气。 惊的是唐禹即使离开了几个月,回到舒县,这些兵竟然还认他,并且愿意听他的。 气的是…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在故意给自己加戏… 她恶狠狠看了唐禹一眼,悄悄退到一旁,心中发誓将来找到机会,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可恶的徒弟。 唐禹看向在场众人,缓缓道:“雪还没停,到处都是冻僵的尸体,你们全部出动,去把那些尸体都捡回来。” “舒县不允许有人暴尸荒野,没有家人认领的,县寺就帮忙安葬。” “是!” 众人大吼出声,陆续朝外走去。 天气如此寒冷,但这样的外勤任务,竟然没有一个人抱怨。 梵星眸忍不住道:“他们怎么那么听话?” 唐禹道:“因为他们曾经被尊重过,他们在某一个时间段,找到过尊严,找到过做人的滋味。” 梵星眸有些理解不了,但她暗暗记下了这句话,顺口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唐禹道:“去县寺官署,等谢秋瞳来找我。” 他说着话,朝前走去。 官署就在县寺之后,看着熟悉的小道,看着两侧的杂草,唐禹心中感慨万千。 他在这里住了一年,完成了许多次思想上的蜕变,渐渐从一个刚穿越过来的懵懂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而如今… 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他走进了院子,里边干干净净的,地缝中的杂草已经死了,但那口井还是在那里,井口封着,想必平时也有人打扫。 梵星眸皱眉道:“就这么简陋的地方,你住了一年吗?好歹你当初也是这里的实权人物,怎么没住旁边那个大院子?” 唐禹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梵星眸气得差点想打人,为什么这个臭徒弟总是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啊,他不知道我其实没怎么读过书吗。 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气哄哄地说道:“我要喝水!” 唐禹看了她一眼,随即来到古井旁,搬开了沉重的巨石。 拿起了桶,打了满满一桶起来。 书房的架子上有陶制的碗,唐禹洗了洗,便给梵星眸递了过去。 梵星眸美美喝了一口,才觉得找回了一些场面,笑道:“干得不错,小徒弟,你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干活还是可以的。” 她自认为在打击唐禹。 而唐禹却点头道:“我手脚比较麻利,也经常去帮乡亲们干点活,我编的舒席是品质最好的那一档。” 梵星眸有些呆住了,喃喃道:“你?编席?” 唐禹道:“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一个步骤都很重要,需要有逻辑,需要循序渐进,需要耐心,也需要细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秋瞳快回来了,她今天不会和王敦达成共识。” 梵星眸哼了一声,她已经懒得问为什么了,每次都害得自己丢脸。 果然,只过了不到半刻钟,谢秋瞳就已经推开了院门,大步走了进来。 她没有打招呼,而是直接坐到了唐禹的身旁,轻声道:“王敦没有松口广陵郡公的事,毕竟他一旦答应了我,就意味着还要至少封出去七八个郡公。” “但他答应了北府军的自治权,以及每年的军饷、军需提供。” “明天上午继续谈。” 唐禹道:“下午。” 谢秋瞳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好,我让人去通知,下午谈。” 唐禹摇头道:“不必,王敦会通知你的。” 谢秋瞳看了他一眼,道:“杀了县令,舒县又只认你,将来怎么办?下一届县令,你来挑选人?” 唐禹道:“你挑,这方面你比我强,挑个好官。” 谢秋瞳道:“没有,但有几个还算是人的。”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又道:“司马睿你杀的?” 唐禹道:“是。” 谢秋瞳按住了额头,忍不住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让别的人杀?” “让司马羕去杀啊,反正他是要死的人。” “你亲自杀了,司马绍心中肯定对你有天大的埋怨,他还没有冷血到可以不在乎这个。” 唐禹道:“我想亲自杀,那样很爽。” 谢秋瞳陷入了沉默。 屋内就这么寂静了下来。 梵星眸只觉如坐针毡,三个人坐在这里又不讲话,气氛怪怪的,天又马上黑了,显得尤为孤寂。 这种氛围,让梵星眸浑身都不舒服。 最终,谢秋瞳打破了沉寂。 她的言语中,带着难掩的遗憾,低声道:“所以,我最终还是留不住你,是么?” 唐禹没敢说话,也没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微微点头。 谢秋瞳道:“但你知不知道,我没办法中立的。” “我一直在蛰伏,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我终于真正登堂入室,获得了一部分权柄。” “我不能莫名其妙就把这一切放弃了,即使是你,你也不会这么做。” 唐禹看向她,轻轻道:“我知道,别为难,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秋瞳把头偏到一旁,低声道:“你变了,你比在谯郡的时候更冷峻、更薄情了。” 唐禹道:“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我…” 谢秋瞳打断道:“反正什么事都比我重要。” 唐禹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甚至不敢与谢秋瞳对视,紧紧低着头。 谢秋瞳却死死盯着他,眼眶都有些红了,声音都有些沙哑。 她咬牙道:“我听到皇宫政变的消息,我多么高兴,我知道你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 “但听司马绍说了详情,我才差距到司马睿可能是你杀的,你已经铁了心要离开我。” “我不是傻子,你每一个行为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态度,我心里清清楚楚。” “你要走了,杀皇帝的那一刻,你就决定要走了。” “你没有想过为我停留,你分明知道我不是王徽,我没办法跟你走,但你还是果断选择了离开,甚至是以最快的方式。” “如果不是现在我主动问,你或许还会瞒着我。” 唐禹抬起头来,看向她苍白的脸庞,缓缓道:“的确,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 谢秋瞳道:“王徽没有权柄,她还拥有很多,而我没有权柄,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我怎么跟你走?” 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身旁还有人,于是看向梵星眸。 梵星眸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感觉这两个人在吵架,但好像又1没有吵得很厉害,而是在讲道理似的… 她很尴尬,但还是选择吃瓜。 而谢秋瞳直接道:“我们说话,你在这里听什么?滚出去!” 梵星眸当即瞪大了眼,长这么大只有我给别人脸色看,还有人给我脸色看的? 她当场就要发飙。 但谢秋瞳则是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建康做什么,慕容鲜卑想要立国,想要大晋的支持,想要正统性,那是我说了算。” “别以为唐禹能帮你,我能让司马绍答应,也能让他拒绝。” “识相的就滚出去,别待在这里烦我。” 梵星眸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好好好!老娘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还有比我更嚣张的女人!” “你等着,我向来有仇必报!” 她说完话,直接转头就走。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两心知 气,太气了,这辈子没这么生气过。 我梵星眸是什么性格?老娘十三岁就开始杀狼了,老娘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 当年那个臭男人敢骗老娘,老娘直接把他砍成了肉块去喂狼。 家里人惹我生气,我直接离家出走,将近十年都没回去。 长这么大,我受过谁的气? 现在倒好,小徒弟总说些听不懂的话来气人,这也就罢了,毕竟是无心之失。 可这个谢秋瞳实在太可恶了,她竟然敢直接骂我,关键我还不能…不能直接翻脸! 真是气死我了! 梵星眸攥紧了拳头,浑身的怒火找不到地方发泄。 而就在此时,院门突然响了。 “谁啊!” 梵星眸气得大喊了一声,直接走过去,拉开了门。 孙石眉头微微皱起,抱拳道:“佛母前辈,我有事来找唐禹。” 梵星眸道:“找我小徒弟做什么?难道还要对他动手吗?姓孙的,老娘正在气头上,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孙石也懒得和她废话,于是不再说其他的,而是响起了唐禹的话——说暗语。 他犹豫片刻,看向梵星眸,道:“闭关三个月,泰山十八盘。” 梵星眸当场愣住。 这一刻,她气得脸都红了。 她的手都在颤抖,指着孙石道:“我以为是我徒弟故意开玩笑,没想到…真是你在造黄谣啊!” “孙石…你…你娘的…泰山石碑是吧?今天老娘不把你打成烂石头,老娘从此戒色!” 她直接一掌轰然朝孙石拍去,恐怖的内力化作金芒,掀起滔天巨浪。 孙石吓了一跳,极速飞退,躲过这恐怖一掌后,惊声道:“你疯了!我不过是…” “别叫唤了!老娘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天人之境!” 她浑身佛光弥漫,《大乘渡魔功》运转,瞬息之间捏出了一记宝瓶印,直接朝孙石砸去。 孙石强行抵挡,却被恐怖的内力震得血气翻涌,身体倒飞出数丈之远。 他知道自己不是北域佛母的对手,但没想到差距这么大。 而且好像很癫,莫名其妙就要打人。 他只能一边抵挡,一边逃命。 但梵星眸穷追不舍,发誓今天要把他打废。 而另一边,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谢秋瞳把梵星眸赶走,似乎发泄了一些情绪,但心情还是很不高兴。 她看向唐禹,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说不出口。 她回头离开,来到古井旁,喝了一口冰冷的井水,似乎冷静了很多,但似乎又更难以压制情绪了。 因此,她强行调整着呼吸,来到唐禹的身旁。 她郑重道:“我是吃过苦的人,我从小就是一个被嫌弃的东西。” “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付出了难以相信的毅力和汗水,我不可能放弃。” “因为爱?我其实不相信那个,我只是觉得你不错。” “就算我信,我也不会跟你走,我有我要追求的东西。” “我的生命其实没几年了,跟你走,最终也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说到这里,她似乎敞开了心扉,似乎不再压制内心的情绪。 她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我从来不奢望得到情绪上的慰藉,所以我永远坚强,我讨厌自怜,讨厌自怨自艾,我认为一切痛苦的症结都是不够强大。” “我性格的形成,有很多因素,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态度,我不会跟你走…但…” 她看向唐禹,脸色变得更冷:“但我希望你留下,我希望你帮我。” “我的时间不多了,只靠自己,我怕走不远。” “你有能力帮我,帮我走到最高处,到时候我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这是我所有想说的话。” 唐禹沉默着,久久不语。 最终他叹了口气,看向谢秋瞳,道:“你不在乎感情,又为什么解释那么多?” 谢秋瞳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唐禹盯着她,缓缓道:“其实你在乎,但你没有真正得到过,所以你觉得那是虚无缥缈、不可追求的东西。” “我出现之后,你慢慢尝到了其中滋味,哪怕我们很淡,淡到几乎没有痕迹,但敏锐如你,你自然可以感受到。” “你逃避,你别扭,你不自在,你害怕暴露内心仅有的脆弱,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其实我也是个敏锐的人,你所有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看得清清楚楚。” 谢秋瞳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尽力咬着牙,神色有些狰狞。 唐禹道:“但我没有拆穿过你,我配合你的冷淡与务实,几乎不和你谈纯粹的感情。” “我知道一个人想要改变是不易的,我怕揠苗助长反而伤到你,所以我要尽量给你更多的时间。” “即使是现在,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你不会放弃你的权柄,我也不会逼你跟我走,即使我要走的时候,你已经成为我的敌人,我也不会怪你对我出手。” “但我一定会走。”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秋瞳猛然抬头,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唐禹的表情很平静,但平静之中,蕴藏着难以形容的坚定。 他缓缓道:“离开,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开始。” “你想做到最高,然后了无遗憾地去面对死亡,是吗?” “我不同意。” 谢秋瞳看着他,然后把头转到一旁。 她使劲抹了抹眼睛,似乎再也没有了泪痕。 唐禹道:“记得我问过你,你会找男人吗。” “你说也可以找,但要找各方面都比你强的。” “我要离开,去建立一些事业,去打造一个伟大的国家,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你不如我。” “我要离开,去创造一些文化,去打造一个有气节的民族,让你看到更新的东西,更有活力的东西,让你舍不得死,让你渴望活下去,然后最终把疾病治好。” “你的智慧,你的生命,都要拜服在我的身下。” “这就是全面战胜你的方式。” “那时候,你就真是瞳奴了。” 谢秋瞳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她思考了很久,却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再次看向唐禹的时候,眼中多了许多难以察觉的柔情。 她轻轻道:“祝你好运。” 唐禹道:“说祝我成功。” 谢秋瞳张了张嘴,表情又有些绷不住了,哽咽道:“祝你…成功…主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火烧天 冬夜如此黑暗,大雪依旧飘飞。 而黑夜又怎么能看得见白雪?人们只能感受到它坠落在身上的温度,察觉到它融化成冰水的寒冷。 谢秋瞳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她或许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肆意享受着这种寒冷,最终叹息道:“带我看看什么吧,我知道今晚你有行动。” 唐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木棍,木棍上包裹着布条,布条浸了桐油。 小莲在他身旁低着头,满脸的沮丧,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悲伤。 唐禹伸了伸手,小莲又递了火折子给他。 于是,桐油被点燃,木棍成了火炬。 唐禹举着火炬,走出房间,来到漆黑的院子里。 黑夜被照亮了方寸之地,白雪变得昏黄,散发着晶莹的光,像是一只只萤火在飘荡。 唐禹道:“走,看看这世道该是什么模样。” 他举着火把朝外走去,没有更多的言语。 谢秋瞳跟在他的身后,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光。 安静地走出县寺,安静地走出了县城。 唐禹的身后,渐渐出现了火把。 四周村落,火把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了一条条火龙。 谢秋瞳的眼睛也被映红,她曾见到过这一幕,可那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唐禹举着火把继续朝前走,无数的火把汇聚成火海,跟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不觉间,舒县的百姓已经全部聚拢。 黑暗寒冷的夜,被这火焰烧红烧透,烧得炙热滚烫。 “暴动了!百姓暴动了!” 在文家的别院中,沈充大声喊道:“丞相!舒县的百姓暴动了!全部朝这边来了!” “一片火海啊!虽然没有什么吼声!但感觉那边都快燃起来了!” 在舒县,文家的宅院自然是最好的住所,得知王敦到来的消息,文宠是极尽谄媚,提供了最好的服务,希望能获得王敦的赏识与照拂。 谈判暂时没有达成一致,王敦就借住在文家,此刻听到沈充大喊,也连忙起身朝外看去。 只见黑夜的尽头,火光滔天,像是大地皲裂,地底深处喷出了火焰。 “来人!拦住那些刁民!” 王敦并不恐惧,他带了一百多人过来,虽然只是些探子,但对付这些百姓还是很轻松的,即使这些百姓已经达到了上千人。 火焰愈发近了,文宠也被惊醒,数十个家兵已经封住了大门。 他喘着粗气跑到王敦跟前来,激动道:“丞相莫急,不过是一些刁民闹事,小人立刻把他们打发走。” 沈充吼道:“刁民闹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能是闹事吗!分明是造反!” 王敦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道:“孙大师呢,他去了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给不出答案,这让王敦的心顿时有些慌乱了。 无数的百姓,在文家门口停了下来。 唐禹举着火把,看到了站在二楼阳台上的王敦、文宠等人。 而王敦也看到了谢秋瞳和唐禹,他忍不住大声道:“谢将军!某以诚相待!约定和谈!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秋瞳并未说话,只是看向唐禹。 唐禹缓缓道:“我来找文宠,与丞相无关,丞相尽管休息便是。” 王敦疑惑地看向文宠。 而文宠则是挤出笑容,道:“唐县丞,好久不见了,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不至于直接喊这么多人过来吧?” 唐禹轻轻道:“我喊了吗?” 四周的百姓纷纷大吼出声。 “没有!” “我们自愿跟着唐县丞过来的!” “姓文的!你不是要我们的地吗!我们都来了!” “文宠,你坏事做尽,现在唐县丞来了,我们不怕你了。” “杀了文宠!拿回我们的粮食和土地!” “报仇!为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上千百姓的怒吼,这火烧天的气势,让王敦都有些惊骇。 文宠下不来台,一时间唯有苦笑:“唐、唐县丞,有事好商量啊,您现在也是大人物了,何苦跟我这种小人物过不去。” 他内心也是震惊的,他以为唐禹已经飞黄腾达了,不会再回舒县这个地方了,就算回了,也不至于再管舒县的事了。 人往高处走,到了一定的位置,哪里还会这些乡巴佬的死活啊,没想到唐禹竟然真的要管。 他匪夷所思,只好虚与委蛇,暂时先打打场面。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你答应我的事,都没有兑现,反而变本加厉,欺压百姓。” “这些事再讨论已经没有意义,你现在带着你的家人离开舒县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听闻此话,文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失声道:“你在开玩笑吗?” 唐禹道:“你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之后,如果你还没有离开,这上千个火把会全部扔进来。” “到时候,我会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文宠脸色终于变了,下意识看向王敦,哽咽道:“丞相…他…他这是携民造反啊…” 王敦微微眯眼,沉声道:“唐禹,你…” 谢秋瞳直接打断道:“丞相,这是唐禹和文宠的私人恩怨,与你我之和谈并无关系,请丞相不要插手,专心准备明日和谈,希望能达成一致,最终完成大业。” “若丞相担心自身安慰,现在就可带着百余部众前往县寺官署落脚歇息。” 王敦沉默了片刻,最终沉声道:“唐禹是我侄女婿,他要做的事,我自然该支持。” “文宠,你最好立刻带着家眷滚出舒县,否则就别怪我提侄女婿出头了。” “来人!” 随着他的大喝,上百个侍卫已经涌了出来,拔出了刀。 这一幕让文宠的心彻底碎掉,他只有几十个家兵,怎么挡得住这么多的百姓和王敦啊。 黄昏的时候,他还在畅享搭上了丞相的关系,文家会很快进步。 没想到仅仅两个时辰,他就迎来了绝境。 唐禹道:“还有半刻钟,半刻钟之后,鸡犬不留。” 文宠急得跳脚,大声道:“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地在这里,你要让我们去哪里啊!” “唐禹,有什么事不可以谈的啊,大不了我把粮食全部还给这些百姓,我把抢来的地也给他们,这样总行了吧?” 唐禹淡笑道:“是的,我就是要让你体会无家可归的感觉。” “最后再说一次,时间一到,鸡犬不留。” 文宠彻底心碎,满脸哀求地看向王敦。 王敦脸色冷漠,平静道:“文家主,还是走吧,否则等会儿命都没了。” 文宠攥紧了拳头,终于崩溃大喊道:“走!都跟我走!” 一家数十口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着值钱的东西,带着数十个家兵,快步下了楼。 唐禹稍微侧身,百姓们便分开了一条路来。 文宠带着哭哭啼啼的全家人,就这么在人群中,在黑夜与大雪之中,在火焰的缭绕中,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他们将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滋味。 而唐禹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因为他清楚,只要出了舒县,那些家兵就会化身匪寇,文家没有人可以幸免。 直到此时,他才回头看向王敦,缓缓笑道:“多谢丞相,晚安…” 他挥了挥手,喊道:“文家的财产、粮食、耕地,之后会根据具体的调查情况,按照各家各户的损失去做分配。” “大家都散了吧。” 无数的百姓,纷纷散去。 看到这一幕,王敦只觉头皮发麻,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而就在此时,见证了这一幕的钱凤,对着自己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心领神会,从怀中拿出了飞镖,骤然掷出,瞬间扎中钱凤的肩膀。 钱凤惨叫一声,大吼道:“有刺客!” 二楼阳台,顿时乱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唐禹摇头笑着,洒然离开。 﨔 第二百五十四章 舍不得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回去的路上,谢秋瞳分析着局势:“上千百姓,再加上我这三十多个护卫,打王敦和文家总共不到两百人,应该能做到。” 唐禹轻轻道:“这些百姓没有战斗力的,他们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真打起来,未必能有胜算。” “而且,这种事何苦把他们的命都算进来。” 谢秋瞳道:“我不在乎他们的命,我只在乎结果。” “我只是认为,现在杀了王敦及钱凤等人,王舒、王含和王应就能完全接手王敦的势力,到时候还是不好应付。” “但如果刚刚真要打…我这三十多个探子,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甚至有以一敌百的猛士。” 唐禹疑惑道:“武林高手?” 谢秋瞳摇头道:“普通士兵罢了,但高大勇猛,头角峥嵘,颇有实力。” 说完话,她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果然,一个年轻的壮汉快步而来,半跪而下,大声道:“将军!” 谢秋瞳看向唐禹,道:“他非但勇武,而且擅谋略,我认定他未来能担当大事。” “你将来肯定需要人才,我把他送给你吧。” 壮汉闻言,跪向唐禹,沉声道:“属下刘寄奴!参见主公!”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袖中的手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这个壮汉,低声道:“你今年多大?” 壮汉回应道:“回禀主公,翻了年就是十七了。” 唐禹扶起了他,看着他略有些稚嫩的脸庞,缓缓笑道:“十七了,马上是大人,不该再叫‘寄奴’了。” “从今天起,别叫刘寄奴了,叫刘裕吧。” “裕这个字,代表富足、大度、宽绰,担得起你的志向和理想。” 刘裕抱拳道:“多谢主公赐名,属下愿为主公效死。” 唐禹摇了摇头,看向谢秋瞳,道:“留下他,他能帮你。” 谢秋瞳微微眯眼,仔细看了唐禹一眼,才缓缓点头。 而就在此时,后方有几人骑马追来。 其中一人大声道:“谢将军,丞相有言,因今晚之闹剧及钱将军被刺杀,谈判时间改到下午。” 谢秋瞳又看了唐禹一眼,才回应道:“回丞相,下午大坝见。” 待人走后,她才叹息道:“我没派人刺杀钱凤,孙石恰好又不在,梵星眸引走了?” “钱凤的刺杀是他自己安排的?明天下午你们见面?” 唐禹点头道:“是这样没错,钱凤是聪明人,他会为自己创造机会。” 谢秋瞳道:“你都算到了,只可惜我即将失去你了。” 唐禹笑了笑,道:“失去的是一个得力助手,得到的是未来的丈夫。” 谢秋瞳道:“很遗憾,我的未来也就这几年了。” 她的背影,在黑暗的天地中,显得尤为孤寂。 她的声音渐渐传来:“也好,你走了,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 “明天我会和王敦达成共识,希望你和钱凤也达成共识。” 声音散去,身影也融进了黑暗。 唐禹看了看身旁,轻轻道:“小莲,你又何去何从呢?” 小莲无奈叹道:“姑爷你还不明白小姐的心意吗!她把我送到你身边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不单单是我,还有小姐这些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也是你的了。” “小姐怕你起步太慢,怕你碰到的困难太多,早就在为你考虑这些事了。” “她早已猜到你会走…” “她只是舍不得你…” 黑暗中,没人看得清楚唐禹的表情,只是他手中的火炬还未熄灭,眼中还映着那炙热的光。 而在舒县的边缘,在那曾经开设祭祀仪式的地方,在灶孔山的山巅,孙石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 梵星眸撩着袖子,喘着粗气道:“散手八式,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一百零八记印法,你才接了四十六记,这就顶不住啦?” “娘的,隔着老远都造我黄谣,说什么泰山十八盘,老娘的清白都快被你狗日的毁了。” 孙石瘫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嘴里喃喃道:“疯婆子…你就是个疯婆子…” 梵星眸瞪眼道:“还嘴硬?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啊?我是看我那小徒弟似乎对你有意思,把你命留着,到时候让他杀。” 孙石用尽力气大吼道:“疯婆子!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唐禹是在利用你!” 梵星眸呵呵笑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我打你只是因为我恰好一肚子气而已,王八蛋,王徽那么好的姑娘,你都下砒霜,你也是个人?” “记住了,以后再敢对漂亮姑娘下手,老娘就彻底废了你的武功,把你狗日的扔给王导。” “嘿!他为他女儿报仇的方式,一定很特殊,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孙石本来很有气节,死都不服那种,但听到这句话,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 梵星眸见他老实了,这才得意地点了点头,道:“滚回你的泰山养伤去,看你这模样,没个一年半载是别想恢复了。” 她乐呵呵地下山,慢悠悠地朝着县寺而去。 回到县寺官署,她看到灯竟然还亮着。 小徒弟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似乎在写着什么。 凑近一看,才发现他面前是一张地图,上边已经做满了标记。 梵星眸问道:“小徒弟,又在想什么阴谋呢?” 唐禹吓了一跳,随即放下了笔,无奈道:“师父,不要学喜儿这个突然出现的毛病,真的很吓人。” “您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见不到人呢?” 梵星眸冷笑道:“问得很好,看来你非但把师父当傻子,而且还不识好歹。” 唐禹当即拱手道:“师父,徒弟错了,徒弟再也不敢装逼了。” “晚了!” 梵星眸道:“你师父帮你出力,可不是不收费的,我不管你要去哪里,但一定要先去圣心宫,否则可别怪我翻脸。” 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祝月曦这次病情十分严重,她徒弟是她的软肋,却背叛了她,这对她的打击很严重。” “你啊,也别光顾着自己那点破事儿,赶紧忙完了去啊,别让人家一直受折磨。” “好歹曾经也是我的女人,我蛮心疼的。” 靠,你倒是很多情啊,但反正听起来怪怪的。 唐禹道:“我该怎么治疗她呢?连霁瑶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梵星眸苦笑道:“你是男人啊,她现在就需要男人。” “别说什么圣心宫其他弟子,她的病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这对于她的威严形象有很大的损害,她那么虚荣的人怎么可能答应呢。” “但你不同,在严格意义上,你也不算什么外人了,毕竟是我的徒弟,就是她的师侄,而且你还和那个冷翎瑶勾勾搭搭的。” “这件事正好你去解决。” 唐禹吞了吞口水,道:“那我顶得住吗?她武功那么高,我怕吃不消啊。” “要不我事先参悟一下《南华天伦道经》,提升一下战斗力?” 梵星眸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大声道:“想什么呢!那是我的女人!是你的师叔!你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你的治病方式是!言语使劲羞辱!鞭子狠狠抽!” “把她骂到无地自容,打到痛哭流涕,让她像狗一样听话,她病自然就好了。” “冷翎瑶那丫头,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她甚至都不会骂人,怎么治病?” “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亲自去!” 唐禹大声道:“我去!我的当然去!” “不就是当艾斯吗!我十分擅长!” “啪!” 梵星眸又给了他一下,瞪眼道:“以后不许在师父面前说那些艰深晦涩的词语!我听不懂!” “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哼!” 﨔 第二百五十五章 论师徒 师父虽然不好伺候,但是很好用,这是唐禹对梵星眸的总体评价。 所以偶尔挨她两下打也无所谓了,就当是打情骂俏了。 但鉴于之后的日子不好过,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体力,如今的身体肯定是顶不住的。 因此唐禹厚着脸皮问道:“师父,如果我想在短时间提升自身的武功,打熬出强大的体魄,应该怎么做?” 梵星眸疑惑道:“短时间提升?练功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除非你天赋很高…但看你在舒县练了一年也就这个成色…算了别指望了,你这辈子顶多也就是聂庆那个二流水平。” 唐禹变色道:“聂师兄是二流水平?他不是天下前十吗!” 梵星眸道:“是啊没错,天下第一、第二谁敢碰瓷?但自称天下第三的就超过十个人了,天下前十,至少五六十个人啦!” 妈的,这个比王敦八十万大军还要水啊。 唐禹道:“即使是有《南华天伦道经》这种双修神功都不行吗?” 梵星眸摆手道:“双修的前提是不是得有女人?而且是内力极为深厚的女人,对你才有最大的益处。” “但你身边武功不错的女人,只有一个小莲,她一定程度上的确能帮到你,但也不足以让你变得很强。” 说到这里,她面色变得古怪起来,缓缓看向唐禹。 她瞪眼道:“你总不会想和我双修吧?” 嗨呀师父不愧是鲜卑族女子,说话就是洒脱,就是大大方方的。 唐禹尴尬笑道:“弟子哪里敢有这种想法,师父在我心中是神圣的,是崇高的。” 梵星眸道:“你最好是这么想的,不然我就让你的师兄弟们和你双修。” 唐禹心中发虚,随即说道:“弟子的意思是,你看啊师父…师叔不是恰好有那个病么?弟子也恰好有这个需求…” “那作为小师侄,我是有责任给师叔治病的啊,作为师叔,也有责任让小师侄变强的啊。” “两全其美了,发现没有?” 梵星眸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大声道:“发现你是个王八蛋了!不孝的东西!那可是你的师叔啊!也是你的师娘啊!你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打了个颤,皱眉道:“你这么说…倒是把我整得心痒痒,我好久没碰她了…” “不过!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找男人的!她那种虚荣心极强的女人,自然是认为天下谁都配不上她的,除非你是皇帝。” 唐禹眼睛一亮。 梵星眸又连忙找补道:“皇帝也不行,比如司马绍那种废柴,但凡是敢开口,祝月曦能气得打死他。” “你师叔一生的志愿是北伐,你要是能北伐成功,做一个开天辟地的人物…” “以你师叔那种虚荣、慕强又喜欢挨打的性格,她恐怕见到你就忍不住给你舔脚呢。” 梵星眸拍了拍唐禹的脸,笑道:“小徒弟,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你目前最现实的,就是好好和你的小莲双修,让她助你夯实内力根基。” “如果有迫切变强的需要,那你可以把目标放在冷翎瑶身上,这个女人天赋很高,内力精纯浑厚,要是她肯配合,你当个小高手绝对没问题。” “至于我和你师叔,你这辈子都不用想啦。” 唐禹连忙点头,干笑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根本没有那个念头。” 梵星眸想了想,道:“念头还是可以有的,你师父我也是好色之徒,与你感同身受,如果连想都不让想,岂不是扼杀人性吗?师父没这么严格。” “你就尽管想,在你的意识里,你甚至可以把师父和师叔叠在一起呢。” “但别说出来,师父会忍不住打你的噢!” 草原女子都这么逆天吗?骑马打猎这么野吗? 唐禹根本不敢接话,只是低声道:“师叔的理想是北伐,那师父的理想呢?” 梵星眸道:“往大了说,就是希望我们慕容鲜卑能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度,我们的族人可以安居乐业的生活,不用再忍受饥饿寒冷与屠杀。” “往小了说,就六个字——做皇帝,睡女人。” 唐禹都快感动哭了,忍不住握住师父的手,哽咽道:“师父,弟子也一样啊。” 梵星眸歪着头,皱眉道:“一样归一样,但你摸我手是什么意思?” 说完话,唐禹感觉自己的手被反握住,骨头都快被捏断了。 他连忙喊道:“师父这次真不是占便宜,我…啊!痛!师父饶命!” 梵星眸道:“都给你说过了,师父也是好色之徒,你这些手段我曾经都用腻了,你倒好,用在我身上。” “你非但对师父有觊觎之心,而且还藐视师父的撩妹本事,你真是该打。” 唐禹看着已经没知觉的手,长长出了口气,道:“师父,我十分尊重你,下次别这么大力了。” 梵星眸笑道:“你师叔也这么说过,但我从来都是变本加厉。” “好了,滚去睡吧,你师父累了,要休息了。” 她摆了摆手,洒然回房。 看着她的背影,唐禹真是感慨万千,师父活得比老子洒脱多了啊。 老子真是,该好好向师父学习。 这可不是开玩笑,唐禹是真佩服梵星眸。 她被男人骗,就干脆把男人杀了,然后再也不喜欢男人了。 她被家里骂,就干脆离开家,还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创建了名震江湖的魔门。 喜欢女人,她就能追到武林第一美女,而且大大方方表示喜欢更多。 为了民族,她又能亲赴健康给司马睿治病,那么暴的脾气,还能忍住被谢秋瞳骂而不发火。 这简直就是大女主啊! 而且是真的大。 这么一想,唐禹还真是有点喜欢师父了。 “小莲,今晚我们双修,不过既然是修炼,那我可以叫你师父吗?” 小莲不敢吱声。 后来的结果就是,梵星眸冲了出来,把唐禹打得哇哇叫。 十二月十九,是一个关键的日子。 吃了午饭,谢秋瞳带着一众侍卫,往大坝而去,和王敦会面。 唐禹则是带着舒县一众官员去查案,什么案?当然是钱凤被刺杀的案件。 而与此同时,在姑孰,温峤也和司马绍碰上了头,打算去参观王敦的军容。 在建康,陆晔和庾亮终于下定决心,去拜访王导,争取对方在政治影响力上的支持。 这一天,所有人都在会晤。 这一天,影响的是整个大晋的未来格局。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且从龙 风雪已停,大坝与四周的山林都被白色覆盖,仿若与天连在一起,因此人显得更渺小了。 谢秋瞳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敦。 王敦诉说着自己的诚意和难处:“不是我豁不出去,不是我不够大度,实在是广陵郡公这个要求太高了。” “谢将军是临时加入我方阵营,虽然有一万北府军,但毕竟还没有积累资历和威望啊。” “如果我封你为广陵郡公,那钱凤、沈充、王舒、王含…起码七八个人,都该封郡公,这怎么封?” “我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也是今年才封了一个武昌郡公,本质上,还是自封的。” “希望谢将军体谅我的难处啊。” 谢秋瞳面无表情,沉思片刻,才缓缓道:“我连郡公都不是,我以后怎么帮助手底下的人争取职位和权力?” “不给郡公,就给其他身份,谢家等这一次机会等了太久了,我们绝不会轻易妥协。” 王敦疑惑道:“给其他身份?这是怎么个说法?” 谢秋瞳沉声道:“你的儿子王应,还不到十七岁,据我所知,还没有成亲。” “我要跟他成亲,我要做未来的皇后。” 王敦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实在惊骇,这个谢秋瞳太果断、太冷静了,把联姻都算进去了。 不过…她说得很对! 应儿年龄尚小,智谋还不算成熟,如果有谢秋瞳这种妻子带着,会很快成长起来。 钱凤、沈充等人颇有不满,有谢秋瞳护着,应儿也不至于被这些权臣压住。 还有王含、王舒,他们虽然是王家人,但之后也未必不会架空应儿。 有谢秋瞳在,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谢秋瞳不单单有北府军,不单单有脑子,而且还背靠谢家啊,这对于获取世家支持很重要。 想到这里,王敦当即大笑道:“谢将军乃是女中豪杰,我巴不得你做我儿媳呢!” 他突然又愣住…谢秋瞳确实是各方面都好,但…她万一是下一个贾南风… 不…不能想这么远,要先把这一步走完。 王敦道:“联姻之事,我答应了,等大事成了,你与应儿的婚礼,就是我改朝换代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事。” 谢秋瞳缓缓笑了起来,轻声道:“司马羕不足为惧,关键是郗鉴,你支援一万大军,再加上我的北府军,就足够拦住郗鉴。” “建康守军也就两万,司马羕外强中干,根本挡不住你。” 王敦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今天是十二月十九,今年之内,我们要成大事。” 谢秋瞳道:“十二月二十八,发起总攻,最多除夕夜,拿下建康,吉利!” 王敦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就这么定了!” “摆宴!为了我们伟大的联姻和联盟!庆祝一场!” …… 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钱凤艰难坐在椅子上,缓缓叹道:“唐县子,我们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唐禹点头,瞥了一眼他肩上的伤口,道:“够狠的,几乎贯穿肩膀了。” 钱凤道:“这种事怎么敢作假,王敦是老了,但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 “唐县子,我相信我们的见面是有默契的,但我的身份立场很尴尬,我不适合主动说什么。” “所以,今天我主要是听你说。”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其实使君早已看到了明智的选择,只是心中犹疑,举棋不定罢了。” “使君比之韩信如何?” 钱凤皱眉道:“自是弗如。” 唐禹道:“韩信之功,人尽皆知,最后还不是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使君之于王敦,如韩信之于刘邦也,一则功高盖主,二则不利集权,三则不利储君。” “王应性格懦弱,与刘盈何异?刘邦不会容许刘盈身旁站着韩信,也不会容许王应身边站着你钱凤。” “王敦不许,王含、王舒更不会允许。” “若大事不成,你必死无疑,若大事已成,你再无用处,活着就是罪过。” “这种情况,你怎么选?” 钱凤低着头,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被说中的心事,微微喘着气。 唐禹道:“再说司马绍。” “我也不瞒你,司马绍就在我们手上,我们随时可以拥立新君。” “司马绍妙就妙在,他没有根基,没有军队,他就算当了皇帝,也没有能力削藩,更没有能力鸟尽弓藏。” “他反而要哄着你,敬着你,因为你一旦翻脸,他靠什么去镇压国家?” “你是权臣,你无论如何也应该更喜欢司马绍这种毫无根基的君王,而不是王敦、王应。” 听到最后一句,钱凤的眼睛都不禁亮了起来。 唐禹道:“事情若是成了,你会是阳新县公,你的兵依旧是你的兵,而且由国库拨款供养。” “你立于不败之地,权力滔天,有何不可?” 钱凤低声道:“我该怎么配合你们?” 唐禹道:“王含,我要你在关键时候,突然反水,截断王含的粮道。” “同时…” 他眯着眼,说出了一系列早已提前想好的计策。 然后唐禹最后说道:“你要写一封信给司马绍,当着我的面写,写完立刻给我。” “这是你该有的诚意,否则我们很难相信你。” 钱凤咧了咧嘴,道:“你们若是把这封信给王敦,我不就死定了。” 唐禹道:“我们不是猪。” 钱凤深深吸了口气,艰难站起身子来,提笔就写。 片刻之后,唐禹把信收进了怀里,拱手道:“你会过一个踏实的好年。” 钱凤叹道:“但愿如此吧,这份从龙之功,真不知道我能享多少年。” 唐禹道:“司马绍还年轻,暂时不会出现换君的情况,你大概能享用一生,甚至好几代人。” 钱凤无奈道:“但愿如此吧。” 唐禹缓步走下了楼。 恰好,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全身血迹斑斑,鼻青脸肿,走路都走不稳,站都不怎么站得住。 唐禹疑惑道:“这是孙大师吗?造型很奇特啊,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孙石张了张嘴,气得按住了胸口,咬牙道:“卑鄙小人!” 唐禹道:“你下毒搞暗杀不卑鄙,我师父正面揍你,就卑鄙啦?” “孙大师泰山石碑之名,真是名副其实啊,这嘴是真的硬。” 孙石气得靠在了墙上,喘着气,说不上话来。 唐禹轻轻笑道:“大师莫急,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呢,当天我就对你说了,我要亲自杀你。” “嗯…等着啊。” 说完话,他缓缓转身,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场醉 “去找唐禹来,今晚的宴会他要参加。” “告诉他必须来,因为我要喝酒。” 谢秋瞳坐在马车上,语气很平静。 刘裕低声道:“将军,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像您这样卓越的人,为什么会对唐…” 谢秋瞳打断道:“别问,自己慢慢去悟,悟出来你就成长了。” “他说你能助我成大事,那我对你的要求就不再是从前那样了,很多事我都必须要让你去思考,去更快进步。” 刘裕微微点头,郑重道:“属下明白了。” 唐禹正忙着和舒县的一些乡老、官员一起对着百姓损失的账目,聂庆和小莲都在帮忙,听到谢秋瞳要喝酒的消息,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他瞪眼道:“不是,她疯了?不要命了!” 聂庆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急道:“你快把这个也带过去,我怕她没带在身上。” “如果她发病,就给她吃一粒。” “哎呀肯定是王敦那个王八蛋要庆祝,小师妹不敢拒绝。” 唐禹拿着丹药就直接朝文家府邸方向而去,他清楚谢秋瞳的性格,这个时候要阻止已经不可能了,她永远都把大事放在建康之前。 他只能一边跑向马车,一边问道:“她现在已经在文家了?有人保护吗?” 刘裕道:“已经到了,酒宴正在准备,我们三十多个兄弟跟着的,倒是不会出事。” 唐禹直接道:“不坐马车了,直接骑马过去。” 两人飞快朝着文家而去的同时,谢秋瞳已经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面色依旧平静,目光已经从容,淡淡说道:“丞相率领三万大军,从姑孰朝建康进发,从南方城门展开进攻。” “王含两万大军,从西边城门展开进攻。” “司马羕没什么调兵遣将的本领,在手上人不够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兼顾,甚至连守备资源的调度可能都做不好,能坚持两天都不错了。” “再派一万大军驻扎在井口至建康的必经官道上,与我一同截住郗鉴的流民军,务必把他们挡在距离建康三十里外,不让他支援司马羕。” “同时,再派一万大军前往建康城的东南方向官道,盯住苏峻、刘遐驻扎在吴郡太湖之畔的流民军。” “这般布局,建康周边就被我们牢牢控制,再也出不了什么差错了。” “值得注意的是,武昌郡方面依旧要保持警惕,因为陶侃如今正在梁州,他很可能要从背后发动偷袭。” 王敦作战多年,对地理自然了然于胸,如今见谢秋瞳把这些战略说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也是惊骇。 一个女子能有如此的大局观,当真罕见。 他沉声道:“名义就是司马羕造反,诛杀陛下和太子,而我们这些忠臣,要铲除这些奸佞。” 谢秋瞳道:“拿下建康之后,你以丞相之名义,斩司马羕全家头颅,祭奠陛下亡魂。” “再与各大世家权臣一起,共同倡议司马衍继位。” “等翻了年,再让司马衍写一张禅让诏书。” 王敦眼睛发亮,拍着大腿道:“正是如此!谢将军果然想得周全!我家应儿有你这等贤妻相助,何愁不能坐稳江山。” 他端起酒杯,大笑道:“谢将军,为了我们的胜利,干杯。” 谢秋瞳也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已经开场,各大侍卫都开始喝了起来。 唐禹飞奔进去,反而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众人抬头看向他,而唐禹一瞬间就看到了谢秋瞳。 她脸上带着笑意,正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还有玩味。 唐禹道:“谢将军,你的师兄聂庆,下午练功走火入魔,此刻命悬一线了,他让我来找你。” 谢秋瞳站了起来,轻笑道:“怪不得你那么急,原来要出人命了。” 说完话,她看向王敦,抱拳道:“丞相,那属下就先走一步了,看看我那师兄又闯出了什么货来。” 这一声“属下”让王敦百脉通畅,只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事实上,他也有些醉了。 因此他直接摆手道:“去吧去吧,详细事宜,明日再与谢将军商议。” “多谢丞相。” 谢秋瞳应了一声,便跟着唐禹缓步朝外走去,她分明已经有些走不稳了,眼睛里也有了血丝。 马车已经备好,唐禹直接钻了进去,然后一把将她拉了进来。 唐禹急道:“糊涂!你的病不能喝酒!你还喝这么多!” 谢秋瞳已经在喘气了,不停吞咽着口水,额头上出现了汗珠。 她咬牙道:“不喝不行,这是臣服的表现,是信任的姿态,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能在这件事上留下任何让王敦不舒服的地方。” 唐禹连忙拿出丹药,递到了她嘴旁,道:“快吃下去。”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道:“暂时不吃。” 唐禹瞪眼道:“不吃?为什么?你在想什么?” 谢秋瞳尽力在保持平静,她此刻是如此理智,但眼中又闪烁着疯狂的情绪。 她咧嘴笑道:“除了必须要陪王敦喝之外,我内心上,也想喝。” “我想醉一场。” 唐禹摊手道:“拜托,你这是醉一场吗?你一身的病,发作起来要人命的。” 谢秋瞳的身体在颤抖,已经有了抽搐的迹象了。 她脸上满是汗珠,额头青筋爆现,眼中的理智依旧还在,但疯狂的意味更浓了。 她看向唐禹,猛喘粗气:“知道我为什么发病的时候不愿意见任何人吗?” 唐禹道:“你不想任何人看到你狼狈的模样。” “不,不是狼狈。” 谢秋瞳已经颤抖得很厉害了,她猛然扣住了唐禹的手,咬牙道:“是脆弱。” “只有在发病的时候,在感受到死亡快速降临的时候,我才能够卸下所有的包袱和防护,任凭脆弱蔓延而出。” “在平时,我做不到显露脆弱和本心,无论有多大勇气都做不到。” “但在此刻,我做得到,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她艰难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和语言,死死盯着唐禹,道:“这一场醉,我故意的,我要让你看到…我…的…心…” 她身体剧烈抽搐,嘴角已经流出了口水,病来得太快,她几乎已经撑不住。 唐禹连忙把丹药塞进她的嘴里,大声道:“什么话都不比你的命重要,先吃下去。” 谢秋瞳看着他,艰难道:“你拼命跑来文家找我,神色慌张的模样,我很欣慰。” “至少在那一刻,我感受到有人在乎我的死活,而不是我的价值。” 她一口吞下了丹药,脸色苍白,极端的痛苦和极端的情绪下,她卸下了所有的包裹。 她看着唐禹,颤抖的手,抚摸上了唐禹的脸,轻轻道:“我从小就习惯了坚强,我很聪明,我对事物的理解总是深刻的,我作出的选择总是正确的。” “偏偏你,一次又一次否定我,让我生气,让我觉得你幼稚,不可理喻。” “可你却又站在更高的地方,证明你不是幼稚…你是…善良。” “我什么道理都知道,但我做不到,因为没人给我善良,没人给我爱。” “但你给我了,你劝我治病,你劝我不要那么冷漠,你对我说有人爱我。” “我早知道你要走了。”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心里有你。” “我爱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半条命 吃了药的谢秋瞳,病情虽然得到了缓和,但依旧还在痛苦之中。 她脸色惨白,身体发抖,声音也因此断断续续的,每一句都用尽了全力。 因此这字字句句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唐禹的心中,让唐禹也呼吸不上来。 泪水落下了,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落下。 此刻的她,是受难的天使,是哭泣的洛神。 “我以为我是很冷漠的人,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爱上别人。” “我那么聪明,我当然知道我想要什么,成就,权力,辉煌的功绩。” “因为我要告诉她!是的!我要告诉我母亲!我不是男丁!但我依旧可以是谢家之主!我依旧可以站到最高!” “她的一生太苦了,怀孕的时候差点被人整死,早产把我生下来,我也差点死了。” “可她不恨!她不知道抗争!她反而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反而恨我!” “我做错了什么?我无非是个女孩。” 泪流满面,此刻的谢秋瞳如此脆弱,发出艰难压抑的哭声,让人无比心碎。 她紧紧抓着唐禹的手,咬牙切齿道:“但我要抗争!我恨她!恨她不争气!我也为她心痛!她最终还是那么可怜的病死了!” “我要让她知道错的不是我们!” “所以我一直很坚强,我忍受着极端的病痛,发了疯的吮吸一切可以让我变得强大的知识。” “我走到了今天,我一切都做对了。” 她的手距离颤抖,声音又变得低沉:“但我没想到,你出现了。” “你没有成为我的助手,你没有按照我给你设定的路去走。” “你偏要做我的心,让我去感受火焰的温度。” “你偏要做我的眼,让我去看到良知的温暖。” “你偏要做天上的太阳,照亮我黑暗的心,融化我用坚冰打造的盔甲。” 唐禹忍不住抱住了她。 谢秋瞳没有了力气,她全身都被汗水打湿,因为痛楚,呼吸也很艰难。 但她似乎想要把话都说出来。 她的声音如此悲伤:“但你来晚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跟你走,我曾经所有的苦、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意志,都成了滑稽的笑话,这足以摧毁我的灵魂。” “可如果不跟你走,我又会变成以前的模样,我没了任何可以取暖的地方。” “所以我如此舍不得你…” 她抚摸着唐禹的脸,眼泪一直没有停下。 她呢喃道:“但我会放你走的,因为我知道,在我身边,你迟早会熄灭的。” “王徽更适合你,她可以助长你,让你把整个世界的焚烧了。” “焚烧了,干净了,冬雪覆盖,春日初升,一切就都会发芽复苏。” “我看不到那些了,我是该被焚烧那个。” “我的生命并不久了,我知道,我清楚。” “所以我才想要醉一场,才想要把我心中的话都说出来。” “让你知道,这才是谢秋瞳。”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知道谢秋瞳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唐禹紧紧抱着她,咬牙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谢秋瞳勉强挤出了笑意,轻轻说道:“我知道你知道…其实你比我更聪明,你只是…太想做到完美了…” “可是你也傻,因为你知道,追求完美就意味着你要承受更多。” 她终于不再颤抖了,只是浑身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裳。 她喘着粗气道:“你没有发现,马车已经停下了吗?” 唐禹微微一愣,掀开车帘一看,只见马车竟然停在了荒郊野外,驾车的刘裕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谢秋瞳道:“别担心,小莲在,她会保护我们的。” “现在你要做的是,趁我还很脆弱,趁我还未恢复平时的模样,占有我。” 她的眼中依旧有理智,但已经疯狂到了极致。 她的眼中朦胧一片,似乎蕴蓄着泪水,也闪烁着光辉。 爱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眼中有它净化过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它激起的波涛。 它是哽喉的苦味,是吃不到的蜜糖… 是…最理智的疯狂。 唐禹鉴定摇头:“我不要,我要等你康复,等你彻底变成最好的模样。” 谢秋瞳笑道:“你看,你总是想要完美的,可我却是残缺的。” “我从不追求完美,我只要我想要的。” 她朝着唐禹亲了过去,声音贴面响起:“做真夫妻,我答应过你的。” “以后在我面对死亡的时候,我若是有个丈夫,也就有了一个羁绊。” “或许,那样我就不愿意死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唐禹闭上了眼,心中所有的大道理都彻底消匿。 马车上,狭小漆黑的空间里,风雪已经消逝的夜,两人疯狂似的剥离着对方的面具和伪装,在理智与疯狂的极端尽头,彻底相连在了一起。 只是就在迷乱的深渊中,唐禹却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入丹田,一瞬间填满了他干涸的经脉,在他全身之中流淌着。 可怕的内力,让他眼睛都溢出了光,那是纯粹的道韵,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你…你会《南华天伦道经》?不要这样做!” 谢秋瞳轻轻把他推开,脸上的笑意是如此疯癫。 她肆意笑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缓缓道:“这可是圣心玄气,是天人武者的精华,你以后的路很难走,你需要一个强大的身体。” 唐禹大吼道:“那是祝月曦给你保命的东西!聂庆说不可能再有了!没用了!” “我知道。” 谢秋瞳扬着下巴道:“但我偏要这么做。” “你做了我的丈夫,我给你一半的圣心玄气,给你一半的寿命,来弥补我作为妻子不能陪伴你的过错,这很划算。” “我至少还能活三年,够了。” 唐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秋瞳便又道:“盘坐,运转周天,好好吸收。” “那是我用剩下一半的命给你的,你浪费,就是在浪费我的生命。” 她说完话,艰难套上了衣服,虚弱地走出了马车。 最终,她回头看向唐禹,缓缓道:“我睡一觉醒来,就会彻底理智。” “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唐禹,拿出你的本事来,别被我这个皇帝鹰犬杀了。” “我对你是真的,我对我的理想也是真的。” “小莲会送我回建康,到时候她再跟你走。” “所以,最后,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唐禹忍受着内力冲撞的剧痛,咧嘴笑道:“你是大晋第一女魔头。”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三年之内,我会来降你。” 谢秋瞳轻轻道:“瞳奴等你,主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霜晨月 夜已深,风已静。 黑暗的天地,马车像是深渊中渺小的船,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唐禹静静坐着。 他的耳畔还有她的声音在回响,他分明还闻到了那一缕残留的馨香。 他唯有叹息,叹息着说道:“师父,进来帮我吧。” 车帘掀开,梵星眸的脑袋探了进来,眨着眼睛道:“奇怪,你怎么可能察觉到我在呢。” 唐禹道:“都这么晚了我还没回去,你怎么可能不找,我好歹是你的徒弟。” 梵星眸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我确实被吓了一跳。”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疯狂,我都看不懂你们要做什么。” “那个谢秋瞳,真狠啊,把身子给你也就罢了,竟然还舍得把圣心玄气给你。” “道家之中,有三花聚顶的说法,即使是祝月曦这种天人之境的道家高手,也最多只有三道圣心玄气。” “她给了一道给谢秋瞳,谢秋瞳还分了半道给你…” “现在她最多只能活三四年了,真是不要命了。” 唐禹无奈摇头道:“师父,别忙着感叹了,帮我吸纳这一股力量,我不能浪费。” 梵星眸钻了上来,直接盘坐在了他的身后,强大的内力顿时灌注进唐禹的体内。 她以精纯的佛力疏导着唐禹体内的力量,帮助唐禹运转周天,不断消化。 “有了这一股力量,你的确会得到巨大的好处,至少体力、精力会成倍增加,两三天不睡觉也不至于累。” “而且你修炼起来也会很快,至少比正常人快很多,半道圣心玄气,可谓让你脱胎换骨啊。” 唐禹没有心情听师父絮叨,而是静心吸纳着这一股力量,不想浪费分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昏昏沉沉,浑身暖洋洋的时候,梵星眸拍了拍他的脸。 “小徒弟,行了,感受一下你的状态。” 唐禹如梦初醒,晃了晃头,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他跳下了马车,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噼啪作响,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看向四周,寒冷的冬天在田坎、枯草上覆盖了一层白霜。 抬头望天,清晨的雾在飘荡,隐约之间,可以看到天空隐约的月亮。 月亮一直在那里,只是昨夜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一声雁叫忽然传来,似乎打破了寂静,大雾也开始在消散了。 “朝我打一圈,我试试你的力气。” 梵星眸下了马车,笑着说道。 唐禹也不客气,举着拳头就砸了过去,他感觉体内像是多了一台十六缸的发动机,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梵星眸伸出手掌挡住他的拳头,忍不住感叹道:“不错不错,内力方面你已经不逊色于聂庆了,这至少可以保证你随时有精神,不至于颓靡困倦。”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师父。” 梵星眸道:“那倒不必,力量又不是我给的,你那个相好的给的。” “不过你们这么激情,啥时候成亲啊?你不是已经和王徽成亲了吗?” 唐禹道:“总会成亲的,在不久之后。” 梵星眸却是冷笑了起来:“那喜儿你就不要了?” 唐禹没有沉默,甚至没有犹豫。 他只是平静道:“都娶。” 梵星眸歪着头,不屑道:“你凭什么?我徒弟可受不了那个委屈,来给你做妾。” 唐禹道:“不是妾。” 梵星眸道:“你休了王徽,让我徒弟做大。” 唐禹道:“是妃。” 梵星眸吓了一跳,深深看了自己徒弟一眼。 她看到了坚定,也看到了疯狂。 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明白,唐禹和谢秋瞳根本就是一类人,所以才会在一起。 “上车吧,我们该回县寺了。” 唐禹带着梵星眸朝县寺而去,他要尽快把舒县百姓的损失统计出来,把文家的财富统计出来,按照合适的标准分配。 小莲也跟着谢秋瞳走了,但好在聂庆没走。 他看到唐禹回来,顿时笑嘻嘻问道:“小师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拿了你的丹药,就让你赶紧滚啊,哈哈哈哈!” “我那小师妹永远都是那样,发病的时候是不愿让别人看见的。” 唐禹看向他,轻轻道:“聂师兄,以后你真是我的师兄了。” “那当然,我做你师兄是绰绰有…” 他突然愣住,然后瞪眼看向唐禹,突然大吼道:“不可能!我那小师妹才不会…” 唐禹一拳朝他砸去,聂庆慌忙一挡,由于准备不充分,竟然连退数步。 “圣心玄气!” 聂庆直接愣住了,然后大吼道:“疯子!你们两个都是疯子啊!我小师妹这是豁出命去了!你怎么敢要的?” 唐禹道:“我为什么不敢要?” “她什么都肯给我,我也什么都敢要。” 说完话,唐禹便径直朝书房而去,任凭聂庆在后背一直叭啦叭啦说个没完。 直到最后,聂庆按住了自己的额头,道:“疯了,我小师妹真是疯了。” “不过我仔细想想,又能理解了。” “想当年那个姑娘,也像个疯子一样的,非要喜欢一个毫无优点的废物。” “我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信我,为什么把我当成她的天。” “似乎爱上了,就一定要做飞蛾,即使是被燃烧焚毁,也要扑上来。” 聂庆哈哈大笑道:“哎呀太傻了,她信错了人,她的天根本就没有管她,啊哈哈哈!” 唐禹这一次罕见没有打断他。 他静静听着,直到聂庆说够了,说累了。 “聂师兄,干活吧,我们需要继续统计这些数据。” “今天之内,王敦和秋瞳都会离开,我们最迟明天要把东西分发出去。” “所有的粮食,我们一分不拿,所有的土地,全部分出去。” “铜钱给他们,黄金白银我们留下。” 聂庆似乎真的说够了,因此有些沉默,闷闷道:“那么多东西给他们,他们守得住吗?” 唐禹点头道:“这是我治理出来的地方,她不会不管的。” 聂庆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帮唐禹整理了起来。 上午,下午,直到黄昏。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谈妥。 王敦带着一百多人,怀着巨大的惊喜回赶姑孰。 而谢秋瞳回头看向夕阳,那是县寺的方向,那里晚霞漫天。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柔情,她整个人像是覆盖了一层坚冰。 晚霞映在她深邃的眼眸中,她的声音无比平静:“小莲,照顾好他。” 小莲低下了头,哽咽道:“小姐…我舍不得你…” 谢秋瞳道:“流星无法照耀你一辈子,太阳可以。” “我本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建康,但现在看来,不合适了。” 小莲噘着嘴,流出两行清泪:“小姐,我们还会再见吗?” 谢秋瞳道:“会,但那时已经是敌人了。” 她披着银甲,骑上了马,背对着晚霞,疾驰而去。 她没有任何犹豫。 她已经不再留恋感情。 满身的银甲,没有温度。 只是那溢出的长发,在晚霞的照耀下,宛如一根根金丝,散发着炙热的能量。 第二百六十章 心如铁 “黄金九十四两,白银两百一十两,还有四十多贯铜钱。” “共计六个粮仓,一个布房,以及一个器物间。” 说到这里,聂庆感叹道:“文家的家底,比当初的周家要丰厚很多啊。” 唐禹点了点头,道:“既然全部统计出来了,就通知各个乡老,让他们带领村民来分粮分地。” “按我们事先订好的标准发放,每家每户只发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存在县寺里,每年陆续分批次发放。” “地不能全给,按照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和遭受损失,予以补偿划分,剩下的地充公,作为官田出租,以供特殊家庭耕种。” “我已经写下了详细的分配方案,到时候你跑一趟,帮我交给秋瞳。” 聂庆翻着白眼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唐禹耸了耸肩膀,无奈道:“万一她给我绑了,不让我走了,怎么办?” 聂庆当即笑道:“那皆大欢喜啊!”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个屁,我和她都是不甘心于时局的人,都是想改变一些东西的人。” “正因为我有离开的志向,她心中才有我,我若是一个只顾儿女私情的人,她可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聂庆想了想,道:“可是我当初……” “不一样。” 唐禹摆手道:“你那个姑娘,只想和你长相厮守,但秋瞳…她不需要一个软弱的附庸,而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 话音刚落,门外的侍卫快步跑了进来,抱拳道:“公子,姜老大回来了。” 唐禹眼睛一亮,当即道:“来得正好!” 他快步跑了出去,随即看到姜燕与一众神雀成员跪在地上。 衣崇文大声道:“主公,一共四日,神雀截住建康派往谯郡的情报探子共计二十二人,其中十七人毙命,受伤逃走四人,截获信件三封。” 唐禹大笑道:“好!神雀的第一次执行任务取得圆满成功!” “我要嘉奖你们!” “而嘉奖,就在书房的账本上。” 他看向众人,目光变得严肃,沉声道:“分粮,分地,一会儿就会进行。” “未来的官员,我也会托关系给舒县分配一个还不错的。” “你们这些离家的游子,不必再担心家了。” “只是我不能再给你们团聚的机会,进了神雀,就相当于把自己埋进了土里,重见天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衣崇文当即大声道:“只要舒县过得好,咱们就不担心,跟着主公做一番事业,才是我们真正想做的事。”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喊口号的人,但作为神雀的魁首,他必须要学会这些。 他要靠自己去影响其他人。 于是,轰轰烈烈的分地分粮开始了。 唐禹把所有的分田计划,说给了百姓们听,其中当然大部分都满意,但这种事永远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比如有人受到的损失更大,分到的粮就更多,但同样都是舒县的百姓,其他人又会想,凭什么大家得到的东西不一样? 这算不算不公平? 唐禹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并不公平。” 他看着在场众人,郑重道:“有的人本身就穷,所以分得多。有的人家底还不错,所以分得少。” “分配都不均匀了,算什么公平?当然是不公平。”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但让穷苦者与富有者的差距缩小,在分配上给予一定的优待,虽然不公平,却公正。” “公平和公正,一字之差,但却宛如鸿沟。” “如果你们要说,你们是因为更勤劳、更自律,因此更富有,不该被区别对待。” “那我希望你们保持这样的自律和勤劳,因为我们留下的官田,就是给自律和勤劳的人准备的。” “你们依旧可以靠你们的品格,去争取到属于你们的财富。” “而那些得到良田,却又没有认真耕种的,甚至导致荒芜的,县寺会每年考核,定期收回土地,充作官田。” “这就是我的道理,我希望得到你们的认可,同时,你们也必须认可。” 唐禹笑了起来,看向形形色色的每一张脸,道:“我是愿意跟你们讲道理的官,我是愿意让所有人过得更好的官,但如果有人不想听道理,想要胡搅蛮缠,为了利益撒泼…” “呵,村口老槐树上还有位置呢,我不介意多挂几具尸体上去。” 慈父是为了你好,但你可以不接受。 可若是既要又要,那慈父就要打屁股。 “你们几个今天联合在一起,说这些话…是早有预谋吗?” “是不是要我,把你们都晾起来啊?” 十多个富农立刻跪了下来,吓得脸色苍白,慌忙认错。 唐禹摆了摆手,道:“县寺官员、游徼,按照治标划分粮食、土地,立刻开始。” “若有无缘无故闹事者,直接抓了。” 火焰总是给人温暖,前提是别去激怒它,否则它也会灼伤人。 而与此同时,在那石头城以南的官道上,谢秋瞳与司马绍也终于会晤。 互相了解完信息之后,司马绍重重松了口气,道:“那我们立刻回建康,先把世家联合起来,为我们打下基础,再回京口联系郗鉴。” 谢秋瞳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冷笑。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先回建康。 此次大战,郗鉴是重中之重,是胜利的核心,无论如何也该先回京口才对。 司马绍的确不算太聪明,但却绝不会笨到这种地步。 他已经学会故意藏拙了。 他的君王之道不断在体现,在变得成熟。 谢秋瞳并不在乎。 她淡淡道:“先回京口,拿下郗鉴,你亲自去跟他说。” 司马绍笑道:“郗鉴是老臣,是忠臣,随时可以拿下。” 谢秋瞳看向他,微微眯眼道:“在我面前装糊涂,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或许已经从一些渠道,了解到当天建康宫政变的具体细节了,毕竟你在建康不可能完全没有内应和卧底。” “你猜到是唐禹在组织这一切?你猜到是他杀的陛下了?” 司马绍脸色变幻,随即笑道:“如果没有他的策划,我又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成了大事之后,我要封他爵位,好好感谢他。” 谢秋瞳道:“你没那么大气。” 司马绍的脸色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谢秋瞳道:“皇族,什么都可以接受,但唯独不能接受外人的算计和摆布,哪怕结果对你有利。” “而作为儿子,你也绝不可能完全包容你的杀父仇人,你可以亲自杀,但你却不可能容许别人杀。” “你心中分明是不想让唐禹好过的。” “他在各个地方、各个阶段,都表现出了非凡的能力,以及不太符合你作为储君的立场的行为。” “大事若是成了,你就算不杀他,也绝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你之所以装糊涂、把自己演成平庸的蠢蛋,是因为你怕。” “你不敢表达对唐禹的恨,是因为你知道我和他关系不错,你怕激怒我。” “总结来说,你怕我倒向王敦。” 司马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低着头,眼神阴郁。 谢秋瞳依旧那么冷静,那么淡漠。 她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但你的小聪明不该用在我这里,那些骗不了我。” “我要倒向王敦,你根本拦不住,你甚至根本没机会出现在这里。” “面对聪明的臣子,你应该做的是坦诚和谦逊。” “你是君王,其心如铁。” “但我又何曾心软过?” 她的声音无比坚定:“我并不会偏向于唐禹,如果你看他不爽,你尽管杀,我没有任何意见。” “这就是我的坦诚,这也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以后做皇帝了,我可不想再教你什么,免得你认为我干涉你的皇权。” 司马绍沉默了良久,最终鞠躬而下,面色郑重道:“受教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挖墙脚 “监督分地分粮的进程,避免有官员偏私,此其一也。” “其二,许多游徼、法曹表示要跟我走,你要负责筛选,看其来历是否干净,意志是否坚定,是否已经接受与家人分离。” “要严苛筛选,我们不需要人多,我们要的是有决心做事的,有能力学习的。”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顿了顿,道:“神雀已经具备执行任务的能力,但纲纪比任务更重要,任务只是一时的成败,纲纪是永恒的成败。” “这一方面,永远不能松懈,该淘汰要淘汰,该杀要杀。” 衣崇文正色道:“主公放心,属下一定严格执行命令,调训好神雀。” 唐禹笑了笑,递了一幅地图给他。 “地图上的标注和文字,要仔细看,然后结合这些标注,去逐步实施计划。” “最多三日,你要开始部署,除夕夜之前,要完成部署。” 衣崇文道:“属下明白。” 唐禹道:“任务是否艰巨?” 衣崇文苦笑道:“很难办。” 唐禹道:“这或许是最轻松的任务,将来只会更难。” 衣崇文反而不笑了,而是满脸的严肃和隐约的兴奋。 他眯着眼道:“我们神雀,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唐禹大笑出声:“姜燕会配合你们的,他会帮助神雀渡过初期的难关。” 片刻之后,唐禹骑上了马,与梵星眸一起朝东而去。 无数的百姓大包小包、大车小车托着粮食,看到唐禹骑马离开,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竟然全部都跪在了官道两侧,目送着唐禹离开。 这一幕,让梵星眸很是吃惊。 她忍不住说道:“在我们鲜卑,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赢得尊重,但你一个人都没杀,他们却敬你如天,为什么?” 唐禹笑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东西,国防、治国、民生、仁政,细分下来又涉及到赋税徭役、军队建设、城墙关卡、文化风俗、思想培育、道德纲纪、刑罚与秩序、官员的选拔与任免…最终又回到得道与失道、王道与霸道的终点,然后又升华到人类族群的聚居意义和发展需求…” “真要把这些话吃透了,那需要长久的学习。” 梵星眸好奇道:“你学过?” 唐禹道:“我的硕士研究生论文写了七万字,就是在研究这些东西。” 他相信师父根本听不懂。 梵星眸也气得牙痒痒,她确实听不懂,但这个时候对方是在认真说事,就不太好发脾气。 该死的徒弟,以后师父一定要让你好看。 不好直接骂,她便种种哼了一声,道:“那你分粮的时候,还说了好多狠话。” 唐禹道:“因为纲纪是我必须要去定死的东西,百姓是善良的,也是愚昧和自私的。” “他们就像跟不上时代的老父母,又像年少无知的小儿女,对他们太宽松,那就是愚孝和溺爱。” “必须要约束,要管制,知道他们懂善恶、懂好坏、懂一些道理,能够知道一些事物,才能慢慢放宽。” 梵星眸满意地拍手道:“这句话说得很漂亮!浅显易懂!我都听明白了!” “但…我也分不清你说的到底对不对,因为相对于他们来说,你是大人物,你说的总是容易被认可。” 唐禹微微挺起胸膛,傲然道:“别问对不对,看变化。” “什么意思?” 唐禹笑道:“不饿肚子了,不受冻了,不被欺负了…总得来说,活得更好了,那就是对的。” “人为什么是群居动物?因为一起协作,互相帮助,才会活得更好。” “但只要群居,就一定有规则,别说是人,就算是狼也一样,有头狼、有首领,有负责战斗的,有负责繁育的…” “规则是群居动物发展的永恒命题,既然是永恒命题,就永远不会有答案。” “每一个阶段,有不同的正确答案。” “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最终还是要回归到族群发展与繁衍。” 梵星眸的眼睛在发光。 她激动不已:“你说到了狼!这个我听懂了!” 唐禹果断闭上了嘴巴。 梵星眸道:“小徒弟,我觉得你说的这些话肯定很有道理,你的才华能够帮助到我们慕容鲜卑。” “你不是想要离开建康吗?跟师父走吧,师父带你去慕容鲜卑,给你个大官做。” 唐禹笑道:“多谢师父的好意,但慕容鲜卑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梵星眸哼道:“谁说的?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你,就算是我二哥也不行。” 她连忙补充道:“我二哥是慕容皝,是族长呢。” 唐禹看她那么热情,忍不住大笑道:“没有足够的利益驱动,我怎么能去啊?师父你别光说,你总得表示表示吧?” 梵星眸愣住了。 她眯眼思考着,然后猛一咬牙,一掌轻轻拍在心口。 唐禹听到了裂帛声,似乎什么布碎开了。 他连忙看去,只见师父已经开启了全盛模式,马儿奔跑,波涛汹涌,巨浪滔天,黑色的僧袍都锁不住那恐怖的巍峨。 “跟师父走!只要你诚心帮慕容鲜卑做事!师父就给你占占便宜!” 梵星眸说话的同时,还拍了拍胸口。 唐禹干笑道:“徒弟哪里是这个意思,师父你完全误会了。” 梵星眸瞪眼道:“误会?同为好色之徒,我会看走眼?你瞒得过其他人,你瞒得过师父这种色中老手?” 干,好难反驳的一句话。 唐禹道:“那师父不是厌男吗,怎么舍得…让徒弟占便宜?” 梵星眸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族人过得不好嘛,每年冻死的、饿死的,数都数不清,我也想出出力啊。” “至于被你占便宜,也是无奈之举,但我内心强大,也不至于为此要死要活的,就当做噩梦了,或者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师父说话虽然实在,但确实很不中听啊。 唐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的,但师父的一对大道理在那里摆着,没想法那还是人吗。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喜儿和师父其实还是很像的,或许可以用对付喜儿那一招,来对付师父。 对付喜儿是怎么来着? 唐禹想了想,道:“那可以预支一下报酬吗师父?” 梵星眸道:“当然可以啊,不过到时候你要是骗了我,你就算逃到沫水大峡谷伸出,我也能当着王半阳的面,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 算了,师父不好骗。 唐禹打了个哆嗦,无奈道:“师父只要有困难,做徒弟的肯定能帮就帮,但帮不了的,那就没法子了。” 梵星眸冷笑道:“你师父是聪明人,你啊,要保持敬畏之心才对。” “现在你最应该想的是,怎么帮你师父的老情人好好治疗身子。” “她啊,严格来说算你的师叔。” “冷翎瑶呢,其实是你的师姐。” 唐禹感叹道:“医术好啊,医术得学啊。” 说起这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师父,你有病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妈的,以师父的暴脾气,那不得狠狠骂我一顿啊。 谁知梵星眸闻言,脸色忽然苍白了起来。 她骇然看向唐禹,颤声道:“祝月曦给你说了什么!她给你说了什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圣心宫 随着一声嘶鸣,马儿被拉住了缰绳,强行停了下来。 唐禹差点摔下马来,吓了一跳,只见梵星眸脸色苍白,双目都有些红了。 “说清楚!” 梵星眸咬着牙,寒声道:“祝月曦到底跟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提到了我的病!” 看她的表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唐禹也不敢装逼了,连忙道:“师父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 “因为我所见之人,或多或少总有疾病,比如喜儿有情绪失控症,霁瑶有健忘症,我就在想你是否有病。” 梵星眸冷冷道:“以后不许再问这个问题,也不许向任何人打听我的病。” 唐禹道:“明白。” 他虽然很好奇,但现在是真不敢问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好继续出发。 圣心宫在广陵郡江都县,恰好是长江和邗沟的交汇处,风景十分优美。 从舒县过去,大约六百里路,两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两天半就已到达。 而梵星眸,竟然真的两天没和唐禹说话。 这出乎唐禹的意料,因为在他看来,师父是比较外向的个性,不说话闷着应该会让她很难受。 因此这两天的沉默,侧面证明了她的病应该很奇特,让她极为在意,极为忧患。 “我不进圣心宫。” 梵星眸终于说话了,声音带着叹息:“你独自进去吧,报上冷翎瑶的名号,他们不会为难你。” 唐禹疑惑道:“师父,你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去医治圣心仙子?” 梵星眸摇头道:“我是她的病源,如同五石散于成瘾者,虽然能缓解她的痛苦,却只会让她病得更重。” “你去吧,以你的脑子,你应该会知道怎么去治疗她。” 说到这里,梵星眸勉强挤出了笑容,道:“小徒弟,你啊,有时候也别太藏拙了,在这个时代,没一个人都是飞蛾,都是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你若是太过内敛,总要藏拙,那又如何真正去创造影响,让更多人追随你呢?” “师父言尽于此了,师父要回北方了。” 唐禹看出了她兴致很低,意已阑珊,或许是受困于自身疾病… 他不好挽留,只是抱拳施礼道:“师父,你先回建康吧,在弟子的家中休息等候。” “弟子临走之前,会帮师父把正事处理了。” 梵星眸瞥了他一眼,道:“算你有点良心,不枉喜儿那傻丫头总是向着你。”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别忘记了,北方的雪山上还有人念着你,在乎你的平安与喜乐。” 这平凡的一句话,让唐禹又不禁想起了那一身红衣,那靛青色的眼影。 他微微点头,与师傅告别,再看向前方。 那是一片坐落于园林之中的宫殿群,修得极为繁华宏伟。 大门极高,上悬牌匾《圣心宫》三字。 两侧分别有石柱,分别雕刻着两行大字,右为“修人间之圣心”,左为“立天地之正道。” 石板平整,大路宽敞,宏伟中带着雅致,典雅中蕴蓄规制,既有道家之飘逸,又有宫殿之气象。 门口的弟子器宇轩昂,衣着华贵,腰佩长剑,目不斜视。 见唐禹来了,他们也并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站着。 唐禹抱拳道:“两位,在下有事拜访圣心宫首席大弟子冷翎瑶女侠,烦劳通传一声。” 直到此时,一个弟子才看向唐禹,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啊?” 唐禹道:“我叫唐禹,是冷女侠的故交。” 弟子冷笑一声,道:“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找大师姐,恰巧都是你这个理由,而真实的目的,无非是觊觎我大师姐罢了。” “你这一套,我们屡见不鲜了,赶紧走吧,我们大师姐不见你。” 唐禹皱了皱眉,道:“那请烦劳通传一下,她听到我的名字,自然会出来接我。” “通传什么啊!” 弟子摆手道:“来个人就要我们通传,大师姐还不得被烦死?我们还不得被累死?” “赶紧走吧,像你这种无名之辈我见多了。” 唐禹深深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从怀里拿出腰牌来,正色道:“我乃陛下亲封嬴县子爵,如今乃是东宫詹事府右卫率武官。” 弟子脸色一变,当即激动道:“原来是建康来的子爵,快快请进。” “大师姐最近和师父一起闭关,只有黄昏时候才会出现一次,给我们传授武学招法。” “算算时间,此刻恰好就在演武场,请使君跟我来。” 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这就是所谓的修人间之圣心、立天地之正道? 他没有和这个弟子计较,只是跟着他朝内走去。 内部宛如宫廷园林,圣心宫也不知道多有钱,竟然有这么宽的地方。 那男弟子也讲述了起来:“这里是名臣华谭修筑的园林,规制极高,我圣心宫师祖与之相交莫逆,讨得这片园林,建立了如今的圣心宫。” “师祖去后,宫主每年为华谭治病,因此华谭活到了七十有九,才自然老死。” “我们宫主的修为,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天下第一,天下正道,师父也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他因此而骄傲,侃侃而谈着圣心宫的伟大,谈着祝月曦是多么出色。 一路到了演武场,这里竟然有上百人在习武,气氛热闹得很。 而在演武场尽头的台上,夕阳照耀着那边,冷翎瑶正静静坐在那里,审视着下方的师弟们。 分别虽然不久,但再一次见到霁瑶,唐禹心中还是忍不住激动。 他忍不住挥手道:“霁瑶!霁瑶!” 在热闹的演武场,他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但冷翎瑶耳目聪慧,还是一眼看到了唐禹。 她直接站了起来,快步朝这边走来。 唐禹笑道:“好久不见了霁瑶,想不到我会来圣心宫看你吧。” 冷翎瑶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微微点头。 她看向唐禹身旁的弟子,道:“你下去吧,我带他去丹鼎院。” 弟子离开之后,冷翎瑶才笑道:“跟我来。” 唐禹笑着点头,忍不住问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建康的政局将再有变化,我可能待不下去了,要走了。” “临走之前,我来跟你告个别。” 他想了想,又笑道:“当然,如果你师父的病好了,你还是愿意跟我走的话,那我们可以一起去。” 推开了院门,里边是古香古色的小院子。 冷翎瑶回头,轻轻一笑,道:“你叫我霁瑶,那是我的小名。” “我们以前应该认识,对吗?” 唐禹微微愣住。 他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嗯,我们认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请遗忘 丹鼎院是圣心宫最核心的院落之一,也是冷翎瑶和祝月曦的居所。 听到霁瑶的话,唐禹就知道她这一次失忆非常严重,她几乎是忘记了一切。 看着她脸上温和的笑意,唐禹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哀愁。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霁瑶心中的滋味。 那种分明笑着,分明很阳光,但又失去了一切的悲哀。 唐禹不敢直接挑明一切,只能陪她一起笑着,微微点着头,表示从前认识。 冷翎瑶表现得比较热情,或许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表现自己,太冷,万一对方是朋友,岂不是就得罪了。 所以她即使觉得笑得很别扭,但还是要那么做,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可能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我的小名连师弟们都不知道,你却知道…” 冷翎瑶捂嘴笑道:“我们或许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否则我不会把小名都告诉你。” 唐禹看着她,心却更痛了。 他轻轻道:“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冷翎瑶道:“既然是很好的朋友,那我问的这些问题,难道不古怪吗?” 唐禹道:“因为你有时候会失忆,会忘记一些事情。” “我们一定是朋友!” 冷翎瑶莫名松了口气,道:“你非但知道我的小名,还知道我的病。” 她带着唐禹来到厅内坐下,又连忙去给他泡了一壶茶。 然后她才坐了下来,有些不安,有些犹豫地说道:“那个…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那我有没有怠慢你?你知道的,我的病总会让我忘记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算不失礼,这个尺度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握。” 唐禹看向她,轻声道:“我们的关系,不用掩饰,不用寒暄,不用伪装,可以无话不谈,无所畏忌。” 冷翎瑶整个人都颓靡了下来,她低下了头,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了疲倦的叹息。 唐禹道:“很累吧?笑脸相迎,却又摸不到边界。” 冷翎瑶点头道:“嗯,很累,我甚至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话。” 唐禹道:“因为你依旧拿捏不到尺度,即使你现在知晓我们是朋友,但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在你心中,此刻的我是陌生的。” 冷翎瑶苦涩一笑,道:“给我点时间吧,或许我会想起来,你下次再来看我。” 唐禹摇头道:“我没时间了,但我有办法让你想起一些事。” 他看向冷翎瑶的腰间,指了指那个荷包,道:“把它给我。” 冷翎瑶脸色一变,当即吧荷包收了起来,果断拒绝。 唐禹道:“为什么不给?”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唐禹笑了笑,道:“那你把你的剑递给我。” 于是,剑递给了他。 唐禹道:“即使是你随身携带的宝剑,都不如这个荷包重要么?” 冷翎瑶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 唐禹却突然提起剑,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不要!” 冷翎瑶惊呼出声,连忙一掌拍在唐禹的手腕,将他的剑打落。 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也有些愣住了。 唐禹看着她,轻声道:“保护我,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你想起什么了吗?” 冷翎瑶坐了下来,眼神黯淡。 她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小声道:“什么都没想起,但是我很怕你出事,我知道,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 “可我…却把你忘记了…” 她的内心是悲哀的,是自责的。 她甚至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连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都要忘记。 她又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的遗忘会让对方感到挫败,会伤害到对方。 这一时之间,百味杂陈,万分煎熬。 只是就在此时,她感受到了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 非但有力,而且宽大,炙热。 冷翎瑶抬头,看到了唐禹认真的脸。 唐禹道:“你虽然失忆,但你作为武者的本能却没有丢失。” “我握住你的手,你没有挣扎,没有推开我,说明你内心是接受的。” 冷翎瑶颤声道:“所以,我们…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吗?” “还是说…我们…是…恋人?但我却把你忘记了…” 唐禹沉默了。 他感受到了对方在疯狂渴求情绪,在用力找寻回忆。 这个时候,该怎么回答? 他微微一笑,道:“我曾对你说过…我爱你。” 冷翎瑶身体猛然一抖,骇然看向唐禹,双目瞪大。 她有点不敢相信,喃喃道:“我怎么回答的?” 唐禹道:“你红了脸,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冷翎瑶沉默了很久,才道:“仅此而已?” 唐禹笑道:“或许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只是那天还没到时机。” 冷翎瑶闭上了眼,然后直接站了起来。 她看向唐禹,表情很认真:“跟我去见师父,我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不是,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如果是真的,那…那我竟然会忘记我爱的人吗?我真恨我自己。” 她根本不容唐禹反驳,硬拉着她就往丹鼎院的后院走去。 他们来到了一个房间,按动机关,打开了一个向下的地道。 沿着狭窄的通道走下去,寒意已经袭来。 唐禹当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冰窖。 果然,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堆叠在一起的,用布围着的冰墙。 冰墙之中圈出的狭窄空间,祝月曦就坐在里边,浑身结霜,却一动不动。 “师父!” 冷翎瑶大声道:“你认识他吗?” 祝月曦睁开了眼睛,双眼迷离,神情欲乱,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刻扑过来。 但她没有彻底迷失,而是咬牙道:“霁瑶!快带他走!别让他留在这里!” “唐禹你快走!你别留在这里!” 冷翎瑶道:“师父,弟子问一个问题就走,他…是不是…我很爱的人?” 她的言语是如此坚决。 这一刻,祝月曦也看到了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祝月曦声音都哽咽了,咬牙道:“是!傻徒弟!你爱他!至少曾经某几个瞬间爱过!” 冷翎瑶身影猛然一颤,她闭上眼睛,表情有些绷不住了,转头直接跑了。 祝月曦喊了两声,连忙道:“你别站在这,去看着她,别让她做傻事。” 唐禹道:“霁瑶到底为什么有这个病?” 祝月曦感觉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果断回答道:“她很小的时候,见证过一场灾难。” “她是…她是…雁门人,羯族人进犯,她看到了屠城,看到了数千人被煮成烂肉分食,其中包括她的父母和兄长。” “那时候她刚好四岁,也是被当成了米肉,我路过哪里…才及时将她救下。” “从那以后,她每日做噩梦痛不欲生,慢慢就有了失忆症。” 唐禹道:“那为什么这一次,这么严重?” 祝月曦情绪本身就崩溃,此刻闻言,气得直接大骂:“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以为我是她的谁?” “我是她师父!是养她长大的唯一至亲!如同她的母亲!” “她为了帮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以为她对我没有愧疚?你以为她的心不痛?” “她不笨,她只是长期失忆,导致反应迟钝、性格冷淡。” “但她分得清好坏,她的心很善良。” “为了你,她极端羞辱了自己宛如母亲的至亲,她难道好受吗?” “遗忘,是她的灵魂在保护自己。” “你杀昏君,你是英雄,但你别忘了,很多人不顾一切在帮你。” 唐禹没有说话,他只是砖头跑了出去,朝着霁瑶追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心之傲 追出了冰窖,追出了密室,追出了这座院落。 唐禹很快就看到了冷翎瑶,她就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上,静静看着师弟们练武。 她的情绪并不激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当生命出现不能承受的痛,灵魂会帮你遗忘,让你有活下去的勇气。 唐禹缓步走了过去,走到了冷翎瑶的身旁。 冷翎瑶看向他,微微歪着头,疑惑道:“你是哪个师弟,怎么这么面生?” 唐禹道:“他们练的怎么样?” 冷翎瑶摸不清楚他的来历,只能皱眉回答道:“不算好,他们的心很浮躁。” 唐禹点头道:“他们来圣心宫,是为了修人间之圣心、立天地之正道,学武助人,惩恶扬善……还是仅仅为了圣心宫弟子这个名门正道的身份?” 冷翎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沉默了片刻,才道:“这很复杂,我没办法统一回答你。” “不过我只负责教授武学,其他规矩是师父在负责。” 唐禹“嗯”了一声,看着她的脸庞,轻声道:“霁瑶,这些弟子良莠不齐、居心叵测,你认为他们会逐渐成为武林的中坚力量吗?” 冷翎瑶迟疑道:“我不确定。”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惊异道:“你叫我什么?你知道我小名?” 唐禹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他们会的,会成为武林正道的。” “年轻的他们当然会有很多问题,很多缺陷,虚荣、浮躁、好高骛远、互相攀比、捧高踩低…” “但随着他们逐渐成熟,遇到了困境,遭遇了挫折,在江湖中磨砺,犯一些错,做一些傻事…在最后的最后,他们也会幡然想起,当初的他们是为何来圣心宫的。” “所有的复杂过后,还是会回归那句话——最初的选择,就是最终的选择。” 冷翎瑶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唐禹,缓缓道:“你…你说的或许很有道理…请问…” 唐禹打断道:“你也一样。” “什么?” 冷翎瑶有些疑惑。 唐禹道:“师弟们会最终回归最初,因为他们有你们。” “你也会回归最初,因为你有我。” “一切的复杂和波折都是过程,别不开心,相信结果。”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霁瑶白皙的脸颊,笑道:“好好生活,等我的好消息。” 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转身朝着丹鼎院走去。 冷翎瑶静静站在高台上,看着唐禹离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她记不清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但看到他,就觉得熟悉,觉得亲切。 以至于刚刚他伸手摸脸,她也没有躲开,反而觉得很安心。 “好好生活么?” 她也下意识摸到了自己的脸,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述的悲意不知从何而来,这股悲意几乎淹没了她的心,让她难以呼吸。 但刚刚那人的话,又让她觉得,好像一切没那么糟糕,好像…事物以后真的会慢慢变好。 她坐了下来,看着周遭的一切,陷入了沉思。 她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但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做。 而唐禹已经进了丹鼎院,按照原路返回,来到了冰窖之中。 他感受到了极端的寒冷,他看到了祝月曦依旧盘坐在那里,似乎在用内力对抗着内心的欲望。 察觉到唐禹回来,她连忙问道:“霁瑶怎么样了?你找到她了吗?别让她做傻事!” 唐禹道:“她就坐在演武场,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祝月曦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她总是那样。” 她看向唐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禹道:“给你治病。” 祝月曦脸色顿时一变,当即呵斥道:“谁让你来的!是不是梵星眸!是不是!” “你以为我会让你占便宜?你以为我会让一个男人来给我治病?” “你什么都不懂!甚至不会武功!” “滚!看在霁瑶的面子上我不对你动手!赶紧滚!” 唐禹面色很平静,他看着表情有些狰狞的祝月曦,缓缓道:“其实你挺可笑的。” 祝月曦道:“你说什么!你难道以为在这件事上,还能靠嘴皮子说服我?” “梵星眸安的什么心,难道我不知道吗?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唐禹并不在乎她态度的强硬,只是静静站着,轻声道:“你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非但可笑,而且可悲。” “你分明知道我在舒县做的不错,你也知道我在谯郡力挽狂澜,展现出了堪称奇迹的能力。” “你很清楚,我拥有强大的魄力、出色的组织力、非凡的毅力、不俗的军事水平和极端清醒的大局观。” “放眼天下,能做到我这一步的人,屈指可数。”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缓缓道:“你什么都知道,但你依旧说我什么都不懂,依旧轻视我,依旧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是你太傲,而是你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不看能力,只看身份。” “如果我是王劭的身份,我守住了谯郡,你一定把我夸到天上去,认为我是百年一遇的人杰,对我敬重无比。” “但偏偏我只是个赌徒之子,赘婿之流。” “与我的功绩相比,我受到的尊重轻如鸿毛。” 祝月曦冷声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吹嘘自己?就是为了表达世俗的不公?表达你内心那点可笑的愤慨?” 唐禹摇头道:“我不在乎那样的不公,在某种程度上,我其实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我总认为我见证过你们从未见过的事,所以很高傲,很不屑。” “只是我师父说,一味地内敛和藏拙,是无法扩大自身影响力的,我认为很对。” “内敛和藏拙让我的高傲之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有一种蔑视时代、高高在上的痛快滋味,但如果不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又不利于我之后的路。” “人心总是这么复杂,想装高级的逼,就无法做到务实。” “但你不也说了么,我是英雄,是因为很多人在身后拼了命的帮助我。” “我想我不能再去装高级了,我也得‘龙傲天’一点了,扩大影响力,让所有为我拼命的人,不后悔。” 祝月曦冷笑道:“你说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就能让我配合你治病?别痴心妄想了,滚吧!” “告诉梵星眸,我的事用不着她管,更用不着你管。” 唐禹看向她,淡淡道:“给我一刻钟时间,如何?” 祝月曦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一刻钟的时间内,你我端正态度,好好聊聊,不赌气,只说实话。” “如果我能说服你,那我们就治病。” “如果我不能说服你,我保证不纠缠,我离开。” 祝月曦微微眯眼,寒声道:“你以为你能说服我?” 唐禹道:“我认为我能。” 祝月曦道:“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从现在开始,我认真、诚实地回答你的问题,和你交谈。” “半刻钟之后,你就赶紧滚蛋。” 第二百六十四章 论病源 冰窖是寒冷的,这有助于压制祝月曦的欲望,也让唐禹更加冷静。 这里没有坐的地方,他依旧站着,眼中平静且自信,坚定且从容。 他缓缓道:“这一年多来,我逐渐成熟,看明白了很多事。” “大环境对人的影响是绝对巨大的,人心所有的扭曲,都来源于悲剧的环境、黑暗的时代。” “意识,是现实的映射。”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祝月曦,说道:“喜儿、谢秋瞳、霁瑶,包括我的侍女小荷、岁岁,她们的病症都来自于童年的悲剧,而诞生这样的悲剧的原因,是因为现实的残酷。” “以霁瑶为例,她其实在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万人被杀、千人被食的森罗地狱中。” “你救了她的身体,却没能挽救她的灵魂。” “所以她总是失忆,像个小孩一样活着,时而开心,时而迷茫,时而悲伤。遇到难过的事,又很快忘掉。” “你认可这样的看法吗?” 祝月曦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才郑重道:“的确是这个原因,或许要治好霁瑶的病,真得从这方面去思考。” 唐禹道:“所以把问题回归到你的身上,你以为你的病,真的来自于武学修炼吗?” 祝月曦看向唐禹,满脸惊愕。 唐禹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往,我也不知道你生病的原因,我更不知道你和梵星眸的往事。” “但我大致能猜到。” “你不是出身于富贵人家,但你绝不是穷苦贫民,你大概是我这样的出身,有钱无名,或者是最初级的寒门,有点名,但实际没钱。” 祝月曦惊异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梵星眸对你说的?” 唐禹摇头道:“穷苦的百姓,能活着长大已是奢望,养不出虚荣之心的。显赫的贵族,也养不出虚荣心,因为他们已经足够尊贵。” “只有不上不下的位置,才会让你虚荣,让你轻视底层又攀附高层。” 祝月曦冷着脸不说话了。 唐禹道:“我猜测你在学武之前,或许家道中落了,比以前更难了,所以在那人生的关键时刻,你虚荣和迫切往上的心,达到了极致。” “因此,你…选择了捷径,才落下了这个病根。” 祝月曦的身体猛然一颤,她几乎坐不稳了,她喃喃道:“很难相信梵星眸什么都没告诉你,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唐禹继续道:“那时候,梵星眸或许和你初识,她刚被男人骗,刚离家出走来到南方。” “她是贵族出身,她性格强势大方,自然很容易俘获你的崇拜和依赖。” “她被男人骗,在那个时间节点,也很容易向女人倾心。” “因此,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你们成了…情侣。” 祝月曦已经震惊得站了起来。 唐禹道:“你的胆量应该是有限的,当你表达了你急迫向上的欲望,应该是梵星眸提出让你走捷径…她那时候也不成熟,心中充满戾气与自毁想法,没有太在乎这么做的后果。” “她给你找到了一些奇怪的功法,或许是双修功法,因为你发病可以找她解决,你也豁出去了,就开始了修炼。” “那个时候的你们,年纪并不大,当然不会想太远。” “我说的对吗?” 祝月曦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基本上没错,我们修炼的正是《南华天伦道经》,但我们都是女人,无法做到阴阳并济,体内的阴气愈发加重,越来越深,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因此,我们都患上了重病。” 说到这里,她苦笑道:“我一直认为当初的决定是最错误的,如今听你说起,才猛然发现…那个选择…的确是因为现实影响了心态,才最终决定的。” “真正的凶手,的确是现实的残酷和人心的不足。” 唐禹道:“阴气过重,在你的病症表现中,就是渴望发泄,渴望阳气,渴望男人。” 祝月曦道:“不错,即使我到了天人之境,也改变不了我内力阴性过重的本质,所以…除非我废掉武功,否则无法治愈。” 唐禹摇头道:“不,即使废掉武功,你也无法治愈。” 祝月曦当即愣住。 唐禹道:“因为你已经有了受虐心理。” “离开梵星眸之后,你失去了治病的方法,唯有靠痛觉去强行压制。” “长年累月下来,痛觉与快感已经逐渐没了边界,这已经扭曲了你的心,因此你即使没有了阴气这个病源,依旧渴望快感,渴望痛觉。” “这二者纠缠在一起,已经深入你的灵魂了。” 祝月曦脸色苍白,表情罕见有些悲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禹道:“可你是个虚荣的人,你恨不得自己越高贵越好,但却有这种你认为‘下贱’的疾病…” “这种反差之下,你痛苦且愤怒,你的脾气变得差了,也更虚荣了。” “所以你自称圣心仙子,你的圣心宫如此繁华,你极力表现自己的高傲,成了正道魁首。” “你开始与皇族接头,渴望得到更多身份上的认可,这在心理上可以让你觉得自己没那么‘贱’。” “但你的病依旧存在,你永远在这种反差之中,痛苦徘徊。” “你这一次病情之所以加重,是霁瑶的背叛,也是你长期积累所导致的质变。” 祝月曦攥紧了拳头,身体已经在颤抖了。 唐禹看向她,平静道:“我说的对吗?” 祝月曦嘴唇发颤,艰难咬牙道:“对!” 唐禹道:“那怎么办呢?” “你已经这样了,你打算永远这样下去?就待在这个冰窟里,过一辈子?” “可这里哪有什么荣耀和风光?哪有人敬仰你、追捧你?” “你的圣心宫已经快烂了,那些弟子个个捧高踩低,虚荣无耻,见平民则趾高气昂,见权贵则奴颜媚骨。” “你要躲在这个冰窟里,眼睁睁看着外边的一切都烂掉?而你也在这里冻僵,直到死去?” “你并不愚蠢,你知道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你总是要治病的。” 祝月曦不禁按住了脸,道心几乎崩溃。 她感觉自己在唐禹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像是被剃光了毛的羔羊,卑微又没有安全感。 唐禹道:“心病还须心药医,霁瑶的病,其实是当初没有人去挽救那一场可怕的悲剧,我要让她见证一场真正的挽救,治好她的病。” “喜儿的病,是极端的敏感和自卑,以及不安全感和依赖心理,需要有人给她父母报仇,给和她父母一样的百姓报仇。我会给她报仇,治好她的病。” “谢秋瞳的病是缺爱和生理病痛,我会让她知道她是最优秀的人,她被所有人爱着。” “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病,但我一定会想到治病的办法。” “人,不能一直病下去,总要向前看,向未来看啊。” “你能否决这一点吗?你无法否决。” “你也总要向前看,事实上这个冰窖已经让你无法忍受了。” “那么一定要有一个男人替你治病的话,你会选谁呢?” “你只能选我。” “因为你一定不想第二个男人知道你的病了,而我…至少是一个出色的人,一个不那么烂的人。” “你虽然因为虚荣而轻视我,但你内心深处是知道我的才华的。” “况且,我最终是要和你徒弟在一起的,我是你的亲人。” “这样的事,你不选亲人,选谁?” 祝月曦终于崩溃了,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痛哭道:“不行的!你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但不行的!你治不好我的!” “我的病情已经极端严重,已经不是靠男人调训就能治好的了。” 她看向唐禹,泪流满面,哽咽无比:“只有真正的双修,才能治好我…” 饶是唐禹此刻冷静无比,自信万分,也被这句话惊住了。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看着那张艳丽到极致的脸,一时间心绪不宁。 第二百六十六章 笼中兽 无论从何种角度去考虑,唐禹都不能和祝月曦双修,即使依托于病情,也无法跨出那一步。 他来这里给祝月曦治病,一方面是师父的嘱托,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霁瑶。 所以他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而是正色道:“你认为只有真正的双修,才能治好你的病,是因为…痛觉已经满足不了你的情绪了,已经发泄不了你的阴气了。” “但除了双修,我还有别的办法。” 听闻此话,祝月曦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站了起来,惊呼道:“什么办法!只要不双修!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能对不起霁瑶!” 她已经糊涂了。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先质疑唐禹凭什么有办法,或者对唐禹所说的办法保持怀疑态度,而此刻,她竟然下意识选择了相信。 这种微妙的变化,被唐禹看得清清楚楚。 他缓缓道:“你对虐这个字,了解得太少了,仅仅只触及到了痛觉,却完全不知道其他方面,尤其是精神方面。” “初级阶段的你们,自然是不理解‘幻想’的重要性,‘环境’的重要性。” “这可以通过角色扮演、桎梏身体、限制自由、贴上标签和精神羞辱。” 祝月曦脸色变得苍白,喃喃道:“可那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事!” 唐禹道:“当然,毕竟你虚荣嘛。但那恰好是你的治病良方。” “天已经黑了,我会安排一场戏,你需要扮演进去。” 祝月曦咬牙道:“你先说,我看看是否答应。” 唐禹道:“天黑,加上蒙面,戴上头套,没人认得出你。” “我要你装作刺客,闯进圣心宫,闹出点动静来。” “然后我会当着许多弟子的面,拷打你,让你承认自己是个贼。” “你教出来的那些弟子,会谩骂你、羞辱你,会让你无地自容,最终达到一个合适的境界。” “然后我会带你到丹鼎院,对你进行精神上的羞辱。” 说到这里,唐禹沉声道:“我可以保证,不让你被认出身份,也不会裸露皮肤,也没有人会触碰到你的躯体。” “你的清白依旧在。” 最后一句话,让祝月曦有些心动。 她试着问道:“真的有效吗?” 唐禹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没时间了,给你治了病,我就要离开了。” 祝月曦咬了咬牙,最终豁出去了:“就这么做!” 于是,一场大戏上演。 在深夜的时候,圣心宫忽然来了一个贼人,竟然尝试悄悄潜入,被守夜的弟子发现。 于是火焰升起,到处都是大喊声,最终唐禹和冷翎瑶一起出手,制服了这个歹徒。 唐禹拿着绳子将她绑了起来,让她招供是否还有同伙,来这里到底做什么。 鞭子打在身上,祝月曦痛得要命,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四周的弟子都听得出。 她只能忍受,浑身冒汗,浑身发软。 在审判之后,唐禹将她带到了丹鼎院,将她捆得更紧,甚至捂住她的口鼻,让她几度窒息,头脑发昏。 唐禹将她痛骂,说她不是正道领袖,而是路边一条,比青楼女子还要低贱。 各种词汇,让祝月曦痛不欲生,最终痛哭不已。 唐禹看到了地上的水渍,缓缓摇头,转身离开。 他走出了房间,看到了静静站着的冷翎瑶。 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她的病情已经压制住了,如果再发病,就带她来找我。” 冷翎瑶微微点头,道:“你要走了?” 唐禹道:“嗯,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冷翎瑶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可不可以不走?我怕师父再发病。” 唐禹回头看向她,缓缓笑道:“是你舍不得我吧。” 冷翎瑶不敢回答,只是把脸转到别处。 “会相见的。” 唐禹看着她,轻声说道:“我们会再相见的,霁瑶。” “那时候我已经有自己的地盘了,我会带你去看看那里的风采。” 冷翎瑶看着他自信的面庞,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想了想,才道:“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否则何必说这些。”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他洒然转身,大步离去。 在这个黑夜,他要尽快赶回建康,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路疾驰,上午就能到。 只是在官道飞驰的时候,在月光照耀的时候,后方白光闪烁,一道身影疾驰而来。 唐禹回头,只见祝月曦身穿紫色长裙,负手而立,尽显贵气。 她看着唐禹,咬着牙,最终问道:“你离开建康后,要去哪里?” 唐禹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才道:“不清楚,还没计划好。” 祝月曦道:“我又发病怎么办?” 唐禹道:“自己想办法找我。” 祝月曦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禹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骑马朝前。 祝月曦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喊道:“父亲!” 唐禹回头吼道:“糊涂!只有治病的时候能喊!” 祝月曦脸色顿时红了,她也是一时情急才喊错了,于是咬牙道:“若是需要帮忙,联系圣心宫。” “知道了,回去吧。” 唐禹摆了摆手,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他知道,一场特殊的调训,让祝月曦现在有了依赖心理。 虚荣的人必慕强,慕强的人,必然在潜意识中依赖于这种主奴关系,更何况她还有病。 但唐禹可不敢任由她的情绪流淌,那会搞砸一切。 他上午就到了建康,却依旧没有感到疲惫,这就是圣心玄气的妙处。 建康城已经戒严,城楼之上到处都是守军,唐禹是掏出了王导的关系,才勉强让守将放他进去。 他迅速回到了家,却看到令他火冒三丈的一幕。 师父梵星眸躺在椅子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岁岁给她捏着肩,小荷给她捶着腿,甚至小莲,都给她喂着水果。 妈的,来我家当大爷了,谁是家主啊! 唐禹大声道:“师父!我知道你的病是什么了!” 他其实压根没问。 但梵星眸却直接跳了起来,瞪眼道:“你胡说什么东西!闭嘴!” 唐禹瞥了她一眼,道:“师父,你也是做长辈的,怎么总是盯着徒弟身边的姑娘啊?” 梵星眸道:“你少来这套,我前任和现任都被你收拾了,你这些丫头伺候伺候我又怎么了?” 唐禹无奈道:“祝月曦那里,可是你让我去的。” 梵星眸哼道:“但是你肯定占便宜了。” 唐禹摇了摇头,道:“没有占便宜,是想到了别的办法,暂时压制住了她的病情。” 梵星眸这下是真的疑惑了,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唐禹只好把一切都说给她听。 听完之后,梵星眸已经是满脸震惊,她喃喃道:“听起来就觉得有意思…我之前玩那一套,看来过时了。” “徒弟,你教教师父,怎么样?” 唐禹瞪大了眼:“这、怎么教?也把你绑起来?言传身教?” 梵星眸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摆手道:“算了,这些东西不是正道,我从来不感兴趣。” 她分明很好奇。 唐禹却是无心和她掰扯那些,而是叹息道:“一来一回,耽误了三天,这已经十二月二十五了。” “距离王敦发动总攻,只剩三天时间了。” 梵星眸道:“你想表达什么。” “笼中兽,要脱困了。” 唐禹看着天空,轻轻叹息。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运黄金 “王敦进攻建康,大晋改天换地,听你说,谢秋瞳和司马绍似乎有应对之法。” 梵星眸看着自己的徒弟,好奇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参与吗?” 唐禹道:“我有两件事要做,而且都是很重要的事。” “但正面战场,我就不参与了。” 梵星眸当即笑道:“好徒弟,告诉师父你打算做什么,也让我学一学。” 唐禹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真有一件事需要师父帮忙。” “帮忙?” 梵星眸微微眯眼,狡黠道:“那是需要报酬的。” 唐禹的脸色变得严肃,一字一句道:“报酬,一百两黄金!” 这下梵星眸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干不干,一百两黄金的报酬,我拿不起,肯定是天大的事,你还是别害师父了,师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她当然知道唐禹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如果当真要给一百两黄金,那肯定是难上加难的事。 唐禹道:“年纪确实大。” 梵星眸掀了掀眉毛,道:“不许说这种话来故意激怒师父,师父可不是那种傻傻的小姑娘,会因此生气,而又对你产生别样的情愫。” 唐禹道:“师父,这个任务并不难,我需要押送一个东西,但我手底下有没人,我需要镖局帮忙。” “师父你是武林第一强者,极乐宫的宫主,肯定人脉很广,帮弟子找个靠谱的镖局,那还不简单么。” 梵星眸冷笑道:“全天下的镖局,有哪个敢收一百两黄金的?” “这么丰厚的报酬,那就是让人家镖局全部送命的买卖,谁敢答应?” 唐禹正色道:“我真的需要,需要各大武林高手配合精锐强者,组成一支大约百人的送镖队,完成大约三千里的送镖路程,三个月内送到。” 梵星眸面色古怪,看了唐禹一眼,道:“你认真的?” 唐禹道:“绝对认真。” 梵星眸道:“一百两黄金,可以请到很多强者,比如尹容、关桀这种顶级高手,给二十两黄金他们绝对来。” “如果你把一百两全部给尹容,他甚至愿意直接带稷下剑宫三百弟子全部南下,替你完成这一趟镖。” 唐禹道:“来不及请他们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我要在一月初一就出发,只剩下六天时间了。” 梵星眸挠了挠头,道:“这么仓促的时间,只能就近找人了。” “你到底要护送什么东西?很多吗?需要装很多车?” 唐禹道:“不太多,就是大约六百斤(等于如今260多斤)的一些金属器物,比如铁块。” 梵星眸疑惑道:“你疯了吧?六百斤的东西,你雇十个人已经顶天了,上百个?还要精锐、高手?还要花一百两黄金护送?” “小徒弟,你是不是傻了?你到底要送什么?什么东西值得花一百两黄金去送?” 唐禹缓缓道:“黄金一万两。” 院子里突然寂静了起来。 梵星眸缓缓站起,看向自己的徒弟,猛吞口水。 她喃喃道:“黄金…一万两?你哪里来那么多钱…” 唐禹道:“王导给的嫁妆。” “放屁!” 梵星眸大声道:“王家不可能有那么多钱,除非把所有铜钱、白银以及部分田地换成黄金,我倒是相信他们凑得出一万两,但凭什么给你?” “一万两,石虎组织四万人南征你们晋国,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总共才花两千四百两!” “那可是四万人啊!打仗都打了足足两个多月啊!” 她咬牙道:“当初王敦帮助司马睿立国,受到的黄金赏赐,也才八百多两。” 唐禹苦笑道:“师父,我给你多少钱,你才肯帮我组织这样一股值得信任的护镖队伍?” “相信你也清楚,运送这么多黄金,肯定会遭到各种攻击,如果他们能化整为零自然更好。” 梵星眸深深吸了口气,道:“傻徒弟,区区六百斤,请五个高手帮你护送,他们可以不走官道,穿梭在山林之中,武艺高强,谁能抓得住他们?” “一人百来斤的重量,对于高手来说屁都不是。” 唐禹道:“但我不认识高手,我也不敢信任,只有靠师父了。” 梵星眸沉思了片刻,摸着自己的下巴,最终笑道:“我帮你请高手!你一人给他们二十两黄金的酬劳!我保证他们一定准时给你送到地方!” 唐禹道:“我怕他们把钱吞了。” 梵星眸笑道:“你去请,肯定给你吞了,但我去请,他们敢吞?他们全家的命还要么?” “就算他们拿着钱去投靠朝廷,老娘也能找到机会把他们全杀了。” “小徒弟,咱们极乐宫,为什么被称之为魔教啊?因为我们是真的杀人全家呢。” 唐禹郑重道:“那…师父,弟子就拜托你了。” 梵星眸道:“不用不用,都是一家人,不过徒弟…师父也老了,也没个子女…” “养老钱你是不是该给点啊?我不贪心,只要一千两就好啦。” 唐禹道:“没问题。” 梵星眸瞪眼道:“你这么大方!” “一千两白银。” “切~” 梵星眸哼道:“别那么小气,你有那么多钱,孝敬孝敬师父怎么了?师父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关键时候还不是总在帮你?” 唐禹苦涩笑道:“师父,这些钱恐怕没有一分是属于我的。” “我也是帮人办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少收一点。” “弟子给您一百两黄金的报酬,数额不低了,够极乐宫花很久了。” 梵星眸心情显然很高兴,吐了吐舌头,道:“你也别糊弄师父,一万两的黄金运输,全靠我的恶名给你担保,你不给一成,半成总要给吧?” “五百两黄金,这是我的最低价。”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道:“你放心,我只拿一百两,另外四百两我给喜儿,我让她留着,到时候免得心里没底气。” 五百两,加上运费总共六百两,这个价格可以说是高昂到了离谱。 但护送的东西,却值得这个价格。 唐禹正色道:“一百两定金我给师父去请人,剩下五百两给师父的报酬,等任务完成就送。” 梵星眸道:“那我怎么拿?” 唐禹道:“是亲自拿还是请人,就看师父自己怎么选了,到时候我可不管。” 梵星眸想了很久,才眯眼道:“好!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带高手过来!” “你把东西准备好!咱们师徒,干一票大的。” 说到最后,她眨着眼睛道:“真的不可以给一千两吗?师父愿意付出一点代价,锻炼锻炼你的握力。” 她微微挺了挺胸膛,抛了一个媚眼。 唐禹当场愣住。 师父这种洛神级别的美女,又有着抑郁风情,抛媚眼是真好看啊,撒娇是真有魅力啊。 唐禹喃喃道:“这对宝贝是好,但不可能值五百两黄金,师父你还是别妄想了。” “没意思!” 梵星眸翻了个白眼,道:“你就说一句值,又怎么了?夸一夸师父,很让你为难吗?” “师父又不会真要你那么多钱。” 唐禹回敬一个白眼。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起走 “糊涂!老子真是糊涂了!” 聂庆直接把鞋子脱了,像条废狗一样躺在了椅子上,喘着粗气道:“当初老子为什么要为了什么破武功而选择跟在你身边呢?嗯?现在倒是好了,他妈处出感情来了。” “否则,老子何必要辛辛苦苦帮你跑来跑去,到处传信,到处接头。” “老子本该是过着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的。” 唐禹拍了拍聂庆的肩膀,道:“师兄啊,糜烂有那么好吗?” 聂庆道:“目前看来没什么不好,确实很爽。” 唐禹无言以对,只能耸肩道:“快说说正事。” 聂庆翻着白眼,道:“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建康城外已经热闹得很了。” “王敦说司马羕是杀害皇族的造反叛贼,他身为丞相要扫平叛逆,清君侧,立朝纲。” “三万大军,已经到了建康南篱门往外十五里处,连升起的炊烟都看得清清楚楚。” “沈充又带着一万人,驻扎在太湖西北岸,把苏峻、刘遐盯住,双方正在对峙呢。” “王含在石头城的两万驻军也在积极备战,仿佛时机一到,就要立刻攻打建康。” 唐禹沉声道:“钱凤呢?” 聂庆道:“在丹阳郡东北部,与广陵郡接壤的地方,和北府军相距不足四十里,一起盯着郗鉴的流民军呢。” “郗鉴也在积极备战,似乎真的打算支援建康。” 唐禹陷入了沉思,地图在他脑中清晰出现,他仔细推算了起来。 首先发动进攻的肯定是王敦和王含这五万大军。 但建康城高墙厚,战备资源充足,还有两万守军,坚持个两天没问题。 届时,苏峻、刘遐率领其下流民军上万,支援建康,会被沈充挡住。 但…郗鉴、谢秋瞳和钱凤会直接合兵一处,共计四万余人,迅速朝建康扑来。 郗鉴会直接通过北篱门进驻建康,帮助司马羕守城。 而钱凤、谢秋瞳则会直扑西篱门,捅王含的旱道。 那时候王敦就不好过了。 而这只是他不好过的开始。 想到这里,唐禹明确了自己的计划,当即问道:“给周斐的信带到了吗?他怎么回的?” 聂庆道:“你别说,那老小子挺仗义的,看你的信上说建康危机,让他看在家国大义的份上出兵支援,他直接满口答应了,打算提供一千五百私兵,前来支援建康,保证在十二月二十八前赶到。” 唐禹缓缓点头,轻笑道:“去年过年,在舒县冷冷清清的,今年就热闹了,几万人一起过年。” 聂庆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反正什么事儿也别喊我了,我累了,我只想休息。” 唐禹静静坐在他的身旁,沉思了片刻,便又回书房看地图了。 现在他面临一个选择,要不要带王妹妹一起走? 路途遥远,艰难万险,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波折,王妹妹身体受得住吗? 还是说,等到了目的地,真正建立起了根基,再接王妹妹过来? 前者是理智的决定,可以降低风险,但就怕王妹妹生气啊。 无论什么事,还是不要瞒着的好,要坦诚相待,互相商议着来。 所以在黄昏时候,唐禹前往了王家。 “姑爷,主人正在会见贵客,不便与姑爷相见,请姑爷直接前往后院看望小姐。” 管家的话让唐禹陷入沉思。 他一边朝后院走,一边想到,如今自己的地位和名气,什么贵客谈得上不便? 是庾亮?还是陆晔?或是纪瞻? 不,他们已经谈不上所谓的不便了。 真正不便的,只有一人——司马绍! 这小子…竟然回建康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两天啊。 不过也是,他必须要提前争取到世家的态度,尤其是王家。 仅靠庾亮在建康城内帮他周旋,是万万不够的。 想到这里,唐禹晃了晃头,管他妈那么多做什么,老子只是单纯来看王妹妹的。 只是…最先看到的却不是王徽,而是五舅哥。 “大哥。” 王劭抱了抱拳,笑道:“好久不见了。” 经过了一场战争,又即将面临这样天大的变化,王劭似乎成熟了很多,性格也没有那么轻佻了。 唐禹疑惑道:“不守徐州,跑到建康来捞功啊?” 王劭挠着头道:“爹让我回来,说建康守卫战要开始了,我必须要在关键时候站出来,领兵抗击叛军,这是非常珍贵的资历和功劳。” 唐禹道:“所以你爹不让你见任何人,对吗?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王家的私兵也来了不少吧?” 王劭嘿嘿笑道:“只来了两千,爹说了,来的太多,反而会让司马绍不安,两千正合适。” 唐禹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好好干,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你妹妹呢?” 王劭道:“在陪主母呢,你要去见吗?” 唐禹当然不会犹豫,于是随着王劭来到后院的会客厅。 此刻厅堂,曹淑作为主母坐在高位,雷氏作为亲母坐在次位,王徽则是随意坐着,正美滋滋吃着水果。 见唐禹进来,她便立刻挥手道:“唐大哥!快来快来!你总算见到我的母亲啦!” 唐禹面色郑重,对着两人施礼。 作为亲母,雷氏要低调很多,只是微微颔首。 而曹淑则是上下打量着唐禹,最终缓缓道:“模样倒是不错,坐吧。” 待唐禹坐下之后,她又问道:“你倒是说说,你喜欢我家徽儿什么啊?你打算怎么给她幸福的生活啊?” 王徽立刻插话:“主母,是我喜欢唐大哥,我打算给他幸福的生活呢。” “没让你说话。” 曹淑瞪了她一眼,却又有点憋不住表情,无奈叹道:“你总向着他,也不担心他恃宠而骄,对你不好。” 王徽娇声道:“主母,我们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嘛,该怎么对双方,我们都清楚哒。” “我要和唐大哥单独说话,不陪你们了喔!” 她说完话,甚至不等两个母亲回应,便拉着唐禹就往外跑。 “哎…你…你这孩子…” 雷氏无奈喊了一声,又不禁摇头。 王徽才不管那么多,笑嘻嘻地拉着唐禹来到了花园里。 她眼珠子转了转,看了四周一眼,发现没人,才踮起脚尖,噘着嘴道:“唔…要亲亲~” 唐禹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道:“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当然好了!” 王徽喜气洋洋地说道:“陪着母亲和主母,每天种种花,做做女工,还下棋呢。” 她语气是那么轻快,笑容是那么灿烂,以至于只要跟她接触,唐禹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活跃、开心了起来。 无论心里有多少愁绪,都会被她感染,被她的纯真所冲散。 唐禹道:“接下来我可要走了,我的想法是,你暂时留在建康。” 王徽歪着头道:“为什么呢?” 唐禹道:“路上很艰苦,有很多危险,风餐露宿的,又都是男人,上个厕所都不方便,你不适合跟着。” 王徽想了想,嘻嘻笑道:“说得倒也对呢,我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可是…谁让我嫁给了你呀,当然要跟你一起走。” 唐禹握住她的手,道:“我很认真,我想的是等到了地方,我把一切安顿好,再让王劭派亲兵送你过来。” 王徽道:“苦日子不跟你过,安顿好了再过来享福么?那样我倒是轻松了,你又怎么办?” 唐禹笑道:“我没问题啊,我一个大男人,跟兄弟们一起共患难,也不算吃苦。” “才不要呢。” 王徽噘着嘴道:“一个男人应该有事业,有朋友,有知己,但也一定要有亲人。” “现在你只有我一个亲人,我怎么能不陪你呢。” 唐禹道:“咱们别讲究那一套,因为…” 王徽直接打断他的话,皱着鼻头哼道:“你肯定是小瞧我!” “什么!” “你觉得我吃不了那个苦,受不了那个罪,内心上觉得我娇生惯养…哼,小看人!” 唐禹无奈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这不是心疼你么。” 王徽娇憨笑道:“心疼我就听我的,不许把我一个人留下。” 她自信满满道:“你信不信,我能帮到你?虽然我能力有限,但我可以在我擅长的领域,帮到你。” 唐禹都疑惑了:“你擅长什么?” 王徽咯咯笑着:“当然是哄人开心呀!路途艰苦,人们最缺什么?最缺的就是开心!” “我才是你队伍里的灵魂人物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烽烟起 王妹妹很可爱,但她却绝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有自己的决断和坚持。 她坚定要一起走,唐禹也无法再劝什么只能咬牙答应,并和她约定好了时间。 离开王家的时候,王导依旧没有选择见他,这让唐禹更加坚信是司马绍来了,已经在运作大事了。 唐禹给王导留了一封信,然后便离开了。 建康有建康的风云,但这里是鲜血汇聚而成的城池,已经不再适合唐禹留下。 唐禹要去更远的地方,去一个干净的地方。 王家的旁边,就是谢家。 此刻,谢秋瞳是还没有回来的。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去梨花别院了。 去看看吧! 唐禹想了想,便直接朝谢府而去。 如今的他身份地位不一样了,没有人拦着他,他顺利就来到了梨花别院。 主楼、次楼、藏书楼,这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和谢秋瞳,和喜儿。 熟悉的一切,终究是要分别了。 唐禹看着四周,微微笑了起来。 他想去见见孙茹。 曾经的岳母大人,也给过自己一丝丝温暖,让自己在穿越初期那个难熬的时刻,见到过一缕缕和煦的光。 只是来到主院,首先看到的就是谢裒。 “你怎么来了?也不找下人通报一声。” 谢裒似乎老了些,眉头皱起,眼中似乎有愁绪。 唐禹有些尴尬,干笑道:“我…我来看看岳…额,看看你的夫人。” 谢裒深深看了唐禹一眼,最终点头道:“去吧,她藏书楼在礼佛。” 唐禹应了一声,便直接朝藏书楼走去。 在无数的经文之中,唐禹看到了香案蒲团,看到了盘坐在蒲团上,静静禅坐的孙茹。 似乎察觉到声音,她缓缓回头,看到唐禹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唐禹作揖施礼,道:“叔母,晚辈唐禹有礼了。” 孙茹连忙站了起来,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好孩子,岳母真是太久没见到你了,你啊,叫得多生分啊,怎么是叔母呢。” 唐禹无言以对。 孙茹道:“去年秋瞳擅作主张,把你休了出去,你对此耿耿于怀,一直不肯和她重归于好?” 唐禹摇头道:“我们关系挺不错的,但我们毕竟还是要分开了。” 孙茹叹道:“佛说,人的因缘际会啊,就像这天上的浮云一样,变幻无穷,聚散不定。” “孩子,秋瞳有秋瞳的苦,你是男人啊,多包容包容她。” “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心里是有你的,你看看梨花别院的次楼,还是你曾经住过的模样,她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只是她偶尔住进去,想要找找你的痕迹。” 唐禹轻轻道:“我知道她的心,我明白的。” 孙茹道:“那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大丈夫不拘小节,只要本质是好的,那就有挽回的可能啊。” “你现在出人头地了,你那些故事,岳母都听说过,和一些夫人们聚会的时候,我总是提起你,我都觉得有面子,我为你而自豪。” “如今秋瞳也走上正轨了,你们夫妻好好相处,并肩前进,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啊。” 唐禹再次作揖施礼,叹声道:“多谢岳母的好意,但唐禹已经决心要走了,这次前来是为告别,是为感谢岳母当初的照顾。” 孙茹喃喃道:“走?你要去哪里?外边可乱着呢,建康多好啊,为何要走?” 唐禹笑了笑,道:“岳母喜欢佛学,我也曾跟岳母说过两首佛偈。” “我想…我离开的原因,也可以用一句佛经经文来表达我的心。” 孙茹道:“什么经文?我知道吗?” “地藏菩萨本愿经,岳母应该没有读过。” “但其中一句,便是晚辈此刻的心。” 他看向孙茹,咬牙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正如岳母所说,建康很好,外边很乱,晚辈正是要去外边,那宛如地狱的天地,需要我去度。” 孙茹颤声道:“地狱都是魔头,你可怎么度啊。” 唐禹咧了咧嘴,狞笑道:“杀!” …… 建康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震惊文坛的丑闻。 谢家族老谢愚,当代儒学大师,被无数儒生尊敬的鸿儒,竟然是一个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 他本来就颇有学问,因开创性地提出了“理学”之说,而名震天下。 然而如今却传出,“理学”本是唐禹所著之学说,因当时唐禹是赘婿,在谢家没有地位,故“理学”被谢愚窃取。 建康哗然,文坛震惊。 许多谢愚的学生,当初谢家家宴在场的人,亲自站出来说明真相,并在太学宫举行了清谈演讲,彻底揭露了一切。 唐禹的名声,一下子达到了又一个高峰。 “在舒县,杀贪官、灭山匪、荡平恶霸世家,发展水利民生,免税分粮,使舒县恢复生机。” “在谯郡,身为区区郡丞,却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统筹世家,制约军阀,团结一切力量打退石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保住了淮河以北的河山。” “提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生使命。” “立下泼天功绩,只被封了个虚职,却毫无怨言,兢兢业业,心怀苍生,豁出命去揭露昏君罪恶。” “这样的人,提出理学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谢愚夺走了唐禹的思想!他是个欺世盗名的老匹夫!” “儒生啊,醒醒吧,我们到底该尊敬谁啊!” “孟子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唐禹所做所为,才是真正的儒生。” 建康炸开了锅,儒生沸腾了,甚至有太学宫的学生,成群结队去砸谢家的门,吓得谢愚不得不连夜离开建康。 仅仅两三天的时间,消息已经发酵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唐禹的名声,达到了全新的高峰。 而在家的唐禹知道,自己给王导留的信,发挥作用了。 他正是要王导帮自己这个忙,让自己的名誉达到最高层级。 他要在临走之前,留下一声怒吼。 “姑爷!姑爷!” 小莲快步跑进了书房,急忙道:“王敦动了!三万大军朝建康攻来了!大战要开始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今天开始,明天才会达到顶峰。” “准备好一切,明天我们有大事要做!” 小莲道:“周斐到了!他要见你!” 唐禹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这个时候见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帮我送给他一句话吧!”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第二百七十章 夕阳下 十二月二十八,距离跨年只差两日,大战已然开始。 王敦三万大军从南篱门发动猛攻,但由于建康城工事完善,守备资源充足,并未取得什么战果。 但随着石头城王含带领两万大军从西篱门开始进攻,建康的守卫顿时捉襟见肘。 照理说将近两万守军也没这么难打,但关键有两点,第一,司马羕根本不会打仗,这种上万人的规模,两方的守卫,他连防御资源的调度都搞不清楚,各种命令连珠炮弹似的往外发,但前后矛盾,搞得士兵都不知道该听哪一条。 第二,护军府一直是刁协在掌管,掌管了已经十多年了,而司马羕是刁协死后才接手,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月,大多将士根本不服他、不认他啊。 之前打着勤王的幌子造了反,将士们懵逼归懵逼,认也认了,现在又到了关键时刻,真正向着司马羕的,也就是他那一堆亲信了。 正因如此,无论是谢秋瞳还是王敦,都认为司马羕坚持不到两天。 唐禹也是这么笃定的,而且他相信今晚绝对出事,建康绝对变天。 所以,他也开始了自己的部署。 在城楼守卫战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快步来到了王家,把王徽接回了家。 大难时候,夫妻还是要团聚的好。 这一次王导竟然见了唐禹,他的表情也很凝重,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今后的路,可就没人护着了。” 唐禹点了点头,道:“今后的路,该我护别人了。” 王导道:“还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唐禹想了想,摇头道:“或许没有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司马绍在府上吧?” 王导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猜的不错,他们都在。” “司马绍、庾亮、纪瞻都在,郗鉴、温峤今晚也会在。” “世家已经做好了准备,今晚建康变天。” 唐禹微微一笑,道:“祝愿你们成功。” 王导没有说话,只是看向王徽。 王徽红着眼眶,连忙跪了下来,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徽儿不孝,不能陪在爹爹的身边了。” “徽儿只能给爹爹磕头,求爹爹保重身体。” 她给王导磕了三个响头。 王导深深吸了口气,扶起了王徽,声音也有些沙哑:“你自己选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要更坚强,更大度,更宽容,更智慧。” 王徽小声道:“女儿明白的。” 王导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忘了王家,别忘了你的兄长们,关键时候,该拉一把,还是要拉一把啊!” 王徽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啜泣道:“女儿知道,女儿才不是泼出去的水呢。” “去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走你自己的路。” 王导缓缓回头,背对着他们。 王徽擦了擦眼泪,坚定地挽住了唐禹的胳膊。 唐禹对着王导鞠躬,然后带着王徽大步朝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远,王导连忙回头追了出去。 他紧紧跟着,又怕打扰,在门口悄悄看着,脸皮颤抖着,最终深深叹息。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但很快眼神就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远离了亲情,就用其他东西来弥补吧。 他目光锐利,冷声道:“传我命令,发布讨贼檄文,广传建康。” “司马羕这个叛贼!该见阎王了!” …… 回家,回家。 唐禹带着王徽,回到了唐府。 小荷在哭,哭得撕心裂肺。 原因很简单,唐府的几乎所有东西都不会带走,但小荷舍不得。 “真的不带吗?多好的锅啊,多好的碗筷啊。” “还有那么多衣服,我们却只带了不到两成。” “还有粮食,还有这么好的桌椅板凳,还有床。” “我小时候,都没见过床是什么样子。” 她扒拉着心心念念的“资产”,眼巴巴地看着唐禹,小声道:“公子,我们都带着吧,万一用得着呢。” 唐禹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会有的,小荷,这些东西我们以后会再购置的。” 小荷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哽咽道:“可是…就这么丢了,好可惜…” 平时活泼快乐的她,此刻像是一个被砸碎了玩具的孩子,无助又可怜。 唐禹不怪她,只是不停安慰着她,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来安慰!” 王徽笑着走了过来,把唐禹拉开,笑道:“你啊,根本不会安慰姑娘。” 她拉着小荷,走到一边,在小荷的耳畔轻轻说着。 小荷直接就不哭了,擦了擦眼泪,微微点着头,然后和岁岁一起去收拾东西了。 这让唐禹直接懵了,疑惑道:“你到底说了什么,让她一下子就看开了?” 王徽歪着头道:“不告诉你,反正小荷妹妹已经好啦!” 她有她的办法。 爹爹的话她都记得,要更坚强、更大度、更包容、更智慧。 小莲道:“收拾好东西之后,我们又该做什么呢?” “等!” 唐禹看着外边的太阳,缓缓道:“等夕阳西下,等天地出现血色。” 他静静坐在院子里,脑中不断浮现着这几天的安排。 城墙之上的战斗声和怒吼声,震彻了整个城池。 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惨叫的声音。 这里看似繁华,但在不起眼的角落,在那些黑暗的裂隙里,却长满了霉菌,布满了驱虫,腐烂的痕迹不断蔓延,最终将淹没一切。 唐禹要留一团火焰给建康,到时候,火焰可以焚毁驱虫,给百姓留下一份希望。 黄昏,残阳如血。 整个建康城都被染成了红色,城墙之上,鲜血熠熠生辉。 王导腾地站了起来,凝声道:“时机已到!恭迎太子殿下!” 司马绍身穿龙袍,大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负手而立,看着在场诸多世家首领。 王导道:“请太子殿下下令,攘除奸凶,铲灭奸佞,重掌建康,重振乾坤。” 庾亮、陆晔、纪瞻等一众大臣,全部站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他们的心腹和属下,是他们培植的官僚,是建康的核心人物。 “走!去城楼!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司马绍大吼一声,率先走出了王家。 王导、庾亮、纪瞻等数十个世家掌舵人,带着上百个亲卫,紧紧跟着司马绍。 血色的街道,行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避开。 “那是谁…”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回来了!” 人群中有人惊呼,更多的人把他们认了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 温峤大步走来,大声道:“司马羕贼胆包天,弑君篡权,罪该万死,请太子殿下继位,重塑大晋乾坤,打退叛逆大军。”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建康城的名流。 而远处,上百个亲兵的簇拥下,郗鉴身披甲胄,大步走来。 他半跪而下,抱拳道:“老臣参见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为陛下伸冤,为建康百姓做主。” 他代表的是流民帅团体。 另一边,谢裒、桓彝、周斐等带着侍卫走来。 谢裒大喊道:“请太子殿下继位登基,为大家做主,护我大晋江山。” 他们代表北方家族。 陆玩、陆晔等人带着江东贵族也走了过来。 整个街道,都被世家、贵族、名流以及他们的追随者、侍卫所填满。 看到这一幕,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诸位,请随我一起,前往城楼。” 浩浩荡荡的建康统治阶级,以强大的声势,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血色夕阳下,唐禹也走出了唐府。 他也要出场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龙腾渊 与司马绍那边的声势浩大不同,唐禹仅仅是一个人出门,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北域佛母。 他穿着青衣,大步朝前走,没有人注意到他。 司马绍从乌衣巷赶往南篱门,身后已经聚集了上千人。 唐禹从唐府前往太学宫,要经过秦淮河。 于是,他们在秦淮河畔的朱雀门相遇了。 司马绍带着统治阶级,迎面而来。 唐禹一个人,迎面而去。 二者相遇在街头,却都没有停下。 司马绍的目光顿时锁定了唐禹,温峤、王导、庾亮、陆晔、谢裒、桓彝等诸多大臣,都看到了唐禹。 温峤甚至想打招呼,但见其他人没有开口,见气氛不对,于是也没有开口。 而唐禹,根本没看他们一眼。 他身穿青衣,昂首挺胸,大步与司马绍众人擦肩而过。 “唐禹!” 温峤最终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他大步来到唐禹身边,把玉牌递给了他。 他低声道:“多谢救命之恩,温峤牢记于心。” 唐禹笑了笑,没有言语,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司马绍的团体,代表着建康城的天,大晋朝的天。 唐禹什么也代表不了,他只有一身青衣,他现在只是一个儒生。 这一瞬间的擦肩而过,仿佛成了永恒,奠定了未来的基础。 “唐禹要去哪里!” 司马绍突然开口,冷冷道:“他这个方向,要去太学宫吗?去做什么!难道又是说一些危言耸听的话!” 王导淡淡道:“殿下,无论他要说什么,我们都管不到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拿回建康的统治权,拿回我们应该有的一切。” 司马绍眯眼道:“我知道,呵,唐禹选择的时机真好啊,恰好在我们都管不到他的时候。” “另外…他故意等到现在,和我们擦肩而过,是做什么?在挑衅吗?” “希望他将来还有这个胆气!” 守城之战,如火如荼。 两方应敌,敌军数量又远大于己方,守城资源的调配到处堵车,搬石头的、搬木头的、搬弓箭的、抬金汁的,互相错不开峰,也没有固定的路线,到处都是乱的。 杀敌的找不到方向,哪里该支援,哪里守军饱和了,哪里已经快被突破了。 全是乱的。 司马羕的脑子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司马播提着剑倒是勇猛,一边杀敌,一边呵斥着其他杀敌不力的将士,却始终凝聚不了人心。 而就在此时,有亲卫立刻来禀报了:“将军!将军不好了!” 司马羕已经快气疯了,大声道:“又出什么事了!” 亲卫喊道:“是太子!太子出现了!带着好多人!” 司马羕微微一愣,随即大喜道:“他竟然真敢混进建康?” “不管有多少人!直接都杀了!” 亲卫道:“已经派人去了,但…但他们投降太子了啊!” “什么!” 司马羕惊呼出声,连忙跑下城楼,朝前看去。 只见司马绍大步走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世家掌舵人、名流和权贵,以及他们上千人的侍卫。 司马羕深深吸了口气,当即怒吼道:“你这个叛逆的太子,你亲手弑君,如今还敢回建康,来人!给我杀了这个叛贼!” 司马绍目光冷漠,沉声道:“司马羕!借勤王之名!行弑君之实!人神共愤!天地共诛!” “而等守军,乃大晋之天兵,岂能从一叛逆,被这篡逆之辈所指示。” “且立刻把司马羕及其家属、亲信捉拿了,戴罪立功。” 王导站了出来,大声道:“司马羕乃弑君恶贼!尔等士兵先不知情,可以无罪,还不快听太子殿下号令做事!” 一个个大人物站了出来,代表着晋朝统治阶级的各个团体,发出属于自己团体的声音。 而护军府这些守军守将,本就是司马睿和刁协培养出来的,本就对司马羕不太忠诚,此刻面对如此局势,哪里还会听司马羕的话。 他们一个个跪了下来,纷纷喊着:“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幕,让司马羕直接脑子都宕机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反叛和谋逆,就是一个笑话。 自己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因为…这些世家大臣,也想要司马睿死,让司马绍登台了。 有人想让自己成功,自己才成功了。 政治就是这么可笑。 “拿下这些叛逆!” 司马绍一声大吼,无数人朝着司马羕冲去。 司马播及一种心腹,面对如此局势,毫无还手之力,纷纷被抓了起来。 直到此时,王导才缓缓道:“带到城楼,直接斩首。” “这一次,我们为太子而战,也为大晋的新皇而战。” 司马绍举起了手臂,大声道:“所有的罪过!既往不咎!此刻的拼杀!都是功绩!” “朕新上位,初登大宝,此首战也,所有立功者,皆有钱拿,皆有官升,皆有爵封。” “守住建康!就是守住你们光明的前途!” 他拔出了王剑!斩下了司马羕的头颅,怒吼道:“以血为誓!杀进叛逆!” 无数人怒吼着,用手中的刀剑,去迎接一个全新的时代。 而此刻,唐禹还走在街道上。 只是他身后不再只有梵星眸,还有诸多儒生,一些不配跟着王导他们走的儒生。 这些儒生,要么是寒门,要么只是普通百姓,机缘巧合之下读了书。 政治大事,他们没资格参与。 但他们认识唐禹,他们看到他,便追随他。 唐禹没有说话,但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来到了太学宫的门口,回头一看,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青衣灰袍。 他缓缓道:“这是太学宫,你们没有资格进。” “但我说你们可以进,你们就可以进。” “跟我进来!我有话要说!” 在沉默之中,无数的儒生,跟着唐禹进了太学宫。 而在太学宫内,留下的也是没资格参与政治的儒生。 他们看到唐禹进来,一时间都呆住了。 “理学”的创立者,提出儒生使命四句的大儒,一个功绩滔天的人,一个为民造福的人,一个敢于直面黑暗的人,一个真正的儒生。 当代儒家,以唐禹为首,以唐禹为魁。 所以见到他,诸多儒生纷纷作揖施礼,神色恭敬。 唐禹依旧没有说话,他站上了那个高台。 儒生们自动就围了过来,密密麻麻人头攒动,足有千人之多。 唐禹看着他们,缓缓道:“大家应该都听到消息了,太子殿下回来了,带着无数世家、权贵、名流,去了南篱门。” “建康要变天了,大晋或许不会倒下,而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这一切与我们无关,因为我们根本没资格参与。” 无数的儒生,沉默无言。 唐禹笑着,突然高举右手,大吼道:“自汉朝独尊儒术以来!我儒家弟子!何曾有如此灰暗、卑微之时!” “我本可以去城楼那边!” “但我选择跟你们站在一起!” “我要告诉你们!我们儒生没错!” “我要告诉你们!我们该怎么去做!”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声吼 建康城楼之上,司马绍带领着两万守军艰苦抗击,浴血奋战。 太学宫之内,唐禹站在高台上,俯瞰上千儒生。 而儒生们则是围绕在他的身边,仰着头,垫着脚,伸着手,恨不得触摸到他的身躯,触及到他的思想。 有人用刀剑抗敌。 而思想却是最锋利的刀剑。 唐禹看着他们,缓缓道:“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我们民族的选拔制度得到了巨大的进步,察举制逐渐形成。” “诸君都是读史之人,当知察举之核心,在于孝、廉、经学三者,凡入仕者无不通经学儒理,已成共识。” “而如今呢,世家大族把持文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门第出身竟然比本身的才学、道德更有用。” “因此,投胎成了做官的最重要条件,圣人经义则不读也罢。” “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总是抱怨,总是愤懑,总是感叹不公,却从无一人去真正考虑怎么解决。” 他娓娓道来,让众人心中憋着一口气,仔细倾听。 在场千人,竟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唐禹叹息道:“《尚书》言:非知之艰,惟行之艰。这是知易行难之理,然我观如今尔等,竟连知之亦难做到。” “儒生何以轻贱?儒学何以没落?非战乱也,非书籍失传也,皆因选官制度也!” “制度就决定了,我们这些出身贫寒的人,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识渊博,堪比亚圣又如何?谁人知晓?谁给你发挥的舞台?” “我们这些人,参加清谈都没资格单独说话,都没人听我们说话。” “要改变儒学儒生之处境,唯有改变制度。” 他看着在场众人,呢喃道:“我们不该再用如今的制度,那是为世家贵族打造的制度。” “我们该开进士科,该开科举。” “任何人,只要寒窗苦读,博览群书,只要刻苦奋进,深谙圣道,即可参加圣人经义及策论考试,凭借学识取得成绩,凭借成绩取得职位,构成这朝廷之官员。” “唯有如此,儒生才有出头之日。” “唯有如此,平民百姓才有读书翻身之日。” “唯有如此,官僚才不至于平庸,贪腐才不至于糜烂,朝廷才不至于全是蛀虫,江山社稷才会焕然一新。” “唯有如此,才有人尊重才华,尊重知识,尊重每一个明德、明理、明义、明政之人。” “唯有如此,百姓才知道好与坏,官员才有基本的道德,天地才不至于如此黑暗。” “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无数人听着这些话,宛如醍醐灌顶,震得他们浑身发颤。 他们没有怒吼,没有呐喊,只是眼神炙热,拼命朝前挤,想要靠唐禹更近。 唐禹看着他们,缓缓笑了起来。 他喜欢演讲,他总被成功的演讲所感动。 什么东西最让人折服?什么东西最有魅力?不是金钱,不是美人。 真正有魅力的,是站在高台上,用话语让平凡的灵魂最终觉醒的人。 最伟大的演讲家,一定是最伟大的政治家。 在他的心中,最伟大的演讲家,不是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落榜美术生。 而是那个叫弗拉基米尔的人,一个普通的人。 当唐禹站在这个位置,当他看着眼前无数炙热的目光和兴奋的脸庞,他就会回想起伟大导师的模样,心中燃烧起熊熊的烈火,足以将世界焚毁的烈火。 …… “奇怪,司马羕哪里来这种本事,竟然能把守军指挥得井井有条,资源调度、查缺补漏、密不透风,让我们举步维艰。” “五万大军攻城,如果对方这样打,我们真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王敦脸色很不好看,咳嗽了几声,大声道:“暂停进攻,让士兵重新整顿。” 话音刚落,外边就有亲兵快步跑来,大声道:“报!将军!郗鉴率领两万余流民军,已从北篱门进入建康城了。” “什么?你说什么?” 王敦直接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道:“不可能!谢秋瞳和钱凤不可能连一个郗鉴都挡不住!” 又一个亲兵冲了进来,急忙喊道:“启禀将军,钱凤将军所部一万之众,突然出现在石头城以北十里处,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石头城而去。” “谢秋瞳之北府军,正南下直扑王含将军北部侧翼,已经在发动进攻了。” 听闻此话,王敦一时间都站不稳身体,只觉头痛欲裂。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吼:“无耻!卑鄙!可恶!钱凤你跟了我二十年,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栽培吗!” 直到此刻,他才确定自己被骗了,钱凤背叛了,而谢秋瞳是诈降。 后知后觉,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事实,比如司马羕根本不具备统领护军府的能力,司马绍只要联合世家大臣就能轻易夺权。 可当初谈判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不对! 沈充!沈充向来是和钱凤穿一条裤子的! 钱凤叛变了,那沈充肯定也叛变了,东南边太湖畔的流民军挡不住了,而且甚至会与沈充一起包抄我。 想到这里,王敦顿时有了退意。 还剩至少四万大军,退守武昌郡,绝对没问题。 司马绍根本没能力打进来,我也不失为一方军阀。 再打下去,各方都是敌人,下场唯有全军覆没。 而正是王敦即将下令撤退之时,外边有亲兵抱着一个大木匣走了进来。 “将军,这是钱凤将军送来的东西,说是情报。” “钱凤?” 王敦冷冷道:“打开!” 木匣子顿时打开,里边赫然是两颗带血的人头。 王敦身体猛然一颤,一时间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却又已经失声。 他按着心口缓了好久,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痛呼道:“应儿!我的应儿啊!” 这两颗人头,竟然是王应和王舒的。 王敦本没有子嗣,过继王应之后,对其宠爱有加,宛如心头肉一般。 此刻看到人头,一时间心都碎成了残片。 他不禁怒吼道:“钱凤!你不得好死!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作为王敦二十年的老部下,钱凤自然有大量的心腹,无论是武昌郡还是姑孰,都有可以执行刺杀任务的死士。 王敦心中明白,故而又悔又痛。 身体发病,他口鼻溢血,自觉命不久矣。 心中怒火滔天之下,他发出一声吼:“取我战甲来!我要把他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啊!” …… “我不能留下了。” 唐禹看着上千的儒生,声音充满遗憾、充满唏嘘。 “建康变天了,司马绍即将继位,他根基浅薄,与我素有恩怨,自然容不下我这种功高盖主之人。” “事实上,从前天开始,我已经遭遇至少五次刺杀了。” 儒生们看着他,眼含热泪。 唐禹道:“我读书以来,一心报国,虽然出身贫穷,却从不唯利是图。” “圣人言: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事于仁,必也圣乎。” “无论是舒县还是谯郡,我唐禹所作所为,苍天厚土共鉴,不外乎仁也。” “然而这片土地已经容不下我这种一心为民的人了。” “我要走了。” 他看着在场众人,深深作揖而下,大声道:“建康,交给诸君了!大晋,交给诸君了!百姓,交给诸君了!” “请诸君,莫要在浑浑噩噩、唯唯诺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全靠诸位了。” “唐禹,拜托了。” 他大吼着,走下了台去。 无数的人,让出了一条路,纷纷伸出手触摸他的身体。 唐禹大步朝前,没有任何停顿。 他快步走出了太学宫,径直上了马车。 他脱下了青衣。 他穿上了战甲。 他的声音如此冰冷:“出发!杀向皇宫!” 第二百七十二章 鹤冲天 王敦疯了。 这是所有人的看法。 在事情已经定调,局势已经无法逆转的情况下,他仍然执迷不悟,猛攻建康,恨不得和司马绍同归于尽。 王敦的心已经死了,他命不久矣,也彻底绝了后,如今是万念俱灰,只想杀上一场。 司马绍不知道这一切,只当敌人攻势太猛,立刻组织守军抵挡。 而此刻,浩浩荡荡的流民军,也终于穿梭在了建康城中。 郗鉴骑在马上,面色庄重严肃,身披甲胄,气势无穷。 两万大军虽然是流民军,但竟然队形整齐有素,徒步向前也丝毫不乱。 百姓们被这种军容震慑住,纷纷避让。 此刻正是黄昏,残霞已经消失殆尽,只有西天剩下了一抹余红。 这昏暗的天地,流民军铁蹄踏过街道,在无数人避让的同时,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匹马,一个人。 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单人单骑朝着流民军迎面而来。 郗鉴眉头顿时皱起,疑惑道:“前方是哪位将军?是否是太子殿下派来迎接的?” 唐禹没有言语,只是继续朝前,与之擦肩而过。 天彻底黑了。 郗鉴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只看见他明亮的双眸,映着已经消逝的余红。 那一抹余红,像是黑暗中的火焰。 郗鉴管不了那么多,而是带着两万大军朝着南篱门而去。 而与此同时,一个个身披铁甲的士兵,从狭窄的小巷中骑马而出,汇聚在了唐禹身后。 史忠大声道:“主公,我们三百精锐,跟随周斐进城,此刻全部到齐。” 唐禹目光如炬,朝前挥刀:“此刻皇宫守备空虚,仅有几百太监、宫人守卫,凡阻拦者,直接就地格杀。” “是!” 史忠等人大吼出声。 天已黑尽,街道再无行人。 这是唐禹再一次进宫,这一次,他提着刀去的。 快马朝前,宫城的守卫听到了黑暗中的马蹄声,忍不住大吼出声。 迎接他的是雪亮的刀! 唐禹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怒吼道:“开门!否则全部杀绝!” 宫人已经被下破了胆,直接朝四周逃散。 一道金芒闪烁,梵星眸突然出现,双手结出一道印法,恐怖的内力直接轰在了宣阳门上。 这沉重的宫门,顿时倒塌。 唐禹一马当先,直接杀了进去。 无数宫女、太监惊叫不已,仅存的侍卫也到处溃逃。 梵星眸如流星一般划破天际,又来到大司马门前,一掌打碎宫门。 唐禹等人骑马而入,势如破竹,遇到小股反抗也迅速消灭,直接往密阁而去。 这个时代的国库呈现分散化的特点,所有的金银、钱粮都不会放在一个地方。 但建康宫的密阁,存放了几乎所有的皇室收入,是所有国库之中金银储备最多的地方。 即使是司马羕面对王敦这么大的威胁,都留了足足八百人在这里守卫。 三百对八百! 能不能赢! 唐禹举起了刀,大声道:“奉太子之口谕,提调金银前往南篱门奖赏抗敌将士及支援的流民军,尔等司马羕叛军,立刻跪地投降,否则直接抄家灭族。” 这句话让本来就心中没底的守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唐禹拿来火把,大吼道:“你们难道认不得老子!老子连石虎的铁骑都杀得!难道还杀不得你们!” “十个呼吸之内不投降!全部杀了!” 史忠等一众士兵纷纷怒吼出声。 侍卫统领还想解释什么,他站了出来,大声道:“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得随意动用国库金银,就算…” 话还没说完,唐禹就怒吼道:“宰了他!” 梵星眸随手一记手刀朝前劈出,一道金芒直接切下了侍卫统领的头颅。 鲜血飞溅之间,其他人胆裂魂飞,纷纷逃散。 照理说,看守国库的该是精锐,但此刻他们却已经羸弱成了这样。 晋国,就是这么烂。 唐禹大声道:“进去!快!” 梵星眸走在最前头,一路朝下赶往密室,四周墙壁都包着铁皮,前方的大门更是沉重无比。 但一力破万法! 梵星眸浑身上下内力如巨浪一般狂涌,恐怖的力量直接涌入,轰开了大门。 唐禹沉声道:“史忠!带人进去取钱!只要一万两黄金!” 这里大概有将近四万两黄金,还有超过二十万两白银。 唐禹不会拿那么多,一万两黄金正好,再多,反而会遭到剧烈的反扑。 只是他看到师父跑到金堆里,狠狠塞了几大坨在自己的兜里,才心满意足走了出来。 “好多钱啊!” 梵星眸嘻嘻笑道:“可惜啊,拿不了那么多。” 她心情十分兴奋,声音都变得可爱了很多,笑容甜美。 唐禹大声道:“拿够了就走!不得逗留!不得私藏!” 史忠道:“主公放心,来之前就严令过了,绝对没人敢藏私。” “走!离开建康!离开这个鬼地方!” 唐禹大笑出声,带着三百精锐,一路朝北篱门而去。 没人阻拦他,战事都在西篱门和南篱门,北篱门仅有守军百人,唐禹随便一个奉太子之命,就让他们开了门。 然后三百精锐迅速出城,朝北而去。 城门外,三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徽见到唐禹出来,当即挥手道:“在这里!” 唐禹道:“不是犹疑之时,王妹妹上车,立刻朝北。” “好嘞!” 王徽见他没事,顿时安心进了马车,聂庆驾车直接朝北而去。 天是昏暗的,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这一次离开建康,恐怕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回来。 但这一次离开,不是龙困浅水,而是先鹤冲天,再无阻碍。 “再见了,建康。” “再见了…” 唐禹喃喃出声,再不犹豫,直接跟上了队伍。 他骑着马朝北而去,很快就来到了那一棵树下。 他看到了那一座修缮完整的坟墓。 他下了马,大步走了过去,重重跪下。 身旁,王徽不知何时也已经和他一起跪着了。 唐禹道:“爹,儿子要走了,不是逃避,不是放弃,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你在天有灵,且看着儿子怎么去做事,怎么去当官。” 王徽则是轻轻道:“爹,我一定照顾好他,做一个好妻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次没有煽情,没有太多的誓言,只有两个人面对崭新的一切的从容。 王徽笑道:“你在这里陪爹说一会儿话,我先回马车上等你。” 这里就在官道旁,不足百丈的距离。 王妹妹怎么会突然说要先回马车? 唐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地上有香灰。 堆积的痕迹很明显,没有被风吹散,这说明…时间还不久。 有人来祭奠过。 唐禹莫名心中一颤。 他连忙站了起来,仔细找着。 然后他便呆住了。 在视线的另一边,那个林子里,赫然站着一道身影。 天很黑,但唐禹无论如何都认得出她。 他快步朝那边跑去,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他知道两人不能再见了,身份不一样了,她有她的立场,自己有自己的立场。 于是,两人隔着十丈的距离,就这么互相看着。 看不到脸,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身影的轮廓。 树林中,那个纤细的身影,给唐禹微微一福。 那是妻子对丈夫的礼仪。 唐禹攥紧了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那道身影融入了林间,彻底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从头越 黑暗的天地,林中更是不见光影,那道身影好像出现过,又好像从来没有出现。 只有那坟墓前还未散去的香灰,被风卷起,吹到天空上,飘向未知的远方。 冬天的建康真冷啊,冷得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辰,甚至看不见路。 过去的事历历在目,未来的一切都是茫然的。 他爱她吗?她爱他吗? 如果是肯定的答案,又为什么要分别? 如果未来是迷茫的,又为什么要离开? 在做事情之前,没人知道最终的答案。 但无论是唐禹还是谢秋瞳,他们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先去做。 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没有痕迹。 可唐禹是知道星辰的,那些光晕只是被遮住了,被一团又一团的黑云遮住了。 他唯有轻轻叹息。 “别看了。” 梵星眸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缓缓道:“她不会出来见你的,她有她的自尊。” 唐禹道:“师父,她走了吗?” 梵星眸摇头道:“在林子里的黑暗深处,静静站着,正看着你呢。” 唐禹苦笑道:“她真倔强。” 梵星眸道:“你也不赖,好端端的从龙功臣不做,非要弑君,把光明的前途全部毁了。” “之后又怎么办?司马绍必然通缉你,天下之大,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有时候啊,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莫名其妙,把自己玩成了这样。” 唐禹笑了笑,看着漆黑的天地,缓缓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是崭新的开始。” 他看向梵星眸,道:“师父,我宁愿死在这逃亡的路上,埋骨在遥远的他乡,也绝不会做这腐朽朝廷的立柱顶梁。” “等回了极乐宫,帮我哄一哄喜儿,就说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我心里一直念着她。” “因为,我是去做英雄了。” 说完话,他轻轻挥手,告别梵星眸。 也告别了在林中观望的那个女人,那个雄心壮志、才华横溢,生命却即将走到尽头的女人。 她在和时间赛跑。 唐禹也是。 梵星眸看着自己这个徒弟,看着他宽阔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 但她忽然又觉得,喜儿找了这样一个男人,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目送着马车远去。 寒风吹来,她悚然一惊,脸色也变得古怪。 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一向我行我素的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帮唐禹做了很多事,好像莫名其妙在听他的安排和命令。 被他影响了,却浑然不自知。 这才是真正令人可怕的地方。 “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梵星眸疑惑着,却又慌忙瞪大了眼,喊道:“不对!他黄金没给我!地方也没给我说!” “那叫我请高手干嘛!老娘定金都给了!” 她突然意识到,请高手,或许只是个幌子。 自己被小徒弟骗了。 …… 建康的战斗并不会持续多久,事实上,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因为…王敦死了。 心如刀绞,披甲上阵,导致旧病复发,直接猝死在了战场上。 领袖死了,钱凤和沈充又反了,王敦的大军顿时溃散。 而王含的两万人,在攻城的同时,被谢秋瞳突然从背后袭击,仓皇应敌,又得知石头城被钱凤攻破占据,后勤补给直接没了,一时间心态爆炸,带着病跑路了。 想要跑路哪里有那么简单,他可是实实在在的、还活着的敌酋。 谢秋瞳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所以在天亮时分,便率领北府军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收尾战争,已经并不复杂,所以在十二月二十九的中午,司马绍便从城楼上撤了下来。 他也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皇宫被攻破!国库被抢了!” 司马绍万万没有想到,建康城内部竟然还有力量能攻入宫门,那里可是有上千人。 “谁干的!谁干的!” 他打了胜仗的好心情彻底没了,攥着拳头低吼出声。 禀告的士兵跪在地上,哽咽道:“是唐禹干的,他说是太子口谕,我们就没敢阻拦,谁知道他突然发难,背后捅刀,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拼死保护国库,最终把唐禹打退了。” “但事后经过清点,国库少了足足一万两黄金。” 司马绍冷冷看着士兵,咬牙切齿道:“昨晚为什么不禀告?是不是忙着编造这些应付我的话术来了?” “真是你们拼死奋战打退了唐禹?那你们可真忠心啊!” “可是老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骗了!” 他根本没心情和士兵废话,连忙跑到郗鉴跟前,沉声道:“假节,建康有一叛逆之臣,抢夺国库后逃离,根据消息,是往北逃去了。” “请假节派出两千兵马,围追堵截,势必要拿下这个叛逆。” “因为他很可能就是弑君之人。” 郗鉴面色严肃,郑重道:“可是唐禹?” 司马绍道:“假节竟知此人?” 郗鉴看了司马绍一眼,叹息道:“力挽狂澜守住谯郡的功臣,岂会不知。” “殿下,这种人一旦跑出了建康,就很难追到了。” “应当飞鸽传书各大北方世家,请他们沿路设卡,布置暗哨,找出唐禹的具体位置,再制定围堵计划。” “老臣毕竟是流民帅,与江湖各个帮派宗门联系紧密,也可通过江湖关系,找寻唐禹的行踪。” 司马绍沉默片刻,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假节了。” 他的话有些应付,是因为他心中总是不安。 唐禹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是看似漫不经心,有时候甚至很不着调,比如提出要与七十岁老叟单挑这种鬼事情… 但司马绍却深知,此人城府极深,做事往往谋而后动,挑衅的时机,行动的时间,都恰好抓得很准,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期谋划。 很快,崭新的情报肯定了他的判断,唐禹一家已经消失了,看样子是提前撤离了。 “往北…” 司马绍眯眼道:“你真正起家的地方是谯郡,想去那里躲着,靠百姓保护?” “呵,看来你也知道再不跑就大难临头了,所以临走之前还抢了钱。” “唐禹啊唐禹,你或许在为你的小聪明感到高兴,但总体来说,你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而我即将成为皇帝。” “小聪明,是办不成大事的。” 他淡笑着,呢喃道:“我有的是时间来收拾你,躲到哪里都没用。” 阳光照在他脸上,司马绍知道,一切只是开始,这纷乱的天下,该逐渐走向正轨了。 他要从头再来,制定自己的计划,强国兴邦,发展大晋,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一统天下。 他在想,畅想着很多事。 但谢秋瞳此刻身披银甲,正在战场上亲自指挥战斗。 她在做。 这就是差距。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各自豪迈 王含被北府军突然捅刀,慌乱之下逃往石头城,又被钱凤拦住,彻底失去了补给,心态崩塌之下,无脑向南跑路。 而当日下午,苏峻、刘遐及沈充各部共计两万人,围追堵截,终于将王含拦住,战斗彻底结束。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王敦叛逆大战,竟然在短短两三日时间内就结束了。 看似王敦败得轻易,实际上却是周密的计划和安排。 决定胜负的因素在方方面面,只是在疆场上显现而出。 十二月三十的夜晚,众军班师回朝,谢秋瞳、钱凤、沈充、苏峻、刘遐等一众将领回到建康。 而建康这边,郗鉴、纪瞻、王导、陆晔、庾亮、温峤等一众司马绍的心腹大臣也已然齐聚。 建康城火光滔天,灯火通明,数万大军在城内游行,宣告战争的胜利,宣告崭新时代的降临。 无数世家大族、社会名流响应,纷纷被邀请进建康宫。 在这除夕之夜,在这岁末年初交替之夜,司马绍穿上了龙袍,连夜祭祖祭天,宣告司马羕的阴谋,祭奠司马睿,同时登基,年号太宁。 在宽阔的宫殿,在端门与太极殿之间的广场上,司马绍宣告大赦天下,封赏功臣。 王导封始兴郡公,拜丞相,封太傅,位极人臣。 温峤封骠骑将军,为江州刺史,率军解决王敦在武昌郡的残余势力。 庾亮封永昌县公不受,转任护军将军,镇守建康。 谢秋瞳作为此次战役的灵魂人物和战略核心,也是实际指挥官,功劳最大,封广陵侯,镇东将军,都督广陵军事。 郗鉴、苏峻、刘遐等一众大臣,都得到了相应的封赏。 登基仪式结束,司马绍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在场诸多大臣,心情豪迈。 他大声道:“南渡以来,先帝励精图治,深耕南方,呕心沥血以至国泰民安,殚精竭虑以至社稷繁荣。” “然野心之辈不绝,宵小之徒不止,前有杜弢(音同涛)、王冲聚众叛逆,今有王敦、王含擅权造反,北有石虎入侵,西有成国骚扰,内忧外患,使江山倾颓、社稷倒悬。” “幸有周访、祖逖、郗鉴、纪瞻等诸多忠臣挺身而出,王导、陶侃、庾亮、温峤等诸多名臣力挽狂澜,方有今日之太平。” “前为太子,今为新君,朕理应向诸位鞠躬致敬,感谢诸位一心为国,德昭日月。” 他站了起来,对着众人作揖,深深鞠躬而下。 众臣面色严肃,回之以礼。 司马绍继续道:“数年来,国家战乱频繁,百姓困苦不堪,如今境内平定,再无战事,朕有意趁此机会,与诸位大臣一同精进,修缮律法,休养生息,提升国力,使大晋尽快恢复繁荣。” “也盼望诸卿,以和为贵,以大局为重,勠力同心治理国家,让我大晋兵强马壮,足以应对天地大局之变。” “待时机成熟,大晋将要北伐,拿回失地,一统天下,开辟一个繁荣昌盛的时代。” 他伸出手臂,衣袖一挥,尽显君王风范。 下方众臣齐声喊道:“圣君英明!” 看到这一幕,司马绍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他大笑道:“子时已至,新年到来,一切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开始。” …… “要下雨了。” 唐禹皱眉看着黑暗的天空,感受到了寒风。 这一夜是除夕,但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行走在黑暗之中,穿梭在杳无人烟的官道,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举。 聂庆皱眉道:“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家,况且我们这么人,根本不可能借宿。” “等会儿大雨来了,怎么办?” 唐禹想了想,才道:“躲进树林里去吧,看有没有能躲雨的地方,实在不行就暂时扎营,先休整一晚。” 雨是说来就来,不到一刻钟,大雨滂沱而下。 天地万物都湿润了,三百多人已经跑进了林子里,借着密集的树林,搭着简易的营帐。 众人浑身都淋湿了,寒风吹来,湿润的衣服贴在身上,真是冷得要命。 逃往的路必然是艰辛的,但开局就是这种雨,也足够让人心情沮丧。 至少聂庆是心情沮丧的,他像条死狗一样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叹息道:“老子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走,分明可以在谢家好好享福的。” “结果跑出来,大冬天淋雨,睡的地方都没有,火都生不起来。” 唐禹眯着眼道:“你都这样想,那手底下的将士们肯定也有类似的情绪。” “凭借单纯的崇拜而跟着我,那即使再坚定,也始终走不远。” 聂庆道:“这样折磨,当然走不远。” 唐禹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朝前走去,帮忙一起搭着帐篷。 “压住压住!用石头压住这个角啊!” “绳子绑紧一点,不然很快就松了。” “帮我抬一下,把布拉直。” “草席湿了,太重了,竹竿和木棍受不住力啊!” 林间依旧有雨落下,大颗大颗打在人的身上,刺骨的寒冷让人们浑身发颤。 “我来搬!” 唐禹吼了一声,抱起一块巨石就端了过去。 众人显然是愣了一下。 唐禹道:“史忠你把那边的草席拿来,抖一抖水。” “来个人跟我扯一下布,要绷紧一点,不然积水了就要垮塌。” “愣着做什么啊,快做啊,一起把帐篷搭好。”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跟着干活。 雨打在唐禹的脸上,他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帮了这边帮那边,让众人十分意外。 甚至,他还有余力和大家开着玩笑。 “那小子,你拿个竹竿都摇摇晃晃的,这点力气,将来娶了媳妇都压不住啊。” “明天多分你一碗饭,吃饱一点,长壮一点,不然你小子怎么造娃。” 众人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这种沮丧的时刻,一起遭罪,也一起干活,却有说有笑,气氛一下子就没那么沉寂了。 唐禹似乎永远都找得到话说,一会儿调侃其他人,一会儿又自嘲自己。 “老子当初上青楼的时候,才十四岁,胆子小得很,人家让我挑,我不好意思,说随便安排一个就行。” “结果来了个肥婆,差点把老子坐死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要多吃才行,要不然能有今天这顶好的身体?” 这番话把一众男人笑得不行。 史忠甚至忍不住嘲讽道:“是不是顶好的身体,那得试过才知道。” 唐禹道:“大家离他远一点,史忠这王八蛋喜欢男人,怪不得一直不成亲。” “说吧,大家伙儿又谁被你试过啊。” 这下众人慌了,纷纷自爆说没那回事。 史忠道:“今天谁干活慢,老子就破了他的门!” 这下大家都不敢偷懒了,一个个干得十分起劲。 而营帐还没搭好,远处火光升腾,一口口大锅架上了。 很快,王徽带着岁岁、小荷、小莲,淋着雨,护着热腾腾的姜汤走了过来。 聂庆撇嘴道:“还是讨了婆娘有好处啊,淋着雨给你送姜汤,咱们这些老光棍羡慕不来。” 众人纷纷调笑了起来。 而王徽则是笑着走来,脸上挂着雨水,头发已经湿了。 她绕过了唐禹,把姜汤递到了史忠面前,笑道:“史将军,快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这下众人顿时不笑了。 史忠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慌忙看向唐禹。 唐禹道:“看我做什么,喝汤啊。” “啊…哦哦…” 史忠连忙接住汤碗,感受到那一股热腾腾的气息,整个手心都暖了,整个人也都暖了。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喝了一口,然后长长吐了口气。 王徽笑道:“大家都辛苦了,每人都有啊,快接一下。” 她一碗一碗给众人端着姜汤,亲手递给每一个士兵,把唐禹晾在一旁。 身上彻底湿了,她的身体也在颤抖,以至于几乎端不稳烫。 颤抖的手,把碗递给士兵。 另一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接住汤碗。 这一刻,雨滴不断落下,声音打在树叶上,清晰可闻。 因为没有人说话。 其中一人喝了一口,因为太着急,又呛得咳嗽。 王徽轻轻笑道:“你慢点喝呀。” 士兵连忙点头,勉强挤出笑容。 王徽问道:“看你很年轻啊,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士兵连忙道:“我…我叫石头,今年二十一,十四岁跟着老大混的。” 王徽笑道:“石头是吧,我记着你了,等到了地方啊,我想办法给你说门亲事。”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众人端着汤。 热腾腾的汤喝进肚子里,整个心都暖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史忠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到王徽跟前,半跪而下,抱拳道:“夫人!咱们都是粗人!您何等尊贵,完全用不着这么照顾咱们…” 他这一跪,其他士兵也纷纷跪了下来。 王徽微微一笑,轻声道:“史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哪有什么尊贵与粗人?” “咱们走在一条路上,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理应协同相助、勠力同心才对。” “我们弱女子,搬不了重物,打不了仗,但为你们做饭盛汤却是力所能及之事。” 她看着在场众人,看不清脸,语气却无比温柔坚定:“你们信任我的郎君,愿意跟着他去做大事,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我们夫妻从来都没有把你们当成奴仆牛马,而是兄弟手足。” “我虽然年龄不大,但内心上却把自己当做你们的姐姐。” “姐姐照顾自家兄弟,有何不妥?” 说到这里,王徽笑道:“快都起来吧,地上又湿又冷的。” 史忠缓缓站了起来,用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声音沙哑道:“干活!把帐篷搭好!” 这里何等凄苦,比起建康宫那轰轰烈烈的祭天和封赏,可谓天差地别。 但这里,也有属于这里的豪迈。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妖言惑众 这是一个小会议,地点是建康宫的东斋,人物是司马绍、谢秋瞳、温峤、庾亮、王导和郗鉴。 他们是如今晋国最核心的人物,决定着晋国方方面面的事。 而今天他们要讨论的是唐禹。 “趁着我们大战,他们攻入建康宫,抢走了一万两黄金,这是叛逆之罪。” 司马绍的语气很沉重,他压着怒火道:“但他与谢将军有旧,又是丞相的爱婿,即使是叛逆之罪,朕也可以不追究,毕竟那是朕登基之前的事。” “可太学宫那一番妖言惑众…实在太可怕了。” 他看着众人,沉声道:“他竟然全面否定九品官人法,说这是为世家大族垄断选官途径而设定的制度,提出要儒生争取所谓的科举制度,依靠考试进行人才选拔。” “这无异于,在摧毁如今朝廷和世家的根基。” “这种人若是活着,天下儒生都会向着他,早晚要出天大的乱子,比王敦之乱更难收拾,更可怕。” “现在那些儒生很安静,安静得十分诡异。” “按照正常情况下,他们早出来唱赞歌了,如今竟然全部在家中,研究什么选官制度。” “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隐患啊。” “诸位,此人妖言惑众,心比天高,不得不除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把目光放在了王导身上,他是群臣之首,他要站出来表态才行。 而王导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郑重道:“何止是妖言惑众,简直是要把天地捅穿。” “他是我事实上的女婿,但我与王徽已经断绝父女关系,唐禹也自然不再是我的女婿。” “我同意陛下的决策,唐禹,不得不除。” 谢秋瞳点头道:“不错,唐禹的确是个巨大的隐患,他非但妖言惑众,甚至可能是弑君之人。” “这种人不除,后患无穷,不必考虑我与他的关系,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 温峤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能无奈道:“如果他能回来认错,还是…算了,陛下决定吧,无论如何,我们做臣子的都该支持。” 司马绍大喜,当即道:“我已命假节派出二百骑兵,分为十队往北朝各个官道分散而去,寻找唐禹的踪迹,相信很快会有收获。” 郗鉴道:“我已经安排人联系江湖上的门派,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就在今天上午,有至少五个江湖高手齐聚城北,然后朝着北方去了。” “这五个高手,都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属于不同的门派,其中甚至有互相敌对的。” “如今聚在一起行动,必然是有猫腻在里边的,或许就是运送黄金。” 谢秋瞳道:“情报是一方面,但应该根据更值得相信的事实去推理,根据皇宫守卫禀告,对方有三百人。” “三百人,每天要吃喝拉撒,需要多少粮食?他们有能力随身携带吗?” “往北走,他们必然是部署了补给点,每隔几百里肯定就有一个补给点。” “根据这个去查,去摸索,就可以将他们找出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眼道;“要派出密探或者搜集更详细的情报,尤其针对一些世家大族,查到最近一两个月的大宗粮食交易。” “这必然牵扯到唐禹的补给问题。” 听到此话,司马绍才真正放心,原来谢秋瞳是真的想唐禹死啊,这种女人果然是唯利是图,真是可怕。 好在,她现在是我的臣子,而非对手。 司马绍道:“那么,值得沉思的是,关于唐禹针对九品官人制的说辞,我们是否需要再舆论上找回一些场面,不让流言蜚语继续发酵?” “说实话,仅仅一天,所谓科举制度的消息,就已经在儒生里边广为流传了。” “这一股不正之风,需要压住啊。” 庾亮缓缓道:“儒生嘛,都是自命清高却贪生怕死的,抓一批人,自然就老实了。” 司马绍笑道:“好,这件事就交给庾卿去办。” 谢秋瞳看着在场众人,嘴角露出了不可察觉的冷笑。 她淡淡道:“我去唐禹府上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物品。” 散会之后,她坐着马车,就来到了唐府。 与街道上喜迎春节和新君的热闹气氛不同,唐府内部冷冷清清的,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杂乱的物品,尽显萧条。 她走在这些古朴的院子里,似乎在寻觅唐禹生活的痕迹。 很快,她就看到了墙角处的一些陶缸碎片,碎片的旁边,有一小撮杂草竟然没死,正释放着惊人的生命力。 而在院子的内部,一个穿着黑衣僧袍的女子,正静静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了。 谢秋瞳当即皱眉,疑惑道:“北域佛母,你还没走?” 梵星眸道:“唐禹答应过我,要让司马绍帮忙出具国书…” “他说让我等你,你能办到,你会帮我。”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才点头道:“我会跟司马绍说,他会帮忙,三天之内出具国书。” 梵星眸松了口气,道:“还有这个,是他留给你的,让我亲手交给你。” 她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递给了谢秋瞳。 谢秋瞳满脸疑惑,打开木盒,看到了厚厚的一沓信,大约有二十多张纸。 他到底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多? 她顺手拨开扉页,瞳孔顿时紧缩,双眼眯起。 第一页纸上,只有一行字——“北府军的操练与构架设想”。 谢秋瞳连忙往下翻,粗略看了一遍,心中已然震惊。 这些治上写的是如何构建一支成熟的军队,详细阐述了应该怎么构架体系,怎么操训,怎么管理,怎么晋升,怎么奖赏,怎么激发士气,怎么树立规则与风气。 如果把这些都做到,北府军恐怕会成为当世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谢秋瞳深深吸了口气。 她轻轻抚摸着这些信纸,感受着墨迹的粗涩,缓缓闭上了眼。 她轻声道:“我收下了。” …… 雨后的天气阴沉沉的,营帐只是躲雨,睡是很难睡的。 所以即使到了第二天中午,众人依旧是困倦疲劳。 但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力量。 因为他们看到,王徽正和小荷她们在帮忙架锅做饭。 夫人都没说苦,我们有什么资格说苦? 招呼着众人吃饭之后,众人的精神恢复了很多。 但其中还是有十多人生病了,王徽带着小荷她们帮忙查看病情,又拿出了丹药给士兵。 这让唐禹都震惊了,忍不住悄悄问道:“哪里来的丹药啊?” 王徽低声道:“买的,建康有圣心宫的丹药店铺啊,我买了很多,可以治疗一些最基础的头疼和风寒。” 王妹妹想的真周到啊。 众人收拾着帐篷,要继续上路了。 弄完了一切,唐禹把他们聚在一起。 他看着众人,笑道:“诸位都了解我,知道我在谯郡立了大功,知道我在建康帮了太子。” “想必你们都清楚,我若是留在建康,不说公爵,混个侯爵是肯定没问题的。” “但我却跑了出来,带着大家逃命,一路受苦。” “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并不理解。 唐禹叹道:“你们都是年幼时期就跟着祖逖将军南渡的人,或者是路上遇到的流民,或者是淮河以北的人。” “你们大多出身贫穷,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孤儿。” “你们也见过很多事,看到百姓是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众人对视,又低下头,无奈叹息。 唐禹道:“我出来受苦,理由很简单。” “我想让百姓过得好一点,寒有衣穿,饿有饭吃,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我想让这个世界多一些好的东西,而不是恃强凌弱,互相厮杀。” “我想让我们的民族,不再被当成两脚的羔羊,煮在锅中,化作一团烂肉。” “我想带着你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亮出我们的刀,告诉所有人,天下不该是这样。” 他指着史忠,指着在场所有人,大声道:“我们不是在逃亡!我们是在找寻!” “我们不是失败了什么!而是我们打碎了原本的我们!成了崭新的我们!” “我们不是卑微的罪人,我们都是伟大的人,因为我们在为了光明的事业而奋斗。” “所有人,挺起你们的胸膛吧,我们会受到尊重的,正如谯郡百姓尊重我们一样。”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唐禹在“妖言惑众”,这个扭曲的世界,任何正常的话语都成了妖言惑众。 他要把这些扭转过来! 为天地立心! 第二百七十七章 桃李不言 庾亮轻轻擦拭着宝剑,寒光照着他的脸,照出了他的意气风发。 虽然他没有受公爵,但就在前天,他的妹妹庾文君被立为皇后了,他成了货真价实的国舅爷了。 非但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而且执掌护军府,收编了沈充的一万大军,镇压整个建康。 可以说,举国上下,比他更有权势的不超过三人了。 除了陛下,也就一个王导、一个谢秋瞳,前者是百官领袖、世家魁首,后者拥有北府军,有独立都督军事之权。 至于钱凤,虽有一万兵马镇守石头城,但他毕竟是降将,不受信赖。 至于郗鉴,实力地位的确都有,然而已然是老态龙钟,命不久矣。 想到这里,庾亮忍不住笑了起来,权倾天下的滋味真好啊。 司马绍刚刚继位,才二十多岁,他起码还能做三十年皇帝,庾家还有至少数十年的繁荣,大可以在此期间,寻觅机会,压过王家,成为真正的世家领袖。 什么王与马、共天下?将来是庾与马、共天下! 老子以后,往大了说,或许也算是半个君王了。 他轻轻擦拭着宝剑,享受着胜利者的喜悦,也畅想着未来的风光。 而就在此时,侍卫已经在门外禀告:“启禀将军,太学宫又在集会了,这一次全是儒生,甚至有来自于会稽、庐江等外地儒生。” 庾亮闻言,直接站了起来,眯眼道:“这群腐儒,真是胆大包天,陛下才下了旨意,全国通缉唐禹这个弑君之贼,他们便敢集会聚众,为唐禹说话。” “短短六天,集会了三次,口口声声都是夸赞唐禹,隐射朝廷。” “看来不流血是不行了!” 他快步走了出去,带上了五百将士,便直接赶赴太学宫。 额…王导如今是太学宫名义上的祭酒,需不需要给他打个招呼?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便很快被他否决。 老子现在是国舅,比他丞相差哪里去了? 很快来到太学宫,五百将士冲了进去,迅速控制了场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根本不敢反抗,一个个缩着头弯着腰。 庾亮衣着华贵,手持长剑,大步来到高台治上。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看到了这些儒生懦弱的脸,心中得意至极。 都是什么些东西,也就配在这里报团取暖了。 他冷厉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然后缓缓道:“你们要做什么?六天三次集会,据说都是在为那弑君叛贼说话?” “所谓天地君亲师,唐禹杀先帝、背叛当今陛下,实在是罪该万死,你们身为儒生,当恨之入骨才是,怎么冥顽不灵、执迷不悟?” “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恶意煽动,欺骗大家。”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某今日过来,就是要警告你们,唐禹之罪证据确凿,百口莫辩,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可以扭曲、洗白的。” “从今天起,不许集会,不许再为那罪人说任何一句好话,否则…就别怪某翻脸不认人了。” “你们这些贱儒,陛下刚刚继位,你们应该为陛下发声才是。” 一众儒生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他们本就是懦弱的,他们没有反抗刀剑的勇气。 只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莫约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青涩,带着初出茅庐的羞怯。 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唐嬴子爵在舒县和谯郡,都立下了很多功劳,都是一个好官。” “谁在说话!” 庾亮当即暴怒,连忙看向下方,只见每一个人都低着头。 他咧嘴道:“敢说不敢当?要夸唐禹,站出来夸啊!” “你们所听到的那些传言、故事,完全都是唐禹虚构的,花钱请人编造的。” “事实上唐禹在舒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修建水坝都害死了上百人。” “而且此人极为好色,每日都要享用至少三名少女,有时候兴致来了,连生了三个孩子的妇人都不放过。” “在舒县、在谯郡的时候,他都是这么做的,诓骗百姓,害死了数不清的人,可谓是恶名昭著。” “你们这些腐儒,分明是被他骗了。” “从今天起…” 话还没说完,一个青涩的声音便已经响起:“将军位高权重,又是皇亲国戚,岂可胡言乱语,栽赃陷害?” 庾亮怒吼道:“到底是谁!滚出来!” 年轻的儒生,缓缓直起了腰,抬起了头。 他身边的中年儒生拉了拉他的衣袖,却依旧拉不下来他。 年轻儒生看着庾亮,作揖施礼道:“是小生在说话。” “小生就是庐江郡的人,跟着先生去过舒县游历,那里的百姓对唐嬴县子敬如父兄,对他赞不绝口,可谓有口皆碑。” “这是事实,不容否决的事实。” “将军之威,人尽皆知,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气度与尊严,岂可颠倒黑白、不修德行?” “即使与唐嬴县子不和,也该承认他做的事,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庾亮哪里想到,一个年轻的儒生,乳臭未干,竟然敢当众拆自己的台。 他脸色冷漠,寒声道:“你去过舒县游历,现在又为叛逆说话,必然是收了他的钱,得了他的好处。” “来人!给我把他抓上来!” 一群士兵冲了过去,把年轻儒生直接架住,抓到了高台上。 庾亮压着声音道:“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大喊唐禹是罪该万死的叛逆,表示人人得而诛之,我便放了你。” 年轻儒生刚要说话,庾亮又打断道:“想清楚再说,你还年轻,要珍惜生命。” 年轻儒生沉默了。 正午的太阳,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抬起头来,大声道:“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功就是功!罪就是罪!” “圣人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我等连诚实都做不到,又谈什么做人做事呢?” “将军自可以杀死我,但却不能让我做一个无德之人。” 庾亮顿时气急攻心,咬牙切齿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便敢来教训我了?” “没有我,王敦早杀进来了!” “该死!” 他顿时拔出长剑,抵在年轻儒生的脖子上,大声道:“还不认错!” 年轻儒生此刻反而不怕了,他看着庾亮,缓缓道:“唐嬴子爵说过,思想是杀不死的。” 话音刚落,长剑挥出。 鲜血喷洒,染红了青衣。 年轻的生命倒了下去,却瞪大了眼睛。 瞪着天空,瞪着惨白的太阳。 下方一众儒生痛呼出声,哀嚎遍地。 他们没有想到,更年轻的生命,竟然更具备勇气。 “都给我喊!唐禹弑君!罪该万死!” 下方无数人看着他,没有人回应。 甚至有人突然吼道:“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功就是功,罪就是罪。” 一个人喊,于是更多人喊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庾亮不明白,勇气是会传染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 老古董 “反了!你们都反了吗!” 听到众人的喊声,庾亮愣了好几个呼吸,才猛然反应过来,当即怒吼道:“你们这些腐儒,是诚心和朝廷对着干啊!” “来人!抓!把叫得最欢的都抓进死牢里去!” “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皮子硬!还是死牢的烙铁硬!” 数百个士兵开始抓人,儒生一边喊着,一边躲着,仅仅几十个呼吸,便有上百人被抓了起来。 一时间,这座晋国最高学府成了抓捕罪犯的地方,哀嚎遍地,鲜血横流。 这些兵痞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手中的刀即使不出鞘,也能打得人头破血流。 儒生们慌逃,士兵们抓人,整个太学宫都彻底乱了。 看到这一幕,庾亮忍不住大笑道:“全是废物,除了耍嘴皮子,其他什么本事都没有。” “把这群带头闹事的给我带走!” “得好好让他们吃点苦头!” 片刻之后,五百名士兵,压着一百多个学生,就这么走出了太学宫,将他们带到了死牢。 无数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不禁低下了头,唉声叹息。 其中有人连忙跑到了附近的酒楼,大喊道:“官兵抓了那些读书人,大家伙儿快别听了,快别听了,万一被抓进去就麻烦了。” 原来在酒楼之中,正有说书人说着唐禹在谯郡发生的传奇故事,四周座无虚席,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唐嬴县子是功臣,怎么落得这般境地啊!” “先帝昏庸,凌虐少女,只有唐嬴县子敢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我邻居家的丫头,就是被抓进皇宫了,尸体被丢弃在枯井里拿不回来,那妇人眼睛都哭瞎了。” 另外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声音哽咽:“我的两个女儿…也在里边…” 他双目通红,颤抖道:“如果不是唐嬴县子,她们死不瞑目。” 掌柜的急忙跑了出来,大吼道:“别闹了!再闹下去,大家都得被埋。” “求求诸位了,安静点吧,唐嬴县子何等人物,都被赶出了建康,现在生死未卜,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无奈叹息。 而此刻,王导正静静坐在厅堂之中,听着王劭的汇报。 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建康没有战争了,你回彭城去吧,这次功劳很大,可以给你争取到郡守之职,同时都督琅琊军事。” 王劭道:“我还想多陪主母几天,等过了上元节再走吧。” 王导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建康的事,是真正的政治旋涡,涉及到的是权力构架和分配方式,这不是你一个武将该参与的。” “立刻去收拾东西,天黑之前必须出城。” “乔装打扮一下,带上你的亲卫,直接去。” 王劭见父亲态度坚决,明白这样的举动可能有深意,于是便点头答应。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王导无奈叹了口气,道:“管家,对外说一声,我生了重病,需要休养,暂不见客。” 管家应了一声,也低着头走了。 王导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心中愈发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太好收场。 他干脆直接让仆人收拾东西,他要去广陵郡圣心宫养病了,而且天黑之前必须出发。 而随着庾亮抓了上百个儒生的消息传出,整个建康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安静之中。 似乎所有人都在藏,都在躲,都害怕被官兵抓进牢里去。 庾亮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汇报,最后笑道:“抓了百来人之后,这些儒生顿时老实了,回家的回家,躲亲戚的躲亲戚,再没有胆子闹事了。” 司马绍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皱眉道:“这样处理,是不是有点太激进了?” 庾亮郑重道:“陛下,您是圣龙天君,上位之后不该有任何质疑您,这一股风气不压住,将来就更难压住了。” “况且一群学生能闹出什么事来?他们又没有刀剑,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随便打杀一下就老实了。” 司马绍闻言,这才缓缓点头道:“也罢,就这么处理,但你可得给死牢那边打声招呼,别再闹出人命了。” 庾亮道:“陛下放心,等这些学生受了苦,自然就会认错,到时候放了便是。” 他离开皇宫,回到家美滋滋睡了一觉,天刚刚亮,却被急促的敲门上吵醒。 “大清早的做什么!” 庾亮一肚子起床气。 仆人低声道:“主人…那群学生…全部上街了啊!” 庾亮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眼吼道:“什么!上街了?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他迅速收拾好,连饭都来不及吃,快步带着亲卫跑了出去。 很快,他便看到了大街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儒生,到处都是儒生,穿着青衣,聚在一起,甚至举着长长的木板,上边赫然写着狰狞的大字——“草菅人命!” 庾亮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怒火却又很快涌了上来。 他看到了更多的木板!更多的字! “擅权跋扈!” “滥杀无辜!” “颠倒黑白!” “严惩奸佞!” 数千儒生聚在一起,还有无数围观的百姓,组成了恐怖的人海洪流。 他们大吼着,满脸愤怒,声音嘶哑,恨不得把建康城的天捅破。 这一股气势,让庾亮浑身发颤,不敢站出去制止,而是连忙道:“快!快去护军府!直接带两千精兵出来!” “这些腐儒要造反了!直接棍棒打散他们!” 他拳头紧紧攥着,又怒又气,但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护军府的士兵来的很快,两千人分成了四个队伍,从街道两侧冲出。 庾亮大吼道:“打!给我把他们打散!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有了兵,就有了底气。 庾亮心中的恐慌没有了,愤怒已经占据了全部脑海。 他往前冲,指着儒生就痛骂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今天非得把你们的脊梁骨都打断不可!” 话音落下,儒生们却让开了一条路。 几个老者大步从中走了出来。 零头一人沉声道:“那你就把老夫打死吧!” 庾亮的脸色顿时僵住。 眼前的老人他认识——贺循。 当代儒宗,礼仪大家,开国功臣,江南文魁…身上数不清的名誉标签,实力地位超然卓群,朝廷许多无法抉择的事,最终先帝会选择问他该怎么处理。 因为南渡之后的朝廷礼仪建设及文化方向制定,都是这位老人一手操盘的。 关键…他还是陛下的先生… 陛下刚刚继位,不可能对自己的先生动手吧! 那还要不要名声了。 这老头,六十多了出来凑什么热闹啊! 庾亮欲哭无泪,连忙施礼道:“原来是贺公,晚辈失敬了。” 贺循冷冷道:“担不起你这个‘公’字,老夫就问你,你是不是要带兵把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杀了啊!” “要杀读书人很简单啊,就从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开始吧!” 几个? 庾亮仔细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他这才发现,贺循身旁站了好几个老人。 荀崧,荀子之后,荀彧玄孙,当世大儒,曲陵县公… 杜夷,又是当世大儒,精通《周易》、《尚书》…陛下不到四岁就拜他为先生,跟着他读书认字… 庾亮的头要炸了,这些六十多岁的老头是没事做了吗,偏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跟老子作对。 荀崧直接走到了庾亮面前,皱纹满面,缓缓道:“老朽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专门出来供庾国舅杀玩呢,只要国舅开心,咱们天下儒生,都愿意死在国舅的剑下。” 杜夷大声道:“咱们都跪下来,把头伸出来,让庾国舅杀个痛快。” 于是,一众老人和数千儒生,就这么在大街上跪了下来。 庾亮吓得双腿发软,哪里敢接啊,他连忙跪下,急道:“诸位先生可别折煞晚辈了,我…这事儿有误会,我…我一定给你们一个解释。” 他慌忙爬起来,也顾不得其他,转头就跑。 一路跑回了马车上,才急忙喊道:“快!快去请丞相!请他出面帮个忙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儒 逃!必须逃! 那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儒生,来头一个比一个大,多数都是前朝老臣、当世鸿儒,门生遍布天下,自身的底子也厚,就算是陛下也得给几分面子,老子才不触这个霉头。 庾亮跑得果断,而且瞬间想到了办法。 王导毕竟是太学宫名义上的祭酒,又是世家魁首、群臣领袖,他站出来解决这件事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庾亮得到的消息,让他目瞪口呆。 “将军,丞相生了重病,昨天傍晚就已经离开建康了。” “他去广陵治病,至少要修养一个月啊!” 这下庾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事情闹大了,陛下那边肯定瞒不住了。 王导处理不了,当朝或许只有纪瞻和郗鉴能出面了。 可郗鉴要复杂抓唐禹,分不开身,而纪瞻…他一向是和那群儒生穿同一条裤子的啊! “那群儒生现在去哪里了?” 庾亮忍不住问道。 侍卫禀报道:“他们去了死牢那边,喊着要死牢释放被关押的学生,还说要去宫门跪着,讨要一个说法。” 庾亮顿时头大,昨天冲动了,打了骂了倒是还好,关键是…关键是杀了人啊! “不行!不能直接去禀告陛下!这个烂摊子我得接着!” “走!去死牢!先把那群儒生放出来!” 庾亮火急火燎来到死牢,看到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除了儒生之外,竟然还有平民百姓。 一个个都大喊着释放学生、还儒生清白。 强大的压力下,庾亮也不得不妥协。 他对着几个老儒生拱手道:“诸位前辈,诸位先生,此事纯属误会一场,仆这就放人,请诸位耐心等待片刻。” 他急匆匆带着侍卫跑进死牢,亲自打开牢门。 这时候,他又故作威严,冷声道:“滚出去吧!要不是看在那几个老儒生的份上!老子非得把你们的皮扒了!” 而一众学生却看着他,不言不语,也不动作。 庾亮的心顿时有些慌了,连忙道:“你们…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啊!无罪释放了!” 儒生们依旧站在牢里,忍受着恶臭,却一个也没动。 其中一人平静道:“将军不必再劝,我们既然已经进了死牢,就不打算再出去了。” 庾亮瞪大了眼,急忙道:“不行啊!你们不出去怎么行啊!” 他刚刚的高傲彻底不在了。 又一个儒生道:“这天地混乱浑浊,这朝廷是非不分,这建康城颠倒黑白,呵,外边与死牢何异?有何不同?” “我等儒生,的确手无缚鸡之力,但却也有铮铮傲骨,不屈之志。” “孟子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今日我等儒生舍生取义,将来才有更多儒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大声道:“将军说我等为罪人说话,如同叛逆,请问唐嬴县子何罪之有?我等又叛逆在哪里?” “将军无故对我们刀剑相加,肆意殴打,捆绑关押,可有律法支撑?可有天理?” “若不还我们清白,若不为我们正名,我们宁愿死在牢里。” 一个老者吼道:“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 庾亮听得脑袋大,记得直跺脚,大吼道:“不行啊!你们不出去!我怎么对外边的人交代啊!” “诸位,诸位都是人才,都是栋梁,咱们别闹了好不好?” “快出去吧!我一人给你们十两白银行不行啊!” 年轻儒生道:“乡为生死而不受,万钟于我何加焉。” 庾亮直接拔出了剑,大怒道:“你们这群腐儒!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非要逼我杀你们出去吗!” 年轻儒生深深吸了口气,道:“将军何须威胁!想要我们死!一句话便可!” 说罢,他直接猛然一头朝石壁撞去。 “别!不要!” 庾亮大喊出声,而那年轻儒生已经撞得头破血流,当场倒地。 “疯子!你们这群疯子!” “都说你们这群读书人讲理,你们讲理个屁,你们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庾亮急得实在没办法了,又连忙朝外跑去。 来到死牢外,看到几个老儒,连忙道:“诸位先生,快进去带他们出来吧,我…我是怎么劝也劝不出来啊!” 荀崧冷冷道:“国舅不肯放人便不放,我等不强求,我等只是在这里等,等陛下亲自来。” “我…” 庾亮连忙道:“几位先生,你们年龄也大了,何苦在这里熬着,万一身体出个什么问题,我也担待不起啊,况且…” 贺循直接道:“无妨,老夫早已病入膏肓,最多只有两三个月可活了。” “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死在国舅手上。” 庾亮指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麻痹…你…” 他真是没辙了,他没想到这群儒生坏起来,竟然这么坏。 贺循是当代儒宗,注定名垂青史的人物,要是死在我手上,我不就遗臭万年了? 这老狗真是气人啊! 还有王导那老狗,鼻子也是真的灵,关键时候就跑路了。 正是庾亮绝望之时,他终于看到了曙光——几个儒生从死牢里走了出来。 啊呀老天爷啊,他们终于出来了。 庾亮连忙迎上去,却发现只有这几个人出来了,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这几个儒生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先生!请几位先生为我们做主啊!” “陈旭…陈旭小师弟…他死在牢里了呜呜!” “他才十七岁啊,今年才从会稽老家过来啊!” 贺循闻言,直接天旋地转,气得按住心口,几乎倒下。 “会稽学子?还是我会稽的学子?” 贺循再也绷不住,一口老血喷出,直直朝后倒去。 众人连忙扶起他,他却一把推开众人。 他直接来到庾亮面前,大吼道:“乱臣贼子!你有种就把老夫也杀了!老夫去见先帝!” 庾亮愣在原地,满脸懵逼。 然后他气急败坏道:“他自杀的!他自己用脑袋撞墙!” 荀崧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这奸佞小人!真当我们是白痴吗!你会用脑袋撞墙吗!” “走!去皇宫!我要面见陛下!” 杜夷也吼道:“我要去见陛下!我当初教他亲贤臣、远小人,他背得朗朗上口,如今就是这么当皇帝的吗!” “大不了!大不了!老夫也撞死在宫门上!” 儒生之中,有人高举右手大喊出声:“正义是杀不完的!” “庾亮!你这奸贼!你不得好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痛骂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来,顿时把庾亮淹没。 庾亮再也没有办法,彻底破防。 而此刻,远处终于传来了救命的声音:“陛下驾到!” 街道人群散开,四辆马车迅速驶来。 司马绍身穿便服,快步从马车上下来,在侍卫的环绕下,大步走来。 第二百八十章 罪魁祸首 司马绍面色铁青,显然是已经收到禀报了。 他大步走来,人还没有靠近,便先声夺人喊道:“几位先生快请起身!此事有朕做主!定要还儒生清白!” 贺循指着司马绍鼻子就骂道:“陛下若要杀儒杀贤,何苦派庾亮这般劳神,直接下圣旨啊,我们谁敢抗旨?” 司马绍苦笑道:“先生,绍自小接受诸位先生教导,学经义圣道,也是儒生啊,岂会聚兵杀儒?” “这就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朕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给诸位一个交代的。” 荀崧大声道:“陛下不愿杀儒,但国舅可是心狠手辣,在太学宫剑斩儒生,还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孩子。” 司马绍霍然转身,看向庾亮。 庾亮知道,自己是难逃这一劫了,于是当即道:“臣冲动愚昧,一时失手犯下大错,请陛下责罚。” 司马绍呵斥道:“你还知道你错了?我看你根本不知错!” “这么多老前辈、老先生都劝不住你,你哪里还适合当什么将军。”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护军府的将军,也不在负责建康城防,滚回家去闭门思过,半年之内不得出府。” 庾亮哪里不知道这是救命的话,连忙给手底下人使眼色。 于是几个侍卫立刻把庾亮捆了起来,押着他迅速离开。 看到这一幕,杜夷大声道:“这等奸臣!留着他作甚!” 司马绍立刻转移话题:“诸位先生!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啊!” “死牢那是什么地方,儒生哪里待得住啊,再不尽快把他们带出来,万一有个好歹,悔之晚矣。” “请诸位先生与朕一道进去,把儒生们请出来。” “快来快来。” “你们几个没点眼力吗!几位先生都这么年迈了!还不帮忙扶着!” 于是一群侍卫帮忙“搀扶”着几个老儒,迅速进了死牢。 司马绍和这几个老人出面,自然很快就把死牢里的儒生带了出来。 但事情还没有完。 荀崧大声道:“陛下,抓人放人容易,可我们的清白又待如何?” 司马绍看着在场诸多儒生和百姓,大声道:“诸位,此事乃庾亮自作主张,未能查明真相,才有这等误会。” “诸位都是读书人,当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庾亮会受到惩罚,朕也在这里为儒生正名。” 贺循问道:“我等既然是清白的,那唐嬴子爵,是否也该是清白的?” 司马绍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微微眯眼,看着无数爽盯着他的眼睛,最终大笑道:“唐嬴县子是我晋国功臣,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朕刚刚继位,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才信了王敦残部释放而出的假消息。” “幸有诸位敢言,朕才能理清事实真相,还大家一个清白。” “朕会尽快找回唐嬴子爵,论功行赏。” “至于九品官人制的利弊,我们改日再详细讨论,只要是利于国家的,利于百姓的,都可以商议,可以让步。” “朕这个说法,诸位先生可满意否?” 几个老儒生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片刻之后,人群终于渐渐散去。 司马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回到马车上,他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宫中,他才一脚踢翻一张椅子,低吼道:“一群老匹夫,朕刚上位,他们就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成老臣了。” “老子和王敦死斗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出来做点正事啊!” “沽名钓誉,见风使舵,装什么老学究。” 他回头瞥了一眼侍卫,沉声道:“让郗鉴进宫来,朕有要事商议。” 司马绍想的很清楚,如今建康需要的是稳定,只有稳定才能发展,才能积蓄国力,以应对将来出现的乱局。 但现在,建康即使没有外敌,也让唐禹藏了一根刺进去。 那些儒生为什么要急着证明唐禹是清白的?难道纯粹是因为善良?正义? 放他妈的狗屁! 他们纯粹是想给所谓的“科举制”铺路,提出科举制的人如果是叛逆,那谁敢实施科举制? 这些儒生第一步是洗白唐禹,第二步就要把科举制拿出来做文章了。 这些读书人想要争取政治权力已经很久了,可算是让他们等到机会了。 但现在建康需要稳定!稳定!稳定啊! 科举制哪怕是好的!哪怕是可行的!也绝不能用! 那是在拆世家的根基,在拆朝廷的架构。 这玩意儿一出来,还有什么稳定可言? 世家不得发疯啊! 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得先稳定发展,逐步实现国力强大,通过对外战争收复领土,同时在这期间收揽大权。” “等国富民强了,等大权在握了,才是改制的时机。” “否则,我这个靠世家起来的君王,恐怕连一年都坚持不到,就要被世家反噬。” 他现在已经足够聪明,看问题也不在执着于对错,而在于整体的利益。 再说回唐禹,关于这个人,司马绍回忆起了很多事。 第一次的交锋,是在去年的七月初,这个人通过谢愚向自己表态,那时候,司马绍还认为他只是有点小聪明,却看不透事情的本质。 在中秋节集会上,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变了,文章、政策侃侃而谈,最后还敢趁机揍了自己一下,当时司马绍认为这个人有点才华,甚至有点胆魄了。 可没想到,在舒县的死局之中,这个人异军突起,靠着不可思议的手段破除了王导的阴谋,并在民生、发展、治理等各方面展现出非凡的能力,迅速让舒县恢复生机。 司马绍确定自己从那时开始,就没有再轻视过这个人,至少内心上认为他会是一个将相之才。 然而谯郡之变,实在来的太突然了。 唐禹在谯郡展现出的能力,已经不是将相之才,而是乱世枭雄了。 因此,拉拢他成了必要的事。 能获得他的助力,自己必然能登上皇位。 事实也是如此,宫廷之变,大败王敦,几乎都是出自此人策划。 然而…他似乎没有做臣子的意愿,他竟然亲手弑君! 想到这里,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企图让剧烈的心跳变得舒缓。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缺乏胸襟之人,弑君而已,他不在乎,只要唐禹忠诚,他完全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 他在乎的事“弑君”这件事背后的意义,也就是…唐禹不想做臣子,不在乎官职权柄。 一个人不在乎官职权柄,不在乎金钱美女,那他能在乎什么? 只能是天下! 这是必须要杀他的理由! 如今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演讲又抢钱,未雨绸缪做到了极致… 这种人,野心大,能力强,随便留下一根刺,就能把当世屈指可数的大儒调动起来,就能让我这个皇帝低头服软… 罪魁祸首啊!岂能留他啊! 万一以后他真的在某个地方,成了大事,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必须要把他扼杀在摇篮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无论遭受怎样的谩骂与质疑! 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麻烦诞生。 “老臣参见陛下!” 郗鉴已经来到了殿内。 司马绍回头看向他,沉声道:“朕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 郗鉴有些疑惑,但还是郑重道:“老臣自当鞠躬尽瘁。” 司马绍道:“如今大晋暂时没了内忧外患,正该是休养生息之时,然而今日建康儒生作乱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假节,不杀唐禹,必成后患啊。” “两百骑兵追击,这力度远远不够。” “你得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战争!一场必须要赢的战争!” “朕的意见是,出动一万人,分成多个批次,数十个小队,把大地给我填满了,一定要把唐禹揪出来。” “军费朕来出!花多少钱都行!” “记住,朕不要活口!但朕要尸体!” “只要能让朕见到唐禹的头颅,朕就安心了。” 郗鉴眉头紧皱,忍不住问道:“陛下,区区一个唐禹,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他只有三百人啊!” “就算那三百人之中,有大量的骑兵,也算是曾经祖逖的精锐部队,我们出动两千人总够了吧?” 司马绍郑重道:“不!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我们要布下天罗地网,围追堵截,让唐禹无处遁逃。”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事实上朕不止要派你去追杀,还要飞鸽徐州及淮河以北各个世家,让他们出动私兵帮忙抓人。” “只要能献上唐禹人头,直接封侯!” “朕,绝不能留这种人在世上活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罗地网 “不合适,陛下提出的部署不合适。” 郗鉴作为老将,很快就指出了司马绍外行的毛病。 他郑重道:“建康守军是亲眼看到唐禹往北走的,而这段时间建康及周边都有战事发生,到处都是斥候、探子和骑兵穿梭,唐禹的三百人如果返南而下,必然是藏不住的。”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唐禹依旧还在北方。” “他必须要逃出大晋境内,才能活下去。” “我们首先要判断他的目的地,根据这个区判断动机,才能做到料敌于先。” 司马绍面色严肃,当即道:“假节请跟朕来!” 他带着郗鉴来到东斋,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请假节仔细分析,找到部署策略。” 郗鉴仔仔细细看着地图,然后缓缓道:“慕容鲜卑。” “江湖有传言,唐禹和极乐宫的圣女颇有些暧昧,谯郡的详细情报中也证明了这一点。” “同时,那个慕容星眸也才离开不久,和唐禹往来很亲近。” “加之慕容鲜卑即将立国,很缺乏唐禹这种将相之才。” “还有一点,就是石虎经过谯郡惨败之后,出现了一定的统治危机,正忙着收拾内部军阀和世家呢。” “在多种因素影响下,唐禹应该是往北,趁着赵国没心情管他,穿过赵国国境,直达慕容鲜卑。” “这是他的终极目标。” 郗鉴指着地图道:“陛下请看,如果唐禹向北,因为淮河以北在战事之后,还未真正恢复秩序,当地的官府无法组织有力的阻击和堵截,再加上他在淮河以北的名声很响亮,许多百姓向着他,所以唐禹往北走,最符合他的利益。” “只要我们确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司马绍点头道:“假节分析得十分有理。” 郗鉴道:“陛下首先要尽快联系到淮河以北的各个世家,让他们派出私兵,沿着淮河两岸的狭窄处、渡何处巡逻或布置暗哨,找寻唐禹的踪迹。” “如今虽然是枯水期,但淮河之大,也不是哪里都能过得去的。” “只要盯住了那些渡河口,唐禹就不可能跑得掉。” 司马绍点头道:“这简单,我可以直接飞鸽传书至徐州,再让戴渊派出骑兵联系各大世家,绝对会比唐禹更快。” 郗鉴沉声道:“我上万人的部队,不能分成好几十个小队去铺,因为每一队的兵力没能达到一千,很可能会被唐禹全歼。” “我应该分为八个千人小队,根据官道脉络沿路搜寻。” “再拿两千人,组成五十支情报探查小队,搜寻山脉、野外之中唐禹驻扎过的痕迹,三百个人总要生火,总要搭营,总要吃喝拉撒,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只要被我们发现,我们就能沿着痕迹顺藤摸瓜。” “情报队伍负责跟进,同时通知大军靠拢,这才是天衣无缝、天罗地网。” 说到这里,郗鉴笑道:“还要充分发动百姓,提供唐禹情报者,赏白银十两,根据情报找到唐禹,直接赏白银百两。如果不要钱,也可以分配相应的土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百姓穷怕了,他们为了这些钱,会漫山遍野找唐禹。” “这才是唐禹他们根本无法防范的地方。” 司马绍闻言大喜,当即笑道:“好!好好!就按假节说的办!” “如此一来,这唐禹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了。” …… 汝南郡以东大约九十里处,一条河流经过山林,冲出一条峡谷。 峡谷之底,河流之畔,马儿悠闲地吃着草,清水收集完毕之后,三百个士兵开始在河畔集体洗衣服。 而王徽、岁岁、小荷、小莲四人,则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帮战士们缝制着破损的衣物。 走山路,衣服总是难免破损,士兵们又不懂这些,好在王妹妹她们擅长这些。 一直忙到黄昏,四个人缝缝补补上百件衣服,累得手抖抬不起来了,才终于忙完。 王徽招呼着众人去取衣服。 她笑着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顺口还能聊上几句。 “石头,你那条裤子的裤腿有些大了,我给你改小了一点。” “郭墩子,你这名字不好听,姐姐以后叫你郭盾怎么样?盾牌的盾,表示你有强硬的身躯,可以帮助战友,可以保护身后的百姓。” 郭墩子傻傻点头,随即对着四周众人笑道:“我有名字了!不是什么傻墩子了,以后都叫老子郭盾!” “王姐姐,也帮俺取一个名字呗!” “王姐姐你缝的衣服比我娘还要好!” 王徽笑道:“一个姐姐半个娘嘛,没点本事怎么帮你们啊。” 众人顿时大笑出声。 仅仅几天的功夫,他们和王徽都处成了姐弟关系,甚至一些三十好几的老兵,也舔着脸叫王姐姐,一个个乐呵得很。 王徽也是记性好,几天时间就能把所有人的名字记住,还能跟每一个人说上几句话。 别管是性格开朗的,还是内向的,别管是年龄大的,还是只有十来岁的,她都总能找到话说,而且说出来不让人尴尬。 她总能看得出对方在乎什么,是娶媳妇,还是想家了,是好斗,还是胆子小。 对症下药,言语十分妥帖,以至于每个人都对她敬爱有加。 打发了众人之后,王徽就笑着挥手,然后来到了唐禹这边。 她先是看了一眼众人,然后才悄悄趴在唐禹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也不说话。 唐禹低声道:“累了吧?” “嗯…” 王徽小声道:“最近几天一直胃痛,没精神,睡也睡不着,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我手上都生出茧了。” 说到这里,她调皮地捏了捏唐禹的脸,笑道:“快哄哄我,说话我很厉害。” 唐禹往她身上靠了靠,笑道:“当然很厉害,把三百个大男人都收了当小弟,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称呼,能和他们聊上天,何止是厉害啊。” 王徽激动道:“何止是厉害啊,简直是超级无敌非常厉害!嘻嘻!” 唐禹把她抱进怀里,看着她脏兮兮的脸,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 他低声道:“千金大小姐,竟然这么能吃苦。” 王徽哼道:“千金大小姐意味着没吃过苦,但不意味着没能耐吃苦,我知道你担心我不适应,但你瞧,我比谁都适应。” “有几个士兵都受不了了,还要我来劝呢。” 唐禹轻轻脱下她的鞋子,而王徽却连忙挣扎了起来,急道:“做什么嘛!不要啦!不要脱人家的小鞋子!” “别动。” 唐禹说了一句,把她的袜子轻轻拉开,果然看到了模糊的血迹和包扎的痕迹。 王徽眨着眼睛不说话。 唐禹看向她,缓缓道:“脚都磨破了,也不说一声,就硬撑着?” 王徽笑道:“何止是我的,岁岁、小荷的脚也破了呀,我们互相照顾,互相上药包扎,才不用你操心呢。” “而且这样我们有经验了,再往下走,士兵们的脚也坚持不住了,我们还可以帮他们上药包扎。” 唐禹道:“胃疼,吃丹药都没用吗?” 王徽低头道:“前两次有用,后来就没用了,主要是我的胃不适应吃的这些东西,所以反反复复的。” “但我觉得快适应了,人嘛,其实很多时候会有超乎想象的坚强,我其实最开始没想过我会这么坚强,我甚至觉得我可能会一路哭鼻子。” “但…慢慢做下来了,其实也就没那么难了。” 唐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既心疼王妹妹,又为她感到骄傲。 她除了性格好之外,还有太多太多优点。 “别守着我了,去忙你的吧。” 王徽穿上鞋子,轻轻推开他,笑道:“我要休息一会儿,现在不想撒娇,不想说话,去吧去吧。” 唐禹笑了笑,大步走向士兵。 他看着众人,大声道:“诸位兄弟,今天咱们不赶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今晚上,我教你们唱歌!” 黄昏,残阳如血。 炊烟升空,唐禹拿出了这几天写好的稿子,按照经典的曲目去配上音,大吼了起来。 “江涛涌!胡尘扬!” “流血汉家郎!流血汉家郎!” “北望河山痛断肠,南渡父老泪流千行。” “万里官道,饿殍遍地哭家乡。” “偏安建康,官如匪盗皇如狼。” “受够了残杀明抢,提起了刀剑长枪。” “杀进了皇宫金殿,摧毁了富丽堂皇。” “挣脱囚笼!不惧创伤!” “无畏艰险!正在路上!” “万里转移!寻找希望!”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安居乐业!繁荣永昌!” 在这昏暗的山谷,在这夜幕降临的地方,浑厚的歌声传出,蕴蓄着理想的力量。 第二百八十二章 转移 “分为十个组,每组千人,配一队情报兵。” “第一、二小组,从建康往西,到舒县、庐江郡、武昌郡,再到长沙郡。” “第三、四、五、六小组,从建康西北方向,沿着淮南郡、汝阴郡、谯郡、陈郡、颍川郡、新郑等路线走。” “第七、八、九、十小组,从建康至广陵郡,再往北进入徐州,从京口往北,直达彭城郡,再分兵转兖州和琅琊郡。” 说到这里,郗鉴面色严肃,沉声道:“主力军队,沿着官道及周边地区严密搜索,结合当地居民、世家、官府之情报,判断轨迹,无论是否有情况,必须每日一报。” “一旦确定唐禹踪迹,各队立刻收缩,按照情报部门的需求,大范围转移,务必把唐禹包抄围堵,不给其任何喘息空间。” 他看着在场数十位主力人员,郑重道:“这一次,本帅亲自指挥作战,调协大军,力求覆盖面广、搜素程度细、效率运作快、目标足够准确。” “诸位将军这便行动吧!陛下承诺过,谁能杀唐禹,谁就封侯。” “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众多将士对视一眼,满眼兴奋。 这一次为了抓唐禹,付出了太多东西,万人出动,各地粮草都在运作,仅补给点就要布置超过四十个,可谓是把国库都拿出来烧了。 多少年了,还有谁有这种待遇? 郗鉴冷笑一声,他不禁觉得陛下胆子有些小了,为了一个小小的唐禹,付出了确实太多金钱了。 正想到这里,侍卫就迅速跑了过来,大声道:“大帅!那五位高手已经请到了!” “好!快让他们来见我!” 郗鉴整理了一下盔甲,挺直了背脊,还捋了捋胡须。 片刻之后,五个江湖高手已经全部到齐。 郗鉴根本不认识他们,但也看得出这几个人气势非凡,绝非常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五人抱拳道:“诸位宗师,仆是武将,就不讲究繁文缛节了。” “请五位前来,就是想知道唐禹的逃走情况和黄金运输情况。” “为了表示感谢,每人十两黄金,这是陛下的意思。” 其中一人形象落拓,腰上别着一把刀,漫不经心说道:“我们怎么知道?北域佛母请我们来的建康,一人给了二两黄金作为定金,让帮忙押个镖。” “结果我们到了,北域佛母没见着,黄金也没见着,当然…更让人遗憾的是,尾款也没见着。” “相反,被你们的士兵追着跑,跑了好几天,还是被堵住了。” 郗鉴微微一笑,道:“这位宗师就别开玩笑了,你们个个武功绝顶,纵横于山野之间,要抓你们谈何容易?如果不是放出风去,说要给钱合作,老夫恐怕永远见不到你们。” 另一人道:“也别废话了,我们根本没看着唐禹,也不知道他往哪里跑了。” “如果要请我们办事,也简单,给钱就行。” 郗鉴正色道:“正是这个意思,陛下想请五位宗师帮忙追杀唐禹,每人二十两黄金的酬劳,若能带回唐禹透露,再赏黄金百两!” 此话一出,几个宗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大的手笔啊! 佩刀的宗师不禁问道:“唐禹是犯了什么罪,竟然让陛下如此大费周章?” 郗鉴冷声道:“此子是弑君凶手,罪大恶极。” “弑君?” 五个人对视一眼,心中骇然。 作为江湖宗师,他们有时候收钱杀官,已经是天大的任务,值得吹嘘的战绩。 好家伙,这唐禹屁武功不会,直接弑君? “这任务我们接了!先给钱!” 其中一个宗师说道:“二十两黄金先拿出来,我们再去杀唐禹。” “他有北域佛母那层关系,我们是不太好动手的,但为了钱,我们肯做。” 郗鉴道:“钱已经准备好了,只盼望诸位宗师能够成功。” 佩刀宗师笑道:“我们江湖人,有属于我们自己的办法,手段未必比你们军人差了。” 打发走了五个宗师,郗鉴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禁喃喃道:“军队、官府、世家、百姓、江湖门派,只要是还活着的人,全是你的敌人。” “唐禹啊唐禹,你怎么跑?” …… 淮南郡以东的峡谷内(更正上章“汝南”为“淮南”),唐禹等人再次踏上了往北之路。 走出了峡谷,早已有人等候。 两个探子吹着口哨,迅速靠近。 其中一人喊道:“五步铁血上篮!” 唐禹立刻回应:“双手摊开要哨!” 事先制定的暗语没有问题,探子上前来,急道:“神雀,情况紧急,通缉告示已经迅速发往各州各地,详细到了每一个村,悬赏金额极高。” “官府、世家到处找人,建康那边出动了上万大军,连许多江湖门派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中。” “我们已经在暴露的边缘了。” “肥尸提前购买囤积的粮食,在淮南郡以北三十里的小村子里,那边也有暴露的风险,百姓们已经在怀疑了。” “‘人’建议暂时躲一段时间,建康那边的后勤和金钱,不可能一直这样消耗,等风头过了,搜捕力度小了,再进行长距离转移。” 唐禹沉思片刻,缓缓道:“告诉‘人’,充分保证组织的隐秘性,同时,按照原计划行事。” 两个探子离开之后,唐禹才深深吸了口气。 王徽低声道:“怎么办?似乎到处都是我们的敌人…” 唐禹想了想,才道:“在恶臭黑暗的地方,到处都是苍蝇蚊虫,但如果有光出现,或许…那些所谓的臭虫,也会变成飞蛾。” “赌一把吧,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赌也无路可走了。” “走!去淮南郡以北的据点,拿资源!” 三百多人的队伍,再次踏上了征途。 此地距离据点,还有大约百里,他们在山林之中穿梭,路途近了很多,但难度却大了很多。 而这几天的磨合与适应,让众人已经对此不感到恐惧了。 他们只是走在路上,持续向前。 两个日夜,仅仅休息了四个时辰,没有搭营,只是就地抱团小憩,便继续赶路。 王妹妹的身体显然吃不消了,她可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久的干粮,胃病很严重,什么也吃不下,肚子又疼,最终病倒。 唐禹只能背着她前行。 但她一点都不气馁,而且很享受这种过程,趴在唐禹的背上,好奇地问着这棵树是什么,那颗树叫什么。 又感叹着:“我们这就叫患难夫妻!是传出去就能感动无数姑娘的故事!本姑娘也算是做了一回主角了~!” 唐禹捏了捏她的小屁股,道:“还有心情说笑,今天小莲带着你去拉了八回。” “呜呜讨厌!” 王徽连忙捂住他的嘴,轻哼道:“不许说这些话!让我很没有面子哒!” “我很快会好起来的!人一辈子,哪里能永远不生病嘛!” 唐禹笑道:“你就不怕我们走上绝路啊?” 王徽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去求爹爹的。” 唐禹缓缓摇头:“可惜这一次,就算是你爹,也保不住我,只能保下你。” 王徽哼道:“那我就去求谢姐姐!她一万北府军总保得住你!” 唐禹道:“但我也失去了真正光明的那条路。” 王徽在后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对于我来说,你走哪条路不重要,你活着,才重要。” “当然啦,我肯定还是希望你永远走下去!去做你最想做的事!” 唐禹道:“你这么说,我肯定成功。” “为什么呢?” “月光指引着方向嘛,你是我的小月亮。” 王徽歪着头,红着脸悄悄说道:“你的小月亮…又想上厕所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逐光 “主公,我们抓到四个人,怎么处理?” 史忠的禀报,让唐禹有些意外。 虽然快到据点了,四周也有村落,但这是深夜啊。 他一边超前走,一边问道:“大晚上的,他们做什么?” 史忠道:“他们的解释是,上山来摘松子,因为这片山不是他们的,所以只能晚上组队来偷。” 看到前方跪在地上,被牢牢捆住的四人,唐禹当即摆手道:“绑着做什么?他们是百姓,又不是山匪,快松开。” 士兵连忙松开了四人,而四个中年人面对这么多刀兵,已经吓得浑身发颤,缩在一团根本不敢站起来。 于是唐禹便蹲了下去,笑着问道:“诸位大哥这么晚上山采松子,不怕遇到豺狼虎豹吗?我看你们四个人加起来才两把刀。” 其中一个年龄偏大的瘦子,颤抖地举起手,道:“使君…使君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偷东西了。” 唐禹叹了口气,道:“这大冬天的,马上就是上元节了,你们家里已经到了无饭可吃的程度了吗?” 瘦子喃喃道:“是…是快揭不开锅了…这两年收成不好…去年又多交了征北税…” 妈的,戴渊真是个畜生,谯郡没收税,便从其他地方狠狠刮! 唐禹道:“这年头百姓生活艰难啊,不过大哥,现在战争结束了,日子可能会好过些了。” “你们啊,别大晚上再出来了,遇到豺狼虎豹,命都要搭进去,被抓住又是要被打个半死,何苦啊。” 说完话,唐禹对着史忠招了招手,道:“去给他们取点吃的来。” 史忠变色道:“我们也所剩无几…” 唐禹道:“明天就到补给点了,怕什么,给他们多取点来。” 于是很快,四个包袱就递了上来。 唐禹把包袱递给了他们,笑道:“几位大哥回家去吧,别在山上逗留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看着包袱里裹在一起的饼,一时间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年头,官兵如匪,犯事儿被抓到,轻则毒打一顿,重则连命都没了。 这、这怎么非但不打骂,反而还给吃的啊? 哪个大人物会干这种傻事啊! 四个人连忙磕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拿着包袱,快步朝黑暗处跑去。 但其中那个瘦子跑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他缓缓回头,不禁问道:“是…是唐郡丞吗?” 唐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就当没看到我,不然官府查下来,你们可就遭殃了。” “哎哎!哎真是唐郡丞!” 瘦子连忙跑了回来,跪在地上,激动道:“咱就说奇怪呢!哪有白给粮食的官啊!是唐郡丞啊!哎你们回来,跑什么啊,是唐郡丞,咱们豫州的唐郡丞啊!就故事里那个!” 很快四个人都回来了,全部跪在地上,给唐禹磕头。 唐禹连忙道:“别跪了别跪了,我们忙着赶路,你们也赶紧回家。” “现在我被通缉,情况很危险啊。” 瘦子大声道:“那些狗官就见不得好官!唐郡丞这种天上来的人物,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唐郡丞要去哪里,我们可以带路,我们这几片山都摸熟了,知道怎么好走。” 唐禹无奈笑道:“这样不好吧,既耽误了你们的时间,也把你们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你们出卖了我,我还得痛下杀手,何必呢?” 瘦子闻言,当即就把头磕下去,大声道:“哪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敢举报唐郡丞,咱们跟他拼命!” “咱们老百姓穷是穷了点,也不识字,但可不是猪狗畜生,那、那良心那东西…谁、谁对咱们好…咱们分得清!” 他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但还是把他的意思表达了出来。 唐禹道:“快回去吧,你们无故消失,会被官府追查的。” “我们这群罪犯,被通缉也就逃了算了,你们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万一被查到,日子就难过了。” “快走快走!” 唐禹摆手笑道:“史忠,赶他们下山去。” 几个人千恩万谢,最终还是被推着走了。 最终,那瘦子大喊道:“唐郡丞,你说,咱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吗?” 唐禹看着他,大声道:“一定会的!” 下山吧!下山! 送走了四个村民,唐禹等人继续朝前,终于在红日初升的时候,走出了山林。 官兵还没有追到这里,而这里的村落偏僻贫穷,也没有世家。 到时候许多村民看到长长的队伍,纷纷关上了门窗,生怕惹到事儿。 一百多个人,想要完全隐藏是不可能的。 唐禹等人急着补充物资,很快就来到了村里的两栋房屋前。 罗胖子已经久候多时了,他看到唐禹,当即喊道:“主公!俺等你等得好苦啊!” 作为石虎的后勤兵,罗磊在执行完任务之后,便带着几十个兄弟跟了唐禹。 唐禹并没有带走他们,而是让他们先跟着史忠,紧接着就被派出执行购置补给和安置补给的任务。 毕竟是后勤兵,很懂这些,做起来也相对容易。 唐禹道:“你小子这么高调?不怕村民举报你啊!” “举报?” 罗磊大笑道:“通缉告示没出来之前,那些村民放着我,跟防贼似的,就这几间房子,我是口水都说干了,花了大价钱才租给我用。” “告示出来之后,好家伙,我以为肯定要暴露了,结果呢,村民们反而不防我了,还帮我干活,真是奇了怪了。” 唐禹皱着眉头,缓缓道:“别犹豫了,赶紧把粮食搬到马背上。” 众人连忙搬了起来,而此刻,史忠却快步走来,压着声音道:“情况不对!村民来了!” 唐禹下意识回头。 他看到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上百人,从各家各户出来,朝着这边靠近。 史忠低吼道:“警戒!” 士兵们放下了粮食,拔出了刀。 而百姓们却还在靠近。 有老人喊道:“是唐郡丞吗?需要咱们帮忙吗?” 又有壮汉喊道:“咱们庄稼人没别的本事,就是有力气,能吃苦。” 有妇人喊道:“咱们能缝补衣服,让大家伙儿休息一下吧。” 白胡子老头走上前来,弯腰驼背,拄着拐杖道:“老听着唐郡丞的故事,如今可算见到真人了哎,果然是菩萨相啊!” 远处有人喊道:“唐郡丞,我给你们带了几十个橙子啊,都是我们家种出来的。” “对,还有胡桃,我这里取了两三筐。” 一个个百姓,拿出了仅有的一些好东西,举着篮子、背篼等东西,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士兵们也慢慢收起了刀。 唐禹仰着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他声音有些哽咽,喃喃自语:“爹,原来百姓分得清好坏,他们知道保护自己的好官。” 第二百八十四章 人性复杂 在大年初九的上午,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三百个精锐战士坐在四周,晒着温暖的太阳,喝着清冽的井水。 而几十个正值壮年的村民,正在帮他们搬运物资,老人和小孩儿忙着分发胡桃、切开橙子。 妇人们收集着衣服,摆在河边统一清洗,缝制的缝制,改制的改制,忙得不亦乐乎。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好像这些苦没有白吃,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 唐禹看着四周,沉声道:“都别傻坐着,乡亲们帮忙,非要让我们休息,我们便给他们唱歌。” “就唱我交给你们的军歌!” “江涛涌,胡尘扬,预备…起!” 三百个战士稀稀落落唱了起来,然后逐渐找到步调,声音便红亮整齐了。 他们唱着歌,心中逐渐有了豪情,一个个纷纷站了起来,互相挽着手,声嘶力竭大声吼唱:“挣脱囚笼!不惧创伤!无畏艰险!正在路上!” 洪亮的歌声响彻村子,百姓们朝他们看来,他们昂首挺胸,心中有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豪。 百姓们不怕他们了,他们反而觉得比以前更好。 因为那崇敬、信任又爱护的目光,让他们内心震颤。 物资并不多,几十个人干活,不到两个时辰就做完了。 刚好是中午,本该吃饭,但唐禹已经不能再停下了。 他看着在场的百姓们,看着他们给士兵们递衣服,看着双方热情的模样,深深吸了口气。 他大声道:“整队!准备出发!” 士兵们立刻整队,各自牵着马,背着背篓,即将再次踏上征途。 唐禹道:“诸位乡亲!我们要走了!” “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但我唐禹向你们保证,只要我们回来,你们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全体都有!出发!” 三百多人的队伍,就这么朝北而去。 百姓们跟着,跟着,逐渐停住了脚步。 他们遥遥看着那个队伍,心中给予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们不知道对不对,但他们真的很多很多年没看到所谓的希望了。 王妹妹的病好了。 她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正如她的心情一般,有时候会沮丧,但很快就会恢复开心。 此刻她就很开心,挽着唐禹的手,蹦蹦跳跳朝前走着。 她的声音如此轻快:“那个奶奶一直握着我的手,说我细皮嫩肉的,是个大家闺秀呢。” “她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享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说跟着丈夫走。” “然后她让我赶紧生个孩子,嘻嘻。” “唐大哥,我以后想多生几个孩子呢,我在爹的墓前说过哒,要为唐家开枝散叶。” 唐禹的笑容有些勉强,他想起了王妹妹的病,她先天子宫畸形,生不了孩子。 但他此刻唯有点头道:“我们两个厮守到老才是最重要的。” “嗯!” 王徽歪着头道:“那些乡亲们都好好呀,那个奶奶还为我开胡桃,专门找的嫩的那种,很好吃呢。” “她手上真的好多茧,我问她多大年纪了,没想到…她和我主母差不多大…” “但她看起来,却起码老了十多岁…” 说到最后,她微微噘着嘴,小声道:“我…有些心疼她。” 唐禹捏了捏她的小手,道:“因为她需要吃很多苦,付出巨大的劳动,才能勉强活下来。” “事实上她已经是幸运的那一个了,那些不幸的,早已埋进土里了。” 王徽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禹道:“王妹妹,你知道这些百姓和士兵,他们的平均寿命,大约是多少岁吗?” 王徽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唐禹道:“大约二十七八。” “怎么会!” 王徽当即道:“怎么会那么低!至少该有个四十多才对啊!” 唐禹道:“不错,这个时代的贵族,平均寿命的确是四十多岁。” “但百姓和士兵…夭折的,饿死的,冻死的,战死的,被屠杀的,生病的,累死的,数都数不清的原因,导致平民和士兵的平均寿命只有二十七八。” “就算是加上贵族的寿命,再平均下来,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出头。”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真实实的世界。” 王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知道的,我们到谯郡的时候,一路上好多尸体,都是被官兵杀的。” “建康城外,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一堆一堆的人,主母不让我出去看。” “遇到灾年,还会有很多难民,主母称之为饿鬼,全部饿死在健康城外。” “只是二十七八…这个数字还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唐禹揽着她的肩膀,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所以你唐大哥想要离开建康,想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建立一个崭新的家园。”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让这些百姓啊,多活个几年,对不对?” “虽然这个理想听起来,既飘渺空幻,又高尚得有些虚假,但…” 王徽直接打断道:“但我却愿意去做!” “为什么高尚的就一定显得虚假?是高尚本身的错吗?还是现实足够残酷,才显得高尚那么虚假和不切实际?” “唐大哥,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样做虚假空幻,我只觉得很好很好。” “我们去做很好的事,为什么不行?” 再深邃的智慧、再渊博的学识,都换不来最干净的纯真。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王妹妹才是看得最透的那个。 唐禹笑道:“所以我们即使艰难,也要坚持走下去。” 王徽重重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哼唧道:“我们一定能做到的,而且也不会太艰难啦,你看百姓都帮着我们。” “哈哈哈!” 唐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王妹妹,人,无论是什么群体,都一定会有不同。” “这些村民是豫州人,谯郡是豫州的州治,我是郡丞,也相当于是他们的官。” “我的故事在这边流传着,他们信任我,爱戴我,愿意帮助我,这是百姓的善。” “但百姓是由千千万万的人去组成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就算大多数人认可我,也一定会有心怀鬼胎之辈。” “比如心智不成熟多少年渴望短时间出人头地,比如郁郁不得志的中年渴望翻身,比如上了年纪的老登单纯想做点坏事…” “人性的复杂,是无法用道德去约束的,所以才会有律法嘛。” 王徽道:“那我们还…” 唐禹道:“无可避免的。” “我们这么多人,需要吃喝,需要补给,哪里可能完全藏得住,暴露是一定的。”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让正常的、有良知的百姓知道,有我们这一批人在做事,也让战士们知道,我们做的事是正确的。” 王徽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们现在暴露了,那些追兵很快就来了,几千人把我们包围,我们怎么打得过呢。” 唐禹笑了笑,缓缓道:“山林之中,我有我的方法。” “况且…兵也是人,郗鉴却忽略了人性的复杂。” “我们面对的第一波功绩,不会是几千人的围攻,而是一千人的队伍。” “深山老林,峡谷深涧,三百打一千,你唐大哥能把他们当孙子打!” 王徽眨着眼睛,惊喜道:“这么厉害!真的吗?” 唐禹道:“你信不信?” 王徽激动道:“我当然信你呀唐大哥!如果你做到了!我…我…我让你走…” 她凑到唐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唐禹当即变色,霍然转身,怒吼道:“小莲!你不许带坏我王妹妹!一天天的教什么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思想建设 淮南郡往北走就是淮河,而且是淮河最主要的渡口之一,唐禹清楚,北岸肯定以及有世家的私兵等着了。 所以他根本没往北走,而是往东,往丘陵深处扎去,虽然这些山脉不高,但连成一片,冬季也有绿植覆盖。 三百人进去了,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看不到丝毫影踪。 一直走到下午,唐禹才在鞍部让众人安营扎寨,烧火做饭。 “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 “每个人都必须睡!一直睡到明天早上!” “睡够七个时辰!” 早已疲累不堪的战士们,听到这句话,简直比娶媳妇还高兴,一个个烧火做饭都积极了起来。 罗胖子自然也跟着转移了,他凑了过来,搓着手道:“主公,这赶路也不难啊,无非是费费腿脚嘛,睡七个时辰这种待遇,还真是不赖。” 唐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他们在未来很多天,可能睡不了一个好觉。” 罗胖子愣住,然后喃喃道:“那我呢?” 唐禹道:“你?等会儿去找史忠领一把刀,我封你为敢死队头目,负责冲锋,阻击敌军。” 罗胖子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连忙道:“主公,我在后勤方面极为出色,只是怀才不遇,出身太低,我认为我可以负责资源的调度。” “既然要在山里打仗,粮食转移肯定是重中之重,我有经验啊,给我二十个人,我保证把这些东西转移到位。” 唐禹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聪明人,就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找到自己的定位嘛。” 罗胖子连忙点头,随即谄媚笑道:“是啊主公,所以我觉得,我们还缺一个名字,一面旗帜。” “咱们到底是什么兵?立场在哪里?如果连这个都始终不确定,大家伙儿就算心里有劲儿,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啊。” 哎?这小子还真提出了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军队的名字,确确实实是该取了。 毕竟出来干大事儿的,都要取个响亮的名字,一方面为自己的兵创造思想落地的温床,一方面也要争取民心嘛。 比如陈胜吴广就叫张楚军,意为张大楚国。 而后还有什么赤眉军、绿林军、黄巾军、瓦岗军之类的。 我这个队伍该叫什么军? 今日所有人都睡,由唐禹守夜。 他想了足足一晚上,觉得哪个名字都不好使,有的名字太超前,有的名字又太庸俗。 最终他把已经睡饱的众人聚集在了一起。 看着他们精神饱满的模样,唐禹笑了笑,道:“你们都是老兵了,以前可能也打过仗,但恐怕是极少经历昨天那样的场面。” “在谯郡的时候,你们是官兵,在我的引领下,受到百姓的爱戴。” “如今你们是逃兵了,所谓的叛军了,竟然还收到百姓的爱戴。” “为何啊?”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没有文化,不识字,心中即使有一些想法和概念,也无法组织言语很好的表达出来。 所以唐禹说道:“因为大多数百姓不傻,他们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在欺负他们。” “他们有良知,会保护对他们好的兵。” “所以那些老人,把你们当孩子一样看待,给你们吃的喝的。” “所以那些男人,把你们当兄弟一样看待,帮你们干活。” “女人把你们当丈夫,给你们洗衣、缝衣,孩子把你们当父亲,对你们尊敬无比。” 他站在巨石上,看着众人,大声道:“你们面对这样的关心,很感动,很欣慰,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豪,却又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具体的感受。” “现在我告诉你们!” “那是光荣!军人的光荣!” 众人看着唐禹,唐禹也看着他们。 他们还不够清楚唐禹要做什么,而唐禹也深知,思想建设是一支军队的核心,这是塑造军魂的东西。 所以唐禹凝声道:“我们到底要做什么事?” “这个时代如此黑暗,贵族擅权,欺压百姓,兵祸四起,生灵涂炭,我们想要改变这一切!” “让人们有衣穿,有饭吃,不至于像猪狗一样被人宰杀,不至于背井离乡,化作流民。” “我们想要找到一块地,逐渐发展起来,形成一股可以扭转天地的势力。” “帮百姓找回尊严!找回生存的权利!” “帮民族找回荣耀!复兴曾经的繁荣!” “我们不是叛军!不是逃兵!不是通缉犯!” “我们所做的事!无上光荣!” 事情要一遍一遍说,思想要反复建设,用事实去佐证,用实际行动去实现。 那样,一支军队的魂就有了。 唐禹看着他们炙热的目光,沉声道:“我们之中,大多数人,生来便是草芥,但我们就是不甘心做草芥,我们要靠自己的行动,一步一步杀出来,最终把这个天地淹没,把乾坤扭转!” “你们不再是祖逖的私兵,你们现在是更出色的军队。” “什么军?大同军!” “何为大同?”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男有分,女有归,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 “这就是大同!” “我们要创造一个大同的世界!” 这一番言语所创造的煽动力并不大,因为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浩渺缥缈。 还不够接地气,还不够有说服力。 但这些话语,会随着希望的到来,随着不断实践,而变成他们的思想,他们的信仰。 唐禹道:“现在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有千人小队朝我们这边聚集而来。” “但不必惊慌,有我在,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打败对手。” “史忠!” 史忠连忙站了出来,大声道:“主公!请吩咐!” 唐禹道:“为了应对战争,三百个人已经不再适合作为整体单位,你把他们分为二十个十五人的小队,各选出一位队长。” “再选出四个大队长,没人带领五个小队。” “而你,则是大同军的将军!” 史忠郑重道:“属下明白!” 唐禹不再言语,而是让他们先忙去。 在山林之中,如何抗击围剿,历史给了唐禹经验。 三百人一定要化整为零,拆开成小队、大队,灵活调度,才能真正发挥在山林之中的机动性、变化性优势。 诱敌深入,消磨敌军意志,分散敌军力量,利用地形、地貌迅速集结,形成优势兵力歼敌… 如何在运动中调动敌人,如何发挥隐蔽性、主动性… 这些都是复杂的命题。 而这个时代,没有人比唐禹更懂这些。 他非但没有惶恐,而且十分有自信。 他甚至,期待追兵的到来。 他要大展拳脚! 他要让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看到,他是怎么打仗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战略战术 暴露是必然暴露了。 敌军有多少人?一千!最多一千! 根据之前的情报,郗鉴派出了多支小队前往各条官道,因为淮南郡是前往淮河以北及谯郡地区最大的渡口,这里的小队聚集了多大四支。 但最多来一支,也就是一千人。 三百打一千,有没有胜算? 如果是正面迎敌,唐禹没有,但在这山林之中,他甚至想全歼对方。 史忠很快就选出了大队长和小队长,共计二十二人,加上他自己这个将军,二十三人。 罗胖子也在其中,他的小队主要负责粮食转移,不参与战争。 还有一个小队负责地形勘探和开路,也不参与战争。 而唐禹的十多个护卫,是作为预备队使用的,主要负责帮忙粮食运输和地形勘探,只有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才会参与战争。 因此,真正参与战争的只有十八支小队,共计二百七十人。 “开会!” 完成了任务分配,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会。 开会有多重要呢?可以这么讲,九成以上的事情都可以靠开会去解决,这是人类系统协作的必要之举。 “要打仗了。” 唐禹看着包括史忠在内的二十三个人,面色严肃,郑重道:“你们不是新兵,你们参与过战争,你们知道战争的残酷。”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会对你们更苛刻。” “每一个命令的执行,每一个任务的分配,每一个时机的把握,都关乎着我们的生死。” “你们现在是小队长、大队长,将来可能就是先锋、参将、将军,你们对自己的要求,要更高,更严苛。” “因为你们还肩负着信任你们的部下。” 众人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唐禹道:“接下来,我会带领你们完成许多次战斗,你们要从我的命令和决策中去领悟,去学习,迅速变得成熟起来,强大起来。” “现在我来给你们分析如今的局势和我们即将面对的压力,以及我们采取的措施。” 他拿出了一份地图,比较简易,但至少标注清楚了山脉、村落、官道和一些基本的道路,这是他在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 他指着地图道:“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山下是村落,西南方向是淮南郡的郡城,那里已经有一支千人队伍出发,正朝我们这边而来。” “我可以保证的是,郗鉴其他小队还不知道我们的位置,但一定会知道,或早或晚。” “我们的第一站,就是和这一千人打。” “这并不难,但我们只有三百多人,每一个人都很宝贵,经不起牺牲。” “我们要尽量减少伤亡,这是我们的主要命题。” 史忠眉头紧皱,三百打一千,取胜已然艰难,还想要减少牺牲,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另外的小队长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压力和焦虑。 唐禹道:“想要以少胜多,还想要减少伤亡,这个仗该怎么打?” “这还只是一千人,将来可能还有两千、五千,甚至更多。” “怎么打?” “很简单!” 他目光如炬,扫过迷茫的众人,沉声道:“以机动灵活的运动战为核心,诱敌深入,疲惫敌军、分散敌军,利用地形地貌,短时间内聚集优势兵力,消灭敌军!” “绝不正面硬拼,绝不打消耗战,不断使战局变化,不断消磨他们的战意,然后一击毙命。” “这两句话,你们要烂熟于心,要记到脑子里去,任何决策都不能与这两句话违背,否则只会失败。” “非但你们要记住,你们还要让你们的部下都记住。” “史忠,你要负责落实。” 史忠大声道:“属下明白!” 唐禹看向众人,叹声道:“我们大同军,可以说是刚刚成立,刚刚开始,完全不成气候。” “我们是经不起失败的,相信你们的信心、战意也不够充足。” “但是没关系,我会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把你们的血性、自信、胆气全部打出来,让你们迅速成长,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 “接下来,我给你们分析为什么这一次敌军只来一支小队,而我们又该具体怎么应对,以及为何这样应对。” “都打起精神来,听清楚,悟明白。” …… 淮南郡城,项飞正大口喝着酒,心情很是不爽。 他出身并不算差,家中有上千亩地,是县里屈指可数的大户。 然而胡人杀来,被迫南渡,又遭到军队冲击,家丁仆人死尽,化作流民才来到南方。 靠着不错的身手和强硬的胆气,迅速成为流民之中比较有威望的人物,拉拢了上百个弟兄。 后来跟着郗鉴大帅进了军中,成了流民军的主要骨干之一,在完成了建康守卫战之后,终于成了六品武官。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算满意,他认为自己至少该是个四品,但无论如何,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结果呢,年都还没过完,就又被拉到战场上来。 如果真有什么打仗要打,那也认了。 呵,他妈的,结果是追杀一个带着三百私兵的小小子爵。 唐禹的名字他听过,这个人似乎打了不少胜仗,尤其是在北方。 但他三百人,需要我们一万人去追?这开玩笑呢! 不过…杀死唐禹,直接封侯,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正是郁闷之时,门外传来了手下的禀告声:“将军,来了个村民说见着唐禹了。” 项飞直接站了起来,瞪眼道:“快喊进来!” 一个年轻人大约十四五岁,跑进来跪在地上,哆嗦道:“见、见过大将军…” “哈哈哈哈!老子竟然成大将军了?” 项飞笑了一声,直接道:“赶紧说!你见着唐禹了?” 年轻人道:“千真万确,一共三百来人,在村里带了大半天,运了很多粮食,往东边的山里去了。” 项飞眼中顿时燃起熊熊烈火,大声道:“传令!部队集结!立刻追杀唐禹去!” “小子!你给我们带路!赏钱少不了你的!” 年轻人激动万分,连忙道:“谢谢大将军!谢谢大将军!” 副将很快走了过来,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然后压着声音道:“将军,大帅说过,一旦有唐禹的消息,立刻向情报营传达。” 项飞哼道:“传达个屁!这附近有四支队伍,万一他们把唐禹杀了,老子怎么封侯?” “你小子也是糊涂了,天大的功劳,竟想着让给别人?” “老子封侯了,难道少得了你的好处?” 副将眼睛一亮,顿时搓了搓手,道:“将军教训的是,不过到时候大帅万一责怪…” 项飞瞪眼道:“怎么责怪?只要杀了唐禹,大帅高兴还来不及,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一千人都打不过唐禹三百人吧?” “就算他狗日的侥幸跑了,我们也可以说事态紧急,是突然遭遇的,来不及禀报。” “别废话了,赶紧出发,别让这只大肥羊跑了!” 他大笑着,已经急忙去穿戴盔甲了。 他觉得这身盔甲还是老旧了一些。 等封侯了,换一身霸气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深山之战 “你们一个小队是十五个人,知道为什么恰好是十五个人吗?” 唐禹看着众人,面色严肃,沉声道:“十五个人,就是五个三。” “以三人为一个组,配合作战,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唐禹思考过这个问题,“三三制”肯定是适合深山游击的,但战术不能无脑套用,热兵器和冷兵器也有天壤之别。 因此,他考虑到了戚继光的鸳鸯阵,其中的狼筅发挥出了巨大的功效,可以和“三三制”结合起来,能够有效对敌短兵器。 “你们都看好了,我让我的侍卫给你们演示一遍。” 三个侍卫站了出来,并肩站成一排。 中间的人拿常规配备的战刀。 右边站着的侍卫,手持一根长约一丈的木棍,棍头已然削尖,充当长枪。 而左边站着的侍卫,同样手持木棍,只是这个木棍却是没有剔除枝丫,上边还有树叶和各种倒刺。 这奇怪的组合,让众人有些疑惑。 唐禹道:“史忠,你挑三个跟他们打一场试试。” 史忠有些犹豫:“确定要好手?我们这些小队长,可都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 唐禹摆手道:“来就是!” 于是三个小队长站了起来,手持战刀朝着唐禹的三个侍卫冲去。 还未靠近,左边的侍卫已经捅出了树枝,不以伤敌为目标,而是遮挡了对手的视线,对手下意识躲闪或抵挡的时候,右边侍卫的长枪已经刺了过来。 三个人顿时退后,使了个眼色,从两边开始包抄。 而三个侍卫,则又迅速成了背靠背的姿态,轻松完成了阵型防御。 三个小队长气不过,聚集在一起,他们身手好,其中一人趁着长枪捅来,竟然一把抓住,迅速靠近。 但中间持刀的战士却超前跨出一步,直斩他的头颅。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后退。 看到这一幕,史忠直接瞪大了眼。 唐禹郑重道:“看到了吗,树枝遮挡视线,专攻眼睛,长枪捅人。” “对方一旦靠近,战刀手立刻补上去对砍,同时长枪手也有机会变招。” “三人为一组,这般作战,对付持短兵的对手有奇效。” “而如今的敌军,深山作战,长枪太重不易携带,林间也不易施展,他们必持短刀。” 史忠满脸震惊,喃喃道:“三人为一组,各自取长补短,真是有奇效。” 唐禹道:“这还不是完整形态,以后还要配备盾牌手,形成盾牌、树枝、长枪、战刀四种兵器作战,才能发挥出最大战力。” “这一次我们深山交战,必须要把‘三三制’的战术贯彻到位,出现缺口就立刻补上。” “你们小队长,立刻组织队员制作武器,这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枝。” “把战术传达到位,到时候才能避免最大的伤亡。”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极为严肃。 他们在此之前,是没有接触到这么专业、详细的战术分配的。 很快,小莲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发现追兵了,已经进山,我们仔细看了一下,不该是一千人,大约八百人左右。” 唐禹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看来分配了二百人出去,作为情报及后勤人员。” “他们也讲究八百有八百的打法吗?真是可笑。” 小莲继续道:“领头的营主名为项飞,自称是楚王项羽之后,颇有些勇武,为人十分凶狠,杀出了不小的威名。” 唐禹道:“勇武凶狠的将军,我也对战过,他比冉闵强吗?” 小莲张了张嘴,真是气得话都说不来。 难得看到她可爱的模样,唐禹也不禁笑了笑,道:“继续监视着,傍晚时候我们开始招呼他。” 于是各个小组开始了武器砍伐筹备,唐禹的侍卫们负责教授战术。 因为三三制的战术其实很简单,主要是看临场配合,所以大家是一学就会。 甚至,他们还互相进行演练,来检测三三制的效果。 最初由一人攻击三人,毫无疑问,没有还手之力。 然后换成三四个人,也没讨到便宜。 最后又换成七八个人,朝着三人一组攻击。 谁知道三个侍卫不讲武德,先是把前边的两个人捅死,然后转头就跑,接着又摆出阵势。 这一幕把史忠气坏了,猛拍大腿道:“好!好好好!就这么打!娘的太不要脸了!” 众人如火如荼演练着,时间也一点一点过去。 及至傍晚,烟霞洒满林间。 唐禹终于大手一挥,喊道:“接客!” …… “有扎营的痕迹,那边还有草木灰,他们在这里烧火做饭了。” 流民出身的项飞可不是只有勇武,他还是相对有脑子的,进了山之后,全靠他通过行军痕迹判断方位,一路朝前追寻。 “那边很多屎尿,看样子他们在这里休整了至少一夜。” “由此说来,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 说到这里,项飞眯眼道:“不过他们不敢渡河,肯定也是知道有人在守着他们。” “穷途末路啊,真是可怜。”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色渐晚,便沉声道:“传令下去,深夜赶路,不许点火,悄悄跟进,寻找火光。” “在这深山之中,对方在不知道追兵的情况下,依然会继续生火做饭。” 他给出了判断,带着八百人迅速朝前,跟随着地上唐禹等人留下的痕迹继续朝东。 果然,在深夜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前方有火光。 项飞当即低声道:“不要闹出动静,派二十个探子悄悄朝前,解决掉他们的暗哨,肯定有守夜的。” “弓箭手准备好,进入作战状态。” 他压着声音,指挥着探子往前靠。 但就在此时,火光却又突然熄灭了。 项飞脸色一变,立刻吼道:“不好,他们的探子铺得很远,我们暴露了,立刻杀上去,快!逼迫他们丢弃物资!” 八百人迅速往前冲,在山林之中穿梭。 探子大声道:“将军,发现了五个大背篓,扣在地上的。” 项飞道:“他们逃得太仓皇,来不及拿走所有物资,哈哈哈打开看看!” “好嘞!” 探子把大背篓掀开,却发现是一团泥,于是凑过头去仔细一看,却听到嗡嗡的声音。 下一刻,他便捂住了脸,大喊道:“哎呀不对!是蜂窝!蜂窝啊!” 密密麻麻的马蜂从里边钻了出来,朝着众人扑去,一瞬间众人直接乱了,一个个在原地跳起了舞,被蛰得惨叫连连。 项飞大吼道:“把火把点燃!反正已经暴露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驱散马蜂,继续朝前追,不能给他们休整的时间。” 话音刚落,惨叫声更加凄厉,还伴随着破空声。 前方有密集的箭雨射来,大量的战士开始倒下。 项飞大声道:“有伏击!找掩体!快!” “后边一队人绕前,逼他们的弓箭手撤退!” 他还算冷静,各个命令迅速下达,下边的人也迅速执行。 暗处的史忠带着两支小队,射了两轮之后迅速后撤,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火把燃起,众人把马蜂赶走,一个个满脸的蜇痕,地上倒着一个个哀嚎的伤员。 项飞的脸色很难看,咬牙道:“清点一下。” 副将走了上来,低声道:“将军,我们牺牲了十四人,受伤的有三十三人,但…还有另外四十多个人被蜜蜂蜇伤。” 项飞攥紧了拳头,死了十多个人可以接受,但伤员就不好处理了。 他们无法继续战斗下去,总不能派人把他们送回去吧? 这唐禹…似乎有点棘手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乱其心 磨其志 “不要在乎杀了对方多少人。” 深夜的林中,火光明媚。 唐禹看着众人,郑重道:“我们人少,山里的地形复杂,战斗的规模自然就不打,能伤敌几十个已经很不错了。” “给敌军创造伤员很重要,受了伤没法继续追,走不了山路,就算走也很慢。” “撤出去的话,也需要健康的士兵去照顾和护送。” “放任不管,军心又要动摇。” “所以,别在乎杀多少人,更重要的是伤到他们。” 众人缓缓点头,颇为赞同。 史忠说道:“勘探队那边有汇报,说前方有一条细长的沟壑,大约两三丈宽,百来丈长,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主公,我们是否要把敌人引到那边去,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唐禹笑了笑,摇头道:“做不到,我们手里没有工具,无法进行大规模的土工作业,也采集不到足量合适的石头。” “而且对方现在学聪明了,一定会派出大量的探子朝各个地方开路,不会再给我们伏击的机会。” “我们那么做只会浪费体力,不利于我们长期作战。” 他伸了个懒腰,道:“深山作战,尤其是不能心急,现在把各个小队排序,利用我们提前熟悉了地形的优势,轮番袭扰他们。” “不让他们睡觉,不让他们休息,让他们觉得时时刻刻都要打仗,不敢有一丝放松。” “同时,我们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陷阱,制作轻松,不耗费体力的。” …… 不能不管伤员,否则军心容易散,在这种深山里边,军心散了就完了。 项飞果断作出决策,大声道:“留下二十个弟兄,照顾我们的伤员,等候我们回来与你们汇合。” “唐禹不过三百人,一旦被我们抓到,我们就能迅速全歼他们。” “现在我再分五十人作为前锋探子,沿着对方的痕迹朝前,避免遭到对方的伏击。” “只要我们继续追下去,唐禹等人绝对撑不住太久,因为他们也不熟悉地形,他们最终会走到悬崖峭壁或是死路深谷,再无转移的可能。” “况且,只要我们摸准他们的位置,就能分兵合围,把他们彻底歼灭。” 他鼓舞了士气之后,便带着人继续出发。 唐禹三百人经过林中,留下的痕迹是很明显的,是掩盖不住的。 项飞带人追到黎明时分,看到了地上很多砍下的树枝。 他摸了摸截面,沉声道:“刚砍下来不久,树木的粘液都还没有风干,我们已经很接近他们了。” “这些树木,可能是用来制作长兵器,或者当成拐杖用,节省体力。” “我们不怕长兵器,我们只怕他们不敢打。” “继续朝前!” 顺着道路继续朝前,但很快队伍里就传来的惨叫声。 原来是先头部队有一个探子踩进了坑里,脚掌被刺穿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坑,深度只有一尺,上边架着很细的枝丫,铺上了落叶,与地面融合在了一起。 但小坑的底部,却插着小指粗细的削尖木棍。 这玩意儿,制作简单又不耗时,杀不死人但伤人,恶心得很。 这脚丫子都被刺穿了,肯定也走不了山路了啊。 项飞觉得十分头疼,于是大声道:“都小心一点!” 他没办法绕路,不跟着对方的痕迹走,很容易迷失的。 面对这种小陷阱,他只能让士兵看树木当拐杖往前敲着探路。 但这样以来,速度就慢了太多了,行进效率低下。 关键有些坑洞还不是树枝拐棍能探出来的,对方支撑做得足,除非是人去踩,否则不容易探得出来。 走到天亮,队伍里又伤了二十来人,全部都是脚掌被刺了,又痛又流血,倒是不致命,偏偏就走不了路啊。 无奈之下,项飞只能道:“他们既然挖了这些小陷阱,那步伐也不可能快,咱们先休息一个时辰,吃点东西吧。” 必须要让伤员治伤了,他们明显坚持不住了。 众人立刻清除了周围少量的陷阱,开始就地坐下,一个个拿出干粮啃了起来。 这刚开始下嘴呢,就响起了探子的口哨声。 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喊杀声。 项飞一下子跳了起来,激动道:“偷袭来了!准备战斗!” 众多战士慌忙拿起武器,准备应战,一下子全部都来了精神。 他们也是打过仗的,只是还没这么憋屈过,从头到尾没见到敌人,就已经伤了这么多人了。 只是就在此时,探子快步跑了回来,喊道:“将军,对方只来了几十个人,放了一轮箭雨,怒吼了几声就跑了。” “我们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设伏,不敢追啊。” 项飞瞪眼道:“就几十个人?几十个人还敢来挑衅我?他唐禹吃了豹子胆了?” 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眯眼道:“不对,这是在骚扰我,疲倦我军精力,消耗我们的意志。” 他从怀里掏出了地图,仔细看了起来,寻找可以围堵拦截的地形。 但地图的标注并不清楚,只能看到山脉的东边有断崖,往北就是淮河,往南又是一片丘陵。 只要绕着西边、南边围堵,就能利用断崖和河水将其彻底堵死。 但这恐怕需要两天时间。 唐禹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把自己逼到绝路,他一定会在这两天时间内发起反击,目前的消耗战术,就是在做铺垫。 “听我的命令!” “现在分为三组,轮流铺开防范,轮流休息,一旦…”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 因为他看到前方山崖之上,竟然站了一个人,好像还他妈在挥手。 项飞朝前走了几步,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和画像上差不多,是唐禹。 而唐禹则是喊道:“哪位是项将军啊!出来聊聊啊!” 项飞对着身旁的副将说道:“找人悄悄探探路,看看从哪里可以上去。” 说完话,他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某在这里!唐禹!束手就擒吧!陛下说了,要找你回去封侯呢。” 唐禹大笑道:“告示我看到了,找我回去,封侯的是你啊。” “项将军因战乱家道中落,拼了这么多年命,当然是恨不得马上封侯了。” “只是我现在离你不过二十丈远,封侯距离你也不过二十丈远,你却只能看着,不能触及。” “其实啊,你没有封侯那个命!” 项飞冷笑道:“那怎么走着瞧!” 唐禹道:“走着瞧?项将军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出卖我的那个村民,已经去找其他小队的将军咯,人家要领多份赏钱呢。” “你的竞争对手,此刻已经进山了,别人也想封侯。” 项飞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胸膛起伏,后悔没把那个小年轻杀了。 唐禹道:“放弃吧,项将军,虽然你可能不承认,但你心中却应该清楚,你是各个小队之中,能力最差的营主。” “你除了会发狠之外,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你这些弟兄跟着你,真是瞎了眼了。” 项飞当即红了脸,厉声道:“唐禹!你这是死到临头的嘴硬!最多两日!我斩你人头!” 唐禹淡笑道:“你啊,就是个草包,你留下的那些伤员和照顾伤员的士兵,已经被老子宰了!” “老子现在等你追!到时候再把你这边留下的伤员也宰了!” “我看看你是封侯重要呢,还是兄弟的命重要!” 听到此话,项飞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一道致命的难题。 带上伤员,就走不动路,不带伤员,那就是背弃弟兄。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唐禹心机实在太重了,每一句看似在撒泼使气的话,却总是饱含深意。 这个人的计谋,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第二百八十九章 昏招频出 “将军…我们…我们要不派人回去看一下,留在后边的伤员,难道真的都遭了毒手?” 副将低声道:“如果是那样,唐禹的三百人可能已经全部分散开了。” “那样的话,我们也要重新制定计划了,不能这般瞎闯了。” 项飞压着声音道:“你懂个屁!派多少人回去看?十个?还是上百?万一遇到伏击怎么办?” “况且我们一路扑过来,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他的人怎么藏?怎么趁我们走了之后杀我们的伤员?” “我猜测他根本没那么做,但…但故意这么说,想吸引我们回去找,不断分散我们的力量,寻找机会。” 副将道:“但是不回去找…下边这些人…会不会有怨气?” “而且,我们现在又有了二十多个伤员,还是伤的脚掌,根本赶不了路。” “又留下他们吗?刚才唐禹的话,挺让他们害怕的。” 项飞用力挠了挠头,咬牙道:“这个畜生,几句话就这么恶心人,还真不知道之后会出什么手段,真难对付。” 他也是个有魄力的,回头直接看向众人,大声道:“弟兄们,咱们都是流民中杀出来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清楚。” “凶狠是凶狠,但绝对义气,绝对重感情。” “弟兄们的命!我从来没有轻视过!” “那些伤员在后头,有人照顾着,我们一路过来,唐禹不可能派人突破了我们的封锁去害他们,他这是故布疑阵。” “包括现在我们要留下的伤员弟兄,你们也绝对是安全的,我留三十个人轮流照顾你们,给你们守夜。” “我保证三天之内!拿下唐禹的人头!给你们报仇!” 说完话,他直接拔出了刀,高高举起,大声道:“我的话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犹如此刀。” 他用力把刀砍在石头上,强大的力量破开了石头,刀也随之折断。 这番话确实有用,让颓靡的士气振奋了不少。 这一路进山,他们敌人没怎么见到,走山路累得要死,伤了一大堆,还被阴影笼罩,实在伤士气。 “现在!我带剩下的兄弟出发!找到唐禹!斩下他的人头!” “等老子封侯了!你们个个都是大官!” 一番慷慨激昂之后,他带着剩下六百多人,再次踏上征途。 这一次,他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料定唐禹不再会有时间去挖什么陷阱,对方不可能完全不转移,而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那迟早会因小失大。 他的判断其实十分正确。 唐禹真正的主力,离他只有不到二里路了,根本不可能再有时间去挖陷阱。 只是项飞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唐禹留下的痕迹,在往南移动。 东边是悬崖,北边是淮河,他往南这是想逃。 “分三百人,朝南去堵他们!” “记住了,探子铺开,谨慎行事,不要中了伏击。” 项飞想的很清楚,唐禹要突围,三百对三百,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出胜负的,而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收拾残局。 哪怕这样做,伤亡会大一些,但…封侯! 于是,他仅存的六百多人,兵分两路,朝东朝南铺开。 这无疑是断唐禹退路的一计,也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引诱之计。 一旦唐禹慌乱之下主动出击,就会被立刻沾上,再也甩不开。 那还是另一股队伍合拢,就算是牺牲三五百人,也要拿下他! 而唐禹的外围情报人员,以聂庆为首的好手,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回报。 史忠大喜过望,连忙道:“突围的好时机到了!主公!他们三百人在南边,却是地势向下,看似是引诱我们出手,实则我们可以依靠阵型和向下势如破竹的进攻,短时间摧毁他们。” “项飞是根本不了解我们的战斗力,所以做出了冒险性的误判啊!” 唐禹摇了摇头,道:“你分析的很好,但就是太保守了。” “我们的目的不是突围,是歼灭敌军。” 他看向史忠,缓缓道:“他们昨天下午上山的,赶路一个通宵,现在又开始了。” “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接下来两天都睡不成觉。” “这一次你带队去冲,规模可以比之前大一点,往南冲,袭扰他们。” “聂庆跟着,随时注意对方动向,确认安全的时候,尝试捕杀他们铺开的探子。” “记住了,无论是否打得过,我们都不能正面硬拼,我们经不起伤亡。” 于是,令项飞激动的事情出现了。 唐禹上当了!果然选择从南方突围!双方发生了遭遇战! 他立刻往那边支援,刚走到一半,探子就来报,说对方只是佯攻。 项飞愣住,又连忙回补身位,结果又遭到两个小队共三十人冲击。 一顿箭雨射了过来,自己这边刚要反击,对面又开始跑。 “追!妈的!能杀多少杀多少!” 他来了火气,亲自带头往前追,但对方三十个人太适合移动了,跑得贼快,加上熟悉地形,根本追不上。 这一通下来,累得项飞直喘气,他忍不住大吼道:“姓唐的,有本事就跟老子拼一场!别跟个锁头乌龟似的!没种!” 他本就是个急性子,为了大局已经忍了很久了,现在这样被当猴子耍,已经气得不行了。 但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不断的袭扰,有时候隔一个时辰,有时候隔两个时辰。 反正他的人一旦坐下休息,就一定有对方的人立刻赶来。 “对方军中有高手啊,我们探子捕捉不到,被杀了十来个了。” “是个剑客,邋遢胡子,长得很丑。” 副将急得直跺脚。 而远处树上,聂庆直接跳了下来,气得大骂道:“甘霖娘!你他妈好好说话!老子这叫落拓风格!” 说完话,面对扑上来的探子,他随手砍了两个,瞬间又爬上来树,在树林之前穿梭。 直到此时,项飞才咬牙道:“怪不得我们老是堵不住他们!原来是有高手!” “我倒要看看一个高手!能挡住多少支队伍!” “十人一组,分兵十组,从各个方向朝东,直到摸准唐禹的位置。” 他豁出去了!一定要开启一场正面战斗! 于是,敢死小队出发! 事实证明,人在头昏脑涨、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是容易做出错误的决策。 唐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 “他自己主动分兵,给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歼灭的机会?” “那就打!一百个打十个!我不信还能有什么伤亡!” 唐禹都乐了,这个时代的流民军,的确是上不了台面啊。 自己这边战略战术才刚刚开始,还没进入“进退两难”的究极折磨期,对方就已经开始上头了。 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的整体军事水平啊。 一场屠杀开始了,十人队伍,走着走着,四周涌出上百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顿箭雨乱射,然后数十个战士上去补刀,直接砍烂。 不到一个时辰,十个小队,覆灭了四个。 另外六个见势不对,撤退了。 唐禹看着地上的尸体,缓缓道:“继续袭扰,别给休息时间,明日夜晚,就可以全歼他们了。” 第二百九十章 究极折磨 蛇毒。 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在轻微的疼痛中暴怒还击,毫不在意伤势。 但等到毒发攻心之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挽回了。 项飞就有这个感觉,被蜂群和乱箭射伤了几十个人,被陷阱刺伤了几十个人,无所谓,不痛不痒的,根本没有伤筋动骨。 但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毒入肺腑,已经快要没救了。 分兵往南,截住唐禹退路,这分明是理智又聪明的选择。 为什么对方却把我们当狗一样遛? 因为情报!对方占据了情报优势和熟悉地形的优势! 所以要利用小股部队纵横穿插,去打碎对方的情报优势。 我的判断没有错! 但太仓促、太急躁了,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情报探子已经占据了关键位置,当着人家的面进探,自然就被杀得体无完肤。 该先退!然后再进行路线分配的! 现在这一折腾,死伤大几十人是小,军心已经快烂了。 “撤!撤!” 项飞大吼道:“别管那么多了!先后撤!调整部署!” 他率领已经没什么战意的下属,开始后撤。 而唐禹的人却已经扑了上来,一路穷追猛打,逼迫项飞不得不从撤退阵型调整为迎敌阵型。 可他阵型刚调整完,对方又不打了,反而后撤了。 就这么一来一回之间,项飞几乎没怎么走动道,反而又折损了十多人。 军心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停了下来,大声道:“就地休息!分一百人散开!抵挡对方袭扰!” 他知道,不能再退了,再退会被一直咬住,直到军心彻底崩塌,所有人四处逃窜,沦为山猪野狼一般的畜生,任人宰割。 此时此刻,只有把所有力量集中起来,朝唐禹发动拼命冲锋,靠着人数优势,硬生生啃下对方来。 胜算即使已经不大了,但也只能这么打了。 从进山那一刻起,就已经中了唐禹的计,事到如今,再无他法了。 项飞是又怒又恨,他分明人数占据天大的优势,却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唐禹并非浪得虚名,这个人打仗太可怕了,自己不该贪功冒进的。 侯爵! 侯爵啊! 哪个将军不想封侯啊! 能怪我吗!能怪我冒进吗! 他看着坐在地上,疲倦又茫然的士兵,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他笑得猖狂又肆意。 所以士兵们自然看向他。 项飞道:“想当年,胡人打来了,我们这些流民逃跑的时候,那叫一个凄惨啊。” “家人朋友死的死,散的散,没吃的,没穿的,饿着肚子一路往南逃。” “那等情形,我永远也忘不掉。” “如今,我们聚在这里,为了功绩和前途而奋斗、拼杀,虽然遭遇了对方的阴谋诡计,但又怎么比得上当年的凄惨?” 他看着每一个士兵,郑重道:诸位弟兄,何苦垂头丧气?难道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要让我们溃败了吗?” “我们当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却撑不住了?” “他唐禹但凡是打得过我们,又何必使这种阴招?” “他其实根本打不过我们,他只有三百多人,而我们还剩足足六百!” “为什么要灰心?” “当年我们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如今我们也能!” “都打起精神来!杀了唐禹!我们回去过好日子!” “到时候,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一个女奴,让你们爽个够。” 回忆往昔,鼓励如今,畅想未来,项飞竟然真的把即将崩溃的军心给挽救了回来。 士兵们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精神。 看到这一幕,项飞是重重松了口气。 他举了刀,大声道:“唐禹派小股部队不断袭扰我们,则说明他们的人比较分散,想要聚拢是需要时间的。” “趁此期间,我们全力超前扑,逼他们到绝路,他们也就逃不了了。” “弟兄们!跟我一起!杀进去!” …… 距离他们大约一里路的地方,唐禹坐镇移动指挥部,听闻项飞的消息,一时间也有些诧异。 一方面,他感叹这个时代的将领军事水平很低,除了特别拔尖那几个,其他的不过是会识字、看过基本兵书、积累过一些经验而已。 另一方面,他还真觉得这个项飞的头脑不算简单,竟然能在军心都即将崩溃的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并顺利解决。 这一战,给了唐禹两个收获。 第一就是,这个时代的将领军事水平的确低,第二是,他们确实具备主观能动性,在挨打的过程中能够悟出一些道理,并随之运用。 因现象而总结——即使他们能力差,也不能轻视他们,否则肯定吃亏。 “依旧不跟他们打!” 唐禹郑重道:“这个时候,他们太渴望打仗了,所有力气都蓄积起来了,硬拼不是好事。” “继续后撤,只拍出小股部队去袭扰,如果对方防范严密,那就隔远点袭扰。” 史忠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公,我们已经快接近悬崖了,需要考虑往南还是往北了。” “往北,有淮河堵路,往南…他们现在靠西南方向,往南移动很可能被他们截住啊。” 唐禹道:“他们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而且精神时刻处于紧绷状态,情绪大起大落,对体力的消耗是极大的。” “而我们以逸待劳,轮番袭扰,完全撑得住。” “就往北!在淮河截住我们退路以前!他们就已经撑不住了。” 于是,漫长的拉锯战开始了。 项飞的精神很紧张,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他一直绞尽脑汁去应对,他深知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了,这意味着如果不能尽快取胜,自己一定会败。 因为随着精力下滑,自己不可能一直超常发挥。 然而令他痛苦的事情还是来了,唐禹根本不打,甚至连袭扰的频率都下降了,强度也下降了。 之前还会靠近在二十丈内,放一放冷箭,现在干脆在三十丈外,随便吼几嗓子,装作要冲锋的模样,就把士兵们吓得魂不附体,严阵以待,时刻做好战斗准备,但又跑了。 就这么连番折磨之下,体力迅速流失,连项飞都觉得脚步沉重,已经快撑不住了。 再看手底下的士兵,已经在互相搀扶着走路了。 这还怎么得了! 他只能咬牙道:“停下来!轮番休息!” “三百人铺开!警戒!剩下三百人原地睡一个时辰!睡醒之后再轮换!” 再不休息,好不容易聚集的军心,又要撑不住了。 流民军毕竟不是祖逖留下的精锐啊,意志力和纪律性都不能比啊。 项飞深知其中差距,不敢再犯任何错。 但走到这一步,就如同蛇毒攻心,不是靠努力就可以挽回的了。 在这傍晚时分,唐禹发动了最大的一次进攻,十支小队共一百五十人,提着树枝充当狼筅,朝着流民军冲去,与项飞外围警戒的三百人交手。 双方喊杀声震天,一下子惊醒了还未入睡的其他人。 项飞惊喜万分,大吼道:“不惜一切代价!咬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逃了!” “所有人!随我一同杀过去!” 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一百五十个大同军却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般,同时后撤,丢了兵器就跑。 他们根本没带刀、没披甲、没带水袋、干粮等一切物资在身上,只是提着树枝和木棍。 朝着对方一扔,趁着对方闪躲的时候就跑。 而项飞这边众人,身上背着水袋、干粮袋、战刀、部分布甲、部分弓箭,零零散散加起来几十斤,在这深山复杂的地形中,他们根本追不上啊。 是打算拿命去拼!狠狠咬住! 但咬不住啊!屁都闻不见啊! 眼睁睁看着唐禹的兵跑了,项飞愣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知道,自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这样都咬不住,那会被一只折磨到死。 这一刻,项飞痛苦万分,气得仰天怒吼:“唐禹!你这个孬种!懦夫!” “你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打啊!谁强谁弱!是输是赢!咱们凭硬本事啊!” “你这样算什么!就算是赢了!你光彩吗!” 他已经急得没办法了。 本就是暴脾气,纯靠着对战争的严肃和重视,强行压制。 现在他完全压不住了,恨不得把所有力气都打出去。 而远处,传来唐禹的大喊声:“项飞!你如果是个男人!你如果心中还有你那些弟兄!” “你就带他们回家!别让他们死在山里!” 听闻此话,项飞差点没气得吐血。 这句话可谓攻心啊,不后撤,兄弟们就会认为我不讲义气,我不在乎兄弟性命,军心也就散了。 但后撤…唐禹那王八蛋绝对跟上来捅旱道,继续袭扰,反复折磨。 死局! 挣扎不动了! 项飞已经后悔到姥姥家了,但却没有任何用处。 他甚至想投降! 对方好会打仗啊,跟着他打仗肯定很爽。 受折磨当然难受,但折磨别人就不一样了啊。 哎?对啊! 还有最后一计!诈降! 想到这里,项飞立刻喊道:“唐禹,我不想再打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了。” “能不能放过我这些弟兄,我们都愿意投降。” 第二百九十一章 立胆立心 诈降,往往都是在最绝境的时候才会用到的计谋。 如今的绝境,我竟然也想到了这样的计谋。 嘶…和高手过招,真的能进步耶! 这一战,简直是各种超常发挥,要是能活着出去,老子得多厉害啊! 项飞下意识就想到了未来各种可以装逼的场景,但极端的困意,又让他重新回到现实。 他不得不再次大喊:“唐禹,我要投降,我诚心诚意想投降。” “说实话,要不是迫于命令,谁愿意抓你呢?” “你在舒县、在谯郡的所做作为,早已传遍天下,人人皆知了。” “但凡是个有良知的人,谁会认为你是罪人?” “我这人不算有太大的良知,但向你这样的人投降,我不觉得是耻辱。” 话音刚落,一个小瓷瓶突然就从天上飞下,重重落在枯叶上。 身影闪烁,那个满脸胡渣的丑男人迅速离开了。 放箭! 哦不对,我在诈降,不能动手。 他捡起瓷瓶,还没来得及疑惑,远处就传来了唐禹的大喊。 “投降可以啊,把瓶子里的丹药吃了就行。” “这是圣心宫的断肠散,必须每三天服用一次解药,否则肝肠寸断化作脓水。” “你敢吃,我就接受你的头像。” 项飞气急败坏,怒吼道:“我吃你老木!唐禹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要你生不如死!” 他看了一眼四周,直接下令道:“弟兄们!站好队形!直接下山!” 他要赌一把,赌唐禹没有能力留住他们。 主力在后,迅速朝山下转移。 看到这一幕,唐禹缓缓一笑,道:“十个小队从背后追击,逼迫他们还手迎敌,另外十个小队,从此侧翼迂回包抄,在关键时候将他们拦腰斩断。” 追击战开始了,只是角色互相调换,项飞已经不敢回头了。 因为天黑了。 如果不能脱离战场,疲倦到极致的士兵肯定丢盔卸甲逃命,队伍会瞬间溃散。 不敢还手,只能一边挡,一边跑。 唐禹迟迟没有让侧翼的力量出击,只是一直这样消耗着。 战士们怒吼着,在黑夜之中穿梭,几乎要把对方的胆子吓破。 一路追了两个时辰,项飞这边又损失了大几十人,前提还是唐禹为了避免死伤没有发动更积极的进攻。 可这一个时辰的上路跑下来,已经有士兵在丢东西了。 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他们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唐禹突然一声大吼:“项飞!你完蛋了!老子的援军到了!” “想不到吧!祖约早已和我达成结盟!派兵三千前来助我!” “你们被包围了!” 话音带着内力,震彻山林。 侧翼林中,突然亮起一个个火把,怒吼声不绝,另外十支小队直接杀了出来。 深夜,山林,疲倦到极致的流民军,在唐禹言语的影响下,此刻军心终于崩溃。 一个个丢盔卸甲,再也保持不住阵型,转头就跑。 一旦溃散,人就比猪狗还好杀了。 看到这一幕,唐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吼道:“杀!” 三人一组,全部杀了出去。 就像是野狼冲进了羊群,流民军根本没有人抵挡,全部都在惨叫,都在逃命。 可深夜的山林,都看不见路,怎么逃? 一个个摔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乱刀砍死。 这哪里是什么战斗,分明是一场少数对多数的单方面屠杀。 军心崩塌之下,项飞喊破了嗓子也没有办法。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逃命。 但聂庆眼疾手快,随手一记石子扔出,恰好砸中项飞的脚踝,啪的一声,骨折了。 “啊呀呀呀!” 他摔倒在地,痛得满头大汗,惨叫不已。 向往往前爬,但一根削尖的木棍,已经插到了他的头颅跟前。 他吓得一哆嗦,连忙大吼道:“吃!吃吃吃!唐禹我愿意吃药!我投降了!” “饶命啊!我跟你干行不行!当牛做马行不行!我不想死啊!” 杀戮还在继续,六百个人,经不起三百个人杀的,仅仅一刻钟,战斗就进入尾声了。 史忠带着一众部下,收割着残余,毫不留情,杀得痛快无比。 看到这一幕,唐禹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深山作战,打的是智慧,是纪律,也是坚韧。 他也怕自己的人撑不住啊! 毕竟这么多天走下来,谁不累?谁不苦? 但这一战!三百打八百!几乎无伤! 打出了胆气!打出了心气! 三百大同军的自信心和精神面貌,都将在杀戮与鲜血的洗礼下,得到升华与进化。 军心,彻底稳住了。 信仰,会逐渐生出雏形。 这第一战啊,重中之重,圆满攻城。 “主公!主公!” 史忠兴奋地喊了起来,激动道:“我们杀了五百多人,只跑了五六十个。” “关键是,我们三百人,一个都没有牺牲,只有十多个弟兄受了轻伤。” “这一仗,打得太爽了,把这么多天的憋屈全发泄出来了。” “我们第一次见这样的战争!” 四周火光缭绕,照亮了山林,也照亮了满地的鲜血。 唐禹举着火把,看向在场众人,大声道:“三百打八百!一个不死!这就是我们大同军的实力!” “事实摆在这里!我们都是英雄!我们可以做成任何事!” “改天换地!造福百姓!有没有信心!” 三百人杀出了气势,此刻正是激动之时,同时大吼道:“有!” 唐禹道:“所以,不要怕苦,不要怕难,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限光荣!” “我们能够做到,而且必将做到。” “现在我们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准备转移。” 聂庆快步走了过来,脸上也带着笑意,搓着手道:“师弟,那个项飞怎么处理?” 唐禹来到了项飞的跟前,还未说话。 项飞就已经高喊道:“服了服了!服气了!唐禹…不…唐大帅,不不不…主公!” “主公!吾漂泊半生,未遇明主,如今之遇主公,犹韩信之遇刘邦也!” 唐禹都愣住了,瞪眼道:“你自比韩信?” 项飞连忙道:“不不,其实我是楚王项羽之后,主公收留我吧!” 唐禹淡笑道:“收留你,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杀了算了。” 他已经在拔剑了。 项飞却大喊道:“不要!有用!我有用!郗鉴的流民军之构成,各个营主的个性、脾气,相互之间的恩怨,我都一清二楚。” “我有情报价值!主公,让我戴罪立功吧!” 唐禹想了想,道:“你先把药吃了。” “我草你的…” 项飞下意识怒骂。 唐禹疑惑道:“什么?” “我吃你的药!嗯!我愿意吃!” 项飞咧嘴笑道:“既然是诚心投降!别说吃药!就算是吞刀子也无妨!” 唐禹道:“那不吃药,你吞刀子吧。” “呜呜主公我错了…” 项飞直接把药塞进嘴里,露出谄媚笑容:“主公,我始终坚信,我靠您封侯这件事…只能投靠你才能做到!” “我找到我崭新的人生之路了!” “现在虽然是黑夜!但我感受到了太阳的光辉!” “我浑身暖洋洋的,充满了力气。” 唐禹目瞪口呆,这小子…拍马屁这么专业吗!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天下除魔 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而后才有裂土封王。 我项飞如今食毒而降,将来也未必没有造化。 成大事的人,总归是要受些苦的,勾践还卧薪尝胆呢。 等时机成熟了,老子再反手一刀捅在唐禹的心口,保管要他狗日的好受。 想通了这些,项飞心情舒服了很多,于是谄媚笑道:“主公,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立刻转移,还是就地设伏?” “逃走的那些敌军肯定会通风报信,另外三支队伍会很快到来,其他队伍也会朝这边汇聚,我们的情况很严峻啊。” 哈?你这么快就转变立场了吗? 唐禹都被他搞蒙了。 他随便摆了摆手,道:“当然是收集物资之后,先休息咯。” “我连你这么强的将军都不怕,我还怕其他人打进来吗?” “这片山足够大,容得下几千具尸体。” 项飞连忙点头道:“是是是,主公智绝近妖,别说是那几个营主,就算是郗鉴亲自出马,也只能铩羽而逃。” “主公什么时候给我解药?我吃了毒药,老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啊。” 废话,你他妈忙了两天两夜没睡觉,情绪大起大落的,还能有多大劲儿?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道:“去峡谷扎营,好好睡上一觉。” 众人动身前往峡谷,也没心情烧火做饭,互相缩在简易的营帐里,很快便沉沉睡去。 项飞困得要命,当即就躺在地上打起了呼噜。 只是打着打着,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往四周一看,嘿,全他妈睡着了。 老子如果现在跑,解药肯定是拿不到了,不过如果能抓一个有用的人质,也未必不能换取解药逃走。 而最有用的人质,显然就是王徽。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唐禹的妻子,价值够大,难度也低。 毕竟王徽一直睡在偏离中心的地方,身边只有两个侍女跟着。 侍女?呵,那样瘦小的侍女,老子一拳头能打死三个。 他悄悄站了起来,捂着肚子,装作尿急的模样,朝着王徽的方向走去。 远处,躺在地上的唐禹和聂庆正互相聊着天。 聂庆道:“项飞去王徽那边了。” 唐禹淡淡道:“希望小莲下手轻点,别把他打废了。” 聂庆疑惑道:“何必非要留着他?” 唐禹道:“他确实具备情报价值,而且很了解流民,在流民之中还算有威望,留着他,有助于以后团结更多的势力,吸引更多的人才。” 聂庆道:“但这小子很难老实吧?” 唐禹笑道:“我就喜欢这种不太老实的,过分老实的,要么心机太深,要么难堪大用。” 话音刚落,远处就响起了惨叫声,项飞捂着刚接上的脚踝,大喊道:“断了断了,又断了,别打了姑奶奶,我只是来撒个尿啊!” “别!别别别!还是打腿吧,撒尿的地方给我留着,啊啊!” 聂庆咧嘴笑着,嘿嘿道:“这一战真是振奋人心啊,别说是那些兵,就连我都觉得这几天的气和苦都发泄出去了,痛快得很。” “就是心中,有一个概念在逐渐诞生。” 唐禹道:“什么概念?” 聂庆道:“之前你讲的那些东西,是高尚的,是正确的,是光荣的,怎么都对。但…但我们算个屁啊,那些事离我们很远,我们完全感受不到动力。” “但这一战之后,我感觉…好像我们真的可以做成一些事,或者说,好像你的确有能力带我们做成一些事。” “说实话,大家敬重你、跟着你,但不代表要跟你送死啊,爱百姓有什么用?被百姓爱戴又有什么用?” “嘿,现在你证明了,你非但可以做到与百姓如鱼水,还能做到打败敌人。” “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唐禹缓缓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他们脑中的一些观念并不强烈,靠言语是很难去真正改变的。” “需要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还需要一次升华。” “我其实可以带他们直接到目的地,我有信心绕过所有的追兵。”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打仗?” “我就是要利用这些战争,去塑造大同军的军魂和信仰,同时,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同军在做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信仰也是这样,那不是几句话讲出来的,不是几场誓言煽动来的。” “需要不断的磨砺,不断的铸炼,经历血与火的考验,在迷失和清醒之中最终找到方向。” 这一次聂庆没有说胡话,而是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天空,漆黑一片的天空,喃喃道:“听起来很复杂。” 唐禹道:“我们所做的事,本身就很复杂,很艰难。” 聂庆道:“但天快亮了。” …… 手,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用力,以至于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郗鉴攥紧了信,然后猛然撕碎,脸色难看至极。 “八百打三百,全军覆没,连对方一个人都杀不了。” “项飞是蠢猪吗!他到底怎么指挥的!” “如果不是指挥出了天大的失误,不可能打成这样。” 他喘着粗气,看着四周的将领,最终闭眼叹息。 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道:“诸位都知道消息了,唐禹就在淮南郡以东的丘陵之中。” “通知所有小队,朝淮南郡以东集结。” “通知各大世家,严守淮河防线,并派出私兵,围堵唐禹。” “上书陛下,尽一切力量,围杀唐禹。” “此子经历此战,已然成势,天下各方势力皆在关注此次围杀。” “如果我大晋连个小小的唐禹都拿不下,那将成为千秋史册的笑柄。” “必须号召一切力量,动用一切资源,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天下除魔计划。” “在这个唐禹远走高飞之前,将他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 “否则,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众将面面相觑,还是觉得这么做太大张旗鼓了,小小三百人,至于所谓的天下除魔吗? 郗鉴面色严肃,郑重道:“我将亲自前往淮南郡坐镇,指挥战斗。” “同时,派出使者,请广陵侯派兵支援。” “她饱读兵书,或许对这一次围堵歼灭计划,有许多出人意料的看法。” “更何况,她了解唐禹,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对付唐禹。” “请圣心宫的高手组成刺杀团,在深山或许武林高手比军人更有用!” “无论如何,穷尽一切手段,杀了唐禹!”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朱门酒肉臭 “他叫我去打唐禹?” 收到信的谢秋瞳,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随即冷笑出声。 “动用了那么多资源,花了那么多代价,他都没有把握拿下唐禹,还要我去支援?” “告诉郗鉴,如果他自认为老了,可以让出大将军之位,自己滚回家乡养老。” 使者低着头,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思索片刻,谢秋瞳又道:“刘裕,你带你帐下一百精锐跟着去,支援一下,表明我们的态度,咱们还是忠君爱国的。” “同时,你也该去学一学怎么打仗了。” 刘裕站了出来,微微点头。 谢秋瞳道:“记住,多看少说,你过去不是出风头的,是进步的。” 刘裕道:“属下明白。” 待众人走了之后,谢秋瞳才饶有兴趣地看着兴致,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声音很轻:“三百打八百,一个不死么?真想和你较量一下。” “这一次你几乎是上天无路了,又该怎么办呢,如果你聪明一点,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找到刘裕,混进北府军去。” “三百人太小,一万人够多了吧,我这里为你搭建了舞台。” …… 往谯郡方向有四支队伍,共计三千六百人,目前已经损失了一支。 往琅琊郡方向也有四支队伍,建制完整,可以在两三天之内赶到。 至于南边的队伍,等不了他们了。 同时,两千人的情报营也在集结。 这一次可谓是天罗地网、万人集结,再加上江湖高手,你唐禹已经是上天无路了,我看你怎么逃。 郗鉴把所有的兵力都规划得很清楚,不到三天,他就已经来到了淮南郡郡城,也就是寿春。 这一天,恰好是上元节。 在这个时代,上元节并不算是重要的节日,但贵族们还是会“借机”热闹。 作为统兵全国的武官之首,郗鉴自然受到了极高的礼遇。 连远在豫州州治的戴渊,也从芜湖赶到寿春,亲自迎接郗鉴。 这反倒让郗鉴有些不好意思了,拱手道:“戴公何故如此客气,汝乃西阳县公,我乃南昌县公,爵位平级,乃兄弟也。” 戴渊抚着胡须一笑,道:“太尉无须自谦,虽爵位平级,但官职却有高低之分,仆不过一州首宪,太尉却是位列三公啊。” 他话锋一转,又道:“况且既然是天下除魔,仆岂敢不来相助?为陛下分忧,臣子本分也。” 他心中却想的是,唐禹我上早八,你踏马在谯郡出尽风头,把老子当小孩儿逗,一会儿要拜我为主,让我为天下做主,一会儿又不让我和石虎结盟,架空老子,临走时还讹了我一百两黄金。 嘿,现在你狗日的倒霉了吧,轮到老子收拾你了吧。 郗鉴点头道:“如今大军还没彻底到位,但我三支队伍加情报营共计三千人,已经把唐禹团团围住了。” “等上元佳节过去,最多一两天时间,大军齐备,便可攻山。” 戴渊心中高兴,顿时大笑道:“太尉想的实在周到,不过仆也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汝阴周家、颍川郡庾家、陈郡谢家都派出了一千私兵,囤积在淮河北岸,锁住了唐禹的渡河之路。” “此贼,已经是插翅难飞。” 他大袖一挥,继续道:“上元佳节,太尉一路辛苦,仆略备薄宴招待,请君上座。” 郗鉴随即一笑,跟着戴渊进了郡府。 酒宴果然已经备好,各级官员、世家名流全部相迎,院中歌姬已经跳起了舞蹈,肉香四溢,烈酒蒸腾,好不热闹。 郗鉴与戴渊两个公爵大步迈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落座,推杯换盏,饮酒为乐。 是宴席,也是重要的社交场合,桌上饭菜剩了大半,众人已经是酒足饭饱,开始了清谈。 天地漆黑,在寿春以北的村落里,桌上也摆了饭菜。 两个巴掌大的碟子,装着腌制好的泡菜,另一个碟子,装着三个馒头。 一家三口盛着稀粥,坐在桌上。 中年男人把筷子插进粥中,见筷子立住,顿时露出了笑容。 “瞧,今天绝对够劲,筷子都插得稳。” “过个节,咱们家还是奢侈一把。” 妇人笑道:“看把你乐的,这算什么呀,别人家今天还吃白米饭呢。” 中年男人不服道:“白米饭咱又不是没吃过,九月初的时候,专门煮了大米饭的啊!” “咱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梁瘸子他们家,今天馒头都没有呢,只是下午的时候看到在淘米,估计还是喝点粥。” 妇人站了起来,压着声音道:“还有四个胡桃,我去剥了?” 中年男人愣住了,皱眉道:“哪里来的胡桃?” 妇人白了他一眼,道:“唐郡丞手底下的兵,临走的时候,悄悄塞给我的。” 中年男人哼道:“那是乡亲们的心意,你好意思收着?” “人家唐郡丞好好的大官不做,风餐露宿,在山里边受苦,为了个什么?一点都不懂事啊你!” 妇人顿时噘嘴:“大过节的,你…你何苦这般说我。”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使着眼色道:“去、去拿来咱们吃了,哎,拿都拿了,有什么好说的。” 四个核桃拨开,妇人笑嘻嘻的,说道:“当家的,你吃一个大的,这个小的我吃,儿子,你吃两个。” 年轻的孩子咧嘴笑道:“娘,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中年男人道:“你有个屁的好消息,马上开春了,让你去耙地,你是一干活儿就累。”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悄悄从怀里掏出了十两白银,放在了桌上。 这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油灯的光,如此昏黄。 银子映着光,璀璨夺目。 中年男人屏住了呼吸,慢慢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儿子,颤声道:“你、你揭了告示?是你出卖的唐郡丞?” 年轻人勉强笑道:“爹,那重要吗,关键是咱们现在有钱了,咱们不用再受苦…” “老子问你是不是!” 中年男人猛然拍桌,吓得妇人也站了起来。 年轻人也不笑了,咬牙道:“是!是我拿了赏钱!那怎么了!” “朝廷的告示,官府的钱,我拿得光明正大。” 中年男人一巴掌直接打了过去,大声道:“畜生!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东西!” “唐郡丞是好官呐,心里是装着咱们的啊,你狗日的拿他们的命去换钱,你的良心呢!” 年轻人也被打出了火气,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那又怎样!他是好官,他为我们做了什么?” “他让舒县的百姓好过了,让谯郡的百姓好过了,他为咱们做了什么?” “上元节,咱们吃的什么?稀粥!” “立个筷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了,这日子还有盼头吗!” 中年男人气得胸膛起伏,大声道:“至少咱们没有冻死饿死,你看今年村里都冻死了十来个老人了,我们…” 年轻人打断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吗?十五年了,你永远都是这句话,咱们也永远都是过这样的日子!” “每天帮别人种田,分那么一点点,紧紧巴巴勉强活命,我真是受够了。” “我就是要发财!我就是想让你们过得好点,别那么累,我哪里错了?” 他眼眶发红,泪水也止不住流了出来。 他指着妇人,大声道:“你看看我娘啊,才刚三十一啊,已经老成这样了。” “你在看看你,去年称粮的时候,就往咱们框里多给了一瓢,结果被砍了两根手指。” “我做儿子的,我十五了,我也想为家里出点力啊。” “我干活没力气,我还不能拿官府的赏银吗!” 中年男人气得大吼道:“那是脏钱!脏钱!” “咱们穷归穷,不能没良心!” 年轻人冷笑道:“咱们有良心,但都快活不下去了。” 妇人连忙劝道:“他爹,孩子还小,他也是…” “闭嘴!” 中年男人咬牙道:“都是你惯出来的!都是你惯出来的!” 年轻人哼道:“我娘跟着你这种男人,真是活受罪。” 话音落下,妇人却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声音响亮。 年轻人顿时愣住了。 他颤声道:“娘…你…你也打我…你从来没打过我…” 妇人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是你爹!谁都可以瞧不起他!你不能!你是他拼命养大的!” “他饿着肚子干活,都先让你吃饱。” 年轻人仰起了头,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你们!你们根本不理解我!” “上元节啊,你们打我!” “我就想咱们过得好一点,怎么了,有错吗!” “我是畜生,我没良心,我不想做人,我就想不那么穷,我就想我爹娘不那么苦,我有错吗!” 他涕泗横流,转身直接跑了出去。 中年男人连忙往外追,大吼道:“大冬天的你哪里去!滚回来!今天过节啊!” “儿子!儿子快回来啊!” 他张着嘴,发现人已经没影了。 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在门槛上。 风吹起落叶,那枯黄的叶子,在空中飘旋着,毫无依靠。 但他的肩膀被轻轻按住了。 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孩子大了,想要做点事了,这是好事,他没错。” 中年男人道:“那…我错了?” 妇人道:“你也没错。” 她也坐了下来,靠在中年男人的肩膀上,轻轻道:“你是个好人,所以当初我愿意嫁给你,我不后悔。” 中年男人喃喃道:“那错的什么?” 妇人道:“错的是穷。” 第二百九十四章 节日之慨 “这年头谁喜欢过节?贵族和小孩儿。” “小孩子嘛,喜欢热闹,过节也吃得好点。” “至于贵族,恨不得天天过节,便有借口聚在一起玩乐。”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笑道:“但普通的百姓,就挺怕过节的。” “家里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要凑一桌饭菜都不容易,提前半个月准备,愁大了脑袋都找不到吃的。” 林间,三百人围城了一个圈,里外里坐着三层,中间是篝火。 唐禹看着在场众人,笑道:“上元节不是大节,大多数百姓也是近十来年才慢慢有这个风俗。” “但咱们在山里,过一过这个节也没错,振奋一下人心嘛。” “这几天也休息够了,今晚咱们就熬一熬夜,聊一聊节日。” “史忠,你们家过上元节吗?” 众人朝史忠看去,史忠摇头笑道:“这种小节日肯定都不过的,就当平常。” “小时候我家里穷得很,都完全揭不开锅,一年到头,只过正旦节、寒食节和端午节。” “正旦节那没办法,大家都过,躲不掉。” “寒食节吃寒食喝冷粥,不需要什么成本,也就勉强过一下。” “端午节,挂一挂艾草,就当避瘟祈福了,也没什么成本,所以也过。” 说到这里,他摆手道:“反正大人们心里清楚得很,哪些节不花钱,就过哪些节。” 众人闻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唐禹道:“大家伙儿出身都不太好,说出来估计都千篇一律,不如让你们王姐姐说几句怎么样?” “作为天下第一大家族,王家过节,肯定有派头。” 众人纷纷吆喝了起来,嚷嚷着让“王姐姐”讲两句。 王徽现在也不红脸害羞了,而是大大方方走出来,笑道:“我们家过节,确实比较隆重。” “正旦节,全家一般都在宫里过,参加祭天祭祖仪式和大朝会,然后宴饮,有很多节目和游戏可以玩。” “上巳节一般都是在家里举办,我爹会请很多世家、名流和官员过来,举办清谈。” “寒食节、端午节都差不多,重阳节嘛,就赏菊、饮酒,大同小异。” “还有冬至节、重阳节、七夕节,各种节日啦,想办法都要庆祝。” 说到最后,她咯咯笑道:“过程很繁复,但也很有趣,真要仔细说啊,怕是一夜都说不完呢。” “我出身的确显赫,但一个人的出身,不能决定全部。” “我虽然是王家的掌上明珠,现在不也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聊天么。” “虽然条件差了点,但我至少多了这么多弟弟呀,在家里,我可是排行最后那个。” 众人都不禁大笑了起来,王姐姐这番话毫不见外,也不避讳,听得让人舒服。 唐禹则是道:“节日有节日的意义,但不外乎都那几类,祭祖啊,丰收啊,平安啊,健康啊,发财啊,团聚啊,之类的。” “但你们发现没有,那些有趣的事,都突出一个特点,就是热闹。” “这就是孟子所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单独演奏哪有合奏来得痛快,进而衍生为一个人快乐,哪有一群人快乐来的开心。” “人,是群居动物嘛。” “就像你们小时候,总会玩一些游戏吧,比如捉迷藏。” “两三个人玩捉迷藏,哪有十多个人玩得开心?” “两三个人比拼打水漂,哪有十多个人一起打水漂来得开心?” 最后这两个例子,顿时让众人代入了进去,一个个都纷纷说了起来,似乎想起了童年的时光。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争论了起来。 “老子打水漂,六个起步。” “老子最多打了十三个!” “哎呀老子当年躲猫猫,藏在树上到深夜,全村找我,都没把我找到。” “第二天老子自己回家,我娘把我吊起来打,我虽然痛,但全村小孩儿再也不敢跟我装逼了。” 众人捧腹大笑,一个个打开了话匣,都纷纷说了起来。 唐禹没有打断他们,而是静静听着,心情也觉得放松。 见众人聊得差不多了,他才大声道:“所以啊,诸位,游戏要有竞争才好玩,节日要热闹才有趣。” “可你们小时候过重阳节吗?你们赏菊踏秋吗?” “我想大多数家庭都不会有这样的庆祝活动吧,踏秋无非是上山干活,赏菊嘛,路上自然看得到。” “为什么不过呢?因为穷啊,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冬天不冻死人都不错咯。” 众人纷纷点头。 唐禹道:“可是…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咱们不说百姓们都像王家那样,但至少不那么难啊!” “至少…有饭吃,有衣传,不至于饿死,不至于冻死,在节日的时候,家里能吃点好的,能置办一身新衣服,孩子能有一颗糖吃?” “这样,孩子们开心,大人也不怕过节了啊。” “贵族的独乐乐,也变成全民的众乐乐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感慨。 唐禹道:“所以我们就是在做这样的事。” “指望朝廷吗?朝廷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指望外族吗?呵,我们就是他们节日桌上的肉菜。”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我们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我们难道不努力吗?我们难道要得很多吗?” 众人沉默叹息。 唐禹道:“既然别人靠不住,那就靠我们自己。” “我们大同军,就是要建立一个对百姓好的政权,就是要建立一个好的朝廷。” “平时我对你们说这些,你们听得云里雾里。” “但我相信,你们这一次听得很明白。” 他看着在场众人,郑重道:“让百姓过得好一点,让孩子们的童年快乐一点,帮助的是未来要当家做主的你们,帮助的是曾经童年不快乐的你们。” 观念与信仰的建立,要不断地、反复地去强调,让思想在干涸的土地中生根发芽。 唐禹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举起手,大声道:“现在,无数人包围了我们,但我们一定能走出这片大山,找到我们理想中的沃土。” “大家有没有信心!” 这一次,不再是沉默和稀稀落落的回应。 而是所有人都在呐喊:“有信心!” 夜渐渐深了,这几天的夜风都很大,落叶纷飞之间,人们逐渐安睡。 守夜的士兵聊着往事,唐禹陪着王妹妹说着情话,并警告小莲不许再教坏王妹妹。 然而小莲很委屈:“哪里是我教的,她主动在问嘛…” 小荷表示很好奇:“问什么?做饭吗?” 岁岁小声道:“就是平时我对你做那些事。” 小荷的脸顿时红了,咬牙道:“可恶的岁岁,看我不收拾你。”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让唐禹和王徽都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光明磊落 夜风依旧在吹拂,林间的枯叶发出细微的声音,冬季几乎没有虫鸣。 但今夜格外有些冷,在冷寂的深夜中,几声短促的惨叫响起。 唐禹腾地站了起来,四周守夜的士兵和其他士兵也立刻起身,拿起了武器。 “唐禹!我们不想伤及无辜!” 平静的声音响起,远处五个人站在局势之上,俯瞰整个洼地。 他们身旁,已经倒下了七八个守夜的战士。 江湖宗师到了。 唐禹低吼道:“弓箭手准备!” 士兵们迅速结成阵型,拉开了弓。 其中一个宗师道:“唐禹,如果是在平地,三百精锐的确很难对付,但这是山林之间,弓箭奈何不得我们,军人的血煞之气也限制不了我们太多。” “我们拿人钱财,也是混口饭吃,你自己乖乖过来,我们保证不滥杀无辜。” 另外一人喊道:“这几个人只是被我们打晕了而已,不必激动。” 唐禹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聂庆和小莲,缓缓摇头。 他知道,聂庆和小莲对付不了这些人。 “就在那里站着,我马上过来。” 他说了一句,王徽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聂庆沉声道:“去不得!三百人,他们就算是宗师,也不至于跟我们拼命!” 唐禹摆了摆手,道:“我有我的想法,你们站在这里别动,保护好王妹妹。” 聂庆还要说话,但被唐禹冰冷的目光打断:“这是命令。” 于是,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唐禹大步朝前走去,吩咐道:“史忠,把晕过去的兄弟们抬下去休息,你们继续保持警戒。” “是!” 史忠的声音格外洪亮,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动我们主公,我们就与你们不死不休。 五个宗师,四个中年人,一个老人。 其中一人还是熟人,在谯郡的时候见过,陇西第一刀,关桀。 他瞥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缓缓道:“谯郡的钱还没赚够,怎么跑到建康来接任务了?” 关桀干笑了一声,无奈道:“那姑娘的父亲,临时加了二十两黄金的彩礼,我没法子。” 唐禹点了点头,看了其他几人一眼,道:“你们几个也是缺钱?我师父请你们出任务,你们倒好,接了杀我的任务。” 其中一人道:“这年头谁不缺钱,门派要养,兵器要买,不然哪个弟子愿意跟我们?” 唐禹道:“郗鉴给了多少?” 关桀说道:“每人二十两黄金,如果能杀了你,在我们不要官职封赏的情况下,一人再给五十两。” 唐禹笑了笑,缓缓道:“我的命也真够值钱的,总计三百五十两黄金呢,相当于一个二流世家的全部家资了。” “不过…你们来之前,完全不掂量掂量吗?我可是北域佛母的徒弟。” “杀了我,你们全家怎么办?” 关桀道:“所以我们没打算杀你,而是把你抓回去,让郗鉴杀。” “这样,北域佛母即使对我们不满,也顶多敲打敲打我们,没必要和我们拼命。” 唐禹沉默了。 然后他点头道:“想得很周到。” “不过既然你们认钱,那我也有钱,我给你们四百两黄金,你们远走高飞,岂不美哉?” 关桀沉默了。 唯一的老者说道:“我们不会这样做,否则将来便没人敢请我们做事了。” “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基本的道义还是要讲的。” 唐禹看向他,笑道:“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老者沉声道:“前辈不敢当,某乃庐山云鹤宫方士姜霖,江湖人给个薄面,称姜方士。” 唐禹道:“姜方士看来很重视江湖道义咯?” 姜霖眉头微皱,淡淡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基本的道义还是要讲的。” 唐禹瞥了他一眼,又缓缓笑了起来。 他轻声道:“真是有意思呢。百姓被山匪屠杀的时候,讲道义的人没来,谯郡危在旦夕的时候,讲道义的人没来。” “有人帮百姓做主了,讲道理的人就来了。” “舒县一夜被屠三十人的时候,姜方士在哪里高就啊?” 姜霖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休要胡言,我等只是江湖人,不是官府,没有义务救苦救难。” 唐禹道:“那你谈什么道义?” 他看向其他人,摊手道:“你们又谈什么道义?” “一群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货色,拿钱办事的朝廷鹰犬,助纣为虐的卑鄙之徒,在老子面前谈个屁的道义啊!” “老子为百姓呕心沥血,亲赴战场,几度深陷生死边缘,这才是道义。” “司马睿虐杀少女,我当众揭开他的阴谋,杀了他为冤屈者报仇,这才是道义。” “为了国家稳定,我多次献计,打败了王敦,实现了太平,这才是道义。” “我有官不做,放弃荣华富贵,在这深山之中被数千人围杀,只为了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这才是道义。” 唐禹指着他们骂道:“我唐禹,做事情从来光明磊落,心中怎么想,便怎么去做。” “而你们,分明是一群是非不分、只认钱财的市侩之徒,却口口声声道义,恶心。” “你们是不收我钱,那是因为你们怕得罪朝廷,将来没活路。” “怕就是怕,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我唐禹不怕,所以我杀皇帝,所以我反出来了。” “就你姜霖,我要是不想着百姓,我要是不反,我至少是侯爵,你他妈连见我的资格都不会有,现在还在我面前装。” 说完话,他又指着关桀道:“人家父亲瞧不起你,懂吗?不是嫌钱少,是瞧不起你!” “你一个刀客,心中没有半点正义,骨子里没有半点侠气,不思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谁看得起啊?” “那个姑娘也瞧不起你,不然她会一直让你为难吗?” “就算你再拿一百两黄金回去,人家也不会答应你,因为你他妈杀了我,而我是什么人,全天下都知道。” “江湖人,呵,煌煌历史数千年,真正青史留名的有几个啊?” “荆轲刺秦而留名,专诸刺吴而留名,要离杀庆忌而留名,聂政刺杀侠累而留名,豫让刺杀赵襄子而留名…” “你们刺杀我而留名,只不过不是美名,是千秋骂名。” 姜霖咬牙切齿道:“够了!你说再多也没用!老夫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再不跟我们走!别怪我用强!” 唐禹指着他骂道:“你非但无耻,而且愚蠢至极。” “我在舒县能剿匪杀世家,我在谯郡能联合世家败石虎,我在建康能杀皇帝,我在这里能以三百人无损而败八百…”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聪明啊!” “你以为,我会稀里糊涂被你们几个蠢货就这么杀了?” “连你们都防不住,我做个屁的大事业啊!” 无人对视一眼,有些懵逼。 姜霖直接举掌,准备动手。 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电光一般出现,直接站在了唐禹身前。 他山羊胡,面庞较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面带笑容,拱手施礼,洒然说道:“诸位,唐禹我在保。” 姜霖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后几步。 关桀则是皱眉道:“你是谁?” 老者衣袖一挥,朗声道:“沫水之渊读天书,二十年来不出谷。孽徒一封诉苦信,严师万里来相助。” “纵横宫王半阳,有礼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心眼子 王半阳这副模样,认识的人不多,毕竟他已经七十出头,垂垂老矣了。 但他的名字在江湖上,却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早年天资卓绝,二十岁便登顶天下第一,率领纵横宫弟子无敌于武林,在八王之乱中,纵横宫弟子更是辅佐各大诸侯王,创造了辉煌的战绩。 只是在八王之乱后期,天下纷乱已经到达极致,外族杀来,民不聊生,纵横宫野遭到反清洗,于是王半阳带着残余弟子,躲进了沫水大峡谷。 说是二十年,事实上距今已二十九年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下第一,已经从四十多岁的壮年,变成了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因此,诸位宗师心中并没有太多畏惧。 其中一人甚至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纵横宫主,不过如今你已年迈,我等也未必怕了你。” 王半阳抚摸着胡须,缓缓笑道:“尔乃东阳传人?叫凌珏对吧?当年你父亲北上平城,一杆长枪守天关,杀敌九十八人,重伤不死,名震天下,才回到东阳老家,创立铁枪门,引得天下武者纷纷拜访。” “然而,却没人知道,他为何重伤不死。” “乃是老夫在万军从中拼命将他救出来的。” “这个人情,他认,你这个做儿子的认不认?” 凌珏脸色顿时一变,当即皱眉道:“不可能!从未听他说起过!” 王半阳淡淡道:“那你不妨回去问问他!” “呵!你爹当年胸怀大志,于民族危难之时挺身而出,那是何等意气风发。” “再看看你,好歹也是宗师境了,徒有一身武艺,却干着收钱杀人、残害忠良的勾当,真是恬不知耻。” 凌珏脸色很是难看,咬牙道:“他唐禹也算忠?” 唐禹则是笑道:“爱民如子不算忠?舍生忘死御敌于国门之外不算忠?出妙计而内破国贼不算忠?一定要捧着那昏君,任凭其凌虐少女,才算是忠咯?” “没想到你们这些江湖宗师,非但没有侠肝义胆,而且媚骨婢膝,一副朝廷奴才的模样。” “比起你们,老子才是真正的侠客。” 凌珏大怒道:“少说废话,你唐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说侠客二字。” 唐禹不仅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汝虽精武而无侠义也!吾虽拙武而有傲骨也!” “庄子言,天下有三剑,曰庶人剑,曰诸侯剑,曰天子剑。” “庶人剑者,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无异于斗鸡也。” “你们这些货色,也就是手持庶人剑的莽夫。” “然某持天子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剑出而匡诸侯,天下服矣。” “所以如今郗鉴、戴渊之流派兵围堵,所以百姓箪食壶浆以迎。” “我不算侠客,难道你算啊?” 说完话,他还不忘记捅关桀的心窝子一下。 他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一直加你的彩礼了?因为你就是一个莽夫,而人家大世家,好歹是诸侯呢。” “你钱财比不上,名声比不上,才学比不上,连基本的傲骨、尊严和道德也抛弃了,凭什么看上你?看上你那柄破刀吗?有什么用?用来杀人?杀人犯法的啊,蠢货!” “还他妈宗师,就你们五个绑一块儿,还比不上谯郡牺牲的任何一名战士,至少人家是为国而死,而你们是苟且偷生。” 唐禹爽了,大大伸了个懒腰,道:“骂够了,我去休息了,师父,这里就交给你了。” 王半阳面色古怪,看着唐禹的背影,呢喃道:“怪哉,老夫怎么成他师父了?这人好不要脸。” 他无奈摇了摇头,看向五个宗师,身上的气势慢慢提了起来。 他的声音也变得激昂:“尔等且来试试老迈的天人境武者吧!” 话音落下,深厚精纯的力量涌出体外,他并指而出,内力如剑光,直接朝着五大宗师杀去。 经过唐禹的连番言语捶打,他们的气势、信心和决心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此刻面对王半阳可怕的气势,竟然完全不敢接招,一个个顿时倒飞而出,转头就逃。 一路跑了几里路,他们才反应过来,似乎被骗了。 “那唐禹!自诩光明磊落!其实狡猾无比!” 姜霖急得直拍大腿:“王半阳再强又如何!他就算以一敌五能占上风又如何!我们又不是过来找他比武的!” “我们是来抓人的啊!” “随便三个人拖住王半阳,剩下两个不随便捉唐禹吗!” “他妈的!都糊涂了!” 凌珏也是愣了一下,才攥着拳头咬牙道:“那唐禹嘴里一直喷粪,骂得我们狗血淋头,影响了我们的判断啊!” 关桀沉声道:“就算动手也很难取得好的效果,唐禹用言语一直在削减我们的气势和信心,对于武者来说,这台关键了,一下子被王半阳抢到了先机。” 另外一人当即吼道:“再杀回去!” 姜霖道:“来不及了,现在王半阳以逸待劳,随时埋伏偷袭,唐禹的阵型也已然摆好,若是回去抓唐禹,呵,代价起码是死三个。” “我老了,我肯定是那三个倒霉鬼的其中之一。” “这钱,我拿不起了。” 说完话,他转头就走。 凌珏深深吸了口气,道:“娘的,被这唐禹套路了都不知道,以后别让老子抓住他,否则一定找回场子。” 又一个宗师走了。 关桀无奈摇着头,剩下三人肯定更不敢回去了。 关键是他现在心态很不好,脑海里全是唐禹骂人的话,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在被嫌弃,不单单是被她的父母,她本人也在瞧不起我。 这个念头像根刺,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让他提不起丝毫战意,就想回陇西去看看,去找个答案。 另外两个宗师,也只能无奈撤退。 而这一边,唐禹按着心口,不停喘着粗气,强行调整着呼吸。 王半阳则是说道:“不断泼脏水,污蔑他们,贬低他们,打击他们,让我占据了气势上风,否则还真不好打。” “唐禹啊,你这一招精妙啊,气也发泄了,实际的目的也达到了。” 唐禹笑道:“哪有那回事,我就是单纯想要骂一骂,其实没想那么多的。” 王半阳抚摸着胡须道:“我要是信了你这句话,那才是老糊涂了。” “我的弟子我了解,你能让秋瞳这么上心,肯定是智计过人,否则她肯放你走才怪。” “我倒是老糊涂了,智慧跟不上了,只能跟着你们年轻人蹭一蹭东风。” 唐禹轻轻道:“当代纵横掌门人,谁会相信他糊涂?” “师父,咱们都自己人,就别互相装了。” “都是玩心眼子的,都不是好东西。” 王半阳气得胡子翘一翘的,正色道:“这是你不打自招,反正我是那种老实善良的。” 唐禹发现自己在王半阳面前,还真是个新兵蛋子啊,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完全超乎想象。 第二百九十七章 四面楚歌 “什么侠客,什么江湖宗师,都是狗屁。” 郗鉴脸色难看至极,冷哼道:“上山的时候自信满满,说一定能把唐禹活捉下来,现在都中午了,一个人都见不到。” “能有什么原因?显然是失败了,又不敢来见我,当缩头乌龟跑了。” 说到这里,他指着山上吼道:“要是抓到了唐禹倒是无事,若是抓不到唐禹,那他们全部都要遭罪。” 戴渊皱眉道:“现在怕的不是他们没完成任务,怕的是他们把唐禹悄悄带走了。” 郗鉴摇着头道:“不至于,唐禹如果肯舍弃这三百人去亡命天涯,又何必铁了心要和陛下作对?” “这个人野心太大了,这才是杀他的理由,而有野心的人是不会甘心苟活的。” “我已经安排了四支队伍在北边沿着淮河布防,另外四支队伍,则由我亲自带着进山,从西边、南边收缩,把唐禹困死在群山之中。” “我还不信,他能插上翅膀,飞过东边那百丈高的断崖。” 戴渊笑道:“太尉说的是,某也准备了一千精兵,配合太尉行动。” 郗鉴可没有笑。 他知道戴渊这是见唐禹四面楚歌,专门跑过来分功劳的,否则哪有那么好心招待。 这天下,谁不是无利不起早? 郗鉴不在乎这些,他年龄大了,竞争的心不那么强烈了,他只想帮陛下除了唐禹这个国贼,让大晋安稳一段时间。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戴公是忠臣,应该不至于帮助唐禹才对。”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 而戴渊则是正色道:“当然,唐禹虽然与我并肩作战过,但某最恨的就是背叛国家之人,若能亲手杀他,我必不会手软。” 哦你还想亲自杀?要不我把功劳全给你呗? 郗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道:“下令!上山!围杀唐禹!” …… 风依旧在吹,即使是元宵已过,天气已经寒冷。 王徽披着厚厚的棉袄,嘟着嘴道:“为什么春天还不来呀,这样我就可以不用穿这么重的衣服了。” 唐禹笑道:“也没有冷到这种程度啊,你完全可以不穿这个厚棉袄。” “哎呀这样踏实点嘛。” 王徽歪着头笑道:“穿得厚一点,哪怕有点热也无所谓呀,就怕穿少了得了风寒,拖了大家后腿就不好了。” 唐禹道:“不必担心,师父在这里,他内力深厚,基本的小病随手就能治好。” 王徽看向王半阳,轻轻笑道:“师父,是这样吗?” 王半阳耸了耸肩,道:“别叫我师父啊,传到北域佛母耳朵里,我可没什么好日子过。” 王徽灵机一动,道:“那我叫你祖父吧,我们都是本家,你年龄恰好可以做我祖父。” 王半阳连忙摇头道:“当不起,给王导当爹,我可没那么胆子。” “你们不必套近乎啊,不可能一直保护你们,不可能帮你们去对付那么多兵,更不可能帮你们去执行什么任务,比如抓到戴渊或郗鉴,挟持人质助你们突破包围圈…” “反正类似的事,我都不做,我只负责防范江湖高手。” 唐禹愣道:“我说王半阳,你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吗,我还没开口呢。” 王半阳点头道:“我就是这么不近人情,你虽然没开口,但我预感很强烈。” “臭小子,咱们都是一类人,就别互相套什么话了,坦诚讲,如果不是秋瞳非要求着我出来,我肯定不出来。” “天下还没有到最乱的时候呢。” 唐禹道:“那怎样才算最乱的时候呢?” 王半阳道:“晋国不灭,天地不乱。” “什么时候晋国灭了,咱们纵横宫也就出山了。” “不单单如此,其实诸子百家都要出山。” 唐禹道:“你不帮我,我怎么突围?” 王半阳笑道:“那谁知道呢,反正在我看来,你不可能突围,但我那徒弟应该有办法接应你。” “你败肯定是败了,但你活命的机会应该还是有。” 唐禹道:“其实你身上也背负了这样的使命吧?秋瞳是不是对你说过,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你把我带出去。” 王半阳愣了一下,皱眉看了唐禹一眼,缓缓道:“你还真是了解她。” “不错,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到刘裕的队伍之中,刘裕会掩护你,送你到京口去。” 唐禹想了想,才道:“那五个宗师不会杀个回马枪吧?” 王半阳道:“那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傻子,现在轮不到他们出手了。” 唐禹顿时笑了起来,搓手道:“那好办了,那好办了,正好有个法子激励一下部下。” 他站了起来,吆喝了几句,把三百大同军都喊了过来。 他看着众人,大声道:“诸位,根据查探,我们已经得知了敌军的部署。” “在我们北边,已经出现了大股敌军,目测在三千人左右。” “我们的南侧、西侧也出现了敌军,也有三千多人。” “再加上对方的情报营,以及淮河北岸的私兵。” “我们这一次遭遇的,是万人围堵。”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凝重。 唐禹则是面带笑容,他直接站在了巨石上,站在了高处。 他挥着手,意气风发喊道:“大家可能都认为,我们四面楚歌了,我们走投无路了,我们必死无疑了。” “或许正在上山围堵我们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全天下都在注意这件事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微微一顿,却是大笑道:“但要我说啊!那些全是纸老虎!根本不足为惧!” 这句话把三百大同军都听得有些懵,他们再自信也不敢这么装啊。 王半阳都按住了头,只觉唐禹这是垂死挣扎。 而唐禹继续道:“你们以为我在乎的是包围我们这上万人吗?” “不!我在乎的是,这件事全天下都在关注!” “我们若是胜了,我们就将震惊整个天下,再没有人敢轻视我们。” 他指着王半阳,咧嘴笑道:“这位江湖高手啊,说要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带我离开。” “但我们真的会走投无路吗?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们!” 他转头看向王半阳,鞠躬施礼,道:“前辈,多谢出手相助,但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了。” “我不会抛弃我的兄弟,独自逃命。” “我不会跟你走的,所以,请你现在就离开。” 王半阳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虽然唐禹足够礼貌,但这也意味着他答应徒弟的事,不好实施啊。 他眉头紧皱,沉声道:“唐禹,你可是认真的?” 唐禹道:“无比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 王半阳深深吸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 他转头,几个起落就走了十几丈远。 但他还是想不通,于是转头喊道:“唐禹!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赢!” 唐禹回应道:“一只狐狸,被一群狼围住了,能活吗?” 王半阳道:“绝无可能活!” 唐禹道:“能!当老虎出现的时候!狼群就散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天下瞩目 王半阳走了,走得很干脆。 他不知道唐禹在表达什么,他只是给出了自己最后一句话:“老虎也会吃狐狸。” 唐禹只是在笑,并不言语。 直到他确认王半阳走了,才缓缓看向三百大同军。 这三百个精锐,也看着他,对视着,没有言语。 唐禹轻轻叹了口气,道:“诸位兄弟,我还记得在谯郡的时候,你们跟着我去帮百姓干活。” “最初,就我和我的侍卫在干。” “后来,你们的王姐姐也开始跟着干活了。” “最初,百姓们怕我们,怕得要命。” “后来,他们给我们水喝。” “最后,他们甚至给我们煮粥,还煮了鸡蛋。” “那时候,你们也开始干活了,百姓们照顾你们,还想把闺女嫁给你们。” “那些丫头啊,一个个十四五岁,看你们的眼神,就像在看英雄。” 众人表情有些复杂,他们也回忆起了那段时光,那时候真好,很温暖,有盼头。 唐禹笑道:“如今啊,我们来到了这里,淮南郡的丘陵山区,哈哈,山下的百姓又是怎么对我们的呢?” “他们恨不得把仅有的一切都给我们!把我们当成即将要出远门的亲人!” 众人面面相觑,轻轻叹息。 唐禹道:“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在告诉我们,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 “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天都会保佑我们,上万人围堵,也未必能灭了我们!” “我要告诉诸位的是,我们所做的大事业,非但需要坚韧不拔的意志,非但需要毫不动摇的决心……而且也需要智慧,需要经历磨难和波折,才有可能最终胜利。” “现在,我们就正在经历磨难,经历波折,我们也将用智慧去化解,正如前几天你们所看到的战斗。” “兄弟们!不要动摇!不要害怕!” “学习!感悟!进步!最终变得强大!” “强大之后,你们就会发现,其实事情没有那么难做。” “三百人,一人不死,几乎全歼八百,此前有人敢信吗?但我们做到了!” 一旁的项飞低着头,暗暗骂了几句。 他心里想着,唐禹这个畜生又在蛊惑人心了,要不是老子吃了毒药,现在就想站起来狠狠给他两耳光。 “项飞!” “啊?有!” 项飞举手笑道:“主公,属下在呢,怎么啦?” 唐禹道:“在和我打之前,你敢相信会是这个结局吗?” 项飞大声道:“当然不信!那时候还不知道助攻的神威!现在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唐禹笑了笑,看向四周众人,沉声道:“你们既然相信我!我就有责任把你们带出这片山!带到我们该去的地方!” “所以,告诉我,你们现在怕不怕?后不后悔跟我来!” 史忠站了起来,正要引导,其他人已经纷纷大喊了起来。 “不怕!” “不后悔!” “主公,我们已经知道在为什么而战了!” “不错,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到死也是英雄,不是狗熊。” “他娘的,跟他们干,我就不信杀不出一条血路来!” 群情激奋,慷慨激昂。 唐禹大笑出声,振臂一挥:“聂庆!去准备!” …… “奇怪了,没动静。” 郗鉴穿着轻甲,站在树林之中,皱眉道:“派出去了上千的情报部队,竟然都没有碰到唐禹的人。” “这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外边的情况,并且不敢应战,而是想办法找地方躲了起来。” 戴渊笑道:“他们或许认为,我们这八九千人每日消耗巨大,只要拖延时间,就能拖到我们补给出问题。” 郗鉴冷哼道:“我们带了足足七日的口粮,而最多需要两日,就能把包围圈合拢。” “他唐禹,未免想得太天真,他以为他能躲多久?” “我这么多人,每一寸土地都能踩个坑出来,他一人躲着,倒是不容易找,三百多人根本躲不了。” 戴渊心情很舒服,这些道理他当然懂,他只是想看到之后唐禹狼狈的模样。 他笑道:“包围圈已经在合拢了,没有留下任何空档,说句不夸张的话,就算是一只鸟飞过,都要被连射好几箭,哈哈!” 郗鉴道:“反正我们不能放松警惕,逐步收缩,全天下都注视着这里,我们要是让唐禹跑了,那就相当于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干脆别活了。” 此刻,刘裕眉头紧皱,他看郗鉴这个老套又务实的排兵布阵,就知道唐禹肯定无法突围。 东边是百丈悬崖,也不可能下得去。 没希望。 而在丘陵的南边,山麓的小村中,十几个穿着便衣的人已经走进了山村。 谢秋瞳抬头,目光如炬。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表情淡漠,神色自若,已经算好了一切。 她想着,等唐禹到了京口,就给他改头换面,让他统兵。 等时机成熟,就直接重新做回唐禹,他司马绍胆敢不服,那就打一场,换了这天下。 “倔脾气,非要离开我,现在这么狼狈,知道错了吧?” “都跟你讲了,这天下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闯出来的,百姓不会跟着你打仗,光有一万两黄金,没意义的。” “你说的路是对的,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不务实。” “现实的残酷,是无法允许你执行那么完美的计划的。” 她因此感到高兴,无论如何,唐禹总算是要回来了。 只是就在此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睛逐渐瞪大,死死盯着前方。 王半阳迅速下山,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徒弟。 他靠了过来,而谢秋瞳也直接跑了过去,急道:“你怎么下山了!唐禹呢!” 王半阳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教了你三年,从来没见过你这幅焦急不安的模样。” 谢秋瞳喊道:“他人呢!” 王半阳道:“在山上,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是被他赶走的。” “他铁了心不跟我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秋瞳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这种时候你根本就不能听他的!他比猪还蠢!比驴还倔!” “上山!带我上山!我亲自去绑他!” 王半阳皱眉道:“你变了,你以前从来处变不惊,现在怎么急躁成这副模样。” 谢秋瞳道:“你不懂!没有你这种顶级高手!没人能帮他找到刘裕!” “他万一出事…我…” 说到这里,她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冷冷道:“走!去见郗鉴!有我在!他别想杀唐禹!” “否则!我跟他拼命!”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降猛虎 “天要黑了。” 迎着风,郗鉴的心情还算比较放松,经过一天半的围堵和收缩包围圈,唐禹的三百多人已经被围在了方圆五里的山林中。 即使这里林木密集,便于隐匿,但在八九千人的围堵下,他们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突围的路。 除非,他们真的能三百人打几千人。 戴渊笑道:“我们继续收缩包围圈,差不多到天亮,唐禹就藏不住了。” “到时候围而歼之,任务也就完成了。” 说到这里,戴渊拱手道:“提前恭喜太尉了,为天下除一大害。” 郗鉴淡笑道:“动用了这么多兵力,花了这么大代价,灭了唐禹是意料之内。”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士兵前来禀报:“大将军,广陵侯到了。” “什么?” 郗鉴顿时一愣,随即回头,看到了谢秋瞳带着十多个护卫,正大步朝着便走来。 郗鉴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广陵侯这是何意?某请你相助,被你拒绝,如今你又亲自来了,还上山了。” 谢秋瞳面无表情道:“事关重大,我当然要过来助太尉一臂之力。” 郗鉴冷笑。 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过来抢功劳的。 这个姓谢的比戴渊还无耻,戴渊至少还知道带一千精兵过来出出力呢,姓谢的就带了十多个护卫,打算白捞功劳。 所以郗鉴脸色也没那么好看,只是淡淡道:“那广陵侯还真是以大局为重呢,不过老夫这里已经完成了合围,包围圈也收缩到了极致,天亮之前,必能围杀唐禹于山林之中。” 谢秋瞳道:“那就看太尉的手段了。” 说完话,她大步朝前,沉声道:“我先找刘裕汇合了,期待尽早杀了唐禹,早点收工。” 她已经想好了,要保唐禹,就一定不能和郗鉴戴渊商量,必须要在包围圈收缩的时候,突然出手,把唐禹藏进队伍里,再立刻撤离。 对方如果没有直接的证据,是不敢轻易对自己出手的。 这是唐禹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而且即使救走了唐禹,自己最终也要暴露,司马绍虽然不敢直接翻脸,但将来也避免不了一战了。 谢秋瞳把这些算得清清楚楚,但她绝不后悔。 她只是看着这片山林,迎着天边的落日和大风,微微叹息。 …… “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要了!” 唐禹看着三百个兄弟,沉声道:“马不要了,物资不要了,粮食不要了,身上带个两天的粮食就足够了。” “木棍不要了,树杈不要了,只留刀剑,我们打的是快,是狠,是坚韧不拔的意志。” “我们的目标很简单,迎着他们,杀出去。” “撕下一块衣服,把头包起来,手臂上也绑上布条。” “夜黑风高,大家未必看得清楚对方,就靠头巾和布条辨认身份。” “如果布条头巾都烂了,又面对友军袭击,则立刻高喊口号。” “记住,我们的口号是——天下大同!” 众人面色严肃,互相包着头巾,绑着布条,很快就完成了变装。 丢掉了大多东西,众人轻装上阵,这几日休息也够了,他们精神饱满。 唐禹道:“一旦发起冲锋,就坚决不能掉队,坚决不能回头。” “队伍一旦散了,我们就将彻底埋葬在这里。” “只要拧成一股绳,一往无前冲,就一定能突围出去。” 说到这里,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聂庆!罗磊!你们率领侍卫及队下战士,开始行动。” “行动结束之后,立刻返回。” 聂庆和罗磊应了一声,带着共计三十人,快步散开。 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唐禹露出了笑意。 …… 午夜,天地漆黑一片。 郗鉴帐下各大营主,除了被俘虏的项飞之外,已经全部到齐。 战前最后的汇报,正式展开。 “启禀大帅,我军七支小队共计五千六人,已经全部到齐。” “情报营共两千人,也已经就位。” “其中,七八九十等四支小队共三千二百人,堵住了唐禹的北上之路。” “三、四两支小队,外加情报营一千人,共计两千六百人,截住了唐禹的南撤之路。” “再加上西边戴渊将军一千人,情报营一千人,亲卫营三百人,北府军一百人,共计两千四百人,堵住了唐禹最后生路。” “所有队伍,均已就位,随时可以发动总攻。” 郗鉴看向众人,面色冷漠,语气沉稳:“唐禹此刻已经是笼中困兽,必然垂死挣扎,请诸位营主死守防线,遇到唐禹突围,无需请示,直接就地格杀。” “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拜托诸位了!” 各大营主对视一眼,齐声领命。 郗鉴道:“尔等立刻回所在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待鼓声敲响,便是进攻之时!” 这一个时辰注定是漫长的。 郗鉴和戴渊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等候着。 从子时,到丑时,郗鉴养足了耐心。 最终,他深深吸了口气,咧嘴道:“唐禹!这一次我看你怎么跑!” 他直接大吼道:“擂鼓!收缩包围圈!进攻!” 战士用尽了起砸响了鼓,沉闷又大气的鼓声,顿时惊破了山林。 狂风吹拂,林木摇晃,南边、北面,也同时响起了鼓声。 三股部队,都收到了消息,开始了最后的收缩。 而唐禹也听到了鼓声。 他仰天大笑道:“进攻了!他们进攻了!” “这一战!终于要来了!” “想必,聂庆他们也听到了鼓声!” 唐禹没有激动,而是静静等待着,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将士。 以鼓声为号,郗鉴的流民军发动了最后的进攻,但同时,聂庆等人也听到了这个鼓声,开始了行动。 狐狸被狼群包围,只有猛虎降临,才有生还的希望。 但这山上没有老虎,就算有,也吓不到八九千人的大部队。 那这山上有什么?又干枯了一整个冬天的密集林木,有满地的落叶与藤蔓,还有…风! 东风! 聂庆等三十个人,早已在三十个不同的位置排开,同时点燃了干枯了落叶。 落叶迅速燃起,在风的助长下,燃起的树叶朝着各处飘飞,整个山林的火势在迅猛增长。 三十个起火点,像是黑暗的山林中,亮起了数十颗星辰。 星辰闪烁,不断蔓延,又化作三十个太阳。 风呼啸着,太阳化作火焰汇聚的天河,化作一片火海,朝着四周包围而来的敌军们焚烧而去。 这就是猛虎! 如此干燥的山林,如此恐怖的火焰,没有人敢不逃,没有人敢面对烈火的愤怒。 聂庆等人归队了。 唐禹直接拔出了刀,大吼道:“烈火替我们开路!为我们冲锋!” “跟随它!杀出去!” 三百精锐!随烈火而杀! 第三百章 浴火而生 人类何时诞生? 以什么为标志? 是直立行走?不,猴子也直立行走。 是协同捕猎?不,狼群也协同捕猎。 人类之所以从万族之中成而为人,是开始制作工具,开始使用火。 火,是自然界中最容易使用的毁灭性力量。 它不同于风雷,需要等待时机。 它不同于水,需要高低之差,需要积蓄力量。 它只要诞生,就能焚烧世间万物。 当干枯了一整个冬天的山林遭遇到了火焰,当枯枝落叶被热量点燃,整个黑夜都亮了起来。 这是不可控制的,狂风助长了它的威能,以至于整片山都陷入了火海。 郗鉴、戴渊等八九千人,合围的不再是三百孤军,而是那足以焚毁世界的烈焰。 当火焰如猛虎一般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们能做的只有仓皇逃窜。 因为他们无处可躲,到处都是林木,脚下是厚厚的枯叶,这些都将成为最致命的毒药。 乱了! 流民军乱了! 他们的纪律本身就差,他们经过了十多天的长途跋涉,身体疲乏,意志薄弱,根本没有直面火焰的勇气。 于是惊慌,于是惨叫,于是大吼,于是转头逃窜… 像是卑鄙恶心的蛆虫,见不得一点光,只能朝着火焰还未照耀的地方,朝着黑暗的深渊爬行。 而三百大同军,包裹着头发,提着长刀,在唐禹的带领下,一路超前杀去。 火焰炙烤着他们,让他们浑身湿透,满脸焦黑,汗毛都卷曲了。 但这并不是他们身上温度最高的地方。 他们最炙热的地方在心脏,那里每秒钟都卷涌着滚烫的鲜血,这些鲜血化作战意,化作浴火重生的决心。 “全部被火焰赶跑了!我们看不到敌军!只看到焦黑的尸体!只看到挣扎在火焰余烬之中身影。” 聂庆大吼着,浑身被火焰炙烤,却不敢加快速度,不敢真正进入火场之中。 唐禹大笑道:“那就别让他们痛苦!用手中刀!送他们一程!” 鲜血喷洒!被烧伤的人们逐个死去! 而唐禹则是喊道:“聂庆!你需要去高处!去可以俯瞰整片丘陵的高处!” 聂庆四周打量着,大声道:“那一棵苍松还在燃烧,还未倒塌,我可以爬上去,待几十个呼吸。” 唐禹道:“那就去!去看看戴渊在哪里!郗鉴在哪里!” 聂庆吼道:“你是澎湃过头了吧!我就算有千里眼!也看不到郗鉴在哪里啊!” 唐禹大笑不已,自信道:“深山围杀,上天无路,如此绝境,你以为秋瞳会不来吗?” “她一定在!她会为我指明方向!” …… 当热浪随着狂风袭来,郗鉴和戴渊都愣住了。 下一刻他们就明白,是唐禹放火烧山了。 这让郗鉴直接愣住,张大了嘴,发出了艰难的叫声。 缓过一口气,他才终于大吼道:“畜生!唐禹这个畜生!他为了突围,竟然想把我们烧死。” “下令!快下令!包围圈不能散!一定不能放他们出去啊!” 戴渊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来不及了,这片丘陵的树木太密集,地上全是枯叶,又这么大的风,下边的人不可能顶得住的。” “就算是砍隔离带都不行,狂风随便一吹,火星渣滓飘来就能点燃一切,除非我们能在两刻钟内,砍出超过百丈的隔离带。” “但…但唐禹突围的方向到处都是,我们怎么锁得住啊!” 郗鉴气得跺脚:“难道,真要让他跑了?” 戴渊也是心如死灰,无奈叹气道:“我只知道,我们锁不住他了,我们注定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唐禹一直固守丘陵深山,或许早已相好了火攻。” “其实最开始,我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听闻此话,郗鉴急火攻心,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英明一世,在这么大的政治动荡之中,都成了最后赢家,结果…没栽在王敦身上,栽在了唐禹身上。 非但英明彻底没了,还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到千秋万载的鄙夷。 曹操败走赤壁,而如今我郗鉴上万大军,抓不住三百人… 他捂着心口,痛得咬牙切齿。 而与他们不同的是,在距离他们大约百丈的林中,谢秋瞳正静静站着。 她感受着东风吹来的热浪,感受着前方耀眼的光,眼中映着火焰的模样。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没有任何沮丧,反而有一股难以言述的亢奋与激动。 以至于,她几乎都喘了起来,几乎哮喘都要发作。 刘裕低声道:“将军,风助火势,再多的人都顶不住,我们得撤离才行。” 谢秋瞳看着前方,喘息道:“当初的星星之火,已经成了真正的烈焰了。” “怕什么!火焰随风而动!但人却总要有个方向!” “这一场火,让他重生了,让他再也不属于我了。”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将彻底分开,他不属于我,我总是要属于他的。” “给他方向!” “点火!把火焰点燃!让他看到!郗鉴在这里!戴渊在这里!” …… “看到了!看到了!” 聂庆身影如游龙,迅速从即将断裂的松树上跳下来,大声道:“西南方向燃起了火焰!”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咳嗽了几声,咧嘴道:“秋瞳在呼唤我过去!她在给我指引方向!” “兄弟们!跟着我!跟着火焰!杀过去!” 大风!干枯!密集的林木! 这有两个好处! 第一,火势会非常凶猛,不是人可以抗衡的,就算对方骨气再硬、意志再坚定,不至于全部逃了,也会在大火的席卷下,维持不住阵型,彻底慌乱,完全没有战斗力。 第二,干枯的树林和狂暴的火势,会让树木充分燃烧,很快成为灰烬,火场的范围会一动很快,这有助于唐禹迅速跟进。 “把你们绑在手臂上的布匹摘下来,用饮水打湿,捂住口鼻,我们要进行最后的冲刺。” “杀出去!大同军就浴火重生了!” 大同军的激情与战意,早就被火焰点燃,这一场火焚毁了他们的懦弱与不自信,点燃了他们的决心和勇气。 他们立刻照做,捂住了口鼻,跟着唐禹踏过火焰余烬,直直朝前而去。 …… “撤吧!火焰要来了!再不撤就晚了!” 戴渊大吼着,带着自己的一千人迅速往后跑。 但山间的路本来就不好走,而且狭窄,一千人争先恐后这样去挤着跑,慌乱之下,必然引起摔跤、拥挤和踩踏。 于是大批人倒下,还未站起,后边的人又跟着倒了下来,能逃走的反而成了少数。 火焰十分迅猛,不断缭绕,不断席卷,距离戴渊这边只有一里地了。 郗鉴痛彻心扉,只能狂喊后撤。 他听到了惨叫声,哭声,慌乱的吼声。 风吹来,热浪滔天。 隐隐约约,他还听到了另外的一个声音。 那是遥远的呼喊,那是震彻人心的怒吼。 “天地大同!” “天地大同!” 那喊声,让他浑身发软,只觉被烈焰还要可怕。 第三百零一章 王者之师 逃! 烈火来了! 所有人都在逃! 再也没有在乎唐禹从哪里突围了,管不了他了,火焰已经席卷了一切。 郗鉴真希望这一场大伙也把唐禹烧死了,虽然是东风,万一往回烧了也说不定。 但他听到了“天地大同”的怒吼。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口号与精神,他只知道这声音让人胆寒。 因此,他也果断下令撤军。 然而,相同的问题总是无法避免。 人太多,山林地形太复杂,视线太差看不见路,人们慌不择路,于是挤在一起,于是摔倒、踩踏,一时间惨叫声到处传来。 火焰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想活命。 倒下的人爬起来,又被后边的人推倒,于是终于气急败坏、心态崩塌,一刀就朝后边捅去。 在战友惊愕又痛苦的目光中,这人也崩溃无比,大吼一声,干脆一路朝前杀,提刀开路。 于是真正的大乱来了,人们在抢着逃命,有人摔倒被踩死,有人被挤到坑里,有人干脆互相拼杀了起来。 到处都是吼声,到处都是叫声,风在呜咽,烈火焚烧的声音轰轰作响,枯枝被烧断的嘎吱声令人绝望,万千喧嚣集中在此地,像是天地在恸哭,像是世界在裂变重组。 “别吵!别杀!有序逃走啊!来得及啊!” 郗鉴大喊着,但他的声音宛如泥牛入海,翻不起一点波涛。 关键是,他处于大军的中间,这样一乱,他也逃不出去啊! 而谢秋瞳则是冷声道:“刘裕,带着你一百精锐,杀出去!” “你自诩勇武,我看得出你内心也是有傲骨的,这要是杀不出去,那你也不配有傲骨。” 刘裕咧了咧嘴,把腰间的长剑扔掉,大声道:“所有人!大喝一口水!然后把所有的补给全部丢了!” 他提起了一把沉重的大刀,满面狰狞道:“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出去!” “老子带你们冲!” 他大吼一声,提着刀就往前,一路砍过去。 有人和他争抢,他直接对着几十个人冲过去,挥舞大刀,全部他妈当西瓜砍。 无数的人挤着,他竟然真的硬砍出一条路来,带着弟兄前进。 “你还不走?” 王半阳的声音有些凝重。 谢秋瞳道:“我留下来,见他一面。师父神功盖世,这点火焰伤不到我们。” 王半阳冷笑了一声,道:“他过了这一关,还有其他很多关,但你的表情似乎很得意。” 谢秋瞳抬起头,傲然道:“这一关都灭不了他,那谁也挡不住他了。” “只是他这一去,也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王半阳道:“那不至于,你有祝月曦的圣心玄气护体,只要之后专心修炼,延长几年寿命是没问题的。” 谢秋瞳淡淡道:“我只有一半了。” 王半阳身体一颤,猛然看向她,吼道:“你干了什么!” 谢秋瞳的脸上反而涌出了笑意,看着即将靠近的烈火,她笑道:“另一半,做了火焰的柴薪。” 王半阳按住了额头,无奈道:“我为什么会收一个疯子当徒弟。” 说完话,他衣袖一挥,强大的内力狂涌而出,如山呼海啸一般,凝聚成了坚不可摧的壁垒。 火焰袭来,他们站在由强大内力凝聚而出的无形气墙之中,静静欣赏着烈火焚烧。 好亮!好炙热的光! 谢秋瞳几乎睁不开眼。 但火焰过去,“天地大同”的声音已经震彻天地。 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一柄大刀,带着三百个无畏的勇士,逐火踏浪,迅速杀来。 他蒙着面,包着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眸。 焚烧着烈焰的眼眸。 谢秋瞳看着他。 唐禹也看到了谢秋瞳。 两人在烈火中对视着,没有任何言语,只有灵魂深处的爱意与默契。 一个个勇士与谢秋瞳擦肩而过,谢秋瞳站在原地,眼眶却慢慢红了起来,泪水顺着眼眸滑落,滴在焦灼的地上。 王半阳道:“很好,第一次见到你这种疯子也会流泪。” 谢秋瞳轻轻道:“你见过不惧火焰的战士吗?你见过在绝境之中还能保持如此斗志的战士吗?” “我看到了!” “自信!英勇!无畏!气势磅礴!舍生忘死!” “师父,他说我没有王道。” “如今,看到王者之师了。” “我不为自己哭,我为天下苍生哭,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哪怕仅仅三百。” 王半阳满脸沉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不了解唐禹的过往,他只是通过这一战判断,这个唐禹军事水平非常高,前途不可限量。 “小姐!小姐!” 小莲带着岁岁、小荷、王徽和聂庆终于跟了上来。 面对分别,小莲也忍不住哭泣了起来,挥着手道:“小姐!小莲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说完话,她才看到谢秋瞳身旁的王半阳,顿时低下头,哽咽道:“师父…” 聂庆跪了下拉,大声道:“师父,恕弟子不能身前尽孝了,弟子要跟着唐禹去闯闯。” 王半阳皱眉道:“胡闹,你是江湖人,你…” 聂庆直接打断道:“师父!我不再是江湖人了!我有主公了!” 王半阳气得大声道:“你才跟着他多久!就要抛弃师父!” 聂庆正色道:“弟子并不是因为唐禹而离开师父,而是弟子找到了活着的滋味。” “弟子走了!师父保重!” “师妹,别像以前那么固执、那么不计后果了,你是有丈夫的人了,你有依靠了。” 谢秋瞳的面色有些僵硬,想要点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而一道身影却朝她走来,扑进了她的怀中。 王徽抱住了僵硬的谢秋瞳。 王徽的声音轻柔无比:“姐姐,我会照顾好他的,同时…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团聚,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 这一次,谢秋瞳罕见回应了她。 “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的,你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说完话,谢秋瞳便不再犹豫,推开了王徽,转头离开。 王半阳看着自己两个劣徒,冷冷道:“我纵横一脉,本身是各方下注,你们去也说得通。” “滚吧!看到你们这群逆徒就来气!他妈的没一个是正常的!” 他衣袖一挥,跟着谢秋瞳离去了。 而另一边,惨剧已然降临。 火焰终于追上了戴渊、郗鉴的队伍,无数的人死于拼杀、踩踏,又被烈火焚烧,凄惨的场景,宛如炼狱。 郗鉴和戴渊则是在心腹的保护下,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不停朝前。 而其他人,到处躲,把自己埋在尸体下边,倒是也捡了一条命。 当然,被烧死的并不是大多数,还是有一部分人迈开腿,在继续逃命。 “快逃!继续逃…必须要逃下山才行!” 跑啊!跑! 路程并不远,上山将近两天,那毕竟是千人赶路,要保持阵型,保持体力。 现在大家都散了,还管那么多干毛! 于是跑啊!冲啊!往寿春方向逃去! 这一战,败了,耻辱已经钉在身上了。 但不能就这么死了吧!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第三百零二章 将功补过 有人躲在死人堆里,有人躲在深潭里,有人奇迹般的只是被烧伤,还活蹦乱跳的。 但他们都听到了那怒吼声:“天地大同!” 于是,他们看到最恐怖的战士朝他们杀来,毫无挣扎的余地,便直接倒下。 唐禹率领三百战士,一路走一路杀,一直到天亮,还看到火焰在前方。 他们没有心急,而是跟着火焰继续走。 又是大半天,火焰终于烧到了山脚下,烧毁了百姓的房屋,烧到了冬末荒芜的农田,才终于停歇。 而早已被大火惊醒的村民们,此刻正聚在空地之上,痛哭伤心。 他们虽然提前搬出了所有家当,但房屋搬不走啊,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烧掉。 他们也看到了狼狈逃走的官兵,那些官兵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自顾自跑到河边去喝水。 这一刻他们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只觉渴得要命。 喝了水他们也不逗留,连忙朝着寿春方向逃去。 村民们聚在一起,满脸麻木,他们不在乎打仗,不在乎那些官兵的生与死,他们只知道,自己没有家了。 只是就在此时,他们看到了整齐的队伍从山上冲了下来。 踏着烈火烧过的废墟,他们一个个黑得像炭,几乎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烂的,露出了烧伤的身躯。 他们竟然都被烧伤了,无一例外,包括领头那个人。 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为什么…一点都不慌乱,似乎和之前的兵不一样。 他们到了平地,竟然还能保持基本的队伍阵型。 正是疑惑之时,唐禹大声道:“乡亲们!能帮忙打点水喝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纷纷瞪眼。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是唐郡丞?” 唐禹大笑出声,喊道:“所有人!去河边洗一洗!” 众人得令,顿时跑去洗了。 而很快,岁岁也拿着帕子跑来,给唐禹擦拭着脸。 露出了脸,人们才终于认出他来。 “快、快打水!” “唐郡丞!你们…你们赢了啊?” “之前好大的动静,来了好多官兵啊,咱们乡亲们都担心你们。” 众人纷纷说了起来。 唐禹面色变得严肃,正色道:“那些个官兵,除了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我们大同军!那是为了百姓而战的军队!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的!” 众人喝水的时候,唐禹顺带给他们说起来何为大同,大同军又是为了什么。 把消息传达给百姓,百姓自然会口口相传。 至于最终有多少人信,看的就是大同军未来的造化了。 喝够了水,乡亲们又连忙去拿衣服,拿吃的。 唐禹拒绝,那些村民却苦涩笑道:“唐郡丞,咱们小老百姓也做不了个啥,反正家都没有了,给你们点吃的穿的,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家都没了…我们…” 唐禹直接打断道:“家被烧没了,都是我们大同军的错,我们为了打败敌军,才点燃火焰。” “错,我们认,我们弥补,我们绝不逃避责任。” 他看着在场面容苦涩的村民,大声道:“由大同军出钱,为你们重建村庄,你们可以请最好的泥瓦匠,买最结实的木料,修建你们的新家。” 这个村子靠着山麓和小河而建,每家每户的房屋几乎都被摧毁,但总共也就那么三四十户人,根本花不了什么钱,主要是过渡期很麻烦。 而听闻此话,村民们一时间都激动了起来,有的还不好意思直接答应,想说几句推辞的话,却发现张不开口。 因为他们真的很需要钱。 “不过!你们要说出!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们!” 唐禹的目光变得严肃。 四周的村民愣住了,然后纷纷大吼了起来。 “什么?出卖唐郡丞?” “谁干的?谁丧了良心去领了赏钱!” “我就说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兵,原来有人做了杂1种!” “敢做不敢当吗!站出来!” 所有人互相对视着,谩骂着,想要找出凶手。 而此刻,那个年轻人正紧紧低着头,咬着牙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干的!” 年轻人闻言,猛然抬起头。 他看到了身旁,身材瘦小的父亲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是我干的!” “我对不起大家!我…我也没脸建唐郡丞!” “我…我这就死!希望唐郡丞不要因为我而怪乡亲们!” 说完话,他立刻冲到战士身旁去抢刀,想要自杀。 “爹!” 年轻人慌忙站了起来,连忙抱住了自己的父亲,眼泪也随即滚落而出。 “爹!我错了爹!你别这样…” “是我!是我做的!” 他看向唐禹,哭得声嘶力竭,大吼道:“是我做的,我错了,唐郡丞你要杀就杀我吧!” 唐禹使了个眼色,战士们强行分开他们父子,把年轻人抓了过来。 年轻人直接跪在地上,把头磕下,大声道:“只要你愿意给…给乡亲们修房子,我…我死都可以!” 唐禹看着他,目光如炬,缓缓道:“死,有什么难的?” “一时激勇,跳井就能死,谁都能做到。” “真正难的是活着,你们都深有体会。” 说完话,唐禹对着小荷挥了挥手,道:“取二十两白银过来!” 小荷连忙把白银递了过来。 唐禹道:“加上你的赏银,总共三十两白银,足够把村民的房子重建两次了。” “我把这笔钱交给你管,我要你联合村里的长辈、老人,合理分配这笔钱,采购物资,协同合作,把村子重新建设起来。” “如何把钱花在实处,不浪费,不被人贪污?” “该修多大的房子,该如何去分配?” “在此期间大家该怎么过?怎么搭建临时的住所?怎么发动大家一起干、” “这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年轻人已经呆住了,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他看到了唐禹郑重的目光。 唐禹道:“你有胆量去揭告示,去见官,就该有胆量扛起这个责任,重建你的家园。” “你敢答应吗!你敢为自己犯的错,去将功补过吗!” 年轻人咬着牙,犹豫了片刻,然后一把抓住了唐禹手中的白银。 他大声道:“我一定把这件事做好!” 唐禹道:“如果遇到难题,要集思广益,要学会去分析和解决。” 年轻人把头磕下去,哽咽道:“我会的!谢…谢唐郡丞!” 唐禹看着他,淡淡道:“站起来!大同军不需要百姓跪着说话!” “如果你们尊重我们,给我们鞠躬致意,这会是我们的荣耀!” 四周的村民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鞠躬而下。 唐禹看着他们,大声道:“所有人,团结一致,利用好这笔钱,重建家园。” “如果有人想要谋私,大同军会回来!” 说完话,唐禹打手一挥,带着三百战士直接离开了。 而那个年轻人,则是慢慢站了起来。 他看着唐禹的背影,自己也慢慢挺直了背脊。 第三百零三章 必承其重 “我们还有多少人?” “四百三十多。” “四百三十多?” 郗鉴一下子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发抖,颤声道:“你说…只剩四百三十多?” 副将低着头,小声道:“不,仅仅是我们这两千兵力还剩下四百三十多,而且还有一些人走散了,还有一些人在火场中并未牺牲。” “估算下来,能有个七八百吧…” 郗鉴咬牙道:“就算南北两方的大军情况好一点,也起码损失过半。” “意思是,我们八九千人的部队,牺牲了超过五千…” 副将叹息不语。 而戴渊则是咬牙道:“唐禹呢,他从哪边突围的?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郗鉴摇头道:“是听见了,但火场阻隔,并未杀上来。” “他最终是要去北方的,估计是从北面的火场突围了。” 戴渊面色变幻,最终沉声道:“太尉!我们还有救!还有救!” 他面色狰狞道:“只要杀了唐禹,那他就是垂死挣扎时放火烧山的畜生,千秋史册只会骂他,而不是骂我们。” “但如果杀不了他,那我们就真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郗鉴眼睛一亮,顿时站了起来,急道:“对对!只要杀了他,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哪怕受到天大的质疑,那也是决策上的质疑,比现在这样好一万倍。” “得立刻行动!立刻行动!” 戴渊道:“我不休息了,我现在就往北,组织沿河守卫的世家私兵,严守唐禹。” “太尉,你要召集剩下的兵力,哪怕只剩下三四千人,也要组织起来,把唐禹包围在淮河南岸。” “时间不等人啊,我怕唐禹这一杀,把世家的胆子杀没了,万一其中有世家放他们过河…” 郗鉴吞了吞口水,喃喃道:“那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唐禹了…” 戴渊大声道:“立刻行动!要快!我这就出发!” “对了!船!把沿岸渔民的船都收了!别给唐禹留着!” 哪怕已经是黄昏了,哪怕累了这么多天了,戴渊也不敢休息,直接起身,带着剩下的残兵往北而去。 而郗鉴也连忙吩咐副将:“快把人全部派出去,去南边,去北边,无论去哪里,把我们的人找回来。” “唐禹一时半会儿是过不了河的,世家的私兵挡着他们,但我们得尽快把残余力量组织起来。” “只要我们重整旗鼓,依旧能杀了唐禹,他毕竟只有三百人。” 副将苦涩道:“大将军,戴渊把他剩下的二百人带走了,我们只剩下两百多人,其中还有部分伤员,又得收船,又得找人,这…” 郗鉴怒道:“你是蠢猪吗!发动郡府的力量啊!上百个法曹、游徼,只拿薪俸不做事的吗!让他们去收船!你去找人啊!” “都派出去传信,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战友们都找回来。” “告诉他们,这一场大火之中,没有逃兵,只有勇士,没有谁会责怪谁,只会抚恤、奖赏。” 必须要把众人的心稳住,不然这些士兵恐怕还不敢回来。 这一场失败,对人心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郗鉴真希望戴渊能稳住世家,毕竟这些世家都是骑墙派,见到唐禹这么猛,或许就真不愿意强行拦着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裤腿都烂了,膝盖部分被烧伤了一片,现在还有痛处。 唉,这一场大火,注定是要震惊天下啊。 郗鉴的心中是沮丧的,本就年迈的他,在如此疲累之后,也终于顶不住了,在座椅上打着盹儿。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边的吵闹声将他惊醒。 他顾不得生气了,只觉膝盖的烧伤愈发疼痛,于是喊道:“来人,叫个郎中来给我治伤。” 外边并没有人回应。 这让郗鉴突然有些紧张,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唐禹提着刀走了进来,咧嘴露出了满口白牙。 郗鉴只觉呼吸停滞,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禹手中的刀还滴着血,他看着郗鉴,缓缓道:“我们又见面了。” 郗鉴“啊”了一声,大吼道:“来人!来人!” 唐禹道:“别喊了,郡府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已经没人能帮你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轻轻道:“是不是猜测我往北去了啊?毕竟我想要去辽东对不对?” “或者猜测我也可能往南走,毕竟南边没有世家的私兵拦路。” “你一定想翻盘对不对?只要杀了我唐禹,再大的代价都比现在强多了对不对?” “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残部了吧?” 说到这里,唐禹淡淡道:“我亲眼看着他们出去的,然后我就进城了,只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碍,但他们都没敢还手,转头就逃命了。” “你啊,为什么不想想…我或许没逃,而是反攻了呢?” 郗鉴颓然坐下,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向唐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叛贼!” 唐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缓缓道:“以前你们说我是叛贼,我心里还有点不舒服,现在我都到这里了,我当然是叛贼了。” “不错,你们想的都不错。” “司马睿是我亲手杀的,就是用的我手里这把刀,割了他的喉咙。” “现在轮到你这个大将军了,不是吗?” 郗鉴浑身发抖,喃喃道:“为、为什么…先帝对你不薄啊!你本来有光明的前途啊!” “以你的能力,你将来做个丞相都不可过分啊,不会比王导差啊!” 唐禹轻轻道:“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何必造反?” “但跟你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你这种老旧派是不会明白的。” 郗鉴沉默了。 他抬头,看到了大堂之上高悬的牌匾,上边四个大字笔锋如刀,赫然是“惟明克允”。 他最终笑了起来,笑得如释重负。 他轻轻道:“谁说我不明白?活了几十年,什么事看不明白?” “但我们不会去改变的。” “我们没那么善,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做不到。” 他躺在椅子上,声音带着难言的感慨:“既然不善,又做不到,那何苦受罪?还不如好好享受权力,享受荣华富贵。” “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呵呵我们错了吗?” 唐禹平静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权力和无能,不能共存的。” “你们同时拥有二者,那自然会有今天。” 唐禹轻轻挥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郗鉴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他看到了唐禹摇头离开。 门被他推开了,有光泄露进来,似乎天亮了。 第三百零四章 远送于野 来郡治不是为了郗鉴,是为了物资。 唐禹在决定丢弃物资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来寿春抢夺,为此他做了多手准备,甚至让史忠带领一百人前往淮河,打算调虎离山。 然而,郗鉴和戴渊还是太弱了,竟然在这种时候忽略了被反攻的可能性,选择了派出所有战力。 以至于,杀进郡府的过程太过顺利,让唐禹都想笑。 收拾好了物资,准备好了一切,唐禹便带着两百大同军前往淮河,与史忠汇合。 距离并不远,一天就能到达淮河南岸。 正好是一月二十,淮河处于枯水期,渡河难度会小很多,但关于船只,还需要想办法。 深山作战,连日奔袭,大同军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唐禹下令在南岸扎营休息,补充体力和睡眠。 他并不心急,并不担心,如今郗鉴死了,那些被冲散的流民军在短时间内不可能重组成功。 军心散了,或者的营主又想夺权,他们根本做不到追上来杀,顶多在寿春休整罢了。 “来了许多法曹、游徼在沿河收船,最初他们是想直接销毁船只,然而百姓情绪极大,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规模。因此,那些法曹游徼不得不提出另外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船全部赶到对岸去。” 史忠一边禀告着,一边说道:“我们大同军确实体力已经到达极限,我没敢下令进攻,而是先休整。” “现在的情况是,法曹游徼已经被我们驱散,但船也全部到了河上了。” 唐禹点了点头,看着辽阔的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渔船,缓缓道:“沿河的百姓靠船活命,销毁船只,就如同杀人性命,百姓胆子再小也忍不了。” “法曹游徼又不敢把事情闹大,若是民变,总要有人站出来背责,船全毁了,今年的赋税又哪里去收?” “更何况,这些普通的渔船,在很多时候还会被军方征用,全销毁了以后怎么办?” “我是猜到他们唯有把船划到河面上去,不让我们借船罢了。” 聂庆皱着眉头道:“那怎么办?我们不可能游过去吧,那和送死没区别。” 唐禹道:“大多数渔民是无法在船上生活的,他们的家在南岸,就早晚要回来。” “让我们的士兵好好休息,等他们回家即可。” 聂庆道:“看到这么多兵,他们怕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回。”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唐禹的名声在豫州还没有这么差,虽然不至于所有百姓都信任我,但不至于宁愿饿死也不敢上岸吧?” “更何况他们哪有什么选择,回家是早晚的事。”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随即道:“也不能让他们去控制时间,这样吧,你功夫好,明天做个竹筏上去,找渔民沟通一下。” “带点钱,足够的钱,租他们的船。” 聂庆点头道:“这没问题,不用竹筏,一根竹竿就足够我踩水渡江了。” 疲累的大同军,就在岸边扎营睡觉,经过两天的休整,到了一月二十二,聂庆才踩着竹竿去了河面上,找到了大批渔民。 带着足以买下他们渔船的铜钱去租船,加上唐禹的名声,再加上渔民别无选择,于是只能答应租船。 于是,在第三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三,大同军开始了第一次渡河。 “啥?就这么渡河?” 聂庆瞪着眼道:“人家沿着河岸站满了人,几轮箭雨下来,我们还能活几个?” “在船上就是活靶子嘛!得先想办法做点盾牌啊!” 唐禹并不言语,只是眯眼看着前边的河岸上,已经涌出了大量的私兵。 渔船朝前,几乎快进入弓箭射程了。 史忠和一众大同军面色严肃,如今这个时候,大同军的军魂已经在磨砺之中诞生,不会对唐禹的任何决定有所质疑了。 即使是冒着箭雨冲过去,那也一往无前。 但唐禹挥手止住了队伍。 他看着前方,大声喊道:“是哪家的私兵在防守此段河道啊?” 风吹过,河水激荡,几声鸟鸣响起。 远处人群分开,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 他对着唐禹作揖,然后喊道:“一别近月,唐嬴子爵可还安好?” 唐禹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好你个周斐,腿脚够利索的,过年的时候还在守建康,现在又在守淮河了。” 周斐道:“惭愧,二流世家嘛,听话一点总有好处。” “唐嬴子爵一场大火震惊天下,三百精锐所向披靡,万人亦难围堵,真是令人敬佩。” “不过…无论是敬佩,还是作为朋友的义气,我都不能让你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唏嘘,叹声道:“我是一家之主,总要为家族考虑,为前途考虑。” “希望唐嬴子爵理解我的立场,不要让我为难,挑其他河道上岸吧。” 唐禹道:“周家驻守此段河道多远?其他河道又是哪些家族在守?” 周斐喊道:“上下五里路,都是周家在守。往西分别是谢家、桓家、庾家。往东徐州地界是祖约在守,那边恐怕更难过去。” 唐禹缓缓笑道:“原来都是谯郡奋战过的战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随手抱了抱拳,道:“周兄对我有恩,我自然不愿为难,这便往西而去,希望将来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说完话,唐禹便指挥着大军逆流而上,朝西而去。 对岸的周斐带着大军一直跟着,确保唐禹不会突然渡河。 他一路相送,一直送到了自己的防御河段尽头。 直到此时,他才大声回应道:“唐禹…使君,使君一战惊天下,从此以后,四海境内都将传唱你的名字。” “今日周某未能给使君让路,若再有见面之时,愿拜使君为主公。” 说完话,他深深鞠躬而下。 或许,如果他不是一家之主,而是孤身一人,他现在就会追随唐禹而去。 唐禹看着他,信手一挥:“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在周斐的目送下,唐禹带着大同军朝西划船,直到进入谢家的防线河段。 但唐禹并没有看到很多兵,十来丈才有那么一两个人,仅仅像是在站岗一般。 这让聂庆很是高兴,激动道:“好机会!谢家在故意放水!小师妹可能打了招呼!” “师弟,咱们可以就此渡河,往北逃之夭夭了。” 唐禹没有说话,只是皱起了眉头,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一路向西,终于看到了谢家的主力,聚集在渡口码头那边。 站在中间的谢广,正朝着唐禹挥手,笑而不语。 聂庆压着声音道:“怎么回事啊师弟,人家都让路了,咱们怎么不渡河?” 唐禹沉声道:“就怕不是在给我们让路。” 聂庆瞪眼:“是圈套?有埋伏?” 唐禹道:“都不是,而是…很可能谢家之中有高人,看出了我的真实企图,所以干脆懒得防卫。” 话音刚落,对岸就响起了爽朗又干净的声音。 像是歌声,又像是吟唱。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 伴随着声音,人群逐渐分开,一个青年从中走出,温润如玉、神态自若。 风吹起他的衣袖,他举手作揖,高声道:“安石恭送使君一路平安,沃野之土,养兵之地也。” 河水缓缓流淌,威风轻轻吹拂,对岸人群密集,说着告别之语,似乎此地不是战场,而成了易水送别。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无奈摇头。 他看着那个青年,大声道:“既然结束了游学,就别窝在陈郡了,关键时候去帮帮你妹妹。” 对岸的青年并不说话,只是洒然一笑。 他真是颇有儒生风范,一举一动之间,都彰显着礼仪。 这个历史上淝水之战的领袖,把谢家带到巅峰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也似乎提前结束了游学生活,而要踏入政坛了。 他表现出了卓越的见识,非但看出了唐禹不渡河、不去辽东,还猜到了他要去沃野之土、天府之国。 是的,唐禹的最终目的地,是成都。 第三百零五章 四渡淮河 成都是个好地方,或者说成国是个好地方,原因有四。 其一,作为盆地,从来相对独立,去那里开创事业,不容易受到汉国、赵国和晋国的围攻,不至于在初期就承受巨大压力。 其二,受到中原文明或儒家文明的影响较小,民风淳朴且剽悍,骨子里没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易煽动,易获取民心。 其三,成国皇帝李雄已经步入晚年,逐渐昏庸,立了兄长之子李班为太子,引起了群臣及自己亲生儿子的不满,夺嫡之乱已经开始。并且,成国军队纪律涣散,制度建设匮乏,官无俸禄,国无威仪,内部已经彻底烂掉了。这给了唐禹极佳的政治基础。 其四,丞相说过,沃野千里,天府之土,这里的确是风水宝地,发展农业民生的条件好。 基于上述所言,唐禹早已想好了要去成汉,往北走,不过是为了磨砺大同军,让他们迅速成长,以便于之后的崛起罢了。 “什么真实企图?” 聂庆懵逼良久,疑惑道:“不是,你不渡河啊?怎么谢家的人在送你啊?” 唐禹笑道:“不渡河,去别的地方。” 聂庆道:“哪里?” 唐禹看向他,眨了眨眼睛:“去你的家啊,师兄,你跟着我,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背井离乡呢。” 聂庆下意识退后一步,慌张道:“你别乱来啊,师兄不喜欢那一套。” 唐禹大笑出声:“去你们成国,你不是说那边的百姓比大晋的百姓更苦吗?咱们去给他们做主!” 聂庆明白过来了,顿时双眼放光:“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推翻成国?你要去干李雄?” “太他妈好了!师弟!如果你真的推翻了成国政权,解救了咱们成国的百姓,那…那师兄…师兄豁出去了!就让你爽一回!” 唐禹没好气地骂道:“去你娘的,少来这套,老子要你帮其他忙。” “你好歹是个江湖高手,学成之后似乎还回了家,对么?” 聂庆拍手道:“是啊,我想为那个姑娘报仇,但那伙山匪已经被别的山匪灭了,老子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就杀上山去,把新的山匪灭了泄愤。” 唐禹笑道:“不必强调了,你说了很多次了,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在你们当地,杀出了不小的威名,算是有点声望的人,对吧?” 聂庆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利用我的威望,在当地扎根?” “就从我的家乡开始吗?那他妈太好了!” 他激动道:“快!快上岸啊!直接往西啊,还在河上逗留什么!” 唐禹笑了笑,道:“不急,再见一见剩下两个世家。” 很快,他们来到了桓家所守的河段。 这里的风景似乎更加秀丽了,河水清澈,碧波荡漾,毕竟是午时了,阳光也明媚得很。 沿岸的私兵懒懒散散站着,似乎对唐禹他们根本不感兴趣。 这让唐禹都有些疑惑了:“难道桓家也有高人,总不会是…” 刚想到这里,一艘小船就已经逐渐靠近。 船上有人大声喊道:“唐嬴子爵,我奉家中公子之命,给您送一件礼物,请让我过来。” 家中公子?桓温在这里? 唐禹连忙道:“让他来!” 很快,小船靠近,仆人被史忠搜身之后,手持一卷画来到唐禹这边。 他双手递上,认真道:“唐嬴子爵,我家公子说,希望唐嬴子爵莫忘了与桓家也并肩作战过,也是有情谊的。” 唐禹眯眼道:“你家公子呢?他这么看好我,怎么不跟我一起去?” 仆人苦笑:“公子还真说了,他说…他还小…” 放屁,分明是不敢跟老子去罢了。 唐禹接过画来,打开一看,直接愣住了。 这是一张成国的地图,标注十分详细,每一条官道、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流、每一个村… 这显然是这个时代极为罕见的、极为专业的地图,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唐禹太他妈需要这个了! 他直接说道:“告诉桓温!这个人情我领了!” 仆人远去,岸上的私兵依旧懒散站着。 阳光很好,淮河留给唐禹的印象很舒服。 当然,下一段河道除外。 因为当唐禹进入这一段河道,就被上千私兵盯住了,他们似乎已经接到了情报。 一路跟随,一副随时要战斗的模样。 唐禹大声道:“庾怿!咱们好歹是并肩作战过的!你就不能放我过去吗!” 庾怿道:“唐禹,你这个逆贼,有胆子就过来拼一场啊!”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三百人是不是血肉之躯,经得起几轮箭雨。” 唐禹闻言,随即大笑道:“多谢庾家给我让路,送我北上,唐禹感激不尽,下次见面,杀你们全家,哈哈哈哈!” 说完话,他便立刻挥手,让大同军开始朝南岸后撤。 四渡淮河,目的已经达到了。 庾怿则是疑惑不已,吼道:“你胡说什么!谁要给你让路了!” 唐禹大笑道:“周家、谢家、桓家都没有让我过河,那我又不见了,那肯定就只能是你们庾家让我过河咯。” “别在乎这是不是谎言,关键是,周家、谢家和桓家,都会这么说,哈哈哈哈!” 这就是唐禹的目的,给庾家狠狠泼一盆脏水,司马绍收到大败的消息,绝对会气疯,在那个时间点,又收到庾家给唐禹让路的消息,那就算脾气再好、休养再佳,也绝不会给庾亮好脸色看。 就算事后真相大白,君臣二人也多少有了点裂隙,不会像以前那么亲密了。 郗鉴已死,戴渊大败,庾亮又和司马绍有了隔阂,那么…秋瞳一定会受益。 以她的手段,绝对会把握好这一次机会。 比如利用流民军群龙无首的时间段,去扶持一个野心家,或者去谋划一些阴谋诡计。 目前风头正盛的苏峻,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选项。 这是唐禹给晋国留下的一颗雷,一颗如果得到滋养和精心策划,就会炸烂整个晋国的雷。 与此同时,唐禹也获得了极佳的逃生时间。 他大笑着,将船绑在了岸边,看着淮河绝美的景色,大声道:“走!翻山越岭!前往下一个补给点!” “这一路,不会再有人追我们了,至少在到达襄阳之前,我们没有危险了。” 他回头看向聂庆,问道:“师兄,你家具体在哪里啊?” 聂庆笑道:“成国,广汉郡,绵竹县。” 唐禹道:“那就走,出发绵竹。” 第三百零六章 震惊天下 唐禹带着三百大同军,一路向西,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朝着目的地进发。 由于没有了追兵,唐禹便有了精力去建设规章制度。 大同军的纲领是什么,官职如何划分,如何考核,如何晋升。 需要严格执行哪些纪律,在紧要关头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唐禹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他自认为很粗浅的知识,但却已经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东西了。 他不断塑造着这只军队,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不断优化他们的意志和自主性,想要最终把他们打造成一支不可战胜的队伍。 而他思想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外界已经是炸开了锅。 唐禹三百打八百,一个不死,几乎全灭对手。 郗鉴、戴渊两个名将,两个公爵,率领万人围堵唐禹三百人,被一把火几乎烧得全军覆没,唐禹三百人几乎无损,只是有一些小小的烧伤。 唐禹四渡淮河,接连与周家、谢家、桓家交战,最终庾家放走了唐禹。 郗鉴死了!死在了寿春的郡府大堂!唐禹杀的! 一条条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大晋,甚至传到了其他国家。 民间沸腾了。 “大同军?就是天下大同的意思?他们喊的口号就是这个!” “为了百姓而战的军队,所以战无不胜?” “据说唐郡丞放的火烧了百姓的房子,他还专门去给了钱。” “真是个好官啊!朝廷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个狗朝廷,只允许贪官活着吗?” “唐郡丞去了哪里?能不能来我们县啊,我们也想跟着他啊。” “早就听说过唐郡丞的故事了,在舒县,在谯郡,在建康。” “没有人能战胜他!” “总算有个人为咱们老百姓做主了。” 非但民间炸锅了,士族阶层和统治阶级也炸锅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唐禹先生当真是…言行一致!” “他虽然是武将,但却是真正的儒生。” “我辈儒生,就该以唐禹先生为榜样。” “如果唐禹先生掌权,那科举制度…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乌衣巷,王家,王导看着手中的情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慨:“蛟龙得风雨,终非池中物,哈哈,可惜这风雨啊,是我的女儿,我王家的明珠。” “若他唐禹有朝一日当真成了大业,我王家可再兴盛二百年矣!” 隔壁谢家,谢裒低着头,轻声叹息。 孙茹则是哼道:“看你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我女婿有本事,难道不好吗?” 谢裒摊手道:“我倒巴不得他是我女婿!可恨当初都嫁进来了!却又把人家赶出去了!秋瞳当真是糊涂至极!” 孙茹道:“你还好意思说秋瞳,发生了那么多大事,我们谢家却如日中天,是最接近王家、庾家的家族了,还不是靠秋瞳这个广陵侯撑着。” “要我说啊,谢家的男人就是不行,还是我们女人行。” 这一拳,让本就抑郁的谢裒直接喘不过气来了。 皇宫,司马绍看着庾亮,大吼道:“为什么都在说是庾家放走了唐禹!为什么!” “桓彝说他们击退了唐禹,周斐、谢广都说唐禹被打退了,唯独庾怿,说唐禹根本没渡河。” “朕该信谁的?不,朕信你们庾家,但你总该给朕一个说法吧,难道要朕当着百官群臣的面说你们庾家没问题,是其他家族栽赃陷害吗?” “郗鉴死了,大军惨败,那些儒生又到处宣传唐禹的事,民间也在传,那反贼俨然成了英雄了!” “百官对朝廷失望,朕的威严也没了,皇后哭着说你们家没问题,但朕该怎么袒护你们?” 庾亮低着头,咬牙道:“臣有罪,臣立刻北上,去查清楚实情。” 司马绍道:“想办法去杀点人,这么大的事,需要有人背锅,需要有人担责,百官的情绪需要发泄,朝廷的威严需要有途径去体现。”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就看你选择杀谁了。” 庾亮心中一阵气闷,这个得罪人的事,你让我去做? 我庾家现在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你让我们去做恶人,这不是明摆着想削弱我们吗? 司马绍,你过河拆桥的本事真有一套啊!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有办法。” 庾亮跪了下来,声音哽咽,眼中却有隐藏的恨意。 广陵郡,圣心宫。 祝月曦手中攥着信,眼中杀意毕露:“狗屁的五大宗师!老娘给他们脸了!” “姜霖那个老不死的,是不是以为梵星眸那贱1人回了北方,就没人给唐禹做主了?” “等着!老娘明天就出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提到唐禹,她又觉得浑身发软,似乎想起了那一夜的疯狂。 真是令人心碎,令人羞耻,又令人…怀念啊。 不咸山,极乐宫。 梵星眸原地踱步,咬牙道:“糊涂了!老娘真是糊涂了!就该强行把他绑来的!” “还是低估了小徒弟的能力啊!要是他来帮我们大燕,我们何愁大业不成?” 喜儿咯咯笑道:“师父,人家早就说过,唐禹没有做不成的事,你偏不信啦!” “不过强行绑来也没用,咱们留不住他的。” 梵星眸瞪眼道:“你也是个糊涂蛋,哪有男人会留不住?只是讲究手段而已。” “你这么漂亮,身材这么好,把他抓来就直接和你成亲,把孩子先怀上,他忍心离开你?” 喜儿摇头道:“我才不要让他为难呢,况且我耳根子软,万一他说要带我一起走,我可能也忍不住会跟他一起走的。” 梵星眸鬼使神差说道:“如果再加上我呢?” 喜儿愣住了。 梵星眸自己也愣住了。 “师父,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梵星眸连忙喊道:“当然不喜欢!但为了家国大业,为了我们鲜卑的族人,我甘愿忍受一切痛苦。” 喜儿喃喃道:“但看你的表情,似乎没有很为难啊…还在舔嘴唇,跟和我亲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哎呀你好烦!掐死你!” 梵星眸扑了上去,把喜儿压住,咬牙道:“你怎么总是替他说话!哼!我现在就欺负他女人!他能奈我何!” 喜儿忍不住笑道:“那今天我们玩个通宵,不过…明天我就要走了。” 梵星眸愣住了,目光锁定喜儿。 喜儿歪着头道:“他现在一定很难,还被江湖高手追杀过,我要去帮他,保护他,在他最苦的时候陪伴他。” 梵星眸道:“别发春了,最忍不了你这个痴傻的模样,人家有王徽照顾,你去也没用。” 喜儿笑道:“我有用啊,因为…我找到王猛了!” 与此同时,慕容恪、慕容垂也在营帐里讨论着南方发生的事。 赵国石虎和冉闵坐在大殿之中,前者大笑着说郗鉴是废物,后者则是眉头紧皱,喃喃道:“唐禹…” 成国李雄、汉国刘曜、西凉张骏、铁弗刘虎等君主,也都收到了唐禹的消息,一时间惊为天人。 几次转移,一场大火,灭敌数千,逃出生天。 几乎没人知道唐禹如今在哪里。 但…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三百零七章 三千五百里 唐禹的传奇故事,引起了天下的广泛讨论,似乎由他开始,历史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一般。 各国各族的领袖级人物,都看到了这样的人物,好像也想做点成绩出来,开始了一系列行动。 赵国,石虎为了转移国内矛盾,尽快找回从谯郡丢失的威望,开始组织兵力,打算对汉国发动战争。 这一次他不打算御驾亲征,而冉闵还没有挂帅的资历,于是就派出了更有威望的龙骧将军苻雄,其子苻坚年方十四,也随军而行。 燕国,慕容皝亲自上不咸山请教梵星眸,想得知更多关于唐禹的消息,因为他听说唐禹是梵星眸的徒弟。 梵星眸说出了唐禹之前给出的见解,慕容皝与宗室大臣商议之后,最终一致认为唐禹所言极是,于是,慕容垂、慕容恪挂帅,发动了段部鲜卑的战争。 成国,李雄年迈昏庸,不顾大臣劝阻,一意孤行,最终还是立了侄子李班为太子,并协助他处理政务。 其子李越、李期分别征东将军和安东将军,驻守梓潼郡和广汉郡。 晋国,司马绍新皇登基,结果被唐禹连续泼了冷水,既然军事上失败了,就从政策上找点场子回来。 他果断推行了“度田收租制”,以针对户籍混乱及土地兼并,但遭到世家抵制,依旧保留了世家的“荫客”免税特权。 代国,刚刚回到草原的拓跋什翼犍完成了继位,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兴改革。 西凉,也有大事发生。 君主张骏盖了四座奢华的宫殿,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居住,堪称当代君王享受生活的典范代表。 历史的进程似乎加快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变,都在以可怕的速度蓬勃发展。 唐禹对一切都不知情。 他在深山辗转,塑造着三百大同军的军魂。 他并不急着赶路,而是一边走,一边看。 有时候,他会带着史忠及一众小队长,乔装进入村落或城镇,考察民情。 这一路,他们看到了太多太多。 面黄肌瘦的百姓,被征发徭役活活累死,家中孤女寡母不堪受辱上吊自尽。 山上偷砍柴火的老者被世家的仆人抓住,当场打死。 因为交不起税,被迫贱卖土地的百姓,在当夜又被山匪将卖地钱洗劫一空,万念俱灰之下,带着全家人跳井自杀。 贵族子弟郊外赛马,捕猎无趣,便突发奇想,骑马撞人,游戏变得有趣了,只是死了几个贱民罢了。 北方来的流民遭到排挤,被当地的百姓殴打至死。 家中缺粮,壮年儿子背着苍老的母亲上山,儿子哭,母亲笑,双方都同意活埋。 县城的城门口,大人牵着女儿的手,喊着年满十二,能干活能吃苦,什么都肯做,只要八十文。 又下了一场雪,白色的天地,徒增了几具尸体。 天气转暖,大雪融化,血肉肥了土地。 那是世家的地。 嫩芽长了出来,春天悄然而至,大地万物复苏。 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丧事,办不起丧事。 人死了,亲人哭一场便埋了,几天后大家都忘了。 就像是地上的草,断了死了倒了,没人在意,反正来年又有。 这个时代没有悲剧。 饥饿与死亡,剥削与受难,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能也有一些好消息,比如在大火焚烧过的山脚下,村民们忙碌地修着房屋,少年看着崭新的村落,心中没有高兴,没有成就感——他想离开这里了。 从淮南郡到襄阳,本来只需要二十天,但唐禹走了一个半月。 这一天,他看着手底下的将士们,宣布道:“过了襄阳,我们就不再边走边看了,而要加快速度,争取在一个月内赶到广汉郡。” “虽然我们有物资囤积在沿路,但漂泊在野外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 “可是,既然不好过,我们为什么总要在路上耽误呢?” 春风拂面,林木摇晃,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照出了斑驳,众人暖洋洋的。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却不再像曾经那般迷茫。 唐禹轻轻叹道:“我带你们看了很多村落,看到了百姓们是怎么生活的。” “你们私下里也肯定互相在聊,在谈,为他们的高兴而高兴,为他们的悲惨而痛心。” “逐渐的,其实你们明白了很多事。” 苍老的树叶已经在雨雪的浸润下腐化,成了大地的养分。 唐禹继续道:“我们总说,要为百姓而战,要如何如何建立一个好的政权…” “似乎我们就代表着最高的道德,因此光荣,因此高尚。” “毕竟,所谓大同嘛。” “但…是不是有点高屋建瓴了?你们大多出身贫寒,但毕竟当兵这么多年,也不愁吃穿了。” “那些口号,是不是也觉得空洞,觉得有点缥缈呢?” 说到这里,唐禹指了指山下,缓缓道:“然后,现在,你们都看到了,都知道了。” “不是我们自诩高尚,不是我们莫名其妙志向远大,而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百姓的苦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的确需要我们去做这些事,需要我们去拯救。” “我们不是高屋建瓴,我们反而是务实,着眼于实际,发自内心想去做点事。” “基于良知,基于勇气,基于敢于改变世界的决心。” “我相信你们看到了这么多,早已有了切实的体会,毕竟你们当中很多人义愤填膺过,想要出手相助过,也流了泪,也哭出了声。” “我要恭喜你们,你们真正拥有了军魂,你们真正有了信念。” “你们不再迷茫,你们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斗了。” 三百大同军,面容严肃,目光坚韧。 唐禹道:“心中有了信念,有了使命,不意味着你们完成了什么,而是…开启!” “你们要更严苛要求自己,遵守纪律,保持信心,不断进步,准备好迎接最残酷的斗争,最艰苦的任务。” “从建康到淮南郡,从淮南郡到我们的目的地广汉郡,铁流三千五百里,磨砺出一支坚不可摧的力量。” “我们会做到的。” 说到最后,他轻轻挥手,笑道:“唱大同军军歌!我们出发!” 三百战士赶路,齐声唱了起来:“江涛涌!胡尘扬!” “流血汉家郎!流血汉家郎!” …… “挣脱囚笼!不惧创伤!” “无畏艰险!正在路上!” “万里转移!寻找希望!”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安居乐业!繁荣永昌!”” 第三百零八章 祸乱之源 脖子被掐住,因窒息而身体抽搐痉挛,这一刻,她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在紧缩。 在意识混沌的尽头,她又被一脚踢到了床下,顾不得疼痛,大口呼吸着,捡回了一条命。 “滚!” 李期随口骂了一句,便躺在床上喘气,心中的怒火依旧无法宣泄。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微微施礼。 他看了一眼狼藉的屋子,不禁叹声道:“殿下这般下去,岂不是荒废了自己,又如何成就大业?” 李期冷哼道:“成就大业?拿什么成就大业?父皇简直糊涂了,非要把太子之位给一个外人,不给自己亲生儿子,我能怎么办?” 谋士叹道:“殿下坐镇广汉郡,守护着成都门户,手下四千将士,未必不能成大业啊。” “如果潜心经营,仔细策划,或许会在关键时候,出现一丝机会呢。” 李期摆手道:“别痴心妄想了,四千人算什么?我成国有十万大军,四千不够九牛一毛。” 谋士道:“打仗这种事,数量不能决定一切的,郗鉴、戴渊这种名将,八九千人还被唐禹三百人打败呢。” 李期都气笑了:“我是唐禹啊?啊?我要是有唐禹的本事,父皇还敢能把太子之位给别人?” “况且唐禹虽然胜了,却还不是销声匿迹了,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这种情况,要我怎么振作?除非你把唐禹给我找来,那我就有信心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声音。 “殿下,府外来个中年人,拼死拼活说要见您,说我们要是不禀告,就耽误了大事…” 侍卫的声音都有些没底。 李期当即吼道:“屁的大事!非要在这个时候烦我!直接把他砍了!” “慢着!” 谋士连忙道:“殿下,来者身份不明,岂能轻易杀之。敢亲自上门找您,必然不是平常人,姑且见一下吧。” 李期皱着眉头,无奈道:“那就见,看在您老的份上。” 片刻之后,李期看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 而中年人则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笑道:“四皇子殿下,这是我家主公给你写的亲笔信,信已送到,在下就先走了。” 李期道:“想走就走?万一你信上写的骂我的话,我找谁泄愤去?” “给老老实实站着!如果乱动!就宰了你!” 他脸上带着冷笑,打开了信,仔细看了起来。 仅仅几个呼吸,他就直接站了起来,眼睛慢慢瞪大。 信上赫然写着:“四皇子殿下,晋国唐禹顿首。”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晋国官场黑暗,制度腐朽,世家门第成见极深,容不得出身普通的忠臣、能臣。” “仆不善于阿谀奉承,亦不愿摧眉折腰,故为晋国世家所不容,被迫叛逃。” “师兄聂庆,乃成国广汉郡绵竹县人,仆被四处追杀,走投无路,只好跟师兄回家。” “然三百手下实在无法入境,恐遭驱逐,念四皇子殿下身兼广汉郡守之职位,特来此信,请求四皇子殿下助我入境,让我在绵竹县安家,收留之恩,必将结草衔环报之。” “唐禹再拜。” 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李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激动已经无法言表。 他双手颤抖着,“啊”了几声,然后大吼道:“先生快看!快看呐!” 谋士接过信来,立时瞪大了眼,然后急道:“出去出去!不相干的人赶紧出去!门口的侍卫也站远点!不许任何人靠近!” 把人都赶了出去,谋士才激动道:“殿下!若当真是唐禹之信!如刘备之遇孔明也!那…那何愁大事不成啊!” 李期大声道:“是啊!简直难以置信!就相当于…相当于…女人都撅屁股了,我还立不起来,恰好就有人端了一碗鹿血过来!” 谋士愣住了,然后无奈道:“殿下!注意修养!注意礼仪!” “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要有君子风范,有皇子德行。” 李期干咳了两声,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看向衣崇文。 他深深鞠躬,正色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足下不要见怪。” 衣崇文道:“殿下客气了,在下只是一个传信的,我家主公带着三百精锐,若是入境涪陵郡,必被范家察觉,故而来信请求殿下。” 李期面色严肃,沉声道:“请足下稍坐片刻,我立刻回信一封。” 于是两人进了书房,脸上的笑容再也憋不住了。 谋士急道:“一定要保密,一定要把唐禹接到广汉来,如果消息泄露出去,各方人马都要来抢,那就麻烦了。” “而且后续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唐禹在我们这里,他可是我们最重要的助力啊,能助殿下成大事的啊。” 李期道:“我当然明白,但该怎么回信啊,我肚子里那点墨水,万一回得不体面…” 谋士连忙道:“我来念,殿下来写,一定要把唐禹弄过来。” …… 京口镇,一座小院之中。 谢秋瞳静静坐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道:“帮你?我能怎么帮你?” 苏峻低着头,谄媚笑道:“谢将军,现在郗鉴死了,戴渊吃了败仗,庾亮风评不好,陶侃又远在梁州,您就是我大晋军方最有威望的人物了。” “您站出来帮我说几句话,那流民军…就是我的了。” “到时候,仆一定倾尽所有报答您。”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平静道:“倾尽所有?这种虚假的话还是少说。” “我可以帮你上位,把刘遐调到太湖以南去,但流民军今年的军饷,得全给我。” 苏峻心中顿时一惊,连忙道:“谢将军,我…我把军饷给你了,我自己底子薄,也拿不出…” 谢秋瞳道:“刘遐可以,他前天就找我了,但我认为你比他年轻,比他聪明,更能胜任流民帅的位置。” “但你拿不出钱粮来,我也不勉强你。” 苏峻咬着牙,一时间不敢做决定。 谢秋瞳淡笑道:“苏将军,你是功臣,你年轻,又是流民帅出身,在流民之中素有威望。” “如今陛下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了,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等过两年,陛下羽翼丰满了,庾亮和陛下也没有隔阂了,你还有机会往上爬吗?” “温峤现在镇守荆州,一旦那边稳定下来,他若是回来了,你的位置都未必保得住。” “他可是陛下的至交好友。” 苏峻攥着拳头,为难道:“可是流民军还剩足足五千四百人啊,一年的俸禄给了你,我得自己掏钱,我根本…” 谢秋瞳道:“谁要你自己掏钱了?陛下难道不肯养兵吗?你问他要双份,不就可以给我一份了?” 苏峻道:“陛下怎么会肯…” 谢秋瞳笑道:“陛下如今什么都得靠我们撑着,他会体谅我们的辛苦的,只要你多劝劝,那不就好了?” “做官就是争权,你连争权的勇气和胆魄都没有,那谁能帮你呢?” 苏峻脸色变幻,最终一狠心,大声道:“好!只要谢将军肯站出来支持我!让我得到那五千四百个流民军!我就愿意给出一年军饷!” 谢秋瞳微微点头,道:“去做准备吧。” 苏峻怀着忐忑的心,大步离开了。 片刻之后,刘裕进来禀报:“将军,刘遐来了,想见您。” 谢秋瞳眯着眼,冷笑道:“和苏峻一个目的,呵,打他一顿,让他滚。” 第三百零九章 入蜀第一刀 三月二十八,唐禹入蜀。 四月初九,唐禹正式到达广汉郡。 当然,由于李雄的改革,此时的绵竹县已经改名为新都县了,只是当地的老百姓依旧保持着旧称。 来到这里已经是深夜,但李期还是走出了郡城雒(同‘洛’)县迎接,为了保密,排场并不大,除了他本人之外,只有十来个护卫。 这厮在此期间,显然是专门进修了一下礼仪,看到唐禹,便立刻迎了上去。 大步朝前,双手作揖,鞠躬而下。 “李期久候唐嬴子爵多时矣,此刻得见,虽值深夜,亦如见烈阳之光辉也。广汉能迎先生居住,可谓蓬荜生辉,数万百姓与有荣焉。”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宛如一个贵气的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儒雅的风范。 唐禹还之以礼,笑道:“四皇子殿下实在溢美,禹,不过逃亡叛臣,丧家之犬,安敢担此夸赞啊。” 李期道:“正如使君信中所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司马绍昏庸溃蠢,是非不分,黑白不变,当然留不住使君这等人杰。” “但我成国大地,李氏皇族,有的是宽阔的土地和胸襟,容得下使君这般英雄。” “使君请跟仆进城,住处已然收拾完毕,仆人已经安排妥当,可随时入住。” 唐禹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殿下胸怀宽广、宅心仁厚,实在令唐某感动,大恩大德,实在难以为报。” 李期心中得意,却故作淡然:“使君太客气了,快请吧。” 于是唐禹就带着大同军进了城,雒县并不大,但李期竟然准备一座庄园,四周大片的矮房,还可以供大同军居住,真是周到。 唐禹这个时候才发觉到,当名人也有好处啊。 “史忠,带大同军有序入住休息。” 他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管了,而是带着王徽、岁岁、小荷、小莲和聂庆,以及十多个亲卫,入住了庄园。 丫鬟仆人已经备齐,每一个房间都安排妥当了,这显然是提前收到了手下的通知,毕竟唐禹是李期派人去接的,一路掩人耳目过来的。 从过年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啊,他们就没见过床,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因此小荷、岁岁都很是高兴,带着王妹妹和小莲到处看。 已是丑时,所有人都疲倦了。 李期也很知趣,郑重道:“使君赶路日久,疲倦不堪,仆便不打扰了。” “明日午宴,我为使君准备了接风宴,请使君务必参加。” 唐禹拱手道:“一定,一定,多谢殿下照顾如此周到,禹心中实在感动。” 李期“哈哈”笑了一声,没绷住修养,但立刻又反应了过来,淡淡道:“使君之名,担得起这样的对待。” “快且休息吧,我也先回郡府了。” 唐禹连忙道:“殿下,还有一事…” 李期疑惑回头。 唐禹道:“我被晋国通缉,秘密来蜀,实在不愿身份暴露,让更多人知晓我在这里,否则后患无穷。希望殿下帮忙隐瞒…” 李期大笑道:“当然了,我还不乐意别人知道你在这儿呢,不然还不得过来抢啊!” 他说完话,才发现自己又忘了所谓的修养,一时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了一句“放心”,连忙离开了。 他内心十分憋屈,分明是莽夫,分明没读过什么书,偏要装得文绉绉的模样,实在太累了。 而唐禹则是笑了起来,给聂庆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起走到了书房,聂庆先是找了一圈,然后闭眼感受了一下,才点头道:“确定没人,可以说。” 唐禹道:“李期是个蠢蛋,无论是根据情报,还是今晚的相处,都看得出他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比较好利用。” “但他身边那个谋士,就是来接我们的那个,叫什么…张高的,那人有点聪明,而且似乎是李期的先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李期的想法。” “入蜀第一刀!就砍他!” 聂庆想了想,才道:“我认为不合适!” 唐禹疑惑了,于是也仔细思索了一下,最终说道:“怎么不合适?我基本上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这个人的确是隐患,容易在关键时候坏事啊。” 聂庆道:“可是他住在郡府官邸之中,那边守卫森严,或许还有武林高手,我们现在摸不清情况,也不知道地形,不太好刺杀他。” 唐禹愣住了。 他发下了,聂师兄就是喜欢以认真严肃的态度,去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唐禹无奈道:“师兄,我们是外来客,哪怕自诩猛龙过江,也压不住地头蛇吧。” 聂庆道:“那你还说第一刀砍他!” 好难沟通… 唐禹唯有耸了耸肩,道:“有时候砍人不需要用刀的,用智慧即可。” “我会让衣崇文出手,把我在广汉郡的消息,传递给李越。” “作为李期的弟弟,这位同样极富野心的五皇子殿下,想必也会对我有想法。” “毕竟老子现在也算是麒麟才子,在蜀地,也算是得之可得天下的人物。” 聂庆愣道:“那和张高有什么关系?” 唐禹看了他一眼,道:“师兄,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捧哏。” “我们是秘密入蜀的,一切都是张高在安排,但消息却被李越知道了。” “那张高…脱得了干系吗?” 聂庆呆住。 唐禹笑道:“不需要立刻见效,这件事能埋一颗种子进去,在关键时候就会迅速生根发芽,影响局势。” 聂庆挠了挠头,疑惑道:“看你这么有把握的样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灭了成国啊?” 唐禹冷哼道:“如果仅仅是灭成国,三月足矣。” “但灭成国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建立一个从根基上就超越这个时代的政权,灭成国就只是一个步骤。” “有时候,成国活着比死了好,毕竟任何事都要对比,都要让人去选。” “我们需要先建立政权,再灭成国。” 聂庆疑惑道:“怎么做?” 唐禹道:“就从广汉开始。” “你明天就回绵竹老家,带着钱,在村里买一个院子,我要尽快搬过去。” “另外,尽快修建大同军的营地,多砸钱,遇到困难就把李期的名头搬出来。” “那就是我们的根据地了。” 聂庆搓了搓手,忍不住笑道:“那老子这不就相当于是衣锦还乡了,嘿嘿,没问题。” 他看了一眼四周,道:“今晚需要保护吗?我想现在就回老家。” 唐禹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你不累啊?” 聂庆干笑了一声:“好久没回了,想去看看她,嗯,那棵树。” 唐禹摆了摆手,摇头回房。 聂庆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快马加鞭出城,再迅速赶往绵竹县。 等他到达熟悉的地方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边漫着红霞,晨风吹拂着绿草,天气早已转暖,这里生机盎然。 古老的树,不知道在这里挨了多少年头,见证了多少甜蜜与辛酸。 树上挂着红色的布,那是他背着那个姑娘挂上去的。 “我打了好几个死节,它永远也不会掉下来,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声音又在耳畔回荡了,聂庆满眼血丝。 他看到了朝阳初升,那温柔的光照在红布上,红布摇曳,宛如流淌的鲜血。 树叶摇晃的声音,像是她还在耳畔呢喃。 可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斯人已逝,唯树迎风。 第三百一十章 超雄人格 变化总比计划快,天刚亮就出了坏事。 王徽病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 发烧、头痛、咳嗽、失声,身上还起了红疹,而且还一直拉肚子,一连吃了两颗丹药都不见好。 唐禹要去请郎中,她却死抱着唐禹不肯撒手,眼睛泪汪汪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别…去,陪我…陪陪我…” 唐禹立刻让史忠去,又让小莲给她灌注内力。 但王徽此刻却很脆弱,不想让小莲在这里,她只是抱着唐禹说:“陪我咳咳…说说话就好了…” 她脸色惨白,目光浑浊,吐气都已经很费劲了,看得唐禹心疼。 好在小莲说没有性命之虞,等郎中来开两幅药就能慢慢恢复,这才让唐禹稍微安心一点。 “不、不用那么麻烦…咳…” 王徽低声道:“我知…知道为什么病。” 唐禹满脸严肃:“由不得你,必须看郎中,必须吃药。” 史忠的效率还是很高,他直接去的郡府,找李期要的郎中,因此中午的接风宴也取消了。 郎中来号脉之后,给出的结论让人唏嘘:“忧虑过度,积劳成疾,身体太虚弱,各种原因导致了如今的状况。” “先吃药去温散热,还要把嗓子的肿胀治好,然后要养,要补,逐步去调理,争取一个月能恢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定不能想太多,不然病情可能会反复。” 郎中把该交代的交代了,留下了药方,便离开了。 小荷又连忙去捡药,帮忙熬制。 而此刻,王徽似乎更加虚弱了,浑身冒着虚汗,还微微颤抖着。 她把自己埋进唐禹的怀里,小声道:“你看…我咳咳…我就说了,我没有事的。” 唐禹轻轻揉着她的脑袋,道:“都病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王徽勉强挤出笑容:“我…我知道会病的…” 她虽然虚弱,但神态却很坦然,微微抿嘴道:“你们都是大男人,是当兵的,岁岁和小荷从小就吃苦,小莲有武功,只有我…娇生惯养长大的。” “唉,吃不好,睡不着,挨不了冷,受不了潮,又吃不住累…刚上路不就病了一场么…” 唐禹听得心疼,的确,漂泊的环境对于王妹妹来说,太难了。 王徽却没有抱怨,只是自嘲笑道:“我好弱啊,我是要照顾你的,怎么能拖后腿呢,所以我尽力去适应,去帮你照顾好大同军,做一个夫人该做好的事。” “嘻嘻,我适应下来了,我真的好坚强,我学会了洗衣做饭,我学会了躺在地上睡觉。” “虽然手脚磨破很痛很痛,但我慢慢生出了茧,我不怕了。” 唐禹摸着她手掌的茧,一时间五味杂陈。 王徽笑道:“虽然我打仗帮不上忙,但我可以给情绪价值呀,我记住他们的名字,多和他们聊天,这样大家都开心了。” “很早…咳咳…很早开始,我就感觉快撑不住了…” “但我还是尽力撑到了现在…” “到了安全的地方,心中的石头彻底放下了,压抑良久的病,自然就来了。” 说到最后,她抱紧唐禹,娇声道:“快夸夸我,我是不是做得很棒?” 唐禹点头道:“当然,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 王徽抬头看着他,却是流出了两行清泪:“那、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娇气,觉得我不够好?” 唐禹轻轻擦干净她的眼泪,道:“为什么会那样想?” 王徽噘嘴道:“因为…因为…如果是谢姐姐在,她肯定能帮上大忙的,而不是像我…只能做一些小事。” 唐禹捧着她的脸,叹声道:“谁说是小事了,军中的温情是不可或缺的,你做的贡献很大啊。” “你那么好,怎么能妄自菲薄呢。” 王徽揉了揉眼睛,轻轻道:“真的?” 唐禹笑道:“你一定是故意这样说,好让我多夸你几句。” 王徽嘻嘻一笑,小手捶了他胸口一下:“人家哪有这样嘛,就是终于把那些苦日子熬过来了,心里的坚强就没了基石,就有点绷不住了。” “但是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好好喝药!然后再让小莲给我内力!然后我吃点好的!” “很快你又会看到活力满满的我了!” 说完话她立刻咳嗽了起来,鼻涕都被呛出来了,一时间又被自己气到了。 一直说着话,说着说着又困睡着了,被叫起来喝了药,更是犯困,就让唐禹去忙自己的事,别烦着她。 李期还是来了。 听说王徽生病,便主动过来关心,说了一些场面话。 最终,本性还是再次暴露。 “唐嬴子爵,你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可以享受了,夫人又病倒了。” “要不我送你几个女奴吧,个个身材顶好,活路花样多得很,保证给你爽翻天呐!” 一旁倒水的小荷差点没给气死,悄悄换了另外一壶水给他倒上。 张高连忙道:“殿下,殿下,唐嬴子爵一向洁身自好,不用准备那些啊。” 唐禹愣住,他其实听得挺心动的。 李期瞪着眼,大声道:“谁说的,哪个不喜欢玩女人,唐嬴子爵在舒县的时候,不也经常和妇人有来有回吗!” 这下唐禹真傻眼了,哪里来的传言?老子在舒县,面对七个寡妇同时围攻,都安然逃脱了的,一个没碰啊。 这狗日的李期,老子还当你淳朴,结果你小子听信这种谣言,你等着。 “殿下。” 唐禹微微一笑,道:“我与夫人伉俪情深,还有侍女作伴,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他端起茶杯,笑道:“以茶代酒,多谢殿下好意。” 于是李期饮茶,当即就被烫得嗷嗷叫,怒吼道:“怎么是开水!” “是哪个泡的茶!给她灌开水!一直灌到死!” 唐禹吓了一跳,这还真是个活阎王啊。 他随即摆手道:“殿下莫要动怒,你来这里又不是为了发脾气的,终归是有正事的,对不对?” 张高连忙道:“不错不错,殿下确实是有正事要说,请唐嬴子爵担待。” 李期吸了口气,也不在管茶的事,似乎这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而本质上,是杀人习惯了。 他笑着说道:“唐嬴子爵打算在广汉郡安家,仆也十分荣幸,然而如今我成国朝堂不稳,父皇竟将太子之位传于李班,这厮上位之后,恐怕我自身难保啊。” “到时候,唐嬴子爵又去何处容身呢?” “还请使君帮忙想想办法,助我破局才是啊。” 说完话,他眼巴巴地看着唐禹,一副谄媚模样,之前的修养已不知道去哪里了。 唐禹笑了笑,道:“原来是这种小事啊,若四皇子殿下真的肯听我的,呵,不出半年,皇位就是你的了。” 这句话直接让李期懵了,他瞪眼道:“这、这么简单?半年?我才四千人啊!” 唐禹道:“既然不信,殿下又何必问我?” 李期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做?” 唐禹道:“非三言两语能说尽也,殿下若是真想知道个明白,就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期痛快道:“快且说来!” 唐禹道:“禁欲。” “啊?这怎么行!” 李期脱口而出,又连忙干笑道:“不,我的意思是,这和正事有关系吗?” 唐禹点头道:“禁女,禁杀,做到这两点,则大业可成。” “殿下若是能答应我,半年之内,我保证你坐上皇位。” 李期犹豫了几个呼吸,最终咬牙道:“好!不就是半年么!我忍!” 唐禹道:“好,今夜子时,就在这院落之中,我会为殿下制定计划。” 男人嘛,就是要晚上做决定,那样才会后悔。 尤其是李期这种“超雄”性格,若是禁女、禁杀,嘿,别说憋半年,就算是憋半个月,估计脑子都糊涂了。 “子时,好,我准时到。” 李期回到了官署,心中一直捉摸着,关于禁女、禁杀的事,总觉得不得劲儿。 那待在屋里,不玩女人,不杀人,那有什么意思。 可是,总不能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吧,那唐禹到时候肯定看不起我。 唉…忍吧… 哎!忍个屁啊!老子真是糊涂了! 又是禁欲又是禁女的…但没说禁男啊! 他立刻喊道:“让两个侍卫进来,今天老子当一回女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运筹帷幄 “唉…” “唉…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李期大好男儿,怎么能…怎么能…来人来人!” 他直接大喊了起来,挥手道:“去把刚刚那两个侍卫杀了,谁给他们的胆子竟敢弄我。” 他非但悔恨,而且亢奋的情绪完全没有得到缓解,只觉得心中更加烦躁。 可是,快要子时了啊,需要去见唐嬴子爵了。 他强撑着身体起来,只觉后面漏风,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之声,尴尬之余,只能让侍卫扶着上了马车。 唐禹见到李期这幅模样,一时间也是瞪大了眼。 但他有经验,唐德山曾经也这样过。 他心中无奈,唯有拱手道:“殿下如约而至,还请就坐。” 李期干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坐了下来,只觉火辣火烧的,好生难受。 唐禹道:“殿下,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大事了,我已经把侍卫仆人全部调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殿下做好准备了吗,一些问题,也需要殿下回答。” 李期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情绪的逸散,尽力专注精神。 他点头道:“请唐嬴子爵直言,仆洗耳恭听。” 唐禹笑了笑,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李期被看得有些发毛,心中打鼓,这…这唐禹…不会是喜欢老子吧? 他怎么一直盯着我?难道他为我出谋划策的条件,竟然是看上了我强健的体魄? 唐禹依旧看着他,最终缓缓道:“殿下,我唐禹不过是打仗厉害,也有些为政本领,但在智谋策划这方面,却并没有闯出太大名声,殿下何以信我?” 基本的场面话,李期还是会说的。 “唐嬴子爵就别自谦了,没有智谋策划,如何为政?如何打仗?我可是答应了你禁欲的,你现在总不能还有条件吧?” 说实话,李期真的有点怕唐禹提出非分的要求。 唐禹道:“殿下看人真准,正如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看来这一次我来四川广汉郡,是来对了。” “殿下,是否想做皇帝?” 李期看了一眼四周,然后郑重道:“那当然!我从十五岁开始就想当皇帝了!” 唐禹感慨道:“看来殿下从小就立志高远。” 李期吞了吞口水道:“也不是…而是父皇有几个妃嫔太够劲了!我早就馋哭了!” 饶是唐禹见惯了大场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干脆顺着李期的话说:“殿下果然是英雄风范!” “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虽未称帝,却已是实际的帝王。武帝尚且好人妇,如今殿下有此念想,正如武帝之雄也!” 李期一拍大腿:“说的太好了!使君!我未曾想过…你竟会如此懂我!” 唐禹道:“纵横沙场,亦纵横床帏,宰执天下,亦宰执后宫,岂非帝王之举也!” 李期激动得握住唐禹的手,兴奋道:“正是如此啊,可惜张先生不懂我的格局,老是要我洁身自好,真是可笑,哪个伟大的帝王是洁身自好的?” “秦始皇滥杀,刘邦本就是痞子,汉武帝还不是娶了卫子夫,再加上使君说的孟德…我是效仿古之帝王也。” 唐禹愣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安慰一下,然后把话题回到正轨,却没想到李期这小子,竟然越说越逻辑自洽了。 于是唐禹连忙把话题拉回来:“但是殿下,如今我们危在旦夕啊。” 李期道:“如何解释?” 唐禹正色道:“你看上了你父皇的妃嫔,那李班会看上吗?他如今是太子,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出入宫禁,说不定已经偷偷上手了。” 李期面色一变,大怒道:“肯定会看上!肯定上手了!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啊!” 唐禹道:“陛下年迈,身体多病,那些妃嫔早已寂寞难耐,面对李班这种壮年男人、未来储君,怎么会不主动勾引。” 李期大声道:“肯定勾引!李班肯定顶不住!那小子怕是已经吃到嘴里了!” 唐禹继续道:“关键不在于这个啊,而在于…太子和妃嫔滚在一起,万一联合,要谋害陛下,那陛下怎么防得住?” 李期直接懵了。 他光想着床上,却忘了龙椅了。 唐禹道:“一旦陛下突然驾崩,太子就能立刻上位,接手成都核心军队,那可是足有两万啊,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一旦大局定了,他必然以新君登基仪式为借口,邀请你们去成都参加仪式。” “去!就刀斧手团团围住!直接杀了!” “不去!那你就是造反!大军立刻压境!” “殿下,李班一定会尽快动手的,你…你已经命悬一线了啊!” 李期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眼中顿时有了怒意. 他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这畜生!父皇真是太糊涂了!为什么会把太子之位传给他啊!” “关键是,虽然大多臣子反对,但却还是有一部分位高权重的宗室,竟然支持他。” 唐禹道:“宗室和武官当然会支持他啊,李班以仁孝为名,个性比较中庸,他若是当了皇帝,那宗室和武官就不用担心降职丢权了。” “但你作为实权皇子,对皇位威胁极大,肯定是要死的。” 这还真不是唐禹骗他,成汉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他本就是由流民领袖和蜀地豪强及一些大世家联合建立的政权,具有很强的军事贵族联盟色彩和地域性。 因此,各郡各城的大权都被宗室及军方寡头瓜分,比如蜀地豪强代表的范家,就掌握着涪陵郡,李期、李越又分别掌握着广汉郡和梓潼郡。 也因为这样,导致成汉县级以下的政治体系几乎是空白,完全由当地豪强主宰,虽然学了晋制,分设了一些官,但几乎都是世家们自己唱独角戏。 这样的政权构架,核心大臣当然希望皇帝是仁孝中庸的。 “那、那怎么办?” 李期也不傻,就是性格缺陷太明显。 他按着额头道:“大多宗室贵族都支持李班,父皇又那么糊涂,我们怎么才能破局呢。” 唐禹眯眼道:“所有宗室都支持李班吗?不,只有完全和皇位不搭边的,才会支持李班。” “但你的弟弟李越,可是实权将军啊。” “他难道不想当皇帝?他难道会坐以待毙?” “你们两兄弟,一个镇守广汉郡,掌控涪水要道,拱卫着成都;另一个镇守梓潼郡,控制着整个蜀道,这是成都北面的门户。” “如果你们联合起来…” “嘿,此地距离成都不过百里,急行军一天就能赶到。” “八千大军,迅速扑向成都,何愁大业不成?” 李期眼睛顿时一亮,激动道:“对啊!五弟肯定心里也不服!我们两兄弟才不会坐以待毙!” “我这就写信给他!约他见面!” 唐禹连忙道:“不急,殿下,皇帝只有一个,两兄弟该怎么分呢?” “我们要多做打算,详细分析局势,在关键时候,压过你五弟,才能荣登大宝啊!” “接下来我会制定一系列计划,帮助殿下夺权,只要殿下不乱来…嘿!必拿下!” 李期一拍桌子,兴奋道:“必拿下!” 他看向唐禹,咬了咬牙,道:“使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真是我的福星啊!” “罢了!罢了!我豁出去了!” “使君若真的想,我便让使君直接爽了,此洞尚温,正是圆滑通透之时,请君尽享。” 唐禹端着茶杯,手背青筋暴起。 他眯着眼,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暴怒,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战略计划 虽然挨了骂,但李期却发现不用被弄了,心情反而好了,笑嘻嘻地溜了。 唐禹还不能睡,虽然已经深夜,但他还要等一个重要的人。 一直到了下半夜,他连喝了三杯茶之后,衣崇文终于到了。 这个中年人面色并不好看,神色显得十分憔悴,快步进了院子,拱手道:“主公。” 唐禹道:“情况如何?” 衣崇文道:“已经将消息透露给了李越,我前脚走,对方后脚就会跟上,最迟明日中午就会到雒县。” 唐禹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才道:“说一说神雀的收获,分析一下成国的政治生态及权力构架。” 衣崇文显然是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主公要问他这样的问题,但下一刻他就欣喜若狂,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不单单是情报组织的魁首了,地位更进一步,几乎成了谋士了。 于是,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在心中组织着语言,最终深深吸了口气,道:“是,主公。” “李雄乃氐族豪强,流民武装出身,攻入成都后称帝,国号大成。接着连续攻克南郑、巴郡、南中等地,联合蜀地豪强,形成了政权稳固。” “在建政初期,李雄选贤任能,轻薄徭役,重教兴学,开垦耕地,使蜀地得到了短暂的安宁,百姓生活有所好转。” “但…” 衣崇文微微一顿,沉声道:“但毕竟是流民武装及地方豪强建立的政权,他们对政治的理解比较朴素,最初中枢采用三公九卿制,地方采用州郡县制,但大部分权力又被宗室、豪族瓜分,以至于县制以下几乎无官,组织力极差,官府几乎没有权能。” “荣誉加身,集权过度,又导致宗室、豪族愈发猖狂,肆意剥削治下百姓,征税、徭役、土地、户籍等各个领域到处搜刮油水,到了如今两年,李雄老了之后,更加无法无天,杀人为乐、凌虐妇女等,已经是常事。” “百姓苦不堪言,民怨积累已深,改天换地已是迫在眉睫。” “随着李班成了太子,政权内部的风暴又已经在蓄势之中,只要李期、李越一炸,或是李班率先出击,军阀大乱就要开始。” “而目前军阀之中,李骧作为李雄的叔叔,掌握犍为郡八千兵马,其子李寿掌握巴西郡一万兵马,这父子二人实力最强。” “一旦动乱,太子、皇子互相残杀治下,李骧李寿父子的胜算最大,很可能是最后赢家。” 唐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敲着桌子,沉默着,思索着,最终缓缓道:“想到该怎么成事了吗?” 衣崇文无奈苦笑:“主公,属下善于总结现有情报,却不善于分析及做出应对决策。” 唐禹道:“要学会去分析情报。” “宗室豪族瓜分权力,以至于百姓饱受欺压,县级以下官府形同虚设。” “这几点加起来,就是百姓有怒却没人管,就意味着我们可以煽动和组织百姓,这是其一。” “其二,既然太子和其他皇子矛盾最为激烈,而李骧父子最可能是赢家,那我们最容易争取的,就是太子和其他皇子这些输家的利益,他们倒下了,我们接盘。” “第一点给我们百姓,第二点给我们地盘和资源,加起来就是割据军阀了。” “所以我们要在三个月之内,让太子、皇子都倒下,让李骧父子上位,然后我们吃掉整个广汉郡。” “在此期间,我们要获得广汉郡的民心,要团结内部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迅速壮大起来。” “等李骧父子上位,我们就能获得法理上的爵位,为了政权稳定过渡,这是李骧父子必须要妥协的。” 说到这里,唐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情况已经分析清楚,计划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第一,拔掉李期身边的谋士张高,免得他关键时候坏事。” “第二,促成李期、李越的合作,把他们的野心和危机感都调起来。” “第三,联系李骧,让他促成太子尽早动手,把事情的节奏加快。” “第四,和李骧达成合作,助他登上皇位,而我只要广陵郡公这个爵位。” “第五,在李骧的政权过渡期,他会极力维持各方平衡,我们在此期间得以喘息,开始治理广汉郡,让其成为蜀地典范。神雀负责宣传,尽量获取民心,逼迫李骧派兵打我们。” “第六,赢他李骧一场,给百姓信心的同时,暗中劝李寿弑父夺权。” “第七,以广陵郡公之身份,宣告李寿弑父真相,为李骧报仇,整肃乾坤。” “第八,群臣百姓归心,我却之不恭,登上皇位,开国立朝。” “行了,睡了,你也休息。” 唐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书房之中,衣崇文呆呆站在原地,接连吞着口水。 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敬畏,如此复杂的问题,如此曲折的夺权之路,如此高远的目标,就这么被分析出来了?连步骤都划分好了? 主公这…这是…真是逐鹿天下的豪雄啊! 他现在是既敬畏,又有一股兴奋的干劲,真恨不得时间再快一点,看到辉煌大业即将到来。 而唐禹睡了之后,还未真正进入梦乡,就又被喊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天刚蒙蒙亮,入睡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 他揉了揉眼睛,低声道:“怎么回事?” 小荷道:“公子,外边有人禀报,说那个李期来了,有大事发生。” 妈的,他最好不是脱肛了。 唐禹挣扎着起身,走出房门,就看到李期严肃又愤怒的表情。 “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又过来了?” 唐禹满脸疑惑。 而李期则是攥紧了拳头,寒声道:“就在刚才!张先生死了!” 唐禹身影一震,顿时瞪大了眼。 卧槽,衣崇文在干什么,他动作怎么这么快? 不对!不是他干的!他不可能这么莽撞!神雀也没那个能力! 李越!是李越干的! 唐禹连忙道:“案发现场在哪里?能带我去看看吗?” “就是这个意思!快走!” 李期吼了一声,带着唐禹就赶往郡府。 此刻天也亮了,张高的房间很整洁,他安详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紫,脖子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床单。 李期咬牙道:“一击毙命,武器还淬了毒,能悄无声息杀人离开,绝对是高手。” “根据目前情报,只有你帐下那个聂庆有这个实力。” “唐嬴子爵,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对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初步猜测 神雀不会以这种很“拙”的方式杀人,即使衣崇文有极高的自主权,他也不会这么笨。 杀人者,另有其人。 也不可能是聂师兄,他是比较随性,但不是傻子。 凶手会是谁呢? 唐禹首先就想到了可能是李期自导自演,这厮嗜杀成性,根本不在乎什么感情,即使是他的先生,他也不会手软。 但…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么脑子,关键是他没有这个动机啊,牺牲和割爱也是需要理由的,我现在是他的智囊,才为他出谋划策,他不可能选择在这种时候故意找我麻烦。 …喜儿?难道是喜儿? 她来蜀地了,并听到了我和衣崇文的谈话,便直接出手解决了张高? 这个倒是有可能,喜儿有那个武艺,而且她也喜欢用毒。 现在还无法确定什么信息,只是一个初步猜测,还需要时间去印证,先把李期说服再说。 “四皇子殿下,我唐禹万里迢迢来到广汉郡,是张高带人把我接过来的,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我为殿下出谋划策,期望殿下能登大宝,继承皇位,我这个谋士也能封侯拜相。” “我的人,我的前途,我的未来,全部在这里,我会杀自己人吗?” 李期愣了一下,随即使劲挠头,咬牙切齿道:“那能是谁啊!是谁这么狠毒啊!张高是我的先生,杀他就相当于杀我啊。” 唐禹正色道:“殿下冷静!其实我们只需要分清一点即可——谁会想害殿下你!” 李期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吼道:“李班!肯定是他!” “他当了太子了,现在协助治国了,眼见父皇身体不行了,便想先把我们这些皇子削弱。” “我们一旦弱了、乱了,他便可以联合后宫妃嫔,害死父皇,顺利登基。” 还不算笨到离谱。 唐禹点头道:“正是如此,目前最希望殿下倒霉的,就是李班。” “看来他也并不是像表面那般仁慈孝顺,反而心狠手辣得很。” 李期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我这就给五弟写信,让他过来商议大事。” “联合起来,才能尽早应对。” 唐禹思索片刻,郑重说道:“殿下,现在我们有三件事要做。” 李期道:“请使君明言。” 唐禹沉声道:“其一,尽快联系五皇子殿下,与其达成合作,联合对抗太子李班。” “其二,要逼迫李班早点动手弑君,否则就算你与李越联合,也找不到出兵的理由。” “其三,除了联合李越之外,你还得比李越强,这样在事成之后,你才能压他一头,坐到最高的位置。” 李期重重点头,作揖鞠躬而下:“使君,我的先生死了,我想拜你为先生。” “请先生为我出谋划策,助我登上皇位,学生愿封先生为丞相及郡公,甚至…甚至…”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好久,最终忍痛咬牙道:“甚至!我愿意分出父皇后宫一半的妃嫔给先生!” 唐禹愣住了,他总是会被李期的奇思妙想打个措手不及。 在他心中,丞相和郡公都比不上那群女人吗? 唐禹连忙道:“殿下客气了,殿下如此心诚,非但是唐某的伯乐和救命恩人,唐某怎敢不鞠躬尽瘁?” 李期道:“拜托先生了,先生说这三条,我是一条都不会啊。” “我最多就是能把五弟叫来,但怎么说服他,我不知道。” “第二条、第三条我更是不明白。” “先生的本领我是知道的,这一切只能请先生帮忙了。” 唐禹面色严肃,郑重道:“殿下,五皇子与殿下乃是同气连枝的弟兄,都处于同样的境遇,不必过多规劝,五皇子自然会选择合作。” “至于逼迫李班动手,只需要让其他人吹一吹耳边风就行了。” “你在成都总有心腹吧,让他散播一些流言蜚语,比如陛下打算废掉太子,比如李骧、李寿打算联合众臣反对太子,让五皇子上位。” 李期急道:“怎么能让五弟上位!” 唐禹无奈道:“殿下,这是把麻烦丢给五皇子,到时候李班除了弑君之外,肯定整你五弟,这样你就轻松了。” 李期一拍大腿,嘿嘿笑了起来。 唐禹继续道:“至于第三条,发展自身,变得更强…殿下应该知道,唐某治理地方那是一把好手,有的是法子。” 李期当即笑道:“是的是的,先生治理舒县的事迹,在蜀地也流传很久了。” 唐禹道:“只要殿下听我的,就一定出不了事。” “现在殿下需要做的是冷静,然后给五皇子写信,把一切提上日程。” “记住,千万要禁女禁杀。” “我回庄园等候殿下消息,同时制定详细计划。” 交代好了一切,唐禹缓步离开了郡府。 他脸色有些阴郁,回到庄园之后,在大厅坐了良久。 然后他站了起来,大声道:“喜儿,我知道你来了,快出来见我。” 四周空寂,无人回应。 唐禹沉默片刻,又喊了起来:“再不出来见我,我可就生气了,快出来。” 依旧无人回应。 “喜儿,你不如霁瑶讨我喜欢。” 等了片刻,唐禹才深深吸了口气,好吧,不是喜儿,她不在。 依照她的脾气,听到最后一句话保证爆炸,不可能忍得住不见我。 不是喜儿,能是谁呢? 唐禹有了初步的猜测,但答案,或许要过两天才能确定。 他不禁叹了口气,按着自己的额头。 “嘿!” 一声娇喝响起,小莲出现在唐禹身后,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公子在为什么事烦恼呢,也不说给我听听,真把我当王姐姐的私人保镖啦。” 唐禹笑了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莲道:“说是张高死了?” 唐禹点头道:“被高手刺杀身亡,我现在隐隐猜到是谁了,但我希望我猜错了。” 小莲疑惑道:“为什么呢?” 唐禹道:“因为如果猜对了,之后的路就不好走了,我们会多一个劲敌。” 小莲想了想,才道:“蜀地可是我们纵横宫的老本营,在成都,有我们的人呢,关键时候小莲能帮上忙哦。” 唐禹道:“王妹妹在做什么?” 小莲摇头道:“早上喝了药,现在在睡回笼觉。” 唐禹放心了许多,最终沉声道:“别动用纵横宫的资源,因为他们未必向着你我,或许早已是其他势力的人了。” “我们现在根基薄弱,一切都依靠着别人,还没有资本去牵扯别的资源。” “等!等两天就知道答案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疑点重重 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一个人窝床上张望。 无聊,太无聊了。 根本睡不着,想女人想到发昏。 李期攥着拳头,他觉得自己本来还能控制的,偏偏张先生死了,让他心情十分暴躁。 因为张先生的两房小妾是真的好看,现在她们丧了夫,需要人照顾啊。 我这个做学生的,怎么能…怎么能置之不理,那不是有违孝道吗。 可是唐先生真的…真的强调几次要禁欲禁女,他的话还是要听的。 十分纠结之下,李期喊道:“那两个侍卫呢?” 外边有人回答:“启禀殿下,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经杀了。” “可惜…” 李期自言自语了一句,猛然惊醒,低吼道:“老子在想什么!我差点又堕落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人!” “睡觉!我就不信睡不着!” 可是真的睡不着啊,浑身总有一股劲儿使不出去啊。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发泄力量,又能入睡。 他最终一咬牙,一拳狠狠干在自己头上。 眼睛翻白,直接倒在了床上,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李期是看谁都不爽,把郡府众人挨个骂了一遍,才算是好受了些。 这一天,无事发生。 但晚上又怎么熬? 李期想着,不可能打自己了,现在还头疼呢。 哎,不能打自己,那就打别人啊。 他顺手提起了一柄剑,大声道:“来几个人,校场上和我单挑,娘的,我还不信了,找不到打发时间的办法。” “等明天五弟到了,就不无聊了。” 事情正如他所料,仅仅两日,五皇子李越悄然到了雒县。 唐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陪着王妹妹饭后散步。 他瞥了一眼衣崇文,缓缓道:“李越到了,呵,这件事你怎么看?” 衣崇文疑惑道:“差不多啊,从雒县到梓潼县,差不多三百里路,两天一个来回是合适的。” 唐禹冷冷道:“你之前说,已经把我在雒县的消息透露给他了,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这点异常都看不到,你最近是太累了吗?” 说完话,他便拂袖而去。 衣崇文呆呆站在原地,不禁按住了额头。 王徽轻轻一笑,道:“衣大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发脾气一般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压力太大了。” “这从侧面说明,这个异常可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你从这方面去思考一下,或许会有应对的办法。” 衣崇文拱手施礼,笑道:“多谢夫人指点迷津,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徽道:“嗯,你去忙吧,详细查一下李越,对不对?” 衣崇文再次施礼,缓步离开。 王徽伸了个懒腰,喊道:“小莲,该给我输送内力啦,要早点痊愈才是呢。” 她想着,自己病好了或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唐禹并不知道李越是什么个性,但他认为无论是什么个性,在知道自己到了雒县,并主动联系的情况下,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而他没来,一直等到了李期给他去信,才匆忙赶来。 能忍住找老子,光这一点就不简单。 但李期就真的足够蠢了,他俨然没想过要不要隐瞒,也把张高的话抛之耳后,竟然直接让老子去郡府见李越,真他妈让人意想不到,人才。 唐禹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郡府的时候,终究还是意外了。 不是,李越,你要干什么! 面前,一个穿着女装,涂着唇彩的男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对着唐禹施礼道:“早闻唐嬴子爵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唉…如果这个时间没有政治和阴谋就好了,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直接给他几耳光。 唐禹洒然一笑,拱手道:“见过五皇子殿下,殿下风采真是特殊。” 李越捂嘴一笑,轻声说道:“那使君喜欢么?” 我喜欢你妈! 唐禹干咳了两声,道:“五皇子殿下莫要说笑了,某不过是一个俗人。” 李越笑道:“使君可不是俗人,而是非凡的英雄呢,你的光荣事迹传遍天下,领人家倾心不已,早想一睹使君英容了。” 说到最后,他脸似乎都红了,眉眼之间,春意盎然。 “五弟!唐嬴子爵是我的人!” 李期站了出来,皱眉道:“你莫要调笑他了,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唐禹吞了吞口水,也连忙点头。 他在忍着怒意。 李越道:“知道了四哥,你好烦哦,一副嫌弃我的样子。” “唐嬴子爵,基本的情况其实我和四哥已经知道啦,李班的确不是个东西,我平时对他那么好,他却总想着害我。”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一举打败他。” 唐禹轻轻笑着,心情已经无比沉重。 因为李越太过异常,反而看不出他内心所想,他的言语也很幼稚,像是一个幽怨的妇女,分析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两兄弟,一个超雄,一个娘炮,倒真是齐活了。 唐禹道:“很简单,只要两位殿下达成联盟,互相信任,互相帮助,以李班掌握的力量,是挡不住你们的。” “前提是,我们要争取到太傅李骧的支持,有他在朝堂协助我们,一切就很好办。” “不知道两位殿下和他关系怎么样?” 李期皱了皱眉,道:“不怎么样,我和这个老东西一直不对付,因为他老管着我。” 李越则是说道:“关系还不错啦,我就喜欢被管着,他骂我很多次,我都开心呢。” 唐禹拱手道:“请两位殿下尝试联系一下,打探一下虚实,看能不能争取,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一步了。” 和两兄弟探讨了很多,说的却全是没有用的废话,李期性子急燥得很,李越每三句话就要发一次骚,完全没收获。 走出郡府的唐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如果这两个蠢蛋真是这么蠢,那很难合作。 如果这两个蠢蛋不是这么蠢,那就太过精明了,更难合作。 看来这一次成国之行,不会这么顺利啊。 唐禹微微眯眼,突然回头。 他走进郡府,对着李期笑道:“既然第一步结盟已经达成,那四皇子殿下就不必禁欲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好发泄一下。” 李期眼睛一亮,顿时忍不住吼道:“真的吗!太好了!老子都憋死了!正好五弟今天来了!” 唐禹惊呼道:“什么?” 饶是他老练,都吓了一大跳。 李期干笑道:“没什么,嘿嘿,没什么。” 唐禹笑了笑,缓缓退了出去。 他迅速朝前,上了马车,立刻吩咐道:“马上派人去绵竹县,让聂庆过来,有大事要做。” “不…可能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毕竟已经是下午了。” “暂时不找。” 他攥着拳头,回到庄园之后立刻找到史忠,沉声道:“今晚所有人都别睡,通宵戒严,防范刺客。” 史忠身影一震,知道可能是出大事了,立刻领命。 唐禹快步回到院子,直接喊道:“妈的!李期和李越两个人,太逆天了,把老子欲望也提起来了。” “小莲!来来来!陪我睡上一场!” 小莲微微眯眼,随即娇声道:“公子总算肯宠信小莲啦,奴婢来啦!” 她挽着唐禹的手臂,跟着他进了内屋。 她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公子,出什么事了?” 她了解唐禹,知道唐禹就算是想,也不会如此高调,如此放浪形骸,这么做必然是防院内耳目。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聂师兄来不及回了,我已经让史忠戒严,今晚你得出马,帮我监视一个人。” 小莲点头道:“没问题,监视李越还是李期?” 唐禹冷冷一笑,寒声道:“监视张高的妻妾!” 第三百一十五章 水深上岸 蜀地很怪,人怪,事情也怪。 以李期李越为例,一个超雄一个娘炮,各种逆天的事层出不穷,给人无比荒诞的感觉。 但仔细一分析,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目前有好几个疑点。 第一,李期、李越既然这么离谱,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位置?都是将军,都镇守一方,都领着四千兵马,是货真价实的宗室权贵。 第二,李越既然知道我在雒县,为什么最开始不为所动?他既然不聪明,又怎么忍住不来的? 第三,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个性,又隐隐有着竞争关系,即使李班横空杀出,他们也不该如此和睦才是。哪个meng男不讨厌娘炮?除非他们真的搞到一起了,但这种可能性太过逆天,唐禹不愿意相信是真的。 因此,事情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唐禹也倍感压力。 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神雀在这里也是刚刚展开工作,渗透的力度有限,得不到什么精确的信息。 一切全靠猜,全靠推理,哪有那么简单。 唐禹在家安静待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小莲悄然归来。 她跟着唐禹进了内卧,才低声道:“什么都没观察出来,那里除了在办丧事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唐禹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了冷笑。 他轻轻道:“你睡一觉,今晚继续去盯。” 小莲不明所以,只能缓缓点头。 唐禹心中盘算着一些事,最后来到郡府,询问两个皇子的结盟情况。 李期咧着大嘴,一副春光满面的模样:“嗨呀!我和五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关系就很好,如今又都遇到相同的困境,当然要联合了。” “我们已经约好了,一旦李班有所动作,就直接打进成都去。” “五弟已经答应我,让我做皇帝了,哈哈哈。” 唐禹心头冷笑,你他妈就是一头猪,这种话都信。 李越捂嘴娇羞道:“因为人家想做皇后嘛!” 唐禹表情顿时凝肃,如果是这个理由,好像真的说得通。 他忍着恶心,拱手道:“两位殿下情同手足,如今勠力同心,必能成就大事。” “不过…李骧那边…两位殿下决定好了吗?” 李越道:“我去说,五祖父一向疼爱我,我让他帮帮忙是没关系的。” 唐禹笑着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李越轻轻道:“使君,今天我就要赶回梓潼了,你可要好好帮我四哥啊,等成了大事,我赏你个好东西,保证你喜欢。” 这就敬谢不敏了。 唐禹鞠躬而下:“两位殿下一定能成功的。” 李越是说走就走,毕竟是秘密前来,不敢逗留。 而他走之后,唐禹才道:“四皇子殿下,既然联盟已经达成,说服李骧的计划也正在进行之中,我们内部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李期愣道:“我们?我们内部有什么事?” 唐禹无奈道:“到时候真打进成都了,谁做皇帝?五皇子殿下不过是口头上说你做皇帝,谁知道他自己有没有什么小心思。” “皇帝宝位,开不得一点玩笑,容不得一丝松懈,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实力。” “我的意见是,我们需要再这段时间内,认真治理广汉郡,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尽快提升综合实力。” “毕竟打仗是需要钱粮的,是需要兵员的。” 李期点头,郑重道:“先生你说得对,但这些事我不擅长啊,还是得你来。” “这样,我封你为广汉郡丞,专门处理治理与改革这些事,争取在短时间内,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唐禹皱了皱眉,沉声道:“官职倒是够了,但是殿下,想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我还需要更大的特权。” “我要有生杀大权,以最快的速度推行政策,” “这可能也会涉及到郡内各大世家的利益,到时候扯不完的皮。” 李期瞪眼道:“你是为了我当皇帝,才治理广汉郡,哪个世家敢站出来反对?” “如果真遇到有家族不长眼的,那就是在跟我作对,你随便杀。” 唐禹不禁感叹,超雄也有超雄的好处,李期才不管会不会得罪世家,干就完了。 于是他当即领命,并提出要率先搬到新都县(绵竹)去,从那里开始治理。 “此去新都,旨在肃理流民,恢复生产,为秋收之丰而夯实根基。如今已经四月中旬,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生产、户籍、税务等方面获取民心,尽早完成生产之后,又能征兵强军,几月之内,争取完成这一目标。” 李期装作很懂的样子,点头道:“先生果然考虑周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派一百官兵给你,助你畅行无阻。” 唐禹施礼道:“多谢殿下,那我也不耽误,明日一早就出发。” 他回到府邸之后,跟史忠下令准备转移。 接下来就是等待,耐心地等待。 等待到了一个坏消息。 衣崇文跑进了院子,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哽咽:“主公,属下犯了大错。” 唐禹微微眯眼。 衣崇文道:“中午李越离开,属下…属下大胆派人跟踪…” “两名跟踪的神雀成员,被杀了。” 说到最后,他把头磕在地上,道:“请主公责罚。” 唐禹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政治不是请客吃饭、人情往来,而是生死搏命。” “李越若是那么简单,我如今又何必如此愁苦?” “情报工作的进行,尺度尤为重要,分寸乃是命脉。” “吃一堑,长一智啊,好好学吧。” 他这次没有发脾气,事情已经发生,发脾气也没有意义了。 蜀地的局势和对手,比戴渊、郗鉴之流更难对付,衣崇文无法适应是正常的。 他还需要逐渐去进步。 衣崇文低着头,小声道:“不过,在梓潼那边的探子,今天中午回来了。” “他们得到了一些消息,关于李越的。” 唐禹沉声道:“说!” 衣崇文道:“李越生活极度奢靡,喜食牛肉,而且只吃牛后腿肉,因此把梓潼的牛都杀光了。” “同时,他大兴土木,说是要建设一个行宫,正在砍伐竹木,夯实土地。” “我们的人走访民间,证实了这个传言,在山顶俯瞰,的确有大片竹林被砍,土地已经夯实,即将要修筑行宫了。” “而且,当地的确有他喜欢女装的传言。” 唐禹摸着下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他想了想,才道:“停止对李期、李越两人的监视,把核心资源放在李班身上,但是…注意尺度和分寸。” 衣崇文叹声道:“属下明白了。” 翌日一早,唐禹已经让史忠等人安排转移了,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小莲也终于回来了,但答案,还是那个答案。 “没有任何异常啊公子,小莲已经观察得很仔细了。” 她有些沮丧。 唐禹则是摸了摸她的小脸,轻轻道:“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李期和李越,都非常复杂,水非常深。” “我们如今还太稚嫩,没到强行放水捞鱼的程度。” “要先撤,先上岸,慢慢去计划。” 第三百一十六章 突出奇招 太阳刚刚出来,唐禹就骑马带着三百精锐以及李期给的一百官兵,往城外而去。 街道上稀稀落落有着行人,看到唐禹的队伍,也是纷纷躲开。 唐禹大声道:“再快一点,争取天黑之前赶到。” 有人议论着唐禹的身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出行竟然就有几百人护送着。 只是刚到城门口的时候,街道的小巷中,一道暗箭瞬间袭来,精准命中了唐禹的肩膀。 鲜血喷涌而出,史忠立刻反应了过来,大吼道:“有刺客!有刺客!” 三百精锐收缩,把唐禹层层包围了起来,另外一百官兵也是吓了一跳,这他妈是雒县啊,怎么还有刺客啊。 小莲直接从马车里冲了出来,却又被唐禹呵斥:“回去保护王妹妹!不许离开她半步!” “史忠,全速朝前,先离开人群多的地方!” 他捂着肩膀,一把将箭扯了出来,带出大量鲜血。 亲卫扶着他,直接上了马车,并将车窗都封住。 即将出城的时候,李期也带着一众侍卫赶到了。 他气得面红耳赤,大吼道:“谁敢杀我先生!他娘的活腻歪了!” “唐先生你没事吧!要不留下来先治伤!” 唐禹脸色惨白,半裸着上身,小荷正在车内给他上药。 李期看到他肩膀的伤势,也是吓了一跳,咬牙道:“好深的伤口!持弓之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唐禹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吓不倒我!” “看来有人不希望四皇子殿下变好啊,已经狗急跳墙,迫不及待要杀我了。” “不怕!他们越急!则说明我们越正确!” “我唐禹,从不缺乏搏命的勇气。” “殿下不必管我,我不会给刺客第二次机会,到了绵竹,我聂师兄会保护我的。” “娘的,老子一定要把广汉郡治理好!” 这番话让李期感动不已,他对着唐禹鞠躬,大声道:“唐先生,说实话,我李期很少敬佩一个人,但今天,我对你真是服了。” “你一定要养好身体!到时候…我们共同享用一切荣誉!” 唐禹道:“殿下快回吧,雒县恐怕有不少间谍,这里被渗透了,我要立刻离开。” 李期额头青筋爆线,吼道:“先生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妈的我要把刺客全家杀光!” “先生保重!” 他对着唐禹郑重施礼,才愤恨离开。 四百人马,护送唐禹出城。 而马车之上,唐禹包扎好伤口之后,换上了新衣服。 他平静道:“史忠。” “属下在!” 史忠的神色极为严肃,他还在为刚才刺客的事自责,如果是在野外,他们的探子肯定会铺出去,不会给刺客机会。 可在雒县的城里,他们实在不太好这么做。 唐禹道:“把项飞叫来,我找他有事。” 史忠微微一愣,瞪眼道:“难道刺杀和项飞有关?” 他当即怒了,直接冲进人群,一把将项飞抓住,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 项飞懵逼了,被史忠拖着过来了。 “主公!带来了!” 说完话,他直接拔出了刀。 这下项飞慌了,也顾不得刚才那一记耳光了,连忙道:“不、不要!不是我啊!我和刺杀有什么关系啊!” “我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做一个好兵,我哪里错了?” “主公,主公你还记得吗,过了襄阳的时候你还问我。” “你说,项飞,你是个好兵吗?” “我当时还点头了。” 唐禹喘着粗气道:“少他妈废话!赶紧上马车!” 项飞看着史忠手中的刀,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车帘拉上,唐禹沉声道:“脱衣服!” 说完话,唐禹也开始脱衣服了。 这下项飞脸色直接惨白,一下子跪着,颤声道:“主公…不要啊,我…我怕!我干不来这事儿啊!” “您找个年轻的?不是有几个兵才是十七岁吗!”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让你别废话,照做就是,我要穿你的衣服。” 项飞强忍着害怕,把衣服渐渐脱了。 “裤衩子不用脱!蠢货!我家小荷还在呢!”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项飞的衣服穿了起来。 他沉声道:“现在你就是我,给我老老实实在马车里养伤,不许出去,若是不听话,我就让史忠派几个好兄弟,狠狠照顾你。” 项飞连忙道:“保证老实!保证听话!主公啊,你要和我替换身份就直说啊,把我吓死了。” 唐禹道:“现在听我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片刻之后,马车里传来唐禹的怒吼:“废物!我要你何用!废物!” 然后“项飞”捂着头跳下了马车,融入人群。 片刻之后,小荷从马车中走出,喊道:“公子撑不住了!郎中!派几个人回雒请郎中!” 于是,十多个人骑着马,迅速朝着雒县方向而去。 半途中,确认四周没人之后,唐禹吼道:“你们去请郎中,请到绵竹之后,不许放郎中离开,直到我回来。” 说完话,他便骑着马直接朝着林间而去。 林中,带着篾条面具的姜燕走了出来,手持一张巨弓,面色有些担心。 他低声道:“主公,你伤得很重。” 唐禹面色严肃,沉声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此下策,雒县的情况很糟糕,李期、李越都有问题,我必须要独辟蹊径了。” 一边说话,他一边脱衣,然后穿上了姜燕准备好的衣服,戴上了同款篾条面具。 姜燕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唐禹咧嘴道:“巴西郡,阆中,找李寿。” “现在我们唯一的破局点就是李寿了,不把他拿下,以我们手头上的资源,是很难做事了。” 姜燕想了想,皱眉道:“这会不会太冒险,我们什么保护都没有,如果李寿翻脸要强行留住我们,或者袭杀我们,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唐禹道:“他不会那么蠢,我…” 说到这里,唐禹又想到了李期和李越这两个奇葩,他现在对李寿…还真不敢当正常人去看。 于是他无奈道:“好吧,或许有可能,我们尝试单独约他。” 说到这里,唐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连忙道:“衣崇文说死了两个神雀成员,尸体你看了没有?” 姜燕点头道:“看来,死于剑伤,凶手是极为高明的剑客,武功甚至在我之上,这很罕见。” 唐禹道:“江湖上武功比你高的剑客,应该不多吧?从伤口可以看出门路吗?” 姜燕道:“看不出,对方用的是最朴实的剑招,人人都会那种。” “但认真讲,比我强的剑客…或许…只用稷下剑宫宫主,尹容。” 唐禹微微眯眼,搓手道:“真是热闹啊,又来了个宗师。” 第三百一十七章 江山之移 名人的确有名人的好处,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唐禹想要见李寿,但上门拜访又难免被暗处未知的耳目察觉,于是该怎么做? 很简单,递一封信即可。 唐禹来到阆中一家客舍,借纸笔写好信,烧羽为漆而封,便让姜燕直接送了过去。 随便给点赏钱,门口的侍卫便点头哈腰提着信送到了李寿跟前。 李寿也是满脸疑惑,但见信纸竟然用了漆封,便郑重打开。 下一刻,他就直接站了起来。 信上赫然写着:“今夜亥时三刻,河边垂钓,唐禹静候使君前来相会。” 仅仅一句话,就让李寿直接不淡定了,唐禹?晋国那个弑君狂徒?三百精兵火烧郗鉴的唐禹? 近一年来,纵观天下,没有谁比唐禹更知名了,他闹出的动静、给人的震惊,是前所未有的。 就连蜀地,也有了“得唐禹者得天下”之传言。 这样的人,竟然会主动找我? 李寿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可能是阴谋者的圈套,但唐禹的诱惑太大了,又怎么舍得视若无睹? “来人!” 李寿当即下令:“派出上百探子,沿河两岸搜寻是否存在大量的可疑人物,不得动手,只是刺探情报,有任何异常立刻回禀。” 他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一股山雨欲来的预感,但“唐禹”这个名字,的确是把他的心都勾了起来。 他必须要去见!无论对方要说什么! 因此,李寿非但下令搜寻沿河两岸,确保没有未知的势力埋伏,还准备带十多个江湖好手随行。 得到了沿岸并无异常的回报,李寿最终还是出发了,在一众高手的簇拥下,于夜晚亥时来到了河畔。 沿着河找了片刻,果然看到了一个火堆。 有人在钓鱼,钓鱼者的后方站着一个戴着篾条面具的怪人,恰好就是今天送信的。 李寿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只是两个人,那不怕。” 他大步朝前走去,在即将靠近之时,便遥声喊道:“前方可是唐嬴子爵?” 唐禹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大将军不必怀疑,天下还没人愿意冒充我唐禹,毕竟晋国的通缉令还未解除。” 李寿见他神态自若,仪表非凡,一时间便信了七八分。 他快步靠近,拱手作揖道:“早闻使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非同凡响。” “我期待过与使君的各种相见场合,却从未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唐禹站了起来,回之以礼。 他看着李寿,缓缓一笑,声音低沉:“大将军,可想做皇帝?” 李寿神色顿时僵住。 月色皎洁,河水碧波荡漾,晚风吹过,春夜如此凉爽。 天地寂静一片,李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没有想到,唐禹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使君休要胡言!” 李寿当即呵斥道:“我李寿深受陛下信赖,能有今日,也全蒙陛下拔擢,何以会有反叛之心?” “使君逃亡天下,今刚入蜀,便说这等大逆之言,岂非无礼!” 唐禹笑容不变,只是轻声道:“我上月入川,于八日前到达雒县,只在前几天短暂隐藏身份,而后便不再掩饰。” “大将军也是久在官场之人,在雒县自有耳目,应该早知唐某已在雒县。” “此时此刻,又何必说什么刚入蜀、装糊涂?” 李寿的表情有些尴尬。 他被拆穿心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拱了拱手,道:“使君智计过人,某十分敬佩,然如今成国局势复杂,处处都是间谍密探,还望使君莫要妄言,当心祸从口出。” 唐禹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四周。 河水涛涛,对岸山高,身后城墙如龙,十几个高手已然分散,盯着各地。 别说是什么耳目,就连一只老鼠都无法靠近。 于是,唐禹瞥了一眼李寿,缓缓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来这里是跟你玩闹的?” 李寿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唐禹道:“太子之位,引得朝廷上下争执不休,诸多皇子怒不可遏,祸乱已显,矛盾已明,各方皆有厉兵秣马之势,成国变天,只在顷刻之间。” “前几日,张高被刺杀,李越也已然赶到雒县,与李期达成联盟。” “昨日,我被潜伏的刺客暗杀,几乎身死。” 说到这里,唐禹撕开了衣服,露出了缠满肩膀的布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咧嘴道:“如今这种势态,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我重伤赶路而来,你以为是为了和你寒暄打官腔的?” “你若是瞧不上我唐某人,便直说一句,某立刻便走。” 李寿看到唐禹肩上的伤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当即作揖,深深鞠躬而下,面色变得严肃。 “请使君息怒,赎仆不诚之罪。” 李寿弯着腰,叹息道:“如今确实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仆只能更加小心谨慎,避免被卷入政治漩涡,无法自拔。” “使君从雒县而来,请见突兀,故而才让我心中忧虑,捉摸不定使君态度。” 唐禹沉声道:“我的态度很简单,我唐禹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甘愿平庸之人,晋国容不下我,我自想在蜀地有所功业。” “三百人跟着我吃饭,我不可能来这里种地吧?” “我要寻找明主,我要封侯拜相,而不是再做那溃逃于山野之间的野狗。” “而经过我慎重考虑,我选你。” 李寿的表情十分精彩,错愕、震惊、怀疑、惊喜、不可思议…这一瞬间充斥在他的脸上。 以至于风吹山林,月照长河,如此动人的美景,他都没转一下眼珠子。 “我、我?” 李寿的声音有些结巴,喃喃道:“使君…我…我不明白,我不是皇子,我是…我只是陛下的堂弟啊…” 唐禹平静道:“看来你还是认为我在开玩笑…” “不!不!” 李寿连忙吼道:“不是的!我!我只是有些…有些…没想过…” 唐禹看着李寿,沉声道:“大将军不是笨人,可否回答我一些问题。” 李寿的情绪有些难以自控,不停喘息着,重重点头。 唐禹道:“李班该当太子吗?或者说李班该当皇帝吗?” 李寿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咬牙道:“他甚至不是陛下的孩子!他只是侄子!况且宅心仁厚有什么用?压得住豪族吗!” 唐禹笑道:“那李越该当皇帝吗?” 李寿哼了一声,冷笑道:“一个屁股开花的皇帝?前所未有!” 唐禹道:“那么李期呢?” 李寿不屑道:“嗜杀成性,见女必淫,胸无点墨,他若是当了皇帝,那成国用不了三年就要亡。” 唐禹道:“那其他皇子呢?” 李寿咧嘴道:“那些废物还不如李期呢,他们除了玩弄女人之外,连官都不想做。” 唐禹摊了摊手,道:“那么你告诉我!这成国的江山该给谁!” 李寿张了张嘴,却只是吸了几口冷风,什么话也没说。 唐禹道:“你父亲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和建设,付出了一辈子,如今贵为太傅,手握重兵。他同样姓李,难道他就不能做皇帝?” 李寿的牙齿微微颤抖着。 唐禹继续道:“你父亲确实不适合做皇帝,因为他太老了,他没有那个精力了,他该安享晚年。” “但你呢?你也姓李,你也手握重兵,你贵为大将军,为成国立下汗马功劳,你才刚到四十。” “你凭什么不可以是皇帝?” 李寿眼睛都有些红了。 唐禹指着天上的明月,大声道:“成就一个国家,一个政权,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功。” “李雄凭什么宁愿把皇位给那些蠢货,宁愿那些蠢货把江山社稷给毁了,也不传给你?” “你们李家共同打下来的江山,不该就这么葬送了。” “你说,对吗?” 月光照在了李寿的脸上,照出了幽深的阴影。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野心与取信 风吹山林,月照冷江。 对岸猿啼不绝,此方虫鸣四起。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除了草长莺飞,还有那早已埋藏在体内的野心。 李寿缓缓低下了头,没有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低沉的笑声慢慢响起。 他的声音充满了萧瑟,又带着一丝明悟:“忠,我们总是在说忠诚,我们总是强调道德。” “是,我们该遵守这些东西,这样才有别于禽兽,才有秩序,有团结,能让我们过得更好。” “可是…” “可是所有人都似乎忘了,我们追求的不是道德,不是忠义,而是…那个结果——秩序、团结、美好。” “道德和忠义,只是实现那些美好的条件之一,而不是我们本身追求的目的。” “当我们发现,在特殊情况下,讲道德和忠义只会毁灭那些美好的时候…” “我们就该为了美好,而摒弃道德和忠义。” 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燃烧着火焰,咧嘴笑道:“正如同,有一双健全的手臂,能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但如果手臂中了毒呢?那就壮士断腕!舍弃它!” “如今成国正是如此!如果我继续愚忠下去,成国传给那些皇子或者李班,那江山社稷就要毁掉。” “我该摒弃道德,承担责任,拯救江山社稷。” “我的确该当皇帝!为了朝廷!为了苍生!” 唐禹几乎要给他鼓掌了。 什么是野心家?这就是野心家! 可以在极短时间内,为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迅速找到理论根基,并深信自己是对的。 这种人,意志力往往很强,不会轻易动摇,做事也有自己的精神支撑。 李寿说了这么多,意味着他心中早已想过这些事,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还没建立胆量,还需要一个契机。 所以当唐禹这个契机一到,他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立刻就爆发了所有压抑、隐藏的情绪。 “说得好!” 唐禹大声道:“大将军有此番见解,可谓深刻精辟,本就是圣君之相。” “只有你,才有那个能力治理好成国。” 李寿又陷入了沉默。 他低着头,用力揉着自己的脑袋,最终无奈一叹。 他轻轻道:“使君,我不敢相信你。” 唐禹微微眯眼。 李寿感慨道:“这里无人,我什么都敢说,因为不需要承担风险。” “但我却不敢信任你,因为我们第一次见,因为你是老四那边过来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定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阴谋。” “使君应该会理解我的看法。” 唐禹笑了起来,他看着李寿,缓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很想用我,很想信任我,很想和我一起做大事,但基于现实你不敢。” “现在,你要我想个法子,证明一些东西,让你能信我,对吗?” 李寿面色严肃,站直了身体,对着唐禹鞠躬。 他郑重道:“使君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我确实希望使君能说服我…说服我信任你。” 唐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那就实话实说,也长话短说。” “大将军以为,我守谯郡败石虎,功劳如何?” 李寿沉声道:“以郡丞之身份,挺身而出,团结世家,破戴渊之阴谋,败石虎之雄兵,守住淮河以北,也几乎算是守住了晋国的江山。” “这等功劳,至少该是县公爵位,拜将军,都督一州军事。” 唐禹道:“那我得到的是什么?” 李寿想了想,才道:“嬴县子爵…” 唐禹笑道:“子爵,东宫詹事府右卫率,全是虚职,没有任何权势。” “原因是什么?想必大家都清楚,我出身寒微,而晋国很重视门阀出身。” 李寿缓缓点头。 唐禹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我告诉你,即使我完全不在乎官职爵位,但挡不住百姓悠悠之口,我成了受委屈那个,我成了陛下不公的罪证,成了世家清白的污点,成了大晋朝廷中那一根刺进他们心脏的刺!” “我不动手!我不反叛!也必遭清算!” “人们都说我唐禹不忠,呵,若是不忠,我又岂会在谯郡舍命搏杀?” “我只是不蠢而已。” 李寿感慨道:“世人大多愚蠢,哪里看得到使君的处境。” 唐禹道:“我逃往到了蜀地,我怎么生活?我总要谋个前途吧?这一点我提到过。” “只是问题是选谁而已。” “大将军,你认为我该选谁?选李期那个暴躁愚蠢的猪?” “还是选李越那个不男不女的贱货?” “或者说,选那个根本没有能力给我爵位的无权太子?” 说到这里,唐禹大袖一挥,道:“他们都不可能成事!” “只有你!李寿!有勇有谋,有成熟的思想,能成大事。” “我一个来谋前途的,自己也有本事的,心中也有骄傲的…名人,会屈尊去奉那些货色为主吗!” “我当然找你!” 李寿缓缓点头。 唐禹道:“别扯什么阴谋,李期还不配让我用阴谋来对付你,李越更不可能。” “我不能把我的前途,我全家性命,我三百个兄弟,寄希望到他们身上。” “我选不对!我就会死!我清楚得很!” 他看向李寿,满脸严肃道:“只要我帮你,我们一定能成事。” “但是!如果没有我帮你!你几乎没有希望!” 李寿皱起了眉头。 他犹豫几许,疑惑道:“使君,并非我怀疑你的能力,而是…你是不是高估李越和李期了,或者高估太子了?” “我认为…他们并不是我的对手啊!” 唐禹笑了起来,缓缓道:“大将军以为,他们如今的官职真是靠赏赐得来的吗?” 李寿点头道:“是啊,纯靠赏赐啊,陛下封了李班为太子,为了弥补他们,才赏赐了官职和地盘啊。” 唐禹道:“陛下十多个儿子,为何就赏赐了他们两个?” 李寿道:“其他人不要。” 唐禹顿时大笑:“不要?谁会不要官职和地盘?分明是那两人私底下用了手段罢了。” “我在雒县待了几天,和李期、李越都相处过,呵,我可以保证,他们都不简单。” “或者说,是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而且绝非凡俗之辈。” 说到这里,唐禹压着声音道:“我要跟你讲一些细节,你自己判断。” 唐禹把自己在雒县的总结,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李寿眼睛越瞪越大,最终攥紧了拳头,低声道:“有些可怕。” 他脸色都苍白了,喃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李期和李越…深不可测啊。” 唐禹道:“现在是所有人都盯着李班,一旦李班动手,立刻就有人要收拾他。” “但谁先出手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都想当黄雀,谁来当螳螂?” 李寿咬牙道:“我绝不可能先出手,我没有身份上的便利,会遭到成都核心驻军的围攻。” “只能是李期或李越先手,杀进成都,获得军队支持,杀了李班。” 唐禹笑道:“但你的存在,让他们两人都十分忌惮,他们背后的人不可能忽略你。” “所以…你得表态支持其中一方,促成事情的尽快发展。” 李寿想了很久,才点头道:“帮谁?” 唐禹道:“李越!” “为何?” 唐禹道:“他是弃子。” 李寿皱眉道:“什么时候动手或表态?” 唐禹道:“你要联系你父亲,让他出手,促成李班尽快动手。” “如果顺利,十天之内,李班必动手。” “但如果十天之内,李班不动手,那就一定会等到七月。” 李寿满脸疑惑,他叹声道:“使君,你说的这些判断,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更听不懂啊。” 唐禹道:“你会明白的,今夜我一定让你明白一切!” “然后,在成都,我们会是最终的赢家。”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迷局与迷局 山撑红日,霞染天穹。 火堆熄灭,余烬飘烟。 河水冲刷着沿岸,抛光出前滩堆积的一颗颗鹅卵石。 李寿和唐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对岸的山景,一动不动。 足足一夜,两人已经说尽了话,谋尽了事,把一切的变化都想到了。 李寿的表情很严肃,也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他的感慨是很深的:“说实话,我想过去争取那个位置,我认为并不难。” “毕竟李期李越很无能,毕竟李班只是一个老好人。” “但经过你这么一分析,我才发现之前的我多么傲慢和天真。” “我承认,如果没有你,我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唐禹道:“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李寿疑惑道:“什么想法?” “我希望十天之内,李班一定要动手。” 说到这里,唐禹咬牙道:“如果十天之内他不动手,那局势就更加复杂了,我们就更难处理了。” 李寿攥紧了拳头,脑中不断回忆着昨晚的交谈。 最终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一定会做好我该做的事,尽一切力量完成你制定的计划。” 唐禹缓缓点头,道:“那我们成都见。” 李寿道:“好!成都见!” 唐禹转身离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 李寿疑惑。 唐禹笑着摇了摇头,把外衣脱了下来,露出了带血的肩膀。 绷带已经被鲜血渗透,伤口还未结痂,似乎又破开了。 这狰狞的一幕,看得李寿头皮发麻。 而唐禹则是随手撕开了布条,擦了擦肩膀上的鲜血,把结痂又破开的废痂撕掉,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他擦拭着鲜血,洒了一点药粉上去,对着身后喊道:“拿布来!” 姜燕快步走来,绑着唐禹完成了崭新的包扎。 从始至终,唐禹的表情都是那么淡然,只在痛极时皱了皱眉头。 李寿心中惊骇,对唐禹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一个人,在这么短时间内,分析出了数不清的隐秘信息,并制定出计划,还能忍着这么重的伤… 这份智慧,这份意志力,想不成事都难啊。 李寿鞠躬而下,作揖道:“恭送使君。” 唐禹洒然一笑,骑上了马,而姜燕一起朝着广汉方向而去。 走出了七八里路,唐禹才停了下来,郑重道:“你就留在阆中,盯着李寿的一举一动。” “目前基于利益,我和他的盟约是牢固的,但我担心他突然变蠢,做出无脑决定。” “这一次豪赌事关重大,一定要避免意外。” 姜燕点了点头,道:“主公身上有伤,单独赶路…万一有危险…” 唐禹摆手道:“不必管,史忠去到绵竹,就会给聂庆带话。” “或许那王八蛋已经到了,就在不远处盯着我们呢。” 话音刚落,远处官道的林间,聂庆大声道:“背着我说坏话,不太好吧师弟。” “史忠说你去了阆中,可把我给吓坏了,连夜出发过来,结果看你在和李寿谈情说爱,那叫一个恩爱。” 他大大咧咧走了过来,啧啧调侃道:“两个人,燃着火,对着河,说着话,真是太有意思了。” 唐禹笑道:“想当年,你或许也这样做过吧?” 聂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一瞬间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姜燕很识趣地抱了抱拳,转头离开了。 聂庆来到跟前,叹了口气,随即咧嘴笑道:“当然…没有。” “我吧,那时候总是发誓、总是承诺,但却几乎不去做。” “哈哈哈我对她并不好,我善于夸夸其谈,善于哄骗嘛。” 唐禹耸了耸肩,道:“那棵树还在那里?” 聂庆道:“在啊,我当年可是放了狠话的,没人敢动那棵树。” “哎,不过有啥意思呢,跑过去对着树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醒来又全忘了。” 唐禹当即转移话题:“既然你觉得难受,不如我给你找一件事做吧。” 聂庆脸色一变,连忙道:“你少来,我这几天一直在忙你交代的事,够给意思了。” 唐禹道:“你去一趟成都,刺杀李班。” 聂庆差点没吓得转头就跑。 他直接吼道:“你干脆让我回建康去刺杀司马睿好了!” 唐禹面无表情道:“李班虽是太子,但手头上的资源是有限的,而且他的人设一直是宅心仁厚、孝顺老实,防范未必严密。” 聂庆道:“你那是猜测,万一人家有天罗地网,我不就直接交代了。” 唐禹看向他,缓缓笑道:“所以,你不必真的刺杀他,而是佯攻,而是试探,我想知道他身边有没有武林高手保护。” 聂庆皱眉道:“什么意思?你在怀疑什么吗?” 唐禹冷笑了一声,道:“姜燕说,杀神雀探子的那个凶手,很可能是尹容。” “作为稷下剑宫的宫主,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剑道宗师,他没理由来蜀地做任务。” 聂庆无奈道:“人家总是要赚钱的,那老头本就喜欢钱。” 唐禹道:“太远了,不拿高额的定金去,尹容不会傻傻动身。” “但如果拿了高额的定金去…尹容很可能做的决定是,定金留下,人不去。” “一个高手,跨国做任务,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那老头可没那么傻。”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沉声道:“况且你知道尹容到成都有多远吗,将近四千里路。” “我都不说李越为什么知道尹容,为什么会花高价请尹容…我就问一点,四千里路,派人去请,再把人带回来,需要多长时间?” “这可不是大路官道直接跑,这是跨国啊。” 聂庆皱眉道:“这么说,或许需要三四个月。” 唐禹道:“三四个月前,局势可远远没有如今这么激烈和复杂,他李越至于花天价去请保镖?” 聂庆这下听明白了,疑惑道:“这、这是有点说不通啊!” 唐禹笑了笑,道:“去吧,去成都试探一下李班,乔装去,别暴露身份。” “路途不远,我等你回来。” 聂庆点了点头,道:“先一起回广汉,反正方向一样,然后我再去成都,直接开整。” 五百里路,快马加鞭,早晨出发,中途也休息,第二天中午到达广汉郡。 聂庆没有耽误,仅休息了一个时辰,又赶往成都。 到成都就近了,他当天就赶到了。 他回来得也快,下一天的夜晚,回到了绵竹。 这时候,小荷正在给唐禹上药。 而聂庆则是喊道:“先别管他了,先给我治伤吧,我他妈差点死在成都。”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你是不是看到她了?” 聂庆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忍不住吼道:“你踏马知道?你知道你还让我去?你知道她下手有多狠吗?五个呼吸打了六记印法,差点让我去见太奶!” 唐禹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聂庆无奈叹了口气,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计划些什么东西,但我还是要恭喜你,你猜对了。” “保护李班的,是喜儿。” 唐禹抬起头,放声大笑。 这一个接一个的迷局,几乎要被他揭破了。 第三百二十章 分析局势 “笑什么!笑什么!” 聂庆有些气急败坏,他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有一肚子挨打的火。 唐禹耸了耸肩膀,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心情很高兴,笑道:“聂师兄好好下去休息吧,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聂庆道:“那你倒是赶紧跟我讲一讲啊,老子很好奇啊。” 唐禹想了想,点头道:“也行,我详细跟你说说,然后你去一趟阆中,帮我传递一个消息。” 聂庆直接后退,指着唐禹大吼道:“就算是狗,就算是牛马,也没有天天干活的吧,老子不想知道了,老子睡大觉去。” 他根本不给唐禹反驳的机会,转头就跑了。 唐禹喊道:“别跑啊师兄,天天干活的牛马多了去了,还不包吃、不包住呢。” “滚啊!” 聂庆远远骂了一句。 唐禹重新坐了下来,舒舒服服仰着头,一边配合着小荷包扎,一边说道:“小荷啊,你是不是快满十八岁了啊?” 小荷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公子还记得小荷的年龄?是呀,一转眼,认识公子都快两年啦!” 唐禹对着她一笑:“那是时候侍寝了,小莲有没有教你一些知识啊?” 小荷脸色微微有些红,捂嘴笑道:“小莲姐姐倒是没有,不过小荷进谢府以前是学过的喔,什么都会呢。” “哈哈!” 唐禹伸了个懒腰,包扎之后果然不那么疼了。 他捏了捏小荷的脸,笑道:“等公子完成了成都的事,就好好让你尝尝滋味,免得你说我厚此薄彼。” 小荷噘嘴道:“就是厚此薄彼嘛,现在家里,就小荷一个人没得到过公子的宠爱。” 唐禹吓了一跳,连忙道:“污蔑不得,岁岁才十四岁,我可担不起责任。” 小荷哼了一声,在他耳畔轻轻说着:“我娘怀我的时候,也是十四呢,岁岁丫头…别看她大大咧咧的,其实都快赶上我了。” 说完话,她指了指自己心口。 唐禹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道:“有这种事?” 小荷无奈道:“是真的,只是公子注意岁岁太少了嘛。” 唐禹道:“不,我认为…小荷…会不会是你本身就…和岁岁差不多?” 小荷一下子就委屈了,急得跺脚:“公子小瞧我,我才不是前两年的模样了,而且之前在建康,佛母帮我做了很多按摩,我天天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了。” 唐禹目瞪口呆:“什么!师父她还有这种本事!” “这么说来…让王妹妹给她占占便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小荷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公子要不要看看,真的变大了哎。” 屁,以前多大我也没看过啊,都没对比,怎么知道变没变。 唐禹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当然可以,我对生物这门学科还是很有热忱的。”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声音:“绝对不行!” 唐禹猛然回头,只见王妹妹叉着腰,一副气哄哄的样子。 坏了!这都能被抓住! 不…不…重点是,王妹妹竟然会吃醋。 “哼!” 王徽快步走了过来,皱着鼻头,给唐禹扮了个鬼脸,噘嘴道:“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想做什么坏事。” 唐禹一时间尴尬,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王徽道:“笑,就知道傻笑,不把伤养好,谁都不许碰,拉手都不行!” 唐禹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王妹妹说什么?” 王徽脸色顿时一红,扭扭捏捏挣扎着,小声道:“就是…就是不许做坏事啦,但是拉拉手、抱一抱,还是可以哒!” 说完话,她便迫不及待抱住了唐禹,满脸憨笑,又忍不住垫脚在唐禹脸上亲了一口。 唐禹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看来我王妹妹的病已经全好了。” “当然!” 王徽仰着下巴,退后几步,先是跳了两下,然后顺手打了几下王八拳,娇喝之后,才得意道:“已经痊愈啦!现在是活力满满!精神十足!” “可惜…小莲不教我武功,说什么太苦了。” 唐禹正色道:“王妹妹,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唐大哥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唐禹随手一掌拍出,衣袖猎猎,显得很有力量。 他笑道:“唐大哥亲自教你一套不苦的功法!” 王徽顿时两眼冒光:“真的有那种功法吗?” “不信?我立刻教你!” 唐禹拉着她的手,就朝屋内走去。 片刻之后,她就开始喊“大坏蛋”、“不要脸”了。 翌日一早,精神百倍的唐禹把核心人物都找了过来,要开一个会了。 就在这座小院子的南侧,可以挡雨的亭子里,唐禹、史忠、小莲和衣崇文都在。 聂庆当然也是核心人物,但他没醒。 “衣崇文这一次就不主持了,目前的情况,除了我之外,你们所有人都是雾里看花,看不到本质的东西。” 唐禹看着众人,沉声道:“我要跟你们分析清楚如今成国的局势,以及关键人物处于他们特定位置的正确抉择,最终根据我们的需求,反推出我们该选择谁,帮助谁,站队谁。” “正如之前所说,成国和晋国不同,它是典型的流民帅与当地豪强组合而成的贵族政治,不具备成熟的官僚体系和政治构架,权力集中在宗室、豪族身上。” “这就意味着,权力的交接与过度,往往不那么顺利。” “在这里,我们主要分析成国的武装力量。” 说完话,他拿出了桓温送的详细地图。 “看清楚了,成国大约有十万兵马,其中成都作为首府,是政治经济军事的核心,拥有嫡系两万精锐部队,兵力最强,是皇帝直属。” “其次就是巴西郡,以李寿所镇守的阆中为郡治。因为与晋国梁州接壤,屯兵较多,足有一万。” “然后是犍为郡,这是一个大郡,郡治在武阳,距离成都不过一百五十里路,是南边的门户,驻军八千,由太傅李骧的心腹大将统领。” “接着就是广汉郡和梓潼郡,分别由李期、李越镇守,兵力都是四千。” “往东是巴郡,由太保李始镇守,兵力五千,控制长江上游,限制荆州等地。” “往东北方向是汉中郡,守军八千,守将乃宗室李琀,要随时防范汉国的入侵。” “最后三个是汶山郡、涪陵郡和越雟(同‘西’)郡,兵力都是一到两千,靠近边境,用以防御蛮夷入侵。” 说到这里,唐禹敲了敲桌子,道:“小莲,按照我的话,继续说下去,分析一下。” 小莲歪着头一笑,道:“最后撒那个郡,兵力少,距离成都远,承担的任务也不算小,可利用价值不高,应该不会参与政变和夺嫡。” “李骧父子加起来足有一万八千大军,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但他们也有一个巨大的劣势。” 唐禹笑道:“什么劣势?” 小莲道:“名不正、言不顺。” “李期李越有那个胆子造反,是因为如果李雄出了事,他们是皇子,成都的兵有可能会认可他们。” “但成都的兵却很难认可李骧父子,即使他们也是宗室。” 唐禹点头道:“很好,衣崇文,你说两句。” 衣崇文皱着眉头,沉声道:“汉中郡的李琀,可以争取。” “他兵力足有八千…照理说是动不得的,但…偏偏这个时候,汉国在打仗,面对苻雄的进攻,他们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根本没机会入侵成国。” “我猜测,李琀会是变数。” 唐禹道:“巴郡李始呢?” 衣崇文摇头道:“太远了,他的位置也太重要了,况且李始是李雄的庶弟和心腹,没人会选择利用他,他应该不会参与大局。”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众人,郑重道:“分析得都没问题。” “大体的局势就是这样,参与这一次成都之战的,可能会是这些人。” “成都李班、广汉李期、梓潼李越、巴西李寿、犍为李骧、汉中李琀。” “六个势力,加起来的兵马足有五万多。” “鹿死谁手?” “看我接下来给你们挨个分析。” “都记住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民风民俗 这一次会议从早上开到了中午,小荷都喊了两次吃饭了,众人都还在商量。 主要是唐禹给他们透露的信息太过夸张,他们需要不断的去消化,去寻找其中的逻辑。 直到最后,唐禹道:“具体的局势和计划,想必大家都听清楚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李寿保持紧密联系,同时,在广汉郡做点事情。” 他指着地图道:“就算我们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我们的目标依旧是广汉郡,所以治理广汉郡,非但是取得李期信任的必要任务,也是我们获取力量的必经之路。” “这里会是我们的根据地,我们会拥有高度的自治权,进行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 “如今李期既然放权,我们便借用他的权力,去取得我们所需要的效果。” “这就是借鸡生蛋!”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王徽拿着一颗煮鸡蛋,塞进唐禹的嘴里,轻轻道:“再不吃饭,就饿死你好了。” 唐禹单手将她揽入怀里,把鸡蛋拿了出来,含糊说道:“先吃饭,下午还要继续开会,说关于广汉郡治理的事。” 在王妹妹的一锤定音之下,众人连忙上桌吃饭,这才发现确实是饿了。 饱餐一顿之后,也顾不得其他,又连忙来到亭子里,继续开会。 唐禹道:“关于广汉郡的治理,我现开个头,然后集思广益。” 他看着众人,思索片刻,才郑重道:“我们的目的是…要尽快取得百姓的信任,这样才能有序组织百姓,进行生产活动,最终实现这里的腾飞。” “通过生产、民生的腾飞,又进一步取得百姓的信任,正如同舒县一般。” “但这里与舒县不同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在舒县之时,百姓被税粮、土匪、世家轮番洗劫,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恰好站出去,为他们做主,演了很多戏,才最终取得信任。” “而这里,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耗,也不可能把官府、世家都杀光。” “另外,民风民俗肯定也有差异,这也会影响到我们在组织上的决策与谋划。” “衣崇文你来得最早,你先说。” 衣崇文思索了片刻,才无奈叹了口气。 他郑重道:“主公,我虽然来得早,但目光都聚集在贵族和势力身上,对民间了解不多。” “但我是舒县人,我对地方的治理还是有一些看法的。” “比如最直观、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乡老、里正这些在村里有威望的人召集起来,倾听他们的意见。” “我认为我们怎么去猜,都不如他们亲口说来得准确。” 唐禹点头道:“没错,你继续说。” 衣崇文道:“成国也是有县寺的,虽然都是世家当道,大多内定,而且结构松散,官职不全,职能不清,但…通过他们的行事作风及目前世家对百姓的压榨,也可以分析出百姓最需要什么,应该怎么去解决问题。” 唐禹笑道:“看来李期给的这个郡丞之位,倒是有些用处。” “兜兜转转,我又成了唐郡丞了。”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既然如此,详细的东西我就亲自去设置,你们把绵竹的乡老、里正及有威望的人都找来,我们就先从本县开始。” “正好也可以通过他们,看出当地的民风民俗。” “史忠,你派人也去走访一下其他县,了解民情民生,越详细越好。” 会议终于散去。 唐禹有些头疼。 对于他来说,治理地方和打仗同样艰难,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前者更难。 因为打仗杀的是敌人,但治理若是出了问题,死的可是无辜的百姓啊。 要建立根据地,要从根基就保持干净和稳固,逐步搭建一个地方的构架。 这里会比舒县更难。 因为… 这里很可能是老子的龙兴之地啊。 这里的气质、风貌、人文、精神,决定了将来很多很多东西。 他陷入了沉思,脑子里有太多的信息堆积,一时间都处理不过来。 王徽和小莲端着茶走了过来。 “喝一口茶,舒缓一下精神。”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端着茶喝了一口。 王徽坐在了他的旁边,轻轻笑道:“别顾着一个人想,说出来我们也听听,尤其是小莲,你别忘了小莲就是蜀地的人呀。” “而且我也是很聪明的好吗,即使是我们说出一些不合理的看法,你也可以有个参照,找到相对应的、正确的看法呀。” 她说话的同时,小荷也跑了过来,给唐禹捏着肩颈。 唐禹舒舒服服躺着,不禁感叹道:“好啊,有人关心照顾着就是好啊。” 比起在舒县的时候,现在显然热闹一些了,也温馨一些了。 虽然,面对的困局要复杂得多。 唐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着,王妹妹的视角无法接地气,但她毕竟是世家出身,总能在方向上给出一些看法。 小莲虽然是蜀地的人,但她从小就在纵横宫长大,也不太了解当地人的生活。 但她们的奇思妙想,的确能给人一些灵感。 比如王妹妹就说,想要过得好,首先就是要安全。 这让唐禹立刻想到了械斗和山匪。 无论如何,有她们解闷儿和帮忙,唐禹的思维都开阔了。 只是奇怪在于,从下午到夜晚,都没有等到衣崇文把乡老、里正带回来。 直到深夜,他才跑回来,无奈摇头:“哎呀,绵竹县根本就没有里正和乡老…压根没设立,村民也没有自发选。” “想找一些有威望的老者过来,结果人家又不来,一大把年纪了,我们又不好用强。” “最后倒是用强了,但村里也一下子冒出百八十个壮汉,拿着锄头镰刀就要干我们…” “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我们只好回来了。” 说到这里,衣崇文无奈道:“不过我最后我们花钱买通了一个当地的中年人,算是了解了一些信息。” “我说明天主公请吃肉…免费吃…” “然后报名人数很快就破百了,一个比一个热情…” “最终我们选择了其中二十个具有代表性的。” “明天中午,他们会准时过来…” 唐禹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过来吃肉?” 衣崇文道:“当然…也会说点话…只要喂点酒喝,他们什么都肯说。” 唐禹不禁摇头苦笑。 “好吧,二十人,明天办个三桌,我让小荷她们去准备。” “你确定他们会来?” 衣崇文拍着胸膛道:“肯定来!” 他很有信心,唐禹也相信他。 第二天,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 只是…来的不是二十人,而是他妈二百多人! 整个庄园,都直接被包围了。 都是来吃肉的! 这里的民风…还真是实在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人均疯癫 场面有点混乱,分明只点了二十个人,但其他人听闻消息,也跟着过来了。 一些人冒充自己就是被筛选出的,有的人则是说先到先得,一部分人诉苦说饿了好些天了,一部分表示要打一架。 于是,热闹的事儿出现了,几批人开始动手打架,一个接一个单挑,旁边人则是看热闹,加油助威,连小孩儿都在扔石头。 打赢了的表示“还有谁”! 打输了的就哭,说对方欺负人,要赔偿。 这一幕幕给唐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他缓过神来,才连忙喊道:“史忠!把这些打架的分开!快!别他妈闹出人命了!” 史忠带着两个小队开始介入。 而那些打架的却又不分敌我,全部聚在了一起,直面史忠。 有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喊道:“来嘛!来打老子!老子两坨子给你阔到身上!” 四周一众人吆喝着:“阔!” 史忠面色阴沉,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刀。 中年人面色一变,连忙喊道:“莫拿刀儿骇我!狗杂1种,没得卵子,有本事单挑!” 史忠气得直接把刀扔了,看向唐禹。 唐禹这下也看起热闹来,直接喊道:“人家都申请单挑了,你怕个球啊,弄他。” 史忠得到准许,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冲过去,几拳就给中年男人撂倒。 但下一刻,莫名其妙四周伸出好多拳头,打得史忠直接懵逼了,连忙捂着头跑路,结果裤裆还挨了一脚。 他回到安全处,怒吼道:“不是单挑吗!” 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嘿嘿笑道:“哄你龟儿的。” 史忠差点没给气死,连忙看向唐禹。 唐禹一边鼓掌,一边走了出来。 他大笑道:“热闹,热闹,看来你们是个个都想吃肉啊。” “不过想吃肉可没那么简单,至少要说几句好听的话吧,来我这里闹事,我也不怕你们啊。” 中年汉子当即转身,直接喊道:“使君一定要大方!每天机儿硬邦邦!” 另外一人连忙争宠:“使君一定要大方!每天换一个婆娘!” 衣崇文不禁道:“何其无礼!” 唐禹则是指着这两人,大声道:“说话中听!给名额!滚进来!” 上百人哈哈大笑着,又在骂,又在说不公平,又有人说着漂亮话,一时间热闹得很。 而那两人像是胜利者一般,也不管史忠黑着脸,反而抱拳看向众人:“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 另一人道:“我们吃肉!你们这些哈批吃屎!” 两人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 于是四周又喧嚣了起来,当真热闹得很。 唐禹大袖一挥,直接喊道:“先给我停下来!想吃肉!就要让我说话!”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安静了,有个年轻的瘦子没注意,还在喊着,被身边的壮汉给了两巴掌,顿时缩着头老实了。 唐禹看向众人,笑道:“我问你们问题,你们谁先回答,谁进去吃肉,但是有捣乱的、或者回答错的,问题直接作废。” “第一个问题,听好了。”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啊!” 四周顿时有人喊了起来。 “是唐禹,是咱们广汉郡的郡丞。” “是故事里那个好官,打仗厉害得很那个。” “讨了个大官的女儿做婆娘的那个!” 又一人喊道:“我是你爹!你是我儿!” 唐禹指着那人道:“他乱答,问题作废,准备下一个问题。” 前面回答正确的几个人顿时怒了,直接吼道:“日你吗!弄死你狗日的!球样不懂,光晓得接下嘴!” 一群人给他狠狠一顿揍,那人哇哇大叫,直接老实了。 唐禹看得高兴,摆手道:“行了行了,下一个问题。” “既然你们知道我是谁,那你们可知道,我会怎么对你们啊?” 于是,新一轮抢答开始。 “唐郡丞声名在外,肯定对我们好撒!” “鸭儿哦,你这么问我们肯定夸撒,唐郡丞天下第一,唐郡丞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唐禹也急了,指着那人道:“你妈的!你害老子!谁揍他一顿!就进去吃肉!” 于是三个壮汉给那人一顿揍,然后大摇大摆进去吃肉了。 别看这些人吵闹,不讲逻辑,但唐禹却慢慢摸到他们的节奏了。 这些人就是喜欢看热闹、找乐子,性格都比较粗犷洒脱,当地话说,叫耿直。 而且他们也务实,不遮遮掩掩的,想吃肉就是想吃肉,穷尽手段都想吃,要么打人装凶,要么躺地上哭着卖惨。 只要能吃肉就行。 唐禹道:“行了!少他妈废话!老子最不缺的就是肉!” “虽然今天只有二十个名额,但老子这里养着四百多人,还能拿不出一顿肉来?” “你们只要让老子满意,老子让你们每个人都吃肉!” 这下众人都高兴了,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有人甚至喊道:“唐郡丞耿直!需要啥子直接说!我给你介绍两个骚的!” 唐禹的脸色沉了下来,随手一掌拍在旁边的巨石上,一声爆响,巨石直接裂开。 一时间,在场众人安静了下来。 唐禹看着他们,冷冷道:“如果你们只顾着热闹,只顾着找乐子,不让我好好说话,或者不好好听我说话,那你们谁都没得吃。”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史忠!” 史忠大声道:“属下在!” 唐禹凝声喝道:“谁再敢在下边故意捣乱,记住他的脸,老子回头就把他家的田地全部没收了,实在不行就杀他全家!” “是!属下领命!来人!” 史忠吆喝着,手底下三百精锐,从营区已经快步跑来。 直到此时,场面才终于被镇住。 唐禹看着在场的百姓,大声道:“喜欢热闹?我也喜欢!” “喜欢乐子?我也喜欢!” “但老子不喜欢饿肚子!” “我相信你们也不喜欢饿肚子。” 他目光如炬,声音冷漠:“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既然知道我的故事,就应该明白,我唐禹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们插科打诨的,是真真正正想让你们吃饱饭的。” “谁要是故意跟我唱反调,那就是和所有绵竹人过不去。” 村民之中,有一个老人站了出来:“唐郡丞,这些漂亮话就别说了,你问问咱们这些人,哪个有田地啊?哪个能吃饱饭啊?” “田地都是常家的,咱们也都靠常家吃饭,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总不能造反吧?总不能死吧?” “穷嘛,穷有穷的活法,咱们习惯了,哈哈哈!” 他这一笑,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一个个像是疯癫,像是生死都不在乎的痴人。 但唐禹明白,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或许,在这里绝望的尽头不是沉默和麻木,而是像如今这样的疯癫。 唐禹眯着眼,缓缓道:“你说得对,我赞同你的看法。” “但是你有一点错了,那就是…当我来到这里时,常家就不是做主那个了。” “我才是做主那个!” 唐禹冷声道:“衣崇文!常家如今的家主是谁!” 衣崇文道:“常家是绵竹唯一的豪族世家,家主是常璩(同渠),博览群书,颇有盛名。” 唐禹看着在场的百姓,咧嘴一笑,道:“好!史忠!你立刻带一百精兵去常家!” “请常璩过来!” “我要让这些百姓都看看,今后谁做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动物世界 说实话,蜀地的情况是出乎唐禹意料的。 他本以为,只要提及土地、粮食、税收等关乎生存的最重要因素时,百姓们会表现得很感兴趣。 这是必然的,无论是舒县还是谯郡,哪个百姓不关心自己的土地和粮食,谁不在乎税收多少? 而今天,这些绵竹的百姓的表现,却更偏向于不在乎、无所谓。 甚至,唐禹在提出要去请常璩过来的时候,他们也似乎不在乎,而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甚至有人吆喝着:“常家那个龟儿子,这次要倒批霉哦。” “唐郡丞,弄他,把那个叫什么常什么的,给他弄了。” “哈哈哈那龟儿子滋润得很,说的是娶了八十八个婆娘,每个婆娘都要住一间房呐。” “那怕是有点遭不住哦,腰杆都要给他坐断。” 好不容易严肃起来的气氛,又被三言两语带偏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知道靠言语已经无法真正整肃这些村民了,难道要靠杀? 可当地的世家岂会没杀过?也没见他们有多严肃啊。 唐禹的目光扫试着,最终锁定了刚才说“没有地”的那个老头。 “你!跟我进来!” 他说了一声,便直接进了院子,来到亭子里。 片刻之后,老头被抓到了亭子里,但眼睛却对着四周放光,他看到了摆在桌上的肉。 唐禹笑道:“想吃肉吗?” 老头连忙点头道:“想,有什么话可不可以边吃边说?” 唐禹摇头道:“那时候你嘴巴就不空闲了。” “我还是先问吧,为什么你说没有地?难道每家每户的地,全部被常家霸占了?” 老头笑道:“是啊,这又不是啥子新鲜事,我们就是没得田啊。” 唐禹皱眉道:“是一直没有田,还是最近几年的事?” 老头道:“好多年了,都记不清了,反正以前打仗比较多,该死的人都死了,常家抢了很多地。” “后头李家人跑过来,建立了啥子鸡儿成国,倒是不打仗了,但和我们也没求得啥子关系。” “没得田也好,至少不用交那些鸭儿税。” 唐禹沉声道:“可是没有自己的田,辛辛苦苦一年的劳作,只能换来极端微薄的粮食,养得活一个家吗?” 老头耸了耸肩,道:“养不活,就除脱,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有锤子办法。” “哎呀生活就是这样的,苦了点,累了点,正常嘛,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哪家哪户都造孽。” “还不如看开点,该耍就耍,该开心就开心,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死了算了。”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就不想有自己的地?不想把日子过好?” 老头哈哈笑道:“我还想有个年轻婆娘哎,你给我找一个?” 唐禹疑惑。 老头摆手道:“那些都是虚的,啥子土地,都是哄鬼的,我们根本不得信。” “上前年说了是皇帝选妃,喊我们家家户户把女娃娃送到县城头去参选,凑一下名额,到时候给我们发十斤稻谷。” “结果呢?日嘛送过去的女娃娃,一个都没回来到,全部遭弄起去卖了,十斤稻谷也根本没有发。” “噢那些大人聚起一团去找,去闹,结果遭砍死了一大半,剩到的也是残了。” “造孽的事,我们见得多了,就无球所谓了,人嘛,烂命一条。”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最终点头道:“去吃肉吧。” 老头大笑一声,直接跑过去吃肉了。 唐禹静静坐在凉亭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无奈一叹。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这样。 人,其实就是动物。 在极端情况下,也会随着环境的压力,而改变自身的思想。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动物世界。 大象因为象牙而被捕杀,因此象牙逐渐退化,甚至一部分大象已经不长象牙了。 猴子因为在地上竞争不过其他动物,于是开始直立行走,前肢开始变长,开始学会上树。 物种的进化,总是以适应环境、继续生存为目的。 人也一样。 这里乱了太多年了,百姓苦了太多年了。 最初可能悲痛、哭泣、绝望,一个接一个的轮回下来,年复一年之后,怎么办?难道真的去死吗? 思想会逐渐开始逃避,开始忽视那些苦难,久而久之,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喜欢热闹,喜欢看乐子,穷开心,苦中作乐,也不太那么珍惜生命,打个架死了也就死了,饿死也就算了。 这里本就受黄老思想更严重,这几十年的折磨下来,随缘、无为、无所谓,就成了思想的基调。 这是环境压迫下,最可悲的变化。 他们需要有人唤醒。 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重塑灵魂,重新找到纲纪伦常。 让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和尊严,强行被唤醒。 而这也意味着,要流血,要牺牲。 这里的改革,注定是惨痛的。 但如果不去变,那就救不了他们。 想到这里,唐禹深深叹息。 他一点也不为这里的百姓的“乐子人”心态而感到有趣,只觉得实在悲哀。 就像那个老头说的,家家户户的闺女都被送去选秀,结果被官府卖掉,大人去闹,又被砍死砍残。 如此可怕黑暗的犯罪,放在晋国,再大的家族都不敢这么做,因为这是在毁灭根基。 但在蜀地,氐族政权才不管你这些,贵族作为既得利益者,也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因为这里的“大一统”和“根基”观念并不深。 百姓们又在绝望的尽头开始摆烂,开始另一种麻木… 荒诞,这里比晋国还要荒诞。 荒诞到可悲,荒诞到令人绝望。 唐禹站了起来,大声道:“摆席,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以唐禹的财力,摆几十桌坝坝宴那是很轻松的事。 而他的目的却不在这里,而是… “去!去把广汉郡各个县的豪族家主,都叫到我这里来。” “以郡丞的身份,拿着李期给的令牌去叫,三天之内,我要他们到齐。” “把话说清楚,谁敢不来,谁就是敌人,到时候就别管我翻脸了。” 命令传达出去,神雀动了起来。 衣崇文看到唐禹脸上的表情,只觉山雨欲来。 他不禁低声道:“主公,我们这么做…恐怕会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啊。” 唐禹平静道:“那不然呢?我们来这里是做老好人的吗?” “我想,我已经找到治理广汉郡的办法了。” “三个月,我要这里脱胎换骨,我要这里的百姓,随时愿意为我而死。” 此刻,聂庆也已经醒了。 他来到凉亭,恰好听到唐禹的话,忍不住问道:“所以,到底怎么做呢?” 唐禹冷冷道:“第一步!剿匪!” 第三百二十四章 摊牌 乐子人、生死看淡、游戏人间——这是蜀地百姓麻木的表现方式。 原因是多年战乱和极端的绝望,最终在“黄老”思想的影响下,人的动物性开始反弹,形成了如今这种奇怪的姿态。 这绝对不是什么有趣,而是一种悲哀的荒诞。 个性当然是有趣的,但这至少要建立在基本的生存资料上。 但他们什么都没有。 要改变他们的心态和精神面貌,不是三言两语、几次承诺,就可以做到的。 也不是做“徙木立信”这类事就能唤醒他们的。 这需要的是一次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惊天改变。 敏锐洞察民情,根据地区文化、社会民风等各方面,如庖丁解牛一般把地方的整体矛盾给剖开,理清楚其中的信息,并重新选择战略方向…这是一个领袖的基本能力和素质。 做不到这一点,就别谈什么家国大业、改天换地。 所以领袖往往不是被推选出来的,也不是竞争得来的,而是现实与历史在无数矛盾的纠缠下,逐渐筛选出了能够胜任的人,那个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领袖。 唐禹立刻将战略方向从底层、下层,转变到了贵族阶级。 而这些贵族,在面对李期的腰牌和唐禹的职位时,也没有更多的选择,只能亲自跑一趟,来到唐禹的庄园。 杜家、费家、何家、龚家,再加上一个常家的常璩,广汉郡的五大世家首领已经全部到齐。 他们这些家族的影响可不仅仅是在广汉郡,在整个蜀地都有着卓越的影响力,虽然比不上范长生家族这种庞然大物,但也依旧具备举足轻重的地位。 “唐郡丞!久违了!” “真没想到我们有一天也能见到唐嬴子爵。” “这段时间蜀地都炸开了锅,您三百勇士打破万人包围的光辉战绩,真是让人敬佩啊。” “若早知道唐郡丞来了广汉郡,我等岂敢不迎?” 一群人说着客气话,一个个态度十分真诚。 一方面是,强者自然是受人尊重的,越是贵族,越明白这一点。 另一方面嘛,唐禹背后站着李期,那可是能决定他们家族利益的人物。 “都别寒暄了。” 唐禹看向众人,面色平静道:“坐吧,这一次找你们来是有正事,有大事,不是专门客套的。” 五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唐禹给了他们充分的缓冲时间,端着茶杯静静喝着茶。 屋内安静,直到五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唐禹才终于开口。 “作为世家,作为在广汉郡乃至蜀地都具备影响力的家族,我相信你们已经察觉到,成国要变天了。” 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把话题的高度直接升到政权交接上,让五个家主都不禁坐直了一些,脸色也变得严肃。 唐禹道:“太子毕竟是陛下的侄子,很多人不服他,包括各个皇子,这是如今的事实。” “而作为太子,李班如果真的当上了皇帝,那么第一时间肯定是巩固皇权、铲除异己。” “很遗憾,四皇子殿下李期,无论是皇子身份还是官职,都足够威胁皇权,是该被铲除的对象。” 五个家主直接懵逼,一个个连忙低下头,不敢言语。 唯有常璩苦笑道:“唐郡丞…我们…我们几个只是普通老百姓,虽然有些家资,但关于皇位继承、政权交接这种事,我们参与不了啊。” 其他几人连忙附和,他们根本不想被卷入旋涡。 唐禹淡淡一笑,道:“如今的局势已经极端紧张,各方势力都在角逐斗争,世家是否参与,已经不由世家决定了。” “很简单的道理,广汉郡是四皇子的地盘,到时候四皇子被清算了,你们同样也会被清算。” “别以为你们不帮四皇子做事,或者和整件事没关系,就能中立,就能逃过这一劫。” “不可能的,广汉郡几万百姓,那么多土地和财富,总要有人来瓜分。” “太子有支持他的世家和权臣,到时候拿什么东西去封赏?当然是拿你们的地,拿你们的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诸位这么多的积累,这么大的影响力…呵呵,不杀你们是不可能的。” 五个家主,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 他们还想如当年一般保持中立,保持财富,但没想到如今局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而这其中的道理并不复杂,仔细一想就能明白。 唐禹盯着他们,目光冰冷,沉声道:“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你们至少是四皇子殿下的阵营,至少和我是一方的。” “如果你们是我的敌人,那才是你们该绝望的时候。” “我唐禹做过哪些事,想必你们都听说过,我相信你们是绝不愿做我的敌人的。” 费家的家主费永叹了口气,低声道:“唐郡丞的话,我们都明白,但我们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是啊,我们这些小世家,和晋国那些大世家不同,我们底子薄,资源少,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杜家的家主杜诚也连忙赔笑。 唐禹看向费永,不禁冷声道:“当年费祎何等英雄,如今不到百年,竟生出你这等鼠辈子孙?” 一句话,让费永的脸色顿时红透,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唐禹又看向杜诚,嘲讽道:“杜家兴盛百余年,当年杜琼也是亲送丞相武乡侯印绥的英雄,如今也是家族没落了,当家的都成懦夫了。” 杜诚也不禁低下了头。 唐禹站了起来,看向五人,一字一句道:“都给我听好了!这是斗争!不是儿戏!” “这关乎着的是你们家族生死存亡!关乎着你们过去的荣耀和未来的命运!” “躲是躲不掉的!那过年的肥猪!靠哀求逃避能活命吗!” 几声大吼,震得在场众人心神颤抖。 唐禹缓缓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才叹息道:“没有退路了,只要四皇子败了,你们没有一个能活。” “这个时候,唯一的路,就是听我的,团结一致、勠力同心,助四皇子登基,成为从龙功臣。” “从此,家族中兴,再盛百年。” 说到这里,唐禹冷笑道:“别有侥幸心理,别说你们,就连四皇子本人,都没有其他选择,他也是要么嬴,要么死,绝无中立之说。” 常璩猛一咬牙,大声道:“唐郡丞,你说的话我们都明白,但到底要怎么做嘛。” “广汉郡不大,兵力不多,我们如何能赢?” 唐禹傲然道:“如何能赢,那是我该考虑的事,而不是你们。” “你们要做的,就是竭尽一切力量,配合我。” 龚家的家主龚商问道:“如何配合?” 唐禹道:“根据可靠情报,最多三月,就是天崩之时。” “我们要在这三个月内,完成四件事。” 众人看向唐禹,目光凝重。 唐禹道:“第一件事,剿匪。广汉郡内不能再有匪患,一个都不许有,我们也好保证内部绝对干净,不存在任何不属于我们的力量。” “第二,因匪患之清除,百姓之心才能凝聚,要发动百姓,整体组织,有效管理,完成在此期间的各项农业生产,确保战事不耽误耕种。” “第三,召集百姓,收编成军,目标四千人。” “第四,训练新兵,使其具备一定的战斗力量,在关键时候,能打一仗。” 说完话,他看向五个家主,郑重道:“想必你们都听得出来,没有第一步,就完不成第二步,没有第二步,就没有第三、第四步。” “这每一步,都涉及到很多细节以及多项政策调整,我将亲自把关,在三个月内,完成广汉郡的脱胎换骨。” “谁敢不配合,那就是政治仇敌,那就别怪我和四皇子心狠手辣了。” 他目光扫过每个人,声音冰冷:“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 第三百二十五章 治理 关于广汉郡的治理,唐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个地方动乱已久,或者说,一个地方贫困落后,治理的第一步,必须是恢复秩序。 秩序之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恢复治安。 他妈的,山匪天天下来抢,抢粮还抢人,杀人还劫财,那治理个屁,发展个毛。 保证安全,恢复治安,永远都是第一步,也是最立竿见影的一步。 有了秩序根基,再谈生产与发展,这些都是步步紧扣的。 “我调查过,你们五个家族都有私兵,加起来有两千出头,除了留下一些看家护院的,其他全部给我组织起来剿匪。” “郡府那边的卷宗我已经派人去拿了,整个广汉郡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匪窝,全部都剿灭、杀绝。” “我要用鲜血告诉所有人,整个广汉郡,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五大家主脸色都变了。 乱世多匪患,但许多的山匪是和世家有合作的,道理很简单,山匪要吃饭,世家如果赶尽杀绝,那只会引得山匪火拼,世家自然就有了损失。 因此,他们往往合作在一起,世家利用山匪解决一些不听话的百姓,山匪则是在世家的保护下,不至于被官府剿灭,双方共存,都有搞头。 但唐禹这一出剿匪大戏,非但破坏了这种合作关系,还让世家去牺牲,这无疑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根基。 龚商忍不住说道:“唐郡丞,广汉郡的山匪太多了,少说也有上千人,住在易守难攻的山上,怎么剿啊?” “况且一旦开始大规模、有组织的剿匪,他们就会摒弃恩怨靠拢,聚在一起,更难对付。” 杜诚连忙道:“不如想办法诏安,我们派出使者,和山匪商量一下,他们也是一股力量啊。” “还有,也可以打招呼让他们最近三个月别搞事嘛,到时候谁搞事再弄谁,这样既减少了我们的牺牲,也节约了时间。” “等三个月过去了,成了大事了,再慢慢去剿匪也来得及。” 另外三人也连忙点头附和。 唐禹看着他们,目光平静,沉声道:“五天,我给你们五天时间,至少剿灭十个匪寨。” “我会派官兵监督,如有作假或懈怠,那么就不再是我和四皇子的朋友,而是敌人了。” “到时候,我和四皇子,会把你们当匪,会直接出动正规军将你们消灭。” “当然,你们也可以去四皇子那里招他评理,他最近焦头烂额,正想找借口杀人发泄呢。” “四皇子殿下的爱好你们也都知道,无非就是喜欢杀人,喜欢玩女人。” “你们的家族里,有男有女,有丑的,也有美的。” “男的、丑的可以供四皇子杀,女的、美的可以供四皇子奸,这也算是为广汉郡做贡献、为四皇子尽忠了。” “怎么做,你们选。” 五个家主脸色苍白,互相对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禹淡笑道:“你们还是没搞清楚啊,现在不是平时了,不存在商量的余地了,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广汉郡每个人都必须为了大业而竭尽全力!哪怕是散尽家财也必须咬牙撑住!” “输了!什么都留不下!” “赢了!失去的都能加倍拿回来!” “就这么简单!” 说完话,唐禹站了起来,摆手道:“话就说到这里,去做剿匪吧,五天十寨,官兵监督,非但要杀绝,还要砍下人头。” “饭就不留你们吃了,我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 关于广汉郡的治理,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单论治安这一点,都不仅仅是剿匪的问题。 比如还要重新设立“亭”、“里”等基层单位,选出亭长、里正和基础的执法队和调解队,来遏制械斗、村斗的发生。 但根据这里的百姓状态,还不适合去做。 世家忙着剿匪,唐禹也有自己的事做。 “告诉衣崇文,需要散布一条消息。” “就是官府和世家在组织剿匪了,民间不能再私藏兵器,我会在雒县郡府门口,设立兵器置换点,每一把兵器,可以换五个铜钱。” “只要有钱,就能收兵。” “而这些兵器,又能在之后武装到新增的士兵手中。” 聂庆不禁问道:“那些破烂,打仗能有用?” 唐禹道:“挑选出其中能用的,总比拿棍棒要强。” “剩下的残次品,全部熔了,可以做成比较小的枪头,配合木棍使用。” 说到这里,唐禹不禁笑道:“穷有穷的打法嘛,把所有资源都利用起来。” 聂庆点了点头,道:“你这脑子确实好用…” 唐禹摇头没有说话。 他在想,恐怕要回雒县了。 本来打算在绵竹,按照舒县的模式去治理和发展,解放基层的劳动力,提高生产力。 但如今既然民情不同了,既然打算从上至下… 那么…治安之后,就必须是吏治了。 治安是安全,吏治是公平,公平和安全都有了,才能调动一部分基础的积极性。 当然,置换武器这一项,也有点徙木立信的意思,可以一定程度上建立诚信机制。 再通过吏治改革去实现… “所以,再传播一条消息出去…让衣崇文写一条官府告示,告知百姓,我们郡府要恢复司法权威。” “主要围绕简化办案程序,加快断案速度,严格执行律法,平民和百姓在法律面前,谁也没有特权。” “我将亲自坐镇郡府,亲自审案断案。” 聂庆瞪眼道:“你确定衣崇文搞得定吗?他没有做官的经验啊…” 唐禹也愣了一下,不禁无奈叹气:“好吧,我亲自来。” 手里面缺人啊,没办法,郡府本身应该也有官员,但用起来肯定不会那么得心应手。 “唐大哥!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王妹妹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徽不知何时已经走来,轻笑道:“我虽然没有当过官,但我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再加上读了这么多书,难道写个告示还不行么?” 唐禹眼睛一亮,忍不住道:“还真是啊,王妹妹,那就要让你辛苦一下咯。” 王徽确实兴奋无比:“太好了,我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了!” “唐大哥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得很好的。” “不过…” 王徽好奇道:“在重塑司法权威之后,下一步又该怎么做呢?” 唐禹脸色郑重,沉声道:“需要做的事很多,但我们这次只有三个月,所以…只能做一些基础的组织生产活动。” “但一切结束以后,才是这里真正开始改革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一整套方案计划…只可惜,短时间内无法执行。” 说到这里,唐禹都有些兴奋,当过官的人都知道,治理一个地方,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把一件件复杂的事情剖开,把矛盾逐渐梳理清楚,然后对症下药,让这里在混乱和荒诞的血泊中重新站起来。 这需要智慧,关于政策,关于用人,关于因地制宜,关于各方面尺度的把握。 这比打仗更有意思!更有趣! 第三百二十六章 先立信 再立威 唐禹没有耽搁,仅仅只休整了一天,把一些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妥当,便匆匆从绵竹县赶往了郡治雒县。 三百精锐依旧住在当初安排的矮房之中,王徽及一众侍女,包括唐家带出来的十多个侍卫,则和唐禹一起住进的郡府。 “早盼着先生回来了,今晚安排晚宴给先生接风。” 李期打着呵欠,似乎还没睡醒,又连忙关心道:“先生肩上的伤好了吗?可惜凶手没有抓到啊,不过有几个可疑的…当时正在附近逗留,我全都给杀了。” 唐禹一时间有些无语,李期这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管是否无辜,先杀了再说。 “不必了。” 唐禹摆手道:“我本想从新都县开始治理整个广汉郡,但了解实际情况之后,还是要从上而下才行。” “几个世家的家主我已经见过了,给他们下了严令,让他们必须支持殿下。” “现在他们要去剿匪了,而我坐镇郡府,先把广汉郡的风气改一改。” 李期挠了挠头,尴尬笑道:“我也不懂这些,就全靠先生了,不过昨天那两则告示…是怎么回事?” 唐禹正色道:“治理地方,先在治安,后在司法,前者解决的是明面上的欺压,后者解决的是暗处的欺压。” “两手抓,广汉郡才能太平,才能勠力同心往前发展。” “殿下,你一定要支持我,我们的时间很紧急,最多三个月,李班就要动手了。” “三个月内,我要完成广汉郡内的组织生产、兵丁招募和初步训练。” “届时,兵力广足,后勤无忧,才能真正办大事。” “人物很艰巨,我会在短时间内集权,以铁腕手段完成这里的短暂腾飞。” 李期面色严肃,又不禁挠了挠头。 他还是没听懂,但他至少知道兵力广足、后勤无忧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怀疑:“先生…蜀地的百姓…油滑又刁蛮,不太好组织啊。” “以前也有人试过号召百姓,但…那些百姓毫无纪律,根本管不了。” 唐禹郑重道:“只要殿下支持我,我就一定能让广汉郡焕然一新。” 李期见他如此自信,当即大声道:“好!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我肯定支持!” “那些个世家敢不听话,就直接杀了算了,反正老子如果败了,他们也要死。” 唐禹道:“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翌日一早,也就是四月二十三的早晨,唐禹开始坐镇郡府。 他并未待在大堂里,而是直接把桌椅板凳搬到了郡府之外的广场上。 四周设立了二十个兵器置换点,而且已经备好了铜钱。 百姓们路过,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好奇看两眼,便低着头走了。 告示写得清清楚楚,神雀的人也在民间传递消息,不可能没人知晓。 上交一把兵器,能换五个铜钱?这谁信… 怕是拿出兵器那一刻,就被当成刁民打… 没有人信,但却真有人来换。 原因不是相信唐禹,而是——“哎老子偏要去试试看”! 就是这种乐子人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态,促使了第一批人前来兑换兵器。 多年的战乱,加上匪患不停,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兵器,或是大刀,或是长矛,或者是短剑,也不知道是什么途径来的,但确确实实是有。 “收下他的兵器,给五个铜钱,不要登记姓名和地址,我们不在乎是谁上缴的兵器,我们只是专注完成郡府的承诺。” 唐禹的命令很清楚,一切从前,给兵器就直接给钱,丝毫不犹豫。 于是,“唐郡丞真给钱”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传到了各个地方。 上午只有十多个人来换兵器,下午就猛增到了数百人。 消息越传越广,许多人拿到铜钱,高兴的不得了,忍不住炫耀,更引得其他人来换钱。 于是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唐禹刚走出郡府大门,就看到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百姓,全部拿着兵器。 李期正带着几百兵马,与这些百姓对峙着。 看到唐禹,他连忙喊道:“先生,吓我一大跳啊,我以为百姓暴动了,几千人拿着兵器往郡府来,结果说是响应你的号召,说什么来换钱的…” “还好我忍住了,不然全他妈给杀了。” 唐禹郑重道:“殿下且休息,并撤掉官兵,这些百姓是殿下的子民,殿下不该怕他们。” “子民”这两个字,一下子把李期听爽了。 他顿时大笑出声,挥手道:“撤撤!快撤快撤!没听见我先生怎么说的吗!这些都是老子的子民!” “他们只要不动手,老子就不杀他们。”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人,有的笑着,有的紧张,有的缩头缩脑,有的甚至没有兵器,纯来看热闹的。 他不在乎。 他只是大声道:“再新增二十个兵器兑换点,一手拿兵器,一手给他们钱。” “史忠,派一百人维持秩序,组织百姓排队,有序进行兑换。” “若有闹事、打架者,立刻制止。” “郡府之游徼、法曹全部给我喊出来,搬运兵器到仓库,以免武器堆积在这里不方便,同时也容易损坏。” “再设立三个询问处,就在这广场上,有漏发铜钱的,或用厨具、农具冒充兵器兑换,存在争议的,去询问处商量解决。” “开干!” 他声音极大,运足了内力大喊的,以至于百姓、官员和士兵全部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些本来想趁机找点乐子、捣捣乱的百姓,也被迫收手了。 队伍排了起来,似乎有了一点秩序,但百姓的嗓门儿可不小,一直说着各种油腔滑调的话。 “唐郡丞,我拿了三把菜刀,能算武器吗?” “老子还有一把砍柴的弯刀呢,这肯定也算兵器,毕竟砍在人身上也是有效果的。” “放屁,找你那么说,老子的锄头也能换钱。” “哎呀莫日白了,发不发钱还不是唐郡丞说了算,你要是给他舔两口,他可能还给你多发两文钱呐。” “那适合你婆娘噻,你婆娘舔人凶得很,据说喝水都是靠舔的。” “日你吗!你意思是我婆娘是狗?” “没得那个意思哎呀,反正你婆娘生了的话,给我捉个花的哈。” 到处都在吵,吵到白热化,就开始动手了。 一人拿刀,一人拿剑,有模有样的准备来个对决,两人摆成江湖高人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他们就被史忠一脚踹翻,然后吼道:“想闹事是吧?嘿!全部排到后边去!” 这下两个人又同仇敌忾了,连忙喊着是闹着玩的,赶紧归队。 开玩笑,这么长的队伍要重新排,那谁有那个耐心。 无论如何,兑换仍在进行。 一件兵器五个铜钱,有的百姓一家人都来了,拿着七八件兵器,换了不少钱,一个个高兴得很。 聂庆运足内力喊道:“财不外露,自己把钱收好,另外说一句,谁敢半路抢钱,那可是要重罚的。” 兑换有序进行着,各种问题也是层出不穷,毕竟有人真的想用锄头换钱,于是询问处就成了扯皮的地方。 但大多数人还是兑换了钱,高高兴兴离开了。 也有一部分人,兑换了之后也不走,留在这里看热闹。 李期看到这一幕,不禁低声问道:“先生,我们这么做,有啥好处啊,一件兵器五个铜钱,看这个架势,这恐怕要花出去一万个铜钱啊!” 唐禹沉声道:“其中完好的兵器可以直接使用,残损的兵器可以熔了之后打造新兵器,我们早晚要征兵,是很需要兵器的。” “而且,百姓没了兵器,更好治理,也极大降低了械斗、村斗的频率和损失,有助于恢复治安。” “还有一点,就是郡府完成了承诺,别看这是一件小事,但这是我们立信于百姓的最佳途径。” “有了这个先例,百姓在很多事情上,或许就愿意相信郡府了。” “那么之后的组织生产和征兵,也就有了根基。” 听完了这些,李期就算是再超雄,也完全明白了。 他不禁鞠躬道:“先生真乃孔明在世也!” 第三百二十七章 用光照 用血洗 到了下午,还有源源不断的百姓过来兑换兵器,而一些兑换完成的百姓,又留下来看戏,导致现场更加拥挤。 但秩序却一直在! 史忠派一百精锐维持秩序,聂庆带着护卫一直盯着询问处。 郡府的法曹、游徼又在帮忙搬运兵器。 甚至,唐禹派出了另外的精锐,在城内巡逻,确保不会出现抢劫的事情发生。 就这么一件事,他的组织能力就全面凸显了出来。 李期看到兵器之中,甚至有质量上乘的大刀,一时间也是心潮澎湃,对唐禹的敬佩更深了。 他只是脾气臭,可不是脑子傻,唐禹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他的大业啊。 因此,李期都不禁关心道:“先生,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吧,你站了这么久了,该去吃点东西了。” 唐禹道:“不行,我身为郡丞,是这件事的策划者和统领者,此刻正是以身作则的好时候,不能让下边的人忙着,自己跑去吃东西。” “我再累,也不会有那些搬运兵器的法曹、游徼累。” “身先士卒,很重要。” 李期忍不住感叹道:“我都想拿个小本本来记先生的话了。” 唐禹差点笑出声,这小子,不超雄的时候还蛮有意思的。 这一次武器兑换,是郡府立信的开端,具备很重要的意义,唐禹确实是不敢离开。 而百姓就算再摆烂,也无法否认正在发生的事实——郡府的确在遵守承诺。 “唐郡丞!唐郡丞!告示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有人直接大喊了起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唐禹大步走了上去,面对无数的百姓,沉声道:“是不是真的,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心去感受!” “我唐禹,从来不会只说不做,朝令夕改。” 又有人问道:“唐郡丞就是和别的官不一样,只要你能把钱都给清除,咱们就信你。” 唐禹大声道:“如果你们信我,那是我的荣幸,这意味着我可以更好帮助你们。” “如果你们还是不愿意信我,那请你们信事实!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如果你们连事实都不信,那你们就是坏,就是不想让乡亲们过好日子。” 当然,提问的都是唐禹安排的托儿,他这么做,自然是要表达自己的态度,表达郡府的立场,同时进一步取信百姓。 “说得好听!” 突然一个声音喊了起来:“在嘴里,人人都是好官!真遇到事儿,还指不定帮谁呢!” 这可不是托儿,没提前设置这个问题。 唐禹当即道:“谁喊的,站出来,有什么话明说,我唐禹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一个中年男人站了出来,大声道:“是老子喊得,哪门嘛!” “唐郡丞,你口口声声想帮我们,要得啊,那你告诉我,奸污少女是啥子罪!” 唐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声道:“根据我成国的律法,奸污少女者,当处以宫刑,若情节严重者,当绞!” 中年男人喊道:“好!好啊!这么多乡亲都看着啊!” 他用力把他身后站着的少女往前拉,而少女则是低着头很害怕。 中年男人咧嘴道:“我女儿,昨晚在山上放牛,被一群打猎的盯上了,然后被其中一个人奸污了。” “她害怕,她不敢报官,老子也不敢。” “但今天听乡亲们说唐郡丞在发钱,就专门来看看。” “现在你告诉我,唐郡丞,我闺女这事儿该怎么办!” 安静,郡府的广场,罕见的安静了。 一双双眼眸,无数道视线,都汇聚在了唐禹身上。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罪犯是谁!可记得名字!” 中年男人道:“那人叫曾宇!态度嚣张得很!说让我随便报官!他根本不怕!” 唐禹直接把主簿喊了过来,沉声道:“曾宇是谁!是否知道!” 主播低声道:“知、知道…唐郡丞别…别闹,那是殿下的小舅子…” 唐禹直接看向李期,大声道:“四皇子殿下,那个曾宇,是否是你的家人?” 李期愣住了,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记不得了。” 唐禹道:“史忠!让主簿及游徼带路抓人!立刻抓来!” “其他人继续兑换武器。” 但众人的心思,全部都放在这件案子上了,一个个总想着再看看热闹,拿了钱也不走,反而聚在了一起。 仅仅三刻钟,史忠就把人抓到了。 曾宇的确很是嚣张,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边挣扎着,一边叫嚣着:“放了老子!给你说放了老子!” “四皇子殿下是我姐夫!我要他把你们都杀了!” “王八蛋!有眼不识泰山!待会儿有你们好受的!” “看什么看,一群贱民看什么看。” 即使是到了唐禹面前,他还依旧怒骂着。 “就是你这个狗官要抓我?你等着,我姐夫弄死你。” 李期瞪眼道:“你谁啊你!” 然而曾宇显然没见过李期,直接吼道:“我是你爹!臭王八!拿着朝廷的俸禄,敢捉拿皇亲国戚?到时候老子一定要把你们都抓了!” 李期整个人都呆住了。 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这么骂过,都是他骂别人啊。 这一刻,愤怒从心底直接升腾:“老子今天不把你剁成臊子…老子就不姓李…” 唐禹连忙拉住他,郑重道:“交给律法来做。” 李期吼道:“可是他!” 唐禹道:“他是因奸污罪而死,而不是因为得罪了您,殿下,百姓需要的是前面那个答案,您明白吗?” 李期攥紧了拳头,咬牙道:“算你小子命好!” 这些曾宇好像听明白了,一瞬间脸色都白了,张着嘴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禹一把提着曾宇,大步来到中间。 人们看着他,他看着人们。 阳光也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曾宇,嚣张跋扈,无视律法,分明犯了罪,却态度极为恶劣,并一度威胁朝廷官员,属于情节极其严重。” “我身为广汉郡丞,为郡守四皇子殿下办事,眼里容不得一丝沙子。” “他是有背景!因为四皇子殿下…正是他的姐夫!” 四周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连报官的中年汉子都变了颜色。 而唐禹的声音更加冷峻:“但我的告示,昨天就已经贴了!” “我说过!任何人犯罪!都不可能逃脱律法的制裁!” “四皇子殿下就在这里!我的态度,也是殿下的态度。” “曾宇!犯奸污罪!情节严重!认罪态度恶劣!当绞!” 此话一出,整个广场都安静了。 曾宇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下子软倒在地。 然后他立刻看向李期的方向,哭喊道:“姐夫我错了!饶了我吧!看在我姐的面子上饶了我吧!” 李期毫无修养,直接骂道:“狗畜生!你姐今晚就来找你!老子弄死她!” 唐禹一阵头疼,大哥你现在是一郡之主,是要争夺皇位的人,怎么他妈还像个兵痞一样啊。 他不给李期说话的机会,立刻让法曹抬来绞刑架。 在众人的围观中,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阳光照耀的地方,把凄惨叫着的曾宇押了上去。 他被吊着,身体挣扎着,发出艰难的吼声,屎尿都流了出来。 但四周却异常安静。 这一幕,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 唐禹站了上去,迎着阳光,迎着无数人的注视,大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里!公开办案!公开审判!” “任何人有任何冤情,直接来找我!我一定给大家一个公平!” “广汉郡的郡府!是广汉郡所有百姓的郡府!不是某某权贵的保护伞!” “我知道这里有黑暗!我知道这里有污浊!” “我用光照亮黑暗!我用血洗净污浊!” “我!为你们做主!”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以至诚 以事实 武器兑换,继续进行。 百姓安静了许多,他们总是侧目,看向旁边吊着的尸体。 一直到黄昏,几乎所有的兵器都兑换结束了,百姓们还是没有离开。 唐禹看向在场的百姓,道:“每日从巳时到酉时,我都将与郡府各个官员在此,处理案件,公开审判。” “我会在广场旁边设立两面墙,每日审判之案件,包括作案过程、审判结果等,会全部公示在墙上。” “会有识字的官员,为你们解答疑惑,宣读判文。” “现在所有人回家。” 说完话,唐禹才终于结束了一天的疲惫,转头离开。 今天所发生的事,做达到的效果,都令他满意。 他知道这不可能改变蜀地百姓这么多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立信,立威,用光明祛除黑暗,用鲜血洗净污浊。 用至诚的心,用事实说话。 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的胆、他们的魂、他们的血性、他们的善良全部调出来,化作浴血重生的勇气,化作向上奋进的动力。 李期很罕见也陪着唐禹站到了最后,忙完之后,就连忙安排准备晚宴,又开了一瓶珍藏的好酒。 “先生,以往对你的了解,都是传言,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你的能力啊。” “那些刁民,上午的时候闹腾得很,按照我的脾气,那肯定是一顿打,越打越闹,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先生主持,却一直控制着事态,最终达到了最佳效果。” “几千件兵器啊,发大财了,百姓似乎也开始有点拥护我了。” 李期越说越兴奋,然后端起酒杯就敬了唐禹一个。 唐禹也是喝了一口,才道:“这只是开始,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不能喝太多,只能陪个两三杯。” “接下来我要把那些兵器做一个筛选,选出其中能用的,然后在熔掉那些不能用的,全部打造成枪头。” “还要安排人伐木,用布缠着,制作枪身。” “白天就在广场上,公开审案,持续取信于民,以便之后征兵。” 李期连忙道:“我支持你!谁都可以杀!别管他是不是我的什么小舅子…老子才不在乎什么女人,我只想赢!” “以前我没看到嬴的希望,但现在,有先生在,我一定能赢。” 唐禹举起酒杯,郑重道:“殿下有此决心,必能成就大业。” 李期太爽了,喝了个烂醉,回去还不忘了把那个曾姓女人杀了泄愤。 而接下来的唐禹,就真的忙碌起来了。 前面三天就审了上百起案件,他亲力亲为,尽量做到公正不偏私,又杀了十多个罪犯,而且直接当着百姓的面行刑。 第四天,五个世家来人汇报,说已经剿灭了十个匪寨,共计二百七十个匪寇。 于是唐禹把那二百七十颗人头,就摆在广场上。 百姓们每天过来围观审案,有时候群情激奋,有时候又全部当乐子看,但却没有人敢说唐禹偏私的。 因为事实就摆在那里! 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晒着太阳,一口饭都没吃,百姓们都看在眼里。 看到了唐禹的至诚! 他们对唐禹的态度也在改变,之前动不动还要调侃一下唐禹,到了第五天,有个滑头也开着玩笑问唐禹屁股受得了吗,刚说完就被身旁一些村民毒打了一顿。 你做了什么事,百姓是看在眼里的。 麻木归麻木,荒诞归荒诞,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群众不傻。 “唐郡丞,这都下午了,先不审了吧,要不吃点东西?” “是啊,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耽搁一会儿又怎么了?” 已经有百姓吆喝了起来。 唐禹则是大声道:“都住口!百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也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 “别看只是几个铜钱!几根木头!但却是他们几乎所有身家!” “审不出案来,做不到公正判决,那就是在摧毁一个家庭。” “我唐禹,不敢懈怠。” 说完话,他指了指旁边的人头,大声道:“另外请诸位看,这些全都是匪寇,他们做了恶,就必须要接受惩罚。” “广汉郡,不再是以前那个广汉郡了,这里是有正义的地方,这里是可以安稳过日子的地方。” 又是一天忙碌完,只是已经见不到李期了。 这厮前两天还跟着审案呢,现在已经觉得没意思了,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王妹妹轻轻给唐禹按着肩膀,撅着小嘴道:“每天都这么忙,这么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唐禹笑道:“当然不会,我在审案的时候,还带着郡府一众官员呢,他们也在跟着学,跟着进步。” “从明天开始,我只负责重大案件,一些小的纠纷,就交给他们去做,到时候我看一看卷宗即可。”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审案,案件也少了很多了。” “接下来要解决的,是匪寇和生产问题了。” 话音刚落,外边聂庆的声音就传来:“常璩来了,说找你有事商量。” 王徽气哼哼地说道:“都大晚上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唐禹大笑出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为官一方,哪有不辛苦的,没关系的。” “常璩来找我,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匪患的事该尘埃落定了。” 唐禹走了出去,在客厅见到了常璩。 “唐郡丞。” 常璩连忙施礼,这几天唐禹在做的事,他也是一直收到消息,心中不禁佩服。 毕竟以前那些事是传言,而如今,可是实实在在发生着啊,能够一天判决数十件案子,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这需要非常敏锐的头脑,强大的智慧。 但唐郡丞,偏偏就能在那些复杂的线索中,找到关键的点。 其实唐禹也感叹,现代人的身份总算带来了比较务实的好处,就是仅凭脑中的信息量,即使没有专业的刑侦知识,也能轻松解决那些案子。 “是不是那些山匪开始联合,并请求招降了?” 唐禹笑着喝了一杯茶。 常璩则是苦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唐郡丞,的确,几个大寨的大当家联合了,并派出使者,请求和谈。” 唐禹道:“你看,这就是剿匪的好处,你不杀,不流血,他们就永远有侥幸心理。” “现在杀鸡儆猴了,他们就知道和谈了。” 唐禹想了想,才沉声道:“告诉他们,不和谈,不给答应任何条件,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下山投降,没有别的选择。” “给他们五天时间考虑,五天之后,我们发动总攻。” 常璩连忙道:“那怎么行!剩下的大寨聚在一起,足有上千人…我们世家…” 唐禹冷冷一笑,道:“这次不用你们出手,我亲自带兵剿灭他们。” “给他们把话说清楚,五天之内不投降,我将带领广汉郡两千精兵发动总攻,把他们杀绝。” “等面对甲胄齐全的正规军的时候,他们就老实了。”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眯起了眼。 “常璩,你们这些家主,不可能和那些匪首没联系,你们甚至关系不错吧?” “帮我把意思传达清楚,如今是特殊情况,四皇子是要争夺皇位的人。” “事关重大,不存在中立派,他们要么跟着四皇子做事,干出一番事业来,要么…就被杀绝。” “你们应该去劝一劝,说清楚局势,避免流血。” “这是我对他们的诚意。” “但,也是最后的诚意。”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亲力亲为 见义见利 唐禹并不指望这些匪徒会屈服,至少不指望他们会因为目前的威胁而选择投降。 他所说的五天期限,不过逼迫对方想办法、用手段,并且更大程度地聚集在一起。 当办法、手段完全失效的时候,才是真正折磨开始的时候。 “最近几天,案件愈发少了,郡府其他官员也逐渐适应,能够应对基础的纠纷了,我再公开出席四天,便带兵前往马背山。” 马背山就是如今广汉郡最大的匪寨,目前几乎所有的匪寇全部都聚集在那边去了。 李期闻言,疑惑道:“先生是要剿匪?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了啊,我亲率四千精兵杀上去,保证把他们杀干净。” 唐禹笑道:“殿下,匪徒聚集上千人,霸占山峰,占据地形优势,易守难攻,即使我们的战士身穿甲胄,也肯定会有较大伤亡。” “我们的目的是清除内部隐患,提升自身实力,怎可强攻山寨呢。” “我要兵不血刃拿下马背山上千匪寇,并把他们收编成军,到时候我们的兵器也派上用场了。” 李期这下愣住了,瞪眼道:“对方上千人,还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我们能兵不血刃?” 唐禹笑道:“我甚至不用亲自去,只需要安排两千精兵守住进山要道即可。” “既然是易守难攻的匪寨,那么上山的路就不可能多,最多也就那么两三条,堵住即可。” “其他小路、悬崖,身手好的自然也能通过,但我们不必管,因为那种路不可能搬运大量的粮食。” “先饿他们一个月,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存粮越来越少…矛盾自然也就出现了。”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山匪穷凶极恶没错,却向来不够团结、没有韧性,马背山上的匪寇是多个山寨聚合在一起的,粮食日渐少了,他们就会互相责怪,互相推卸责任。” “毕竟粮食聚集在一起,谁出的多,谁出的少,哪个寨子吃的多,哪个寨子吃的少,到处都是可以吵架的地方。” “等他们吵起来了,我们再挑选两个匪首,封他们做官…” “嘿,到时候他们自然就内讧了。” “兵不血刃,自然也就做到了。” 李期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猛拍大腿:“好办法!好办法啊!就是有一点不好!” 唐禹悚然一惊,难道自己哪里没有考虑周全吗?竟然被李期察觉到了破绽?这厮这么会打仗? “哪里不好,请殿下赐教。” 他连忙问道。 李期则是笑道:“这样都打不起来,实在有些不痛快,我看就是要猛猛杀才有劲!” 我真他妈求你了… 唐禹本来很期待,结果得到了一个超雄答案。 他无力吐槽,只能转移话题:“剿匪很简单,我稍微安排一下就行了,但有一点需要殿下帮我站台。” “五大家族占据了广汉郡九成以上的田地,佃户帮忙耕种,交税比重过大,难以激发百姓的劳动积极性。” “我要让五大家族让利,降低交税比例,以便组织生产。” 李期毫不在意说道:“这有什么,你直接让他们做就好了啊,谁不听话,我就杀他全家。” 说到这里,他又好奇问道:“他们一般收佃农几成粮食啊?” 唐禹道:“七成半。” “啊?” 李期有些惊讶:“意思是,重出十石粮食,百姓只能得到两石半?” 唐禹点了点头。 李期震惊道:“这比土匪还狠啊,那些世家一直这么恐怖吗?” 唐禹无奈苦笑。 李期怒道:“那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不必让利!全部杀光就好了啊!” 原来你才是激进派… 唐禹感觉自己在李期面前,就是个新兵蛋子… 他唯有解释:“也不好,一旦都杀了,其他地方的世家肯定会团结起来与我们为敌,到时候就很难收拾了。” “我们需要把握尺度,需要棍棒与甜枣一起给。” 李期挠了挠头,道:“好复杂啊,没意思,先生你自己做主吧,我回去打女人了。” 说到最后,他两眼放光,似乎期待打女人已经很久了。 看着他的背影,唐禹都不禁沉默。 他其实想过很多种取信李期的办法,时刻注意着话术,不断蛊惑对方的思想,让他朝自己这方倾斜。 谁知道…一个也没用上,对方根本不在乎,铁了脑子一样直接信。 哎…跟这种人斗智斗勇…好不适应啊。 如果不是那个张高一直做他的先生,或许他根本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唐禹也下意识挠了挠头,开始了全新的节奏。 他又审了四天的案子,把一些棘手的处理了,便宣布了三件大事。 其一,郡府出兵两千至马背山,打算一举剿灭匪寇,还广汉郡太平。 其二,唐禹和郡府将代表百姓,与世家展开谈判,争取到五成税率。 其三,唐禹将统计各县、各村的人口,将流民编入户籍,统计劳动力,采用“保甲联产”的办法,组织统一的生产活动。 这里的百姓习惯了把郡府的话当放屁,即使是唐禹如今名声已经彻底传开,已经取得一定程度的信任,但还是没有人相信降税这种天方夜谭。 第五日,常璩前来禀告,说匪寇不接受无条件投降,这才唐禹的意料之中。 所以两千大军,直接出征,聚集在了马背山下,堵住了几个上山要道,切断了山上的补给。 同时,唐禹带着自己的三百精锐和郡府一众官员,找到了五大家族的家主。 他的话语很明确:“告示你们都看到了,佃税降低至五成,这是我为你们争取到的。” “四皇子殿下的意思,其实是把你们都杀了,把你们的钱粮全部收缴了。” 五个家主吓得脸色都白了,一个个又肉痛又被迫答应的样子,让唐禹想笑。 唐禹道:“接下来,你们每个人要带我去你们的田里,把你们的佃农都聚集起来,宣布这个决定。” “然后我组织百姓保甲联产,统一耕种。” 一切事,亲力亲为。 让百姓看到好官的同时,也看到利益。 只有这样,才能调动积极性,才能有组织力。 “这里是郡府和世家谈判之后,出具的崭新条约,规定佃税是五成,信的人,过来按手印,不信的嘛,还是按七成半交,我唐禹从来不强求别人。” 这不按手印的都是傻子,他们虽然癫,但可不傻。 毕竟…自家田主亲自陪着来的,那笑容,就跟死了亲爹一样,看样子是真的。 于是,广汉郡进入了舒县的节奏,虽然这里的百姓配合度更低,但唐禹给的利足够大,集权足够多,也能对症下药,一步一步在往前做。 他几乎每天都要下田,深入各个村落,号召百姓实行保甲联产,也让史忠带着三百精锐,分批次到各个村落帮忙。 最开始,百姓不信,嘴里念叨着什么唐郡丞又玩新花样咯、还不是为了贤名… 十多天后,质疑的声音就少了很多,大部分村民见到唐禹,也不调侃了,只是嘿嘿笑着。 一个月后,唐禹几乎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因为这一个月,他非但亲力亲为,组织联产,让士兵干活,而且自己偶尔也下地干活,甚至和百姓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蜀地的百姓发现,这唐郡丞真是牛逼,连我们这种糠咽之物都能吃得下,和其他官确实不一样。 行胜于言,润物无声。 两个月后,有个赖皮笑着吆喝道:“唐郡丞又下地啊,这六月大热天的,不怕黄鳝钻了你钩子(屁股)啊!” 唐禹摆了摆手,道:“赶紧回去吃饭,别瞎逛。” 那人注定是吃不成饭了,因为这事儿被其他路过的人听见了,给他一顿好打,打得他喊爹叫娘。 “龟儿子,心头没得哈数,唐郡丞也是你娃能骂的?” “妈个批,我们秧田长那么好,靠的哪个?” “那三百个人,是打赢了一万个人的英雄,结果跑来给我们栽秧子、扯稗子,整得泥敷沼戴的。” “这些看不到哦?没长心啊!” “二回再让我看到哪个敢扯唐郡丞的壳子,老子腿杆给他打断!”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蜀地的人不是癫子,他们的血性和骨气、仗义和善良,正在回归。 挽救一个地方的经济与生产,恢复一个地方的民生与秩序,唤醒一方百姓心中的淳朴的道德和良知。 这是什么? 这就是王道。 什么是王道? 王道就是…正道! 第三百三十章 招兵战备 “招兵?我也要去!” 王徽举起了小手,仰着头道:“好几天没去看乡亲们啦,我今天一定要去,我想小小啦!” “小小”是绵竹县一个老大爷养的小狗,才四个月,正是最可爱的时期,王徽特别喜欢它。 而有的人吧,你不服不行,她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什么人,都受欢迎。 唐禹可以肯定,王妹妹就比自己受欢迎多了。 她特别奇特,特别善于共情。 别人家死了人,她路过都能哭一场,眼泪刷刷掉。 别人家生了孩子,她要送铜钱、送布匹。 孤寡老人,她去陪着聊天。 新婚燕尔的夫妻,她还专门送大红被子。 唐禹组织百姓的时候,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到处玩儿,见什么帮什么,见什么人就交什么朋友。 好在小莲一直贴身保护她,倒没有什么安全问题。 可如今啊,有些泼皮还是会开唐禹玩笑,但唯独不开王徽玩笑,开了,就要出大事。 六月的阳光很好,金辉洒向大地,田间的秧苗密密麻麻挤满大地,绿色摇曳,生机盎然。 王妹妹穿着她专门置办的男装,拿着一个扇子,悠闲地散着步。 前方有人牵着牛经过,她眼睛顿时一亮,大声道:“宋爷爷,宋爷爷等我,我想骑牛!” 老大爷听到骑牛,一时间肉疼得很,这可是他的身家性命啊。 不过一见是王徽,便立刻笑道:“哎呀是王丫头哦,你上秤都没得二两重,随便骑嘛!” 于是小莲扶着王徽上了牛背,王徽拿着扇子,迎着风,笑声灿烂无比。 远处,一个年轻小伙子喃喃自语:“要是我也能讨个王妹妹这种婆娘就好了。” 他的旁边,他大哥一巴掌打他后脑勺上,瞪眼道:“癞疙宝打呵嗐,你娃口气不小,还王妹妹,你该喊姐姐。” 看到这一幕,唐禹也是无可奈何,耸了耸肩。 他摆手道:“宋二娃,我要招兵,就在村口报名,赶紧去宣传一下。” “每个月五个铜钱的军饷,而且包吃包住。” 年轻人当即吼道:“要得!要得我马上去通知!” 他健步如飞跑了,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过了片刻,等唐禹和王徽散步差不多了,回到村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聚满了人。 唐禹吓了一跳,瞪眼道:“你们都要参军啊?” 有人回应道:“不参军啊,过来看热闹。” 唐禹无语,但他已经习惯了。 他走到一个磨盘上,大声道:“听我说,咱们广汉郡的确是要招兵,名额是四千。” “军饷是一个月五个铜钱,别嫌少,现在大多数军队根本不发军饷,只是管吃饭而已。” “当我的兵,那肯定受不了委屈,吃的管饱,军饷准时到。” “但是别听到有这么好的待遇就报名,你们都知道我的性格,当百姓,我肯定包容你们,但若是成了我的兵,就一定要严格遵守纪律。” “那些吊儿郎当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或者来了几天受不了,又要走的,我统统不要。” “我的兵,史忠那三百个,你们也看到了,那绝对是令行禁止,毫无怨言。” “想清楚了再报名,如果有人捣乱,我可要板子伺候,因为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领域,广汉郡的兵,那是要保护这片土地的。” + “随时可能打仗,随时可能死,别以为这是闹着玩啊。” 唐禹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但还是没挡住报名参军的热度,因为有钱拿,因为管饭,同样…更重要的是,是当唐郡丞的兵。 他们潜移默化接受唐禹、服气唐禹、敬佩唐禹。 遇到什么事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唐郡丞会做主。 这是这两个月来,逐渐养成的习惯,逐渐形成的思想。 仅仅两天,广汉郡各县报名人数就超过了六千人,唐禹连忙叫停。 不能再多了,广汉郡总共才四万多人,一下子来六千,劳动力还留不留了。 “年龄、身高不合适的,剔除。” “家中独子的,或者是家中仅有劳动力的,剔除。” “四千打不住的话,留五千人吧。”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顿了顿,然后缓缓道:“至于他们的将军…让李期自己安排吧。” 衣崇文微微一惊,连忙道:“主公,咱们辛辛苦苦招来的军队,最好是把握在自己手中啊。” 唐禹淡淡笑道:“你以为,这件事我们能做主吗?李期不蠢,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他都经常巡视领地,不断给百姓说好听的,开始笼络人心了么?” 衣崇文正色道:“是这样的,最近他还总是在百姓面前提起你,企图在各个方面解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在安排,他才是真正想着百姓那个。” 唐禹道:“不要小看我们的对手,我们只是互相认为对方是棋子罢了。” “让你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衣崇文道:“有!正如主公所料!李琀的兵动了,四千大军已经从汉中往成都方向走了,但行动很隐秘,铺开的暗哨很多。” 唐禹笑道:“猜一猜他帮谁?” 衣崇文道:“必然是李越了,我们忙着招自己的兵,李越那边没动静,自然是忙着找帮手去了。” 唐禹叹了口气,道:“这一场斗争,你要多看多学。” “李琀所部八千人,出动四千准备赶赴成都,不是帮李越的,是帮李期的。” 衣崇文变色道:“不可能啊!李期根本就没去请他啊!这等大事,不可能随便派个斥候就能说成吧?李期手底下那些骨干人物,我们都盯着的,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出过广汉郡。” 唐禹冷笑道:“谁告诉你李期没有其他帮手了?有些事用心去看。” “还有,别以为李越什么事也没做。” “我只给你说一个简单的,吃牛肉。” “他能吃多少牛?嗯?修行宫?你要不去看看他到底修没修行宫?” 衣崇文喃喃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李班肯定在监视各地,很多事,做事要隐秘。” “吃牛肉杀牛?放屁,那是为了牛皮!” “修行宫伐竹?放屁,那是为了得到竹块。” “牛皮配竹块,那就是甲胄!” “我经常说了,穷有穷的打法,没有铁,那就用其他东西代替。” “至少比穿衣服强多了。” 衣崇文脸色已然变了。 唐禹伸了个懒腰,缓缓道:“快七月了,大战即将开始了,我们收编那群匪寇之后,也要进入战备状态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你到底考虑过没有?” 衣崇文道:“什么问题?” 唐禹道:“总在说七月七月,七月天崩…但…为什么一定是七月?” “把这个想通,你才看得懂局势。”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初成 六月十五,唐禹完成了广汉郡的初步治理工作。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内,他收缴了兵器,遏制了频繁的械斗,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郡府的信誉。 他重塑了司法公正,处理了一系列积压的大案、冤案,进一步恢复郡府信誉的同时,也改变了广汉郡的邪恶风气。 他的一系列政策措施,让百姓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产生了更大的积极性,并出色完成了秧苗的插植与维护,为丰收奠定了基础。 他让广汉郡在短时间内变得和谐,变得奋进,整体的氛围都在往上走。 同时,在军事上,他超额完成了既定目标,总共招收五千大军,并将之前收缴的兵器进行合理分配,再加上广汉郡之前的底子,勉强将这五千大军进行了初步武装。 他剿匪,改善了广汉郡的治安与秩序,使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这两个月,唐禹所做的一切,都被无数人看在眼里。 他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付出的心血,人尽皆知。 因此,无论是百姓、各级官员还是李期,都对唐禹敬佩无比。 当然,世家除外,因为他们是唯一损失的一方。 但他们期待着李期能成功,能让他们把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而且是加倍拿回来。 “时间差不多了。” 唐禹查看着手中的情报,缓缓道:“把最后的事情做完,大战也就要来临了。” “我去一趟马背上,那群闹得不可开交的山匪,该收编了。” 唐禹毫不拖延,带着史忠及一众护卫,直朝马背上而去。 这段时间以来,唐禹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也逐渐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效率,比起舒县来说,这里的事务显然要紧张太多了。 快马奔驰,当天下午就到了马背山的山脚下。 这里驻扎着两千士兵,还有李期的心腹,大将杨荣。 他是名义上的广汉郡郡尉,非但统领四千大军,唐禹招收的五千新兵,也由他管。 但他见到唐禹,态度确实十分恭敬,打仗是靠脑子的,他本来以为剿匪会是苦战,结果来这里只是换个地方驻扎罢了。 期间唐禹给了他一个个计策,比如放任里边的探子从小路出来了解情况,并帮忙带话赏赐官职,离间几个匪首,把马背山上那些匪首玩的团团转,早已开始内讧了。 “已经有超过三个匪首,悄悄派人来传话,说想要投降。” “我猜测啊,他们可能就是收到排挤那一类,待不住了。” “唐郡丞的手段真是高明啊,通过粮食和官制去离间,效果十分出色。” 他大约四十左右,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笑容温暖纯真。 唐禹叹了口气,道:“广汉郡内部事务几乎已经处理完了,就差这些匪寇了。” “他们的粮食快吃光了,矛盾积累也足够深了,该收网了。” 杨荣点了点头,却又苦笑道:“主要是有两个寨的大当家,一直不松口,我们也不能直接打上去吧。” 唐禹道:“拙劣的匪首啊,不松口怎么行…” “找人给山上传话吧,我只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明日天黑之前,若是还不无条件投降,我们就放火烧山。” 杨荣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是这一招,但偏偏这一招极好用。 这大热天的,火要是烧上去,这上千匪寇真不知道能活几个。 这个唐禹,别看模样斯斯文文的,说话不紧不慢的,但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如果一开始就提出放火烧山,那些匪寇必然是豁出去了,拼命突围,到时候难免有伤亡。 而如今他们被折磨了两个月,意志早已消沉,其中大部分匪首已经想要诏安了,这时候再来一计放火烧山,那对方连拼死突围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死和降两种选择了。 还真是兵不血刃啊。 “明白了,我这就让人传话。” 杨荣的心底都不禁有了些寒意。 而唐禹只是风轻云淡坐着,手里拆着一封封信,时而皱眉,时而舒展,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到了黄昏十分,山上很快就有了回信。 斥候禀报道:“将军,几个匪首要求…要求…谈判!” 杨荣道:“什么谈判?” 斥候道:“匪首说…要求唐郡丞单独上山谈判,商量归降事宜。” “胡闹!” 杨荣大吼道:“这哪里是什么谈判!分明是想抓了唐郡丞当人质!死到临头了,他们还耍这种心机,当真以为我们不敢烧山吗!” “告诉他们,没有谈判的余地,立刻滚下山来投降,否则一个都别想活。” 唐禹站了起来,摆手道:“哎,杨将军莫要冲动,这一千人换身衣服就是兵,咱们四皇子殿下正是缺兵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杀不得。” “不就是上山谈判吗,我去一趟就行了。” 杨荣脸色一变,连忙道:“唐郡丞,万万不可啊,你要是出什事,我怎么向殿下交代啊。” 唐禹道:“出不了事,我区区就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便直接朝山上走去。 这下杨荣是真吓到了,一路劝说,最终还是没能劝动唐禹。 他急得回头喊道:“史忠队主,你快劝劝他啊,哪有单枪匹马直冲匪窝的啊,这岂不是任人宰割。” 史忠正色道:“杨将军,主公做事,向来如此。” 杨荣愣住了,他看向唐禹的背影,心中唯有震撼。 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胆魄也未免太大了,怪不得敢弑君…他不怕死吗? 唐禹当然不是不怕死,他有足够的胆魄去面对一切,也为极端情况下的变数,做足了准备。 他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看到了悬崖边上站满了匪寇,拿着弓箭提着刀,冷冷看着自己。 似乎只要他们一声令下,自己就会灰飞烟灭。 唐禹不屑一顾,只是洒然一笑,快步朝上走去,大声道:“叫能做主的出来!” 来到山脉的鞍部位置,已经可以看到一座座小屋,密密麻麻的山匪瞬间涌了上来,把唐禹团团围住。 前方的尽头,一座木屋前,七八个匪首端坐着,冷冷看着唐禹。 唐禹负手而立,缓步朝前走去,淡淡道:“是哪个找我谈判啊,站出来说话。” 众人的目光看向坐在中间的匪首。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光头,虬髯胡子,赤裸着上身,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他站了起来,似乎身高已经达到了两米,咧嘴一笑:“好一个弑君英雄!竟然有单子一个人上山!” “唐禹,你的故事老子听说很多次了,要论过去,我敬你是条汉子,敢抗胡,敢弑君,敢带着三百人跟一万人干。” “老子原本不太信那些狗屁故事,但今天你敢一个人上来,那以前那些事,老子也信了。”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称呼?” 光头傲然道:“老子姓彭,单名一个勇字,是这马背山的龙头老大,也是广汉郡三十二寨公认的大当家。” “你小子做事阴毒得很,围而不攻,截断粮援,又搞什么封官之类的,害得我们内部吵闹不休,但老子坐镇这里,他们就乱不起来。” 唐禹道:“不必强调你的地位,直接说正事,你要怎么投降?” 光头咧嘴道:“很简单!在山上!就按山上的规矩办!” “你想当我老大?好!打赢我!” 唐禹笑了笑,无奈摇头。 他目光变得冰冷,缓缓道:“我知道,如果今天不打赢你,恐怕你死都不会降。” 光头道:“不错!老子永远不可能做朝廷的走狗!更不可能做氐族人的官!” 唐禹指着他,直接说道:“出手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归降 唐禹的果断,出乎了彭勇的意料,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再废话,而是直接大步朝唐禹走去。 “就你这小身板,能扛住我三拳,我都算你赢。” 说话间,他一拳直接朝着唐禹砸来,恐怖的力量竟然形成了罡风,空气都为之呜咽。 唐禹双手握拳,交叉护胸,强行挡拳,却被直接轰得倒飞而出,心口剧痛的同时,手臂感觉要断了一般。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对方的拳头又到了,非但力量大,而且速度极快。 唐禹立刻翻滚,躲开了一拳,回头一看,连石地都被这厮轰裂了。 “身手还算敏捷,看样子你也是有点功夫在身的。” 彭勇哈哈大笑了一声,一拳再次朝唐禹心口轰去。 唐禹却是冷笑,这一次干脆不躲,而是运足内力抵挡。 拳头重重轰在他的胸口,他感受到了肋骨断裂的剧痛,呼吸也几乎停止。 “你…你怎么不躲…” 彭勇一时间愣住了,他满脸都是唐禹的喷的血。 而唐禹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一指戳在彭勇的喉咙上。 彭勇“哇”地一声,正要退后,却发现手臂还被拉着。 他立刻发力挣脱,却发现嘴里多了一个东西,而且瞬间融化。 “啊!” 他连退数步,瞪眼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唐禹道:“圣心宫专门研制的化骨散,一天之内没有解药的话,你骨头会直接化作脓水而毙命。” 他几乎站不稳身体,口鼻溢血,咧嘴道:“虽然你让我重伤,但你吃了我的毒药,你败了。” “你妈的…” 彭勇咳嗽了几声,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觉得腹内有暖流冲撞,似乎真的中毒了。 他攥紧了拳头,喘着粗气道:“你小子,真是豁得出去,敢硬接老子的拳头,从而找到给我喂药的机会。” 唐禹道:“你认输吗?” 彭勇打量了他几眼,最终大笑出声:“认输!你的确是个好汉!老子认你!解药拿来吧!” 唐禹摇头道:“没有解药。” “啊?” 彭勇当即愣住,瞪大了眼睛。 唐禹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软骨散,而是恢复内力和精力的圣心丹,不是毒药,反而大补。” 彭勇吼道:“那你他妈也算赢了?” 唐禹耸了耸肩,道:“兵不厌诈,你反正已经认输了。” “你难道要反悔?如果你连自己提出的比武都不认,那我可能要换一种方式招降了。” 彭勇大手一挥,直接道:“不必,老子做什么事都认,话都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反悔。” “只是…唐郡丞,刚刚我那一拳可不轻,你恐怕肋骨都断了,肺腑也被伤到了,你这个伤可不好治。” 唐禹淡淡一笑,轻声道:“是吗?” 他看着彭勇,轻轻拍了拍手。 只两三个呼吸,一道白光就瞬间落在了他的身旁。 身穿紫色裙裾的绝色美人,浑身散发着惊人的魅力,那一张艳丽的脸,每一寸都充满诱惑。 四周众人看到这种级别的美女,一时间已经呆住了。 而祝月曦却是轻轻叹道:“如果没有那半道圣心玄气护体,这一圈足够要你命了。” 唐禹道:“有你在,我不怕,帮我治伤。” 祝月曦没什么好脸色,而是无奈道:“我来是找你治病的,结果三天了,你不理我,还要我帮你治伤,唐禹,我是不是欠你的啊?” 唐禹道:“有什么话,回家不能说吗?我现在胸口很痛。” 祝月曦皱了皱眉,最终冷冷哼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唐禹的肩膀上。 唐禹吃痛,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下一刻,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胸膛。 白色的光开始从她的掌心溢出,唐禹感受到了心口的热量,感受到了剧痛和奇痒。 只用了不到半刻钟,唐禹便摸了摸心口,发现伤势已经全好了。 他忍不住惊叹道:“这也太神奇了,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高手,我军医都不需要了。” 祝月曦没好气地说道:“这是纯粹的道家玄气,全天下就我能这么短时间治好你,连梵星眸都做不到。” 唐禹没搭理她,而是看向彭勇,沉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彭勇则是眯眼看着祝月曦,舔了舔嘴唇,道:“这个美人…可以给我吗?” 唐禹闭上了眼。 他见过勇的,但没见过这么勇的。 不愧是彭勇,他的勇气太膨胀了。 果然,下一刻,这个身高两米,体重可能达到三百斤的壮汉,就这么飞了出去。 飞到了房顶上,砸穿了房顶,落在了木屋内,发出哀嚎的声音。 四周的匪徒,一个个都看傻了… “主公!主公啊!” 彭勇从屋里爬了出来,身上全是擦伤,鲜血横流。 他对着唐禹喊道:“主公,你身边有这种高手,你干嘛和我单挑啊…” “内力宛如大海,还是个女人…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圣心宫主了…” “我有眼不识泰山…主公你得救我啊,我是你的兵啊。” 唐禹无奈笑了笑,道:“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带着你的人,跟我下山。” “别耍什么花招,我不想再造杀孽。” 彭勇连忙道:“保证!保证!” 他看着四周吼道:“快啊!快收拾东西下山啊!现在我们是唐郡丞的人了!” 四周众人顿时忙活了起来。 唐禹不禁喃喃道:“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他们当山匪的,算是江湖人,用你这个江湖人去解决,岂不是更容易。” 祝月曦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奴婢和打手,我只是来治病的。” 唐禹脸色一沉,厉声道:“贱货!你把你这高傲的态度摆给谁看!是不是又想挨鞭子了!” 祝月曦呆在了原地,脸上的冰冷顿时不见了,反而露出了一种压抑又难为情的表情。 唐禹不屑道:“你是圣心宫主,你很风光,但…那是真的你吗?你本质是什么样的,自己忘了?是不是忘了啊?” 他轻轻拍着祝月曦的脸。 祝月曦泪水都快出来了,嘴唇颤抖着,努力压抑着,艰难道:“别…别在…别在这里治病…” 这样的辱骂,别人是不敢的,唯有唐禹敢这么做。 因此,祝月曦也只能找唐禹治病。 他治过,治得很好,而且他是自己人,不是外人。 更重要的是,祝月曦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病,知道自己是这么样一个人。 天已经黑尽了。 史忠站在原地,宛如铁塔一般,一动不动。 杨荣看着他们的纪律性,真是佩服。 但他更担心唐禹的安危啊,上去这么久了,还不下山,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他心中紧张,却突然看到山上燃起了大火。 不!不是大火! 是人! 上千匪寇举着火把,排成了一条条长龙,正在往山下走。 “不好!来人!快摆好阵型应战!土匪下山了!” 杨荣大吼了起来,又立刻找到史忠,急道:“别站着了,唐郡丞可能是出事了,你得赶紧看看去啊,想想办法啊。” 史忠面无表情,他只相信主公不会没有把握还孤身犯险。 杨荣严阵以待,做好了一切准备,急匆匆跑到前面来,发现史忠还站着,觉得不可理喻。 但很快,他抬头发现前方,火龙汇聚,气势无穷。 而在那龙头之前,赫然便是唐禹大步走来。 黑暗的天,他背对着光,身影是如此伟岸。 “山匪归位,广汉郡内,再无隐患。” 唐禹的声音很平静,缓缓道:“上报四皇子殿下,可以备战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归心 今夜没有星辰。 烛火摇曳着,照出三人脸上的阴影。 唐禹在喝茶,杨荣满脸兴奋,彭勇低着头一脸冷笑。 “一千人,可以全部整合到五千新兵之中,分散开来,这样匪寇即使恶习难改,也聚不在一起,成不了气候。” “到时候和新兵一起训练,逐渐同化他们,也就成了。” 说到这里,杨荣搓了搓手,很是兴奋。 他显然在为自己想到的办法而高兴,毕竟这样的确可以极大削弱山匪聚合闹事的变数。 但他却没有想过,这会让彭勇的处境很尴尬。 所以当他说完,彭勇就冷笑道:“老子是向唐郡丞投降,又不是向你投降,凭什么要你管?” 杨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然后低吼道:“你在跟我摆脸色?你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彭勇咧嘴道:“我算什么东西?我能在你亲卫进帐之前杀了你!” 杨荣直接攥紧了拳头,大声道:“那你和你的弟兄们都别想活!” “行了。” 唐禹放下了茶杯,缓缓道:“彭勇,你现在不是匪了,别张口闭口就是杀人,如果你不完成从匪到军的转变,你的手下又怎么去完成?如果一直完不成,那结果肯定就不会太好,这是事实。” “都说落草为寇,那是生活所迫,别无他法,但你们做的恶,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也就是特殊时节,否则马背山上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彭勇咬着牙,不言不语。 唐禹继续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你们这些山匪恰好能遇到这个时节,能顺利整编成军,这是你们的幸运,应当珍惜。” “你作为他们的龙头老大,要以身作则。” 彭勇把头转到一边,就当没听到。 唐禹则是看向杨荣,缓缓道:“杨将军,把山匪编进新兵的行列中,不妥,原因有三。” “其一,虽然可以极大程度限制匪徒的聚合,消除位置的威胁,但匪徒和百姓之间本就有仇,有恩怨,打散了分编进去,那军中的私下暴力就免不了,他们非但不会被同化,反而会加深仇恨。” “其二,新兵就是一块璞玉,把匪徒加进去,形成矛盾之后,对于训练、作战、纪律养成,都极为不利,总结来说就是影响团结。” “其三,这些匪徒桀骜不驯,各种臭毛病集于一身,一般的军官镇不住他们,还是得彭勇这个龙头老大来。要让他带领这些人,驯服这些人。” 杨荣对着唐禹拱了拱手,道:“唐郡丞,你战功卓著,我自然是服你的。但让彭勇带他的旧人,万一他到时候跑了怎么办?回头给我们一刀又怎么办?不能让他掌权,更不能让他带着旧人形成一个团体。” 唐禹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既然诏安,就要相信他,不然何必诏安?” “这样吧,你本就有四千部下,再有五千新兵,这就是九千人了。” “山寨这一千人给我吧,我亲自来管他们,这样免得你操心。” “否则你那边九千人,这边还有一千个不服管教的,你根本忙不过来。” “四皇子殿下那边我去说,就这么定了。” 杨荣张了张嘴,最终点头道:“原本就是唐郡丞诏安的,唐郡丞来管,是应当的。” 唐禹笑道:“战事在即,要立刻给新兵分发装备,开始操训了。” “杨将军任务重,多费费心,我还要帮四皇子殿下谋划更重要的事,就不打扰了。” 杨荣站了起来,拱手道:“恭送唐郡丞,说实话,有您在,我也觉得我们能成大业。” 唐禹道:“到时候,我为丞相,你为大将军,一文一武,共同治理蜀地。” 杨荣顿时笑了起来,激动道:“唐郡丞所言极是。” 唐禹带着彭勇走了出去,看着账外一千个山匪懒散站着,完全不成样子。 他无奈摇了摇头,道:“天气热,带他们到离这里远一点的地方,将就一晚,明天再赶路。” 彭勇应了一声,便带着人朝南走去。 唐禹缓步跟上,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众人找到了一处乱世堆积的荒地,便停了下来。 一个个坐在石头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唐禹看向彭勇,笑道:“走啊,我们去逛逛。” 彭勇点头,跟着唐禹朝前走去。 夜很黑,四周看不见什么路,只有燃烧的火把证明着这片大地的生机。 风吹过,两人逐渐走远,身后的喧嚣也渐渐远去。 唐禹这才开口:“我的故事你都听过,那么你又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彭勇抬头看着天,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贵族出身,家里有几千亩地,从小衣食无忧。” “氐族人来了,我爹不愿意向外族低头,然后我们全家都被杀了,就剩了我一个逃出来。” “到处都在通缉我,我没地方去,就只好落草为寇了。” “那时候我十六岁,一转眼,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我靠着能打,讲义气,胆子大,才逐渐混出点名堂来,没想到你又来了,直接剿匪,世家都保不住我。” 唐禹道:“当年李家带兵杀来,那种情况你爹何必要反抗?” 彭勇咬牙道:“你知道我们是哪里的人吗?族谱上写的明明白白,我们是荆州人。” “当年我的祖先,是跟着刘皇叔一起来到蜀地的。” “我高祖父也是兵中一小官,管着四十多个人,跟着丞相六出祁山。” “八十年前,我曾祖父年满十六,便跟着姜维将军抗击魏军,与邓艾作战。” “后来蜀国灭了,我们彭家才逐渐退出政坛。” 说到这里,他眯眼笑道:“曹魏我们不服,晋国我们也不服,凭什么服外族人?” “老子是蜀汉后代!是昭烈皇帝的遗民!” “宁死不降!这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说到最后,他似乎又觉得可笑,不停摇着头。 唐禹也看向天空。 他缓缓道:“黄巾起义以来,汉末争雄,三国并起,晋国短短几十年,便又是八王之乱,紧接着胡人南侵,永嘉南渡,而至今日…” “再算上桓灵二帝,我华1夏大地已经乱了二百余年了。” “都说乱世出英雄,因桓灵二帝之昏庸,黄巾起义以来,的确是英雄辈出,各领风1骚。” “然而那个时代似乎耗尽了天下的英雄气,以至于百年后的如今,天下全是鼠辈。”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缓缓道:“你落草为寇,虽然缘由特殊,但也算不上什么豪气,谈不上什么光荣。” 彭勇冷嗤一声,也不反驳。 唐禹继续道:“如今你率领各寨共千人诏安归降,整编成军,又待如何?” “是趁机逃走,找个地方继续当匪徒?做人见人怕却又人见人恨的畜生?” “还是趁此机会,打出威名来,把曾经那些耻辱都洗干净?” “人的一生,其实很难有遇到命运转折的机会。如果没有我,你们或许没有这次机会。” “怎么选?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彭勇咬牙道:“如果能有机会不做土匪,我们当然也不想过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老子是不可能为朝廷卖命的,别指望我多服管教,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选择拼命。” 唐禹道:“我有什么面子?” 彭勇哼道:“你在谯郡,带着汉人打赢了石虎,老子很佩服。” 唐禹缓缓道:“我有面子的地方,其实不在那里。” 彭勇道:“什么意思?” 唐禹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最有面子的是,我平民出身,却心怀北伐大志,身在泥沼,却敢于仰望天空。” “我敢于去改变!敢于去奋斗!” “而你,虽然说着什么家族就是蜀汉遗民,有昭烈皇帝的气节在,但你却落草为寇,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如今机会摆在你面前了,你又敢不敢向我一样,去改变,去奋斗,去把你的弟兄们,打造成一支不可战争的队伍,然后跟着我…北伐!” “把我们汉人失去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你敢吗!” 彭勇听得浑身热血都要炸开了,他攥着拳头道:“你、你真这么想的?” 唐禹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让自己像个兵,别像土匪,这样你的那些手下才能像一支军队。” “改变自己的都做不到,身先士卒都做不到,谈什么风骨气节?谈什么北伐兴汉?” “大业,什么是大业?” “那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喊出来的。” “那是要一步一步做出来的。” “如果你有心,去找史忠,让他帮帮你。” 说完话,唐禹便笑着往回走了。 彭勇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阵风吹来,前方的唐禹突然回头道:“你看,天上有星星了。” 彭勇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一颗星辰若隐若现,光芒穿透了云层。 唐禹道:“都说天上的星辰,是由圣贤所化,那么这颗星辰,会不会是丞相正在看我们?” “六出祁山,泪洒五丈原。” “他的遗志,如今有人继承。” “你该继承,因为你们家族的风骨气节。” “你该继承,因为你作为儿子,该为父母报仇。” 唐禹的背影逐渐远去,声音消散在了风中。 彭勇用力眨了眨眼睛,攥紧了拳头,最终缓缓跪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业 练兵的时间很紧迫,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大战,可能是一个月后,也可能是明天。 连李期都不敢懈怠了,亲自督促杨荣操练新兵。 至于唐禹,他带着史忠等三百人,针对一千匪军进行最基础的训练。 什么是最基础的训练?只有一个,那就是纪律。 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该跑步,什么时候该休息,把服从命令、令行禁止这些东西刻进他们脑子里去。 忘记是匪,改造成军,名字是必不可少的。 “你们可能叫刀疤,可能叫狗儿,或是猴子、野猪、蝮蛇…” “这些名字,统统不要了,你们现在是兵,是见得光的人物,所有人全部用回原本的名字。” “原本没有名字的,现在立刻取一个。” “不许取那种太夸张的名字,比如张啸天、郭屠龙、李灭皇之类的,取平实、好记、朗朗上口的,我看彭勇这个名字就很好嘛。” 四周众人笑了起来,一个个还有点兴奋,毕竟这两天累是累了点,但吃的是真好啊,人人都能吃他妈十二分饱,这种好日子是真没过过,虽然规矩多了些。 现在还他妈有名字了,也是有意思。 “我们龙头叫彭勇,我姓刘,我就叫刘强。” “我也姓刘,我就叫刘…刘什么…刘忍!” 一个个奇思妙想,纷纷编着自己的名字。 他们大多都是孤儿,父母死于战乱,有的还记得自己名字,有的只记得姓什么了,有的干脆什么都不知道。 唐禹大声道:“都给我站好了,我现在要记录,一个一个排队来,编号配名字。” “彭勇你先来,你是一号,彭勇。” 一个接着一个,一千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全部登记在册之后,唐禹郑重道:“你们现在是兵了,都要互相称对方名字,哪怕叫老刘、老张都行,不要再叫以前的小名了。” “你们改了名字,你们这个团体也要取个名字。” “我已经想好了,你们就叫忠勇营,属于大同军旗下的分支。” “为人忠,为兵勇,忠勇兼备,故能战无不胜。” “彭勇!我封你为忠勇营第一任营主!给你赐发战甲!” 彭勇大步朝前走来,几个大同军帮他穿好盔甲,这可是唐禹磨破嘴皮子问李期要的一件特大号。 穿戴整齐之后,彭勇本就恐怖的身体,显得更加伟岸,如同一尊铁塔一般。 “兵器,也是我给你讨要的。” 唐禹摆了摆手,两个壮汉抬着一杆长近一丈的方天画戟,递给了彭勇。 彭勇单手握住,随意飞舞了几下,咧嘴道:“够劲!我喜欢!” “龙头好威风!” “这么重的兵器,龙头耍着玩一样。” 四周众人开始起哄。 唐禹直接呵斥道:“什么龙头?你们还以为自己在山上吗!从现在起,你们要叫他营主,或者叫他将军。” “平时私下里,不正式的场合,叫他一声老大没问题,但什么大当家、寨主、龙头,都不许再叫。” 说到这里,唐禹顿了顿,沉声道:“彭勇,把这一千人分为五队,选出五个队主来。” “你熟悉人,这一次任命由你来决定。” “队主,一人管两百人,要协助营主操训士兵,尤其是纪律这一块,坚决不能松懈。” “各个官职的待遇,每个月的优秀士兵奖励,每个月的优秀小队奖励,我都会公开给你们说。” “很简单的比方,比如这个月的优秀士兵,每个人发双倍军饷,这个月的优秀小队,多吃三回肉。” “详细的东西,你们到时候自己看。” 说到这里,唐禹大声道:“最后,我要郑重告诉你们,你们不再是匪了,你们是军人,以前的恩怨全部忘记,现在你们是战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谁要是不认这个,趁早滚蛋。” 完成了一些基本构架,唐禹找到了彭勇,拍了拍他身上的盔甲。 他笑道:“现在是将军了,不是什么龙头老大了,选出你任何合适的队主,你得管得住他们。” 彭勇点头道:“放心吧主公,我别的本事没有,但他们都认我,这一点毋庸置疑。” 唐禹道:“你的任务是,别让他们认你,让他们认大同军,同时认他们自己。” “别让他们再懒散下去,要严格培养纪律,让他们团结起来,成为真正的战友。” “一支军队,信仰和纪律,是最重要的。” “信仰什么?天下大同。” “你要身先士卒,再让队主身先士卒,把我给的奖励机制利用好,慢慢去做,去激发他们的血性和勇气。” 说到最后,唐禹沉声道:“别让外人叫你们匪军。” 彭勇脸色严肃,深深吸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行胜于言,一切还是要看变化。 唐禹没有再管练兵一事,他的精力完全被成都之战的筹备和计划所占据了。 这一场大战背后潜藏着数不清的阴谋,每一个人都有底牌和打算,唐禹已经把他们潜藏的东西全部抽丝剥茧,但在几个关键地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去应对。 每一个人都想成就大业,可大业只有一份啊。 关键的点,或许在成都郡守,也就是蜀郡郡守李阙身上。 这个人是李雄的庶弟,和李雄多年并肩作战,感情深厚,宛如一母同胞,所以才能掌管蜀郡两万精兵。 拿下他!就能成就大业! “主公!最新消息!李琀四千大军已至剑阁!几乎要进入李越的梓潼郡范围了!” 听闻此话,唐禹微微眯眼,直接道:“大战一触即发,神雀全部散开,进入备战阶段。” “告诉李寿,时机已经成熟,可以直接出手了。” “从他出手,到真正大战,还有大约十天左右。” “今天是六月二十二,意味着七月初二,成都天崩。” “我现在就去见李期!” 他说完话,快步来到郡府,见到了满脸兴奋的李期。 唐禹笑道:“四皇子殿下,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李期搓着手道:“今天上午抓到四个间谍,嘿嘿,我亲自杀的,真爽啊。” 唐禹微微一愣,有点意外。 他郑重道:“殿下,根据我的情报,李越已经要动手了,最迟十日,成都必有大事发生,我们要立刻开始备战了。” “粮食、饷银、装备全部都要准备好,我们离成都近,到时候必然有天大的优势。” “还有一点,蜀郡郡守李阙,是我们争取的重点。” “到时候李班若是动手,那李阙该向着你、还是该向着李越?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所以,最迟五日之后,我要立刻启程前往成都,拿下李阙。” “只要李阙定了,一切就都定了。” 李期眼睛一亮,激动道:“真是天助我也,我们刚好完成了征兵备战,李越就要动手了?我这个好弟弟啊,真是太懂哥哥的心思了。” “先生,这一仗,我们到底该怎么打?” 唐禹冷笑道:“李班弑君,李越造反,我们勤王保驾,在蜀郡太守李阙的配合下,镇压叛臣,接管成都,最终四皇子殿下顺利登基。” 李期道:“太好了!就这么定了!有先生出谋划策!一定能成!” 唐禹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只是觉得假。 李期的表现,还是太假了一点。 这个人啊,真是草包一个。 他以为他那些小动作,我完全看不出来。 奈何一个人最大的弊病,就自然而然会暴露很多东西。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天崩之前 “该动手了!犹豫不得了!” 一个漆黑的房间,仅仅亮着一盏烛光。 李寿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李越,叹声道:“再不动手,万一被李期抢了先,我们就被动了。” 李越捂嘴笑着,眼神却不断变幻。 他轻轻道:“动不动手,不是人家可以决定的啦,是要李班先动手才行喔。” 李寿沉声道:“我父亲会出手,他会在关键时候,帮你一把,逼迫李班出手弑君。” “时间,定在七月初二。” “你现在立刻准备,我们提前出发,在李班弑君当天,我们就要立刻进驻成都,诛灭反叛太子。” 李越呢喃道:“可是…成都有足足两万精锐。” 李寿道:“李阙是陛下的人,谁杀了陛下,谁就是他的生死仇敌。” “只要你去,他保证站在你这边。” “先下手为强,只要你先到成都,先杀李班,李期就算赶来,李阙也不会站在他那边了。” “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李越小声道:“人家还是不太敢了啦。” 李寿道:“我说过,只要你答应封我为王,我可以鼎力支持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杀牛砍竹,制造了很多甲胄,加上你曾经积累的兵器,已经足够武装几千人了。” “下一步,就该是花钱买兵了吧?” 李越被戳穿心思,红了红脸,娇声道:“是呀,我把这么多年家底都掏出来了,打算招兵六千人呢。” “每人发两百个铜钱,别说六千人,就算是一万人我也招得到。” 李寿道:“时间紧迫,你得立刻筹备了。” 李越看向李寿,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的好叔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帮我呢?” 李寿笑了笑,道:“那我该帮谁?帮李班?他一个根基不稳的太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我这种有兵的宗室,我又不傻。” “难道我帮李期?他就是个蠢货,嗜杀成性,我要是帮他,他当了皇帝,不得把我们全部弄死?” “帮你是最好的,因为你不傻,你有治国的能力。” 李越皱眉道:“这些说法倒是成立…不过…缺乏一点说服力。” 李寿犹豫了起来,最终叹息道:“李班和李期,都不如你漂亮好看…不如你有魅力…” 李越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捂着嘴咯咯笑道:“讨厌啦,干嘛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么直白,小叔叔,你啊,太坏啦。” 李寿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恶心到想吐。 但为了大业,他忍了。 他张开双手,抱着李越,轻声道:“好侄女儿,你上位之后,一定要给小叔叔封王啊,你不能占了便宜就不负责吧。” 听闻“侄女儿”,李越瞬间笑容满面,娇声道:“哪里会那样啦,人家很重感情的。” 李寿手背上的血管都冒起来了,他感觉自己裤裆被掏了一把,身体都僵硬了。 但为了大业,他还是忍住了,咬牙道:“等你成了大事,就没人能阻止你做什么了,到时候…嘿嘿…” 李越脸色绯红,重重点头。 …… 步伐轻快,又有些漂浮。 深夜的皇宫依旧灯火辉煌, 李班快步走出宫禁,上了马车,直接道:“回东宫。” 马车朝前,经过几个巷子,很快就到了东宫门口。 侍卫快步走来,禀报道:“殿下,太傅来了,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 李班眉头一皱,顿时疑惑道:“李骧?他深夜来找我做什么?” 他有些心虚,但知道躲不开,还是大步走了进去。 如今已经七十的李骧,须发皆白,却依旧精神矍铄。 他看向李班,缓缓笑道:“太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李班脸色顿时一变,把四周侍女仆人喝退,才咬牙道:“太傅是什么意思?” 李骧淡然道:“什么意思,一定要老夫说明确吗?太子殿下,我深耕朝局这么多年,你总不会认为,我在内宫一个耳目都没有吧?” “二十七八岁的妃嫔,风韵犹存,又深谙床笫之术,想必是把你伺候得很舒爽咯?” 李班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坐下,声音古井无波:“太傅过来就是为了说这样的绯闻吗?” 李骧道:“太子殿下以孝道著称,只是你孝敬的是什么道?笑着进,就是孝敬吗?” 李班耸了耸肩,道:“万事万物都是要讲证据的,太傅可不要乱说。” 李骧笑道:“别人需要讲证据,老夫却不需要,只要我把这件事捅出去,自然就会有大量的人信,当朝为官这么多年,你还是低估我的影响力了。” 李班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骧道:“李期重用唐禹,在广汉郡内大兴改革,治理颇有成效,已经招兵买马数千人。” “李越遮遮掩掩的,前几天突然以重金招兵,几乎散尽家财…” “火都烧到你眉毛了,你还有心情玩女人?你是不是觉得你太子之位真的稳了?” 李班冷笑道:“那我能怎么办?嗯?我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我自己又没有兵,我还能镇压不成!” 李骧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蜀郡太守李阙,乃是陛下死忠,但如果陛下不再了,他自然要遵循陛下的心愿,护送你上皇位的。” “只要登上了那个位置,有了李阙的拥护,李越、李期能成什么气候?” 李班的身体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他骇然看向李骧,喃喃道:“你、你这是…这是叫我……” “弑君。” 李骧森然笑道:“不必怕说出来,老夫就是那个意思。” “你不下手,其他人打过来,你怎么活?” “不反抗,你只有死路一条!” 李班大声道:“太傅,你可知你的话,乃叛逆大罪!” 李骧道:“老夫只是说实话,你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一旦李期、李越同时打进成都,发动兵谏,再加上你私通后妃的事情暴露,陛下还会站在你那边吗?” “都是成国的精锐士兵,打起来,损失的是国力,又是面对亲生儿子,陛下不会愿意打的。” “加上你私通的事暴露,那你注定就是要被赐死的人。” 说到这里,李骧缓缓道:“你死了,李越李期又互相争皇位,到时候我成国将永无宁日。” “我李氏江山,不能因此陷入倾颓局面,所以我必须要来劝你。” “弑君,拿到你该拿到的一切!” “然后我帮你登基,文武百官也会站在你那边。” 李班冷笑道:“你会那么好心?” 李骧哼道:“当然也是无利不起早,你这种懦弱的人当了皇帝,我们宗室才能继续包揽大权。” “而且帮你成事,你要封我为王。” “我老了,一方面为了国家的平稳过渡做点事,另一方面,也有个‘王’的名声了,怎么都不亏。” “我不是在帮你,我在帮我渴求的尊贵,也在帮成国走出泥沼。” 李班脸色阴晴变化,最终咬牙道:“你怎么帮我?” 李骧郑重道:“一旦陛下殡天,李期、李越二人必然率军杀到,我将与李寿及李阙一起支持你,镇压连个皇子,使政权平稳过渡。” 李班咬牙道:“我不想那样做,我不想弑君。” 李骧面色阴狠,冷笑道:“那对不起,你私通后宫嫔妃的事,恐怕要泄露出去了。” “到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了。” “选择死,还是选择豁出去,直接登基,你选一个。” 李班闭上了眼睛,沉默了很久,才道:“什么时候?” 李骧缓缓笑道:“七月初二,天亮之前。”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抽丝剥茧 幽暗的房间,明灭的烛火。 两个年轻人对桌而坐,正静静看着地图。 过了良久,李越才小声道:“先生,可行吗?” 这个时候的他不是女装,也没有抹胭脂水粉,语气也变得正常了起来,眼神中还透着一丝阴狠与坚韧。 在他看来,对面这个从天而降的军师,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在这座密室里,就能通过情报,分析出每一方势力的动向和阴谋,把一切都算得死死的。 李越愿意散尽家财去拼一把,就是因为有这等人才辅佐。 “可不可行,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而是要看事实。” 王猛没有抬头,依旧仔细看着地图。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目前可以确定那些事?” “第一,李班太子之位不稳,因为他身份不正,手中没有资源。面对你们两兄弟疯狂备战,面对李雄病情愈发严重,他会不会坐以待毙,把所有的希望交给一个关系并不算好的蜀郡郡守李阙?” 李越想了想,才道:“如果是我,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而在那里老老实实等着。否则,万一父皇死了,他李班没人护着了,万一李阙不认他怎么办?” “所以,我认为李班不会坐以待毙,他会动手,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权柄。” “按照李寿所说,太傅李骧会劝说和支持,那么李班…一定会动手!” 王猛轻笑道:“很好,那么第二,李骧、李寿父子为何帮你,真正的原因在哪里?” 李越想了想,才道:“是李骧想封王,李寿也想继承王爵之位。” 王猛摇头道:“不对,政治在根基不动摇的情况下,会趋于保守,如果是那样,他不会选择站队,明哲保身即可。” “但政治又是一条大河,大多数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进则退。” “李班若是顺利上位,一定会对宗室动手,因为如今你们成国的政治资源和权柄,宗室拿得太多了,这不利于一个皇帝的集权。” “李骧、李寿帮你,其实本质是在帮他们自己,王爵,只是其次。” 李越表情严肃,思索良久,才正色道:“多谢先生赐教,我明白了。” 王猛道:“那么再说第三点,李期。你认为李期那边可以确定的是什么?” 李越想了想,才道:“唐禹的治理能力太过优秀,短短两个多月,就让广汉郡焕然一新,招兵及招安,以至于多出了六千新兵,再加上收买兵器这一招,他们变强了很多。” “李期,我的四哥,是我最大的对手。” 王猛点头道:“可以这样讲,但看事情要更清楚。” “唐禹是什么人?通过他的经历我们可以判断出,这个人心怀大义,关爱百姓,曾经为了舒县的百姓和谯郡的百姓,都付出过真真实实的东西。” “而李期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他最不在乎的就是百姓,他甚至随时把人杀着玩。” “所以可以判断出,唐禹绝对不可能把李期这种人当主公,绝对不可能是真心效忠他!” “否则他来什么蜀地?他杀什么司马睿?他在晋国老老实实帮司马睿做事,现在少说也是侯爵了。” “所以李期看似有顶级谋士相助,实则…唐禹是他养不了的猛虎,早晚会一口吃掉他。” 李越听得有些激动,拍着大腿道:“好!先生说得太好了!如此说来,唐禹的确不太可能为李期这种人效忠!” 王猛道:“那么,你还看出了什么事实?” 李越无奈道:“惭愧,不瞒先生,我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王猛笑道:“所以我要说第四点,又是一个关键人物,蜀郡郡守李阙。” “他的确是李雄的心腹,他的忠心是经得起推敲的,但是如果李雄死了,他一定支持李班吗?如果他知道李班是他杀的,他转头肯定支持你和李期了。” “但支持你,还是支持李期,他会怎么选?” “你为了政治而隐忍,故意扮女,风评不好,他可能会选择支持李期。” 李越苦涩一笑,看了王猛一眼,才幽幽道:“先生…我…我不是为了政治而隐忍,我是…真想当女人…” 王猛抬起头来,愣了一下。 他卡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无论如何,李阙可能会更倾向于李期。” “但是,我说了,李期有唐禹这个祸患在,支持他,就很可能被唐禹窃国。把这一点说清楚,李阙就可能转向我们这边。” 李越点头道:“是!没错!” 王猛道:“但我们要的不是可能,而是事实。” “那么就要从李阙本身说起,他是忠臣没错,但他没有其他嗜好吗?” “根据你的情报显示,这个人极度好色,家里已经养了三四十个女奴了。” 李越道:“这个的确。” 王猛笑道:“那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 “当然记得!” 李越连忙大声道:“她真的好漂亮!美得让人难以忘怀!如果我有这么漂亮就好了!” 王猛又卡了一下。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她只和你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去,执行任务了。” “不错,她的任务就是…拿下李阙!” “她非但漂亮,而且是武林中的魔教圣女,深谙魅惑之术,别说是好色的李阙,就算是你,她都能拿下。” 李越深有感触:“的确!她太有魅力了,如果我…” 王猛这次直接打断他:“所以,有美人计,再加上唐禹的隐患,李阙会选你。” “只要李班动手,只要你第一时间到成都,你就能顺利接管成都,立刻继位。” “李骧掌控文臣,李阙掌控大军,二者皆有利可图,皆助你成事,那还有什么能不成的。” 说到这里,王猛笑道:“因此,你问我可行吗?我会回答——基于事实的真相,基于如今的政治环境,基于我们所做的努力,一切…可行!” 李越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声道:“太好了!复杂的局势,经过先生这般抽丝剥茧、庖丁解牛般的分析,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 “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先生,我立刻备战,随时准备进发成都。” “李期比我们更近,但他不知道时间,我们只需要掐着七月初二天亮之时,到达成都,就一定没问题。” 王猛缓缓点头:“那就,提前恭喜主公了。” 他脸上浮现出笑容,那是年轻、自信又从容的笑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美人计 成都,东宫大殿,歌舞升平。 一场宴席正在进行,这是太子李班完成新一轮议政之后,请诸多重臣吃饭,聊着家国大事,也谈风花雪月。 酒过三巡,节目上演。 众人这般享乐的日子,早已过惯,并未觉得有多么惊喜。 然而,李班却站了起来,笑道:“诸位,何苦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三日前,我结识了一位来自于北方的江湖女子,据说是武林某个宗门的圣女,可谓是貌如天仙,美绝人寰。” “今日得幸,在我再三恳请之下,她愿意为大家表演一套剑法。” 有老臣笑道:“太子殿下都说貌如天仙,那我等倒要见识见识了。” 李班随即鼓掌。 于是,一个穿着红色裙裾的女子,提着一把木剑从门外飘然而进,衣袂飘飘,青丝飞扬,宛如仙子一般使出剑法,而这剑法却又像是在舞蹈一般,仪态优美,让人惊叹。 绝佳的身段,再加上那妖冶的妆容,精致的五官,一瞬间让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人到中年的李阙,本来对这些节目没什么兴趣,毕竟自己家中的女奴,跳舞都是不穿衣服的。 但此刻他看到红裙女子,当即脸都红了。 女人,这才是女人! 家里那些女人哪里算人,分明是一群直立行走的母猪。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才从来没有见过这等人间绝色。 他一时间看得痴迷无比,手中的酒杯都不禁掉落。 而喜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冷笑。 王猛这个王八蛋,唐禹要我找他,我强行把他抓来,结果他还不服气,说什么要跟唐禹斗一斗,如果输了,才甘愿归服。 可恨啊,威逼利诱都不怕,还说什么就算把他绑过去了,他也不出献一计、出一策。 好啊,那就斗呗! 我还不唐禹赢不了你! 让我蛊惑李阙去帮李越? 嘿!老娘才不会这么傻! 等我把这个李阙迷得团团转,我就让他帮李期,帮唐禹! 她剑法展示完毕,在最后专门给李阙抛了个媚眼,才洒然而去。 而这个媚眼,直接让李阙站了起来,几乎要跟着走了。 李班看在眼里,不禁眯眼一笑。 …… 阳光明媚,练武场旁边的凉亭中,李期一边喝着水,一边看着新兵操练,脸上满是兴奋。 喝完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凉快多了,亢奋的劲儿也终于降了下来。 他不禁问道:“先生,我看李越那边的兵,似乎有点动静啊,好像在备战,而且已经有探子开始朝西摸索了,似乎要行军了。” 唐禹道:“情报准确吗?” 李期点头道:“相当准确,但我猜不到他们要干什么啊,难道直接攻打成都吗?他们比我还勇猛?” 唐禹笑了笑,道:“因为他知道李班要动手了,而且甚至知道准确的动手时间。” 这下李期直接变了脸色,瞪眼道:“为何?他难道还能和李班勾结?不可能啊,他们立场上就是死敌啊,除非…除非……” 李期像是想通了什么,大声道:“我知道了!五弟是想当皇后!当李班的皇后!他们真的合作了!老子完蛋了!” 唐禹按住了心口。 他真想打死李期这个蠢货! 但他要忍。 他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殿下,莫要惊慌,我来给你仔细讲一讲如今的局势。” 李期急忙道:“先生请讲!局势是不是很危险了!” 唐禹道:“听我娓娓道来。” “如今影响成都局势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 “殿下你,李越、李班、成都郡守李阙,还有李骧李寿父子。” “我们先从李班讲起。” 唐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缓缓道:“李班名不正、言不顺,且没有资源,照理说只该等着陛下崩了之后,顺利继承皇位即可。” “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殿下和李越在备战,心里能不慌吗?敢不慌吗?” “毕竟他没有兵啊,所有的希望,全靠李阙拥护他啊。” “如果殿下是李班,会怎么办?” 李期道:“当然是拼了啊,先杀皇帝,再杀李阙,拿到兵之后再杀其他皇子和大臣,最后当皇帝。” 你踏马当这是打游戏呢,杀了皇帝和李阙,还能爆兵两万是吧? 李阙手底下那些跟了他几十年的武将,不把李班砍成臊子啊! 唐禹发现了,和李期交谈,不能让他插嘴,只能自己直说。 于是他郑重道:“李班肯定不敢坐以待毙,他无论如何是要做点事的,而最合适的途径是…趁你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趁局势还没有彻底糟糕,立刻登上皇位。” “可陛下还没死啊,他会立刻退位吗?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李班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弑君留遗诏。” “早上宣布皇帝病死,中午宣布皇帝遗诏,下午就登基。” “李阙不怀疑,就自动成了他李班的人了,如果李阙怀疑,就把罪名扔到一个后妃身上,让李阙杀了泄愤。” 李期大怒道:“李班他敢!他打算污蔑哪个后妃!那些可都很漂亮啊!” 唐禹直接无视。 他又喝了一口水,道:“这是李班要走的路,但他未必有这个胆魄。” “因此,又牵扯出李骧、李寿父子。” “他们是不可能愿意李班当皇帝的,因为李班上位之后,必然要对宗室权贵下手,以维护皇权统治,毕竟他没有李雄那样的影响力,可以让所有人听话。” “那么怎么才能让李班不当皇帝呢?” “很简单,假装支持他,怂恿甚至逼迫李班去做,到时候你们再杀过去,无论谁赢,李骧父子都是从龙之功,爵位只增不减,又能掌权数十年了。” “所以,回到我们刚刚聊的,为什么李越知道具体的时间?” “因为李班的行动,是李骧李寿在支持,他们把这个消息给了李越。” 李期瞪眼道:“李骧父子可是有一万八千兵马啊!他们支持李越…” 唐禹打断道:“不!他们只是要坑李班,至于你和李越谁赢,他们不在乎。” “因为你们无论谁赢,机会都是他们创造的,他们都是功臣。” “所以殿下,李越知道时间,我们只需要跟着李越进城,到时候争取到李阙就行。” “我们兵强马壮,岂是李越可以比拟的?李阙不支持他,他就是个废物。” 李期道:“先生,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李阙为什么会支持我呢?” 唐禹笑道:“根据殿下的情报显示,李阙是个好色之徒,对吗?” 李期点头道:“当然!他有时候还会邀请我去他府上一起玩呢!我们是同道中人!” 唐禹道:“那么李阙会偏向于一个像女人的男人吗?” 李期眼睛一亮,笑道:“怪不得李阙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李越,不过…这好像…不太稳妥啊。” 唐禹仰起了头,缓缓道:“那我给你看一个稳妥的!” 他直接鼓了鼓掌,身后白光闪烁,祝月曦已经飘然而至。 李越晃了一眼,然后腾地站了起来,双眼瞪得比牛眼睛还大,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唐禹笑道:“如果我使出美人计,你觉得李阙顶得住吗?” 李越吞了吞口水,喃喃道:“那必顶不住的,这怎么可能顶得住,连我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唐禹道:“所以我想殿下已经明白了,我们占尽优势,我们必胜!” 李越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我不要当皇帝了,我就想要她,可以吗?” 啊!你踏马…泡妞真下血本啊? 唐禹差点没给气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天崩 “治病!” 祝月曦看着唐禹,面色冷漠,气得咬牙切齿。 唐禹道:“别急,大事办完了就给你治病。” 祝月曦攥着拳头道:“我要治病!我受不了了!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了!” 唐禹笑道:“仙子,莫要急嘛,治病哪有大事重要啊,我现在分不开心。” 祝月曦终于忍不住吼道:“你哪里是分不开心!你分明昨晚还在陪王徽!你分明精神好得很!” “你不愿意给我治病,就是想利用我,利用我帮你做事。” “我堂堂圣心宫主,江湖正道魁首,几乎都快成你的婢女了!” 这就是她,这就是祝月曦。 很虚荣,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很在乎面子和尊严。 但是…偏偏她又很需要治病。 因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渴望唐禹给她治病,一方面又顾着面子和身份。 唐禹道:“仙子,你是霁瑶的师父,也算是我的师叔,我不骗你,我就是不想给你治病。” “因为我知道,给你治了病,你就直接会跑,根本不会再管我。” “所以我坦白讲,等你帮我完成大事,我自然就帮你治病,就相当于你付的治病钱嘛,大家都不亏的,和气相处。” 祝月曦冷笑不已:“我作为正道魁首,江湖第一美人,能让你给我治病,你应该感到荣幸和窃喜猜对。” “你以为我没有尊严?你以为我没有骄傲?” “你以为你可以治病,就能对我呼来喝去,让我为你做事?” “呵!你休想!” “我就算回冰窟把自己冻着!也不会再让你利用下去了!” 她说完话,转头就走。 唐禹回头,厉声道:“贱货!你还敢顶嘴了!信不信老子扒了你的衣服!把你吊起来打!” 他顺手从腰上抽出一根马鞭,抽在地上,发出一声啪响。 祝月曦回头,看到那根鞭子,嘴唇都颤抖了一下。 她喃喃道:“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听你的…” 唐禹收起了鞭子,笑道:“好呀,那我不打你。” “你!” 祝月曦瞬间破防,气得跺脚道:“你!你就会欺负病人是不是!” 唐禹收起了笑容,郑重道:“成都之战,关乎我未来大计,关乎我生死存亡。” “你该帮我,因为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治你的病了,除非你愿意跟男人睡。” “所以,师叔,你真的要再忍忍。” “我可以向你保证,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场真真正正的痛快,至少让你大半年都不再犯病。” “试想…大半年都不受疾病困扰,可以安安心心做正道魁首,到处去风光,到处露面……” 祝月曦听到最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最终咬了咬牙,道:“好!我帮你!” …… “做,还是不做,这真是好让人难以抉择啊。” 东宫的后花园,残阳映照。 太子李班满脸纠结,喃喃道:“不做似乎要死,做了反而能活,但弑君…我真的不敢啊!” “我真的很想就这么当太子,继续当下去,直到传位给我。” “为什么李期、李越要备战,为什么李骧、李寿想要王爵,他们都在逼我走那条路啊!” “姑娘,你总说你是来帮我的,可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喜儿冷冷道:“废物,到现在都还在犹豫。” “我告诉你,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危险?只有一个根本原因,就是李雄害了你。” “他要是不让你当太子,你现在不知道多潇洒呢,但偏偏他要你做,偏偏你身份又不合适。” “你抢了属于李越或李期的东西,人家当然要杀你。” 李班攥着拳头,咬牙道:“难道,我真的该弑君?据说李期和李越,已经招募了很多兵马了。” 喜儿笑道:“根据情报,李越招了六千人,现在总兵力一万。李期总兵力是九千。” 李班无奈叹息。 喜儿继续道:“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其实李骧、李寿父子不是想封王,而是想害你。” 李班愣道:“害我?” 喜儿道:“他们只是想让陛下死,这样李期和李越才有机会攻打成都,收拾你。” “无论他们谁赢,实力都大大损耗了,李骧父子就有了觊觎皇位的机会。” “他们要的,是最大那个位置。” 李班的脸色瞬间苍白,表情都逐渐变得扭曲,声音颤抖:“那…那我怎么办?我现在还有退路吗?” 喜儿摇头道:“没有,因为你实实在在和陛下的妃子上床了,这事儿传出去,陛下就算不杀你,也不可能再站在你这边了,李期和李越就随时可以杀你了。” “谁让你管不住裤裆里那玩意儿呢,你现在基本上只能死咯。” 李班咬牙道:“不,我不是…我…” “我知道嘛!” 喜儿轻轻笑道:“你是喝醉了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上了那两个妃子的床。”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那两个妃子,其实早就被李骧收买了。” “她们在你的酒中下了药,故意把你拉上床的。” “她们对你的爱,对你的关怀,对你的一切温柔,都是假的,都是做戏,都是为了要你的命。” 李班双眼血红,身体剧烈颤抖着,不可思议地看着喜儿,艰难道:“你是说…你是说…宫里那两个姐姐…在骗我?” 喜儿笑道:“还姐姐呢?真以为她们理解你的痛苦,关心你的身体,爱护你的心灵?” “嘿,其实她们每次和你上了床都要洗三遍澡呢,因为嫌你恶心。” “你啊,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废物。” “谁让你确确实实仁厚呢,谁让你爹死的早呢。” “又老实,又没依靠,当然要欺负你啊!” 李班拳头捏得啪啪作响,面容痛苦,眼中燃烧着凶凶的怒火。 他缩成一团,发出艰难的呜咽声。 喜儿看着他,眯眼道:“但你还有一线生机,就是…按我说的做!” “白天你也看到了,我说过李阙好色,我说过我轻松能拿捏他。” “他已经向你开口要我了,对不对?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对不对?” “只要我一句话,他一定为你卖命!” “毕竟你陛下定的太子啊,他效忠陛下啊!” “又能全了他的忠心,又能让他得到我,他当然愿意支持你。” “有了李阙两万精锐,你怕什么?你什么都不用怕!” “李期、李越、李骧、李寿,还有那两个骗你的女人,他们都该死!你可以复仇!” “现在我告诉我!你要怎么做!” 李班抬起头,双目血红,咬牙切齿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做!” 于是,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在七月初一与七月初二的交替午夜。 病重的李雄喝下了妃子准备好的汤药,陷入了沉睡。 李班在里应外合之下,带着十多个心腹,来到了李雄的寝宫。 他一脚踢开大门,直接冲了进去,大吼道:“对不起了皇叔父!我只想复仇!” 他一刀直接砍了下去! 七月初二丑时! 成都天崩!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进城 “抓!刺!客!” 中年太监跑出了李雄的寝宫,尖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成国的皇宫,也就是太初宫,在顷刻之间,到处都亮起了火焰。 两千禁军开始聚集,封锁宫禁各个通道,无数的太监、宫人、侍女、妃嫔都被惊醒。 “陛下崩了!” 这四个字在到处响起,无数人都察觉到了天崩来临,大战将至。 李班已经悄然回到了东宫,他唤醒了一千东宫禁军,穿上了甲胄,提起了王剑。 “有刺客潜入皇宫,立刻随我前去救驾,维持秩序。” 李班大吼着,脸上没有任何愧疚,只有承担大任的决绝与坚强。 喜儿站在他的身旁,轻声道:“皇宫不重要,让李阙立刻布防四方城墙,阻止外地强兵进城才对。” 李班道:“做戏要做全,我身为太子,不可能第一时间不考虑陛下。” “和禁军统领接头之后,寒暄一番,我再立刻去东方城门找李阙。” 于是,东宫一千禁军和太初宫两千禁军,先是不明所以发生了冲突,打得如火如荼,死伤上百人。 接着禁军统领和李班汇合,连忙说明情况,又止住了争斗,一起将宫内外翻了个遍,堵了个严严实实。 最终他们没有找到凶手。 “到底怎么回事!刺客怎么可能进入太初宫!” 李阙带着数百骑兵赶来,已经急得面红耳赤。 禁军统领咬牙道:“我们正常布防,正常设岗,正常巡逻,哪里知道会冒出什么刺客。” 李阙气急败坏道:“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过暗哨,肯定是内部奸细做的。” “你守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太初宫,记住,是任何人。” “就算是皇后!也不许出去!” 而就在此时,远处两人骑马而来,大声汇报。 “将军!急报!五皇子殿下李越,率领数千大军,已经到了东方城门外二十里处了。” 李阙当即愣住。 而李班趁他反应之时,立刻大喊道:“李越为什么会带领所有兵马回成都?为什么他恰好要到成都了,陛下就遭到了刺杀!” 思维,永远都是先入为主的。 李阙本来还没往这方面想,此刻闻言,顿时脑中嗡嗡作响。 五皇子因太子之位传给李班,向来对陛下不满… 如今,又出了这么巧合的事… 而且,五皇子偏偏是皇宫长大,皇宫内很可能有他的心腹… 那么陛下的死… 李阙微微眯眼,攥紧了拳头道:“禁军守卫太初宫,不许任何人进出,尤其是李越和李期的母妃冉氏。” “老子现在就去东方城门,看看李越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李班当即道:“将军,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 李阙沉声道:“太子,皇宫需要有人做主,你得盯着这里,不能乱了。” “而我…哼,两万大军守城,他李越就算是把命拼了,也进不来一个人。” 说完话,李阙便带着骑兵朝着东方城门而去。 看到这一幕,李班缓缓笑了起来。 喜儿也是轻轻道:“事情成了。” …… “先进城,再夺权,再接管成都,这是必须要有的过程。” 骑在马背上,王猛的声音很平静,前方的成都城墙,已经能够看见轮廓了。 这也意味着,这一次角逐,即将迎来尾声。 李越身披甲胄,面色郑重,声音沉凝:“先生,我们真的已经搞定了李阙吗?他万一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 “父皇刚被刺杀,我们就直接到了,这难免不让人怀疑啊。” 王猛淡淡道:“只要你记得我的话术,和李阙走个过场,让他面子上过得去,有台阶可下,就没有问题。” “他这个人好色,早就被我们吃得死死的了。” 大军朝前,终于来到了东方城门前。 大火焚天,整个黑夜都宛如白昼。 李越带着一众亲卫,起码来到城楼之下,抬头看向城楼,只见无数士兵挺立,战刀已经出窍,寒光凛凛,实在令人心惊。 李阙大声道:“五皇子殿下,你率军倾巢而出,贸然回成都,是何道理!” “难道你不知,擅自调动地方部队到成都,视同谋逆吗!” 李越回道:“我乃陛下子嗣,何来谋逆一说,我是得到确切情报,说太子李班企图弑君,提前登上皇位,才被迫调集大军回成都,为父皇保驾。” “将军,快让我进去啊,父皇已经危在旦夕了,千万要阻止李班啊。” 李阙脸色已经变了。 他瞪大了眼,颤声道:“你说什么?是太子弑君?” 李越道:“千真万确,李班的贴身侍妾,就是我的卧底,我的情报来源极为可靠,让我进城,禀报父皇,一切便都清楚了。” 李阙按着心口,痛心道:“晚了!陛下已经遭了毒手了!” “什么!” 这一刻,李越身影都颤了一下。 然后他仰天哀嚎:“父皇!父皇你怎么不等我…李班!你这个叛逆!父皇对你如此宠爱!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李阙开门!我要进城!为父皇报仇!” 李阙闻言,当即大声道:“开门!让五皇子殿下进城!” 李越心中大喜,先生真乃神人也,当真把李阙拿下了。 “进城!诛灭叛贼!” 他大吼出声,带着九千大军直接朝着太初宫而去。 两万精锐在守城,只要拿下太初宫,配合李阙就能接管成都。 到时候李骧再以太傅的身份站出来,带领百官群臣拥护,我就能顺利登上皇位。 嘿!即使四哥反应过来,也根本来不及了。 至于如何拿下太初宫,那就简单了,禁军只有两千人,东宫禁军也才一千人,加起来才三千,我这九千人之中,其中五千是摆设,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战斗力。 而且,两千禁军还未必支持李班呢。 密密麻麻的战士,已经将各个街道挤满,无数的百姓听到了动静,但却没一个敢点灯的,只是悄悄躲在屋里观察。 于是,站在太初宫门口的李班,便看到了火光冲天,无数战士蜂拥而至。 他看到了李越骑马而来,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李越大声道:“李班,父皇待你如亲子,你为何要弑君谋逆?” “难道你以为,只要你杀了父皇,这成国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吗!” 李班呵斥道:“一派胡言,皇叔父刚刚遇到刺杀,你的大军就已经到了成都,分明你才是凶手。” 李越道:“真相已经查明,你李班深夜行刺,意图篡位,李阙将军已经证实,否则他怎么会放我进来?” “李班,你执迷不悟,到现在还不肯认罪,看来你这是要逼我平叛了。” 李班丝毫不惧,冷声道:“谁是弑君凶手,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李越冷笑不已,他举起了王剑,正要下令。 而此刻,禁军统领站了出来。 他沉声道:“五皇子殿下要当着禁军的面,诛杀太子殿下吗?” 李越脸色一变,眯眼道:“你在维护弑君凶手?” 禁军统领道:“至少在确定太子殿下是弑君凶手之前,禁军都会保护他。” “如果确实证实太子殿下是凶手,那禁军则会铲除他。” “五皇子殿下现在动手,为时尚早了。” 李越张了张嘴,却是转头看向王猛,低声道:“先生…” 王猛平静道:“太初宫及东宫禁军,加起来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却都是精锐。” “你九千大军,其中五千新兵装备简陋,战斗力极低,硬拼的话,只能是惨胜。” “没有必要硬打,派人去叫李阙来,他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李越眼睛一亮,当即喊道:“那我们就请李阙将军来对质评理!” 一连好几个骑兵朝着东方城门冲去。 片刻之后,他们回来了,却没能请到李阙。 李越疑惑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不来?” 手下禀报道:“殿下…城外又出现了一万大军…是…是四皇子殿下来了。” 李越脸色陡变:“什么!怎么这么快!” 第三百四十章 阴谋家 “美女!美女的吸引力是无限的!” “这一点我非常认可先生的话!” 李期坐在马背上,大声笑道:“父皇那些女人啊,真是个顶个的好,打完仗第一件事,我就要去好好享受一番。” “至于李阙,别提了,我可以肯定,你身边那个女人绝对能拿下他。” “毕竟,连我这种老手,都顶不住她的一个眼神。” 唐禹看着前方的城楼,缓缓道:“但是他不可能直接给你开城门,你需要找好理由。” “我教给你的话术,你可要记清楚。” 李期拍着胸脯道:“放心吧!我和李阙很熟的!” 他来到城楼下,直接喊了起来:“小叔!李阙小叔!开门啊!让我进去!” 李阙俯瞰着李期,眼中露出了遗憾之色。 他喊道:“四皇子殿下,回去吧,别进成都了。” 李期大声道:“小叔,李越带领近万大军从我的地盘上路过,赶回了成都,我实在不放心啊,特意回来的。” “父皇现在还好吗?没有出什么事吧?” 李阙郑重道:“陛下,已经遭了刺杀,五皇子已经在城里了…” “李期…看在你我关系不错的份上,我劝你别参与这件事,好好回去做你的将军吧。” 李期心中忍不住大笑,小叔演戏还挺有一套的,这小模样栩栩如生。 他当即正色道:“是谁害了父皇!我要进城平叛!李阙!你若当真是忠臣!就该让我进去!” 李阙沉默了片刻,最终挥手道:“开门,让四皇子进城。” 看到这一幕,唐禹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所推测的所有阴谋,已经全部得到证实,全部浮出水面了。 “进城!” 李期摩拳擦掌,咧嘴笑道:“好久没和我的好弟弟见面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干他,哈哈哈。” “九千大军?屁,他那五千新兵都是买来的,我们六千新兵好歹练了十来天呢。” “况且,李阙站在我们这边,一切就都好说。” 他大摇大摆进了城,上万大军,直接朝着太初宫而去。 于是,太初宫热闹了起来。 宫城之上,两千禁军严阵以待。 宫门之外,李班带着东宫禁军一千人,冷冷看着周遭的变化。 黑夜无风,但火焰照亮了天地。 李越的九千大军聚集在广场的左侧,站满了四五个街道。 李期的一万大军从右侧而来,终于将这座天府广场挤满,连同周边的街道都围得水泄不通。 “我的好四哥!你来得实在太快了!” 看到这一幕,李越露出了阴狠的冷笑。 李期咧嘴道:“李班这个畜生,弑君篡位,我作为父皇的儿子,怎么能不来平叛,怎么能不为成都做主。” 李越道:“成都哪里轮得到你来做主?我和李阙将军会为父皇报仇的。” 李期愣住了,什么意思?李阙这么能演?还把李越骗了? 他大声道:“李阙将军是站在我这边的,他支持我平叛。” 一时间,李期和李越都有些愣住了。 对啊,李阙为什么会同时放两拨人马进城? 他到底站哪边的啊! 难道是…想中立? 两个人,都不禁看向自己的先生。 于是,在这一刻,唐禹和王猛,分别从李期和李越的背后走了出来。 黑夜的火焰中,两个年轻人隔空对视,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们大步朝对方走去,去往了人群的最中央。 他们站在了广场的中间,在相隔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打量着对方,然后同时鞠躬。 “唐嬴子爵如雷贯耳,今日总算得见,果然气质非凡。” “两个多月治理广汉郡,思路清晰,执行力强,大刀阔斧,又紧凑舒展自如,当真是治世之才。” “景略,十分佩服。” 王猛再次鞠躬。 唐禹道:“要说谋略,你才是一鸣惊人,此前只是小有名气,如今在成国一展身手,就足以震惊天下了。” 王猛眯眼道:“看来唐嬴子爵已经看出了很多东西。” 唐禹道:“我说我什么都看到了,你信吗?” 王猛想了想,才道:“我信,如果你能赢我,我愿意听喜儿姑娘的话,真诚辅佐你,认你为主。” 唐禹道:“那么,作为阴谋家的我们,先说一说对方的立场吧。” 王猛看着唐禹,缓缓道:“你选的不是李期,是李寿。” 唐禹也看着他,说道:“你选的不是李越,是…太子李班。” 两人对视着,突然同时大笑出声。 李期和李越在远处看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先生的话什么意思? 没选我? 不是啊,不可能啊,分明从头到尾都在出谋划策啊。 两人懵逼了。 而此刻,四周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呼喊声。 李越和李期的大军开始收缩,开始越站越挤,已经全部被挤到了广场上。 因为背后有人在赶他们! 李阙率领两万大军,已经把四周全部包围了。 他骑着马,快步从太初宫正对的方向走出来,往左看了看李越,往右看了看李期,露出了冷笑。 李期不禁喊道:“先生!你是用了美人计的吧!李阙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 李越也忍不住喊道:“先生,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呢,她成功了对不对,否则李阙不会放我们进城!” 王猛和唐禹都不说话。 但有人说话。 “穿红裙子的?是指我吗?老娘在这儿呢!” 随着轻快的声音响起,李阙的背后,喜儿骑马走了出来。 然后飞快下马,眼睛盯着唐禹,快步朝他走去。 她心情十分激动,但此刻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只是走到两人的跟前,道:“王猛你输了,你该认唐禹为主公了!” 王猛笑道:“我哪里输了?” 喜儿得意道:“你以为李阙会支持李越?不!老娘骗了你!李阙现在支持的是李期!” “兵不厌诈,你总不能不认吧?” 王猛摇头道:“李阙支持李期或是李越,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支持的,又不是李越。” 说完话,他径直朝着太初宫走去,站在了李班的身旁。 李班对着他微微作揖,恭敬道:“先生辛苦了。” 而李越看到这一幕,已经呆住了。 喜儿张大了嘴,喃喃道:“这、这怎么…怎么回事…” 唐禹笑道:“傻喜儿,别在乎他了,咱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说完话,他一把将喜儿抱进怀里,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 “呸呸呸!” 喜儿连忙推开他,大声道:“哪儿来的混蛋!敢占老娘便宜!老娘杀了你!” 说完话,她急切地看了李阙一眼,然后才压着声音道:“唐禹你别乱来呀,我现在还在蛊惑李阙呢,你这么一闹,他万一不帮李期了怎么办?” 唐禹闻言,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又走到喜儿跟前,轻轻道:“他帮李期或者李越都可以,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很想你,我想当着这数万人的面抱你,让他们所有人知道,喜儿是我唐禹的女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喜儿整个人都傻了,一时间哪里还管什么阴谋,噘着嘴就往唐禹怀里扑。 唐禹搂着她,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然后他大声道:“都他妈瞪大眼睛看好了!她叫喜儿!是老子的人!你们都别想了!干!还美人计!美你们亲娘!” 喜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双手环着唐禹的脖子,喊道:“说得好,太好了,天天跟他们周旋,真是恶心死我了。” 她忍不住亲了唐禹一下,娇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出风头?你怎么知道我就喜欢这种轰轰烈烈的爱?” 唐禹干咳了两声,道:“正因为你喜欢,我才这样做的,否则以我低调的性格,还不至于这样喊出来。” 喜儿嘻嘻笑道:“我喜欢,你就愿意豁出去,对吗?” 唐禹道:“当然,谯郡之战让我的宝贝受了苦,成都之战,一定要让你高高兴兴的。” “嘻嘻!” 喜儿扬着眉毛,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干脆把脸贴在他脸上,轻轻蹭着:“那我确实很高兴!哈哈!” 李期忍不住吼道:“唐禹!你到底什么意思!” 唐禹回头看向李期,深深吸了口气,直接喷道:“李期!我甘霖娘!老子忍你很久了!” “你妈的!你以为就你是超雄啊!就你一个人暴躁啊!” “老子早想暴躁了!” “靠!一会儿单挑!” 李期直接懵逼。 第三百四十一章 雄主 唐禹给李期一顿骂,然后长长舒了口气,道:“爽了,这段时间受够了这个蠢货了。” 喜儿攥着小拳头道:“那我等会儿去杀了他,给你出气。” 唐禹摇头道:“不必不必,他蠢归蠢、坏归坏,但毕竟是接纳了我,对我以礼相待。” “我还不至于对他有私仇,非要杀他不可。” 喜儿现在是什么都听他的,哼了一声,笑道:“那就饶他一命,所以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唐禹道:“怎么办?看热闹好了。” “看热闹!看你亲娘!” 李期指着唐禹骂道:“你敢骂老子,而且似乎在骗老子,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唐禹直接大步朝他走去,缓缓道:“宰我?你现在一万大军,有六千人都只认我,你信吗?” “这个时候,你敢动我,你就败定了。” “你只能忍着,并好好哄着我,别让我彻底跟你翻脸,否则你拿你四千人跟他们打?” 李期一下子脸都憋红了,直接拔出了刀,大声道:“你激我?老子不要命了,老子不当皇帝了,老子就偏要跟你鱼死网破!” 唐禹愣住。 妈的,李期的超雄程度真是不一般啊。 唐禹不再回应他,而是高声道:“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 “李阙!站出来吧!告诉他们所有人!你站哪边!” 一时间,李期、李越都紧张了起来,连忙看向李阙。 李阙则是笑道:“早就听说你唐禹的大名了,你那么会猜,倒是猜猜看啊。” 唐禹道:“你既不站李期这边,也不站李越那边,甚至…你也不认可李班。” 李阙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唐嬴子爵名不虚传,的确,李期、李越、李班,我都看不上!” 李期脸色顿时变了,立刻大吼道:“狗日的!你才是想当皇帝那个!” “我就说嘛!你那么好色!怎么可能不觊觎父皇后宫里的妃子!” “你肯定是想要那些女人!选择了篡位!” 说完话,他对着李越吼道:“五弟!这个时候我们不该对着干了!你我合力,先干了李阙再说。” 李越张了张嘴,一时间闹不清局势,下意识问道:“先生,先生…” 然后他才想起王猛已经去了李班那边,一时间六神无主,又连忙看向身旁的侍卫,急道:“尹大师,我该怎么办?” 尹容愣住,指着自己道:“我?我知道个屁啊,我就是个拿钱干活的。” 他说完话,直接往唐禹这边跑来,干笑道:“还是这边安全点。” 喜儿微微眯眼,下意识护住唐禹。 而此刻,一道白光闪烁,祝月曦也出现在了唐禹身后。 尹容连忙道:“别!别误会啊!我只是避避风头…月曦仙子…千万别误会…” 而喜儿的脸色却彻底变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女人来作什么!还想害我吗!” “唐禹,就是她,她在谯郡的时候趁我受伤,差点杀了我。” “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惨!” 唐禹微微眯眼,对于当初谯郡喜儿受伤的事,他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但此刻,他只能低声道:“好,等大事结束,我就为你报仇,狠狠教训她一顿。” 喜儿噘嘴道:“你好敷衍。” 唐禹一掀眉,回头看向祝月曦,呵斥道:“毒妇!你好歹是师叔!怎么能对喜儿痛下毒手!老子真想现在就给你两巴掌!让你跪在地上被万人瞩目!” “你!你…” 祝月曦的心在颤抖。 被挡着几万人这般骂,她无比愤怒,但偏偏,身体却给出极为兴奋和快慰的滋味…让她愤怒又痛快… 以至于,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在抖,感觉身体发软的同时,又觉得屈辱无比。 一时间,眼眶都红了,泪水都几乎涌出。 看到这一幕,喜儿都吓了一跳,低声道:“你、你别骂太狠…我就是想你哄哄我…但我也怕你把她惹急了…” 而尹容则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骇然看了唐禹一眼,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狠人啊,这真是狠人啊,当初在谯郡的时候,也骂月曦仙子,但现在骂得更狠。 这小子真的太猛了,老子一定不能跟他作对。 而在他们几人闹腾的时候,无助的李越,也终于完成了内心的抉择。 他咬牙道:“好!四哥!无论怎样!咱俩是亲兄弟!” “先合作,不能让李阙得逞!” 李阙一连无语,无奈摇头。 他看了四周一眼,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唐禹身上。 他大声道:“唐嬴子爵,你刚刚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立场,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接下来该发生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唐禹,包括王猛,他也想知道唐禹看到了那一层。 而唐禹则是大笑道:“有什么好发生的?有什么好猜的?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就是一场闹剧。” “你效忠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一个人。” “一个影响力大到只要站出来,就能控制一切局面的人。” “他毕竟是这个国家的开创者,是一代雄主。” 说到这里,唐禹直接高呼道:“李雄!出来吧!别装死了!” 此刻恰好一阵狂风,四周的火焰都在摇曳,人们眯着眼,下意识挡着脸。 李期和李越同时变了脸色,连忙看向宫门。 沉重的大门打开,里边是更明亮的火焰。 一个个禁军簇拥着,抬着龙辇。 身穿龙袍的李雄正襟危坐,面色冷漠,目光如炬,分明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 “参见陛下!” 李阙大喊了一声,四周的兵纷纷跪了下来。 就连李期、李越的兵,也脚杆发软,一个个面面相觑,陆陆续续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李雄缓步从龙辇上走下来,威仪尽显,气势磅礴。 他瞥了一眼四周,当即冷喝道:“两个逆子!还不跪下!” 李期和李越对视了一眼,已经是心如死灰。 他们想不到局面会这么发展,他们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局,都是阴谋。 他们感觉,这几个月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喜儿也是愣住了,张了张嘴,喃喃道:“不对…怎么会这样…” “李班!你、你在骗我!你!你装的好像!” 李班面色平静,轻轻道:“喜儿姑娘总不会认为,我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到内宫中去睡皇叔父的妃嫔吧?” “一切的一切,只是皇叔父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罢了。” “否则,我若真杀了皇帝,怎么活着走出内宫的?” 喜儿气得直跺脚,指着王猛大声道:“你也骗我!你是不是早就和李班商量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王猛笑道:“无非几封信而已,这样的谋略本身就很简单,关键是…要引诱两位皇子动手罢了。” “所以我辅佐李越去了,恰好又有唐禹辅佐李期,事情自然也就成了。” “喜儿姑娘,兵不厌诈,你总不会不认吧?” 喜儿攥紧了拳头,然后看向唐禹,一时间又委屈又内疚。 她哽咽道:“我…我…我被骗了,我…对不起我…我该把王猛强行带…” 唐禹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他笑着摇头,道:“无关紧要,被李雄和王猛这等人杰骗,那也是需要门槛的,说明我们家喜儿还是很聪明的。” 这下喜儿更绷不住了,一时间声音都快哑了,泪水都涌了出来:“我…我怕…我怕害了你…快走!快逃!” “逃?” 唐禹傲然道:“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逃的!” “咱们…接着看好戏!” 第三百四十二章 拨开云雾 黑夜,烈火,大风。 万人齐聚,鸦雀无声。 太初宫前的广场发生了太多事,或许在一两千年前,古蜀国的国王戴着青铜面具,手持黄金权杖,进行了加冕仪式。 六百年前,秦国的战马在这里奔驰。 一百年前,丞相的灵柩在这里停驻。 如今,历史似乎又迎来了一个转折点,氐族李氏在这里进行着政权的争夺。 崩溃了,李越崩溃了,李期则是喘着粗气。 阴谋啊,一切都只是阴谋。 当李雄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计划都成了镜花水月。 因为这个开国君主,仅靠个人威严,就足够让所有人跪下。 因此,这里没有声音,只有等待审判的宁静。 “唐嬴子爵。” 李雄负手而立,声音平静:“传言中的你无所不能,这一次似乎也看得很深。” “那么,就由你来说一说,这一次成都之战的始末吧。” “朕这两个逆子,应该听一听真话,应该了解一下作为父亲和皇帝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淡然一笑,道:“你如果能全部说清楚,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毕竟你是人才,而朕从来爱惜人才。” 风吹着,火焰摇曳着,李雄脸上并没有真正的笑容,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感慨。 唐禹道:“好,既然陛下让我说几句,我便把事情都说清楚。” 李期、李越、李班,包括远处的李阙,都不禁看向唐禹。 喜儿抹了抹眼泪,乖乖站在他的身旁。 似乎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唐禹的身上。 唐禹缓缓道:“这一次事情的开始,是太子之位。” “陛下为什么要选李班为太子呢?” “原因其实有三个。” “其一,陛下的兄长李荡,为李氏一族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却最终战死沙场。陛下心中对其有愧,故希望将皇位传于他的后代,也就是李班。” “这,是作为一个兄弟的情义。” “其二,李班的确是一个还不错的晚辈。在众多同辈之中,坏的坏、蠢的蠢、奇的奇、怪的怪…唯独李班愿意读书明理,知孝悌,讲道理,不滥杀,不好色,是仅有的太子合格人选。” “这,是作为一个君王的理智。” “其三,李越、李期之流,自身毛病太大,就算做了皇帝,也一定是昏庸暴虐之君,早晚会葬送江山,葬送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想要安稳活下去,活一辈子,绝不能做皇帝,只能做臣子,上头有人给他们擦屁股,他们才会有好下场。”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慈爱。”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无论是君王之道、父亲之道、兄弟之道,都迫使你只能选择李班。” 李雄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可是李期、李越并不理解这些道理,他们只认为朕偏心,只认为朕把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送了出去。” “他们不明白,作为一个君王,朕不能把江山交给他们那种人,作为一个父亲,朕不能让他们走上绝路。” 唐禹继续道:“但选择李班,毕竟名义上很不合适,群臣反对,皇子不服,你虽然靠着个人威压,将一切反对的声音都盖住了,但万一你死了,成国必乱。” “因此,你要在死之前,帮李班扫清障碍,帮你的儿子们找一个好的归宿。” “而正在你犯难的时候,王猛的信,送到了你的手上。” “他建议你设一个局,一个假死局,来让这一次矛盾提前,你便可以在矛盾爆发的前一刻,站出来处理掉这一切。” “也就是此时此刻,你镇住了一切,并会为李越、李期安排余生,大概率会让夺去他们的权力,让他们安心享受富贵即可。” “李班为人还算善良,也不至于对毫无权力的两个皇子下毒手。” “他做他的皇帝,皇子们就做闲散王爷,成国继续发展下去。” “这就是王猛和你一起计划的事。” 李雄叹息道:“虎毒不食子啊,我=朕又怎么会害朕的亲生儿子,朕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政治没有那么简单,皇位他们拿捏不住。” “借你的口,他们现在至少知道朕这个做父亲的想法了,多谢。” 唐禹笑道:“不客气。” 李雄道:“所以朕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些事本来藏得很深,照理说你不该那么轻易看出来啊。” 唐禹摸了摸下巴,道:“早在我刚到广汉郡不久,就已经看出来了。” “因为我死了两个手下,死于高超的剑术,天下或许仅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我身旁这位…” 尹容连忙缩了缩头,心中暗道不好,他最怕在这种场合露脸。 唐禹道:“稷下剑宫的宫主,当世江湖第一剑客,只有他能做到。” 李雄眯眼道:“这能代表什么?” 唐禹缓缓道:“他到蜀地来做什么?他远在山东,谁去请的他?我曾经做过分析,在蜀地局势恶化之后,根本来不及去山东请他,而在蜀地局势恶化之前,却又没有必要去请他。” “他太远,太贵,但所起到的作用其实是有限的。” “更何况,在蜀地他并不算特别知名,没有人会有动机去请他来。” “不是成国的巨头请他来,那能是谁呢?” “是其他国家的领袖级人物?是外部世家的家主?都不太可能,还是没有动机。”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江湖人请他来的。” “江湖上谁能请得动他?谁能让他不远万里来到蜀地?呵,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圣心宫主那时候还在闭关,五大宗师在负责追杀我,怀悲大师已经武功尽废,泰山雄碑的伤肯定还没好,还能有谁?只有极乐宫主梵星眸或我的喜儿了。” 喜儿忍不住嘴巴翘起,这个时候的露脸,让她感觉十分甜蜜。 唐禹继续道:“我几乎可以确定是喜儿才叫得动尹容,但喜儿为什么会选择不见我?她那么热烈又情绪化的一个人,才不会故意忍着自己的感情。” “原因只能是一个——为了我好,才不见我。”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她选择克制。” 喜儿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然后又得意地看向四周所有人。 唐禹道:“那么,怎样为了我好呢?想到我给她写的信,给她安排的任务,我就明白了,她找到王猛了。” 远处的王猛,缓缓点头。 唐禹笑道:“这个猜测,是怎么得到证实的?很简单,李越得知我在广汉郡,竟然没有来找我,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想来就是王猛。”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只是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 “真正得到证实的,是…七月!” 他看向众人,洒然笑道:“我们当初都在猜,七月要发生大事。” “似乎默认,一定要等到这个时间段,才会出事。” “为何?” “因为这一场成都大战的重点,是李越和李期必须要反,必须要带兵进成都,你李雄才能站出来改变一切啊!” “你生怕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来,又如何找理由剥夺他们的权力?” “所以,李班就要等,等到七月再弑君,因为七月恰好是李期、李越能够勉强完成壮大的最短时间。” “再提前,他们做不到壮大,仓皇之间可能不敢出兵;再延后,又怕夜长梦多。” “因此,七月是最合适的时机!最恰好的时间!”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摇头道:“如果李班真的要弑君,会给两个皇子的准备时间吗?会选择让他们先壮大吗?” “他真有弑君之心,早在四月就动手了。” “这说不通。” “他不动手,偏要等到两个皇子做好准备了才动手,这不是下套是什么?这不是引诱是什么?这不是请君入瓮是什么?” “而你这个开国君王,难道就想不到要帮太子扫清障碍?这也说不通。” 火焰缭绕,唐禹的衣袍飞舞着。 他叹息道:“无数的信息,看似毫不相关,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理智的判断后,把其中可以确定的信息组合起来,把其中不合理的东西做一下反推…” “真相,自然就在心中了。” 万物无声。 喜儿看着身旁的情郎侃侃而谈、自信非凡,心中的崇拜与爱慕已经达到了极致。 原来这一切,他都看得那么清楚,那么明白。 第三百四十三章 大戏开场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唐嬴子爵!” 李雄大笑出声,声音洪亮又高亢,分明是精神极佳的状态,他的病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他看着唐禹,大声道:“分析得很好,不愧是名震天下的人物,不愧是打败石虎的天才。” “朕是爱才之人,只要你肯帮助太子治理国家,诚心辅佐,朕必当你为国士!” 唐禹看着他,缓缓道:“陛下倒不如先把这里处理好,再考虑收服我。” “这有何难!” 李雄傲然道:“这天下是父亲、兄长和朕一起打下来的,如今他们不在了,朕就是独一无二的领袖,朕一声令下,他们每一人都愿意服软。” 说完话,他看向李期和李越两人,厉声道:“两个逆子!现在你们知道朕对你们的好了吧!” “如果不是你们不成器且闹腾,朕何苦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现在跪下来认错,朕便饶了你们的叛逆之罪,仅仅是剥夺你们的权力而已。” “这样,你们也就可以安安心心享受富贵了。” 李越闻言,不禁冷笑道:“父皇,您说得可真好听啊,您立侄子为太子,又千方百计让我们壮大,还搞出假死这一出,让我们造反,然后现在让我们认罪。” “你真厉害啊,算无遗策啊,史书上肯定要写你李雄英明无双了,只不过我李越…就成了史书上的叛贼了,哈哈哈得到您原谅的叛贼,对嘛?” “你成英明神武的皇帝了,李班成了最善良那个了,你们都圆满了,除了我!” “你处心积虑算计的,是你的亲儿子啊!” 说到最后,李越已经声嘶力竭吼道:“可是…可是,那个太子之位,怎么就不可以是我啊!啊!” 李雄冷冷道:“糊涂!难道刚才唐禹的分析你没听见吗!你根本不是那块料!你根本掌握不住这份皇权!” 李越狰狞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掌握不住!你甚至都没让我试一试!” “如果你让我参与政务,协助你理政,我会比李班做得更好!” 李雄道:“混账!你掌握不住,难道还需要朕来提供证据吗?” “一个男人,天天穿女装,抹胭脂,还…还让男人…你…朕都不好意思说你!” 李越愣住了。 被戳穿本质的他,一瞬间软倒在地,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他泪水顿时流了出来,浑身颤抖着。 他张大了嘴,终于忍不住怒吼道:“怪我吗!怪我吗!” “我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 “在我十岁的时候!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李雄顿时瞪大了眼,怒道:“来人!来人快抓了他!不许他胡说!” 李越直接站了起来,痛哭流涕道:“这一切不是我选的,是你把我逼成那样的,你喝完酒就发疯,发了疯就忘了,这也怪我吗?” “我想做个正常人啊,但你正常吗!啊!” “我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再向你屈服的,杀了我吧!” 李雄按住了心口,猛喘粗气,一时间呼吸都上不来了。 他只能艰难道:“逆子!逆子…你…你怎么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连忙看向李期,大声道:“难道,你…你也不肯认错?” “难道你认为,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也是朕的错?” “朕从小教你武艺,让你搏斗,打架,才有了你如今的性格?是吗?你要这么说吗?” 李期眼睛一瞪,直接道:“李雄,我草拟吗!” “要杀要剐随便来,搁这儿给我废什么话!” “老子只想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女人全部睡个遍!” “还认错?我李期长这么大!什么时候错过!” “当年你就说了!弱者才会认错!强者就该杀人和睡女人!” 李雄身体摇摇欲坠,指着李期,手指都在颤抖。 他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哇哇”了两声,最终吼道:“逆子!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说出这等畜生不如的话来啊!” 唐禹不禁摇头,他算是看明白了,李雄可能是真有问题,无论是德行还是教育方式。 李越和李期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李雄这个当爹的,功不可没。 喜儿则是暗暗咋舌,低声道:“我怎么觉着,李期和李越,其实挺可怜的。” 唐禹苦笑道:“可怜?他们现在倒是可怜,平时作恶的时候又不这样了。” “喜儿,这就是烂,一个国家、一个王朝从根基上就烂透了,因此百姓惨,权贵乱,没人真正好过。” “晋国也是这样,没好到哪里去,否则我何必另起炉灶。” 喜儿忍不住抱住他的手臂,道:“我想起在谯郡分别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 “你说你不是要追逐权柄,你要做的是树立纲纪。” “至少…父亲要爱儿子,儿子要孝顺父亲,是这个道理,对吗?” 唐禹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道:“还是你懂我。” “唐禹!唐禹!” 李雄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着四周大吼道:“连唐禹这样的人,都愿意归顺朕,朕有什么不对的?” “唐禹,你快说你奉我为主,你快说归顺我。” 他以为,唐禹此刻归顺他,他就能好受点。 而唐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我不会归顺你的,永远不会。” 李雄的心彻底碎掉,忍不住吼道:“为何?你难道不怕死?” 唐禹耸了耸肩,道:“为何要归顺你?我有什么理由要归顺你?” “你一个氐族人,带着流民到处杀汉人,杀进蜀地之后,又灭了多少汉人?” “即使建立了国家,也改不了那些低级的恶,连儿子都奸的人,也配值得我低头?” 李雄的身体在颤抖,他最怕听到了,就是唐禹这最后一句话。 他认为当初只是一时冲动,况且只有那么…那么几次…或是十几次…但绝对不多! 他双目赤红,咬牙道:“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唐禹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真的以为你赢了?” “你的确有极高的个人威望,足以让所有人都臣服。” “但你觉得,除了你之外,成国谁的权力最大?” 李雄愣住了,毫不犹豫说道:“你是说太傅?” 唐禹笑道:“他是你的叔叔,从小就跟着你父亲到处征战,为了这个政权立下汗马功劳。” “但…你尊重他吗?呵,你刚刚提到了你父亲、你兄长,但你唯独忘了你叔叔也付出了很多。” “你以为,他心中对你就没有怨恨?” “你以为,他做了这么多年太傅,做了这么多年文官之首,就完全没有自己的势力和人脉?” 李雄冷声道:“我知道!他和李寿共有一万八千人!” “那些都是他们带出来的兵!足够听他们的话!” “但那远远不够!” 唐禹轻声笑道:“那么…皇宫呢?这么多年的太傅,他在皇宫里,都没有一点人脉吗?” “这一战,他到现在还没有露面,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早已埋下了真正的祸乱之源?” 李雄脸色当即怒吼道:“李骧!出来!” “李骧!你难道真的要造反?朕这么多年,何曾亏待过你?” 四周并没有人回应,天地都是寂静的,只有风在吹,只有火焰缭绕着。 无数人看着李雄。 而李雄看着唐禹。 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没有人是完美的,朕的确做过一些错事,但还可以挽回。” “李期,李越,无论你们怎么说,朕不会杀你们,朕还是会给你们下半辈子的富贵。” “唐禹,你是名震天下的英雄,朕若是杀了你,也留不下什么好名声。”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笑容,慷慨道:“朕不杀你,朕只会软禁你,直到你有一天服软。” “你们都以为朕病得很严重?哈哈!其实我身体还算健康,至少…” 刀光突现!李雄人头直接飞起! 鲜血喷涌!姜燕披着禁军甲胄,一把抓住李雄人头。 他大吼道:“李雄已死!皇位等你们来抢!” 天地寂静,万物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黑夜未逝。 大戏开场。 第三百四十四章 留不住 烈火焚烧着黑夜,热浪席卷着四周。 姜燕拿着滴血的人头,直接朝天一扔,转头就跑。 直到这一刻,才有人反应过来。 “陛下!陛下!” 禁军统领目眦欲裂,怒吼出声:“快救驾!抓住那个人!” 救驾是没得救了,但抓姜燕…呵,姜燕四周上百禁军,都在保护着他,护送着他撤退。 远处的李阙发出痛苦的嘶吼,噩耗来的太突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李期则是瞪大了眼,不禁吼道:“谁杀的我父皇!真他妈痛快!好羡慕啊!” 一时间,整个广场乱了起来。 在人群之中,李寿终于出现。 他狂跑了出来,大声道:“五皇子殿下!你还发什么呆啊!立刻组织手下回头突围!我的人会接应你的!” 李越爬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还在缓冲。 李寿吼道:“陛下已经死了,你是皇子,你是继承者之一,这一战不能败,一切还有机会。” “我答应了要支持你的,我们是盟友啊,你忘了吗,快回头突围。” 李越如梦初醒,对啊,我怎么总盯着王猛,他的背叛不是让我失去了全部啊,我还有李寿的支持啊。 他当即捡起了王剑,仰天大叫一声:“跟我回头突围!谁敢抗命!” 李雄死了,没有人再能震慑所有人了,李越的手下也慌忙大喊了起来,朝着后方杀去。 李阙的两万大军,的确已经铺开,但犹豫兵力分散包围两个皇子,在加上李寿的袭击,根本锁不住李越的突围,硬生生被李越撕开了口子。 而另一边,李期也反应了过来,趁着局势混乱,大声道:“快突围!往东突围!快!” 唐禹连忙道:“四皇子殿下等我,你跑了,他们打我怎么办啊。” 李期吼道:“等你妈!你把老子耍得团团转!” 唐禹道:“糊涂!没我在!那六千新兵你怎么指挥!” 他拉着喜儿,连忙跟了上去,摆手道:“先打完仗再说!” 尹容一看局势乱了起来,知道再不跑就没命了,于是也连忙跟着唐禹跑。 “先生,这…这下该怎么办啊!” 李班直接愣住了,连忙看向王猛。 “额…等死吧你…” 王猛说了一句,直接撒丫子就跑,跑到了唐禹身旁,才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李阙,愤怒且六神无主,咬牙切齿道:“报仇!为陛下报仇!” 但他该找谁报仇呢,李期、李越都在突围,这个仗怎么打啊。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唐禹的喊声:“显然是李骧干的好事啊!除了他谁能渗透禁军啊!拦住李越,别让他跟李寿跑了!” 李阙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一切的罪恶,一定有唐禹的参与。 但偏偏,唐禹说的很可能是实话,禁军都是经过多年培养的陛下心腹,皇子们是不可能有机会和力量去渗透的。 只有李骧这个从开国到现在的太傅,有那个力量和机会去不断渗透。 李骧…李骧,你是陛下的叔叔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李阙眼眶通红,终于怒吼道:“杀!给我堵住李越和李寿!不能让他们跑了!” 混战已经开始,成都的街道铺不开兵,两万人的确不少,但很难在短时间取得优势,都是在巷战而已。 李寿与李越的兵,前后呼应,强行突围,很快就撕开了防线,并开始朝西退后。 李阙再无顾忌,只是咬牙道:“跟他们拼了!” 双方你追我赶,杀得昏天黑地,终于杀出了城池。 而此刻,李阙愣住了。 他看到了成都城外,无不尽的火把和足以焚烧天穹的烈焰。 密密麻麻,这里站了数不清多少人。 李寿握着李越的手,回头看向李阙,然后大声道:“李阙!收手吧!陛下都死了!你想要亡了成国吗!” 说完话,火海之中,身披甲胄的李骧大步走了出来。 他目光如炬,面色冷漠,沉声道:“这成国的江山,是我和兄长一起打下来的,李雄只是我们的晚辈。” “李阙,你自己说,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坐那个位置吗?” “好!你认为我没资格,我认!但李越凭什么没资格?” “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死了,李越为什么不可以当皇帝?” “难道你想当皇帝?还是你依旧支持李班?” 李阙直接大声道:“别说了!我不会被你们蛊惑的!” “陛下选的太子!我肯定认!” “有我在,你们别想篡位!” 李骧眯了眯眼,缓缓道:“我与李寿带了一万八千人过来,加上五皇子殿下的九千人,共计两万七千人,你怎么打?” 李阙冷笑不已:“两万七千人,其中有五千都是新兵,另外剩下的,战斗力也远比不上我这些精锐。” “我不敢保证能灭了你们,但打退你们,还是轻而易举的。” 李寿不禁笑道:“是这样吗?那李班怎么办?” 李阙闻言,一瞬间脸色苍白了。 而此刻,另一边,几乎要逃出城的李期,被唐禹喊住了。 “殿下,跑什么!” “李阙带着人去追李越了,这是你的好机会啊!” “直接回头杀进皇宫!那两三千的禁军挡得住我们一万人吗!” 李期咬牙道:“老子不会再信你了!” 唐禹道:“糊涂,这和信不信我有什么关系?你杀回去,以皇子的身份,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那些禁军挡得住你吗?” “你可以杀个爽!连李班一起杀!” 李期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 唐禹继续道:“李雄死了,禁军军心不稳,你是皇子,现在兵力又多,他们不会死拼的。” “他们会向你投降,你可以大摇大摆进皇宫…” “李越勾结李骧,杀了陛下,李阙肯定跟他们没完。” “只要你杀了李班,李阙只能支持你,支持已经控制皇宫和禁军的你,没有别的选择。” “那时候,你就稳了。” “还不快回去!杀个痛快!” 李期喘着粗气,咧嘴道:“老子不信你!” 唐禹道:“我说过了,信不信我,没关系。” “重要的是,你父王的妃嫔…正在内宫等你呢,她们期待男人很久了。” 李期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拔出刀吼道:“不出城了!杀回去!杀李班!” 这厮直接冲了,再无顾忌。 看到这一幕,唐禹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事情终于发展到了这个阶段,真是不易啊。 “可是我不服。” 平静的声音,从唐禹的背后响起。 唐禹回头,看到了面色淡然的王猛。 “你不是靠计谋战胜我的,你是靠武力。” 王猛郑重道:“如果不是那个刺客杀了李雄,你根本没有嬴的可能性。” 唐禹道:“如果我找祝月曦,让他当着几万人的面,强行杀了李雄,这才是靠武力。” “而我是怎么做的,我提前两个月就把姜燕送到了李寿的身边,李寿很快联系到了李骧,李骧在五月底的时候,就把姜燕放进了禁军之中。” “一个太傅,在朝十几年,精挑细选,从禁军的二十个小队长里边,选出了合适的卧底,并不断诱导、买通、控制,培养成自己的人——这难道不是智谋?” “我提前猜到李雄和你在设局,我提前把姜燕安排进禁军之中,在最合适的时候,打掉最关键的人物——这难道不是智谋?” “靠武力赢你?错!其实我真的想过靠武力赢你!” “我问过月曦仙子,可是就算是她,也做不到在禁军的保护下,强行杀了李雄。” 王猛沉默了。 唐禹进一步说道:“刺杀有什么不对?李雄不死,没人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做大事。” 王猛依旧沉默。 最终他叹息道:“你说得对,李雄不死,确实没人可以做事。” “我认输,我没能提前考虑到这一点,做出最佳防范。” “我…疏忽了这最关键的一环。” 说完话,他对着唐禹深深鞠躬。 他眼神清澈且坚定,郑重道:“使君,我出身贫寒,靠卖畚箕度日,虽有幸读书识字,却也不过无名之辈。” “幸有赵国侍中徐统,认我为才,屡次举荐我做官,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四个月前,徐统已将我推荐给了龙骧将军苻雄为谋士,我也答应了。” “只是还未出发,便被喜儿姑娘抓了。” “我被迫无奈,编出智谋对决的计策,企图先打败你,再洒然离开。” “如今我失败了,但我依旧乞求使君,放景略回赵国,为苻雄将军做事。” “这是我对徐统的承诺,请使君成全,景略感激不尽。” 喜儿顿时骂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分明你答应了…说输了就…” 唐禹握住了喜儿的手。 他看向王猛,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 唐禹沉默着,最终笑了。 他无奈摇头道:“正如曹孟德留不住关云长,遗憾啊。” “但我唐禹,不是没有胸襟的人。” “我让你走。” “但若是有一天,你再败于我手呢?” 王猛正色道:“那…景略当为使君鞠躬尽瘁!九死不悔!” 唐禹摆了摆手,叹息道:“去做你的谋士吧,既然留不人,便留一个人情。” “王景略,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那时候,或许我们已经是敌人了。” “那时候,我会再次打败你,让你心服口服。”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太子之死 黑夜未尽,天上的残红是火焰的光。 喜儿的脸上满是怒意,唐禹心中也不无遗憾。 但王猛的身体毫无价值,他的智慧才是无上瑰宝,强行留住他没有意义,再养养吧,或许他能更成熟、更壮大。 “尹容。” 唐禹看向旁边吃瓜的老头,缓缓道:“帮我保护王猛,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尹容点头,下意识说道:“十两黄金。” 唐禹道:“那别送了,咱们谈一谈你杀我两个手下的事,月曦仙子。” 祝月曦站了出来,目光锁定了尹容,强大的气势已经涌了出来。 “胡闹什么!” 尹容直接从怀里拿出十两黄金,递给唐禹,干笑道:“我是说…你愿意把王猛这种人交给我保护,那简直就是看得起我啊,我能白要这种荣誉吗,我肯定要花点钱啊。” “来…来啊小友,快收下吧!” 说到最后,他额头都有汗水了。 唐禹摆了摆手,道:“赶紧走吧,对我的朋友好一点,最近他很累。” “明白!明白!” 尹容连忙拉住王猛的手,压着声音道:“快走啊!” 王猛挣脱,他看着唐禹,别无言语,最终深深鞠躬而下。 然后他看了一眼火焰缭绕的天,跟着尹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直到此时,喜儿才跺了跺脚,咬牙道:“没一个好东西!” 唐禹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担心,该属于我的,终究会属于我。” 喜儿噘着嘴,有些不满,有些沮丧。 “你…你好不容易交给我一个任务,我都还办砸了…” 她声音有些小:“王徽陪着你患难与共,谢秋瞳手里有兵,随时可以帮你…” “我…我算什么…什么都做不好,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差点害了你…” 她低着头,心中的沮丧只有她自己知道。 唐禹道:“你的作用也很大啊。” “少来哄我。” 喜儿撇嘴道:“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根本什么都没做,看似机灵得很,但遇到你和王猛这种太聪明的,就被耍得团团转。” “我没什么作用,纯粹凑了个热闹。” 唐禹道:“你来蜀地,觉得这里怎么样?” 喜儿爱答不理的,叹了几口气,才道:“还能怎样啊,惨呗,烂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唐禹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轻道:“世界很烂,蜀地也很烂,但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依然爱这个世界。” “讨厌!” 喜儿一下子眼眶就红了,忍不住喊道:“哪里学的这种话,骗人眼泪…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总在沾花惹草,所以学了这么好听的话。” 唐禹摇了摇头,看向天空。 他的声音有些感慨:“我知道这里很烂,基于常识,也基于聂庆对我的描述。” “我来这里,是基于政治环境的考虑,未来发展的构思…” “可那些关于理智的东西,并不能让我的心加速跳动,并不能让我的血液变得更炙热。” “可想到,你也可能会来蜀地看我,我们可能会在这里相遇,我就充满了憧憬,期待着相遇的甜蜜。” 喜儿这次不说话了,只是看了唐禹一眼,便低下了头。 唐禹伸手轻轻擦着她的眼泪,低声道:“你总是说自己没用,说自己是妖女,贬低自己…” “可你没有想过,你只是单纯的存在,就已经让我充满惊喜。” 喜儿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她的声音很小,很低,却蕴蓄着她竭力的温柔:“我有那么重要吗?” 唐禹笑道:“没有你,我已经死了。” “噗!” 喜儿一下子啜泣出了声,她抬起头阿里,双眼清澈,泪痕满面,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 她微微歪着头,呢喃着:“想要你死,先杀了我。” 唐禹捏着她的脸,轻声笑道:“我才不会死,我答应过一个人一件事,还没做到呢。” 喜儿道:“答应过谁?什么事?” 唐禹看着她说道:“我答应过你,为你的父母和弟弟报仇,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瞑目。” “呜…” 喜儿捂着嘴,希望自己不发出狼狈的哭声,但那压抑的呜咽,却让她浑身颤抖。 下一刻,她就发现自己被唐禹背在了背上。 他在往前走,他的声音洒脱而坚定:“走!咱们再进成都!去见证这一场战争!” “我们去寻找残酷现实的背面,去看一看人性的余温。” 喜儿没有说话,只是环抱着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背上。 他的背很宽阔,很暖和,很厚实,像是一座大山,像是永不倒塌的城墙。 好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忘了。 很快,喜儿想起了。 那时候还很小很小,父亲总背着她,无论去哪里。 想到这里,喜儿把脸贴在唐禹的背上,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眼中是难言的依恋和迷离。 而成都城,此刻已经成了炼狱。 李阙还在城外与李越、李骧父子对峙,李期却以超雄姿态,杀向了太初宫。 他此刻也像是长了脑子,大声道:“禁军拦我做什么!父皇都死了!老子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你们该听我的才对!” “就算不听我的,也该保持中立啊!” “要再敢挡我!嘿!全寄吧杀了!” 禁军统领大声道:“四皇子殿下,这是太初宫,是我等守卫之职责所在,就算陛下崩了,也不能让你随意杀戮。” 李期指着他吼道:“来人!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慢!” 禁军统领道:“但殿下毕竟是皇子…我们做臣子的…不能反叛啊…” “我们…我们先撤了!” 本来还想讲究一点气节,但没想到四皇子根本不讲理,禁军统领果断选择撤退。 李期大笑一声,直接喊道:“来人啊!杀!杀了李班!” 四千精锐,全部朝前涌去。 李班是有东宫一千禁军不错,但经历多次打击变故,此刻军心已经涣散,随着李期的冲锋,一千人散的散、逃的逃,敢拼命的只在少数。 李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在黑暗中,在火焰中,在惨叫声中,释放出最后的生命力量。 这一刻,李班彻底崩溃。 他跪在了地上,仰天大喊:“别杀了!全部投降吧!” “我认输!我去死!” “李期!住手!” 李期提着刀快步跑到前头来,看着李班身旁仅剩几十个人,不禁咧嘴笑道:“你们也太废物了,这才一刻钟,就快没了。” 李班推开护在他身前的众人,喘着粗气道:“让他们走,我把太子之位给你,我把命也给你。” 李期道:“杀了你,一切也都是我的,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让我停手?” “这不就相当于,我裤子都脱了,你告诉我你是男的…那太扫兴了。” 李班满身是血,恰好看到远处走来的唐禹。 他忍不住大喊道:“唐禹!故事里都说你是个好官!你帮我一把吧!” 他的声音都已经哑了,哽咽道:“帮我…救救他们…” 李期回头,瞪眼道:“你别开腔啊,我现在杀得正爽,突然忍住不释放,对哦身体不好的。” “惹恼了我,我连你也一起杀。” 唐禹并没有说话,但四周的人开始朝他身旁聚集。 史忠带着三百精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表情冷漠,气势惊天。 彭勇宛如一尊铁塔,带着一千忠勇营士兵,从李期的队伍里分离出来,来到唐禹身后。 唐禹并未说话,而是快步朝前,来到李班的身旁。 李班看向唐禹,露出了凄惨的笑容。 风吹过他的面庞,血污已经干涸。 他轻轻道:“唐嬴子爵,你是…你是很有智慧的人,对吗?”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唐禹并无言语。 李班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做一个那么坏的人,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见唐禹不说话,便释怀一笑,眼泪流出的同时,呢喃道:“我知道…我其实都知道…” “这天下…真如一个垃圾坑,苍蝇飞舞,蛆虫遍地,一切都在腐烂。” “活在里边的人,只能磨牙吮血,手持凶器,目露凶光,残杀着每一个同类,吃肉饮血,敲骨吸髓,直到再无活物。” “我这种比较干净的,不那么凶的,自然该死的早一些,成为残酷者的食粮。” 他捡起了地上的刀,直接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眷恋。 他只是在最后的一息,抓住了唐禹的衣袖,声音颤抖:“我听说过你的故事,天下大同,是真的吗?” 唐禹看着他近乎哀求的眼神,点头道:“是。” 李班笑了,手垂落而下,在地上抽搐着、痉挛着,释放着生命最后的力量。 而被他保护下来的那几十个人,没有言语,只是提着刀,朝着李期冲去。 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最终世界的安静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还有奇兵 唐禹站了起来,看着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久久无言。 火焰还是在烧,那么炙热,那么明亮,却始终烧不穿这黑暗的天,照不亮这残破的地。 李期发出了狂笑之声,他看着太初宫繁华的楼宇,大声道:“再也没人能挡住我了,杀进去!杀进去!把他们都杀光!” “只能杀男人!听清楚了吗!哈哈哈哈!” 他迎来了朝思暮想的时刻,带着四千精锐冲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发现,五千新兵,根本没有随着他进宫。 他似乎不在乎。 他只在乎宫里的女人,从小把他养大的那些姨母。 太初宫迎来了最残酷的杀戮。 杀红眼的兵不再管那么多,一路往里冲。 杨荣大声道:“殿下,留点活口啊,这毕竟是咱们要住的地方啊。” 李期道:“这不是留着了吗,只杀男人啊。” “哎?这个你怎么不杀!” 杨荣道:“这是太监…” 李期瞪眼道:“你脱他裤子看了吗?扯淡!太监也杀!” 对于李期来说,这是一场盛宴。 非但杀得痛快,而且也即将得到更多的美色。 他带人冲进了后宫,大笑道:“把女人全部抓起来!哈哈哈哈!不许她们穿衣服!一件都不许!” “谁敢穿衣服!就把她脑袋砍下来!” 他近乎癫狂,但杨荣一把拉住了他,高呼道:“殿下!等尘埃落定再享受也不迟!” “先去金殿找玉玺啊!” 李期吞了吞口水,最终保持了一点理智,吼道:“后宫封起来!谁都不许进出!” 而此刻,李阙带着两万精锐,已经回到了太初宫门外。 他看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看到了太子李班的尸体,看到了血流成河的皇宫。 这一刻,他也近乎崩溃,痛哭哀嚎道:“陛下…陛下啊…臣愧对于你啊!” “臣该怎么办啊,太子殿下死了,我该支持谁…我该怎么样守护您的基业啊陛下!” 他哭得痛不欲生,又看到了唐禹站在远方。 他连忙跑了过去,牙齿都在颤抖:“唐禹,你告诉我,身为蜀郡郡守,我该怎么办?” “我以为有两万大军就可以改变一切,守护住一切,但…但我却什么都没守住。” 唐禹指了指皇宫,轻声道:“支持李期,你愿意吗?他就是个杀人狂魔,他如果当了皇帝,有谁会好过?” 李阙哽咽道:“我自是不愿支持他的。” 唐禹道:“那支持李越?” “绝不!” 李阙大怒道:“他勾结李骧父子,害了陛下,我岂能支持弑君叛贼。” 唐禹叹息道:“让路吧,李将军,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了。”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再忠心也只是官。” “官,不该管皇族的事啊。” 李阙垂头丧气,喃喃道:“可是叛贼…” 唐禹道:“如今的情况是,谁输,谁就是叛贼,谁赢,谁就是正统。” “等一个结果吧,无论谁赢,你继续做你的官。” “这样,成国虽然变了天,却也不至于要灭国。” “你一旦这样继续打下去,兵都全打没了,晋国就该杀来了。” “到时候,李雄的基业拿什么去守?” 李阙痛苦不堪,最终抱住了脑袋,艰难吼道:“撤!往北撤…不再参与皇族内部夺权…” 无精打采的兵,开始朝北撤退。 李阙看向唐禹,道:“我该恨你吗?你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唐禹表情平静地看着他,认真问道:“如果我不来,成国会不会乱,会不会有今天?” 李阙沉默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太子确定是李班的那一刻,今天就注定了,你来不来都会发生。” 唐禹眯眼道:“你还以为混乱的根基是太子之位?那如果太子是李期呢?成国会好吗?可能会更惨。” “是李越呢?会好吗,李期会闹,会反。” “永远无法避免的。” “因为混乱之源,是李雄。” 李阙身影顿时一颤,几乎都站不稳了。 唐禹道:“一个流民帅,一个开国君主,他完成了国家的政权构架,也在一定程度上治理了这里。” “但他任由宗室独揽大权,勾结当地豪族,把百姓当成羔羊鱼肉,肆意杀戮,肆意践踏,算得上好皇帝吗?” “他十几个儿子,其中李越、李期是最优秀的,但你看看这两人是怎样的?” “他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他是怎么教育儿子的?怎么以身作则的?” “这个贵族集权的国家,领头的都烂了,追随的能不烂?” “李班说,这里就是个蛆虫遍地的垃圾坑,其实没说错。” 李阙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他知道唐禹说的是对的,但他不愿承认,因为…李雄对他有恩,他是既得利益者,他不是被欺压的那个,他不是鱼肉。 沉默了很久,李阙才抬起头来,叹声道:“谁最终会赢?” 唐禹道:“李寿。” 李阙道:“为何不是李越?” 唐禹道:“他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李阙看着自己的兵撤退了,他张了张嘴,咬牙道:“我等!我等一个结果!” “我要看看!一切是不是如你所说!” 他并没有等多久。 李越带着兵终于到了。 他目露凶光,看着太初宫的大门,不言不语。 李阙站了出来,声音坚决:“五皇子殿下!太子死了!” “你和四皇子,谁要继位,你们自己说了算吧。” “我们做臣子的,不参与了。” “但是!” 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但是李骧父子作为臣子,胆敢再参与皇权内部的斗争,那我作为臣子,也要参与,我和你们拼了。” 李寿站了出来,郑重道:“不错,作为臣子,我们地区不该再参与皇族内部斗争,只要不是太子李班,什么人都可以。” “五皇子殿下,李越现在只有不到四千人了,而你有九千,你去争取属于你的东西吧。” 李越深深吸了口气,狰狞笑道:“好!终于等到今天了!” “四哥!你的五弟真要和你亲热亲热了!” 太初宫门口,李期骑马走了出来,大笑道:“痛快!总算能和你打一场了!” 大战一触即发,李越和李期,一个不到四千人,一个足有九千人。 但李越的九千人,其中五千的新兵,战斗力很一般。 因此…他就算是胜,也是惨胜。 李阙松了口气,喃喃道:“是五皇子…倒是…倒是也能接受了,只要不是李期就行。” “因为我感觉,如果是李期…他会肆无忌惮杀掉所有人。” 唐禹道:“李越不是李期的对手。” “什么?” 李阙疑惑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李越虽然喜欢扮女人,但他脑子没什么问题,至少比李期强多了。” “李期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他有个好先生。” 说到这里,唐禹直接高呼道:“李期!四皇子殿下!你能走到今天!真的很幸运!” “幕后的功臣,也该出来亮相了吧!” “张高!装死几个月!该出来了!” 话音落下,在远处的黑暗之中,传出了大笑之声。 早已死去的张高,骑着马,在十多个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大笑道:“殿下!李琀四千大军已至成都!一切可以收网了!” 李期兴奋不已,直接喊道:“好五弟!哥哥来了!杀!” 大战,再次开始。 张高看向唐禹,忍不住疑惑道:“唐嬴子爵,我真是很好奇,你凭什么可以看出我是假死?” “我自认为,我做的天衣无缝,我当时死的时候,吃了武林中最珍贵的绝息丹,你匆匆一睹,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唐禹道:“原因只有一个。” “什么?” 张高很是好奇。 唐禹笑道:“李期对你的妻妾垂涎不已,但我监视了两晚,他都没去搞。” 张高当场愣住。 唐禹道:“当时,我专门给他说可以不禁欲了,但他都没对你的妻妾下手。” “那只能是一个原因——你没死。” 第三百四十七章 森罗炼狱 这样荒诞的理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绝不能算证据。 但如果是李期…那可以说是铁证如山、百口莫辩了。 张高也是愣了好久,才放声大笑:“早知如此,我便让殿下放开了玩,把那几个倒霉婆娘都玩死得了。” 唐禹闻言,大为震撼。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啊,有魄力。 但因此,唐禹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眯眼看着张高,轻轻道:“连妻妾都可以供人淫玩,张先生这是在效仿易牙烹子献糜啊。” 张高脸色瞬间变了。 唐禹道:“以李期的脑子,以他对你的重视…呵…将来他当了皇帝,你还姓张?你恐怕要姓赵了。” 张高厉声道:“你唐禹叛逆做惯了,自然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就大业,牺牲几个女人算什么。” “等殿下上位,我就是丞相,我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说到这里,他咧嘴笑道:“况且…此时此刻,已经不由你们决定什么了。” “因为…大战已经开始了!” 大战的确开始了,李越九千大军,直接朝着李期四千大军杀去。 在唐禹和李阙的兵都撤开之后,太初宫的广场成了他们分出胜负的战场。 没有战术,没有阵型,只是大军对冲,把穿着不同衣服的人都杀了,仅此而已。 喊杀声震天,四周的火焰都因此熄灭,天黑得让人窒息,仿佛这不是三伏盛夏,而是凛冽寒冬。 李阙看到这一幕,脸色苍白,张着嘴,几乎要呕吐。 他见过战场,他是从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将军,但此战的每一个士兵、每一条命,都是成国的根基,都是陛下的心血啊。 “住手!住手!” 李阙大吼道:“停下啊!我叫你们停下!” 他的声音太渺小了,在上万人对杀的森罗炼狱中,没有人能听到任何声音,只能凭借杀戮的本能让自己多站一会儿。 李期在狂笑,他不到四千人的部队,面对李越九千人,是处于绝对的下风。 但他根本不心慌,因为他清楚对方有五千新兵是买来的,根本经不起真正的考验。 也正如他所料,大约一刻钟后,李琀的四千精兵,终于到了。 “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都不留!哈哈!” 李期提着大刀,在人群中疯狂砍杀,着,肆意享受着他的“饕餮盛宴”,杀得面红耳赤,心潮澎湃。 而作为守护成国边境的精兵,李琀所带来的兵,都是常年在战场上的铁血好手,他们的加入,让李期的兵力总数来到了八千,虽然数量依旧不如李越,但战场已经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李越的五千新兵面对这么残酷的战场,纷纷吓得转头逃命,九千大军,开始出现了溃散。 溃散就如同崩溃的大坝,只要有一点缺口,就会不断放大,直到完全崩塌。 一个人开始跑,就会有十个人想跑,一百个人,一千个人,蔓延全军。 士气彻底消散,战争直接没了悬念,而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李阙和唐禹站在远处,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也是心惊肉跳。 此刻,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成了照进眼前的现实,那刺鼻的血腥味,在稀释每一个人的理智,在冲垮人性的防线。 杀人,成了本能,成了不需要理由的事。 刀剑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哭声、笑声、风声… 黑暗的夜,璀璨的火,远处楼宇的轮廓… 破碎的尸体,抽搐的将死者,翻滚嘶吼的伤者,提着刀的刽子手… 这一切的一切,动静相融、光暗相生的残酷画卷。 主宰天府之土的权力宫殿,见证着这里正变成修罗地狱。 但巍峨的宫殿并不言语,只是默然俯瞰着众生,等待着痴昧的灵魂前来索取。 “权力”并不怕索取,索取的过程,正是它吮吸且壮大的过程。 “陛下!” 李阙几乎崩溃,他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陛下,臣无能啊!臣无能啊!” 这个勇猛的将军,已经足够聪明,却也从来没有处于过这样的位置。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帮谁?杀谁?都杀?还是阻止? 他做不到,他只能陷入痛苦之中。 天似乎更黑了,像是起了黑色的大雾,让火焰的光芒变得浑浊。 漫长的大战,接近了尾声。 李越的九千大军,跑了一半多,剩下的一小半,全部被杀了。 而李期、李琀将近八千精锐,只损失了一千多人。 军心、气势,在这样残酷的战场中,决定了太多太多。 “哈哈哈哈!抓活的!抓活的!” 李期大声道:“不许杀我五弟!谁都不许杀他!” “他是老子的亲弟弟!都给我注意点!” “我要亲自杀!” 他提着刀,朝着李越大步走去。 而此刻,李阙再也忍不住了。 他冲了出去,大吼道:“李期!你还是人吗!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么忍心!” 李期喘着粗气,吞着口水,兴奋道:“我杀过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唯独没有杀过自己的亲弟弟啊,我总要体验一下这种爽感吧!” 李阙眼眶都红了,直接拔出了刀,厉声道:“你敢!我…我不能连陛下的子嗣都保不住,李期,你敢杀皇子,我就跟你拼了。” “拼了?” 李期眼睛一亮,充满惊喜。 张高连忙道:“殿下!大局已定!无所谓了!听李将军的!” 他快步跑了上来,正色道:“李将军,成国遭此大劫,实力大损,还望李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再打仗了。” “四皇子殿下不会杀李越的,因为殿下不能弑弟。” “我们只将他软禁起来,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保证他下半辈子无忧。” 李期瞪着眼,看向张高。 张高低声道:“殿下,先稳住李阙,后续我们还可以用李越的命去控制李阙,先当上皇帝再说。” “若是没爽够,后宫还有很多女人对不对,边玩边杀怎么样?” “如果还不够爽,属下家里还有一堆妻妾呢。” 李期这才常常舒了口气,满意点头道:“来啊,把李越关起来,不许杀他,他可是我的亲兄弟。” 李阙这才慢慢放下了刀,身体颤抖着,让开了路。 而此刻,李越浑身是血,无力地坐在尸体上,已经是满脸的绝望。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李阙,然后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反而平静了,正常了,像个男人了。 “李将军,别打了,不要再死人了。” 他的声音带着解脱,带着疲惫,也带着唏嘘。 李阙哽咽道:“五皇子殿下,你放心,我一定保住你。” 李越摇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害我的人,既是皇帝,又是父亲,谁能保住我呢?” “我们的命都是他给的,我们只能忍受,只能让他把我们捏成各种扭曲的形状。” 他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呢喃道:“从十岁开始,我的人生就变了。” “父亲成了恶魔,皇帝成了梦魇,兄弟把我当异类,官员把我当废物。” “荆棘遍地,陷阱重重,到处都藏着妖怪,里外都飘着厉鬼…” “我几十年来刨食其中,满面狰狞,磨牙吮血,拼尽一切想要找到一丝快活。” “可悲的是,唯一能让我快活的事,竟然是我遭受的罪。” “这就是我的世界,人们羡慕我是皇子,我位高权重,我富贵奢靡…” “但如果可以选,我宁愿自己没来过。” 李阙闻言,不禁痛哭出声。 李越道:“将军,你是忠臣,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吧。” 李阙看向他。 李越轻轻笑道:“别给我下葬,就让我腐烂在未知的地方,让我做一个孤魂野鬼吧。” “我不想再见到李雄,哪怕是黄泉路上。” 说完话,他捡起了地上的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 第三百四十八章 忠臣 伸手挥舞,拨不开笼罩的黑雾。 这是黎明之前,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火焰在四周燃烧着,又被鲜血污染,破碎成零零星星的花火,在大风的吹拂下不断熄灭。 李阙跪在地上,身体颤抖着,将李越抱了起来。 他发出压抑的哭声,艰难站起,逐渐朝着唐禹走来。 他的表情已经扭曲,心中的痛楚难以表达,只是哽咽道:“我看着他出生的,那时候我们还不在成都,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团结,为了一个理想,为了一个家园。” “为什么我们活得比以前好了,却反而迎来这样的结局?” 唐禹道:“这片土地上,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李阙声音沙哑:“我该怎么办?他不想被埋葬,难道我真要让他暴尸荒野吗?” “我应该找一个干净的地方把他埋葬,可…” “可我找不到…找不到干净的地方。” 唐禹叹了口气,缓缓道:“烧了他吧,把他的骨灰洒进江河之中,让他随波逐流,去往辽阔的大海。” 李阙充满悲悯,将李越的尸体交给了亲卫,然后看向前方。 前方的李期在大笑,对于他来说,快乐还没有结束,后宫之中还有很多妃嫔在等着他。 张高和李琀都在笑,那是胜利者的姿态。 前者会是丞相,后者会被封王。 他们再也不担心什么了,什么李寿、李骧,都不是威胁。 因为他们坚信,李阙无论如何也会站在陛下亲生骨肉这边,而不会站在李骧那边。 有李阙在,李骧父子应该会老老实实撤兵。 一切尘埃落定了。 四皇子李期,夺嫡成功了。 而李阙,也的确是这么想的,他被迫也要支持李期。 “只可惜啊…李期做了皇帝,对于成国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结果。” 李阙的声音有着无尽的悲伤。 唐禹摇头道:“他做不成皇帝,因为李寿要跟他拼。” “李骧父子,一万八千大军现在已经杀进来了。” 李阙狰狞道:“他们敢!我还没死呢!我手底下两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 唐禹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李寿骑马而来。 他没有带领大军,只是带了几十个亲卫。 他没有管李期,而是大步朝着李阙而来。 他下马,对着李阙抱拳鞠躬而下,表情严肃,语气郑重:“将军,我想做皇帝,请您支持我。” 李寿的语气很坚定,他早已把唐禹教给他的话,熟背了不知道多少遍。 李阙当即冷笑道:“陛下的江山,不交给皇子,交给你这个外人?怎么?宗室就可以肆无忌惮窃取皇权了吗?” 李寿很平静,而且很诚恳。 他认真说道:“李期不配做皇帝,他心中只有杀欲和色欲。” “他丝毫没有做人的底线,想亲手杀自己的兄弟,想奸污自己父皇的后妃,把人命当草芥,把伦理当狗屁,这样的人……如果做了皇帝,成国坚持不到十年,就要亡了。” “将军,我们从小就认识,一路从北方杀过来的。” “这个江山来之不易,这个国家是无数人舍生忘死换来的。” “你忍心将一切交给李期,让他祸害吗?” 李阙张了张嘴,喃喃道:“他…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啊。” 李寿道:“那陛下为什么没有立他为太子,而是立李班?” “因为陛下知道,无论是李越还是李期,都不适合当皇帝,当了就要亡国。” “陛下的选择就是——把江山交给更适合的人。” “你支持我,才算是效忠陛下。” “你反对我,才是违背陛下的初衷。” 听闻此话,李阙按住了脑袋。 他知道李寿说的有道理,但他同样清楚,李寿也只是一个窃国的贼而已。 因此,他在为难之后,咬牙道:“不行,我不能支持你,陛下的江山,要交给陛下的后代。” 李寿郑重道:“江山是我们打来的!是我父亲和陛下的父亲他们打来的!” “正因为陛下深知这一点,才不介意把太子之位传给李班。” “陛下都认这一点,将军何必固执?” 李阙大吼道:“因为我不懂!” 接连的变化,让他几乎崩溃,声嘶力竭道:“我只是一个武将,我只知道效忠陛下,然后呢,你们跟我讲各种道理,谈什么江山、正统、皇权…” “我不懂那些!我只知道…李期是皇子,作为臣子,我要站在他那边。” 李寿道:“不,你应该站在江山社稷那边。” 李阙大声道:“李期就算当了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我会管着他。” 李寿也有些急了,但他嘴巴没有那么利,于是连忙看向唐禹。 唐禹感慨一叹,轻轻道:“你管着他,那你还是臣子吗?” 李阙当即愣住。 唐禹道:“将军想做董卓还是曹操?” 李阙连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没有…” 唐禹道:“李将军,我很坦诚地告诉你吧,李期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也不会是一个烂皇帝,而会是一个亡国之君。” “张高做事不择手段,宛如易牙烹子献糜,将来必成祸患,蜀之张高,犹秦之赵高也。” “到时候的情况就是,李期顾着杀人玩女,不理朝政,张高以丞相之姿,独揽大权,排除异己,架空皇帝,最终篡位。” “道理,就摆在这里,你只是不愿意相信。” 李阙喘着粗气,低着头不说话。 唐禹道:“鉴于你的忠诚,我不逼你,我只给你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其一,支持李寿或保持中立,这样李寿能打败李期,坐上皇位。他的承诺是不杀宗室、不杀曾经的官员,一切尽量柔和,尽快让成国恢复秩序,励精图治朝前走。” “其二,反对李寿,但李寿依旧会选择打,直到把这一万八千人打光。而你和李期加起来的两万多人,也剩不了几千,成国实力彻底崩塌。最迟三个月内,晋国会派兵攻打,然后成国灭亡。” “这两个选项,你选一个吧。” 李阙渐渐瞪大眼,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宁愿把一万八千人打光,也要打?” 唐禹道:“因为让李期当了皇帝也是灭国之祸,李寿不会屈服,他要争取一把。” “所以要么让李寿当皇帝,要么大家就拼到底,把成国的兵都拼个干净,让晋国来灭了这里。” “如果那样…李阙将军,你非但违背了李雄的初衷,还没能保住太子和五皇子,而且还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国家灭亡。” “你对得起李雄的栽培和信任吗?” “你只有支持李寿,让他当上皇帝,让成国尽快恢复秩序,尽快强大起来,才能不断延续下去。” “这样你才对得起李雄。” 说到这里,他缓缓道:“李寿至少有我,有我的治理,成国会很快恢复,并迎来一个盛世。” “该怎么选,已经明了。” 李阙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 他陷入了极端的两难境地,迟迟无法作出决定。 唐禹低吼道:“再不下决定,你连李雄的后妃都保不住了,李期绝对会把她们当女奴一般调训和滥杀。” 李阙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布满血丝。 他咬牙道:“不许杀李期!留他性命!” “不许伤害陛下的后妃和宗室亲人。” “尽早恢复秩序,尽早让成国安定起来。” “这些你全部答应我,我就…中立。” 李寿直接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割破手指,大声道:“以鲜血为誓,答应你的要求,若是食言,必遭五雷轰顶!” 李阙几乎软倒在地。 他摇着头,无力地说道:“去办你们的事吧…我累了…我累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皇帝 这里注定还有一场大战。 李阙心灰意冷离开,再不看宛如修罗地狱的太初宫一眼。 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缓一缓。 而看到李阙带着人离开,李寿终于重重松了口气,激动道:“先生,我们终于成了。” “一万八千人,再加上你六千新兵,总计两万四千人,打他们六千多人实在太轻松了。” 他兴奋不已,连忙让亲卫去召唤大军。 片刻之后,一万八千大军徐徐包围了太初宫,张高和李琀已经彻底懵了。 尤其是张高,气急败坏吼道:“李阙怎么会不帮皇子!李阙!四皇子可是陛下的亲骨肉啊!你不是忠臣吗!你怎么能这样做!” 唐禹缓缓道:“别叫了,没有意义的,李阙忠君没错,但忠君的表现方式,是维护江山社稷。” “你们看似用尽心机,尽在掌握,事实上各方面都绷得太紧了,稍有不慎,就会出现巨大漏洞。” “不得不说,张高,你的计策很烂。” 张高攥紧了拳头,满面狰狞,吼道:“烂?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你也不行!” 他看着唐禹,指着李期道:“如果你辅佐他,你能成吗?” “他但凡争点气,哪怕只像李班那样,只要不让人讨厌,李阙都不可能放弃他,都不可能不保他。” “偏偏!我什么计策都能出!就是改变不了他的超雄个性!” 唐禹沉默了。 张高则是继续吼道:“你以为我想不到李阙的变数?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赌李阙的愚忠?因为没法子了!我只能赌!因为我改变不了李期的性格!” “如果陛下立太子晚一点,如果局势没有突然变得这么紧张,如果还能多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有信心拿下李阙。” “可惜啊…李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而时局又发展太快,根本不给我充足的准备时间,让我不得不铤而走险。” 李期吼道:“先生!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干就完了!先杀个爽再说!” 张高气极反笑:“看,看啊,这就是他,你说有的救吗?你说我不冒险行吗?” “谁让我是他的先生呢,如果我是李越的先生,或许我们已经成事了。” “唐禹,论智慧,我根本不输你!” “只是…李期太烂,烂泥扶不上墙,我实在…” 李期抹了抹脸上的鲜血,咧嘴道:“哎呀,日你吗,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啊!直接干就完了啊!你还埋怨起老子来了!” 说完话,他突然一刀,直接把张高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期吼道:“要没有老子!你就是个穷教书匠!” 他高高举起大刀,咧着嘴,喘着粗气道:“批话多的已经被我杀了!接下来就该痛痛快快再杀一场了!” “李琀!我们足有六千多兵马!未必不能成事!” “只要我们擒贼先擒王,能把李寿、李骧杀了,剩下的兵也就自然而然投降了。” 唐禹笑了笑,喊道:“李琀,想要什么官职爵位?汉中郡公如何?李寿给得起!” 李琀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对着李寿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微臣为你扫清登基前的最后障碍!” 说完话,他大吼一声,直接朝着李期杀去。 他们内部,率先乱了起来。 这就是李琀,他虽然是宗室,也是重臣,但实力太弱,关系太远,根本没有立场。 谁能赢,谁就是他的立场。 所以当“汉中郡公”这四个字一出来,他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事实上,张高之所以能把他劝动,也正是因为他想到可以临时见机行事,关键时候跳反。 他镇守汉中,在主动跳反的情况下,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选择要跟他杀到底。 否则,登基代价变大了,边防还不稳了。 这才是李琀的底气。 那李期的底气是什么? 李期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吼道:“好好好!你敢跟老子打!老子先杀了你!再杀李寿李骧!再把你们妻妾全部奸了!” 即使到了如今这等山穷水尽的地步,李期还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脑子里想的还是杀和奸。 李寿深深吸了口气,大吼道:“杀!活捉李期!” 最后一场大战终于开始,这并不需要唐禹的新兵,数量的悬殊导致这一场战争只是单方面的屠杀,悬念只在用时长短而已。 唐禹给史忠使了个眼色,史忠便立刻点头,带着六千新兵,朝着东方城门而去。 他们要撤退了,是回广汉郡的时候了。 看到这一幕,李寿微微眯眼,却什么也没说。 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笑着来到唐禹身边,轻轻道:“先生,为何让新兵走了?这里只需要一两天就能打扫干净,我登基之后,也该褒奖他们才是啊。” 唐禹面色平静,缓缓道:“恭喜你,你是最后的赢家。” “但你要清楚,你是靠我才能赢的。” 他看向李寿,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李阙对你并不太认可,李琀立场游离,其他将军镇守各地,面对此次事变,也未必服你。” “许许多多的事,需要你去处理,你去维稳,最终让朝局进入稳定期。” “还没有到过河拆桥的时机,对不对?” 李寿的脸色顿时僵硬了,连忙道:“先生误会!我对先生只有敬意和感激,怎么会想着过河拆桥。” 唐禹笑道:“敬意是有的,感激也有,但更多的应该是忌惮吧?” “正如我之前说的,还没到时机呢,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你现在都要忍,先让自己当上皇帝再说。” “至于立刻杀我…你做不到,我身边这两位的身手,你应该有所了解。” “李寿,爵位广汉郡公,官职广汉郡守,三天之内你给我安排好。” “我会老老实实在我的广汉郡,享受荣华富贵,大家相安无事。” “但…你若是敢不给,嘿,我能让李阙当皇帝,你信吗?” 李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但下一刻,他就看到那两个女人拉着唐禹迅速朝远处跑去,并已经飞上了房顶。 “来人!快!截住他们!” 李寿眼中的杀意顿时显露而出。 但祝月曦和喜儿带着唐禹在房顶狂奔,速度快到令人惊愕,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寿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他…他真是什么都算到了…只可惜,事情没成之前我不敢部署对他的杀局,让他跑掉了。” 李骧快步走来,沉声道:“此人太过可怕,不除必成大患,我们要以最快速度稳定朝局,然后灭了他。” 李寿点了点头,转身指着后方道:“抓住李期了。” 李骧回头看去,顿时笑道:“一切尘埃落定。” 而下一刻,一柄战刀就从他的心口穿透,带出大量鲜血。 “呃…” 李骧艰难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寿面色狰狞,缓缓道:“不是‘我们’,是‘我’!” “爹啊,你这么大年龄了,难道还想当皇帝吗?” “你做了这么久的太傅,文官几乎都是你的人,我真的很怕你啊。” “你反正也老了,也活够了,就帮儿子最后一把吧…” 说完话,李寿拔出了刀。 他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已经没了呼吸的父亲。 他的声音在颤抖:“我…我是皇帝了…” 第三百五十章 亲人 东方渐渐有了一点光,那是白色的,让天空的云变得透亮,让山脉显现出巍峨的轮廓,仿佛遮掩整个世界的幕布在被掀开。 稳稳落在地上,唐禹看向四周,也感受到了一丝疲倦。 一夜的厮杀,残酷的背叛,所有的罪恶在这里上演。 或许在史书上,这一页最多只有两行字,但当你亲眼见证,你才能体会到这种悲哀与荒诞。 想到这里,唐禹不禁叹声道:“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然而更可怜的是,流血…不是为了百姓,而流血的人,却总是百姓。” 三皇五帝神圣事,骗了天涯过客…以前不太能够体会这句诗,如今经历了,才深谙其中的道理。 如此惨剧,就连活泼闹腾的喜儿,都一直乖巧地保持沉默。 就连一向高傲的祝月曦,此刻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束了吗?” 疲倦的声音响起,唐禹回头,看到了形容枯槁的李阙。 在一天前,他还是风光无限的蜀郡郡守,手握两万精兵的猛将。 如今他依旧是,却似乎再也没有了风光,而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唐禹微微点头:“结束了。” 李阙看向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终他叹息了一声,无奈摇头。 唐禹笑道:“李将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在这一场变故之中,你是我唯一尊重的人。” 李阙用力揉了揉麻木的脸,声音沙哑道:“唐嬴子爵,我知道你的故事,全天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你的故事了…” “但我想问,你为什么来蜀地?” “难道仅仅是为了生存吗?” 唐禹看向他,轻声道:“想听实话,还是虚伪的话?” 李阙道:“当然是实话。” 唐禹风轻云淡道:“我来蜀地,不是为了生存,是为了……打天下!” “我嗅到了成国的政治危机,也认为这里的地缘政治环境很不错,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在这里建立政权,并逐渐扩张,最终打下一片江山,把这世道给换了。” 李阙身体一颤,几乎站不稳身体,他指着唐禹,颤声道:“你…你…你这贼子,果真如此…我…” 唐禹直接打断道:“李将军,住口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其实并不恨我,因为你很清楚,就算我不来,成国依旧会有这一次大劫。” “但你内心痛苦,情绪总想找个口子发泄,所以迫切想要恨我,想要把我踩进泥里,找到情绪的出口。” “可偏偏你又是正直的人,你连骂我都骂不出口。” 李阙呆住了。 他慢慢蹲了下来,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唐禹的话,如刀一般刺进了他的心,让他痛苦不堪。 他心中有恨,有苦,也有怒,有着无数不清的悲伤。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 因此,他只能艰难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落到这般境地?我没有输,但我很难受。” 唐禹看向他,轻轻叹道:“因为…你是好人。” 李阙抬头,满脸惊愕。 唐禹道:“有人对我说过,这个时代,好人就是罪人。” “这不是空话,你就是典型的例子。” “污池之中,只有怪物才能如鱼得水,你这种好人,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会痛苦的,这就是原因。” 李阙沉默了。 他低着头想好了很久,才苦涩道:“那你为什么选李寿?” 唐禹道:“他的身份距离皇帝最远,他当了皇帝,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都不会对他特别拥护,有助于我将来夺权。” “也正因为他是远亲,上位之后,他需要花很多力气去平衡各方关系,去维持稳定,我也就有了更多的发展时间。” “而且他比李期、李越更聪明,对于我来说,更聪明的人更可控,更容易对付。” “如果是李期,我真猜不到他会干什么。” 李阙喃喃道:“可是这一战,也没有让你打下江山。” 唐禹笑道:“因为这么烂的江山我不要。” “我要从最根基的地方做起,去寻找我自己的班底,建立我自己的政治构架,而不是直接用你们的东西。” “我的路决定了,我必须要从头开始,否则我何必来蜀地?在晋国我也有信心争一下。”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眼道:“李将军,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广汉郡已经是我的了。” “虽然名义上我只是郡守和郡公,但我有绝对的自治权,我不会对成都交税,我一切自给自足。” “这就是我的江山!” “哪怕小了点,但足够我玩出花样来了。” “而在将来,我们会是敌人,李寿一定会派你来攻打广汉郡。” 李阙疑惑道:“为何?我认为李寿不会这样做,他给你一个广汉郡,并没有什么损失。” 唐禹笑道:“将军可读《战国策》?齐王纳谏,天下朝之。” “广汉虽是一个郡,却会成为蜀地百姓人人向往的家园。” “到时候,李寿不打都不行。” 李阙道:“那你这几千新兵,连甲胄都没有,连兵器都不全,守得住?” 唐禹傲然道:“那你大可以试试看,哈哈哈!” 说完话,他拍了拍李阙的肩膀,郑重道:“将军,有空来广汉郡看看,那里有你想要看到的一切。” 李阙看着唐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沉默了。 他没有读过《战国策》,他甚至几乎没有读书。 他不明白那些复杂艰深的道理。 他只知道,年轻的时候过得苦,大家都想打出一片天地来。 他只知道,做臣子的,效忠君王,维护统治。 如今这样的乱局,他从未经历过,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沉默,逆来顺受,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唐禹带着六千新兵,缓步赶回广汉郡。 虽然天亮了,但喜儿和祝月曦依旧沉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 唐禹并没有开导她们,因为面对这样的残酷斗争,每一个人都会因为不同的境遇和性格,产生不同的情绪。 这个时候,用事实说话才是最合适的。 他们一路朝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直到中午,直到黄昏,终于到了广汉郡。 城门打开了。 无数的百姓涌了出来,站在官道的两侧,欢呼着,呐喊着,迎接士兵们凯旋。 甚至有人在喊:“唐郡丞,我们真怕你不回来了。” “我们只认你,你当咱们的官,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唐郡丞,你走的这几天,夫人来了村里两次呢。” “还有小莲姑娘,她给我们带了一些棉布过来。” 夕阳从唐禹的背后照耀而来,面对他的百姓们,脸上被夕阳照亮,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喜儿看着四周的一切,一时间有些发呆。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 舒县她没看到,谯郡她没看到,一切都是听说,一切都是情报。 祝月曦也是,她也是第一次见。 他们看到唐禹下了马,然后摆着手,喊着:“谁组织的你们出来啊,都回去都回去,天都要黑了。” “老子打了仗累得要死,可没精神招待你们吃肉啊!” 四周众人都笑了起来。 有人问道:“唐郡丞,成都那边真的在打仗?那谁赢了?咱们广汉郡归谁管啊!” 唐禹道:“以后啊,听清楚了,以后广汉郡都归我管!” 百姓们闻言,顿时欢呼了起来。 夕阳的笼罩下,无数张笑脸汇聚成一幅祥和的画卷。 喜儿看到这一幕,怔怔出神,心中莫名震颤。 唐禹大笑道:“这一次能赢!可是有一个大功臣!” 他将喜儿拉到跟前,在喜儿不知所措之时,他喊道:“我们的喜儿姑娘,她可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女!杀了很多敌人呢!” “我…我不是…” 喜儿很难为情,想要辩解,但又被欢呼声淹没。 “好漂亮的姑娘!” “叫喜儿吗,是咱们蜀人吗?” “是个女侠呢,喜儿姑娘成亲了吗,我儿子目前可是当兵的…” “去去去,没看见和唐郡丞拉着手吗。” “喜儿姑娘,谢谢你为我们广汉郡的老百姓杀敌啊。” “看这姑娘也就和我家丫头差不多大,竟然能上阵杀敌,没有受伤吧?” “怎么这般瘦啊,这孩子,平时是不是缺吃的?” “来大娘家!大娘家里有粟饼!” 无数的声音,将喜儿淹没,让她不知所措,让她很是紧张。 她慌忙看向唐禹,却发现唐禹正对着她笑。 莫名的,喜儿也笑了起来,看向四周的百姓,她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一股气息,那一份感觉,让她好想流泪。 看着那些笑脸,她突然明白了。 那是她…早已缺失的父爱与母爱,是她多年来不曾享受过的亲情… “噗!” 她突然一个啜泣笑出了声,捂着嘴巴,又哭又笑,最终呢喃道:“我…好像有了好多亲人…” 第三百五十一章 童年 广汉郡,有没有李期,没区别。 因为这里的政治结构和郡府班底,本身就一直缺着,是唐禹这两三个月构建而出的。 唐禹和李期离开这几天,这里依旧良好运行着。 唐禹回来,甚至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带着喜儿和祝月曦回家即可。 但走到半路上,喜儿却有些扭捏。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小声道:“唐…唐禹…我…” 唐禹看向她,笑道:“怎么了?” 喜儿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四处走走,我第一次来雒县…好奇,想看看…” 已经是黄昏了,人们也都逐渐回家了,有什么好逛的? 唐禹盯着她,只是笑着。 喜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恼怒道:“看什么看!眼睛给你挖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嘛!” 唐禹握住她的手,笑道:“我陪你逛一逛好吗?” “不要!” 喜儿一把甩开他,认真道:“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你自己回去不行吗,打了仗回来,总该回家去看看,报个平安才对。” 唐禹道:“当然会有人给我报平安,王妹妹不会担心的。” “更何况,你在的地方,也是我的家,我就不能跟着你了?” 喜儿嘴巴对视翘了起来,连忙把脸转到一边,哼道:“话说得好听呢,有本事你真别回去看你的王妹妹!” 说完话,她就大摇大摆朝前走去。 唐禹跟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喜儿没有松开,只是不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街道两侧的房屋和还未回家都是行人,心中又甜又羞,有点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 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害羞的情绪,此刻就觉得怪怪的,但心里很开心。 看她高兴,唐禹也不说话,就和她单纯走着。 走出了县城,走到了乡间。 正值盛夏,晚上凉爽,天气恰好很不错,星辰漫天,月光明亮。 四周稻谷已经很高了,绿油油的一片,偶尔飞出几只萤火,让人惊喜。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哪里都去过了,但像现在这样只是走一走,单纯地散散步,还从未有过。 喜儿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再想起回来时遇到的百姓,心里更是暖暖的。 前方突然有几个小孩窜了出来,在路边晃悠着,抓着萤火虫。 嬉戏打闹,笑声不断,配着蝉鸣蛙声,显得是那么和谐。 “是唐郡丞!” 几个小孩跑了过来,也不见外,直接喊道:“唐郡丞帮我们抓萤火吧。” 唐禹摸了摸他们脑袋,笑道:“天都黑了怎么还跑出来啊。” 小姑娘道:“白天不好抓,晚上抓着有意思。” “晚上凉快!” “对,而且吹风很舒服。” “我爹娘也出来歇凉了。” 解决匪患的好处,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抓萤火嘛,我也没有那个本事…但…嗯?” 说到这里,唐禹瞪眼道:“你们在看什么?” 四五个小孩儿,紧盯着喜儿,像是人都傻了。 喜儿也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什么意思。 小姑娘突然道:“这个姐姐好漂亮!” 其他人顿时跟着起哄:“好乖好漂亮,跟王姐姐一样!” “啊,眼睛好好看,那是什么画的,是青色哎。” “我可以摸一下吗?” “姐姐你腰上还有剑,难道是…是他们说的那个女侠?” “那是不是可以帮我们捉萤火!” 一连串的话,让喜儿有些懵。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眨着眼睛道:“当然可以!” 她身影一动,几个闪身就抓了几只萤火。 “谢谢姐姐!先给我先给我!” 小姑娘贴了上来,伸出了小手。 喜儿微微半蹲下去,捧着萤火,小心翼翼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也小心翼翼接着,大大小小的手,被萤火照亮,两张脸,也被萤火照亮。 喜儿的脸上带着笑意,小姑娘的脸上又认真又紧张又兴奋。 最终她抓住了萤火,然后高兴喊道:“我抓住了!姐姐帮我抓住了!” 她高高举起手,缓缓摊开手掌,萤火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 抓了又放,毫无意义的行为,但他们高兴得蹦蹦跳跳,像是找到了生活所有的乐趣。 “姐姐谢谢你!” “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个女侠!可以轻松抓到萤火!” 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说了几句,又结伴跑远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他们的影子朦朦胧胧的,但笑声缺失那么清晰。 喜儿嘴角翘起,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意。 忽然间,有莫名的歌声响起。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喜儿连忙看向唐禹。 唐禹则是笑着唱道:“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喜儿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立刻抱住了唐禹。 她趴在他的肩头,不哭也不笑,不说也不闹,只是静静感受着他的温度。 过了好久,她才小声道:“偷心的贼,好会哄人,老娘快离不开你…啊!” 她忽然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唐禹背了起来。 唐禹背着她快步朝前跑去,凉风拂面,颠簸不堪。 喜儿尖叫了几声,然后闭眼享受着风吹的感觉,她按着唐禹的肩膀,又看着天上的星星,终于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回家咯!回家咯!” 唐禹笑道:“骗了个傻姑娘回家咯。” 喜儿才不管他怎么说呢,她只是大声道:“傻就傻,反正不如你聪明。” 唐禹掂了掂她的小屁股,笑道:“要被骗身子咯,害不害怕。” 喜儿嘻嘻笑道:“大傻子,哪有那么容易,师父给我下了密心咒,你根本破不开啦!” “要不然,她怎么会放心我单独来找你呢。” 唐禹瞪眼道:“那个老妖婆,岂能如此对你。” 喜儿道:“是我赞成的呀!” “为什么!” 唐禹几乎破防。 喜儿轻轻哼唧着,摇着头笑道:“因为我知道我耳根子软,经不起你哄,哄着哄着,就稀里糊涂被你骗了,那怎么行呢。” 唐禹大声道:“你不是想被我骗吗!” “是呀,所以我后悔让师父下这个密心咒了。” “可是后悔也没用哎,只有师父能解开啦!” 唐禹咬牙道:“臭喜儿,你怎么这么笨,老是做很傻的决定,又来后悔。” 喜儿哼道:“不喜欢就放下我,我回去找师父去。” “还是喜欢。” 唐禹背着他,缓步在乡间走着,笑道:“谁不喜欢这么傻的姑娘呢。” 喜儿还是不反驳,她只是顺手抓到了一只萤火,又把它放了。 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没有什么索求,没有什么理想,没有什么欲望,只有最单纯的快乐。 而这个快乐,只有唐禹能给她。 因为唐禹懂她想要什么。 这一夜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有两个傻子在乡间抓萤火、抓青蛙,互相笑着,互相吓着对方,互相打闹着。 但对于喜儿来说,这稀松平常的一夜,比任何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都珍贵,都让人踏实。 她又窜到了唐禹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小马儿,驮我回家。” 唐禹道:“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你给我草吗?” 喜儿趴下来,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笑道:“驾!驾!驾!马儿快跑!” 唐禹快步朝前跑去,然后又突然刹车,一快一慢,没有规律,让喜儿不停受到惊吓,笑得不行。 她高兴得很,也开始说傻话:“小时候我爹爹就是这样哄我的,那时候真开心。” “现在又有男人肯惯着我了!” 唐禹道:“那你不得说一声谢谢啊!” 喜儿笑道:“谢谢爹爹,女儿爱你哟!” “放屁!” 唐禹大笑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故意引诱我,在这方面你可不是懵懂无知。” “哈哈哈!” 喜儿歪着头道:“对!就是故意引诱你!但你却吃不到!气死你!” 她捏了捏唐禹的脸,又捏了捏耳朵,抬头看向天空。 月光如此明亮,如此清澈。 明亮如她的笑脸,清澈如她的双眼。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家 天蒙蒙亮,东天已经有了微微的红霞。 唐禹背着喜儿回到了郡府,示意守卫不要出声。 喜儿已经熟睡。 甚至连唐禹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似乎她上一刻还说着话,下一刻就已经睡得很沉了。 来到客房,唐禹小心翼翼把她放下,生怕把她吵醒。 喜儿双眸紧闭,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睡得很香。 她梦到了很多事,小时候父亲的背,母亲的叮嘱和呢喃,还有跟屁虫弟弟。 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她抱住被子,侧身蜷缩着,脸颊轻轻拱着被子,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继续在睡梦中享受着。 小荷悄悄走来,还打着呵欠。 唐禹指了指床上的喜儿,拉着小荷出了房间。 小荷睡眼惺忪道:“公子怎么才回来…王姐姐一直在等你,还没睡呢。” “什么?” 唐禹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回事,没人通报吗。” 他快步来到卧房,就看到王徽正在脱衣服,她穿着白色的内衫,刚躺在床上,舒舒服服摆了个姿势。 看到唐禹进屋,王徽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怎么进来了?” 唐禹懵了,忍俊不禁:“这也是我的房间啊。” 王徽笑道:“知道呀,你今天去陪喜儿姐姐睡嘛,我自己睡就好了,我已经很困了。” 唐禹道:“怎么等到现在?应该有人通报才对啊。” 王徽揉了揉眼睛,轻声道:“通报归通报嘛,但看到你回家,我才安心。” 说到这里,她又歪了歪脑袋,道:“而且…万一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若是我已经睡了,不能第一时间欢迎,那…喜儿姐姐心理会忐忑不安的。” 唐禹走了过去,坐在床边上,笑道:“就为这个,就要等一整夜?” 王徽哼道:“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喜儿姐姐第一次回家,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 “我们要让她觉得踏实、安心,她会为此高兴很久的。” “你啊,哪里都聪明,就是不如我了解女人。” 说到最后,她很是得意,还对着唐禹掀了掀眉毛。 唐禹握住了她的手,道:“这一点当然是王妹妹更擅长,不过之前喜儿可对你不太友好,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啊。” 王徽脱口而出道:“因为她对你好啊。” 她伸手捏了捏唐禹的鼻子,哼哼着说道:“一个女子,跨越万里之遥,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异国他乡,就为了帮助你,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一个快意恩仇的人,却甘愿克制脾气,和那些她讨厌的人接触、周旋、蛊惑、斗智,依旧是为了帮助你,这又需要多大的耐性呢?” “唐大哥,我是女人,我比你更了解女人的想法,尤其是在细节上。” “我体会得到她是多么想见你,多么讨厌身边那些政治人物,又极度渴望帮助你,在艰难的折磨中,一再选择忍受,长达三个月时间…” “她对你这么好,我怎么能不对她好?” “你啊,有时候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但这些女人间的小事,我总要帮你做好才对。” 唐禹听得实在感动,连忙扑上去抱住王徽:“好妹妹,你真是太知心了,来大哥好好奖励你。” “不行不行!” 王徽连忙推开他,红着脸道:“你快走啦,去陪喜儿姐姐,她第一次回家,醒来却见不到你人,心里肯定很失落很难过。” “快去快去,笨蛋,不许在这个时候闹腾。” 她伸出小脚丫,撑在唐禹的胸口,把他踢开。 然后一下子钻进被子里,嘻嘻笑道:“不要打扰我,我好困好困呢。” 唐禹笑道:“那我真去了。” 王徽不禁捂着嘴道:“难道你还以为我在跟你客气呢?我才不是口是心非的姑娘,我虽然还是很想你,但…嘻嘻,来日方长啦!” 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还眨了眨眼睛。 唐禹道:“学坏了噢王妹妹。” 王徽嘻嘻道:“某个坏人教的~” …… 幽暗的天地,鲜血流淌,远处燃着火焰,厮杀声不绝于耳。 喜儿仔细看着,看到了父亲抱着弟弟,拉着母亲,正在奋力朝这边奔跑。 火焰追着他们,有黑影提着刀在杀他们。 喜儿惊恐万分,想要跑过去救,却又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大喊:“爹、娘,快逃,快逃啊。”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火焰与刀剑瞬间笼罩了她的亲人。 这一刻,喜儿目眦欲裂,忍不住痛呼出声:“别…别杀他们!不要!” 她一瞬间惊醒,直接坐了起来,猛喘粗气。 满脸的汗水,身体却有些发凉。 朝前一看,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地上,冷冷清清的房间,显得格外寂寥。 喜儿的心空落落的,打量着四周,看不见一个人。 她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悲意。 但突然,她动作又僵住,有些迟疑、有些犹豫地低下了头。 唐禹正坐在地上,脑袋趴在床沿,睡姿极为奇怪,发出微微的鼾声,嘴角似乎还流着口水。 喜儿先是愣住,然后瞬间笑出声,但又怕吵醒唐禹,连忙捂住嘴巴。 睫毛颤抖着,胸膛起伏着,她憋笑憋得好难受。 忍不住趴下去,看着唐禹熟睡的脸,心里乐得要命,咯咯笑着:“说我傻呢,看看你这幅傻样。” 她顺手撩起一缕头发,轻轻拨弄着唐禹的鼻孔。 唐禹鼻头耸动,终于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一下子就醒了。 喜儿笑靥如花:“唐禹,你看你睡得好蠢!” 唐禹挠了挠鼻子,喃喃道:“别闹,我还没睡够呢。” 喜儿笑得肚子疼:“哟哟哟,还没睡够呢,自称要打江山的英雄,怎么现在像个小孩儿似的呀!” “你看你这个姿势,像刚被打死的猴子,歪七扭八的。” “咦,还流口水,好脏好脏,臭男人我真嫌弃你。” 唐禹看向她,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嫌弃,所以我没敢上床睡。” 喜儿的笑容顿时凝固,一时间都呆住了。 她声音颤抖:“你…你…我哪有嫌弃,你分明自己没上来…却…却怪我么…我哪有那么不讲理,我难道真是妖女…你…” “哈哈哈哈!” 唐禹顿时大笑出声,搓着手道:“调侃我脏是吧,我吓死你,哈哈哈!” 喜儿愣住了,然后直接咬牙道:“老娘打死你!你敢欺负我!” 她伸手和唐禹打了起来,几下就把唐禹擒住,掀眉道:“还敢不敢气我!故意说这种话伤我的心,让我自责是不是!” “轻、轻点轻点!” 唐禹连忙道:“我脖子睡疼了!” “你活该!疼死你好了!” 她一把就将唐禹拉到床上来,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看他那副狼狈的模样,喜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出衣袖,轻轻擦拭着唐禹嘴角的口水,低声道:“英雄,辛辛苦苦打了仗回来,却连床都睡不了,真可怜呢。”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盘坐,让唐禹的头枕在自己的小腹,用双腿固定,然后给唐禹轻轻揉着脖子。 唐禹刚要动,她就在唐禹的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声道:“不许动,乖一点。” 她的手很热,很软,带着内力,帮唐禹揉着脖子以及放松头皮。 唐禹实在舒服,长长出了口气。 喜儿看着他,脸上带着笑容,眼中只有万千柔情。 而就在此刻,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喜儿的身体顿时绷紧,下意识就要找自己的匕首。 但她又停住了。 她看到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端着点心和水果。 小荷笑道:“喜儿姐姐,你的衣服就在衣柜里,里里外外都有,是崭新的呢。” “需要沐浴吗?小荷去给你打热水。” “如果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垫一下,后厨已经在做饭了,今日晚宴很丰盛呢,王姐姐说喜儿姐姐在敌营卧底辛苦太久了,要多吃一些才对。” 喜儿看着她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僵硬。 唐禹道:“喜儿,继续按啊,好舒服。” “噢…” 喜儿又给唐禹按了起来,看到小荷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她的心也随之柔软。 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道:“那个姑娘,是谁?” 唐禹道:“小荷,是我的贴身婢女,也是我们家的管家。” “我们家?” “当然。” 唐禹笑道:“这不是我们家还能是哪里?你难道不把我当家人啊,想跑哪里去?我可不放人啊!” 喜儿把头转到一边,微微仰着脸,不让眼泪流出。 她声音颤抖,呢喃着:“家…么?我的家么?” “我…有一个家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治病 衣柜里挂着很多衣服,有女装也有男装。 小荷端来了热水,想要帮喜儿洗漱,喜儿则是慌忙拒绝。 她自己动手,小荷又站在旁边看着,一会儿给她递杯子,一会儿给她递帕子,让喜儿极不适应。 她没有被人照顾过,尤其是在生活这方面,都是自己来,此刻反而觉得别扭。 唐禹让小荷自己去休息,于是和喜儿一起洗漱了起来,两人站在一起,真像是一对老夫妻。 喜儿心中高兴,打开衣柜,挑了一件红色的衣服。 她回头笑道:“她是不是知道我喜欢红色,所以准备了好多红衣服呀。” 唐禹道:“有可能,王妹妹一向很贴心。” 喜儿微微眯眼,道:“那是她贴心,还是我贴心呢?” 唐禹用力抱住喜儿,笑道:“现在是你跟贴心,毕竟贴得这么紧,柔软有弹性。” “故意占便宜!” 喜儿推开他,哼道:“转过头去,我要换衣服,里里外外都要换。” 唐禹道:“都是一家人了,还看不得啊,难道你害羞?” 喜儿脸色顿时红了,硬着头皮道:“你才害羞!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看!” 她说完话,直接就把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白皙的肩膀,纤细的腰肢和笔直的双腿。 唐禹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实在好看啊,他都找不到言语形容了。 这下喜儿真的害羞了,咬牙道:“转过去啊,好难为情。” 唐禹道:“别啊,你继续脱…” “放屁!” 喜儿大声道:“给老娘留点面子行不行啊!” 唐禹大笑出声,干脆拿着自己的衣服走到了外厅换去了。 片刻之后,喜儿穿着红色的长裙走了出来,在唐禹猪哥般的眼神中转了一圈,笑道:“好看吗?正合身耶!” 唐禹重重点头:“太好看了!仙女下凡!人间洛神!” 喜儿仰着下巴非常得意:“我现在同意了!王徽比我更贴心!哈哈哈!只是她可不单单是贴你的心,也贴我的心呢。” “走!出去!老娘要好好谢谢她!” 她心里踏实了太多,气势汹汹地拉着唐禹出去,却看到院子里王徽带着一众侍女,正静静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一下子,喜儿直接怂了,气势萎靡,几乎快要缩到唐禹身后了。 王徽大步走了上来,对着喜儿郑重施礼,深深一福,道:“王徽见过姐姐。” 后方小莲、小荷与一众侍女也施礼,齐声喊道:“见过喜儿夫人。” 喜儿一瞬间脸色都白了,连忙看向唐禹,压着声音道:“救、救命啊!” 唐禹笑而不语。 喜儿连忙道:“王徽你…你别…” 王徽道:“喜儿姐姐不认我?” “不、不是…我…” 喜儿发现自己分明很外向、很大胆、很痛快的性格,在此刻完全不起作用了。 她结巴道:“我不是…我没有…王妹妹你…” 王徽顿时展颜一笑,上前来握住喜儿的手,嘻嘻道:“好姐姐,就等你这一声‘妹妹’呢。” “走!咱们吃饭去~” 她拉着喜儿就往饭厅走,根本不让喜儿尴尬,小嘴一直叭啦叭啦说个不停,关键说的都是一些很容易拉进距离的话题。 “喜儿姐姐你的眼影到底是用什么画的,怎么这么好看,而且还不怎么掉色。” 喜儿喃喃道:“靛青磨成粉末涂上去的…” 王徽道:“有什么适合我的颜色吗?我想打扮成那种温柔一点的,可爱一点的。” 喜儿结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给你找找?” “太好了!” 王徽挽着她的手,继续说道:“今天的菜有些偏清淡呢,你常年行走江湖,吃的味道重一点,不知道适不适应。” “不过小荷的手艺非常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喜儿姐姐衣服合身吗?我是说里边的,你知道的,我这方面并不出众,不太理解尺寸,就让小荷按大了做。” 喜儿道:“挺合适的,一点也不勒。” 她回答完一个问题,王徽总有另外一个问题等着她,聊着聊着,喜儿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来到饭桌上,王徽更是发挥出了顶级世家女的从容与热情,把气氛掌握得恰到火候,既不显得尴尬,又不显得浮夸。 连喜儿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融入的,反正她的话越来越多了,一会儿聊身材,一会儿聊武功,一会儿聊北方的雪,一会儿聊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全成了她在吹牛逼了。 吃完晚饭,唐禹想问她感觉如何。 结果喜儿摆手道:“别烦我,女人家说话,你大男人插什么嘴,我要给王妹妹上眼影,自己一边玩儿去。” 两个姑娘勾肩搭背的,就这么去了卧房,把唐禹给晾在一边了。 只是在进房间的那一刻,王徽悄悄回头,给唐禹眨了眨眼睛。 唐禹无奈苦笑,哎,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喜儿在王妹妹面前,那就是个新兵蛋子啊。 这下唐禹也放心了,他也该做另外一件事了。 他悄悄走出了县城,借着月光,来到了荒郊野外。 他看着四周无人,终于喊道:“月曦仙子,出来吧,该治病了。” 身后的林中,一道光芒闪烁着,很快就出现在了唐禹身旁。 祝月曦衣袂飘飘,表情冷漠,长发飞舞。 她在任何时候,都像个仙子,像个世外高人,像个江湖领袖。 但发病期间除外。 在发病时,她像个青楼贱妇,甚至像只会发情的动物。 唐禹道:“遵守承诺,我现在为你治病,你需要…”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祝月曦打断了他的话。 唐禹微微眯眼,疑惑道:“你发病期过了?” 祝月曦摇头道:“愈发严重了,尤其是在晚上,但我不想治病了。” 唐禹道:“为何?” 祝月曦沉默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缓缓道:“我宁愿去冰窖里冻着,也不愿再治病,没有原因,我要走了。” 她说完话,便直接朝东而去。 “慢着!” 唐禹突然大喊了一声。 祝月曦回头,满脸疑惑。 唐禹看着她,缓缓道:“我知道原因。” “什么?” 唐禹道:“我知道你不想治病的原因。” 祝月曦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唐禹叹了口气,道:“你需要治病,甚至你已经接受了我给你治病的办法。” “虽然那让你觉得羞耻、难堪,但比起发病的痛苦,却毕竟只需要坚持一晚,过了就轻松了。” “所以你即使内心高傲、虚荣、自尊,也最终还是觉得,由我给你治病,还算不错。” 祝月曦微微咬着银牙。 唐禹道:“但你变了,就在这几天。” “你见到了李班、李越、李期他们的变故,你感慨人性的可怕和事实的无常,你害怕自己堕落下去,变成像他们那样无可救药的模样。”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还有,你昨晚一直跟着我吧?” “你看到了我和喜儿那么甜蜜,玩耍着简单的游戏,就找到了最质朴的快乐。” “其实你是很触动的,对吗?” “因为你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没有爱人。” “你只有霁瑶这个徒弟,偏偏她还是个慢性子,还是个遗忘症。” “你之所以虚荣,之所以喜欢被人追捧,也是因为这一点——你孤独。” “没有人给你任何情绪价值,这种滋味太难受了。” “因此昨晚你看到,你感动、羡慕,又觉得委屈。” “即使你什么都不说,即使你修养极高,也控制不住内心情绪的流淌。” 祝月曦把头转到了一边,依旧不说话。 唐禹道:“所以你不想治病了,因为我对喜儿的方式,和对你的方式完全不同,即使是为了治病,你也觉得难过,也觉得委屈。” 祝月曦冷冷道:“没有那回事,我没有渴望得到那些东西!” 唐禹笑道:“我不反驳你,我只说我的理解。” “还有一个原因,我相信你看到了广汉郡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你曾经从未见到的东西。” “在舒县,在谯郡,你都没见到。” “但广汉郡你见到了。” “正如霁瑶当初在舒县见到一样,其实那一幕对你影响很大,给你很大的震撼。” “你毕竟是圣心宫的主人,你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百姓。” “再加上之前在成都…我完成的那些事。” “加上我对喜儿的爱的方式…” 唐禹眯眼看着她,轻轻道:“月曦仙子,你…心里对我有了异样的感情,对吗?” 祝月曦脸色顿时大变,一连退了好几步。 她脸色变得苍白,仓皇大喊道:“住口!无耻!我是你的师叔啊!我是霁瑶如母亲一般的师父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 问题 夏日的天空缀满星辰,四周的萤火飞舞,风吹过,稻菽飘摇,虫鸣四起。 祝月曦的脸色有些苍白,胸膛起伏着,表明了她情绪的激动。 她看着唐禹,冷着脸,咬牙切齿道:“果然,男人都是这样无耻,即使再高尚,也总看着女人肚皮下那点事。” “不必蛊惑我,我可不是初出茅庐的王徽,你骗不到我。” 说完话,她直接转身就走。 唐禹喊道:“站住!” 祝月曦没有回头,只是停了下来,不耐烦道:“还有什么废话!” 唐禹笑了笑,缓缓说道:“听我说几句话,无论你认不认同,我都不干预你,你想走就走。” “但你一定要听,因为这些话对你很有用。” 祝月曦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转身道:“我倒要看看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如果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就狠狠打你一顿!” 唐禹叹了口气,看着夏夜的美景,慨然道:“言语并不能给人尊严和快感,其实走到今天,我已经足够务实,不太在乎言语上创造的乐趣了。” “所以你不要以为我的话是在调戏你,这也不是自恋,而是我发现了问题,就愿意把问题直接提出来,并想办法解决。” “只是这个问题恰好特殊,恰好让你很敏感。” “所以,我要说的并不是你的身份和感情,而是想要说一个实际存在、亟待解决的问题。” 祝月曦冷嗤道:“少来这套,你刚刚说话的时候,甚至在打量我的胸口。” 唐禹愣住。 然后摆手道:“不说话的时候也打量,这是本能…不谈这个,说说你的事情。” “我们边走边说,顺便看看稻菽的生长情况。” 他也不管祝月曦同不同意,就这么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的声音很平静,娓娓道来:“在圣心宫的时候,我分析了你性格的成因,你出身于一个还算富裕,但不算富贵的家庭。” “比下有余、比上不足的环境,让你诞生了攀高又自傲、虚荣又慕强的个性。” 祝月曦顿时掀眉,重重哼了一声。 唐禹道:“别反驳,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或多或少都有,并不丢人。” “既然是要解决问题,那就应该坦诚,我坦诚,你就接着。” 祝月曦没有说话,但脚步却缓缓跟着他。 唐禹继续道:“但似乎你的家庭发生了一些情况,导致家道中落了,因此你被迫开始学武,但天赋却极高,所以进步神速。” “这样的进步,让你获得了许多认可和吹捧,让你的虚荣心和自傲心得到了巨大满足,因此你逐渐成为了一个江湖人。” “也因此,面对梵星眸的双修诱惑,你无法拒绝,因为你渴望更高的武功和吹捧,最终落下了这个疾病。” “而自傲、虚荣的你,又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疾病呢,梵星眸走后,你无法靠着双修排解,除了身体饱受折磨,疾病也在折磨着你的自尊和自傲。” “你开始用痛楚去转移欲望,但却陷入了更深的深渊。” “于是,你成了如今的模样。” 祝月曦咬牙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的事不需要你来重复和总结。” 唐禹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的父母亲应该已经离世,也已经没有亲人了吧,或许是因为疾病,或许是因为战乱。” “你处于一个孤独的阶段,本质上,除了梵星眸之外,你没有其他朋友,但恰好她还背叛了你。” “所以你更加孤独,你内心深处的任何想法,都没有倾诉的对象。” “武功再高也是人,也会难过,也会寂寞,也会对这个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看法。” “但你根本无处倾诉,你只能自己瞎想,由于疾病,甚至你连自己去实践都很难做到。” “因此如今的你,是孤独、封闭、扭曲、虚荣、慕强、自傲又痛苦的。”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思索了片刻,才又说道:“其实最初你应该是瞧不起我的。” “虽然你在司马睿面前肯定了我在舒县做出的成绩,但毕竟那时候我位卑言轻,功绩不大,因此你还想教我做事。” “但谯郡之战,所有人都知道很难,你亲身见证了我是怎么赢的。” “那时候,基于你慕强的个性,你已经对我有些欣赏了,所以我即使骂你,你也出手帮我了。” 祝月曦不说话,不否定也不肯定。 唐禹继续道:“最大的变故应该是在建康,我主导了司马家皇室的政变,在极端情况下保住了司马绍,而且还亲手杀了司马睿。” “那天之后,你的病更重了,你说是因为霁瑶…但…完全因为霁瑶吗?” 唐禹看着她,眯眼道:“也因为我,对吧?” 祝月曦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当即呵斥道:“住口!不许再说了!” 唐禹道:“我杀了皇帝,杀了你认知中的最强者,再结合我之前的功绩,你慕强的心,再也遏制不住,你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异样的感情,这才导致你的病情加重。” 祝月曦大声道:“我不是!我没有!” 唐禹点头道:“我承认,我只是在推理。” “你的异样,伴随着那一次特殊的治疗,更加不可遏制,因此你追了好远,都要问我打算去哪里。” “而今,你来蜀地找到了我。” “你要我给你治病,却又看到了我主导了成都李家的政变,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自治郡公,成为了一个实际意义上的领袖。” “你看到了广汉郡百姓对我的爱戴,也看到了我是怎么对喜儿的。” “你的慕强心理彻底压制不住,你的孤独与委屈情绪又全部迸发了出来。” “你终于察觉到,再这样下去你要沦陷了。” “因此你宁愿不治病也要逃。” “你怕我,你更怕爱上我。” 祝月曦身体颤抖,指着唐禹就骂道:“你就是一个自恋、自负、自诩聪明的蠢货!我怎么可能对你有任何想法!” “你那么年轻,而我已经…” 她突然捂住了嘴,然后冷笑不已:“你在做梦,做很多男人都在做的梦,仅此而已。” 唐禹摇头道:“我只是在推理,你当然可以否决。” “我是在分析问题,分析你的问题,然后提出解决方案。” 祝月曦不屑道:“解决?你还能解决我的病?可笑至极!” 唐禹道:“你的问题,需要四步去解决。” “第一,找到一个合适的、不让你难堪的、容易接受的治病方法,让你不至于待在冰窟里,或者不至于在难堪与自尊之间来回扭曲。” “第二,你应该开放自己的心态,尝试和别人做朋友,一起讨论圣心宫的整治,讨论你如何参与社会的变革。这既能缓解你的孤独与封闭,又能让你更有影响力,满足你的虚荣和自傲。” “第三,当你有了影响力之后,你会接触到更多更高的人物,见证天下大局层面上的变化,也能让你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慕强的心态。” “第四,你实实在在做了一些事之后,你的各方面毛病,都会得到缓解,而剩下那一部分,就是人本身的特点,已经没必要全部改掉了。” 唐禹看着她,郑重道:“人不能永远活在深渊里,我相信你也早已受够了,毕竟你身上的所有特质之中,自尊…才是最突出那个。” “你现在的自尊收到了巨大的冲击,你应该去改正、治疗,最终达到你满意的程度。” “祝月曦,你不能活在过去了。” “你该往前看,往前走,逐渐让自己找到快乐,找到幸福。” “那些痛苦的东西,不该再伴随你了。” 远处蛙声阵阵,月光如水一般泻下,每一根稻菽的叶片上,都像是承载了一缕月光,因此世界变得晶莹起来。 似乎周遭不是稻田,而是星海。 祝月曦低着头,一直沉默着,只是缓步跟着唐禹往前走。 于是唐禹也不再说话,只是欣赏着四周夜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方才传来祝月曦带着唏嘘和遗憾的声音:“做不到。” 唐禹回头。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艳丽、高贵又圣洁的圣心宫主,竟然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她的眼神都是黯淡的,轻轻叹道:“仅仅是第一步都做不到,我的病太特殊,永远不可能有合适的办法治愈。” “这是我通过捷径修炼武学的代价,除非我自废武功,否则永远不可能治愈。” “而如今的我,除了武功,还有什么?” “自废武功,那就是让我死。” 唐禹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故意剖析你,让你无地自容。” “而是…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此话宛如惊雷炸响,祝月曦猛然抬头,骇然看向唐禹。 第三百五十五章 鲜血 不敢相信。 祝月曦完全不敢相信唐禹的话。 她在深谙武道要领,在这方面有着非凡的阅历和建树,为了寻找治病良方,她几乎把天下武学读了个遍,却只找到了两个答案。 要解决体内过剩的阴气,要么自废武功,要么找个男人,双修吸纳阳气来中和。 不可能再有其他办法了。 但哪怕知道没有办法,此刻听唐禹说起,她还是忍不住期待,像是濒死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办法!你是说…合适的办法,而不是那些奇怪的,让我像畜生一样的办法?” 她甚至一把扣住了唐禹的手,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 唐禹点头道:“在我说出办法之前,我有几个必要的问题需要问你。” 祝月曦道:“你说!我什么都回答!” 她的眼中充满渴求,以至于喘息声都在加重。 唐禹道:“你的病是因为和梵星眸修炼《南华天伦道经》所引起的,因为都是女人,做不到阴阳共济,导致阴气郁结,都患上了严重的疾病,对吗?” “是!” 祝月曦急忙道:“因为我们的武功境界都依靠这个而得来,因此阴气即使排泄出去,又会迅速产生,并再次郁结,根本无法彻底根治,除非废了武功。” “梵星眸之所以没有我这么严重,是因为她修炼的是至刚至阳的佛法,起到了一定的缓和作用,但即使如此,她也依旧病得不轻。” “至少,她喜欢女人这一点,绝不是仅仅是因为被男人伤过,也有功法的原因。” “除此之外,她的毛发也极为旺盛,表现出…” 她突然停下了,面色古怪地看了唐禹一眼,摇头道:“我不能提她的病。” 唐禹摆了摆手,道:“我并没有要打听这个,我只是在确定病因。” “我想我确实是有办法,至少理论上来说。” 祝月曦的手又紧了几分,声音都在颤抖:“快!快说是什么办法!” 唐禹道:“我传输给你阳气,让你实现短暂的阴阳共济。” “无耻!” 祝月曦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大怒道:“那不就是男女双修吗!这算什么合适的办法!” 唐禹道:“是我把我的内力传输给你,我毕竟修炼的是《大乘渡魔功》,你都说了是至刚至阳的佛法。” 祝月曦摇头道:“做不到,这与我的功法有冲突,一旦你的内力进入我的体内,立刻就会产生排斥,根本待不住,除了给我带来痛苦,别无他用。” 唐禹笑了笑,眯眼道:“如果…不是内力呢?” 祝月曦瞪眼道:“那就是…精元?” 她下意识看向唐禹的裤裆,然后气得紧咬牙腮:“你就是一个无耻至极的混蛋!” 唐禹摇了摇头,轻轻说道:“血,喝我的血。” 祝月曦表情顿时僵住,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唐禹叹息道:“至刚至阳的内力,融汇全身,无法靠内力传输,你又不愿意双修,那只能靠鲜血了。” “我的血液之中一定有很强的阳气,你喝下去,不会产生排斥,鲜血消化了,其中的阳气你吸纳了,也就实现了短暂的阴阳共济。” “但我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你是宗师,你应该知道。” 祝月曦真的呆住了,她想过很多办法,但从来没有想过喝血。 此刻听唐禹一说,竟然觉得真的可以。 但…血啊…那身体的根基,那是人的命脉… 一时间,祝月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看向唐禹,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颤。 她慌忙低下头,小声道:“应该…应该不可以…” 唐禹淡笑道:“如果你确定不可以,你早已经反驳了,沉默这么久,要么就是可以,要么就是不确定。” “所以,无论如何试试吧。” 他伸出了手,递到了祝月曦的跟前。 祝月曦牙齿微微颤抖,心中是对治病的极端渴望,但…喝唐禹的血,岂不是害了他? 她犹豫间,只能小声说道:“你确定要那么做?这…很伤身体…” 唐禹道:“能治病就行,大不了我多吃点补血的食物。” 祝月曦还是有些犹豫… 然后唐禹直接一把将手指塞进她的嘴里搅动着,呵斥道:“我让你吸!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非得给你两个耳光是吗!” 祝月曦呆住,这一刻莫名觉得特别委屈,一下子眼眶都红了。 但身体的反应却显得异常兴奋,她感受到双腿在发软,心口在发热,几乎站不稳,几乎跪下去趴在地上。 唐禹把手抽了出来,从怀里拿出了小刀,割开了手腕。 鲜血流出,他将手腕贴在了祝月曦的嘴上。 腥浓又带着阳气的味道传来,祝月曦伸着头下意识吮吸着,身体愈发软了,渐渐站不稳了。 唐禹干脆右手扶着她,左手仔细给她喂着血。 祝月曦眼神迷离,吮吸着这又烫、又腥的鲜血,感受到了一股股热量传进全身。 她清楚发觉体内的阴气在被中和,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好,每一个毛孔都似乎打开了。 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让她无比着迷,甚至发出了嘤嘤的呢喃声。 唐禹道:“量合适了就跟我说,别只顾着喝,别给老子整废了。” 祝月曦看了他一眼,又连忙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她小心翼翼拿开了唐禹的手,右手亮着白光,轻轻给唐禹揉着。 光芒闪烁间,唐禹手上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只剩下模糊的血渍,还看得到双唇的痕迹。 祝月曦用衣袖给他擦干净,然后低着头不说话了。 唐禹道:“有没有效果!说话!” “有的…” 祝月曦声音发酥,抬头看向唐禹,眼眶含泪,眼神都有些拉丝了。 唐禹变色道:“不是说有效果吗!” 祝月曦脸色顿时红了,连忙把头转到一边,使劲擦了擦眼泪。 她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最终长长出了口气,缓缓道:“真的有效果,我感觉体内阴气与阳气在互相作用,互相消弭。” “但因此…我好热…好累…好困…很无力…” 唐禹道:“所以你需要留在我身边,等下一次发病之后,才能走。”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确定我的鲜血能缓解你多久的病情。” 祝月曦小声道:“我…我没说要立刻走…” 唐禹瞪眼道:“刚才是谁立刻要走的!” 祝月曦道:“那是急着回冰窖…但现在病情压制住了…” 唐禹笑了起来,调侃道:“所以我没骗你吧,不是故意絮叨吧,我说的话有效果吧?” “上一次给你治病之后,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也是好不容易才想到办法。” “以后你就不用再采取那种极端又难看的办法了,自尊也就保住了。” “有了自尊,接下来就该是后面三个步骤,一个一个来。” “听到了吗?要去做!去改变!” 祝月曦用舌头清理着嘴里的残渍,只觉全身发热发酥,完全没有力气。 她目光如水,柔情万千,忍不住抱住唐禹的手臂,声音哽咽:“呃…父亲…我…” 唐禹震惊无比:“什么意思!加重病情了?” 祝月曦喘息道:“不…因为体内…在进行阴阳共济,但我实际又没有那么做…” “因此…就像是吃了特制的…那种药,欲望猛涨…我好难受…” “这会持续…大约两个时辰…” 说到这里,祝月曦情绪终于绷不住了,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哭泣道:“但…你确实帮我找到治病的办法了,谢谢你…谢谢你…” 麻辣隔壁的,你再这样下去,老子就要病了。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吼道:“滚去那边的堰塘里!冷水清醒!” 祝月曦微微点头,擦了擦眼泪,朝着堰塘走去。 到了岸边,她却又转身,趁着情绪不可控,梨花带雨地说道:“唐禹,其实…你猜对了。” “每一句话,你都猜对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远谋 月光照耀,两个人沿着乡间的小路往回走。 四处蝉鸣不绝,蛙声不断,祝月曦却不觉得吵闹,内心反而有一种极端的平静。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事,而醒来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唐禹的语气很平静:“别躲在暗处了,我给你找个小院居住,你以圣心宫宫主及武林领袖的身份,参与广汉郡的事务。” “关于广汉郡的未来发展,关于如何吸纳、规划武林人士,关于特殊部队的建设,你要给出经验,帮忙出出力。” “这有助于你打开心扉。” 祝月曦想了想,才低声道:“可是,我懂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唐禹道:“你只管参与,懂与不懂、对与不对,我自己知道分辨。” “以前你虽然和司马睿关系不错,但他更多是在利用你的武力和医术,你是一个执行者的身份。” “在广汉郡不同,你是政策的参与者,是领导者之一,因此你要注意形象,别让我下不来台。” 祝月曦眼睛有些发亮,微微点头,手缩在袖子里,慢慢攥紧成拳头。 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她猜测这是即将参与大事的兴奋,也可能是被认可的激动。 回到郡府的官邸,已经是深夜了,唐禹是一身欲望得不到发泄,想要和王妹妹亲热亲热,结果小荷说王妹妹和喜儿今晚睡在一起,聊到很晚。 这下完了。 不,根本没完。 唐禹来到客房的时候,小莲也跟着进来了。 她把门一关,就咯咯笑道:“公子今天似乎很有兴致呢,是不是和圣心仙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她的病可不好治喔。” 唐禹一把将她抓了过来,咧嘴道:“她的病确实不好治,但我的病却很简单。” 小莲轻轻一笑,挽起了头发,跪了下去。 …… 第二天中午,郡府的大堂之中,所有人都到齐了。 除了唐禹之外,还有王徽、小莲、祝月曦和广汉郡的主簿、功曹史等官员。 众人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清退了所有仆人和侍卫。 唐禹坐在首位,看着在场众人,沉声道:“成都之战落下帷幕,消息已经传遍蜀地,相信大家也都知道情况了,陛下刚刚登基,封我为广汉郡公兼广汉郡守,负责广汉郡一切军政要务。” “由于爵位的特殊性,我们广汉郡拥有高度的自治权,俨然是国中属国、藩国的意味。” “因此,广汉郡如何发展、如何变强,就成了我们自己的任务。” “这一次召集大家来,也是商讨广汉郡的治理问题。” “除了你们这些官员之外,我来介绍另外三个参会人员。” 他微微一顿,缓缓道:“王徽,我的夫人,她世家出身,见识广博,能在方向上给出一些意见,因此破例参加。” 王徽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微微施礼。 一众官员也连忙拱手表示欢迎。 唐禹道:“小莲,我的得力助手,她负责情报领域的工作,在情报和信息收集方面,可以给出意见。” 小莲也站了起来,像王徽一样和众人打着招呼。 唐禹沉声道:“最后一位,圣心仙子。她是圣心宫的宫主,武林正道魁首,江湖第一高手。” “我专门请她参会,在江湖领域和特殊部队的建设方面,需要参考她的意见。” 诸多官员顿时站了起来,拱手施礼。 这一刻,祝月曦的脸上似乎在发光,眼睛明亮无比。 她站了起来,表情淡漠,声音沉稳:“诸位叫我一声祝宫主就行。” 这种正式的场合,这样正式的介绍,让她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虚荣心狠狠被填满了。 唐禹道:“请诸位主簿、功曹史自己介绍自己的官职、姓名及负责领域。” 一通介绍下来,会议的气氛活跃了很多。 唐禹道:“所谓有人不疑,疑人不用,诸位以前跟着李期,但在我们公开审案期间,都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和优秀的特质,因此我才愿意继续用你们。” “所以我需要向你们表明一些事,以免你们将来困惑。” “第一,广汉郡的官员,最重要的是务实,要敢做事、能做事、能把事做好,能力是第一位的,这是你们是否升任或降级的重要标准。” “第二,任何事情,必须实事求是,不能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别或条条框框的束缚,而选择欺下瞒上、不说实话。这是我的大忌,我不在乎冒犯,不在乎你们桀骜,但一定要能做事、说实话。” “第三,我们要做的所有事情,只为了一个目标,就是让广汉郡变得富强。这是整体的基调和意志,任何事、任何人,都必须为了这个目标而让步。遇到问题就解决,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毁灭。”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在场众人,沉声道:“这是意识形态方面的立场,所有人都要按照这个立场办事,包括我自己。” “今天是第一次会议,是非正式的,只说大局与远谋,不讨论细节。” “所以我们的第一个话题是,生存。” “众所周知,李寿继位之后,正在稳定各方势力,但他对我们广汉郡的态度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但必然不乐观。” “围绕这个方向,仔细谈一谈吧。” 会议陷入了寂静,众人沉默着,交换着表情,思索着一些事。 很快,一个年轻的主簿站了起来,郑重道:“唐公,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成国政权多乱,李寿继位,未必容得下我广汉郡之自治,所谓爵位,很可能也是安抚之策。” “两三个月后,陛下实现了朝局稳定,就算出兵攻打我们广汉郡,也完全不出乎意料。” “因此,关于生存问题,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强军。” “我们有六千大军,但全是新兵,缺乏武器,更缺甲胄,经不起大战。” “我们的第一步,必须是完成对军队的武装。” “长矛、大刀、弓箭、马匹、轻甲重甲、弩车、后勤辎重等各方面,要完整配齐。”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喃喃道:“我们…我们需要铁,大量的铁。” 听闻此话,唐禹顿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铁吗?你是说,我们需要铁吗?” 他看着在场众人,咧嘴道:“告诉我!我们广汉郡南部和犍为郡接壤的那个县,叫什么名字!” “冶官县!顾名思义,是主管冶铁的官署。” “我为什么最初就选择来广汉郡啊?因为广汉郡有天下最著名的牛鞞铁!” “从汉代开始,我们冶官县就专门设立了铁官,是朝廷制定的官铁制造地区。到了后来,这里的地位更加突出,成为蜀地最重要的核心之地。” “无论是蜀汉政权,还是其他什么狗屁政权,都最看重这个。” “奈何,无论是李期、李越,还是李寿,都不学无术,只知道兵马多少,不知道产铁之地。” “现在李寿当了皇帝,下边的官给他提起这件事,他估计是肺都要气炸。” “当然,这也说明了,他一定容不下我们。” “我们很快会迎来第一战,地点就在冶官县。” 四周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祝月曦,她其实很佩服唐禹,早在逃亡之时就想到了来成国,因为这里的政治环境适合他崛起。 但她没想到,唐禹连铁矿都考虑到了。 如此远谋,怎能不成大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害怕,有些惊悚。 对方说,只要参与正事,地位够高了,就能逐渐改善慕强的心理。 可…我怎么感觉…地位越高、参与的正事越多,就越能察知到唐禹的强大啊? 那…这是改善吗? 恐怕只会越来越对他慕强,最终…倒在他的身下… 祝月曦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竟然在隐隐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人才 没有人知道祝月曦的想法,即使她的内心再扭曲、再荒唐,她的表情都是淡漠的、高傲的,有真正的正道魁首风范和气场。 她甚至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武学和军事是相通的,高手对决,永远讲究先下手为强。” “既然冶官县和犍为郡接壤,而犍为郡恰好又是李骧的地盘,是如今李寿可以直接掌控的地区之一,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动手,我们要比他们更快,提前部署,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唐禹震惊,不是…师叔你真的懂啊? 刚才发言的年轻人道:“唐公,我们广汉郡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军队的作战能力。” “属下提议,立刻进行军制改革,将六千新兵划分兵种,并招募后勤部队。” “兵种应有重甲步兵、轻甲步兵和普通步兵,骑兵应该有重骑兵、轻骑兵,另外再设立一营弓箭兵,专门负责远程打击,配合重骑兵、重甲步兵冲锋。” “这样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做到前后上下呼应,形成严密的作战体系。” 唐禹再次震惊。 这不就是粗略意义上的步坦协同、陆空结合吗? 唐禹指着他道:“再介绍自己一遍!” 年轻人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忙说道:“属下陆越,原是涪陵郡人,从小读书识字,阅尽兵书,立志报国,家族收到范家打压,死的死散的散,于十年前逃到了广汉郡。” “如今属下在郡府担任仓曹掾史,已有四年之久。” 唐禹摆手道:“胡闹,你这种人怎么能只负责管粮仓,下午就赶紧辞了,去找史忠将军,先做他的帐中参谋。” “然后你结合广汉郡的实际情况以及未来的作战需求,在三天内给出一份详细的军队改制方案来。” “如果能让我满意,你就是长史。” 陆越面色大喜,当即跪了下去,大声道:“属下多谢唐公栽培!愿为唐公赴汤蹈火、九死不悔!” “起来!” 在众人的惊愕表情中,唐禹的声音很严肃:“你们都看到了?在广汉郡,没有所谓的裙带关系,没有所谓的出身贵贱,只要有本事,就能当官,只要能做事,我就会给做事的机会。” “拿出你们的才华来!我给你们搭建舞台!” “我需要大量的人才,需要大胆做事的人,不要怕发光,不要讲究内敛、藏锋,我要你们大胆说出你们的野心,并去努力去实现。” 一种官员面面相觑,眼中有不可置信,更有难言的激动。 这个时代,就是看出身的时代,贵族做了什么事都是对的,百姓做了什么事都是错的,没有正常的是非观,唐禹就是要扭转这个。 很快就有另外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郑重道:“唐公,如今我广汉郡有作战力的部队只有大同军,但冶官县的局势已经迫在眉睫。” “我建议,请史忠将军带领三百大同军,并带上忠勇营,尽快赶往冶官县,了解当地的产铁和治理情况,作出合适的作战计划,争取在犍为郡大军杀来之前,做好伏击准备。” “请小莲姑娘提前派出情报人员,收集犍为郡和成都方面的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另外,还要再派出郡府官员,前往冶官县,接管、整治开矿产铁事务,并成立专门的武器制造府,依照如今我们的军队结构,大量制造兵器。” “人手不够可以征发徭役,一定要尽快完成开矿、产铁、烧锻、制造兵器这一个循环,尽快武装我们的部队。” 唐禹道:“你叫什么?什么官职?” 这人拱手道:“属下邓榕,忝为广汉郡贼曹掾史,就是雒县当地人,家中颇有薄资,因而读了不少书。” 唐禹道:“你这种人才,李期让你看管监狱?扯淡!” “从现在起,你暂时任职冶官县令,一方面在军事上配合史忠抗击犍为郡敌军,但更重要的是恢复冶官县的秩序,把铁矿的生产和武器的制造弄起来。” 邓榕低声道:“唐公,如今的冶官县令,是费家的家主费永在任职。” 唐禹笑道:“谁是民,谁是官,现在是我说了算,史忠跟你一起去,谁敢不支持你?” 邓榕吞了吞口水,当即道:“属下领命!立刻着手准备!” 唐禹道:“话说得好听没用,如何让冶官县恢复秩序?如何让铁矿生产和武器制造进入正轨?这些事与当地百姓的民生是否有关系?给我写出详细的方案来,我要亲自审核。” 他看向在场众人,沉声道:“你们应该足够了解我,无论是打仗还是治理,无论是军事还是整治,我是无一不通。” “别为了想升职,在我面前胡吹海吹,有没有实力我是看得见的。” “方案拿出来,哪里有问题,哪里不足,我是一眼就明白。” 众人面面相觑,躁动的心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而恰好此刻,却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轻轻道:“唐公,属下有话说。” 唐禹微微眯眼,他认识这个人,广汉郡的主簿,叫康节,曾经和他一起公开审案,帮了不少忙,少言寡语,但有不错的政治智慧。 “你说。” 唐禹倒是很好奇在这个时候他要说什么。 康节表情平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李寿是容不下我们广汉郡的,打仗是早晚的事,但对于我们来说,那一天来的越晚越好。” “可成都之战毕竟尘埃落定,李寿会在一两个月内安抚好其他地方的郡守,完成朝局稳定。” “属下猜测,在八月下旬或九月中旬,秋收之后,李寿就会发起对广汉郡的战争。” “我们的时间很紧迫,不能什么事都让李寿来决定。” “我们…该给李寿找点麻烦。” 唐禹这下直接站了起来,眼睛发亮。 他深深看了康节一眼,缓缓笑道:“主簿不适合你,郡丞之位给你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康节点头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请晋降成,迫使李寿抗击晋国之攻。” 唐禹十分满意,前边的陆越和邓榕的确是人才,但这个康节,才是真正的大才,是可以看到大局、全局的人物。 他忍不住问道:“所以,晋国应该进攻哪里呢?” 康节皱眉,陷入了沉思,喃喃道:“巴郡与晋国荆州接壤,或许…或许晋国会进攻巴郡。” 唐禹笑了笑,道:“巴郡李始,控制长江上游,限制荆州来敌,这倒是没错。” “但是你别忘了,李始是李雄的亲信,可未必会服李寿。” “如果晋国大军攻打,李寿会难受吗?他只会高兴,因为他正愁没办法拿下李始呢。” “而且李始在巴郡有五千守军,晋国想要啃下来,出兵至少要两三万才有一点机会。” “如今的晋国还未恢复,经不起这般大规模的出征。” 康节有些迟疑地点头,他一时间也没想清楚这个事。 而唐禹已经笑道:“汉中郡,一定是汉中郡。” “毗邻晋国梁州,陶侃兵力充足,乃当世名将,拿得出人,打得起仗。” “汉国面对赵国进攻,节节败退,早已没有能力再管汉中的战事,攻打那里不会有其他势力干预,只需要考虑李琀。” “而李琀是个两面派,不像李始那般对成国忠臣,是可以拉拢的那一个。” “一旦进攻汉中郡,李寿绝对慌,因为他怕李琀叛。” 康节如醍醐灌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激动道:“正是如此,可是…可是晋国看得透这一点吗?司马绍太年轻,他…” 唐禹打断道:“他看得清,他不是一个庸君。” “况且…” 唐禹笑了起来:“他身边有得力助手呢,广陵侯、北府军大将军,谢秋瞳。” “她会亲自出征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忙碌 爆炸。 忙到爆炸了。 唐禹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去考虑其他事,广汉郡的事情太多太多,积累到了一起,让他直接转成了陀螺。 早上在书房,见了陆越和邓榕,看了他们的详细方案,发现了很多问题。 “先说陆越的方案,大致是对的,但要注意步足和骑兵的配比,重甲与轻甲的配比。” “蜀地总体来说是丘陵山脉偏多,平原偏少,你搞这么多骑兵和重甲部队干什么?成本上去了,马匹不好找,所起到的效果却很小。” “建设一直军队,不是修房子建宫殿,不是大就好、硬就好,要合适,要灵动。”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战争而服务,实用是最重要的。” “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遇到困境不要直接臆测或推断,而要去问、去了解,史忠能给你很多意见。” “拿回去重新写!” 陆越灰头土脸地走了,他毕竟还年轻,在务实方面有所欠缺。 而邓榕又如坐针毡了,因为他看到唐禹的表情不好看,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唐禹把他的方案放下,直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开会的时候怎么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富强。” “什么是富强?民富国强!” “你用尽力气恢复铁矿生产,紧抓武器制造,这没错,但考虑得太浅了。” “大量征发徭役,秋收怎么办?百姓怎么活?” “就算为了大局苦一苦百姓,也不是你这么干的啊,因为你铁矿本身就需要良性循环啊,今年征发徭役了,明年怎么办?后年怎么办?年年征徭役吗?那是长久之计吗?” “冶官县的民生,其实是和铁矿挂钩的,有没有想过以工代赈?有没有想过把铁矿开采、武器制造融合起来,形成专门的部门,面向百姓招募,让他们成为职业的工匠?” “这样既维持了生产、制造的稳定,又保护了百姓,发展了民生?” “不要怕前期砸钱!老子有的是钱!五大家族也有的是钱!” “兵器造出来了,将来我们大有赚头,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我们还怕赚不回本?” “铁矿开采和武器制造不是军事,是经济,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理清楚、搞明白,然后再写一份。” 邓榕连忙点头,小心翼翼拿回自己的方案,弯着腰出去了。 小莲走了进来,一边给唐禹按着肩膀,一边说道:“神雀那边已经把重心转移到犍为郡了,有任何敌情我们都看得见,这一点不要担心噢公子。” “还有,王姐姐已经在思考关于你提出的基层控制力了,咱们广汉郡要以村、镇、县、郡为单位进行详细划分,各级设置官员、游徼,形成基本的治理。” “只是一些细节还在考虑,比如私塾与公塾的设立…” 唐禹打断道:“没到那个时候,百姓现在考虑的是吃饭问题,每年冬天饿死冻死那么多人,读个屁的书啊,先要考虑生存。” “意识形态方面,前期只能靠不断口耳相传,用事实、事务去创造凝聚力,让人们相信。” “我现在就去跟王妹妹说一下。” 小莲连忙拉住他,笑道:“别呀,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操心,我会向王姐姐传达的。” “不过现在康节那边遇到难题了,正在门外等你呢,你先见他。” 唐禹喝了一口茶,深深吸了口气,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康节走了进来。 他施礼道:“唐公,所有的治理和战争都绕不开钱粮,我要算出广汉郡每年的税收钱粮,再详细规划开支。” “但很明显,我们几乎收不到太多税粮,而开支却大得吓人。” “现在李寿对我们实施了封锁,我们花钱也买不到其他郡的粮食,关键其他郡的粮食也不够吃…” “得想办法啊!” 唐禹想了想,才道:“你让五大家族的族长,明天上午来见我,谈一谈土地和税收的事。” “这件事我亲自来办,你先完成基础的政治构架,关于户籍和人口,关于聚居区域的划分。” 说到这里,唐禹无奈道:“康节你给我记住!你现在是广汉郡的郡丞!是实实在在的第二号人物!” “你应该拿出你的威严来!五大家族怎么敢对你阳奉阴违的?” “听好了,我们要做的事,谁也不可阻挡,谁敢挡,我就灭他的族。” “在这个时候,不是谈论对错是非的时候,而是谈论立场的时候。” “立场,是政治的生命和根基,是一定要流血的。” “看不懂这个问题,拿不出流血的勇气,你怎么做郡丞?光靠你的脑子和智慧?五大家族是你靠嘴皮子说得通的?” “明天天亮之前,给我一个合适的税收答案。” 康节满头大汗,连忙道:“是是,属下明白,我会根据广汉郡的土地信息,算出亩产和总产量,再根据其他国家和历史时期的经验,给出合理的税收比例。” 人走了,唐禹才躺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 他回头一看,只见祝月曦依旧坐在书房的角落,正专注看着自己。 “你在干什么?” 唐禹忍不住疑惑。 祝月曦如梦初醒,随即低声道:“你、你做正事的时候,和平时差别好大。” 唐禹笑道:“你以为你就没正事了?” “现在广汉郡刚刚开始,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在我这几个人身上,要完全构架出体系来,才能良好运转。” “我现在缺人才,文武都缺。” “我会写一个招贤令,招募郁郁不得志的有才之人,也招募生活窘迫的武者。” “一定会有人响应,因为我给得很多。” “但李寿肯定会阻止,派人封路,亦或者派兵追杀。” “你需要帮我联系纵横宫,他们知道哪里有人才,也知道该怎么保护那些人到广汉郡来。” “你和王半阳不是关系不错吗?正好用上。” 祝月曦疑惑道:“可是你手底下就有纵横宫的人,聂庆和小莲都是。” 唐禹道:“成都之战后,聂师兄就直接去了建康,而小莲其实也脱离纵横宫很久了,她没有话语权。” “你身份高,分量够重,能够让纵横宫出全力。” “至于报酬,不是问题,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黄金。” 祝月曦微微点头,道:“好吧,我去一趟沫水峡谷。”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 小荷急匆匆跑了进来,喊道:“公子,不好了,喜儿姐姐去了五大家族,她说她要把那几个家主绑过来,不然就全杀了。” 唐禹这下愣住了,然后他连忙朝外跑去,大声道:“杀不得杀不得啊,我还没到要和天下世家全部为敌的阶段啊。” “快!快拦住她!” 第三百五十九章 玩闹 有人快步朝前,有人在后紧追。 有人在喊,有人不予理会。 红色的衣裙在阳光下飘飞,喜儿气冲冲地嘟着嘴,才不管后边那个男人。 唐禹一路跟着,一路喊着,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到了喜儿的前边来,挤着笑脸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到底是谁惹到了你嘛。” 喜儿哼道:“谁会惹我,谁敢惹我,当我的剑不利么。” 唐禹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惹到你了?” 喜儿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而是推开他,继续朝前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你也没有惹我,是我自己太不讲理了。” “待在院子里,无聊得很,想要陪着自己的男人,人家却不待见我,总说忙,匆匆见了就赶我走。” “王妹妹忙着帮你做事,小莲也忙情报,小荷忙家务,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个人闲着。” “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像个客人。” 唐禹不禁大笑道:“原来是冷落我家喜儿了啊。” 喜儿噘嘴道:“谁是你家的了,我只是个客人罢了,被好吃好喝伺候着,都不像一家人。” “哇,前面有两个强盗!” 唐禹夸张大喊了起来,指着前方说道:“还带着武器!快!喜儿快去做掉他们!” 两个中年男人扛着锄头,两脸懵逼。 其中一人道:“唐郡丞,这玩笑开不得啊,我就是去刨一下地…” 喜儿道:“现在逗我开心都不会了,哼。” 唐禹笑道:“喜儿,如果他们真是来害我的,你会用《大乘渡魔功》的哪一记印法去对付他们?” 喜儿皱眉道:“打他们还需要印法?随手两招不就解决了么?” “对嘛!” 唐禹连忙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是我的宝贝,怎么能用在不关键的地方呢,目前广汉郡发生的都是小事,我不能大材小用吧。” 喜儿把脸转到一边去,嘴角翘起:“我…我也算大材么?” 唐禹道:“魔门圣女,江湖年轻一辈第一强者,连圣心宫的首席大弟子都比不过你,难道这还不算大材?” 喜儿再也忍不住了,眼睛发光,咯咯笑道:“你这几天的态度,我不满意,但你认为我比冷翎瑶强,我很满意,嘻嘻。” 霁瑶对不起! 唐禹心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故作神秘道:“所以嘛,我故意让你休养,是因为将来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这个任务,别说是霁瑶,就连祝月曦都做不到,甚至连我都做不到。” 这下喜儿顾不得高兴了,她顿时忐忑了起来,连忙道:“你都做不到,却要我去做,你故意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唐禹笑道:“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做到,你帮帮我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让喜儿很满意,于是仰着下巴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姑娘就勉强帮一下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唐禹摆手道:“不急不急,等一段时间我再告诉你。” “嗯?” 喜儿眉毛一掀,瞪眼道:“你耍老娘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哄我的吧!” 唐禹无奈耸了耸肩,道:“事关重大,任务严峻,恐怕需要你回辽东…” “我…我这不是舍不得你走么…想和你再待一段时间。” 这下喜儿沉默了。 她看了唐禹一眼,才小声道:“大家都有事做,连祝月曦都在帮你…我却闲着…心里不是滋味…” “但你给我的任务…却是要我走…” 唐禹面色变得严肃,他看着喜儿的眼睛,郑重道:“我舍不得你走,但这一次只有你能帮我,这将决定整个天下的格局。” 喜儿轻轻道:“真的不是嫌弃我,想赶我走?” 唐禹直接把她抱进怀里,道:“怎么会这么想?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我手里无人可用了。” “聂庆去了建康,姜燕也有很重要的任务,祝月曦只能做一些小事,大事信不过她,只有你我才信得过。” 喜儿心里好受了些,微微点头道:“我…我当然愿意帮你…我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呢喃道:“你、你现在是公爵了…我只是个江湖女子…而且…” “而且王徽,接触过才知道,她真的好优秀,什么都懂,能做事会说话…我…我我心里知道…我不如她…” 唐禹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然后竖着食指说道:“这是什么?” 喜儿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是…一?” 唐禹笑而不语。 喜儿突然想起在谯郡见面之时的话,张嘴就含住了唐禹的手指。 然后微微抬头,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看着唐禹。 唐禹笑道:“对嘛,当初你就说过…啊!痛啊痛!” 他连忙把手抽出来,上边是深深的牙印。 喜儿露出满口白牙,笑道:“有些话老娘说得,你却不能真要我那么做,不然好没面子呢。” “懂这个,那是我的本事,但给你不给做嘛,看你表现啦。” 她对着唐禹做了个很凶的表情,哼道:“至少这几天的表现,令我很不满意。” 唐禹直接把她背了起来,大步朝雒县走去。 他笑着说道:“你是江湖魔女,我就是武林少侠,我是广汉郡公,那你就是公爵夫人。” “咱俩啊,不管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第一是信任你,第二是不跟你见外,把你当夫人。” “那你干嘛还要跟我见外,说什么身份差别?” “没有你,我能有今天?” 喜儿趴在他的背上,伸手捏住了他两只耳朵。 她嘻嘻笑道:“你懂个屁,就是要偶尔说一说这种话装可怜,才会更讨人喜欢。” “刚刚我这么说的时候,难道你不心疼我?肯定有效果的。” 唐禹顿时大笑出声:“好吧,江湖魔女,我承认我段位低了,你在第五层。” 喜儿揉着他的脸蛋,说道:“本姑娘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会有那么笨吗?但有时候,我偏要任性一下,觉得好玩。” 唐禹揉着她的屁股蛋,道:“无论你怎么任性,我都陪你一起任性,谁让咱们从最开始就是一边的呢。” 喜儿道:“你说的话,我很满意,但你揉我屁股,我很不满意。” 唐禹不以为意,反而掂了掂她,因此后背享受到了泰式按摩的滋味。 喜儿显然感受到了,脸色红了红,双腿夹着他的腰,小脚往内一勾。 “喔…” 唐禹脸色顿时惨白,一下子撅了起来,忍不住吼道:“你发疯啊,那里可开不得玩笑。” 喜儿愣住了:“我…我没用力啊…” 唐禹道:“你习武之人,没用力也很大力气,我感觉烂掉了。” 喜儿也吓到了,急忙道:“不可能吧我看看。” 她连忙跳了下来,半蹲在唐禹身前给他脱裤子。 而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气得大叫了一声。 远处,田间扯着稗子的农夫喊道:“唐郡丞你简直就是个骚棒啊,大路上的搞这种事。” 唐禹当即气急败坏:“好好干活!娘的!你不知道老子升官了吗!” 农夫点头道:“晓得晓得,都喊你唐公公嘛!” 喜儿笑得都站不稳身体,捂着肚子道:“不行,笑死我了,唐公公要不我真给你踢烂好了。” “胡闹!” 唐禹瞪了她一眼,又扯着嗓子喊道:“吴老汉你给老子注意点!把我婆娘气走了!老子睡你婆娘去!” 农夫指了指后面,说道:“埋到半坡上的,去嘛。” 唐禹愣住。 喜儿适时低声道:“你好坏,故意提起别人的亡妻。” 唐禹重重吐了口气,一把将她背起,直接走。 喜儿趴在他背上一直笑着,然后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后背。 她笑着说道:“明明已经是大人物了,做着天下最严肃、最正经的事,却还愿意陪我打闹,跟我一起开下流的玩笑…唐禹啊,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 唐禹道:“天生的才华,你羡慕不来的。” 喜儿轻轻道:“我一定会做好你交代的任务的,我发誓。” 唐禹道:“谁要你发誓了,做不到就做不到,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咱们再慢慢奋斗呗。” 喜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你想我说什么?” 唐禹笑道:“叫声好哥哥来听!” “好哥哥!” 喜儿甜甜叫了一声。 唐禹得意大笑。 听着他的笑容,喜儿把嘴巴凑到他的耳畔,轻轻说道:“我爱你。” 第三百六十章 大计 当一个问题出现,有人退缩,有人逃避,有人倒下,而聪明的人会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还有那么一批人,他们可以用现有的问题去解决未来的问题,实现多重矛盾的全面解决。 这样的人,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都不多见。 关于李寿的威胁,康节就是聪明人,他想到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会有效拖延李寿的时间,给广汉郡争取到发展时间。 但他做得远远不够。 “那么…司马绍凭什么要出兵呢?” 郡府的大堂中,唐禹看着在场众人,沉声道:“就算是陶侃在襄阳隔得不远,就算是他兵强马壮,司马绍凭什么允许他出征成国?”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思索。 康节道:“司马绍新君上位,在淮南郡吃了大亏,败在了唐公手上,再加上此前晋国的几场大战…说实话,司马绍这个皇帝,是急切需要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的。” “如果能趁着成国内乱,拿下汉中郡,那的确很能振奋人心,也可以使司马绍的皇位更加稳固。” 唐禹摆手道:“不够。” “发动一场战争,可以有意识层面的理由,但更多的、更重要的,一定是利益层面上的理由。” “晋国的确需要一场胜仗来振奋人心,来挽回如今的颓势,但…这不够迫切,再想想。” 这个问题对于在场众人来说,实在有些深邃了,陆越、邓榕、史忠、彭勇都是一脸懵,唯一能插上话的康节,也想不到这么深。 唐禹只能自己说明:“我们能够说服晋国攻打成国的理由有四个。” “其一,晋国连年大战,司马绍新君上位就败北,他们需要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这是理由,但却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其二,王敦之乱结束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荆州百废待兴、钱凤尾大不掉、苏峻逐渐桀骜。郗鉴死后,司马绍作为皇帝,被架空得太严重,他需要一场战争来助长皇权,处理掉钱凤这个烫手山芋。” “其三,天下大势已然汹汹向前,各国都在变,司马绍也实施了‘度田收租制’。但这个土地及户籍制度,并没有冲破世家的桎梏,因此,百姓和流民为了避税,成批成批加入世家成为荫客,这下税更收不上来了。再这么下去,晋国的财政要崩塌了。司马绍也算是明君,他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再拖,必须要通过一场战争,完成对世家一定程度的洗牌。” “第四,汉中郡的位置十分关键,是成国的东北门户,也毗邻西凉、汉国和晋国,拿下了它,在战略上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因此四点,才是司马绍有兴趣打这一仗的理由。” 说到这里,唐禹沉声道:“如今成国大乱刚结束,还未恢复秩序,汉国面对赵国的步步紧逼,又已经快挡不住了。” “在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之下,司马绍才有真正发动战争的决心。” “别看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甚至成国大变的消息都还没传到建康,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若司马绍决定打这一仗,必然是陶侃挂帅,谢秋瞳北府军和钱凤的大军都要参与,而军师…必然是温峤!” “他们的目标是吞下整个汉中郡,并且…杀了钱凤!” 其实还有更大胆的猜测,唐禹认为,司马绍如果狠毒一点,那么连陶侃都不能留。 众人对视一眼,不禁缓缓点头。 康节道:“唐公英明,如此分析,一切便都明朗了,只是派谁去建康说服司马绍出征呢。” 唐禹笑道:“成大事者,当有远谋,我早已派出使者赶往建康了,这一点你们不用操心。” “说回我们内部的事,陆越,你的最终方案我看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只有一点,目前暂时不发展重骑兵,我们不能赌太大,不能好高骛远。” “史忠,你配合陆越完成对新兵的兵种改制。” “各级武将的任命,按照大同军的惯例,十五人一个小队,百人一个大队,千人一营,万人一军,统称大同军。” “彭勇你继续担任忠勇营的营主,其下大队主、小队主,你自己提名,上交文案说明理由,获得通过即可。” “其他营按照这个模式去做。” “等冶官县的伏击任务圆满成功后,大同军三百精锐开始分化。” “其中的优秀领导者,开始任职另外五个新兵营的营主,名字你们自己取。” “大同军的大将军由我担任,史忠为副统领,担任二把手。” “完成改制后,陆越、邓榕可为左右先锋,都大于营主。” 说到这里,唐禹眯眼笑道:“但你们应该能够嗅到其中的政治意味,虽然大同军左右先锋,名义上是大于营主的,但却没有自己的兵。” “这意味着在实权方面,其实是有所欠缺的。” “原因很简单,你们缺乏资历,缺乏功绩,只能给地位,给不了实权。” “但广汉郡的舞台够大,你们若是有能力,早晚会有自己的兵、自己的营。” “说到这里,我就要认真说一句了。” 他看向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道:“大同军是一个整体,有规制建设,却无你我之分,团结忠诚是我们的灵魂。” “谁坏了这个规矩,那谁也保不住他。” 陆越、邓榕、史忠、彭勇等人当即站了起来,大吼道:“忠诚!” 散会之后,唐禹躺在椅子上,享受着小莲的按摩。 他思索着关于汉中郡的一切,心中的计划也逐渐有了雏形。 他打算要汉中郡变成一个群雄并起的舞台,彻底改变天下的局势。 但这涉及到诸多人物、诸多资源,整合起来极为复杂。 可做大事,哪有不复杂的。 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小莲,帮我磨墨,我要写信。” 小莲笑道:“是给小姐写吗?” 唐禹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给你家小姐写的信,聂庆已经带过去了,现在是给别人写信。” 小莲歪着头道:“是谁噢。” 唐禹道:“很多很多,你看就好了。” 写信是一件复杂的事,尤其是要决定一些大事的信,需要逐字逐句斟酌,打好草稿,再认真誊写。 这一夜,唐禹睡都没睡,但也只是写了四封信而已。 天刚刚亮,唐禹就下定了决心。 他揉了揉眼睛,轻轻道:“去找喜儿和姜燕来。” 当喜儿听到消息之后,她就知道…到分别的时候了。 所以她拖着不去见唐禹,而是静静等候着。 “姜燕,这三封信,一定要亲手交。” “事关重大,松懈不得,多带点钱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月内,要送到。” 姜燕摇头道:“不需要一个月,二十天足矣。” 唐禹道:“一定要拿到回信。” 打发走了姜燕,唐禹才走出了书房。 旭日初升,阳光并不刺眼。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有些落寞的喜儿。 他走了过去,把信放在了喜儿的手中,轻轻道:“给师父,好吗?” 喜儿微微点头,小声道:“一定要这么急吗?我…我还没玩够…” 她舍不得唐禹,想再陪陪他。 唐禹抱住她,轻轻道:“我得给咱们师父留点时间,所以不敢再让你耽搁了。” “喜儿,我也舍不得你,但我很高兴能与你一起前进,去完成我们想做的事。” “信送到之后,师父会立刻带着你回来的,我们这一次的分别,并不会太久。” 喜儿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好,我信你,我不看这封信。”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说到最后,她突然眨了眨眼,笑道:“我让师父把密心咒解开,好不好呀?” 唐禹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当然好啊,我对你垂涎已久了。” 喜儿哼道:“我算什么…其实我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很自信…但…哎…” 她看向唐禹,眯眼道:“但却不及师父远矣。” 唐禹摆手道:“莫要妄自菲薄,我知道师父身段很好,但你也绝对不差。” 喜儿看了一眼四周,略带神秘地说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师父的病…” “她的病…可以让男人发疯!” 第三百六十一章 蛆虫 没有答案,即使唐禹很好奇,喜儿也坚持不说梵星眸的病情。 她虽然不舍,但也算走得洒脱,而随着她的离开,唐禹又陷入了忙碌。 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五大家族的的家主都被迫来到了雒县。 这一次,唐禹并没有在郡府接见他们,而是在官邸的书房。 除了五大家主之外,还有康节这个新任的郡丞旁听。 茶已然备好,开水冒着热气。 气氛有些压抑,因为唐禹一直没有开口,其他人也不敢开口。 这五个家主有些煎熬,互相对视着,又摇着头默默叹息。 很快,唐禹终于开口了:“诸位可知,我为何要在这里见你们啊?” 众人摇头。 唐禹道:“因为这里不是正式场合,我也不必那么严肃,可以跟你们说几句真诚的话,而不是打官腔。” “所以,你们也大可以表达你们的态度,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责任,让你们畅所欲言。” 说到这里,唐禹看向他们,眯眼道:“让你们开口先说,估计你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由我来开头吧。” “诸位,自黄巾起义以来,这一百多年时间,天下为何这般混乱?百姓为何如此困苦?” “这是一个问题,希望诸位解答。” “康节,你也不例外,你先说。” 康节眉头紧皱,思索了良久,才缓缓道:“皇帝昏庸,军阀割据,互相争斗,兵役、兵祸、战乱,都让百姓无法专心从事生产,因而困苦。” 常璩道:“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但我们的看法和康节郡丞一致,最多再加一条外族入侵。” 唐禹看了一眼几个家主,缓缓道:“我猜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是表象,不是内核。” “我今天要给你们讲的是,真正深层次的东西。”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变得严肃,变得冷峻。 “权力的驱虫,依靠裙带关系和近亲繁殖,密密麻麻爬满了每一个政权的中枢。” “它们啃噬着政权的血肉,吮吸着权力的骨髓,把百姓当成猪狗牛羊亦或板上鱼肉,肆意剥削。” “乱的本质,在于权力的构架、分配和传承出现了巨大的弊病,因此形成了宦官专权、外戚乱政、暴力夺权、军阀割据、战乱不停的局面,进而从上往下影响了百姓耕种,破坏了社稷根基。” “这涉及到选官制度的不合理、权力分配的内部化、上升渠道的阻断…数不清的理由。” “但我们可以总结出几个关键的问题。” 他看向在场众人,沉声道:“其一,选官制度的不公平。” “无论是察举制还是所谓的九品选官制,都为腐败的驱虫提供了良好的巢穴,让世家大族逐渐垄断官职,造就了一个个庞然大物。” “贵族刚出肚子那一刻,就可以封侯。” “百姓到死,都看不到一本书。” “权力成了世家大族的私有物,而至高的权力的传承,就依赖于政治变动和战争。” “军阀混战就是这么开始的。” “权利垄断会导致土地兼并和赋税繁重,战乱又破坏民生,因此百姓没地可种、也无法种地了。” “百姓成了流民,流民又聚集成兵,新一轮的战争又开始了。” “恶性循环,毫无生机。”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笑,轻轻道:“总结来说,就是政治体系的崩溃与重构,经济基础的破坏与失衡。” “这又衍生到中央集权的瓦解、门阀政治的固化、军事割据的恶性循环、人口的流动与民族的冲突、基础道德的崩塌、地域人口的分化。”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几乎听不懂这些,但却隐隐有预感,唐禹似乎要说一件大事。 “那么,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唐禹看着他们,眯眼道:“不是指广汉郡,不是指成国,是指着百余年来天下的混乱,该如何结束?” “仅仅是打仗就可以解决的吗?仅仅是把所有国家灭了,建立一个巨大的国家,统一全天下,就能解决吗?” “幼稚。” “天真。” “政治哪有那么简单。” “想要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纯靠打仗是不可能解决的。” “这是旧秩序的崩塌,各个方面的崩塌,不是一朝一夕的弊病,是百余年的顽疾。”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道:“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彻底整合政治、经济、民族、文化的全新体系,全新秩序,才能结束这一切。” “而这个体系的每一个方面,都需要在实践中去逐步建立,需要流血,都需要战争,需要不断的去付出。” “所以我没有留在晋国,我来了这里,另起炉灶,完全重新开始。” “这是改天换地的伟业,是新时代的开端。” “我相信几位家主应该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不必回答,我说清楚就好,我要改革,户籍、田地、赋税、军事、政治、选官制度…各方面都要全部改革。” “而这需要你们的配合。” 龚商鬼使神差问道:“如果不配合呢?” 其他家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唐禹道:“不配合,就说明你不适合留在广汉郡,你应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地方生活。” 龚商大声道:“那我的田地怎么办?那能带走吗?说到底,你唐禹还不是想拿我们开刀。” 其他几个家主都不禁低下了头,他们惊叹于龚商的勇气。 但唐禹不生气,他只是笑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去理解了。” “正面去理解,你们应该庆幸得到了一个可以跟随我改天换地的机会,把家中有才能的人都带出来做事,跟着我不断去积累功勋,到时候也少不了封侯拜相。” “负面去理解嘛,那的确就是拿你们开刀。” “重点是,其实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举家搬迁离开?带不走土地和存粮。” “反对我,跟我打一场?那可能要被灭族。”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起来,轻轻道:“你们只有答应我,认真去做,去争取创造功绩,得到官职。” “毕竟你们世家子弟是有优势的,能识字、读过书,各方面人才都有。” “在一个政权逐渐庞大时期,你们有很多机会。” 安静,书房陷入了安静。 五个家主都沉默着,他们感受到了唐禹的气场,那一句句话,像是浩浩荡荡的浪潮涌来,似乎时代的车轮已经碾在了他们的身上。 常璩苦涩道:“所以,我们要做什么?” 唐禹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佃租降至两成,并且其中一成要交税。” 杜诚忍不住喊道:“贵族也交税?” 唐禹笑道:“非但要交税,还要配合清丈土地,不得偷税漏税。” “另外,你们五大家族所有的官,都会被撤掉。” “你们只是很富裕的…普通百姓了。” 费永大声道:“罢我们的官,量我们的地,收我们的税,你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唐禹看向众人,语气平静:“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每走一步都是要流血的,我不希望你们是最先一批流血那个。” “想要官职?好啊,自己来争取,我的标准对所有人都一样。” “想要赚钱?对不起,不能再靠土地兼并和高额佃租了,你们可以去做生意,可以去想其他办法。” “盐铁和兵器制造就别碰了,那不是你们该动的东西。” “你们面对的机会,和普通百姓一样,你们的底蕴深厚,因此机会更大。” “这是我对你们最后的善意。” 说到最后,唐禹轻轻道:“不然…把你们全杀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下乡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但我们的时机却已然成熟。” 走出了书房,但没有一个人感觉重获新生,反而只觉这天更加厚重了,更加窒息了。 他们清楚书房是他们的保护伞,走出来了,每一句话就要斟酌了,否则唐禹真要杀人,谁又拦得住呢。 “清丈土地和人口要立刻进行,尽快完成,这是我广汉郡的税基,也是命脉所在。” “因此有人想趁着郡府更新换代还未完成,从中去隐瞒一点什么,这是不明智的,别那么做,容易把全家的命搭进去。” 说到这里,唐禹笑了笑,回头看向他们:“你们也可以主动配合清丈工作,如果表现优异,那是可以当官的。” “现在的广汉郡,百废待兴,但我们的选官制度还远远没有铺开,最初的官吏就是看感觉来的。” “有能力就直接上,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五大家主面面相觑,都不禁叹息出声。 佃农、佃田、佃租,这是他们的最主要收入,在几十年的兼并中,百姓已经没田了,相当于数万人给他们打工,还只收取最最微薄的活命粮。 如今一切都变了。 叹息声中,常璩突然看到唐禹在往郡府大堂走去,他脸色一变,当即道:“不会我们还要去吧?” 另外四个人也连忙看向康节。 康节缓缓道:“去吧,诸位,刚刚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是谈正事呢。” “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熟人了,康某便提前给诸位打个招呼,到了大堂上,千万不要顶嘴,千万不要胡言乱语。” “唐公收到情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众人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严肃。 他们缓步走进大堂,看到了高高坐着的唐禹,而他们…没有座位。 唐禹俯瞰着他们,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轻描淡写道:“天下自古以来,都讲究皇权不下乡,县级或县级也以下,往往就是地主、世家、乡绅做主。” “没有律法管着,他们就是土皇帝,可以为所欲为。” “我就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报。” 唐禹从案几上拿出信来,打开念着:“广汉郡什邡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龚家拥有当地的初1夜权,每逢喜事成亲,新娘要先送到龚家,称之为‘服役’三日,才能回去成亲。” 龚商额头顿时有了冷汗。 唐禹继续道:“龚家的家主及其嫡系子嗣,可以肆意侮辱佃农妻女,若有佃农不肯,以龚商的二儿子为例,他去年将一个刘姓佃农做成了人彘,极大震慑了什邡县的百姓。” “伺候,什邡县的百姓,家家户户献妻女,一时广为流传,引得其他地区的地主效仿。” 说完话,唐禹把信扔到一旁,露出了满口白牙:“我刚来广汉郡的时候,去的是绵竹县,那里的百姓呈现疯癫、无所谓的自毁心态…如今我才知道,你们几个家族,很威风嘛。” 几个家主这时完全不敢说话,因为他们清楚感受到了唐禹身上的杀意,仿佛一旦顶嘴,立刻就要刀斧加身。 但唐禹也没有围绕着这个事说,而是继续说道:“广汉郡是要实施皇权下乡的,我们的组织力和管理,要深入到每一个村落。” “康节,之前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康节连忙拱手道:“我广汉郡六个县,共计大镇十八个,小镇二十七个,包含了两百三十多个村。” “目前,我只了解到镇一级,还没来得及安排。” 唐禹道:“第一步,把各大世家的土地、其下佃户都清出来,登记照册。” “第二步,多派些人手,镇一级、村一级都要有领导者,有执法者,把基础的政治构架搭建出来。” “第三步,把这些村长、镇长集中起来,我要给他们上课,为期五天。” “第四步,让各大世家召开大会,让镇长配合,把税租的事公之于众,包括一系列曾经涉及到的特权问题。” “同时,这一步是立刻要做,但很花时间的。召集有威望、有德行的村民,也吸纳一些人才,想出基层治理的法案,打架斗殴怎么算?偷盗怎么算?律法要严,乱世用重典嘛。” 康节听得脑袋都大了,这么多的事要去做,那不得累死人啊,看到招贤令该回来人了啊。 唐禹看向五个世家的家主,缓缓道:“律法,是不追溯以前的罪恶的,我尊重我要倡导的律法和法治,所以不追究你们以前的罪。” “但别惹我,好好配合康节,提供情报,提供人手。” “从今天起,让自己家的人老实点,一旦有人报案,那就是加倍惩处了。” “别以为那些百姓被欺负习惯了,不敢报案,想想我的情报是怎么来的,每个县都有我的人,我的眼睛看得到一切。” 几个世家走后,唐禹并没有休息,地方的构架需要时间,但广汉郡郡府的构架,就要加快了。 目前就他这个郡守和康节的郡丞是确定的,其他的主簿、功曹史几乎都是以前的老人或空缺。 求贤令那么久了,当真没一个人敢来广汉郡吗? 真是头疼之时,后方却传来了喊声。 “唐公!唐公!” 只见费永快步走来,直接跪了下去,大声道:“唐公,形势我已看清楚了,我想敢为人先,来郡府任职。” “我世家出身,就算不是博览群书,也算小有见识。” “我知道一个地方该怎么治理,毕竟我曾长期担任冶官县的县令,我知道那些百姓在想什么。” “如果唐公肯让我当官,我愿意舍弃未来两年的佃租,一分不拿。” 他喘着粗气,想来也是下了决心的。 唐禹看向他,眯眼道:“那不就成了卖官鬻爵了?广汉郡没有这个规矩。” “想当官,拿出能力来,去找康节,帮助他完成基层的政治构架。” “这件事做好了,自然会论功行赏。” 费永站了起来,对着唐禹深深鞠躬,郑重道:“多谢唐公给机会,其实…佃农也不全都听话,其中总有刺儿头,而且很有号召力,那样的人,往往就是村官的合适人选。” “我有经验我,一定能做好这件事。” 唐禹闻言,不禁笑道:“怎么方向调转得这么快啊,不怕其他家族说你背叛?” 费永苦涩一笑,道:“正如唐公所说,想要结束这百余年来的乱世,需要找到一个可以彻底整合政治、经济、民族、文化的全新体系,将一切都重塑出来。” “我认为,这样的东西,往往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有很多代出色的皇帝、君主、领袖去不断积累,你做一点、我做一点,最终达到目的。” “我认为,唐公至少会是其中很重要的那个君王。” 唐禹几乎是呆住了。 他死死盯着费永,袖中的手都略微有些颤抖。 原来真正的聪明人,就在身边啊。 他通过什么信息,竟然悟出了历史的轨迹,看到了未来的趋势? 无论如何,能说出这句话的人,绝对绝对是天才,装不出来的。 正如费永所说,真实的历史不就是那样么,一代又一代的皇帝去做事、去积累,直到最终达到目的。 其中出色的就有北魏冯太后和拓跋宏,北周宇文泰、宇文邕(同拥)、南朝刘裕等等… 一直奠基,直到杨坚完成大一统。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费永,别浪费了自己的才华。” 费永静静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他至少听明白了,自己可去做事。 第三百六十三章 雏形 无趣的事情,往往是最难的。 这很长一段时间,唐禹所做的事很武器,但却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让他易筋伐髓之后的身体,都始终吃不消。 他要照顾的方面太多了,首先是内部的基层政治构架,要搭建,要上课,要培养,还要用些小手段来杀鸡儆猴。 比如龚商的二儿子就不信这个邪,还是像以前那样,找了个姑娘就开弄。 唐禹就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还是当着全镇大会的面。 有了典型,大家就老实多了,而随着世家逐渐摊牌,说清楚了佃租比例,百姓疯了。 他们不信,完全不信。 就像你老板突然告诉你,公司这个月盈利一百万,你分八十万,你只会觉得这是在开玩笑。 但百姓们很快发现,世家弟子真的不为非作歹了,偶尔有那么两个,还被抓住判了。 很快,随着唐禹的培训课结束,上百个村长开始回家,把唐禹说的那一套,全部给百姓说清楚。 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每一天都去讲,逢人就说,久而久之,自然就能形成共识。 关于战争,陆越和史忠完成了军事制度改革,并且大同军三百精锐和忠勇营在冶官县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邓榕在费永的配合下,迅速接受铁矿,逐渐开始运行。 祝月曦终于回来了,带来了十多个人,老老少少都有,可以想象广汉郡的影响力有多低、多么不被人看好,发那么高工资,就来这点人。 唐禹只是和他们简单聊了八天,剔除了其中四个想过来骗工资的文盲,就紧锣密鼓让其他人上任。 至此,广汉郡在地方政治构架、郡府政治构架、军制改革、保住冶官县、开启铁矿开采和武器锻造、丈量土地、清理户籍、重新设置律法及赋税等各个方面,都取得了零的突破,完成了政治体系的基本覆盖。 接下来就是两步,第一,不断补充、扩张制度,做更多的事,比如教育兴办,比如民风民俗的引导,比如晋升机制的优化,比如选官制度的设立。 第二,根据实践的实际情况,不断改正之前的政策和方案,是否冗余,是否没有效率,是否导致贪腐,是否有没有考虑到的方面。 一方面改,一方面补,不断革新,不断进取。 人事上也要这样,初期不合格的就要筛选出去了,实践中表现出能力的人该上位了。 比如,有一个人就想尚未,但受到了区别对待。 “做主!我要请唐公帮我做主!马勒戈壁的,你们欺人太甚了。” 项飞一脚踹开了书房大门,正好看到唐禹正伸着手,而祝月曦认真吮吸着他的鲜血。 看到项飞进来,祝月曦轻呼了一声,直觉浑身本就发酥、发麻的身体,彻底没了力气,开始发烫发热。 她艰难吮吸着鲜血,甚至开始用舌头舔着唐禹的伤口。 项飞愣住,喃喃道:“额…不好意思你们先忙…” 唐禹道:“站住,有屁赶紧放,我等会儿可没时间。” 项飞看了一眼祝月曦,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嘿嘿道:“唐公真是玩的奇特,自己唯一的爹死了,没有亲人了,便用鲜血创造血缘关系,然后开整。” “这一波自产自销,还真是妙哉!” 唐禹清楚地感受到祝月曦的身体在颤抖,本来人家这个时候就处于特殊时期,你个王八蛋还说这种话。 唐禹道:“你去史忠那里领赏吧。” 项飞激动道:“我果然触及到了唐公的快乐之处吗?早知道你喜欢听这种话,我随时可以说一大堆啊。” “创造血亲这一套,虽然奇崛,但不够有效,不如直接问问她有没有亲人啊。” 唐禹呵斥道:“去史忠那里领二十军棍!滚!” 项飞愣住了。 然后表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委屈,当即大声道:“不公平!唐公!我来是有正事要说的!谁知道你在做这种事!” “要说过错,首先是你不正经,才有我不正经的机会啊。” “我本来想走,你说有屁就放,我放了你又嫌臭,这不是念完经打和尚么!” 唐禹仔细一想,这厮说得倒是有点道理啊。 他缓缓道:“那你说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了?” 项飞道:“之前咱们去冶官县打伏击,都立了功,连罗胖子都成了粮草官了,我还是个普通的兵。” “我有功劳,也有带兵的经验,为什么不给我营主?” “那史忠说,我是俘虏,不杀我就不错了。” “公平吗?这和唐公之前说的话,冲突了啊。” 唐禹也乐了,这项飞之前一直想着跑,现在却想着做正事了,看来还是知道外边苦啊。 “我知道了,滚吧。” 唐禹把他打发走了,这个时候不能许诺他什么,要给史忠这个将军留面子,到时候找史忠亲自聊最好。 “嗯?怎么还在吸!” 唐禹低头,只见祝月曦跪在地上,肆意吮吸着鲜血,眼神翻白,已经是不行了。 唐禹连忙拿回手臂,忍不住吼道:“你吃够没有!超量很多了!” 祝月曦浑身是汗,没有任何力气,抱着唐禹的大腿,呢喃道:“我…我没注意…好…好喝…” “我现在对它很痴迷…身上…难过…” 她媚眼如丝,声音都在颤抖,小手不停扒拉着唐禹,最终咬牙道:“给我…我要男人…我受不了了…” 唐禹无奈摇头,这种级别的美女不能吃,真是罪过啊。 霁瑶啊霁瑶,为了你,我可是一直洁身自好啊。 想到这里,唐禹一把抓住祝月曦的头发,一巴掌打了过去。 一声巨响,祝月曦发出了高亢的喊声,鼻涕口水已经顺着下巴往下落了。 唐禹道:“这个药效不久,你坚持坚持吧,我还有正事要做。” 他直接出门,将祝月曦关在屋里,然后快步往后院跑去。 “小莲、小莲,快,快告诉我成都的情报,我要深入了解一下。” 他伸了个懒腰,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小莲则是摊手道:“不行哦姑爷,人家来红啦!” 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关键时候拉胯!小莲你…哎… 这个时候,又不能去找王妹妹,她是真在忙正事啊。 小莲道:“没事啊姑爷,小莲最近说话多,唇舌灵活,正如磨砺过后的剑,该是出鞘之时啊。” 唐禹连忙道:“好小莲,那快和姑爷击剑吧。” 他是真受不了一点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圣心 唇枪舌剑,蛟龙闹海。 唐禹回到了圣如佛的阶段,脑子顿时清醒了,像是一个武者悟出了更高深的法则,脑海中浮现着整个天下的格局。 他意识到决战即将开始,也意识到某个人要跑路。 “我先去见祝月曦!别让她跑了!” 唐禹连忙收拾了一下,朝着书房而去。 打开书房的门,只见里边已经整洁如初,沐浴着夕阳的光,祝月曦盘坐在椅子上,双眸紧闭,头发飘扬。 她身上逸散着纯粹的道韵,丝丝缕缕在周遭盘旋,宛如一尊神祇,给人难言的压迫感。 似乎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道韵弥漫,青华闪烁。 她表情淡漠,眼神高傲,声音也变得不近人情:“距离上一次治病,过去了足足五十天,如今已经八月二十五了。” “我这一次吮吸的鲜血,是上一次的两倍多,体内的中和反应更加有效,我预感到下一次犯病,起码要在一百天以后了。” “我要走了。” 她看向唐禹,声音平静:“回圣心宫整治,不然门派就要堕落了。” “我也担心霁瑶,她总是忘事,没人陪着她我不放心。” 唐禹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走了,再等等吧,我身边缺高手保护。” 祝月曦皱眉道:“小莲的武功已经足够保护你了,江湖上能胜她的人并不算多。” 唐禹道:“大约半个月后,我要去长安执行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里会出现很多高手,没有你,我没有办法保证安全。” 祝月曦陷入了沉思。 最终她沉声道:“你确定是有任务需要我帮忙,而不是故意找借口留我?” 唐禹淡笑道:“师叔就这么怕我?” 祝月曦表情微微一变,咬牙道:“我犯病的狼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何苦留下来自取其辱。” “若是你心术不正,刚刚直接占有了我,我或许也无法反抗。” “既然如此,还不如离你远一点,去别处做个江湖宗师、正道魁首,不比在你身边来的痛快?” 唐禹笑道:“师叔总算不装了,开始说心里话了。” “不过师叔,你高估你的美色,也低估我的克制力了,刚刚你跪着求我,我都没有碰你呢。” “你显然担心得太多了。” 祝月曦冷冷笑道:“我从不高估自己的美色,也从来看不起你在美色方面的克制力,你无非是害怕霁瑶难过罢了,你心里记得她对你的付出。” 唐禹这下噎住了。 祝月曦继续道:“除了霁瑶,你还害怕我清醒之后翻脸,直接给你杀了。” “否则…那到嘴的肉,你能有不吃的?” 她他妈怎么把老子算得死死的! 唐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好了好了,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了,何苦互相伤害。” “我帮你治病,你保护一下我,这不过分吧?我保证,汉中郡的事情结束后,就放你离开。” 说到这里,唐禹叹了口气,道:“我广汉郡的事情,大致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基本的雏形已经有了,李寿也稳固住了朝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因此我围绕着汉中,做了很多计划,没有高手保护,我哪天被刺杀了都不知道。” 祝月曦沉默了。 她深深看了唐禹一眼,并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她才道:“我可以留下,但我要闭关,等你出发长安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再出关。” 唐禹眯眼道:“意思是,选择留下,但不见我?” “师叔…还记得上一次给你治病的时候,你说我什么都猜对了…” “你难道怕…怕继续和我相处下去,会真正沦陷?” 祝月曦道:“不要胡说。” 唐禹笑了笑,说道:“你是一个理智的人,即使是体内发生阴阳共济,也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 “但这一次治病,你却那么…无法克制,这其中是否证明了,在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一起治理广汉郡,心中对我异样的感情…增加了不少?” “你怕…你怕再跟我相处下去,会真的爱上我。” 祝月曦直接站了起来。 她没有理会唐禹,而是直接推门出去了。 一直走到院中,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才回头道:“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我是霁瑶的师父,是你的长辈,绝不可能爱上你。” 看着她的背影,唐禹喊道:“不能和不会,有本质的区别。” “师叔啊,你很可爱啊,心里分明在往那方面去想,却又不敢承认,只敢借着治病的情绪失控期,发一发疯。”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作为一个顶级武者,你根本就不可能忽略自己需要多少血,你一直吮吸,就是想要求‘醉’。” “‘醉’了,情绪更失控了,你就有胆子豁出去说想要我了。” 祝月曦停住了身影。 唐禹笑道:“其实你巴不得我刚刚把你办了吧,这样你就是‘被迫’的了,你就不用对霁瑶那么愧疚了,不要考虑什么长辈了。” 祝月曦猛然回头,咬牙切齿道:“无耻!你纯在妄想!我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 “你…你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她再也不理唐禹,直接拔地而起,消失在了院子里。 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路疾驰,直到跑出了雒县,才停下来猛喘粗气。 脸上有汗水,她下意识擦了擦,看到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她发现自己停下来总被人注意着,于是也往前走着。 官道两侧满是稻田,稻菽已然成熟,稻穗垂落,颗颗粒粒显得如此饱满。 已经有百姓在收割了,拿着镰刀,干得热火朝天。 现在正是收割稻谷的时候,因为黄昏时分,天气没有那么炎热,又不至于看不见。 百姓们喊着号子,拍打着稻穗,热情高涨。 还有一些士兵也在帮忙收割,帮忙拍打,妇人们捡着稻穗,递着凉水,互相笑着,互相说着话。 小孩儿忙着扎稻草,累了就躺在稻草堆上,吹着口哨,哼着莫名的歌谣。 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碌,脸上都是丰收的喜悦。 这并不是祝月曦第一次看到。 她毕竟在这里已经待了快两个月了,她见证了这里一点一滴的变化。 “圣心仙子!您这么晚还出城啊!” “仙子,我家那孩子,到底有没有根骨啊,能不能跟着你学本事啊。” “圣心仙子跟咱们讲讲武林中的事儿呗。” 有士兵喊道:“圣心仙子,我们营主还想请您帮忙,看能不能指点一下我们的操训呢。” “仙子还记得吴家的三娃嘛,他已经在按照您的指点,开始学习一下把式了。” 祝月曦微微眯眼,扬着下巴,看着四周众人。 她背脊笔直,迎着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你们继续干活,关于学武之事,我自有分寸。” 她的声音平静且不容置疑。 “晓得,晓得,圣心仙子考虑的事情多了去了。” “对嘛,那个话哪门说的嘞?修人间之圣心,立天地之正道,圣心仙子是江湖宗师,啥子事都考虑得清清楚楚的。” “仙子确实是有圣心的宗师,是天下正道的领袖。” “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全靠有仙子和唐公做主啊。” 祝月曦没有回应,只是更加仰起下巴,傲然看着四周。 她俨然是世外高人的模样,负手而立,闲庭信步,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都是出尘的气质。 她做了很多年的圣心宫主,在江湖上有着广泛的声誉,但还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被几乎所有人都尊敬。 这种受人尊敬,被人当做大人物和领袖的滋味,真是让人着迷啊。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回头看向雒县方向。 她回想起唐禹的话,脸色却又变得苍白起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能臣 “出去。” 平静的话语,带着冰冷的寒意。 聂庆闻言愣住,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瞪眼道:“等等!你说什么?” “小师妹,这么久没见,你就这么对我?” “见到我也不说话,只顾着看信,看了信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走,我好歹是你师兄哎。” 谢秋瞳闭上了眼,一字一句道:“滚出去!” 聂庆这下明白了,肯定是信的内容惹到她了,这个时候的确该暂避锋芒。 他缩着头连忙退了出去。 谢秋瞳沉思了良久,才又缓缓打开了信,信上赫然写着:“汉中归晋,你可封公,九月十五,长安相会。” 她看了好几遍,然后直接把信撕了。 看着地上的碎屑,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半年不来信,好不容易写了一封过来,就十六个字,你唐禹什么时候这么惜字如金了。” “不想写就不写啊,别以为就你是聪明人,蜀地的情报我早拿到了,汉中郡的情况我早知道了,我看得比你清楚。” 说完话,她直接站来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聂庆见她出来,连忙挤出笑脸:“小师妹,看完信了?我可是答应他要拿回信的,你回一封呗?” 谢秋瞳看向他,眯眼道:“回什么?他要我回信,我就要回信吗?当我是什么了?” “真要回,我就回一个字。” 聂庆疑惑道:“什么字?” “滚!” 谢秋瞳重重哼了一声,便直接走出府邸,上了马车。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建康宫,见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司马绍。 此刻的司马绍,愁眉苦脸,眼中明显带着怒气。 看到谢秋瞳来,他没好气地问道:“平时让上朝也不来,今天反倒进宫了,要说你没事,朕都不信。” 谢秋瞳随意施了个礼,淡淡道:“陛下何必动气,度田收租制本身就有巨大的缺陷,贵族不交税,百姓却要清丈土地,结果必然导致百姓无力负担税务,进而把土地贱卖给世家大族,成为所谓的荫客。” “我看你脸色不好看,是因为今年的赋税完全没有达到你的预期吧?” 司马绍顺手把奏折扔给了谢秋瞳,道:“比你想象中的更可恶!” 谢秋瞳仔细看了一眼,顿时冷笑出声:“有意思,这些世家大族越来越没有下限了,竟然要求百姓分粮给他们,以换取荫客的身份,逃避朝廷的收税。” “这样一来,不肯贱卖土地的百姓,也有了避税的法子了。” “呵,他们干脆不要这朝廷好了,他们自己就是朝廷了。” 司马绍叹了口气,道:“这些世家大族,见风使舵的本领强得很,对时局的把控也清楚,看出朝廷目前拿他们没办法,便趁此机会大捞特捞。” “等朝廷有了一定的掌控力了,大不了他们再认个错,反正捞到兜里的粮是不会拿出来了。” “朕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继位之后,郗鉴和戴渊又遇到惨败,庾家又陷入风暴漩涡,如今度田收租制又暴露出巨大的问题,连王导都说我考虑得不周到。” “现在怎么做?朕几乎快出现信任危机了。” 谢秋瞳道:“蜀地的情报收到了吗?” 司马绍微微一愣,随即更是冷笑不已:“闹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李雄这个蠢材,玩了一套铤而走险的计策,却没想到连禁军都被李骧渗透了。” “现在最终的赢家是李寿,当然还有我们的老朋友,一个被广泛称赞为英雄的人,成了广汉郡公了。” 谢秋瞳道:“跟他们打一场吧。” 司马绍哼道:“你疯了?就算成国那边乱了,也不到我们出征的时候,我们内部问题太多了。” 谢秋瞳平静道:“陛下以为,如今的困局,是靠政治可以解决的吗?” “以陛下的才能,或许可以,但至少需要七八年时间。” “如果打仗的话,一年之内就能解决。” 司马绍坐直了身体,郑重道:“听听你的意见。” 谢秋瞳道:“成国内部混乱,唐禹几乎算是割据广汉郡,镇守汉中的李琀又是临时倒戈,和李寿其实不是一条心。” “我们该趁此机会,劝降李琀,收复汉中。” 司马绍道:“理由呢?现在我们的底子太薄了,没什么钱粮去打仗啊。” 谢秋瞳缓缓道:“我们内部的问题有哪些?” “其一,世家擅权,兼并土地,侵蚀税基。” “其二,王敦之乱的后遗症,钱凤坐拥上万大军,尾大不掉,还得我们养着。” “其三,朝局颓靡,皇权威严不再,急需一场大胜振奋人心。” “其四,庾家深陷私放唐禹的政治旋涡之中,被江东士族盯着打,陛下的心腹一直没有培养起来,无法形成对朝局的有效掌控。” “其五,儒生一直要求有更多的政治地位,但陛下目前根本给不了,世家大族限制太多,有再多办法都无法施展。” “这些问题,靠打仗都能解决。” 司马绍微微眯眼,沉声道:“秋收刚过,朝廷还拿得出一点粮来,如果真的能解决你说的这些问题,那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打一场。” 谢秋瞳缓缓道:“让陶侃挂帅,让钱凤出兵,让世家配合,让温峤协调。” “陶侃是老臣,地位高,但他恰好也是世家的最大保护伞之一,梁州…尤其是襄阳地区,几乎没有收到税吧?” “人老了,该退要退,这次打仗把他杀了。” 司马绍脸色顿时变了。 谢秋瞳继续道:“钱凤也得死,他毕竟是降将,三心二意,一副要割据的样子,送他上战场,我想办法杀他。” “我的承诺是,杀陶侃震慑世家、杀钱凤处理遗留问题,把温峤捧上来,这样你有心腹在朝堂可以说话。” “并且,收复汉中郡,大振国威。” 司马绍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谢秋瞳,一字一句道:“军中无戏言!” 谢秋瞳淡淡道:“我承诺的事,就一定做得到,但你现在未必能命令钱凤和陶侃。” “需要先流血,杀鸡儆猴。”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冷笑道:“最近哪个世家最让人讨厌,做的事最过分?” 司马绍当即道:“庐江郡何家!” 谢秋瞳道:“你下个命令,拿他们的荫客说事,逼他们交粮。” 司马绍道:“他们必然推脱。” 谢秋瞳道:“要的就是他们推脱!我带北府军去灭他全族!” 司马绍心都在颤抖,喃喃道:“这样一来,其他世家恐怕会联合反扑,为何家喊冤。” 谢秋瞳不屑道:“一群土鸡瓦狗罢了,只要王导不表态,谁敢真正闹腾?” “而王导肯定也清楚,这一次世家做得太过了,已经侵蚀到国家的税基了,他必须要妥协。” “骂名我来背,我不怕那些。” 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道:“说吧,要朕做什么。” 谢秋瞳道:“御赐金牌天子剑,让我可以临时接管战场,给温峤打好招呼,让他配合我。” “钱粮备足,宣传做好,仅此而已。” 司马绍陷入了沉默。 隔了很久,才沉声道:“可朕怎么知道你能不能做好?万一你败了…” 谢秋瞳打断道:“决定权在陛下,不在臣子。” “但已经有我这样的能臣了,陛下都还没有魄力豁出去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戏谑。 司马绍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走出建康宫的谢秋瞳,眉头紧锁。 她想起唐禹的信…发现自己只想了前面八个字… 后边八个字…九月十五,长安相会…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汉国已经有了变数? 汉国…那里的变数是什么? 龙骧将军苻雄? 还是最近刚刚跟着他的…王猛? 谢秋瞳反复斟酌:“有点意思,看来不单单是汉国,连赵国、燕国都要卷进来。” “唐禹啊唐禹,你这步棋怎么想到的…” “更重要的是,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布这么大的局?” “你目前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愣住。 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也对,看来你也清楚,你有我。” 第三百六十六章 苍老 金兽吐香,白烟缭绕。 纤细的手轻轻捏着僵硬的肩膀,庾文君看着丈夫满脸愁容,低声道:“有什么难办的事,让庾亮帮你吧。” 司马绍闭着眼享受着,并未回应。 庾文君继续道:“蜀地的情报也传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唐禹在那边被封了郡公,并没有渡河,庾家也清白了啊。” “那过去的事,分明也是栽赃陷害的事,怎么能一直揪着不放呢。” 司马绍深深吸了口气,无奈叹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政治哪有所谓的清白和对错啊。” “江东士族难道就不知道庾家是清白的?谢家、周家、桓家乃至王家,谁不知道真相?” “但为什么盯着你们庾家打?” “因为你们是世家也是外戚,朕上位之后,庾家风头太盛了,北方南渡过来的豪族势力太大了,江东士族当然恨不得把你们往死里压。” 庾文君道:“那群江东士族也太过分了,你怎么不站出来敲打他们一下?” 司马绍摊手道:“清醒点好吗?江东士族后边难道就没人?朝堂上一致给你们泼脏水,你以为背后没有人组织?” “君王要制衡,朕根基薄弱,该妥协的时候是必须要妥协的。” “毕竟围剿唐禹那一战,打得太烂太丑陋了。” 说到这里,司马绍摇头道:“让庾亮再忍忍,还没到重新抛头露面的时候,等收复了汉中,国威君威皆振,才是朕站出来主持公道、平反昭雪的时机。” 庾文君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小声道:“可是陛下…那个谢秋瞳,也不可信啊,我总觉得这个女人野心太大了,太聪明了。” 司马绍无奈道:“你都看得出来,朕能看不出来吗?” “但她聪明就聪明在,不玩那些小手段,只说实话实情。” “钱凤尾大不掉,世家愈发猖獗,君权遭到巨大侵蚀,国家税基千疮百孔,很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对国家有利,对君王有利,朕怎么反驳?” “事实情况摆在那里,亟待解决的矛盾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的地步了。” “这是阳谋,朕不得不听,不得不照做。” 他站了起来,郑重道:“帮朕拟旨吧,庐江郡何家私藏土地,涉嫌偷税逃税,罚没一半家产,没收一半良田。” “等谢秋瞳这把刀对世家动手了,她也就众叛亲离了,朕的命令也就有效了。” …… 事情的进展很快,司马绍发布告令,何家当然是装作不知情,然后立刻请王导站出来帮忙说话。 只是王导不吭声,也装作不知道。 于是,何家在犹豫的时候,就迎来了谢秋瞳的北府军。 全家被杀了个精光,连丫鬟仆人都没能幸免。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虽然有大批的世家要求给个公道,但也只是嘴喊得凶,没有一点实际行动。 谁都怕成为下一个何家,谁都怕谢秋瞳这个手握一万北府军的疯子。 于是顺理成章,司马绍一道旨意,就决定了出征汉中郡的大事。 陶侃挂帅,组织梁州兵力八千。 温峤为左路将军,坐拥荆州,经过对王敦残部的收编,以及大半年的发展,也有了四千兵力。 至于钱凤,他当然是不想出兵的,但这一次司马绍硬气了,不想出兵,那秋收之后的军粮也别要了。 因此钱凤被迫领了右路将军,打算带四千人出征。 各大家族也纷纷站出来献殷勤,表示可以出兵,陆陆续续又凑了四千人。 如此一来,两万大军已经是不错的体量,足够在汉中郡呼风唤雨了。 而谢秋瞳这一次,什么职位都没有,甚至除了温峤之外,没人知道她会去。 她带了两千精锐,由刘裕带队,延后出发。 谢秋瞳则是提前赶往长安赴约。 既然是隐秘出行,自然要有保镖,谢秋瞳是个想得很周到的人,哪怕聂庆再三保证天下没有几个对手,她还是请王半阳一起上路。 “小师妹啊,你说这武功,要多高才算高啊?” “你师兄修炼剑法也快二十年了,不说天下前五,前十总是很稳的吧?你何苦劳烦师父跟你一起翻山越岭的。” 谢秋瞳脸色平静,淡淡道:“你并没有武学天赋,否则也不会被修炼十年的小莲超过。” “当然,你很刻苦是实话,毕竟你当初发了疯想报仇。” “但是师兄,你那么在乎的女人,你都没保住,我怎么敢信你能保住我?” 聂庆闻言身体一颤,低着头默默走到了一边。 王半阳也是叹了口气:“你的嘴还是那么毒,何苦说这种话故意伤他?” 谢秋瞳道:“我们脚程就算再快,也需要至少十天,才能赶到长安。” “如果你能忍受他十天不停的聒噪,你就去安慰他。” 王半阳笑了笑,道:“聂庆他伤心习惯了,不用安慰的。” 谢秋瞳瞥了一眼王半阳,犹豫了一下,才道:“有考虑他感受的功夫,你倒不如想一想为什么唐禹要我去长安。” “时代在变,天下的格局即将打破,纵横宫几乎已经全面出世,定位在哪里?到底看好哪一方?” “别站错了队,到时候连沫水峡谷都没得待。” 王半阳气得胡子都在抖,他是最喜欢谢秋瞳这个徒弟的,因为她太聪明,太有可塑性了。 但他也最讨厌这个徒弟,因为她嘴巴太臭、太无尊卑、也太傲了。 王半阳道:“唐禹无非是想借你和苻雄的力量,压制住李寿的力量,从中获利。” “你帮他,你能得到汉中郡,只是他给苻雄开出了什么条件,还需要调查。”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最终喊道:“师父…” 王半阳悚然一惊,自从当年把她逐出师门之后,她便再没喊过一声师父了,现在却… “退出江湖,安享晚年吧。” 谢秋瞳的声音有些感慨,她看着前方,轻轻道:“如今的天下,不是你们老一辈的天下了,你也不如壮年时候那般敏锐了,你毕竟七十了。” 王半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眯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老糊涂了?” 谢秋瞳道:“你没有老糊涂,但…这个时代的人,要明显比你那个时代高出一截的。” “你总说我自傲,但这次我不提我自己。” “你正值壮年的时候,往前倒三四十年,八王之乱?胡族南侵?的确很复杂。” “但有出现过唐禹这种人物吗?” “或者最近一两个月冒出来的王猛?” “或者最近几个月帮助慕容鲜卑灭掉段部鲜卑和宇文鲜卑的慕容恪、慕容垂?” “别说这些年轻人,就连祖逖这种英雄,也是在你隐居之后才崭露头角。” “你所在的时代,根本和如今不一样。” “如今是群雄并起的时代,而你垂垂老矣,智力跟不上年轻时候了。” “留在江湖,最终可能是自取其辱。” 说到这里,谢秋瞳摇头道:“我很少对人说这样的真心话,希望你清醒点吧。” 王半阳脸色极为难看,一直回味着谢秋瞳的话,最终冷笑道:“群雄并起?除了你和唐禹足够出色之外,我还真没看到什么英雄。” “我们纵横宫自古以来…” 谢秋瞳直接打断道:“纵横宫比你还老,比你还腐朽,你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时代,却还在想着合纵连横。” “我言尽于此了,别说我不念旧情。” 王半阳沉默了。 他感受到了这个逆徒那足以压迫人的气场。 他忍不住问道:“那你说!唐禹为什么让你去长安!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秋瞳道:“灭石虎。” 第三百六十七章 虎来 一步一步朝前走,上了马背,速度快起来的同时,风也更大了。 王半阳微微眯着眼,回味着自己徒弟的话,始终想不明白唐禹是怎么计划灭石虎的。 这给他巨大的挫败感,让他无法开口说一句话,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内心的自我怀疑。 风有些大,他猛然惊醒,年轻时候的自己最喜欢骑马吹风,看着两侧景色倒退的滋味,很是刺激。 而如今,自己真的有些怕风了。 毕竟是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自己这一身内力如此磅礴,再活二十年都没问题。 但智慧的退减,又该用什么办法来弥补? 这一刻,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有些不可控制地颤抖。 他想了很久,找不到答案,最终只能在心里自言自语:“纵横宫的人是不会退后的,我们始终相信能找到最终的路。” 而在他的身旁,谢秋瞳也是骑着马并行着,她的状态就完全不一样。 她的目光是锐利的,表情是冷峻的,似乎还没有到长安,就已经猜到了那边会发生什么。 甚至,她已经在考虑一些可能出现的困境,考虑解决那些困境的方法。 她总是看十步才走一步,在某种程度上,她比唐禹更出色,比如冷静、比如理智、比如周密。 但这个世界烂到这种程度,冷静、理智和周密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的。 就像是一片草原,饱受虫灾困扰,四处都烂透了,无论怎么修剪、治理,都已经于事无补。 这种时候,需要的是火焰。 唐禹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衣崇文依旧汇报着最新情报:“最近一个多月,由于谋士王猛的加入,苻雄连战连捷,打得刘曜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汉国已经是…穷途末路,一片亡相了。” 唐禹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作为一个几乎没有短板的全才,王猛可以给苻雄巨大的加持,而汉国本身就垂老腐朽,兵衰将愚,实在很难抵挡苻雄的精锐之师。 照这么打下去,刘曜恐怕撑不住半年啊。 衣崇文继续道:“但是兵力依旧有差距,刘曜还剩下四万大军固守洛阳,而苻雄损兵超过六千,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万兵力。” “他们应该是拿不下洛阳了。” “石虎很高兴,专门派了使者到前线,送旨嘉奖苻雄。” “这是赵国的一场大胜仗,就算立刻撤兵,汉国恐怕也很难恢复元气了。” 唐禹分析着情报,然后叹了口气,道:“李寿怎么样了?” 衣崇文道:“成都那边有动静,李寿似乎在准备粮草,一副要打仗的样子。” “最近几天,他频繁召见李阙,确实像是在商量大事的模样。” 唐禹笑了笑,道:“看来李阙要来我们广汉郡了。” “准备迎接吧。” 衣崇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尴尬点头。 …… 今天的太初宫很热闹。 李阙终于见到了分别已久的李期,见他精神焕发,悬着的心才终于好受了些。 他拱手道:“四皇子殿下,没有受苦吧?” 李期抬头看着他,咧嘴笑道:“装你妈的忠臣啊,你要是站老子这边,当初直接跟我一起干李寿不就完了?现在搁这儿假慈悲有什么意义!” “你以为李寿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杀老子,老子就会感激你?嘿,老子根本不怕死!” “你要是还算个忠臣,就该立刻拥护我为皇帝,把李寿宰了。” 李阙叹了口气,摆手道:“既然四皇子殿下是安全的,那我也就踏实了,陛下,让他下去吧。” 坐在一旁的李寿这才笑着让侍卫把李期带走。 李期自然又免不了一阵大骂,这段时间他被关在一个密室里,已经要憋疯了。 好不容易给他放出来,现在又要关进去,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他还不想死。 欲望驱使着他继续活下去,直到可以宣泄那一天。 “李将军,你都看到了。” 李寿的声音很坦诚,他郑重道:“我李寿当了皇帝之后,做的是什么事?安抚各方势力,与民休养生息,善待宗室,李越、李期、李班的家属亲人,我是一个都没杀,全部好好养着的。” “世人都说我得位不正,我也认,因此我谦逊,我甚至懒得自称‘朕’。” “我只想用实际行动,去证明我是一个好皇帝,我能让我们蜀地繁荣起来。” “你就算不认可我,你该认可我的态度。” 李阙思索了片刻,才缓缓点头。 李寿道:“唐禹那边,只能靠你帮我了。” “我们蜀地的根基在哪里?就是冶官县啊。” “冶官县的牛脾铁天下闻名,我们需要制造兵器、农具以及数不清的铁制品,但我们去收,却被唐禹直接杀了出来。” “他不把自己当臣子啊,他俨然是国中之国了。” “可是蜀地刚刚才结束战争,元气还未恢复,怎么能再打仗?” “你一定要去帮我劝劝他,让他把冶官县给我们,冶官县本身也属于犍为郡啊。” 李阙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不是微臣不愿意出使广汉郡,而是…我们根本说不通啊。” “那唐禹,我曾专门问过他来蜀地做什么的。” “他说的很清楚,打天下的。” “广汉郡给了他,就不可能再要回来了,冶官县的铁矿,他也不可能松口。” 李寿面色严肃,郑重道:“李将军,我也知道他唐禹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也知道他野心很大。” “但你一定要去,就算要不会冶官县,也一定要迫使他定期交铁给我们。” “如今他的新兵,还未完全装备武器,他不敢打仗,考虑到这一点,他应该会妥协的。” “最差最差的结果,也要签署和平条约,两年之内,互不侵犯。” 李阙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他看向李寿,惊呼道:“陛下怎会如此退步?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李寿苦笑道:“昨晚才收到的消息,晋国派兵两万,正在朝汉中郡集结,想趁我们元气还未恢复,给我们当头一棒。” “猛虎来袭啊,这一次我们又有挑战了。” “李琀肯定是守不住的,我们必须支援。” “在此期间,唐禹若是闹起来,我们就完了。” 李阙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喃喃道:“可、可这样有用吗?就算签署了和平条约,唐禹…唐禹会遵守承诺?” 李寿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公开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现在就是要趁他还不知道晋国出兵的事,让他签订和平条约。” “李将军,事不宜迟啊,你要尽快去啊。” 李阙正色道:“好!微臣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广汉郡!会一会唐禹!” “无论如何!微臣一定完成任务!” 第三百六十八章 生活 没有把握。 出使广汉郡,劝唐禹交出铁矿,亦或者分出一部分铁矿产量,都没有什么把握。 李阙只是希望,能让唐禹答应互不侵犯,毕竟广汉郡也需要发展,也需要休养生息。 怀着忐忑的心,李阙在第二天一早,踏上了往东之路。 他只带了几十个护卫,这是他的诚意。 难道就不怕唐禹动手杀人吗? 李阙不怕,事到如今,成国已经是如此模样,他没有那么惜命了,他也相信唐禹不会那么下作。 九月初的蜀地,已然是秋意盎然,四处树叶枯黄,道路两侧草木皆凋,给人一种莫名的哀愁。 骑着马缓步朝前,看到坑坑洼洼的官道早已失修,李阙不禁有些感慨。 成国这么多年,其实也是做了不少事的,但唯独最近两三年,似乎把一切都荒废了。 一个国家啊,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百姓过得好一点? 好像谁也没有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甚至…很少有国家专门去想这个问题。 百姓过得好不好,似乎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抢兵,互相吞并,互相夺权。 民生是乱世最不值得投资的领域,这是君王们的共识。 李阙并不太理解这些,他只是总想起曾经的事,也想起那晚的惨剧,最终心中诞生出一种莫名的哀愁。 这蜀地的秋天,多少还是有些凉了。 他拉了拉衣领,想要遏制住那些悲观的情绪,但事实上,这并无用处。 一个人是无法短暂自控内心的情绪底色的。 “嗯?怎么回事?” 李阙突然被前方吸引。 前方已经是广汉郡境内,官道突然宽敞了起来,两侧的杂草已经清除,道路经过了反复的夯实,变得坚固又平整。 再往前走,又传来隐隐约约的号子声。 一个个人影显现,只见无数人聚集在前方,填土的填土,锄草的锄草,又有人抬着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巨木,在地上滚动着,努力夯实着路面。 巨木滚过,又有人抬着宛如磨盘的巨石,在已经夯实的路面继续夯实。 有人在指挥,声音浑厚:“砸紧一点,不然一下雨就要软。” “两侧挖出排水渠来,不然道路积水就保存不久。” “将来老子还要设立一个道路部门,派专门的官员维护、修缮官道。” “要想富,先修路,路都不通,马车都跑不了,咱们怎么卖东西啊?” “赶紧的,听老子的号子,继续干起来!” “如果今天能把这段路全部拿下来,我直接安排猪油肉粥!” 一下子众人嚎叫了起来,一个个兴奋不已,努力干了起来。 这个略有些凉意的秋天,他们赤裸着上身,毛孔冒着汗珠,脸色发红,一副有力的模样,配着豪迈的号子,让人心中震颤。 而那个扯着嗓子喊号子的人,满身的泥土,满头的灰尘,赫然便是唐禹。 这一刻,李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下广为传颂的英雄,广陵郡公,一个改变天下格局的人,在这里和一群农民干苦力? 这还有一点领袖风范吗? 李阙逐渐靠近,他发现自己骑着马,马蹄踩在地上,竟然只留下了很浅的痕迹,可以想象他们把道路夯实到了何种程度。 而远处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哎日你吗!刚好才修起,干了再过噻,走旁边草地不得行嘛!” “哪个哪个,看不到嘛,喊你走旁边呐!” 一群苦力对着李阙骂了起来,这让李阙有些懵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平民骂… 正是他愣神之际,唐禹大步走了过来,笑道:“李将军怎么想起来我广汉郡做客了啊。” 李阙张了张嘴,意识到不对,连忙下马,才抱拳道:“唐禹…不,唐公,好久不见了,我过来广汉郡看看。” 唐禹笑道:“来,走旁边过,别耽误他们干活。” 说完话,他对着身后喊道:“你们继续弄,我先招待一下客人啊。” “好嘞唐公你先忙。” “唐公,晚上配种的事儿怎么说?” 唐禹吼道:“去你娘的,你家母牛配种,搞得好像我要亲自上似的,自己让乡亲们帮忙呗。”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到各地采购了几十头小牛,还有种牛、母牛,等明年就没那么麻烦了。” “而且冶官县那边的铁矿已经在弄了,不止是生产兵器,还是有犁具、农具之类的。” “忙你们的,有什么想法和意见,给你们村主说,会写字的话,就往自家镇上的铁箱子投建议信。” “老子才没时间陪你们扯淡。” 唐禹给他们臭骂了一顿,四周的百姓却是大笑不已,一个个都没在怕他的。 李阙看到这一幕,怔怔出神。 唐禹笑道:“走吧李将军,我带你先到雒县。” “啊…哦哦…好。” 李阙勉强挤出笑容,看唐禹没骑马,于是把马交给侍卫,也跟着唐禹一起走。 两人并肩而行,徒步朝前。 越往前越心惊,李阙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在挖渠,还有人赶着一群群鸭子,在即将干涸的田里,啃着稻桩。 唐禹解释道:“稻谷生长,自然就有虫、鱼、虾、蜘蛛、蚯蚓等一些乱七八糟的昆虫及小动物,还有一些捡不起来的稻穗啊,水中的浮游生物啊,正好可以用来养鸭。” “成群结队的鸭子一片片经过,吃了那些虫子什么的,肥了鸭子,拉出来的屎尿又能肥了田地,这是一举数得。” 李阙微微点头,他不太懂,毕竟他来自于北方,小时候更多的是放牛放羊。 他看着唐禹浑身的泥土,想要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一路上,有许许多多的人挑着粮食进城,看到唐禹便打着招呼。 路旁,一个老太婆背着一背篓谷子,正坐在那里歇气。 唐禹道:“我说蒋老太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一大把年纪了背这么重干什么,你三个儿子都不帮忙啊。” 老太婆咧嘴露出满口缺牙:“他们在忙其他嘞,我没得事做,来卖点谷子。” 唐禹背起了她的背篓,道:“走吧我跟你一起进城,今年分了这么多粮,不好好存着,反而要卖出去?” 老太婆笑道:“够吃了够吃了,卖点出去,想换点布啊,给我屋头老三做几件新衣服,他年底讨婆娘用。” 唐禹脸色顿时变了,急忙道:“先说好啊,我不随份子的,广汉郡这么多人,我要都随份子,那老子得出多少钱啊。” “哈哈哈!” 老太婆笑得满脸的皱纹都堆积在了一起,把眼睛都挡住了。 她干枯的手抓着唐禹的手臂,笑道:“你来喝杯喜酒哇,唐公,你要是肯来,我们全家光荣啊。” 唐禹连忙道:“来不到来不到,去了你家,其他家也要去,那我不用忙其他事了,每天喝酒就好了。” “不过可以提前祝福他们!哈哈哈!” 老太婆点着头重复道:“要得、要得,好啊,好啊。” 到了地方,四周众人也给唐禹打着招呼。 唐禹便顺口说道:“蒋老太婆要讨儿媳妇,大家莫压她价哈,吃点亏嘛,买贵点无求所谓的。” 四周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唐禹把背篓放下,对着众人挥手离开。 来到李阙身边,他才叹道:“我是四月份来的,恰好赶上插秧,组织生产,严抓田间劳作,清理稗子,协调水利,所以今年产量不错。” “百姓分八成,比起以前只分两成半,要多三倍有余,家中的粮可算够吃了。” “生活好了嘛,这里欣欣向荣,也没了匪患,也没了欺压,所以其他方面就跟着好了。” “比如成亲的多了,以前结不起婚,满脑子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都想着要找婆娘了。” “雒县这个交易市场,是自发形成的,我们发现之后,就专门派了人员过来组织,维持秩序,保证市场的公平。” “渐渐的,这里就成了物物交易、钱物交易的大型市场了。” “卖不出去的粮,郡府负责收购,到时候遇到天灾什么的,还可以平价再卖给百姓。” 李阙呆呆地看着四周热闹的市场,一时间沉默了。 他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在听。 但心中莫名的悲哀情绪,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了。 如今,只剩下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三百六十九章 初心 “走,去郡府喝杯茶,聊聊你要说的事儿。” 唐禹拍了拍他肩膀,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有什么大事要说。” 李阙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如随处走走,边走边说。” 唐禹看了一眼他身后,道:“这么多人跟着,走哪儿都被注意着,哪有什么意思。” 李阙回头道:“你们自己找地方待着,别妨碍其他人,我和唐公走一走。” “将军…这…万一…” 侍卫有些担心。 李阙摆了摆手,然后对着唐禹道:“走吧,我们边走边说。” 唐禹点了点头,道:“李将军想说什么?” 李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你做了广汉郡公,拥有了充分的自治权之后,应该会做很多大事。” 唐禹一愣,随即笑道:“我做的难道不都是大事?” 李阙道:“我以为你会招兵买马,继续扩大兵力,积累更多的粮草。” “没想到你在修路,帮忙种地,秋收,以及弄所谓的交易市场。” 唐禹耸了耸肩,往前走的同时,缓缓说道:“这些难道不都是大事?” “自古以来,无论是人还是畜生,最大的事就是生存下去。” “我来的时候,这里的百姓悲惨到荒诞,到处都充斥着自毁情绪。” “我不能让他们以这样的状态来参军吧?否则我得到的只会是一群乐子兵。” “打起仗来,我在前面冲锋,他们在后面喊唐公耍得好啊,那我不完蛋了。” 李阙喃喃道:“会、会那样么?” 他显然并没有唐禹了解这里的百姓,他毕竟一直住在成都最繁华的地方。 唐禹道:“而且啊,发展民生比练兵、打仗难多了。” “清丈土地总有人隐瞒,清理户籍呢,许多流民认为这是朝廷要屠杀流民,漫山遍野的藏。” “北边山区还有僚人土著,一副要干我们的样子。” “哎,麻烦啊,我手底下的兵到处找人,做了不知道多少工作,才慢慢完成了那些。” “修水渠更麻烦,我发动士兵、流民、村民,集中修复绵水、雒水等关键河流的渠堰,想要恢复‘绵雒灌溉’工程,以工代赈,也算是给百姓们一点创收机会。” “结果报名超标不说,大批人偷懒,混吃混喝,甚至为了争夺轻松的岗位大打出手,形成了好几拨村与村之间的械斗。” “我一气之下,当天就杀了六十多个人,一下子把他们杀服了。” 说到这里,唐禹笑道:“百姓啊,就像女人和孩子,对他们太溺爱,他们就变坏,但对他们太差,他们又活不下去。” “只能对他们好的同时,还要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现在又有新的问题了,据说今年有些家庭粮食充足,就开始犯懒了,打算明年直接不种地了,先躺平一年再说。” “哈,哪有那么容易,我直接把他们分配到各个保甲联产的队伍中,他们不干活,其他人就必须要多干,这样互相监督,才能保持生产力。” 李阙听得云里雾里,喃喃问道:“粮食收成多了,反而不想种地?” 唐禹笑道:“总有懒人,是吗?收入越高的时候,越不想干活,因为有底子可以供他懒惰。” “人性复杂得很,有几人能真正记得初心呢?” “就比如你李阙,当初在北方,可能是个好人,来了南方之后,不也忘了初心,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了吗?” 李阙愣住。 他看向唐禹,疑惑道:“唐公何故如此说?我…我一直以来,但求无愧于心,所做作为,从来不敢昧着良心啊。” 唐禹笑道:“别给自己贴金了,其实,你哪有什么良心。” 他伸了个懒腰,缓步朝前走去,淡淡道:“你生在北国,从小牧羊而活,战乱开始,失去了家园,成了流民。” “为了一口饭吃,为了生活得下去,投靠了李特,跟随其四处征战,后来被收为义子。” “李特死后,李雄对你很信任,建立成国之后,让你掌控最核心的兵力,然而呢?” “忠诚如你,保住他了吗?还是保住他的基业了?” “为了一口饭吃、为了生活得下去的你,又何曾在乎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你甚至连蜀地百姓活不下去都不知道。” 李阙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起来。 唐禹道:“为人臣,你掌握核心兵力,保不住皇帝,保不住江山。” “做自己,你忘记了初心,享受着贵族的奢靡生活。” “这样的人,和你年轻时候讨厌的人,有什么区别?” 李阙不禁退后了两步。 唐禹道:“只有一个区别,就是那些畜生知道自己是畜生,而你总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李阙指着唐禹道:“你、你故意气我才这般说的,当初在成都城外,你分明说…我是那场战争中,你唯一尊敬的人。” 唐禹大笑出声:“因为李期、李越实在烂透了,全身找不到一块好肉,你跟他们比,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儿罢了。” “本来我以为你会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却没想到,今天你又为了李寿来广汉郡做说客。” “你不用开口我都知道,你为了冶官县的铁矿而来。” “你没有想过,那个东西给了李寿,等他灭了我,蜀地的百姓就真的没救了。” “你没有想过,一个为了直接登上皇位,连自己亲身父亲都杀了的人,能是一个好皇帝吗?” “还是说,其实你想过,但你根本不在乎。” 说到最后,唐禹指着李阙的脸道:“你他妈根本不在乎百姓,你只在乎你的官职,你的奢靡生活。” “你内心的所有自责,其实是你的潜意识在安慰你,让你自我觉得还没有那么堕落。” “可自认为不堕落的你,掌握核心兵力,身兼要职,对百姓和国家有任何贡献吗?” “俸禄吃在嘴里,你做了什么?” 李阙已经浑身颤抖,面对唐禹这样的攻心之言,他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他只能不停重复着:“不,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我…” 唐禹打断道:“那你告诉我!你为百姓做了什么事!” “我唐禹来蜀地,也就五个月时间,广汉郡的变化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做的!” “你来了多久了?二三十年!” “你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唐禹咧嘴笑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自诩好人,屁事没做,有的人被误解、被扭曲,但百姓实实在在看在眼里。” “这就是你我的差别。” 李阙脑中嗡嗡作响,他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变成了这样,一下子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什么也不知道。 唐禹眯眼道:“你啊,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你就该为蜀地的百姓做点事,毕竟他们多年的赋税,都在养着你。”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让你可以为蜀地的百姓,做一件真正的好事。” 李阙喃喃道:“什么?” 唐禹道:“支持我,让我成为蜀地的主人!” 第三百七十章 陷阱与动摇 一切的一切,都是陷阱。 唐禹是狼,李阙是羊。 李阙出成都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把消息往唐禹这边送了。 唐禹本没有时间去管修路的事的,他正在为九月十五的事而发愁。 收到情报之后,才临时决定去修路的工程队那边主持工作。 于是,恰好等到了李阙的到来。 从最开始,他就没有给李阙说话的机会,从来没有! 他先让李阙看到修路的情况,给他一点小小的震撼,然后立刻上去,描述修路的细节,描述周遭发生的一切。 那些平常的事物,都是唐禹的价值体现,不断钻进李阙的脑海。 李阙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尤其是成都大战之后,他的主心骨李雄死了,之后又面对一系列惨剧,内心早就六神无主了。 面对这样的价值输出,他根本是插不上嘴的,只能被动接受。 从故意让他走路进城,到让他看到市场,一切的一切,唐禹都在有意传输广汉郡的意志,传输什么才是正确,什么才是错误。 把他的心打乱,让他不断去思索。 而在他震撼、彷徨、反省的时候,唐禹便立刻露出獠牙,直指初心,以最凌厉的攻势,摧毁他的内心防线。 李阙的反应不是笨,而是…他就像被温水熬煮的青蛙,最开始的时候意识不到,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唐禹的思想火焰,以所见所闻的形式,钻进了李阙的脑海,让李阙来不及反应,就彻底败落。 “让你成为蜀地的主人?” 李阙的声音在颤抖,他缓缓退后,摇头道:“不可能,这是我们李氏辛辛苦苦打来的天下,不可能给你。” 唐禹道:“我为蜀地之主,则蜀地皆是广汉郡,百姓安居乐业,有何不好?” “你从小就想要的和平与安定,李雄没能给你,我给你。” “这才是初心。” 李阙红着眼眶,大吼道:“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可能背叛先帝,我不会答应你的。” 唐禹咧嘴一笑:“好!那我答应你!” “告诉我你这次过来谈判的底线,我选择答应你。” “你不成我之美,我成你之美。” 李阙愣住了。 他呆呆看着唐禹,喃喃说道:“我…这次来的谈判底线是…争取签署和平条约,互不侵犯。” 唐禹道:“答应,我立刻让人准备诏告天下,保证两年之内互不侵犯。” 李阙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唐禹直接就答应了,这一切好像来的太容易了一些。 而唐禹已经继续说话了:“李将军,明白你我的区别了吗?” “你自诩有良心,但却不做事。” “而我,却会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妥协。” 唐禹没有想过能直接说服李阙,几十年的价值观,不是短时间可以扭转的。 他这一次的目的,本就是削弱对方的心房,得到对方的谈判下限,同时…埋下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会在关键时候生根发芽,迅速壮大,成为影响格局与战场的力量。 李阙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就在无形中被唐禹算了个清清楚楚。 以至于,他还要感谢唐禹:“多谢唐公…没让我难做。” “将来…若是…” 唐禹直接打断道:“不必感谢,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选择和平,而是…为了他们。” 李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四周——鸭群踩过田间,啄饮之声密集,孩童嬉戏,追逐着鸭群,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远处的大坝上,赤身裸体的汉子喊着口号,绳索勒在他们的肩膀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炊烟袅袅,老人已经在做饭了,而妇人则是收着晒了一天的谷子。 正是愣神之际,他感受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头一看,只见唐禹露着笑容,轻轻道:“我们抛开所有的政治与立场,只说最实际的。” “军人是不是该保护百姓?” “男人是不是该保护女人和孩子?” “其实,初心是很简单的东西,但我们却总觉得很难很难做到。” “因为这么多年的乱世,没有人教我们该怎么做。” “我会教他们,我会让孩子们知道,怎么去做人。” 说完话,唐禹便转身离开了。 李阙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唐禹的背影,片刻之后,咬牙跟了上去。 唐禹没有再给他讲大道理,只是让康节拟出了互不侵犯条约,并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大印。 李阙作为钦差,也连忙签署了名字。 “我会把这份条约公之于众,我会承担名誉给我的约束力。” 唐禹看向李阙,缓缓道:“这是我的承诺。” 李阙拱手施礼,郑重道:“多谢唐公。” 唐禹道:“留几日吧,在广汉郡四处转转,这里的风景不错。” 李阙有所意动,但还是坚持到:“我需要尽早回去复命。” 唐禹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就不送了,我还要去看看雒水河道那边的整治情况。” “把绵水、雒水弄好了,广汉郡的灌溉就不成问题了。” 这件事上,唐禹可没有骗他,直接径直朝着堤坝那边去了。 李阙竟然没有直接走,而是跟着唐禹去了大坝,看着他主持了大坝的工作,一直到深夜,才最终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大坝灯火通明,唐禹依旧还在那里。 这一夜,天上没有星辰。 这一夜,地上的火焰像是要焚毁他的心。 他一路朝回走,回到成都的时候,天刚刚亮。 把条约交给了李寿,李阙浑浑噩噩回到了家,躺在床上想要睡一会儿,但意识却无比清醒。 他逐渐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他想到,自己的所见所闻,很可能是唐禹故意带他看的,他意识到唐禹一直在诱导他、影响他。 对方并没有那么真诚和单纯,使用了很多手段、很多话术。 但…李阙并不为此感到恼怒。 他很震惊,为什么自己明明被套路了,轻易说出了谈判底线,却完全对唐禹记恨不起来,反而…反而…敬佩他的智慧。 李阙很快醒悟了,因为唐禹确确实实做了好事,这是他的根基,也是他令人敬重的根源。 如果蜀地有这样的君王,这里或许真的会变得更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像是怒水决堤一般,完全挡不住了。 李阙开始喘粗气,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在忠诚的立场上动摇。 而有些东西,一旦动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会议 广汉郡的政治构架体系基本已经完成,存在大量漏洞和不完善之处,但框架已经彻底搭好。 郡公、郡守、大将军——唐禹。唯一领袖,灵魂人物,负责战略层面的决策、方向的选择,以及核心事务的处理。 郡丞——康节。政务二把手,协助唐禹处理政治上的所有事务,又主导全郡户籍、土地、税务、徭役、建设等多板块政策实施。 大同军统领——史忠。军务二把手,协助唐禹处理军事上的所有事务。 长史——陆越。军务三把手,主要负责军队建设、资源分配和纪律板块。 冶官县令兼铁矿主官——邓榕。实权大于官职的代表人物,主要负责铁矿开发、兵器制造和运输。 后勤主官——罗磊罗胖子。主要负责后勤辎重和补给规划。 情报主官——衣崇文。作为神雀魁首,衣崇文是暗地里的人物,没有实际的官职,也只对唐禹一人负责。 在政治上,主簿、功曹史、各曹掾史,皆由招贤令招来的人或广汉郡以前的主官任职,这是短期任职,一旦发现能力不足亦或者不对口,就要立刻调整。在人事方面,康节有很大的决策权。 在军事上,各营主官如彭勇等,已经全部接手工作,并开始了操训。 再加上各县县令、县丞、镇主、村主,把整个广汉郡都撑了起来。 这就是一个政权的起步阶段,像是呱呱坠地的婴儿,虽然还不够成熟坚固,但四肢五官俱全了。 因此,在离开之前,唐禹在郡府大堂,召开了一次会议。 这几乎相当于早朝了。 唐禹坐在最上方,左右两侧分别是康节和史忠,然后是陆越、邓榕、罗磊、衣崇文等各个官员,功曹史、各曹掾史、六县县令和六大营主也悉数到齐。 其中就包括之前在清丈土地、税收等方面立下功劳的费家家主费永。 当然,久未出现的祝月曦,也选择了旁听,这样的大场面,她往往不太愿意缺席。 这是广汉郡政治构架基本完成以来,第一次举行如此严肃、盛大的会议,因此一切都有严格的规矩,在此之前,康节已经提醒到位了。 唐禹缓缓道:“会议开始吧,康节你主持。” “是,唐公。” 康节面色郑重,站起来看向众人,沉声道:“广汉郡的第一次全会,将来也可能称之为朝会,这是具备深远意义的一场会议,请诸位务必遵守规则,尊重自己的官职,认清自己的职责,在此基础上,大胆发言,真诚说话。” “会议主要围绕四个点,在此之前,我已经将内容分发给诸位观看了。” “其一,政治体系中的缺失部分。” “其二,文化与教育的构想。” “其三,广汉郡全年的经济问题。” “其四,短期内的军事与外交问题。” “接下来,我们围绕着这四个问题展开讨论,与问题有关的官员必须回答,其他领域官员若有想法,亦可参与回答及建议。” “从第一个问题开始。” 他微微一笑,道:“我们广汉郡政治体系的缺失部分,这个问题,唐公要先做纲领性的总结。” 众人端坐在椅子上,面色郑重看向唐禹。 唐禹缓缓道:“我们广汉郡的政治构架基本已经搭建完成,虽然存在大量的问题,但模样健全、构架完整,已经具备系统的处理问题的能力。” “然而已经存在的问题,如何总结,如何解决?还未存在的问题,如何发现?” “所以引出我们政治体系的缺失部分,乃是监察。” “请诸位围绕这方面作答。” 康节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唐禹道:“康郡丞,你先说吧。” 康节站了起来,没有组织语言,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 他郑重道:“作为广汉郡的政务主官,我仔细考虑过我们的体制之中缺乏监察。因为我们的政治构架刚刚完成,还有很多弊病,需要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将来,就算是明面上的弊病解决了,还会出现贪腐问题、擅权问题,始终都需要一个监察机构。” “因此,我建议成立专门的监察部门,随时巡视百官,监察建设效率、贪腐擅权、时政弊端等各方面问题,以便有效解决。” “监察部门应当有长期、稳定的官员,负责一些基础性事务,而负责巡察各地、各事等实权官员,应当采取流官制度,异地监察。” “比如冶官县的县令是邓榕,那么他要负责监察的区域,则可以是新都县或雒县。” “唯有这样异地监察,才能有效避免官官勾结、互相隐瞒等恶劣情况发生。” “做错了什么事,需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已经在做详细的律法文案和惩戒措施,待完善之后,交予唐公审核判断,再看如何修改实施。” “我的话说完了。” 他随着唐禹作揖,然后坐了下去。 唐禹点头道:“监察部门是一定要有的,流官监察的制度,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缓解官官相护,但监察的力度和规模还需要深思。” 费永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唐禹道:“费永,你说。” 费永站起来,郑重道:“唐公,属下认可康郡丞的提议,但在监察力度和估摸上,建议监察部门最多只设立到县级,不能再往下了。” “这主要考虑到预算,任何一个王朝,冗官过度永远都是大问题,尤其是监察领域的冗官,会极大限制地方官府的活力,会导致应付监察成为要事,而办实事却成了噱头。” “在县级以下的监察,我们更希望通过百姓上报的方式解决,而县级监察部门,维护好上报通道和内容即可。” 唐禹笑道:“很周全,康节,你在朝会之后,可以多问一问其他官员的意见,成立专门的小组来讨论,最终确定实施方案,拿给我看。” 康节道:“属下明白了。” 唐禹道:“好,接下来讨论第二个问题,文化与教育的构想。” “依旧由我开题。” “众所周知,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生存问题,粮食够不够吃,百姓够不够活命,然后才考虑文化和教育。” “但一个团体或政权的兴起,必然伴随着文化方向和意识形态的抉择,这决定了一个团体的使命和内部风气,因此我要拿出来讨论。” “关于文化,正如同我曾经跟你们讲过的,我们的终极目标是天下大同,是创造一个繁荣、兴盛、和谐的时代。” “我们代表着的是百姓的利益,至少百姓的利益,是我们最重要的点之一。” “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绕这个意识形态来说,这是根基和灵魂,是谁都不能违背的。” “因此,对于我们内部,要恪守律法、尊重人格、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真理、实事求是。” “恪守律法是人人必须做到的,尊重人格什么意思?比如你们有人是县主,你们有下属,但下属是人,是广汉郡的官员,而不是你们的狗腿子和家丁奴仆。” “尊重知识、人才、真理和是实事求是,都差不多一个意思,我们这个团体,更注重实际,要说真话,做实事。” “一件事情,有不同的意见,应该尊重的是更正确那一方,而不是官职更高、权力更大那一方。” “遇到争议性的问题,要认真讨论或上报。” “遇到人才,尤其是优秀的人才,要敢于发掘,敢于提拔,敢于给他们搭建发挥才华的舞台。” “要务实,政绩是我们判断一个官员能力的最重要标准。” “记住,这里的政绩,是实际的政绩,可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因此,在内部文化方向,我已经给出了严格的要求,你们可以围绕外部文化建设和教育建设,进行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第三百七十二章 活力 该放权的时候要放权,一个人是做不了所有事的,唐禹清楚这一点。 但在意识形态和风气上,他是一定要严格定死的,否则还没成气候呢,内部就烂掉了,那怎么行。 张秀举起了牌子。 他是成都人,还很年轻,才二十七岁,通过招贤令来到雒县,如今是广汉郡法曹掾史,负责律法的修订与补充,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 此刻也正是他展现自己能力的时候。 “张秀你说。” 唐禹给他点头示意。 张秀站了起来,轻轻道:“唐公,属下出身于寒门,对文化与教育感触颇深。” “我认为,这一切的一切,总结来就四个字——纲纪道德。” “所谓勉勉我王,纲纪四方,纲纪是指社会治理、法度体系和伦理规范,也指一个国家或政权的宏观治理。” “道德就更容易理解的,善恶是非就是道德。” “在内部纲纪上,唐公所言已经很是详细了” “我想说的是,在外部纲纪上,官员应当是百姓的表率,是文化的方向,是道德的皈依。” “无论是人或者动物,都向来是慕强的,这是天性。” “在普通的百姓看来,官员是领导者,是强者,他们会不自禁向强者学习。” “那么我们的官员如果孝顺、诚实、坦率、善良,百姓就会效仿。” “我们的官员如果奸诈、狡黠、卑鄙、恶毒,百姓也会照模照样。” “因此官员对自身的约束,一定要加强,要做道德的表率。” “可以有独特的个性,但不能坏,不能恶,不能蠢。” 说到这里,张秀咬了咬牙,低声道:“还有…不能…不能向李越那样…搞男人或被男人搞…” 最后一句,直接让在场众人有些绷不住了,一个个憋着笑。 唐禹连忙道:“对对对!这个很重要!” 要是朝廷里冒出一堆姬佬,那唐禹真要疯。 张秀看大家表情太怪,于是连忙道:“对于百姓来说,重要的还是树立道德,这个时代,贵族在襁褓里就可以封侯,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而百姓似乎生来就有罪。” “我们要给他们建立正确的是非善恶观念,提倡孝顺、诚实、善良、友爱、团结、互帮互助等好的理念,尤其是孩子,需要教会他们这些东西。” “提倡好的观念,对于民心的聚拢,对于治安的改变,都是绝对正向的事。” “因此,一个县安排几间房子,请几个教书先生,设立几个公塾,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个花销不大,但意义却很大啊。” 众人对视着,缓缓点头。 唐禹沉默了片刻,才认真道:“法曹掾史别做了,以后专门负责教育领域吧,掌握好文化风向,也有监察百官品行之职。” 张秀神色一肃,当即道:“属下遵命!” 唐禹笑道:“好,接下来讨论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广汉郡全年的经济问题。” “这个问题涉及到比较多的专业知识和数据,就不由你们回答了,康节,你来做总结汇报即可。” 康节也记不住,连忙拿出之前记好的笔记,念了起来。 “我广汉郡是蜀地的核心产粮区,自秦汉以来,水利一向发达。虽然因战乱导致耕地荒废,生产衰微,但近十几年有所恢复。” “目前,我广汉郡共有两万一千三百七十四户,共计七万五千八百人左右,耕地约二十万公顷,即二百万亩,亩产约两石。(皆为汉制单位。)” “因此,我郡每年粮食产量共约四百万石,按照目前税收,抽两成粮税,能有税粮八十万石。” “但这只是理想情况。” 说到这里,康节放下了手中的小本本,叹息道:“诸位可以想到,七万五千人,怎么种两百万亩?撑死了四万劳动力,一人难道要种五十亩?” “其实荒废的土地,超过了一半,全部在世家手中。” “如今就算我们可以去种,劳动力也不够。” “我们今年的产量,真实情况是一百二十万石,距离四百万的预期,三成都不到。” “这一百二十万石,抽两成,只有二十四万石。” “二十四万石是什么概念呢,六千大军一年要吃掉十五万石,我们有四百匹马,一年要吃掉四万石。” “剩下的五万石,刚够官员俸禄。” 康节无奈道:“看似刚够,其实就是不够,因为粮食的保存、消耗、运输,都有太多的成本,各方面的风险又该怎么扛?” “因此,我们郡府还要被迫向世家借粮。” 众人闻言,也是心情沉重。 唐禹站了起来,沉声道:“所以保甲联产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这可以提升生产的积极性,提升劳动效率,明年犁具、农具齐备了,保甲联产实施好了,我们预估产量能达到二百万石,也就勉强够了。” “但要真正发展,还要提升人口,北部山区的撩人要下山融入才行,流民继续收纳,很多很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这就是我们如今广汉郡的经济问题,这也反映出了,这个时代的经济问题,本质就是人口与土地的问题。” “所以诸位在处理经济问题的时候,多往这方面考虑。” “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涉及到一个地区、一个政权的根基,此次在会议提出来,是希望大家要有全局观念,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到整体经济。” “你们不是小人物了,你们的每一个决策,都决定着很多人的生死。” 会议的气氛十分严肃,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唐禹继续道:“我们现在只是治理一个郡,将来可能是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天下。” “如果你们不跟着进步,那迟早会被淘汰。” “这可不是给你们压力,而是我要让你们知道,有大局观,才能心怀天下,进而治理天下。” 说到这里,他笑着坐了下来,道:“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们今天要亟待解决的问题,短期内的军事与外交。” “这个就由史忠来说吧。” 史忠站了起来,也考虑到气氛,所以语气轻快了一些。 “短期内的军事与外交,其实无非就算是与李寿的角逐。” “诸位都知道,我们之前讨论过,要给李寿找点事做。” “唐公动用了一点小小的人脉,如今晋国两万大军,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汉中郡。” “现在李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可开交,正忙着备战呢,诸位可以围绕这一点说一说。” 这个时代,众人对经济、民生的理解,是远没有对军事的理解深刻的,因为这个时代的主题就是战争。 因此陆越当即举牌,站起来说道:“李琀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从成都之战的具体内情就可以看得出来,李寿必然是不信他的。” “为了防止李琀投降,李寿必然安抚,而且派兵过去支援。” “当然,他不敢亲自去,他自己一旦走了,李阙拥立李期上位,那就完蛋了。” “我估计,是会派五千到八千的精锐,由心腹带着过去,或者直接让李阙带着过去支援。” “对于守城之战来说,足够了。” 邓榕举牌,补充说道:“汉中是军事重镇,本身就有八千大军,守城是绝对够的。” “正是因为李琀立场不坚定,才让李寿这么焦急,我猜测他恐怕不会带太多兵过去。” “我们要做的,是逼李琀投降通敌,借助晋国的力量,打烂李寿。” “可以利用李期做文章,派人救他,把他扔给晋国,让晋国师出有名。” “蜀地越乱越好,越乱我们越安全,越有机会。” 面对军事与外交的问题,大家都热情高涨,很快就聊开了。 看到他们意气风发的表情,唐禹也不近欣慰。 这个崭新政权所表现出来的活力,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期。 他认为,只要经历几次大战,这些人都会逐渐成熟起来。 而其中不成熟的那一部分,自然而然会被淘汰。 第三百七十三章 风云 这一场会议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几乎每个人都对汉中郡一事发表了看法。 但很显然,他们看到的只是局部,而不是天下。 可这不怪他们,因为整个世界能看懂接下来真正该怎么走的,也就那三五人而已。 会议结束之后,唐禹心情非常高兴,可以说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今天的心情是最高兴的。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新兴的政权正在崛起,看到了许许多多想要认真做事的人,也是相对有理想的人。 以至于,唐禹忍不住说起了骚话:“师叔今天穿得很性感喔,这白色的裙子很显身段啊。” 祝月曦脸上没有表情,反而想是在走神,呆呆杵在原地。 唐禹喊了两声,见她始终没有反应,于是悄悄伸手去搂她腰。 常年习武,她腰肢纤细而有力,臀翘腿直,绝佳的比例配上丰腴的体型,再加上那一张艳丽又清高的脸,真是各方面条件都拉满了。 搂着这一个小腰,唐禹的手下意识就往下滑。 然后他就被推开了。 “你干什么!” 祝月曦忍不住呵斥。 唐禹耸了耸肩,道:“我现在心情很高兴,想说话,你又不理我。” 祝月曦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唐禹搓着手道:“在想什么,小师侄帮你参谋参谋呗。” 祝月曦看他这幅神色,不禁叹了口气,道:“我只是在想,我以前太天真了。” “我以为打天下就是占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只要有兵有粮就可以。” “但我看你治理广汉郡,真是太难了,复杂的事情太多了。” 唐禹闻言,不禁有些意外。 师叔竟然说起了这么正经的话题。 于是他也认真回答道:“你之前想的也没错,大多数人就是占领一个地方之后,抢人抢粮,迅速壮大。” “但我们不一样啊,我们要的是长治久安,我们有更深远的目标,所以要建立成熟的政治体制,要思考长远的发展与平衡。” “万事开头难,这两个月你也看到了,我累得要命,才总算有了今天会议这个效果。” “所以我心情很高兴啊,这么久的辛苦,看到一点苗头了。” 祝月曦却感慨道:“仅仅一个郡,就这么困难,更何况一个国家。” “怪不得这天下几乎没有真正治理得很好的国家,因为治理本身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唐禹道:“但我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让你觉得很惊讶,很崇拜。” “是啊,平时你…” 话刚出口,祝月曦立刻捂住了嘴,然后郑重道:“休要胡言,我已说过,我是你的长辈。” 唐禹笑道:“师叔,虚荣和慕强的女人,其实都是渴望被大人物关怀的,有些事你瞒不住我。” 祝月曦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有些难看,她咬牙道:“你什么时候去长安,还有六天了,再不走赶不及了。” “送你到长安,完成了你的大事,我就要回去看霁瑶了。” 唐禹的眼神凝肃了起来,沉声道:“的确,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走,翻山越岭,去完成一场会晤。” “一场可以决定天下命运的伟大会晤。” 他看向祝月曦,郑重道:“这一场会晤,一定会被载入史册,被千古传颂,其地位不会低于鸿门宴,更不会低于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 “而师叔,你是这一场会晤的见证者之一,你会因此青史留名。” 祝月曦身体轻轻一颤,连忙把头转到一边,不敢再多看唐禹一眼。 但青史留名这四个字,却一直在他脑海之中回荡着。 唐禹做了最后的交代,搂着王妹妹说了一夜的话,最终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朝着长安进发。 他与祝月曦骑马飞奔,全速赶路。 当然,说话是少不了的。 “师叔,你猜猜这一次你会见到哪些熟人。” 唐禹大声喊道。 祝月曦冷着脸不说话,直到被问烦了,才咬牙道:“我只希望看不到梵星眸那个贱货。”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 青山巍峨,官道晚宴,朝阳照亮了他们的声音。 与此同时,河南郡西部边界的山顶上,谢秋瞳看着初升的朝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的声音很清脆:“我想我本不该多费口舌劝你的,因为这一次会晤,你自然会意识到自己老了。” 王半阳站在她的身旁,沉声道:“你总说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到来了,但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几分成色。” 在他们身旁,聂庆正垂头丧气坐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他还活在过去。 赵国平阳郡西南边境,身材高大的冉闵坐在马背上,遥望着汉国的地界,缓缓道:“真是一场豪赌啊,我没想到我竟然真的会答应他去参加什么会晤。” “关大师,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 陇西第一刀关桀摇头道:“我只知道,你付了钱,付了很多钱,我无论如何也会保你平安。” 冉闵缓缓道:“唐禹的话太吸引人了,给我一种感觉,就是如果我不去,我就是个庸人。” “不错,你敢去,就说明你至少有胆量。”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关桀的刀瞬间出窍,护在了冉闵身旁。 但下一刻,他就收起了刀。 因为他看到了穿着黑色僧衣的女人,全天下只有一个女人会这样穿。 梵星眸笑道:“这就是赵国最有名气的少年将军?果然是有几分气场的。” 冉闵脸色有些僵硬,他不认识梵星眸,但却认识梵星眸旁边的红衣喜儿。 于是,他微微点头道:“见过北域佛母。” 梵星眸道:“跟我打招呼有什么用,刚才的话,又不是我说的。” 冉闵看向了她身旁的男人,疑惑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男人身材高大,却又没有草原人那种粗犷,反而给人一种清秀的感觉。 他朝前一步,凝声说出:“不才慕容垂。” 冉闵的瞳孔顿时紧缩,然后沉声道:“别告诉我你也是来参加会晤的。” 慕容垂道:“没有我,哪有你的未来?” 冉闵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好!我算是有点相信唐禹的话了!” 长安。 苻雄眉头紧皱,最终还是问出了疑惑:“景略,你为何一定要我答应唐禹,去参加那个所谓的什么会晤?” “他只是一个小辈,目前的影响力还太小,虽然他说还会再叫一些有影响力的人,但我始终认为,他目前的能力还不够,还没到要和我谈计划的时候。” 王猛郑重道:“主公,见一见吧,唐禹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战略家,他敢邀请我们,就一定给得出东西来。” “反正我们暂时拿不下洛阳,还不如就见他一面,更何况还是在如今我们所控制的长安。” 苻雄摇头道:“算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他的身份太敏感,曾经在谯郡击败过陛下,我和他见面…容易遭到猜忌。” “可是我想见见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王猛和苻雄都愣住。 他们转头,看向站在门口已经不知道多久了的苻坚。 十四岁的苻坚,脸上很是青涩,但眼神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坚韧。 他大步走进来,拱手施礼道:“父亲,我想见一见唐禹。” “他的故事,我全都听说了,我认为他是个英雄,我要向他看齐。” 看着自己儿子这般模样,苻雄最终点头道:“好!我为了你!破例一次!” 而此时此刻,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建康,停在了谢府门口。 身穿儒衫的谢安走下了车,看着谢府的牌匾,露出了笑容。 他轻轻道:“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在另外一条街,刚满十八岁的桓温皱着眉头,喃喃道:“人都走空了,那…苏峻会老实吗?” 这个时代,风云际会,无数场大戏似乎已经上演。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夫英雄者 她喜欢被追捧的感觉,也喜欢被尊重的感觉。 每一次参与大事,都让她觉得自己身份地位还不错,可以和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批人打交道。 她不得不承认唐禹很能琢磨她的心,把她当成盟友或官员,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武者。 从各方面来说,唐禹都是她很认可的人物,虽然出身寒微,但意志坚定、智慧卓越,完成过许多大事,并将继续改变这个世界。 可惜他晚生了二十年。 可惜他和霁瑶的关系暧昧不清。 祝月曦的思绪极为杂乱。 一方面她很是欣赏和敬佩唐禹这样的人,一方面她又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误了关系。 可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戳在她的心头,让她非常舒适。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想找一个让自己舒适的人。 奈何,祝月曦自认为一个都没找到,而如今找到了,却又不可接近。 正是纠结之时,耳畔突然响起声音:“师叔,你觉得我这一次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祝月曦抬头,才发现唐禹在前方,沐浴着阳光,回头看着她。 她摇头道:“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长安。” 唐禹道:“去长安,当然是为了解决李寿,毕竟李寿才是我目前的心腹大患。” 祝月曦沉默了。 她清楚自己的政治智慧很低,又怕自己因为莽撞说出幼稚可笑的话,影响了自己形象,所以总是先沉默,想清楚之后再说。 最终,她看向唐禹,道:“我看不出长安和李寿有什么联系,开会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也没有提到关于长安的任何事。” “所以,我认为这其中的细节只有你才清楚。” 唐禹笑道:“师叔想听听我是怎么思考的吗?” 想! 但如果说想,是不是会显得太热情和主动? 祝月曦淡淡道:“反正路上无聊,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 唐禹并不计较她的话术,而是等到与她并肩,才笑着说出口。 “解决任何事情,都要从全局出发,看到深远广阔的地方,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我们广汉郡的敌人是李寿,因为他早晚容不得我们,我们也早晚要扩张出去,这是无法化解的立场矛盾,只有你死我活一个结果。” “正因如此,我们为了争取更多的发展时间,煽动了晋国出兵汉中,逼迫李寿先管那边的事。” “这是一个基础的构思,是眼前所发生的事。” “但…” 唐禹顿了顿,看向祝月曦,轻笑道:“但只能看到这一步的人,只能算合格,却绝不能算英明。” “我刚刚说过,要看到更深远广阔的地方。” “如今,赵国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出兵汉国,打得李曜节节败退,被迫困守洛阳。” “晋国、燕国,包括再北边的代国、铁弗,都有新的变化。” “我们可以直观感受到,目前这一两年,正是新老交替、青黄相接的时代。” “比如代国拓跋什翼健继位,大兴改革;比如燕国慕容垂、慕容恪的地位愈发显著;比如晋国司马绍上位;比如成国李寿上位…” “再以晋国为例,以前的那些名将名臣,是不是最近两年都被淘汰了?” “王敦、郗鉴、周顗、刁协、郭隗,甚至是祖逖…” “而如今上位的是哪些人?庾亮、温峤、谢秋瞳、苏峻…”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我作为新人的一份子,是不是可以想得远一些?” 祝月曦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唐禹,缓缓点头。 她只是认可唐禹的说法,还不知道唐禹真正要表达什么。 而唐禹也加快了语速:“汉中郡是军事重镇,李琀八千大军镇守,李寿再随便支援一点,晋国两万人不可能啃得动。” “我既然要让李寿崩掉,就必须要借助力量。” “刘曜四万大军固守洛阳,苻雄不可能啃得动,需要借助力量。” “冉闵想要获得更大的权势,但苻雄和石虎旧部的力量太大,他又太年轻,他需要借助力量。” “燕国刚刚成立,又灭了段部鲜卑,需要休养生息,但赵国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们需要借助力量。” “既然谁都需要借助力量,那我…就可以做这个中间人!” “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让所有人…把所有办不成的事,全部办成!” “该淘汰的淘汰,该上位的上位。” “给这个天下,翻开崭新的一页。” 祝月曦这下是真听懂了,她不禁有些震惊,以至于声音都有些结巴:“这、这…这么多不同势力的人…你…你来团结协助?” “这不可能做到啊…风险太大,他们也不可能互相信任。” “而且,随时还可能把你搭进去。” 唐禹笑了笑,缓缓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世人借称我为英雄,我岂敢没有胆魄,岂敢没有改天换地之心。”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似乎反射着光。 祝月曦看得有些愣神,却又听到唐禹话锋一转:“况且,我还有师叔助我。” “我?” 祝月曦喃喃道:“我如何助你,我都不懂这些,其实我只是有武功,在这个时代,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下意识就有些自卑。 唐禹道:“你能保护我的安全,让我踏实心安,让我可以把智慧用在其他地方,而不是瞻前顾后、不敢冒险。” “如果我会成为青史留名的真龙。” “师叔,你就该是千古传颂的护龙人,是武者的最高荣誉。” “以后啊,千百万世,每一个习武之人都将传颂你的名字,每一个皇帝,都渴望有你这样的护龙人。” 唐禹承认,这一段纯粹是他瞎扯的。 但祝月曦眼睛发亮,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一个女人,一个武者,真的能到那样的地位,那…那确确实实是光耀千古了。 司马睿算什么,他只把我当一个医生,花点钱就让我给他办事,一点荣誉都不给,一点身份地位都不给,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敬重我这个世外高人。 还是唐禹好,要求我做事的同时,还晓得帮我扬名,让我也享受那一份荣光。 女人,没有荣誉和褒扬、没有追捧和赞美,那该多无趣啊。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是天下第一美女,天下第一强者,并且也知道了我做了很多很多出色的事,那才叫精彩,那才叫荣光。 当那些别人口子的大人物,见到我的时候,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圣心仙子,那才叫痛快。 祝月曦越想越激动,以至于忘了压制情绪,眉飞色舞道:“我保护你,天下便无人可以杀你。” “我虽然智慧一般,但我的武功却是实打实的。” 说完话,她看到唐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时间心中一颤,又连忙低下了头。 她脑筋急转,立刻道:“你是霁瑶看重的人,又是我的医生,我理应帮助你。” 唐禹伸出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师叔,这一份荣光我不会独享。” 祝月曦本以为他在占便宜呢,听到这句话,才明白这是承诺。 心花怒放,但又不敢张扬出来,她只是勾起嘴角,露出了和善的表情,紧紧握着唐禹的手。 唐禹道:“师叔,你看,长安到了。” 祝月曦抬头,只见前方青草微黄,绿树老碧,官道的尽头,一座古老沧桑的城池伫立,灰白的石墙刻满了斑驳的气息,每一寸轮廓都诉说着千年的凋敝,回响着岁月的唏嘘。 长安,曾几何时的天下第一城。 长安,如今已破败成了如此模样。 第三百七十五章 狗男女 西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之后,隔着咸阳渭河,兴建长安。 这里曾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人口数十万的大城,如果算上周边行政区域,人口可达百万,宫殿林立,商旅经行,天下贤才皆聚于此。 然而如今的长安,饱经战火摧残,政权交替控制,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留下的只是断壁残垣和一片破败。 它算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或许也可以称之为重要城市,但更多的是基于军事战略地位,而不是本身的繁荣。 建筑承载历史,也反应时代面貌,至少在唐禹看来,此刻的长安,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没有半点生趣。 街道上行人匆匆,两侧没有商铺,大门紧闭。 时而一对士兵巡逻而过,惊得人更仓皇了。 祝月曦道:“我们要去哪里?今天才十四。” 唐禹道:“我们只管走,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祝月曦眯着眼,缓缓道:“我已经感受到有人盯着我们了,并且一直跟着。” 作为天人境的武者,她一向非常敏锐。 唐禹道:“未必是我们的人,静静等待就好。” 他们只是逛着这里的街道,大约只过了一刻钟,一个黑衣男子便迅速靠近。 “主公,跟我来。” 姜燕现身了。 唐禹笑了笑,拉着祝月曦就朝前走。 一路绕过小巷,终于来到了一座隐蔽的院子里。 姜燕这才回头笑道:“花了点钱租的,四周我都摸清楚了,人员不太干净,但全是废物,没有威胁。” 唐禹道:“消息都送到了?” 姜燕点头:“全部送到,但…只有一封回信。” 这在唐禹的意料之中,冉闵苻雄不可能回信留下把柄,至于师父,天下谁有管得住她,慕容皝都被她天天指着鼻子骂娘。 打开信纸,上边的字迹映入眼帘,唐禹愣了一下。 这他妈写的啥? 歪七扭八的,跟狗啃了似的,比老子的字都差。 祝月曦道:“这就是她的字,她文化程度低,见识短浅,愚蠢无知,能完整写完一封信都不错了。” 这个评价肯定带着个人情绪。 唐禹仔细看了起来。 “小徒弟你真敢想啊,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嘛,但慕容皝和慕容垂都认为可行,所以就打算走一趟咯。” “还让回信,呵,让老娘亲自回信,你算是头一个,不过看在你身边那么多美女的份上,师父就满足你一回。” “你最好带着美女上长安,让我到时候捞点好处,否则…哼哼,师父可跟你没完。” 唐禹有些呆滞,然后喃喃道:“不是,她就回的这个?全是口水话,一点文才都没有啊。” 祝月曦道:“她就是想,也说不出漂亮话来。” “不过我看她对你的态度不错,唐禹,记得以前我给你说过什么吗?” 唐禹疑惑道:“什么?” 祝月曦道:“我救你和王徽性命,你曾答应过我,把梵星眸给我破了。” 唐禹当即吓了一跳,无奈道:“师叔,你何苦为难我呢。” “她是我师父,又是江湖高手,又是个不喜欢男人的,破了她?我会死的。” 祝月曦眯着眼,咬牙切齿,似乎想起了以前的往事,心中只有愤恨。 她攥着拳头道:“她难道不漂亮?虽然她贱,但那张脸,那副躯壳,还是值得你入手的。” 唐禹摇头道:“算了,我受不了她的破脾气。” 祝月曦道:“你知道她的病是什么吗?呵,是足够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的病。” “你若是知道了,你恨不得用一切去换她。” 靠腰,不至于说得这么玄幻吧?难道是…一枝独秀?双燕齐飞?三珠春水?四季玉漩?五气朝元?六面埋伏?七窍玲珑?八方共潮?九曲回廊?还是…十重天宫? 若当真是如此,那也不是病啊。 唐禹连忙道:“师叔我见识短浅,快详细说说。” 祝月曦摇头道:“不可,此前有过约定,不能透露病情,她没毁约,我若是毁约了,那岂不是被她耻笑?”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拿下她,我此生最大夙愿之一,就是一定要看看她被调训的丑态。” 师叔不愧是长辈,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就是这么快的车速啊。 唐禹叹了口气,道:“师叔,说实话,我对师父没有任何其他坏心思,主要是…她除了身体,个性上根本不像女人。” “我心里膈应啊。” “要是我跟她那什么了,我反而觉得是我吃亏,毕竟我也很优秀啊。” 祝月曦咬牙道:“你吃了亏,我补偿你。” “嗯?” 唐禹疑惑道:“什么意思?” 祝月曦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破了她,我便…一并给你!” “就算是和梵星眸玉石俱焚,我也在所不惜。” 唐禹惊呼道:“师父此话当真!你可是长辈啊,是正道领袖啊,千万不能食言。” 祝月曦道:“决不食言!为了报复梵星眸,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不了,我就当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你妈的…这话怎么这么难听。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师叔交给我的任务,沉重而艰巨,但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对不起师叔的慈爱之心。” “但你若是答应,你就完蛋了。” 外边突然传来声音,吓得唐禹腿都软了,门被推开,梵星眸穿着黑色僧衣大步走来,眯眼道:“小徒弟,你胆子可不小啊!” 唐禹立刻道:“我话还没说完,但我若是答应了,我又怎么对得起师父,所以我决定两不帮。” “喜儿,喜儿宝贝快过来啊!” 他满头大汗,呼唤着正噘着嘴的红衣女子。 喜儿哼道:“才不理你呢,坏蛋,你竟然和祝月曦暧昧不清。” “你不知道她欺负我吗?你答应我要教训她一顿的。” 话音刚落,梵星眸突然一步超前,冷声道:“不对!” 她的脸色变得冷漠,目光如炬,死死盯着祝月曦,一字一句道:“你!你…你体内的阴气怎么少了这么多!内力竟然有所增长!” “你…你用了《南华天伦道经》!你和唐禹双修了!是不是!” 听闻此话,喜儿的脸都白了。 而唐禹也是瞪大了眼,立刻吼道:“绝无此事!” 祝月曦却反而笑了起来,轻轻道:“唷,你急什么?” “你梵星眸也有急的时候了?” “我告诉你,男人的滋味,真不错,比你强一万倍。” “你梵星眸当初那点手段,我本以为很高明,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又低劣,一点滋味都没有。” “嘭!” 大地突然裂开了,因为梵星眸一脚跺在地上,强大的内力倾斜而出。 她脸色气得发红,浑身颤抖,攥着拳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没手段、没滋味!” “祝月曦,你可以恨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玩女人的手段,当初你分明很享受。” 祝月曦看她气成那般模样,心里痛快至极,当即道:“反正,跟了你几年,还不如跟男人一次来得快活。” 梵星眸当场愣住,她捂住胸膛,大口呼吸着,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尖叫道:“喜儿!快!快杀了这对狗男女!我忍不了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互相伤害 “好一对狗男女!” 喜儿也是气得咬牙切齿,大声道:“师父,杀了他们,女的杀了,男的留着用。” “糊涂!” 梵星眸变色道:“当然是男的杀了,女的留着用,你师父我喜欢的是女人,又不是男人。” 唐禹连忙插嘴道:“既然如此,不如都留着,你们各自用各自喜欢的。” “好主意!” 梵星眸应了一句,随即掀眉道:“谁让你说话的,真当师父不敢收拾你吗!” 祝月曦冷笑道:“要收拾他,先得过我这一关。” 喜儿大声道:“少抬高自己地位了,唐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男人,你…他顶多是你的主人。” “说得好!” 梵星眸笑道:“小徒弟,你如果把她收来当女奴的,那我们没意见,毕竟这个女人早已习惯了做奴隶。” 祝月曦气得浑身发抖,直接看向唐禹,道:“你!你说话!我到底是什么!” 唐禹愣住。 他直接捂住心口,惨叫道:“啊啊,难受,我好像生病了…” “别装了!” 梵星眸翻了个白眼,道:“遇到这种事就装傻充愣,你这种徒弟,不要也罢。” “你自己说,你站哪边。” 唐禹知道躲不过去了,面色变得郑重,目光变得凝肃,冷冷道:“都给我闭嘴!”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 唐禹沉声道:“胡闹什么?我来长安是和你们谈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的?” “聂庆不在,姜燕不在,师叔负责保护我,有什么问题?难道你们希望我出事?” “喜儿,你说,我该不该找个人保护我?当初逃亡的时候,五大宗师围攻我,我难道还不长记性?” 喜儿噘着嘴,小声道:“那…可是…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可是她分明欺负我,你也不帮我出出气。” 唐禹道:“怎么没出气?在圣心宫的时候,我就已经狠狠打过她了。” “我怎么会不体谅你的感受呢,你看你这两个月,来来回回赶路上万里,风餐露宿的,连皮肤都变差了。” 说话的同时,他快步走到喜儿旁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我家喜儿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女人,我怎么会不心疼呢。” 喜儿有些委屈道:“你就是不心疼我,背着我和我讨厌的女人暧昧。” 唐禹面色郑重,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长安吗?” 喜儿道:“师父说你要办大事。” 唐禹道:“办大事可以选在其他地方,为什么偏偏在长安?” 喜儿满脸疑惑。 唐禹道:“因为…我听说你就是长安的人,因战乱流离失所,最终遇到了师父。” “我定在长安,是想感受一下你的过去,走一走你曾走过的路,闻一闻你曾问过的空气。” “我一心致力于天下太平,如果把太平的起点选在长安…那…那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喜儿抬头看着唐禹,目光清澈。 唐禹刮了刮她的鼻梁,轻轻道:“我一直没有送过你礼物,是因为我想把最好最好的礼物送给你。” “你因为战乱而导致了悲惨的命运,那么喜儿,我…我想送给你一个和平繁荣的世界。” “我那么努力去做事,除了雄心、野心,还有爱你的心。” 喜儿噘着嘴,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她低着头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收住,然后抱住了唐禹。 梵星眸道:“糊涂!他分明是骗你的!喜儿你可莫要被这些花言巧语随意收拾了。” 喜儿小声道:“师父…真假没有那么重要,他愿意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这才最重要。” 梵星眸气得指着唐禹骂道:“小徒弟,臭徒弟,你哪里学的这些话来骗我的喜儿。” 唐禹缓缓道:“如果我说,不是骗呢?” 梵星眸一下子呆住了。 唐禹看着她,语气很认真:“刚才的话,的的确确是我内心所想,也是我将来要做的事啊。” 梵星眸见识了自己徒弟的不要脸,反而笑了起来,鼓掌道:“好好好,如此厚脸皮,真是深得师父真传,你师父就是靠着这幅脸皮,当年骗得某人团团转,骗得她天天粘着我,恨不得随时爬上我的床呢。” 祝月曦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直接朝着梵星眸杀去,两人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行了!闹什么闹!” 唐禹直接站在了两人的中间,沉着脸道:“就那么点破事儿,闹几十年了都闹不明白,有什么好吵的。” “师父你当年把人家骗成那样,被骂几句忍忍得了,计较什么?” “师叔你也是,你当初也是资源的,也是爽到了的,何苦心中愤恨?” “分明武功差不多,互相都赢不了,打来打去有什么意义?” 说完话,他衣袖一甩,冷冷道:“都滚进屋里来,我有话要说。” 他不再理会两人,拉着喜儿就朝屋里走去。 梵星眸愣在原地,喃喃道:“真是…大胆,倒骂起我来了…” 祝月曦哼道:“你也有被人劈头盖脸教训的时候。” 梵星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祝月曦,你别忘了,你的小徒弟和他关系匪浅。” 祝月曦道:“与我何干,你真以为我看得上他?” 梵星眸冷笑道:“是不是看上他了,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提醒,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祝月曦沉默了。 她咬了咬牙,道:“我才不会像你那样贱,对自己的女徒弟都下得去手。” 梵星眸变色道:“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和喜儿那是情投意合,况且我从不干预她的自由,她跟唐禹在一起,我可是从来没有反对过。” “相反这丫头,还想拉我下水,说什么让唐禹来治我的病呢。” 听到病这个字,祝月曦微微眯眼,轻轻道:“如果唐禹知道你是真正的两脚羊,还会不会那么敬重你。” 梵星眸一下子呆住,拳头瞬间捏紧。 她一字一句道:“你敢把我的病说出去,我就把你圣心宫所有弟子全部杀光!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说完话,她再不理祝月曦,直接朝屋里走去。 祝月曦跟了上去,丝毫不惧:“你最好别惹我生气,否则,我就把你的病公之于众。” 梵星眸道:“不就是丢人吗?我这辈子做的丢人的事早已数不清了,但天下人要是知道你是个贱货,你能受得了?” “祝月曦,你别忘了,你虚荣,你爱虚名,但我可不喜欢那些。” “玉石俱焚,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祝月曦大声道:“你敢说你不虚荣!” 梵星眸回头看向她,露出了深邃的笑意:“我出身高贵,是慕容鲜卑的明珠,从小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你…只是个商人之女。” “我们,能比吗?” 这句话宛如一把刀,刺进了祝月曦的心窝子,痛得她脸色苍白,身体发颤。 她看着梵星眸的背影,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变得哽咽,喃喃自语道:“骗我感情,骗我清白,还瞧不起我的出身…” 其实她更在乎最后一句话。 她咬牙切齿道:“我早晚有一天,会比你更高贵!” “我有唐禹!我可以依靠他!” 第三百七十七章 伟大会晤 进了屋子,两个女人很有默契地不说话了。 因为她们看到唐禹的脸色非常严肃,桌上还铺着一张地图。 他仔细观察着,最终叹息道:“至少需要半年时间,这对于晋国来说,压力还是太大了。” “但必须要先解决苻雄的问题,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否则无法往前推进。” “明天慕容垂要站在我这边,师父,你已经知道他的意见了对吗?” 梵星眸愣住,喃喃道:“什么意见?慕容垂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祝月曦道:“愚蠢。” 唐禹连忙摆手制止梵星眸发飙,郑重道:“希望两位明天会晤的时候,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一次会晤决定的是天下的未来,数以百万计黎民的性命。” “接下来我要跟你们讲一讲这个计划的具体细节,你们要在关键时候配合我。” “这一次的难点就在于苻雄,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还不够。” 指着地图,唐禹把这段时间所做的计划娓娓道来。 几个女人越听越入迷,一时间都忘了争吵了。 过了半个时辰,唐禹才把想说的话说完,然后一拍桌子,沉声道:“至此,天下将进入崭新阶段。” 三个女人,呆若木鸡。 祝月曦看着唐禹,眼中像是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喜儿则是忍不住惊叹道:“你…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多的…” 梵星眸则是拍着大腿,咬牙切齿道:“糊涂,老娘当初就该把你绑到慕容鲜卑的,对了,能重复一遍吗,我没怎么听懂。” 唐禹没有回应,只是看向窗外的夕阳,喃喃道:“一切的一切,就等明天了。” …… 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四处生着杂草,歪七扭八已经枯黄,密林已经被砍伐殆尽,只剩下粗粝的木桩子镶在地上,那是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而有些东西早已没有了痕迹,比如传说这里就是曾经的阿房宫。 历史的车轮碾过,什么都没能剩下,只是每一阵风过,总能听见隐约的叹息声。 这里有四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台面。 这里有十多张椅子,唐禹就坐在上方,静静等候着。 天刚刚亮,朝霞血红,太阳给天地都染成了红色。 祝月曦静静坐在唐禹的身旁,手缩在袖子里,微微有些紧张。 昨天听了唐禹疯狂的计划,她更加重视这个会议,期待着众多人物的出场。 风萧萧,烟尘四起,让这片天地变得浑浊。 远处,马蹄声碎,数十骑疾驰而来,又停了下来。 四人下马,两前两后大步走来。 前两人,其一身材高大伟岸,披着铁甲,自有威仪;其一身材瘦削,却器宇轩昂,目光锐利。 唐禹站了起来,对着前方众人作揖。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广汉郡唐禹,见过龙骧将军。” 苻雄上下打量了唐禹一眼,才抱拳道:“一表人才,果然是浪得虚名,只不过你让我来参加所谓的会晤,却选在这么个破地方?” 唐禹缓缓道:“这是哪里?” 苻雄道:“这里难道有讲究?” 唐禹道:“这是天地之间。” 苻雄的眉头顿时皱起,他明白了,唐禹今天要讲的是宏观的东西,所以把调性起得这么高。 既来之,则安之吧。 苻雄道:“这是犬子苻坚。” 唐禹瞳孔微微紧缩,仔细打量了一下苻坚,才道:“虽然年少,但已有棱角,有大气象啊。” 苻坚没有言语,只是对着唐禹拱了拱手,便大步走了过去,直接坐了下来。 背脊笔直,微微仰着下巴,他的表情很镇定。 好气魄! 唐禹心中都不禁赞美。 苻雄也坐了下来,指了指身后两人,道:“王景略,你们见过,多谢你放他回来。” “尹容大师,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尹容勉强挤出笑容,都不太敢看唐禹,主要是不太敢看唐禹身旁的祝月曦。 他心中暗暗后悔,不该挣这个烫手钱啊,万一打起来了,要第一时间跑才是。 唐禹道:“静待其他参会人员到达吧。” 苻雄沉声道:“还有哪些人?” “你看了就知道了。” 唐禹说了一句,然后指向前方,道:“瞧,来了一个了,你们应该很熟悉。” 苻雄脸色当即变了,他下意识把手放在剑柄上,冷冷道:“冉闵,你怎么会在这里。” 冉闵大步走来,背后跟着的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关桀。 这个陇西第一刀客,见到尹容和祝月曦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看来龙骧将军不欢迎我啊,但我是参会人员,在这里我们都是一类人。” 苻雄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欢迎。” 冉闵坐了下来,关桀和尹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压力。 “真热闹啊!” 远处传来洒脱惬意的笑声,只见一道金芒闪烁,北域佛母梵星眸已经落在地上, 她豪不怯场,给众人打着招呼:“人还没到齐吗?我的小侄子慕容…” “小姑!” 慕容垂站了出来,目光凝肃,冷冷道:“这种场合,请不要插科打诨,我也不需要你来介绍。” 梵星眸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侄子,竟然在这个时候不给面子… 慕容垂大步朝这边走来,步伐稳健,对着众人拱手道:“慕容皝之子慕容垂,见过诸位。” 说完话,不待回应,便直接坐了下来。 而苻雄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了。 他干脆直接站了起来,沉声道:“唐禹,你什么意思?你把燕国的人喊来是什么意思?” “想要联合冉闵攀诬我通敌?还是想要让我反叛赵国?” 唐禹淡笑道:“龙骧将军何必着急,你的儿子都稳如泰山呢。” “长安目前是你在控制,你怕什么?” “怕我们年轻?” 苻雄面色变幻,眯着眼缓缓道:“你把我们召集起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要说?说实话,要不是景略相劝,要不是我儿子对你有些崇拜,我才不会给你们面子。” 唐禹轻轻道:“莫急,参会人员还没真正到齐呢。” 苻雄道:“还有谁?总不能又是年轻人吧?说句不客气的话,虽然你们算个角色,但手中掌握的资源还是太少了,和我说话根本不对等。” “你唐禹凭什么认为,你区区一个广汉郡公,就能组这么大的局?” “就算是谈正事,谈有利于所有人的事,轮得到你来坐主位吗?你凭什么?” 阳光明媚,长风呼啸。 烟尘飞扬之时,远处传来冰冷的声音:“凭我够不够!” 三人三骑从远处疾驰而来,谢秋瞳身披银甲,一马当先在最前面,一路骑到跟前,才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 她目光锁定苻雄,面色冷漠,沉声道:“凭我的北府军够不够!凭晋国两万大军已经到达梁州够不够!” 苻雄惊愕又疑惑:“你、你是广陵侯?” 谢秋瞳不再回应,只是径直走到唐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眯眼傲视全场,一字一句道:“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下大计 好像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风停了,烟尘散去了,阳光惨白,照亮了大地,却又并未带来多少热量。 四周的树桩像是一座座矮矮的坟墓,枯黄的杂草散发着苍老的余韵,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而就在这破败、萧瑟的秋景之中,一群年轻人,正准备聊一些事情。 唐禹、谢秋瞳、冉闵、慕容垂,还有苻雄与苻坚。 他们都有所谓的护龙人,祝月曦、王半阳、关桀、梵星眸和尹容,他们已经退到了一旁,不参与任何谈话,只是他们的耳朵太过灵敏,可以听到一切。 苻雄眉头紧皱,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年轻人一个面子,但长话短说,最好别太浪费我的时间。” 谢秋瞳没有说话,只是面色平静,安心等待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该谁说话。 冉闵、慕容垂微微眯着眼,他们只想静观其变。 唐禹打量着每一个人的神态,终于开口道:“这一场会晤,是我组织的,前后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让我们这些不同立场的人,坐到了一起。” “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要帮你们每一个人,实现梦想。” “我也希望你们,帮我实现梦想。”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 苻雄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都是什么身份的人,需要你来帮我们实现所谓的梦想?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唐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道:“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困境,就深渊里的亡魂,每一个人都握着够不着彼岸的绳索,永远被困在里面。” “但只要我们的绳索加起来,连在一起,就可以送我们每一个人到达彼岸。” 慕容垂沉声道:“你可以直言了,道理我们都懂。” 冉闵道:“只要有利可图,我们就愿意付出。” 唐禹笑了笑,看向苻雄,眯眼道:“龙骧将军,你两万大军是打不下来洛阳的,对吗?” “我想…你需要帮助,需要晋国的两万大军助你攻城,彻底拿下洛阳,剿灭刘曜残部,把这个腐朽的汉国给灭了。” 苻雄表情变了,眼中顿时透出炙热的光辉,如果是这样的事,那当然可以谈。 唐禹又看向冉闵,道:“你勇猛无双,极擅征战,却一直受制于年龄和资历,始终无法真正掌握实权,成为领袖级人物。” “我想…你需要贵人拉你一把,让你多年的积累,变成可以兑现的事实。” 冉闵咧嘴一笑,并不回答。 唐禹看向慕容垂,笑道:“慕容鲜卑刚刚立国,吞并了段部鲜卑和拓跋鲜卑,消耗巨大,内部粮食已经严重不足,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 “我想…慕容鲜卑也需要帮助,需要数不清的粮食,度过这个难关。” 慕容垂坦然道:“不错,我们内部很缺粮,正在想方设法购买粮食,但很显然…赵国不愿意卖给我们。” 唐禹道:“晋国两万大军意图攻打汉中郡,但汉中郡守军有八千人,再加上李寿支援,实际也拿不下来。” “我想,晋国也需要帮助,需要收复汉中郡,大振国威。” 谢秋瞳缓缓点头。 唐禹的声音充满自信,又有着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他笑道:“所以,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每一个人的困境。” “只要大家互相信任一点,只要大家往前迈出那么一小步,付出那么一点点东西,就能做到一切。” 苻雄沉声道:“别卖关子了,直说吧,到底要我们怎么做,才能出兵帮我拿下洛阳。” 唐禹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缓缓道:“诸位听好了。”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计划,但它只精确到战略层面,也涉及到一些细节。” “它分为很多步,大约需要半年完成,所以当我开始说起计划的时候,请大家配合。” 众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缓缓点头。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第一步,龙骧将军向石虎汇报汉国战况,并请求他派兵支援,一举吃掉刘曜。” 苻雄当即道:“这不可能,陛下不可能答应,去年谯郡之战的损失还在弥补之中,北边燕国又虎视眈眈,陛下遭遇了一定程度的信任危机,不会把剩下所有的兵都用来打刘曜,那无异于在搏命。” 唐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第二步,燕国立刻发动对赵国的战争。” 苻雄道:“那陛下更不可能支援我了。” 唐禹笑道:“第三步,冉闵毛遂自荐只,整齐亲自带兵出征,” 冉闵皱眉道:“有难度,陛下不是笨人,在这种资源极端吃紧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尝试双线作战。” 唐禹道:“那你就要极少的兵,极少的粮。” 冉闵冷笑道:“那要我怎么打?” 唐禹道:“所以,第四步,慕容垂亲自带兵与你交战,并故意败给你,让你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 慕容垂当即道:“我们刚刚立国,内部粮食危机又极端严重,你还让我发动战争?还让我故意吃败仗?” 唐禹看向众人,脸上依旧是自信的笑容:“第五步,晋国出兵两万,帮助龙骧将军攻打洛阳,逼迫洛阳守军投降。” 谢秋瞳眯眼不语。 唐禹继续道:“第六步,围城必阙,让刘曜带着残部逃亡。” “第七步,再请石虎派兵支援!能不能成!” 苻雄眼睛发亮,沉思片刻,凝声道:“按照你的全部假设,东北部大败燕国,汉国这边攻破洛阳,刘曜只剩残部…在这样的情况下,陛下好战的心就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必然派出最后的兵,也要把刘曜杀了。” “况且,那些留守赵国的将军,也是希望过来捞功的。” 唐禹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所以第八步!石虎援兵到了,灭了刘曜之后,晋国两万大军与龙骧将军两万大军并肩,灭了石虎的援兵!” 苻雄脸色顿时剧变,腾地站起身来。 唐禹道:“第九步,冉闵回朝,把再无资源的石虎给灭了!拿下赵国政权!” “而…汉国之政权!归龙骧将军所有!” “汉国、赵国,同时易主,刘变苻,石变冉。” “你们二人,皆可称帝。” “这算不算…利益!” “这算不算…理想!” 冉闵一瞬间攥紧了拳头。 苻雄脸色发红,瞪大了眼睛。 慕容垂沉声道:“那我慕容鲜卑付出了这么多,能得到什么?” 唐禹道:“幽州大地,北方粮仓。” 慕容垂连忙看向冉闵。 冉闵脸色变幻,沉声道:“做拥有幽州的赵国的臣子,做失去幽州的赵国的皇帝,我选后者。” 谢秋瞳轻轻道:“晋国也出力了,唐禹,你总该为我说两句。” 唐禹道:“届时,大局已定,龙骧将军称帝之后,当立刻派兵帮助晋国攻打汉中郡,并不收取任何利益。” 苻雄眯着眼,呼吸粗重,咬牙道:“如果我能称帝,我还在乎出兵帮个忙吗?” 谢秋瞳笑道:“所以,我们能得到的是汉中郡,是大振国威的一场胜利。” 唐禹看向众人,沉声道:“龙骧将军想要打下洛阳,我给出的答案是,汉国都是你的。” “冉闵想要打破资历的桎梏,尽快出人头地,我给出的答案是,赵国都是你的。” “慕容鲜卑想要粮食,我给出的答案是,粮食和幽州广袤土地,都是你的。” “谢秋瞳想要汉中郡,我给出的答案是…汉中郡一定是你的,而且伤亡代价极小。” 说到这里,他张开双臂,大声道:“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答案!这就是我的计划!” “一个足以改变汉、赵、燕、成、晋…五个当世最主要国家的命运的天下大计!” “这个计划,诸位满意否!”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真 联合多方势力,制定天下大计,灭掉两个皇帝,改变五国命运。 当唐禹把这一切说出来,所有人都被惊住了,一个个表情变幻,目光凝肃,震撼于唐禹的可怕构思,又在思索着计划的可行性。 远处的王半阳面色复杂,所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事先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疯狂的计划,这是什么?这才是纵横啊!最可怕、最顶级的纵横之术啊。 可惜,这个计划无法实施。 唐禹的确是天才,但还是有点太过天真了。 他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年轻人虽然想象力奇崛,但还是不够脚踏实地,不够老辣。 苻雄哪里想到自己还有当皇帝的命,一时间心情都激动了起来。 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而是慌忙看向王猛。 王猛的眼中有敬佩,但也有遗憾。 他叹息道:“这个计划,可以说亘古未有。” “但根本不可能做到,实在无法实施。” “原因有好几个,按照唐公的计划来逐步推论吧。” “其一,慕容鲜卑不会主动发起战争,因为幽州和粮食的承诺,虚无缥缈,毫无根基,燕国不会用国运来赌看不见的回报,即使这个回报足够丰厚。” “其二,晋国不会愿意帮忙攻打洛阳,因为即使一切都成功了,我家将军也可能会选择过河拆桥,晋国同样看不到回报。” “其三,就算晋国真正出兵帮忙攻打刘曜,但也未必能攻破洛阳,毕竟洛阳有足足四万守军。而且就算攻破了,伤亡得多大?” “其四,即使燕国应了,晋国应了,洛阳破了,石虎也未必肯拿出最后的家底来追杀刘曜,因为风险太大。” “总结来说,我们根本没有互相信任的基础,就算迫切想要做事,也不可能拿这么大的事去赌。同时,就算完全互相信任,这个计划依旧有巨大的困难,几乎难以实现。” “所以,唐公,你的计划很好,只是太过天真。” “但无论如何,我都敬佩你能想到这么庞大、精密又充满希望的计划。”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慕容垂道:“的确,我们慕容鲜卑不会做第一个牺牲者,我们不期望虚无缥缈的利益。” “但…正如王猛所言,我也对唐公的计划表达敬意,至少这在理想情况下是可以实施的。” 冉闵笑道:“我支持唐禹的计划。” 慕容垂道:“因为你在这个计划中,几乎不承担任何风险。” 冉闵道:“也有风险,比如你答应了要败,却临时反悔把我按着打,我岂不是吃了败仗,履历更差了?” “但我依旧支持他的计划。” 苻雄冷笑道:“因为即使计划失败,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依旧不大,而如果成功,你得到的将是一个国家。” 冉闵道:“那龙骧将军会不支持这个计划吗?我猜你会支持,你才是这个计划中没有风险的那一方。” 苻雄道:“我当然不支持,因为…我怕晋国突然掉头打我,我岂不是麻烦了?” 谢秋瞳笑道:“唐禹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我相信他的计划可以成功。” 众人看向唐禹,都缓缓摇头。 其实他们都认为唐禹的计划太过天真。 远处的王半阳叹息着,喃喃道:“真好的计划,可惜无法实施,否则那将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纵横之术。” 梵星眸压着声音道:“喜儿你看啊,唐禹好像遇到困难了,只有谢秋瞳站在他那一边啊。” 喜儿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而聂庆坐在远处,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似笑非笑。 祝月曦看着唐禹,心中略微有些紧张,如果唐禹起不来,她又靠谁实现风光? 这一刻,似乎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大家都没有信任根基,这个计划是无法成功的。 所有人都看向唐禹,却发现他在笑。 “诸位,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看着在场众人,淡笑道:“我找你们来,我跟你们讲清楚我的计划,仅此而已。” “我没有要求你们支持我啊!” “甚至,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是否支持我啊。” 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懵逼之中。 一个个瞪着唐禹,满眼惊愕。 苻雄直接吼道:“那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过一过嘴瘾?” “你唐禹是不是显得没事儿做了?” “噢你想过嘴瘾,你又是成都来的,那我知道了,我满足你行吗?” 他站起来就要脱裤子,以此羞辱唐禹。 王猛连忙劝道:“主公,主公没必要…且听他把话说完。” 而此刻,沉默已久的苻坚却突然道:“唐郡公,我想知道,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的眉头也皱起了起来。 唐禹看了苻坚一眼,心中不禁感叹啊。 才十四岁,就已经做到这么内敛、深沉、清醒、耐心和专注,他唯独缺乏阅历了。 苻坚道:“我父亲成了汉国的皇帝,冉闵成了赵国的皇帝,燕国有了幽州粮仓,晋国收复了汉中郡…” “但成国依旧是成国,李寿不可能为了守汉中而把自己栽进去,他依旧会比你一郡之力强很多,依旧会灭了你。” “你的计划,似乎对你并不利好,至少没有显著的利好。” 做任何事,都需要动机,他分析的逻辑很简单,但偏偏很实用。 唐禹看向他,缓缓道:“如果我在乎的不仅仅是自身利益,还有百姓的利益呢?” 苻坚皱起了眉头。 唐禹道:“汉国与赵国的百姓,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换了天下,他们或许会好一些,至少…我相信你与王猛,会做的比刘曜好一万倍。” “我没有得到太多利益,但百姓得到了。” 苻坚皱起了眉头。 他沉思了很久,抬头看了一眼唐禹,才缓缓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想我们会尽力去做一点事。” 唐禹信他。 “前秦大治,百姓丰乐,北方承平”,这是史册明确记载的。 这个年轻人,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天真。 “会有那么一天的。” 唐禹笑着,看向在场众人,缓缓道:“诸位,在会晤结束之前,我还想说几句简单的话。” “战乱多年,生灵涂炭,这片天地早已是如此腐朽残破。” “在座诸位都是聪明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都是有志向的人。” “我希望诸位能更有野心,能心怀天下,能有勇气团结起来,去做一些事,去把那些苍老的、腐朽的、落后的东西给灭了,去改写新的历史,开辟新的篇章。” “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也不枉你们的身份、智慧和志向。” 说到这里,他笑容更加灿烂,迎着中午的阳光,轻轻道:“人们都说,如今天下之所以乱,是因为没有出现像刘邦、刘秀那样的雄才。” “但我看,你们都像是雄才。” “别总怀疑,别总猜忌,一起向着更高的地方迈步吧。” 苻雄不禁大笑道:“口号喊得真响亮,年轻人就是喜欢呐喊,然而这根本不会改变我们对你的计划的态度。” “利益,只有利益才能决定一切,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唐禹微微点头,笑道:“是啊,我很年轻,而你其实早已老了。” 苻雄表情有些僵硬了。 唐禹不再理会他,而是沉声道:“我知道我的计划充满天真,你们每一个人都能找到漏洞。” “但我想说的是,当我的计划提出的那一刻,很多事就已经注定了,由不得你们支持与不支持。” “因为你们会发现,当困境与机遇不断出现,你们所作出的每一个正确的决策,都是…在朝着我的计划去走。” 他站了起来,轻轻笑道:“会晤结束,祝诸君好运。” 第三百八十章 严苛 唐禹站着,笑着看着众人。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对着唐禹叹息摇头,苻雄带着苻坚、王猛,大步离开。 冉闵则是深深一笑,也骑上了马,朝东而去。 尹容和关桀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他们是真不愿意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跟三个高手站在一起的滋味,还真是紧张刺激,他们根本不在乎唐禹在谈什么,他们只怕唐禹掀桌,导致大家打起来,那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快走快走,别他妈追来了。” 尹容压着声音道:“以后这种高端的活儿还是要少接,怎么哪里都碰得见祝月曦和梵星眸啊,真是闯鬼了,天下能杀我们的就那么三五个人,偏偏总遇得到。” 关桀叹道:“也不必那么怕,收了钱就该办事,大不了跟她们拼了算了。” 尹容脸色变了,看了一眼四周,才低声道:“你…你是不是没娶到那个姑娘啊?” 关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尹容道:“屁话,新婚燕尔的人哪里舍得拼命,你肯定是没娶到,有自毁之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赚了很多黄金?难道聘礼还不够?” 关桀叹了口气,无奈道:“她…她说我是江湖人,跟着我…没有什么安全感,想要让我先把家里的田地过户给她…” “我…我答应了,但我爹不答应。” 尹容道:“那我也不答应。” 关桀看向他,手握在了刀柄上。 尹容连忙道:“别啊,我不是要占你便宜,我只是说一个事实,那个女的就是在骗你啊,她把你吸干之后,就会无情抛弃你的。” 关桀摇头道:“你懂什么,她还是很爱我的,但她…她只是担心将来没有保障。” “我这次保护了冉闵将军,报酬是将军答应我,提拔我岳父做县令。” “等把将军护送回了赵国,我就能成亲了。” 尹容吓得脸色发白:“我说你缺心眼啊,又给钱,又给地,还拼命去给她爹挣官职,你还说不是被骗?” “拜托你清醒点好吗,这一次也就是没打起来,万一打起来,你命都没了。” “要不你去成都待一段时间,万一改了个性,也就安全了,咱们男人之间不讲那些的。” 关桀怒道:“滚!不许你污蔑她!她已经答应我了!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关桀的脸都红了一下,嘿嘿笑道:“她…她都让我亲了…” 尹容瞪眼道:“不是…你们四年了,只是亲…亲哪里?” 关桀道:“脸。” “只是脸!” 尹容大吼出声。 关桀急忙道:“还有耳朵!还有手!” 尹容沉默了。 他按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同为江湖人,我给你一句话吧,如果有一天你走投无路了,就来找苻坚,那小孩儿很尊重我们,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关桀冷笑道:“盼点我好吧,老屁1眼儿。” 他起码洒然而去,尹容却没有骂回去,眼中只有可怜的同情。 而另一边,唐禹依旧站在座位旁,而慕容垂也已经大步离开了。 他看着空空的桌椅,轻轻叹道:“做大事,总是不容易的。” 谢秋瞳道:“别告诉我你的计划只有这么多。” 唐禹道:“计划就这么多,但实施计划的手段却很多。” 谢秋瞳道:“有把握吗?” 唐禹想了想,才道:“三四成吧,这样的事,不可能真正有把握的,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谢秋瞳看向他。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看向这个分别了大半年的人。 她微微眯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 “怎么了?” 唐禹疑惑问道。 谢秋瞳摇了摇头,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听说你最近很忙?” 她不用呼喊,她知道唐禹会跟上来。 唐禹的确跟上去了,两人并肩走着,散着步,说着话,像曾经一样。 “嗯,确实忙,广汉郡虽然小,但我要从无到有去构架政治体系,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谢秋瞳道:“你是领袖,你唯一该做的事就是用人,而不是自己去办事。” “易筋伐髓了不起?内力暴涨了不起?体内有我给的半缕圣心玄气了不起?” “你以为你身体是铁打的?可以一直让你劳碌下去?” 唐禹笑道:“目前还好,算是忙得过来。” 谢秋瞳道:“那瘦了这么多?” 唐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心疼我了。” 谢秋瞳哼了一声,不是撒娇那种,是很不屑那种。 她的声音都有些不耐烦:“成都之战,你分明可以有机会自立为王的,只要多花点心思,利用好李琀这个点,就能一举拿下蜀地的。” “结果呢,非要让李寿上位,让李琀几乎没参与什么大事,落得个广汉郡公的下场。” 唐禹摊手道:“你要求是不是太高了?广汉郡公都不行吗?” 谢秋瞳道:“以成国的政治环境,你只要利用好李琀和假死的张高,是有机会夺得天下的,我也相信你有那个智慧,你分明是犯病了。” “都经历过那么多事了,还是那么优柔,不够狠毒,不够果断,事事追求完美。” “王徽倒是长了个聪明脑子,可她偏偏又跟你一个性格,真是无奈。” “还有,为什么放王猛走?这种人才你怎么能让他走?” “强行也要留住啊,哪怕他不服,不为你做事,但他至少也无法替别人做事了。” “况且,只要你长期持续对他好,他还不是慢慢就软了。” 说到这里,谢秋瞳看向唐禹,用手戳着他的额头,大声道:“你是一个政治人物,你是有政治诉求的人,你不是江湖侠客,要讲什么狗屁道义。” “你就该不择手段,就该斩尽杀绝啊。” “怎么想的呢。” 唐禹握住了她的手指,笑道:“亲爱的广陵侯,我都已经是一方领袖了,请你给我留点面子行吗,还戳我额头,当我小孩儿啊。” 谢秋瞳没好气地说道:“别喊什么亲爱的,你在蜀地的所作所为,我只能说勉强合格,却绝不算惊艳。” “你都不让我满意,就不许叫那么亲热,没人想和你亲热。” 她虽然一直吐槽着唐禹,但被握住的手,却没有挣扎。 唐禹苦笑道:“你就别指责我了,我有我的方法和方向,本就与你不同嘛。” “我知道你是讲究效率的人,肯定看不下去我在一些事情上的缓慢进度和磨蹭,但我这也是慢工出细活啊。” 谢秋瞳气得发笑:“我看你是老毛病太臭改不了,还慢工出细活,你也就裤裆里那玩意儿算是细活。” 唐禹愣住了。 他瞪着眼看着谢秋瞳,喃喃道:“女人,你在玩火!” 谢秋瞳耸了耸肩,道:“不服气,就把你的计划执行给我看,让我对你高看两眼。” “如果是别人完成了你在蜀地做的事,我会很欣赏,但唯独你不行。” 她看向唐禹,表情严肃,目光冰冷:“我对你是极端苛刻的,你必须做到最好,甚至必须要比我做的更好,否则…我凭什么服你?” “这次我会全力支持你,前提是不伤及我的利益。” “但我要求你半年之内,完成你的计划,促成天下格局大的变化。” “最迟半年!不许拖延!” 唐禹摊手道:“我说谢秋瞳,你是不是疯了啊,这种大事,是我可以保证的吗?” “我看你就是以前的老毛病犯了,你总改不了对我说教,苛刻得太过分了,你…” 谢秋瞳打断道:“距离我们在舒县相会,已经快一年了。” “我的命,大概还剩两年了。” “我心急,不应该吗?” 唐禹表情顿时凝固。 他一下子攥紧了她的手,正色道:“半年之内,我一定做到。” “然后我会尽快拿下蜀地,亲自来建康,帮你完成对晋国朝野的大变革。” “晋国变革结束后,你就该治病了,不然来不及了。” 谢秋瞳道:“该不该治病,那是我说了算,谁也别想强迫我。” “你想我治病,好啊,你给我解释解释,晋国变革是什么意思?” 唐禹沉声道:“我让你做晋国的曹操,行吗?” “勉强行吧,答应你咯。” 她的语气很勉强,毫不在乎的模样。 但她的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了罕见的笑意。 第三百八十一章 甜蜜 “要想得更深,想得更大,想得更远。” “你的计划是要改变五国命运,促成淮河以北天下格局大的变化,同时也促成晋国、成果内部格局的改变。” “但如何把这样的改变转化成我们实际的利益,又需要做详细的规划。” 说到这里,谢秋瞳陷入了沉思,随即笑道:“只有你彻底掌握了蜀地,才能亲赴建康,帮我完成权力的垄断。” 她的语速显然比平时快一些,这意味着她的心情相当高兴。 一个人,总在找一个懂自己的人。 如果有人要跟谢秋瞳谈风花雪月,她会觉得很无聊,甚至很不屑。 但有人能让她大胆表达自己的政治理解和未来规划,她就十分兴奋,十分痛快。 她从来不是小女人。 她感兴趣的点,不在情情爱爱的浪漫上,而在大争之世的角逐上。 只可惜,能匹配她智慧的人太少,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就更没有了。 待在唐禹身边,她就恰好处于最舒适状态,可以放心大胆说出自己的见解,不必担心对方听不懂,甚至对方还能给出相应的建议。 两人并没有什么亲密行为,只是拉着手,在荒郊野外转悠着,听着今年最后的蝉鸣,听着风吹拂着树叶的声音,安安静静聊着天。 唐禹道:“很多事要到了临了,才知道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为什么我不在乎他们是否支持我,是因为我的计划符合他们的根本利益,而他们恰好又是追逐利益那一批人。” “这个计划能成功的可能性,只在一点,就是他们都是聪明人,不至于懂不起我的话,不至于为了摆脱被我控制的感觉而宁愿抛弃利益。” 谢秋瞳笑道:“少解释这些,当我不懂么,我还知道,你计划最关键的起点,只在慕容鲜卑。” “只要慕容鲜卑动了,冉闵一定动,无论之后的计划能否成功,对于冉闵来说,打败慕容鲜卑也是了不起的功绩。” “冉闵动了,慕容鲜卑败了,石虎就很可能会动。” 唐禹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动,只要我们做得好,他这种贪婪的人,一定急不可耐。” 谢秋瞳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瓜分!以瓜分汉国的形式,逼迫石虎出手。” 唐禹忍不住惊叹道:“你真是聪明,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任务了。” “当然!” 谢秋瞳道:“我要与晋国大军汇合,然后…对…汉国宣战!” 唐禹道:“我要搞定梵星眸,促成慕容鲜卑率先牺牲。” 谢秋瞳道:“我对汉国宣战,能让李寿如释重负,并看到汉国这一块点心。” “同时,也能让石虎觉得,汉国的利益要被抢走了。” 唐禹点头道:“慕容鲜卑和冉闵,则负责给石虎下决心的根基和自信。” 谢秋瞳轻笑道:“如此一来,计划就成了一半了。” “只是…我倒是有信心控制晋军,但你如何劝得动梵星眸?” 唐禹正色道:“当然是美男计!” 聊着正经的事,却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谢秋瞳直接愣住了。 然后她噗嗤笑出了声,左手捂着嘴,右手下意识打了唐禹几下,无奈道:“胡说八道什么,人家喜欢女人,美人计还差不多。”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动作和神态,是多么“女人”。 唐禹眨着眼睛道:“那你帮帮我,作为建康第一美女,你对她很有吸引力呢。” 谢秋瞳更乐了:“让自己的娇妻去勾引别人,使美人计,你好狠的心。” 唐禹道:“这是你一直教我的啊,做大事要不择手段,要心狠。” “况且…‘妻’是事实,但‘娇’这个字是不是有待商榷?” 谢秋瞳白了他一眼,哼道:“嫌我不温柔了?回成都找你王妹妹去呀。” 这一刻,她眼中的风情和嗔怪之意结合,恰好就是最温柔的时候。 唐禹看得心动,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 谢秋瞳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身体也变得僵硬。 她双手撑着唐禹的胸膛,想要挣脱,却又不忍。 “怎么了?” 唐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谢秋瞳把他的手拍开,然后把头转到一方,小声道:“不太适应。” 唐禹道:“又不是没抱过。” 谢秋瞳道:“不一样,以前抱着…总是在特殊时期,现在抱着…像是在亲热。” “我…我…我不太适应和别人亲热。” 唐禹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认真说道:“因为根本没人和你亲近,连你娘都不喜欢你,又去得早,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人过,一个人做主,当然不适应。” “但你应该适应,总不能一直这样。” 谢秋瞳皱着眉头,有些恼怒道:“烦人,这种事好像我能控制似的,劝我有用吗?” “你应该努力让我适应,让我感觉到自然舒适,臭男人,这点都不懂,还装情场高手。” “就你身边这些女人,哪个是你能拿捏住的?” “王徽随口几句话,把你哄得找不到北。” “喜儿随意发发脾气,你就心疼可怜又宠溺。” “霁瑶总在关键时候‘失忆’,都把你吊成翘嘴了,你…” 唐禹连忙打断:“求求了,别说了,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 谢秋瞳这下自然了,捧着唐禹的脸笑道:“面子,你在哪里都有面子,但我唯独在我这里没有。”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哼,你和喜儿怎么有感情的?那是我给你创造的。” “你和王徽怎么认识的?也是我介绍给你的。” “至于霁瑶,那也是我叫她去保护你的。” 唐禹愣道:“不是,这种事你都要邀功?” 谢秋瞳傲然道:“当然,与人斗,其乐无穷。” 唐禹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声音道:“那晚上一起住行不行?我好想你。” 谢秋瞳直接愣住了,脸色肉眼可见变红,耳根子都跟着发烫。 她果断摇头。 唐禹当场就急了:“怎么不行,我们早已是夫妻了,又不是没做过,上次轿子里你那个状态,我都没心情享受,只顾着完成任务了。” “闭嘴!混蛋!” 谢秋瞳咬牙道:“那次是我想到你要走了,故意把圣心玄气分给你,为了你的身体,可不是为了做那种事。” “你凭什么要我再和你睡,凭什么说是夫妻。” “你…” 她的声音突然小了:“你…都没娶我…” 唐禹低声道:“是不是盼着我娶你?” “放屁!” “那你就是怕。” “你才怕!” 谢秋瞳大声道:“我没什么好怕的,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事,我根本就…” 唐禹笑道:“别装了谢秋瞳,你想说什么?只在乎大事?不在乎儿女情长?” “其实你非常在乎,你特别想和我说几句悄悄话,所以带着我出来散步。” “你啊,就是嘴硬,就是…啊啊啊啊草!” 唐禹捂着裤裆,弯着腰撅着屁股,脸上汗水都出来了。 谢秋瞳收回了膝盖,轻轻拍了拍灰,淡淡道:“不收拾一下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唐禹瞪眼道:“你知不知道分寸啊!” “当然知道!” 谢秋瞳仰着下巴,走到唐禹跟前来。 她歪着头道:“我不给你留面子,你要忍着。但你不给我留面子,你就是不心疼我。” “我当然要还手啊,对不对?” “还有,别以为我不懂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我不想陪你睡,是怕温柔乡会影响我的道心,让我变得不够敏锐和理智。” “同时,也不想让你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我们在做大事,我们需要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克制。” 说到这里,她似乎说服了自己,找到了坚韧的理论根基。 她笑着说道:“我什么都懂,才不是怕呢。” “不过…鉴于我刚才那一记膝顶有些过重了,也鉴于你在蜀地表现得不错…” “包括你这次计划的提出,包括之后你要实施…” “嗯…该给你一点补偿、奖励或动力…” 她说完话,把脸凑过去,在唐禹嘴上轻轻一啄… “辛苦啦。” 她的声音很小,笑容满面,脸色却泛起羞赧与绯红。 第三百八十二章 抉择 正午的阳光如此明媚,但站在桌子旁边的几个人却有些不知所措。 梵星眸和祝月曦互相对视着,都狠狠瞪了对方几眼,又同时把头转到一边。 喜儿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滞,眼神若有所思。 远处的聂庆已经躺了下来,背靠着树桩,似乎在打着盹儿。 梵星眸有些焦躁地说道:“小徒弟到底去哪里了,不会和谢秋瞳直接去玩什么刺激的活动了吧,这种好事也不知道带带师父。” 祝月曦冷笑道:“思想太贱,看什么都是贱的,谢秋瞳何等女子,岂会做那种下流之事。” 梵星眸道:“少说我了!当初你又不是没玩过!忘了我们在深山的清潭里…” “住口!” 祝月曦怒道:“我年少无知,被你诓骗罢了,哪像你恬不知耻,如今还狗改不了吃屎。” 梵星眸想了想,才说道:“对于狗来说,吃屎就是很爽啊。” “对于我来说,玩女人就是很痛快啊,我好色,我大大方方承认。” “不像某些人,分明是个贱货,还总喜欢装清高、装正经。” 这下祝月曦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我的人生就是被你毁了!” 梵星眸耸了耸肩,道:“别闹,如果没有我,你最多只能成为一个小高手,跟旁边打瞌睡那个丑男人一个级别。” 聂庆抬起头来,满脸懵逼。 梵星眸继续道:“那你的命运,可能就是凭借美貌和武功,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并且因为出身一般,只能做小。” “但现在呢,你武功天下第一,成了圣心宫的宫主…” “你的病是怪我没错,但你仅有的成就,却也是我给你的。” “祝月曦,你凭什么恨我?” “你难道既希望我给你冠绝天下的武功,又不想付出代价?” “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知道,那个代价是避免不了的。” 祝月曦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我才…痛苦!” 梵星眸这下沉默,她只能微微一叹。 她听懂对方的意思了,如果真的冤有头债有主,那倒不必那么痛苦,想方设法报仇就好了。 但偏偏,这条路理所应当会有代价,而且也是她祝月曦亲自选的,她连报仇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报,因此只能一直痛苦下去。 正是梵星眸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她终于看到唐禹回来了,于是连忙喊道:“小徒弟,小徒弟你去哪里了,我等着你告别呢,我明天就走了。” 唐禹大步走来,笑道:“师父住哪里呢,晚上我来找你。” 梵星眸一愣,随即摇头道:“别,师父不喜欢男人,别逼师父抽你大耳光子嗷。” 唐禹道:“我的意思是,我晚上找你喝一杯,聊聊最近的修炼情况。” 梵星眸眼睛一亮,看了一眼四周,道:“好啊好啊,你带着谢秋瞳一起来对吗?她酒量好不好?会不会醉呀!” 唐禹笑道:“她走了,你没发现王半阳也消失了吗?” “谁在乎男人啊。” 梵星眸说了一句,然后摆手道:“没意思,早知道她会直接走,我何必等你。” 干,原来她不是在等我,而是在打秋瞳的主意! 唐禹道:“师父,我还有大事要做,就先走了,我们晚上见。” 他看向喜儿,眨眼道:“喜儿宝贝,晚上见~!” 喜儿嘻嘻一笑,重重“嗯”了一声。 于是唐禹带着祝月曦往小院走去,而梵星眸则带着喜儿回她们的住所。 至于聂庆,谁会在乎他呢,他自己也不想让别人在乎。 唐禹不是不关心聂庆,而是明天师父就要走了,这意味着今晚必须拿下师父。 这有难度,但却未必没有操作空间。 他其实早已想到了绝佳的办法。 门,紧紧关上了。 卧室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 祝月曦脸色很难看,瞥了一眼四周,冷笑道:“把我带到屋里来,又关上了门,你想做什么?” 唐禹道:“想和师叔单独聊聊。” 祝月曦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好欺负?是不是以为,我有病,我就可以任你宰割?” “你信不信,我杀你只需要一招!” 唐禹无奈叹了口气,摊手道:“师叔,我是真有事要对你说,你怎么那么紧张,是心情不好吗?” 祝月曦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冷冷道:“很不好。” 唐禹道:“你又跟师父吵架了?” 祝月曦直接应激:“什么叫我跟她吵架了?难道我不该骂她吗?她做了什么事你不清楚吗!” 唐禹并不接话,只是笑了笑。 他看着祝月曦精致又艳丽的脸,微微眯着眼。 祝月曦掀眉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唐禹淡淡道:“你未必真的恨她。” 祝月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唐禹道:“你其实很清楚,她给你带来了本事,改变了你的命运。” “虽然疾病让你痛苦,但你也清楚,再痛苦也比没有遇到她要好。” “你恨她吗,不,你只是情绪长期找不到地方发泄,难言之隐给了你巨大的心里压力,你需要恨她,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祝月曦把头转到一旁,咬牙道:“与其说这些风凉话,倒不如说点有用的。” 唐禹叹了口气,道:“我找你来,就是想给你说一些有用的。” “我知道你眼高于顶,对男人没兴趣,但对权势、名誉都很有兴趣。”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会给你梦寐以求的报酬。” 祝月曦疑惑地看向他,低声道:“什么报酬?” 唐禹道:“我会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家,我会成立一个至高武道学院,专门招收全国各地的武功高手,为国效力。” “就如同文道的太学宫,至高武道学院,是国家武将培养的最高学府。” “你会是武道学院的掌院真人,掌管着全国武官的选拔,是实实在在的实权官员,当朝一品。” “你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武者。” “护龙人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但武道学院掌院真人,却是真正的高官。” 祝月曦眼睛发亮,最终又摇头道:“你总说这些话来骗人。” 唐禹道:“不骗人,你会是历史第一个女性高官,而且我封你为公爵。” “这样,梵星眸再不敢说你出身平庸了。” 祝月曦轻轻道:“帮你做什么事?” 唐禹道:“陪梵星眸睡,像以前那样,让她答应慕容鲜卑参与我的计划。” “不可能!” 祝月曦脸色当即变了,厉声道:“我绝不可能那样做!你不如杀了我!” 唐禹看着她,轻轻道:“师叔,我是一个赌徒的儿子,为了避祸,去当了赘婿,还被赶了出来。” “我出身,难道比你好吗?” “但我现在已经是人人尊敬的传奇人物了。” 祝月曦若有所思。 唐禹叹息道:“一个人的命运是奇特的,可以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你是出身低,但却不代表你未来没有成就。” “但你清楚,武学给你带来的风光,实在太渺小了。” “你需要权势,需要名望,需要更多的尊敬。” “那就要付出啊。” 祝月曦咬牙道:“但我决不能忍受…” 唐禹打断道:“我到今天付出了多少?” “在舒县我被各方势力算计,差点丢命。” “在谯郡我面对的是石虎四万大军和戴渊几乎造反的极端局面。” “晋国的政变呢?我被困在山上,万人围攻呢?” “我多少次徘徊在死亡边缘,才换来今天?” “而你,只需要像从前一样,陪一下梵星眸。” “师叔,我认真讲,你不进步,你永远会被梵星眸嘲讽,因为燕国可能会越来越好。” “你只要靠我,持续进步,才能…真正有一天压过她!” “委屈,你早就受尽了,何苦再怕这一次?” 祝月曦有些犹豫。 她低声道:“我…我那样做,相当于对她认输…” “燕国,她是慕容皝的妹妹,是宗室核心…就算我做了大官,也比不过…” “我放弃。” 唐禹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答应我,帮我做好这件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承诺。” “你知道我做事的风格,我给出的承诺,一定会去做。” 祝月曦道:“什么承诺?” 唐禹道:“我会灭了燕国,让梵星眸再也没有贵族的身份。” “而且,我会让你去接受她燕国的投降!” 脑海中想到这个画面,祝月曦几乎要发疯,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眼睛都红了,看向唐禹,激动道:“你没骗我!” 唐禹道:“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染上李越的毛病!” 祝月曦放下心来,喃喃道:“倒不必发那么狠的毒誓…” 她脸色变幻,最终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我今晚就去勾引她!我太懂怎么拿捏她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往昔 夜幕即将降临之时,唐禹带着祝月曦来到了梵星眸所在的住处。 由于是熟人见面,加之慕容垂性格内敛,故而只有唐禹、喜儿与两个长辈参与。 “瞧瞧这是谁来了?” 梵星眸看到祝月曦非常诧异,下意识就出言调侃:“这不是恨我恨得要命的正道魁首吗?怎么会参加仇人的家宴呢,难道你心里还真把我当家人呢。” 祝月曦抿着嘴,心中憋屈,并不回答。 唐禹无奈道:“师父,都坐在一个桌子上了,就别说这种话了行吗,我就想好好吃顿饭。” 梵星眸道:“只要她不惹我,我一般是不会惹她的,不过徒弟…谢秋瞳都走了,你找我吃什么饭?” 极乐宫主的眼中只有美女,别无他物。 唐禹道:“师徒之间,即将分别,吃顿饭都不可以吗?下一次见面,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呢。” 梵星眸笑道:“哪里的话,只要你愿意跟师父走,师父保证你在燕国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 “你和喜儿成了亲,生了孩子,也就为你唐家开枝散叶了。” “平时,师父还可以经常过来照顾你,对不对?” 说到最后,她眨了眨眼睛,目光瞟向唐禹的裤裆。 唐禹打了个冷颤,干笑道:“师父别闹…我…” “谁闹了?” 梵星眸直接打断唐禹的话,眯眼道:“你师父虽然桀骜不驯,但心中还是念着民族兴亡的,如果你能来,我让你占占便宜又怎么了?” “无非就是一具躯壳嘛,让你看了摸了亲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反正我就是个饱受诟病的人,和徒弟滚一下床单这种事,对我名声已经没有什么害处了。” “大家甚至会认为,这很正常呢。” 唐禹急忙道:“千万别胡说!喜儿…你别听她的啊,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喜儿噘嘴道:“真的没有吗?” 唐禹道:“我可以发誓!” 喜儿叹道:“那好遗憾呢,人家想和你一起,又舍不得离开师父,本想一起生活来着。” 唐禹愣住了。 他吞了吞口水,喃喃道:“那个…喜儿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要求,我一向都愿意满足,要不我吃点亏,和你们凑合着过?” 喜儿看着他,似笑非笑。 这下唐禹反而有些心虚了。 梵星眸则是正色道:“徒弟,之前的话是开玩笑,但…师父是真心想让你去燕国。” “我向你保证,去就是丞相。” “白天的时候,你能说出那么完美的计划,说实话,师父很欣赏你,很看重你。” 祝月曦适时问道:“他计划好在哪些地方呢?” “这…” 梵星眸一时噎住了,她其实根本分辨不清。 唐禹连忙打圆场:“师父,弟子有弟子的路要走,燕国是真去不了了,哎,不提这些正事,今天只谈感情,喝酒!” 他举杯,众人畅饮。 唐禹想要创造氛围,所以喝得多。 祝月曦想要把自己灌醉,借着酒劲好发挥,所以喝得也多。 梵星眸本身就是豪迈的性子,喝起酒来更是痛快。 喜儿似乎也喝得很多,甚至比唐禹还要多。 梵星眸显然是个能侃的,说话一直不停,一会儿调侃喜儿,一会儿调侃唐禹,有时候还能把祝月曦怼得哑口无言。 她像是饭桌上的女皇,没有她喝不下去的酒,也没有她说不出口的话。 尤其是酒劲上来的时候,她的话更加大胆:“哎…这两年生活都寡淡了很多,想当初和咱们月曦仙子在一起的时候,那每天都在想怎么玩,真是有乐趣。” “我有时候,甚至想试试男人的滋味,但想起初恋那个王八蛋,我就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也就算了。”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的病越来越重了,再不解决体内的阴气问题,之后就不可收拾了。” 唐禹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师傅,你的病到底是什么,徒弟能帮你解决吗?” “别问!” 梵星眸哼道:“我是喝得有些高兴了,但我没傻,不至于把我最大的秘密都说出来。” “臭小子,一天天心里装那么多事做什么?天下格局就够你愁的了,你还有心情想占我便宜,你觉得师父像是会被人占便宜的人吗?” “老娘纵横女色江湖的时候,你头都还没露出来呢。” 唐禹大惊失色,师父豪迈归豪迈,但你这话也太糙了。 祝月曦打了个酒嗝,咬牙道:“我们相遇的时候,刚刚二十岁,一转眼都十七八年过去了,的确…的确很久远了。” “那时候年轻,她很漂亮,像是大姐姐一样,做事总是果断,总是那么有主见。” “而我,初入江湖,刚刚经历了父母病逝,孤苦无依又胆怯,就被她拿捏住了。” 提起往事,梵星眸也是来劲了,大笑出声:“哈哈,那时候你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又有一点心机,想要我给你钱,想要我教你更高深的武学。” “但你那些小心思,都被我看在眼里,我将计就计,就把你拿下了。” “谁知道啊,楚楚可怜又羞怯的小姑娘,在床上却是那么豁得出去。” 祝月曦脸色发红,心中愤怒,但酒劲上头,想起往事,又不禁百味杂陈。 她喃喃道:“我挺恨你的,但想起当初的日子,也挺难忘的。”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是圣心宫的杰出弟子,也会是圣心宫主,但绝对到不了如今正道魁首这个地步。” 梵星眸愣住了,随即叹道:“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态度,我又何苦每次见面都故意讥讽你。” 祝月曦眼眶红了,又悲伤,也有愤怒,还有醉后的情绪发泄。 她哽咽道:“我如何能对你态度好?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我过得有多苦。” “我发病得厉害,又不敢跟任何人说,就把自己关在冰窟里,虽然寒暑不侵,却整日整日的不说一句话,苦苦忍受着情欲的折磨。” “我想找个人诉诉苦,却发现自从跟了你之后,我便只有你,再也没有其他朋友了,心中有再多的苦,也没处说去。” “你倒是潇洒了,在北方又是起码看草原,又是山巅赏雪,身边一堆侍女伺候着你,日子过得快乐。” “你想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安慰徒弟,说在冰窟是为了研究武学,害得我徒弟也整日在冰窟里用功打坐,却得不到丝毫进展。” “我实在憋不住了,让她打我,我内心多煎熬?” “梵星眸,你说路是我自己选的,你让我不恨你。” “但如果换做是你过这样的日子,你能不恨吗?” 说到最后,她眼泪已经滑落而出。 这一刻,到底是在演,还是真情流露,她也分不清了。 而梵星眸最怕的就是女人哭,尤其是漂亮女人。 再加上是前任,再加上曾经无数的甜蜜,再加上她确确实实受了太多苦… 此刻,梵星眸直接忍不住了,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不讥讽你了,你就恨我吧,实在不行打我几下都可以。” “其实有时候我很担心你的,唉…可是我不能不回去了,那时候父亲病危,需要我帮他啊。” “可惜,我辛辛苦苦给他治了两年,他还是去了。” “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你却要杀我,气死我了。” 祝月曦泪流满面,哽咽道:“我现在也想杀你!” 梵星眸看她哭得伤心,心都要碎了,连忙道:“别难过了,我的月亮妹妹,我这人最心疼女人哭了,你…你便原谅我吧。” 祝月曦看着她,喃喃道:“月亮妹妹?真是好多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我们或许…早该这样醉一场了…” “星辰姐姐,月亮妹妹,多好啊…” “可惜…回不去了,我这些年太苦,苦得我心中满是愤恨,苦得我早已封闭内心。”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加伤心,看着梵星眸,凄楚道:“还记得当初我们怎么做的吗?” 她伸出两根手指,塞进了嘴里,在口腔里用力搅动着,同时双眼翻白。 看到这一幕,梵星眸直接瞪大了眼。 祝月曦收回了手,咬牙道:“对不起我醉了,我要走了。” 说完话,她直接起身,转头就跑。 梵星眸急忙大声道:“不许走!都到这一步了!还不复合等什么!” 她运足内力,直接追了上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孽缘 “成了成了!果真成了!” 唐禹激动得站了起来,大笑道:“看来她们今夜会很热闹,师叔的演技真是太好了,虽然我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演,但毕竟她做到了。” 喜儿眼眶有些红,轻轻说道:“最初在演,流泪之后,就是真情流露了。” 唐禹惊讶道:“你看得出来?” 喜儿轻轻嗯了一声,笑着说道:“看得出呢,我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我又怎么会看不出别人的情绪呢。” “其实…这些年祝师叔的确挺苦的…” “听师父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 “以前她是那种…有些胆小、有些羞怯、有些喜欢被宠着,又有些小心机那种。” “但…她的病,在和师父分开的最初两年,处于戒断期的时候,每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发病,只能把自己冻在冰窟里,慢慢的,脾气差了,戾气重了,恨意也浓了。” 说到这里,喜儿也是感慨不已:“人啊,总是这样的,大家最初的时候,可能都是美好的模样。” “随着压抑的环境和自身的遭遇,逐渐就变得扭曲了。” “我十岁之前,也是很活泼很可爱的小姑娘呀,喜欢吃糖葫芦,喜欢追着蝴蝶和萤火,喜欢粘着爹娘,有时候还会欺负弟弟。” “后来就变了嘛,变得脆弱、敏感、自卑又…又有一种自毁心态。” 她看向唐禹,低声道:“你会怪我吗?” 唐禹疑惑道:“怎么会这么问,我怪你什么?” 喜儿道:“我和师父那样…其实…不怪师父,她很好很好的,很有分寸的。” “只是我偶尔见到她和侍女在玩…我…我便想一起玩,我知道那样不好,但我就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坏。” “是我勾引的师父,我发脾气,我闹,我一定要让她陪我。” “后来,我们才这样的。” 唐禹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怪你,很多事不是你选的,是命运逼你选的,但之后…我却不太愿意你继续和她乱下去了。” 喜儿笑道:“前提是,你得先让我做女人,对吗?” 她看着唐禹,含情脉脉。 唐禹当即激动道:“是啊是啊,赶紧让师父把你的密心咒解开,咱们就做真夫妻!” “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现在趁着师叔和师父在搞事情,我也要对慕容垂下手了!” 喜儿愣住,下意识退后一步,喃喃道:“别…唐禹你才去蜀地多久啊,怎么就…染上了这个毛病。” 唐禹立刻变色道:“错!打住!我是要找慕容垂谈谈!我不能把希望只寄托在师父身上,那不稳妥,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我要争取到慕容垂的态度!” “明天他们就要走了,我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说完话,唐禹便立刻朝着后院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喜儿脸上的笑容变得凄楚。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傻瓜,密心咒已经解了,我…我今晚就想做你妻子啊…” 穿过了连廊,看到了被月光照亮的后院,凉亭之中,慕容垂正在独饮。 空旷的院子,主力的凉亭,夜晚明月相照,他的身影显得尤为孤独。 唐禹大步走了过去,直接在他的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慕容垂没有丝毫意外,而是端起了酒杯,与唐禹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他缓缓道:“就知道你会单独来找我。” 唐禹道:“就知道你今晚睡不着。” 慕容垂看向他,平静道:“你认为我会答应你?” “你一定会答应我。” 唐禹也看向他,目光丝毫不避,沉声说道:“因为你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 慕容垂沉默不语。 唐禹缓缓道:“你能征善战,头脑清楚,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在燕国有着极高的威望。” “但你也很清楚,你只是一个小妾所生的第五子,哪怕你的母亲很受宠,但毕竟只是小妾。” “你的军事才能,已经开始给你带来麻烦了,对吗?” 慕容垂沉默了片刻,才冷笑道:“灭宇文部、段部,我与四哥慕容恪互相配合,百战百胜,打出了风采与功绩。” “但我们都是妾室所生,母后对我们意见很大,二哥慕容儁(同俊)更是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方设法打压我们。” “我们的处境,其实很危险,毕竟父皇老了,一旦他老人家出事…我和四哥,恐怕会被清算。” 唐禹点头道:“所以你白天会晤的时候,没有支持我,一方面是计划本身具备不信任的缺陷,另一方面,是你根本无法做主。” “就算你想答应,但这个毫无根基的计划,也会被你的二哥和母后阻止。” 慕容垂道:“正是如此,而且…我本身也倾向于拒绝。” 唐禹笑了笑,缓缓道:“你不会拒绝的。” “你出身于草原,却博文通识,能征善战,这意味着你为了今天…已经付出太多了,你的个性已经足够坚强,你的意志已经足够坚定。” “你这样的人,怎么甘心默默等死?” “燕国面对这么大的粮食危机,如果你能依靠计划,完美解决这个问题,你的地位才会真正稳固。” “你会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同时…燕国也会真正进入稳定期。” “基于个人,基于大局,这一场豪赌都是一定要参与的。” 说到这里,唐禹叹了口气,道:“我和你是同类,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风险都非常高,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但我还是选择了去挑战命运!去创造功业!” “你也一定会选择挑战!而是逃避!” “你只是…需要一个帮手!” 慕容垂端起酒杯,盯着唐禹,重重碰杯,一饮而尽。 他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却又很快压制住了情绪。 他咧嘴笑道:“你能让小姑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吗?” 唐禹道:“她很重要?” 慕容垂‘嘿’了一声,说道:“小姑受过很多苦,祖母一直认为,她对不起小姑。” “所以,祖母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父皇照顾好小姑。” “而我父皇,极为孝顺,因此这么多年来,无论小姑做多么出格的事,他都让着、宠着。” 说到这里,他眯眼道:“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小姑的功夫实在太高了,没有人不怕她。” “她在燕国,没有政治地位,但话语权很重,能很大程度影响父皇,也能压制母后和二哥。” 唐禹回头看向远处,淡淡笑道:“我想…她会帮你的。” 而此刻,在距离长安城十五里也以外的山顶密林之中,树叶凋落铺在地上,成了柔软的床。 祝月曦满脸绯红,汗水与泪水打湿了乱糟糟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 她脖子上有掐痕,浑身上下都是红红的巴掌印,整个人都像是坏掉了。 旁边,梵星眸满脸的兴奋,搓着手道:“我答应你,我会帮唐禹说服慕容皝的。” 祝月曦喘息着,喃喃道:“说话要算数。” 梵星眸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当然算数!毕竟…你就是为了唐禹…才勾引我的,对不对?” 祝月曦脸色顿时变了。 她看向梵星眸,颤声道:“你说什么?” 梵星眸笑道:“别装了,小徒弟肯定让你说服我,让我帮他。” “所以你才会这么反常,还故意把自己灌醉。” “你以为你骗到我了?哈哈!其实你不这样做我也会帮他!老娘本来就打算帮他!” “因为…这小子确实太聪明了,我已经低估他好几次了,这次坚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祝月曦啊祝月曦,你,算是被我白玩了,哈哈哈!” 祝月曦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但她连忙擦干净,默默穿上了衣服。 梵星眸笑道:“别气啊,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我向来比你聪明,你知道的呀。” 祝月曦只是默默朝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向梵星眸,轻轻道:“你以为,我今晚…真的只是在演戏吗?” 梵星眸脸上的得意和笑容,瞬间凝固。 祝月曦不再言语,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 梵星眸脸色有些僵硬,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最终叹了口气。 “对不…” 她话刚出口,又立刻捂住了嘴。 她是个倔强的人,她从不道歉。 但她心里酸酸的,滋味并不好受。 看着黑夜中落寞的背影,梵星眸再三犹豫,终于喊道:“祝月曦!不是我当初对你狠心!是我耽误你已经够久了!” “你和我不一样!我喜欢女人!但你却是个正常女人!” “你该喜欢男人!你该去追寻新的人生!” “你年少无知跟我好,但当时…我又何尝不是年少无知?” “等我醒悟过来,我们都陷得很深了。” “父亲病危,我有了借口离开你,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借着欲望的催助,去找男人,去过正常的生活。” “谁知道你宁愿进冰窟也不找男人啊!” “你恨我,我认,我该被你恨。” “但这么多年了,还没恨够吗?” “你该走出来了!别执着于过去了!” “去面对崭新的生活,去寻找你真正爱慕的人,那一定比我好。”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祝月曦单薄的身体上,是斑驳的雪痕,是残破的月光。 她逐渐走出了她的山林,她逐渐被月光完全照耀。 那光芒再不是斑驳的、残破的,而是完整的,无缺的。 她走出了那座山。 第三百八十五章 醒悟 狼狈。 祝月曦的身影有些狼狈,她的衣裳并不整洁,头上还挂着干枯的树叶,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唐禹见她情绪不是很高,也不敢表现得太高兴,只是低声问道:“事情办成了?” 祝月曦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小声道:“我做了我该做的一切。” 唐禹道:“她答应了帮我?” 祝月曦道:“她本就打算帮你,与我无关。” 她微微一顿,又道:“我本就打算见她,与你无关。” 唐禹明白了,她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他确定师父要帮忙之后,便不再问细节。 他只是郑重道:“师叔,辛苦了。” 祝月曦道:“我要走了。” 唐禹不敢挽留,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平静,平静中带着决绝。 “我们的约定就是,保护你到会晤结束,我做到了,不算对不起你的血。” “我该回广陵了,那里有我的事业,有我的圣心宫,有我担心的徒弟。” 她的语气带着感慨:“如今的圣心宫,有名无实,已经烂掉了。” “这么多年,我也该管管了。” 说完话,她便再不犹豫,转身离开。 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迎来的她的黎明,但却又停了下来。 她看向唐禹,试着问道:“能不能送送我?哪怕只是送出城。” “当然可以。” 唐禹看出了她有话要说,她的心绪似乎极为复杂,充满了愁绪。 两人并肩,缓步走出了院子。 刚破晓的天,清冷,朦胧,万籁俱寂。 街道老旧残破,四处都有刀剑的创伤,烈火焚过的黑色污秽,皲裂的路,起伏的坑洼,一切都在朦胧中愈发显眼。 这一刻,长安城让人觉得空寂孤独。 祝月曦没有说话,只是朝前走着。 唐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 过了片刻,街道热闹起来了,原来他们刚刚所经过的残破地域,竟然是贵族阶级才能到达的居所。 而眼前所看到的颓坯,才是百姓生活的地方。 瘦小的百姓拉着马车,赤裸的上身被太阳晒得漆黑,沾满了污秽,绳索深深勒进他的肩膀,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枷锁。 奇特的臭味传来,四周众人纷纷避让,这显然是拉的夜香。 街道的另一侧,有人聚集,因为有好货——刚满十三岁的姑娘,生得少见的俊俏。 她的脖子上挂着绳索,绳索吊着木牌,木牌上写着“一百四十个铜钱”。 她娘在旁边站着,左手抱着不到一岁的男婴,右手啃着黑乎乎的、不可名状的食物。 唐禹仅看了一眼,妇人便喊道:“贵人要卖丫鬟吗,她勤快得很,什么都肯做,还没男人碰过她。” 旁边打盹的中年汉子也抬起来头,睡眼惺忪。 再往前,有颤抖的手递出了两袋稻谷,接过了一块布。 铁匠在沿街的铺子里敲打着铁器,火焰熊熊,火花四溅。 两个熊孩子在打架,为了抢地上的半个粟饼。 大笑声从远方传来,一队士兵宛如蝗虫过境,吓得百姓们四处逃,一个个摔倒,模样滑稽。 风吹过,腥味滔天,正值壮年的一排排汉子跪着,被砍掉了脑袋。 人们说他们是叛徒,是敌军,是探子,是无数可以剥夺他们生命的标签。 祝月曦走出了城,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去,东方红霞漫溢,山脉像是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壮美的轮廓被勾勒而出,美轮美奂,气势磅礴。 她大口吮吸着早晨的空气,往四周看去,荒野光秃秃一片,尘埃笼罩着大地,到处都是浑浊的烟。 “就送到这里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那种平静不像是以前的冷漠高傲,也不像是灰心到极致的沮丧。 唐禹按照江湖礼仪,抱了抱拳,鞠躬道:“师叔,一路好走,平安回家。” 祝月曦回头看向他,想了想,才轻轻道:“其实你很不错。” 唐禹皱起了眉头。 祝月曦道:“我们总被复杂的情感所纠缠,被混乱的关系所束缚,却忘记了简单的东西。” “对于我来说,你身上总背负着很多形容——年轻、桀骜、目无尊长、将军、叛贼、徒弟的心上人、仇人的徒弟、骂我很难听、弑君之人、心机很深、算无遗策、善于利用别人、色胆包天、有时候又很仗义、懂人心…” “无数可以形容你的话,把你归为无数个类别…” “但…” 她犹豫了一下,却微笑道:“但我真心敬佩你。” 唐禹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想过祝月曦会说一些心里话,但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祝月曦道:“每一个人都看得见,这个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但又有几人真的愿意为百姓做点事?” “又有几人配得上一个‘善’字?” 她走到唐禹的跟前来,目光清澈。 她突然握住了唐禹有些冰冷的手。 她的声音很郑重:“别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给你的形容,无论有多少人对你有多少攻讦…你都是一个——好官。” “你的计划会成功的,源于你的智慧和魄力……但…更源于大家尊敬你。” “因为利益、因为立场、因为个性、因为无数的理由,人们爱你、恨你或想要杀你,但他们在深夜突然惊醒,在某个孤独的时刻,在某一个人性回归的瞬间,想到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尊敬你。” “所以在有利可图,或者不伤及利益的时候,大家下意识更愿意向你靠近。” “只是这样的影响,是看不见、摸不着、体会不到的。” “这是什么样的影响?” 祝月曦笑着说道:“或许就像霁瑶曾经提过的,你身上…有王道。” 唐禹有些不知所措:“师叔…你…你突然说这些,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其实…” 祝月曦道:“你觉得我变了?” “不,其实我没有变,我从小就不笨,我也读过很多书。” “只是当父母病逝、当我遇到梵星眸的那一刻,我就走上了一条错路,我总觉得自己的依靠没了,所以渴求再次建立某种依靠…” “我总是趋炎附势,总是爱慕虚荣,总是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得到更高的地位。” “但我却忘了,这些东西,我本可以自己去创造。” “原来我早已失去了自我,这么多年,看似清醒,实则浑浑噩噩。” 说到这里,她摇头叹息道:“昨晚我和梵星眸玩得很疯,像是从前那样,但我却找不到从前的滋味了。” “等走出那片林子我才醒悟,原来我并不爱她,我只是依靠着她,成了习惯。” “我找回了自己,但我的青春已经消逝,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太多。” “所以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想要表达我心中的感慨,才让你送我。” 她看向唐禹,笑道:“你说过,我是一个无处倾诉的人,你让我有什么话可以对你说,我这样做了,你会嫌我啰嗦吗?” 唐禹摇头道:“我为你感到高兴,人生从任何时候开始清醒,都不算晚,都是喜事。” 祝月曦笑了起来,太阳照在了她的身上,她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她看着唐禹道:“所以,你真的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好一点吗?” 唐禹道:“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去做。” 祝月曦道:“我也会去振兴圣心宫,去做我认为对的事。” “所以请你在必要时候,兑现你给我的承诺,你说过要给我荣誉,给我权力。” “因为我确实帮你做事了,我未来还会帮你做事。” “人面对很多事都有选择,我想我清醒之后,第一个决定,就一定是最重要的决定。” 唐禹疑惑道:“什么决定?” 祝月曦看着他,缓缓跪了下去,把头磕在地上。 她的声音如此郑重,像是在承诺,像是在宣誓——“我要做广汉郡的子民,我要做你的臣子。” “圣心宫宫主…祝月曦,拜见唐公。” 第三百八十六章 长大 有人要走,有人也要走。 这个世界最常见的是就是离别。 天还没有亮,梵星眸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院子,看到四周空寂无人,心中的愧疚和苦楚更加无法遮掩。 她环视着,想要找到一个人,想要大声说话,说最不着调的话,说最离谱的言语,无论引来嘲讽、责骂还是夸赞,总比这样安静着要好。 但真的没有人,四周只有风在飘荡,像是空气在呜咽,像是母亲的呢喃。 她张了张嘴,最终走进了屋子,把自己关在里边。 回想这么多年来,她看似过得潇潇洒洒,其实内心却总在煎熬。 她从小就不是被认可的那个人,因为她笨。 三岁才开始学会走路,五岁才开口说话,吃饭总是嘴漏,喝水总是打湿衣襟。 七八岁的时候让她识字,她学到了十五岁,才把基本的字认全,但要说什么诗词歌赋、策论文章、历史书籍,她是完全无法背诵了,只觉得像天书,一看就脑子疼。 蠢货,无可救药,生来就是浪费粮食,还不是个带把的,死了反倒清净… 这些都是她背负的东西,她的父亲向来严厉。 十七岁这年,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两人很快进入了暧昧期。 她尝到了懵懂初开的快乐,尝到了青春的甜蜜,她甚至大胆地去拉了那个男人的手,也听了他许多海誓山盟,心中感动。 但那个人为了赏钱,竟然打算把她骗到宇文部去当人质。 她的父亲识破了计谋,救了她,把她关了起来,整日痛骂,说她不配姓慕容。 梵星眸痛苦不堪,一气之下逃出了家,她不想再姓慕容,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她只想去死。 母亲给了她活着的希望。 在她逃出家的第四天,被一队骑兵找上了,不是来抓她的,而是给她带来了食物、清水和银钱。 还有一封信,母亲的亲笔信。 “星儿,无论你漂亮还是丑陋,聪明还是愚笨,你都是我最爱的女儿,母亲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 梵星眸决定活下去,但她不再相信爱情,她要出家,她要做尼姑。 然而到了寺庙,正是她这一份所谓的“愚笨”,竟然契合佛法,让她练功如鱼得水,仅仅三年就取得了巨大进步。 她离开寺庙,游历人间,来到了南方,见到了祝月曦。 她对男人失望透顶,便以猎奇心态,想要占有这个女人。 那时候的她,同样年少无知。 于是,孽缘开始了。 后来的事,就不算秘密了,她回了北方,在路上的时候还救了喜儿。 她心中亏欠祝月曦,但她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认为,放手,才是让祝月曦解脱的办法。 虽然残忍,但别无选择。 她在北方尽量让自己活得开心,但谁有知道那一份洒脱的深处,隐藏着一份愧疚,一份懊悔。 想起刚刚祝月曦的话,想到她单薄的背影,梵星眸的心中充满苦楚。 她却无法表达。 她和祝月曦一样,也没有倾诉的对象。 她不能对喜儿讲这些,喜儿本身就已经够情绪化了,够苦了,没必要听我这些往事。 那个傻姑娘,还只是一个孩子,还不懂事。 想到这里,梵星眸唯有深深叹息:“唉…我本就是个烂人…从小就是…无所谓啦…” 窗外破晓的光,照了进来。 梵星眸摸了摸眼睛,发现根本没有泪水,在小时候,她整日哭泣,早已流干了一生的泪。 只是破晓的光带给她的,还有屋内景色的明亮。 于是,坐在角落的身影,也显现而出。 “你…喜儿你…” 梵星眸惊声道:“你怎么在房间…” 喜儿看向师父,低声道:“我一直在啊,只是师父没有仔细看。” 梵星眸愣了一下,无奈叹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没去察觉这些,唉。” 说完话,她又意识到不对,瞪眼道:“你不好好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喜儿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梵星眸见她情况不对,连忙走过去:“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是不是唐禹那小子欺负你了!” 喜儿摇了摇头。 梵星眸道:“那怎么了?想到要和师父分别,心情不好过?” 喜儿看向梵星眸,幽幽道:“师父,我…我是不是很…很不好?” 梵星眸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好徒弟,你又漂亮又真挚,武功还那么高,你怎么会很不好。” 喜儿道:“可是,我突然觉得我不太好。” 梵星眸脸色沉了下来,眯着眼寒声道:“是不是唐禹嫌弃你了,对你说了什么话?” 喜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但我…我心情不开心。” “师父,你没有发现,我一整天几乎没有说话吗?” 梵星眸这才惊醒,向来话多的喜儿,从会晤开始到现在,确实几乎不开口,晚上吃饭的时候,也闷头喝酒,还是喝得最多那个。 喜儿道:“其实早晨的时候,我心情是很高兴的,因为我做到了答应他的事,我把师父喊过来了,他其他想要见的人也到了,会晤正式进行了。” “人多,我不好开口打岔,但我心里是很满足的。” “可是…师父,我发现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一知半解,不太听得懂。” 梵星眸连忙道:“我也听不懂啊,喜儿,这没关系的。” 喜儿道:“但谢秋瞳懂。” “她非但懂,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为唐禹站台,帮他说话,帮他压住其他人。” 梵星眸沉默了。 喜儿继续道:“她还能给出相应的见解,能代表晋国站在唐禹那边。” “会晤结束后,她甚至还能和唐禹继续聊那个什么所谓的计划…” “她给唐禹的帮助,真的很大。” “相比之下,我好没用。” 梵星眸面色变得郑重,摇头道:“徒弟你不能这样想,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体现在这些方面的,如果你总要跟比你更优秀的人比,那哪里有尽头呢?”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这就是最好的。” 喜儿轻轻道:“可是我不快乐。” “我最初以为,我永远不要靠男人,我只需要跟着师父就开心了。” “遇到唐禹之后…我慢慢又对男人悸动了,尤其是成都之战后,他陪我在村里逛啊、玩啊,我简直觉得那是最幸福最幸福的时候,我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了。” “可是后来…他逐渐忙碌起来,王徽帮他处理政务,小荷小莲乃至岁岁,都有事做,唯独我没有。” “我就意识到,其实…其实我挺没用的。” “这一次会晤,我感受到了无力的滋味…” “师父,为什么我不快乐呢?我分明已经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梵星眸看了喜儿一眼,最终叹息道:“因为…你好像不再是孩子了。” “什么?” 梵星眸道:“一个孩子,在开心的时候就会觉得,已经拥有了一切。” “但长大了,就会清楚,人真正的快乐,是来自于尊严的快乐。” “你在广汉郡,或者这次会晤,你感受到了自己不在舞台上,你没有感受到尊严。” “因此,你觉得不快乐。” 喜儿看向梵星眸,突然笑了起来。 她摇着头,捂嘴笑着:“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师父的回答,让我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 梵星眸道:“什么想法?” 喜儿轻轻道:“我总是自卑,觉得自己是孤儿,是魔女…” “我不该那样,我不该把自己这些东西说出来,祈求得到被人的包容和欣赏,而应该自己去创造一些东西。” “我不想在唐禹身边被他毫无底线地宠着,却不做任何事。” “那样我不会幸福,我只会空虚,然后不断索求他给予我更多的爱,让我获得更多的安全感,以至于我的索求最终变成了控制欲…” “那会害了他,也会害了我。” 她站了起来,从黑暗的角落走到有光的地方,笑道:“师父,我也想要做点事,像谢秋瞳那样,像其他很多人那样。” “所以我要走了,我已经想到了我要去的地方。” 梵星眸疑惑道:“你…你要去哪里?” 喜儿微微仰起了头,轻笑道:“汝阴郡。” 梵星眸道:“那里…有什么?” 喜儿道:“我猜测,唐禹一定会回建康的,一定会去晋国搅动风云的。” “汝阴郡有苏峻,将来他一定是唐禹的敌人。” “我要提前进入敌人的内部,关键时候,给其致命一击。”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办事方法,我无法像谢秋瞳那样带兵,但我是魔教圣女,我也有我擅长的事。” 梵星眸有些没听懂,她甚至不知道苏峻是谁… 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悲哀,好像自己的徒弟在智慧上,也超越自己了。 她唯有握住喜儿的手,道:“你长大了,喜儿,师父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但无论如何,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喜儿噘着嘴,脸上充满自信:“当然!我可是天池雪观音的徒弟!我不会出事的!” 梵星眸抱住了喜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相信 阳光更加明媚了,街道上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马车拖着沉重的货物,士兵来来回回穿梭着,有人急,有人缓,有人忙着做事,有人四顾茫然。 唐禹踩到一个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惊魂未定间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一个烧饼扔了过来,他顺手接住,啃了一口,烫得在嘴里用舌头颠球。 “你他娘的绝对是故意的,这么烫不早说。” 唐禹吼了一声,囫囵地将烧饼吞了下去。 聂庆嘿嘿笑了一声,挠了挠胡子,道:“这能怪老子?分明是你小子心里在发春。” “不过我要是你,我也发春,祝月曦实在太漂亮了,那艳丽的脸,丰腴的身材,再加上她正道魁首的身份,反差的疾病,是谁也顶不住啊。” 唐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脑子里也只有这点东西了,我高兴在于,我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做出的成果得到了认可。” “这说明什么,聂师兄,说明咱们的路是对的,是有希望的。” 聂庆耸了耸肩,道:“你不是一直很相信你的路是对的嘛。” 唐禹道:“自信是自信,被认可又是被认可,不一样的。”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否认的是,师叔的确给了我很大鼓励,让我更有信心往前走了。” 聂庆看了一眼四周,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回广汉郡,还是去其他地方,或者留在这里。” 唐禹道:“当然是留在这里,汉国是矛盾的中心,是计划最核心的地域,我要在这里做好掮客的身份,促成现实朝着我们计划的方向去走,使天下格局成为我们想要的模样。” 聂庆道:“不管怎么说,我反正也是有事要做的。” 什么?难道聂师兄去了一趟建康,竟然成长了? 他连忙问道:“聂师兄要做什么,我尽力帮忙,” 聂庆没好气地说道:“老子要睡大觉,你难道不知道我习惯了昼夜颠倒嘛,要不是你身边暂时没人保护了,老子早就去睡了。” 他把烧饼塞进嘴里,打了个呵欠,满脸的困意。 唐禹无奈摇头,看来还是高估聂师兄了。 “滚去睡吧!我去找喜儿了!” 唐禹说了一句,便朝着喜儿所在的住处而去。 但聂庆表示不能没人保护,便跟着一起去了。 直到进了院门,聂庆看到了梵星眸,才放下心来,自顾自去躺着了。 唐禹快步走了过去,笑道:“师父,那个…此次计划涉及到多股势力,其中开局阶段,以慕容鲜卑最为关键,弟子想请您帮帮忙…” 梵星眸瞥了他一眼,道:“说个话兜兜转转的,祝月曦已经跟我讲了,我也答应了。” “无论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是看在喜儿的面子上,或者…哪怕是看在祝月曦的面子上,我也该帮你一把。” “我会带着慕容垂,以最快的速度回燕国,然后推动出兵。” “我会尽力说动慕容皝。” 唐禹当即道:“我会让冉闵配合你,先从幽州调配军粮给你们,满足你们的出征所需,这样更容易说服慕容皝。” 梵星眸点了点头,兴致并不是很高。 她站了起来,叹息道:“对了,跟你说一句,喜儿已经走了。” 唐禹愣住,满脸疑惑:“她去哪里了?” 梵星眸无奈道:“她不让我说,因为她怕你因为她而分心,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只是去做正事去了。” “这个孩子,想法没有从前那么简单了,也不那么好哄了。” 唐禹想了想,却是笑道:“那真是一件好事。” 梵星眸道:“她不辞而别,离开了你,你还觉得是好事?” 唐禹笑着说道:“我早猜到她要走了。” “在广汉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忙,就她闲着,她心里肯定不舒服。” “包括这一次,同样如此。” 梵星眸咬牙切齿道:“你小子,事后说风凉话倒是行,却也不知道安慰安慰喜儿,她那么在乎你,你就不能多花点心思。” 唐禹收起了笑容,轻声道:“师父,正因为我对喜儿花了很多心思,才故意一直没有开口。” 梵星眸道:“什么意思?” 唐禹道:“喜儿其实是一个优秀的姑娘,她修炼了十年武功,就能达到宗师境界。” “她没有受到系统的教育,因此在很多方面插不上嘴,但这依旧没有掩盖她的聪明、机灵以及关键时候的清醒。” “她不该只是在我身边当一个花瓶,即使是一个有特色的花瓶。”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的确该去做一些想做的事。” 梵星眸下意识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我自己的徒弟,我养大的,我还能不了解么。” 唐禹道:“那师父你应该知道,喜儿总拿自己和别人比,原因就是她内心也是为自己而感到骄傲的人,也是不甘于平庸的人。” “她只是缺乏一个契机,一个下决心的机会。” “我不能挑破这层窗户纸,因为这样的人生大事,需要她自己为自己做主。” “我很高兴她真的鼓起勇气走出了第一步,她一定会做得很出色,会变得越来越好。” 听到唐禹的话,梵星眸鼻头酸酸的。 如果当初有人也这么信任我就好了…或许…或许我也能学进去一些东西… 可是,从读书认字第一天,她遭受的就是贬低、谩骂和讽刺。 “你一个发育迟缓的小姑娘,能学什么东西?三岁才会走路,五岁才开口说话,还学认字?” “学了两天,结果就会默写两个字?别人都十个以上了。” “你知道吗,你就是一个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到了年龄,随便嫁个人,能生出几个正常的儿子就算你人生最重要的价值了。” “当然,我们一致认为,你甚至不具备生育价值,因为生出来可能也是个智障。” 想起这些话,梵星眸心里宛如刀割。 她下意识不服,下意识就问道:“你就这么信她?” 唐禹愣住,疑惑道:“我为什么不信她?” “基于理智,她武功高强,见识广博,深谙人心,当然能做成事啊。” “基于感情,我爱她,我当然相信她。” 梵星眸心脏一颤,把头转到一边,哼道:“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以后敢对喜儿不好,我打死你。” 唐禹笑道:“我也信师父啊。” “什么?” 梵星眸转头看向他。 唐禹道:“师父是皇帝的亲妹妹,是燕国宗室的重要人物,武功天下第一,江湖影响力巨大,一定可以做到劝慕容皝出兵的。” 梵星眸有些心虚:“我…可是我自己也没把握…” 她干笑道:“不瞒你说…你别看我平时嘻嘻哈哈嘴巴毒辣,但只要说起正事,我就嘴笨,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其实我从小就特别笨。” 她笑得夸张,以开玩笑的方式把自己的痛处说出来,如果唐禹敢当真,她就可以说是故意说着玩的,骗傻子的。 “原来师父是大器晚成型的。” 唐禹道:“恭喜师父,看来你的辉煌时期要到了。” 梵星眸愣住了。 她看向唐禹,喃喃道:“大器晚成,什么意思?兵器在晚上打造而成吗?” 这下唐禹也愣住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认可 “所谓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道德经》之言也。” 唐禹坐到了梵星眸的身旁,耐心说道:“大白若辱,就是指极致纯洁的人,总是在经历屈辱、污名化的时候,才更显得纯洁。” 梵星眸下意识就联想到自己,从小就被谩骂、贬低、污名化,那种屈辱真是有口难言… 唐禹继续道:“大方无隅,意思是一个巨大的方型,人们是看不见它的棱角的。” “大器晚成,是指贵重的器物…不,是指神兵利器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打造,意思是有大才华的人往往成就比较晚。” 梵星眸眼睛发亮,忍不住惊叹道:“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是神兵利器,是有大才华的人,需要再往后才能看出本事来?” 唐禹点头道:“正是!师父,你看啊,姜太公总知道吧,人家八十岁才出山辅佐文王,灭了商朝呢。” 梵星眸震惊:“八十岁?你快跟我讲讲,讲讲那些大器晚成的例子。” 于是,唐禹开始了讲故事。 讲了姜子牙,讲了百里奚,讲了重耳,讲了刘邦,讲了黄忠。 从上午一直讲到下午,口水都说干了。 而梵星眸则是静静坐在他的身边,声音有些沙哑:“原来,那么多大人物,都很晚很晚才成大器。” “而我,才三十九岁…人生还长得很…” 她看到唐禹的表情,眉毛顿时一掀,大声道:“什么表情!觉得我年龄大?臭小子,你师父我武通天人,内力驻颜,就算再过二十年,也依旧是大美人!” 唐禹干咳了两声,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师父三十九了,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出头的姑娘,真是可贵。” 梵星眸道:“你懂什么,她祝月曦有道家养生术,我佛家就没有养生术啦?” “你啊,你小子就好好哄着我吧,以后你的女人要是想驻颜,还不是得你来求师父?” 这个的确是大事! 唐禹正色道:“师父,我想我可以通过《南华天伦道经》的双修之术,来完成驻颜。” 梵星眸轻轻哼道:“那也得你内力强,能不断滋养她们才行,而你的武学天赋…我估计这辈子都没有那个水平咯,除非有天人武者愿意和你双修,把内力让渡给你。” 唐禹看着师父,上下打量着。 梵星眸被看得发毛,下意识站了起来,退后几步,掀眉道:“不可能啊,师父可不喜欢男人。” 唐禹道:“如果不谈感情呢,只是双修,算是师父给弟子的奖励?” 梵星眸气得大声道:“我讲你老母!臭小子敢占我便宜了!胆子太大了!” “要不是我现在心情不错,高低要敲你砂罐!” 她伸手轻轻在唐禹头上敲了一下,随即咧嘴笑道:“喜儿和冷翎瑶的天赋都不错,将来是有机会能为天人武者的,你就耐心等吧。” “老娘就不耽搁了,要赶紧出发了。” 唐禹叹道:“有点舍不得师父。” “舍不得?” 梵星眸不禁大笑道:“有什么好舍不得我的,说话真是奇怪。” 她从小就是累赘,是被嫌弃那个,什么舍不得…没人舍不得她… 她后来才知道,当初那一次离家出走,看似是强跑出去的,其实是被放出去的,大家都不想再看到她。 唐禹道:“师父说话有意思,长得又漂亮,还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武功,谁都舍不得啊。” 梵星眸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臭小子,倒是会哄人,不过我要去劝慕容皝出兵,这是正事,不能耽误。” 她虽然说着话,但却又慢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她脑子里想着,如果自己真的是大器晚成的话,这一次小徒弟的计划,岂不是恰好就是我一展身手的舞台? 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来不参与政治,懒得去管,但这次被迫管,是不是就是伟大的开始? 她不断浮想着,做成了大事,狠狠打脸了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那该有多痛快啊。 小徒弟真是会说话,虽然好色了点,虽然有时候心机很重,但人还是很不错的,以前那些冒犯老娘的话,老娘就暂且原谅你了。 她突然又想到,这次计划谢秋瞳在参与,冉闵、苻雄都在参与,连喜儿都长大了,表示要去做事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我和参与计划的那些人,是一个档次的? 毕竟我也是参与计划的其中一人啊。 她越想越舒畅,最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老娘可真厉害呀!” 看她得意的模样,唐禹也不禁摇头苦笑。 梵星眸也不生气,而是哼哼唧唧说道:“看你那副样子,好像我很不沉稳似的,但我觉得,其实我有时候挺稳健的。” 师父…你和稳健这个词根本不搭边啊。 唐禹笑道:“那预祝师父成功。” “等着吧你就!” 梵星眸笑得很是夸张,拍了拍唐禹的肩膀,便直接拔地而起,洒然远去。 她踩着残破的屋顶,行走在半空中。 古老的长安城,承载着她轻盈的身躯。 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她飘逸的身影。 她走出了长安。 她看到了远处等候她的慕容垂。 她笑容逐渐凝固,逐渐收敛,微微抿着唇,眼中已经蓄满了清泪。 烟尘锁住了天地苍穹,夕阳的余晖照耀着这片沧桑的土地,四周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模糊的是天地,还是被泪水封住的星眸? “小徒弟,你说师父大器晚成,那师父…一定做给你看!” 她一把抹去了泪水,很快又恢复了平时洒脱的模样。 她大步朝前走去,喊道:“乖侄子,小姑带你飞。” 慕容垂满脸阴沉,低声道:“我不会武功。” 梵星眸笑道:“担心什么呢!小姑武功高!保证让你飞起来!” 她一把架住慕容垂的手臂,运足内力,直接朝着东方跑去。 而另一边,聂庆打着呵欠走出了房间,喃喃道:“那八婆真是吵死了,一整天嘻嘻哈哈个没完,吵得我睡不着,真想给她两巴掌。” 唐禹道:“她没走。” “什么!” 聂庆脸色剧变,慌忙看向四周,发现没人,才重重松了口气。 “别吓人,老子经不起这样整,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唐禹看向他,笑道:“聂师兄,你说…被人认可…是什么滋味呢?” 聂庆摆手道:“相当于问太监女人是什么滋味,你师兄我什么时候被人认可过?我怎么会知道?” 唐禹道:“你年轻时候不是被认可过吗?那个女孩,把你当做是她的天。” 聂庆一下子愣住了。 他想了想,语气变得正经又认真:“被人任可啊,真是很好很好的滋味,心中充满期待,充满自信,充满对未来的向往。” “你小子,想勾起我的伤心往事?但我很久没说往事了,正憋得慌呢。” 唐禹道:“因为我高兴啊,我今天被认可了。” 聂庆疑惑道:“你是说祝月曦?” 唐宇笑道:“除了师叔,还有喜儿啊,她认可我,这也是她向前奋进的原因之一。” “还有师父,她认可我,所以才会选择帮我。” “人总是需要被认可的,对吗?” 聂庆毫不在乎道:“其实也没那么重要…我就不太需要被认可…” 唐禹看向他,轻轻道:“人人都在说自己不需要某种东西,但我想…只要是正向的东西,就一定会需要。” “师兄,你的那棵树,早晚会被砍掉的。” 聂庆沉默不语。 唐禹道:“曾经有人认可你,觉得你什么都好,别让她失望。” 聂庆声音沙哑:“我早已让她失望了。” 唐禹摇头道:“如果真的有鬼神,那么她时刻都在看着你。” “活成她眼里的样子,活成她期待的你,才是最好的铭记。” “她会看到的,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掮客 “掮客,什么是掮客?” 唐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桌面上的地图,缓缓道:“我们既然是充当掮客的角色,当然要明白掮客的定位。” 聂庆道:“就是中间人呗,买卖中介。” 唐禹摇头道:“那是现象,不是本质。” “掮客的本质,是推动资源整合与利益分配的中间角色。” “它既要对资源整合起到积极作用,又要让所有人满意利益分配。” “因此,我们不需要付出资源,而得到的利益报酬也是有限的。” 聂庆想了想,皱眉道:“装你妈呢。” 唐禹愣住,随即干咳了两声,郑重道:“师兄,我们计划的难点在于什么地方?” 聂庆大大咧咧说道:“难在大家都不信任,也难在很多现实的事不好做。” “比如人家刘曜四万大军守洛阳,这就是个难啃的骨头,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比如就算石虎带兵来了,又怎么能吃掉他?” “难题多了去了,就天天听你吹牛逼,以为很简单似的。” 唐禹笑道:“掮客就是要让事情变得简单。” “所以,对此我们有一系列的小计划,来专门为大计划服务。” 说到这里,他看向旁边的姜燕,笑道:“帮我送信给冉闵,慕容垂需要是不容易得到支持的,那么就先预支一部分利益吧,至少军粮要给。” 姜燕结过信,问道:“需要回信吗?” 唐禹摇头道:“不必,他是谨慎的人,不会回信留下痕迹的。” “我们…静待变化即可!” …… 两万大军,陈兵梁州西北边境。 这个地区十分敏感,往西南方向百里,便是汉中郡,往东北方向百里,便是长安。 因此,在方向上就有了文章可做。 帅帐之中,众人面色严肃,眼中都有凝重。 陶侃虽老,但精气神十足,思想也清醒。 他看着地图,沉声道:“难,太难了,汉中郡治是南郑县,向来是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我们两万人要攻打八千人驻守的城池,几乎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李寿还派了四千大军过来支援。” “城楼上一万两千人,这个仗怎么打?” 钱凤冷笑道:“探子来报,汉中郡已经完成了坚壁清野,我们一路推过,什么都捞不到,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城墙上架着无数弩箭。” “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是把两万人打光,都不可能拿下南郑县。” “谢秋瞳只顾着向陛下进言,全然不顾这仗难不难打,北府兵也不动,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我看她就是在玩权术,想把我们都埋在汉中郡,她就做大了。” 温峤皱眉道:“钱将军慎言,广陵侯也是看到成国内部混乱,才想趁机夺回汉中郡,这个时机是没错的。” “况且这个李琀的确立场不坚定,是可以想办法策反的。” 钱凤几乎都快气笑了:“温将军是不是糊涂了?如果李琀没能力守住汉中,我们是能劝降他,但现在我们对他有威胁吗?” “如果我们是四万大军,那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亲自去劝降,保证成功。” “两万?算个屁啊!” 陶侃郑重道:“还没开始打仗呢,内部怎么先吵起来了?无论如何,陛下既然让我们出征了,我们就得打,无非是想办法罢了。” “的确要派人和李琀先接触,至少试一试他的口风。” 温峤想了想,才道:“我去吧,在这方面我比你们更擅长,而且我也不是此次出征的重要人物,就算情况不对,李琀也不至于要杀我。” 钱凤道:“你这句话倒是像个人。” 温峤叹了口气,道:“我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就进入广汉郡地界,派人传信李琀,争取会晤。” 他转身朝账外走去,刚刚掀起帘子,就看到身披银甲的谢秋瞳已经站在门口了。 温峤瞪眼道:“广陵侯,你…你怎么在…” 此话一出,陶侃和钱凤也当即站了起来。 谢秋瞳快步走进帅帐,瞥了众人一眼,淡淡道:“怎么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钱凤丝毫不留情面,大声道:“两万人去攻打八千守军的南郑县,怎么好看?” “广陵侯那么会大涨,不如教一教我们,如何在伤亡不大的情况下,拿下南郑县啊!” “如何劝降李琀啊!” 谢秋瞳缓缓道:“打仗自然有打仗的法子,现在还没到攻打广汉郡的时候呢。” 钱凤道:“那到底什么时候再打?等李琀和李寿自动暴毙吗?我们两万人每日的消耗那么大,能坚持多久?” 谢秋瞳懒得解释,直接道:“传陛下口谕,暂时不打汉中郡,即日对汉国宣战,并挥兵长安,趁着刘曜自顾不暇,争取收复渭河以南的土地。” 这句话直接让另外几人呆住了。 “对汉国宣战?” 温峤即使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此刻也听得云里雾里。 倒是陶侃点头道:“明智的选择,如今汉国自顾不暇,刘曜固守洛阳,正是该收复渭河以南地域的最佳时期。” “要说乱,汉国可比成国乱多了,机会当然更大。” “只是…” 他看向谢秋瞳,淡笑道:“广陵侯是什么时候接到陛下口谕的?建康隔着那么远,我们怎么知道…” 话还没说完,陶侃就哑住了,因为他看到谢秋瞳掏出了一面金令。 钱凤和温峤对视一眼,也不禁低下了头。 谢秋瞳道:“虽然是陶公挂帅,但陛下觉得西北局势多变,故而派我过来监军。” “在必要时候,我代表陛下的意志,有更改战略方向的权力。” 陶侃微微点头,脸上带着笑意:“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谢秋瞳清楚,这老狐狸向来是说话好听的,只是未必照做。 钱凤道:“我看打长安没问题,至少比汉中郡好打多了。” “趁着汉国无兵可守,各地已经彻底乱了,直接一路平推过去,都不会遇到什么阻力。” “同样是收复失地,功劳都差不多,当然要选择代价比较小的。” 钱凤渴望功劳,因为他是叛将,地位不稳,甚至可能被清算。 同时,他不敢把自己这点身家拿去打,否则万一到时候司马绍翻脸,自己都没什么资本了。 谢秋瞳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把消息传出去,明日…也就是九月二十三,大军开拔,攻打长安。” “必要时候,我们还会与苻雄合作,灭了刘曜,把汉国彻底瓜分了。” “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听闻此话,陶侃和钱凤笑不出来了。 收复渭河以南是正常的战略目标范畴,但…和苻雄一起瓜分汉国,这又是另外一个层面了。 步子迈这么大,其中恐怕有诈啊。 多年的政治经验积累,让他们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这几乎是他们智慧的本能。 但他们同时选择了沉默,因为…目前看来,这一步棋完全没有走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而谢秋瞳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因为她根本不指望能瞒住钱凤、陶侃这样的聪明人。 她只要方向,方向对了,风潮就会出现。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本能地去追逐利益。 有利益,才有掮客存在的根基。 在这件事上,她也一定程度地扮演着掮客的身份。 第三百九十章 瓜分狂潮 “一堆黄金就摆在那里,想要靠近它,可能会遭遇一些未知的机关。” “一群人互相盯着对方,谁都没有动,谁都在盘算,在计划,在推演各种情况。”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眯眼,咧嘴笑道:“但只要有一个人,突然朝着黄金冲去,那么接下来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朝前冲。” “谁都怕错过,谁都怕吃亏,谁都怕敌人变得更强。” “既然晋国的军队动了,那么下一个,该是李寿了。” 聂庆满脸疑惑,惊愕道:“李寿?他会动吗?他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毕竟晋国没打他们。” 唐禹笑道:“虚惊一场的人,胆气会变得更大的。” “我们依旧不需要做什么,依旧是等待,并时刻关注着…冉闵那边的情况。” …… “啊?什么?” 汉中郡,南郑县,李寿听到消息,直接跳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惊声道:“搞了半天,不是来打我们的?” 李琀苦笑道:“我们都被吓到了,总想着自己内部乱了,实力大大削弱,晋国就闻风而来要打我们。” “但其实…汉国已经乱到没边了,他们去打汉国,企图收复长安,才是正确的选择。” “人家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打我们…” 李寿按着心口,长长出了口气。 他坐了下来,嘴角微微翘起,淡笑道:“我就说嘛,汉中郡再不济,也有八千守军,再加上我带来的四千精锐,怎么也不是他们晋国两万人能打下来的啊!” “去打长安,倒是说得通了。” “汉国各地都几乎没有守军了,官府也形同虚设,只剩下一些法曹游徼,连基本的维持治安都吃力。” “虽然长安目前是苻雄在控制,但他们的绝大多数兵力,都去堵洛阳刘曜去了,也根本挡不住晋国。” “晋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大片的国土。” 说到这里…李寿突然愣住。 他慢慢瞪大了眼睛,看向李琀。 李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李寿喃喃道:“他晋国都知道趁着汉国没有抵抗之力,捞一笔大的…我们凭什么不捞?” “现在刘曜只剩下四万大军在洛阳…我们只需要出动不多的兵力,就能吃下大片国土…” “那些土地、人口、资源,全是我们的啊!” 李琀适时说道:“陛下继位不到三个月,就能开疆拓土,实乃明君也,那些宗室…尤其是以李阙为首的将军们,也该真正臣服了。” 李寿当即攥紧拳头,沉声道:“本来打算在汉中郡打一场苦仗,准备了足够多的粮草,现在汉中郡打不了了,正好用以出征。” “传令下去,整顿军务,备足粮草,选好路线,时刻准备出征。” “明日,对汉国宣战,这么多年他们一直袭扰我们汉中郡边境,该报仇了。” 次日,成国对汉国宣战。 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八,成国李琀带领八千大军,出征汉国。 大国崩塌,周遭分食,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错过饱餐一顿的机会。 十月初五,西凉张骏得知了详细的情报,也坐不住了。 他当即对汉国宣战,派一万大军出征汉国。 十月初九1,匈奴铁弗部,君主刘虎也对汉国宣战,派出一千骑兵,五千步卒,出征汉国。 从九月十五唐禹会晤,到十月初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由晋国牵头,兴起了瓜分汉国的入侵狂潮。 当风潮形成,付出最大却又没有捞到便宜的人,自然是急坏了。 赵国,襄国(首都)的皇宫中,石虎气得直接掀桌子。 他大吼道:“汉国是我们打败的,刘曜是我们堵在洛阳的,他们却来瓜分土地和人口,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怪不得苻雄一再上书,让朕增派兵力,以控制汉国更多的土地,原来是这些捡便宜的蝗虫来了。” “派兵!把所有的兵都派出去!老子打下来的地盘!由不得他们抢!” 冉闵微微眯眼,当即站了出来,郑重道:“陛下不可,我赵国经历谯郡大败,元气尚未恢复,各地世家还不算老实,也需要军队镇压。” “如今龙骧将军又带走两万精锐,我们襄国只剩下不到三万大军了,不可再调了。” 石虎大怒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群畜生,抢我们的胜利果实?老子不甘心!” 冉闵知道石虎是个急躁的性子,别人越劝,他便越要反着来。 但他同样清楚,石虎不笨,不会如此孤注一掷,此刻劝他,纯粹是往他心里上药,等待爆发的那一刻罢了。 “陛下,襄国乃我赵国核心之地,决不能没有大军镇守,就算再急,也不能再派兵出去了。” “况且,燕国已经消灭了段部和宇文部,现在不怎么老实啊。” “我们调兵去了汉国,那边倒是吃得盆满钵满,但万一燕国入侵我们幽州,那就捉襟见肘了。” 石虎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四周群臣,最终重重哼了一声。 他咬牙道:“给苻雄传令,让他想想办法,尽快解决刘曜,占领洛阳。” “就算是瓜分汉国,我们也一定要分最大、最重要的那块地。” 上完朝,冉闵回到府邸。 他再一次想起了唐禹让那个篾条面具男人给的信。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纠结已经够久了,唐禹让他给燕国一点好处,让慕容垂更好说服慕容皝。 但他一直在犹豫,不是舍不得那点粮,而是万一被查出来,那就是通敌之罪,代价太大了。 但如今,众国瓜分汉国已经成了风潮,时机已经成熟,石虎也几乎按捺不住了。 再不动手,就错过这一步登天的千载良机了。 冉闵想了很久,才把自己的心腹招来。 他压着声音道:“去幽州找我以前的属下,让他把粮食放在上谷郡的粮仓之中,然后…让他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慕容垂,他在燕国必然有探子。” 不敢直接给,那便让慕容垂来抢。 就算到时候被发现,也顶多是失职之罪,无非是降职罚俸罢了。 关键是,此事正好也应征了燕国闹腾,为之后燕国入侵埋下伏笔,显得不那么突兀。 “西线围困刘曜,却被瓜分战果。东北方向燕国又入侵…陛下,我不信你不急,我不信你忍得住不派我出征!” 想到这里,冉闵眯眼笑了起来。 今天是十月十五,距离会晤刚好过去一个月,时机如此合适。 正如唐禹计划所料啊,全天下都参与进来了。 冉闵的笑容又凝固了,他想起唐禹,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忌惮,这个人算无遗策,实在有些太可怕了。 而此时此刻,唐禹正坐在长安的小院子里,缓缓道:“天下都参与进来了…那…慕容鲜卑该动了。” “慕容垂啊慕容垂,你…争点气啊!越快越好啊!” 刚想到这里,外边就有人大喊了起来。 喧嚣之间,唐禹打开了门,看到了一个个百姓在疯逃。 隔壁邻居也正好把东西搬到马车上,看到唐禹,急忙喊道:“兄弟还不逃吗!出大事了啊!” 唐禹道:“什么大事?” “晋军打过来了!马上就要进城了!” 唐禹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声马嘶。 抬头看去,身披银甲的谢秋瞳英姿飒爽,正朝他看来,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她骑马到了唐禹的身前,低下头,缓缓道:“见了本将军,还敢不逃。” 唐禹笑道:“任凭将军处置。” 谢秋瞳道:“好啊,骟了。” 唐禹陡然变色:“不至于吧将军,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谢秋瞳嘴角勾起,轻轻道:“我谢秋瞳喜欢收藏这个,人尽皆知啊,当初你不是也信了么。” 唐禹正色道:“要不收藏聂师兄的?我的留着有用。” 刚走出院子的聂庆,当场呆住。 第三百九十一章 遏制 “真好啊,像是回到了当初。” 聂庆的心情十分高兴,一边给两人添茶,一边说道:“在梨花别院的时候,也是咱们三个相处,虽然那时候你俩闹矛盾,天天吵架,但日子还是很有滋味的。” “我还撮合你俩呢,结果一个比一个倔,现在还不是走到一起来了。” 谢秋瞳微微仰着下巴,也不正眼看唐禹,一副高傲的样子。 唐禹则是笑道:“师兄,我也是听了你的话,才没选秋瞳啊。” 谢秋瞳看向聂庆,微微眯眼。 聂庆脸色一变,连忙道:“话不能乱说啊,你敢造谣我跟你没完。” 唐禹道:“我问过你,如果你是我,你选哪个。” “你说,你宁愿选我爹,都不可能选秋瞳。” 谢秋瞳这下是真愣住了,她本来是看热闹的心态,但这句话真有点顶不住,一时间气得握住茶杯,就差往聂庆头上砸了。 “哎呀呀师妹莫要生气!” 聂庆直接跳了起来,大声道:“那时候闹着玩呢,师兄错了,师兄没心没肺。” “你别动手啊,我已经够惨了,当年那个姑娘…唉…” 说到最后,他一边叹气,一边退后,直接进了屋子。 谢秋瞳瞥了唐禹一眼,这才冷笑道:“瞧见了吗,悲惨的往事都快成了他的挡箭牌了,可以看出他对往事已经形成了依赖感,并不是悲伤这么简单了。” 唐禹点头道:“是,他在自怜。” 谢秋瞳道:“不否认他内心的懊悔与痛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走不出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你的心思别总花在女人身上,有时候关心关心聂师兄。” 唐禹道:“需要时间。” 谢秋瞳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现在谈正事,我们从九月二十三出发,历经二十二天,几乎掌控了长安及周边大部分区域。” “苻雄为了堵住刘曜,不选择抵抗我们,而是提前撤走了少部分的驻守力量,这可以看出一些信息。” 唐禹点头道:“是,苻雄在让路,说明他内心的态度,还是期望朝着我计划的方向走的。” “如今成国、西凉和铁弗也加入了分食汉国的队伍,石虎恐怕已经急坏了。” 谢秋瞳道:“十天,十天之内,幽州再无动静的话,石虎恐怕要下令让苻雄放开洛阳的口子,把刘曜放出来,交给我们去收拾了。” “如果是那样,就成了所有人围猎刘曜,但关键其他人都是过来打野的,只想捞一笔就跑,不是真想打,那么…局势就一下子混沌起来,计划无法进展了。” “慕容垂那边,到底能不能成?” 唐禹思索片刻,才郑重道:“铁弗是初九出兵的,今天是十五,冉闵那边差不多该收到消息了。” “他是有雄心的人,他清楚时机一旦错过,就彻底没了希望。” “我想他已经作出决定,并把粮食给慕容垂安排到位了。” “十天之内,幽州必有变化!” 谢秋瞳笑了起来,轻轻道:“那就不能让刘曜出来,在石虎动摇之前,提前灭了刘曜,开启汉国大地的天下逐鹿!” 她看向唐禹,说道:“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一起说出最关键的人物吧。” 两人对视着,同时开口道:“呼延晏。” …… 燕国,龙城。 慕容垂静静坐在家中,闭目养神。 他的身旁,梵星眸正来回踱步,满脸焦急。 最终梵星眸还是忍不住了,大声道:“说话啊,到底什么时候挑明啊!” “九月十五会晤,九月十六我们往回走,老娘带着你一起跑,十多天就回了龙城。” “现在十月二十了,我们回来都二十天了,还不说,还在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慕容垂面色平静,淡淡道:“等消息。” 梵星眸道:“等个屁的消息,咱们这边消息太慢了啊,十月初九铁弗对汉国出兵,一直到今天我们才收到消息,这还是快马加鞭、来回接力的结果。” “天知道这路上的十天,外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慕容垂缓缓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消息没到我们这里,我们就不可能劝得动父皇。” “必须要冉闵做出反应,我们才有说服父皇的根基。” 梵星眸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急死人了,再这么等下去,万一小徒弟那里已经需要我们帮助了,我们却一直没动静,那我岂不是食言了。” “不管了,再这样下去,我…” 话刚说完,外边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院门被推开,一个士兵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绝密!” 慕容垂立刻站了起来,目光如炬,打开信一看,当即长长出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梵星眸,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小姑,冉闵的粮食已经到位,我们可以进宫了。” 说完话,他吩咐士兵道:“给前线将军下令,让他收到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偷袭上谷郡,目标是抢夺上谷郡粮仓的粮食,对方守卫会很松懈。” 命令下达之后,慕容垂知道时间不等人,便直接带着梵星眸进了宫。 慕容皝并不算老,只有四十多岁,看起来精神头十足。 对于梵星眸的到来,他很意外,惊喜道:“小妹,今天怎么会有空主动来看朕,莫不是钱又花光了?” 梵星眸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慕容垂施礼道:“父皇,儿子此前去了长安之事,瞒不过父皇的眼睛。” 慕容皝微微眯眼,缓缓道:“原来是找朕摊牌来了,是,你去长安的事朕知道,但你做了什么,见了哪些人,朕却一无所知。” “朕早已等着你来说清楚这件事呢。” 慕容垂面色凝重,把与唐禹的会晤所聊,徐徐说出,娓娓道来。 慕容皝沉默着,右手轻轻敲击着案几,陷入了沉思。 隔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轻轻道:“怪不得汉国那边闹翻了天,每天都有情报传来。” “这个计划涵盖度很广,决定了好几个大国的命运,的确是一个惊才绝艳的计划。” “它最妙的地方在于,符合每一个参与计划的人的根本利益,以至于即使不支持、不信任,也会自然而然朝着计划的方向去行进。”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摇头道:“但我们投入的成本过高,承担的风险过大,能否拿到回报,也要看人脸色。” “整体来说,虽然利益足够诱人,但不值得我们冒险。” “朕拒绝。” 慕容垂沉声道:“父皇英明,儿子心中的答案也是拒绝,但…冉闵已为我们的出征提供了粮草,我们目前的成本,只是名誉上的。” “鉴于利益足够,成本又降低了,因此儿子肯定父皇,同意出兵。” 慕容皝眯起了眼,一字一句道:“如果是这样!那更要拒绝了!” 慕容垂抬起头来,满眼不解。 梵星眸顿时急了,大声道:“为什么嘛!这不是好事吗!” 慕容皝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沉稳:“你们为大燕所虑,忠心可嘉,但对很多事看得还不够透。” “正因为唐禹的计划愈发完善,才是我们拒绝的理由。” “我们宁愿不要幽州,宁愿饿死一堆人,也不愿意让赵国改朝换代。” 慕容垂道:“父皇,为何?” 慕容皝的声音不容置疑:“我们大燕,宁愿邻国是石虎,而不愿是冉闵。” “同时,不能让唐禹如愿,否则…这个人最终会成为我们将来最难对付的敌人。” “看得长远一些吧,我们不能让唐禹这种人舒舒服服崛起,能让他做十年的广汉郡公,就决不能让他只做两年便夺了成国。” “否则,他的计划一旦成功,李寿的死期很快就到,他也就顺势崛起了。” “遏制唐禹!才是我们该做的!” “此事!休要再提!” 第三百九十二章 雄心 “不行!” 梵星眸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分明是有利于我们的事,凭什么不能做?就怕将来唐禹成为我们的敌人,就宁愿吃苦也不让他顺利?这是什么道理!我听不懂!” 慕容皝笑道:“小妹,这种复杂的政治问题,你听不懂是正常的。” 梵星眸愣住,心里酸酸的,伸出手掌,掌心金芒闪烁。 她寒声道:“你再说一遍?” 慕容皝笑容凝固,连忙道:“小妹,你相信朕,朕一定是为了大燕才这么做的。” “你听朕细细讲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海水,声音也变得严肃:“这个计划旨在通过分食汉国,引诱石虎出手,让冉闵完成政变,让苻雄占领汉国,同时晋国获得汉中郡,我们获得幽州。” “但这其中有许多问题,详细分析之下,大有风险。” “第一,虽然冉闵为了大计,一定程度上提前付出了部分利益,但这个利益对于我们要冒的风险来说,实在微不足道。立国之后,第一次面对外族,要我们佯败,虽说只是名誉,但却很伤国运。” “第二,即使我们做出了牺牲,他们未必能拿下刘曜,石虎也未必亲自出动,冉闵也未必能够完成政变。” “第三,就算唐禹的计划完全成功,一切都做到了,冉闵不给幽州,我们怎么办?还是得打,还是得牺牲更多,才能拿到报酬。” “第四,让唐禹完成这样宏伟的计划,彻底改变五国命运,他个人的声望将达到极致,李寿没了汉中依托,谢秋瞳又给唐禹助力,唐禹很可能在几年之内,就拿下蜀地,建朝立国。” “总结来说,我们付出的风险大,报酬却完全看不到,还会成全一个未来的敌人…” “何苦呢?” 梵星眸大声道:“你唧唧歪歪在说什么呢!” 慕容皝吞了吞口水,下意识按住了心口。 “我听不懂那些大道理!” 梵星眸攥着拳头道:“我就知道一点,唐禹是我的徒弟,他怎么会是敌人呢?” “他若是成了,到时候肯定帮我们的。” 慕容皝正色道:“小妹,朕是皇帝,朕要为国家考虑,为民族考虑,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江湖的侠义恩仇。” “你也是宗室,也是燕国的权贵,你能不为你的民族考虑吗?” 梵星眸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她急忙看向慕容垂,咬牙道:“小侄儿,该你出手了。” 慕容垂面色凝肃,眼中却蕴蓄着波涛。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冷静:“父皇,当今天下,多国纷争,群雄并起,战乱不断。” “每一个国家,都像是一头野兽,拼命吮吸着骨髓,啃噬着血肉。” “分分合合,互相吞并,早晚有一天,其中一头野兽会长大,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大争之世,列国争雄,强则强,弱则亡。” “父皇所言足够理智,足够务实,可…可是却少了雄心!” 慕容皝皱起了眉头,看向自己的第五个儿子。 慕容垂咬牙道:“想要在这个乱世活下去,是不进则退的,这个机会我们必须要把握住,必须要往前冲,无论是否会壮大谁,唐禹,谢秋瞳,还是冉闵,无关紧要,我们不在乎,我们只在乎自己是否变强大了。” “只要我们每个阶段,都比从前更强,那么将来就算与唐禹为敌,与冉闵为敌,与所有人为敌…那…我慕容鲜卑也要与他们争一争!” “只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才能让我们真正…真正走到最后,成为最强壮的那一头野兽!” “不是成群结队的狼!不是缩在穴里冬眠的熊!” “我们要做虎!要做最强大、最出色的民族!” 说到这里,慕容垂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上,大声道:“父皇!事情利弊儿子全然知晓!但无论做多少次选择…儿子一定选择奋然前行!绝不退缩!” “这一仗,让我去打!让我去败!” “只要民族能得到好处!我甘愿承担一切骂名!甘愿忍受所有攻讦!” 慕容皝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有些僵硬,一时间百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梵星眸这一刻,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慕容皝,原来你也老了。” 这是她在参与会晤之时,听唐禹说苻雄的话,此刻用在了慕容皝身上。 而这句话,像是激怒了慕容皝,让他直接站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朕老了!” “朕的儿子都敢冒险一搏!朕又何尝不敢!” “老五,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率军两万,讨伐赵国,攻打蓟县,即日整兵出发。” 听闻此话,慕容垂当即双目含光,郑重道:“儿臣!遵命!” …… “这些畜生!” 石虎再次踢翻了案几,气得破口大骂:“陶侃这个奸贼!竟然敢吞并长安!那是老子打下来的地盘!” 朝堂群臣纷纷低头,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接话。 冉闵则是看向一旁的武将,使了个眼色。 那武将站了出来,大声道:“陛下,东北方向有军情,慕容鲜卑趁夜偷袭我上谷郡,一路杀进城中,抢走大量过冬储粮,扬长而去。” “并且,龙城有密探来报,慕容垂率领两万大军,已经在开拔了,不日将抵达蓟县。” “他们这是冲着幽州来的啊!” 石虎彻底红温,想要踢翻案几,但身前已经没有东西了。 他只能捶胸顿足道:“慕容皝真乃无耻之徒!见我西线作战,分身无暇,便进攻为幽州。” “等老子腾出手来,第一个就要灭他燕国!” 武将大声道:“陛下,现在需要派兵支援幽州啊,那里只有常备的两千守军,不可能挡得住燕国啊。” “臣建议,召回龙骧将军,命他前往幽州,打退慕容鲜卑。” 石虎愣住了。 他喃喃道:“我们在赵国打了半年,有如此成效,却要抽兵离开,把战果让给那群闻着味道就来的野狗?” “想都别想!绝不可能!” 武将道:“但无论如何,幽州不能丢啊!” 石虎怒吼道:“朕还有三万大军!可抽调两万!支援幽州!” “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一众文臣全部站了出来,纷纷劝诫。 “三万大军镇守襄国,决不能轻易调动。” “一旦中枢没了军队镇压,皇宫就不安全了。” “若是出兵,晋国必然攻打我们南方。” 石虎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他大声道:“都给朕闭嘴!闭嘴!” 他当然知道,这三万人最好是一个都别动,否则确实不安全。 但太他妈气人了,汉国的战果被人分着吃,东边又趁人之危,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 “陛下!臣愿出战!” 此刻,冉闵站了出来,神情凝肃,大声道:“臣此前多病,而今痊愈,愿带兵驰援幽州,打退燕国之兵。” 石虎虽然暴躁,但却不蠢,他不愿动中枢核心之兵,于是深深吸了口气,道:“冉将军勇气可嘉,但…” 冉闵道:“一万!给我一万!我打败燕国!” 石虎顿时瞪大了眼,震惊道:“什么?” 冉闵道:“六千!给臣六千!臣必大败燕国!” 石虎面色凝重:“军中无戏言!” 冉闵咬牙道:“臣愿立下军令状!” “好!” 石虎大喜,直接站了起来,激动道:“你有如此雄心,朕岂能不支持你。” “你明日便点兵出发,支援幽州,若你能大败燕国,朕封你冠军侯!” 说完话,他沉思片刻,又道:“派人给苻雄送信,让他与刘曜和谈,我们只要洛阳以东地区。” “把刘曜放出去,让他去打那些跑过来的野狗。” “老子在那边不好过,他们也别想白吃白喝。” 朝会结束,目的达到。 冉闵走出了皇宫,上了马车。 他拉开帘子,对着自己的心腹说道:“快,派出死士,快马截杀送信使官,决不能让陛下的信传到苻雄手上。” “再派一组人前往长安,告诉谢秋瞳,幽州之事已定,让他们尽快动手。” “再拿不下洛阳,局势就要变了。” 交代完这一切,冉闵才长长出了口气。 他眯着眼,咧嘴笑道:“真是一场大戏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故人 “八天,我们占领长安已经八天了。” 钱凤看着谢秋瞳,冷声道:“谢将军,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依旧按兵不动,止步不前?” “如果我们的目标仅仅是长安及以南地区,那我们现在该修筑防御工事,牢牢站稳脚跟,只留下必要的守军即可。” “但现在,既不前进,也不修筑防御工事,也不撤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钱凤想得很明白,拿下了长安,只要宣告战略目标完成,他就能捞到功劳,顺利撤军回去。 但一直这么拖着,功劳迟迟不确定,还有被拖入新的战争的风险。 他是真的怕栽进去啊,身份敏感,顾忌的东西就多。 谢秋瞳面无表情道:“钱将军何必急躁,我对战局自有判断,命令该下达的时候,就自然会通知你们。” 钱凤咧嘴道:“那何必让陶公挂帅,你是决策者,你决定这一切大事就好了啊。” 陶侃脸色当即一变,立刻沉声道:“钱将军慎言,广陵侯此次监军,乃是陛下的旨意,圣旨、金牌、天子剑皆在,我陶侃绝无半点不满,况且谢将军做得很好,老夫心悦诚服。” 话虽如此,他心中的不满已经很大了,因为他意识到上当了。 最开始司马绍给的旨意是他挂帅,他出兵,后来怕他不接受,又说钱凤、温峤都归他管。 因此,陶侃虽然年迈,也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温峤就带了两千人过来,而陛下又临时派了谢秋瞳监军,这意味着自己出了人、出了粮,最终还做不了主。 如果最初是这么说的,他陶侃当然要装病拒绝。 现在骑虎难下,里子面子都不好看,偏偏还不能直接撂挑子,否则捞不到功劳好处,自己也亏麻了。 这个谢秋瞳,也不知道给陛下吹了什么风,一个兵不带就过来掌控大局,这一手借鸡生蛋真是玩的妙。 “陶老将军,明人不说暗话,当初陛下让我们出兵,连军粮都没给,说是刚刚秋收,税粮还没到位,到时候会补偿。” “现在呢,见到一粒粮食了吗?嘿,别说粮食,现在军权都被人夺了。” “咱们这辛辛苦苦凑来的两万人,要听一个外人的。” 谢秋瞳看向钱凤,淡淡道:“钱将军的意思是,陛下是外人?” 钱凤大声道:“你少给我扣帽子了!谁知道你这些决定是不是陛下的本来意思!” “反正我不奉陪了,帮忙拿下了长安城,我已经够给你面子了,现在我要班师回朝了。” 谢秋瞳微微眯眼,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天子剑,一字一句道:“钱凤,你要抗旨?” 钱凤吞了吞口水,没敢说话。 陶侃连忙站了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钱将军,你我都是人臣,理应效忠陛下,如今战争进程顺利,我们损失极小,打下的地盘又大,你有什么不满的呢?” “等战争结束之后,我陶侃亲到建康,向陛下为你请功。” 钱凤叹了口气,对着两人抱了抱拳,便坐了下来,不再言语。 而谢秋瞳却眯着眼,突然道:“不过,看得出来你们心中对此次战役的进程和目标有所疑惑,这不利于我长期指挥。” “因此,我认为是让你们知道答案的时候了。” “都跟我来吧,带你们见一个老朋友。” 众人一脸疑惑,看着谢秋瞳的背影,面面相觑。 钱凤看向陶侃,低声道:“陶公,她什么意思?见什么老朋友?我们该去吗?” 陶侃笑着说道:“我年事已高,刚刚她说什么,我没听清。” 温峤直接道:“走吧走吧,别管是谁了,见了再说。” 于是三人才缓步跟了出去。 一路走进小巷,走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众人推门而出,才看见凉亭之中,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正在摆着象棋。 “唐…唐…唐禹!” 这一刻,钱凤差点吓得转头就跑。 而温峤则是愣住,随即惊喜道:“唐卫率竟在长安!” 陶侃眯着眼,观察了一下四周,给身后暗处的亲卫使了个眼色,才笑着走了进去。 “山野藏麒麟,闲市有高人,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广汉郡公,竟然就在这长安城中,距离我们不足二里,真是妙哉。” 他笑声爽朗,反而走到了众人之前,作揖道:“唐公,年轻有为啊。” 唐禹站起身来,回礼道:“陶公客气了,晚辈哪算什么年轻有为,无非是钻了点空子罢了。” 陶侃缓缓道:“既是私下场合,又何必过分自谦,老夫敢来见你,那自然是认可你的功绩。” 唐禹道:“但在下可是弑君之人,叛逆之徒,目前还是晋国的通缉犯呢。” 陶侃笑了笑,淡淡道:“晋国的通缉犯,与汉国有什么关系?若是在晋国境内,老夫自然该抓你归案,但异国作战,老夫的职责是打仗,不是抓什么罪犯。” 他走到了凉亭之中,看着桌上的象棋,眯眼道:“残棋?有点意思,老夫研究一下。” 直到此时,唐禹才看向另外两人,笑道:“钱将军,舒县一别近一年了,如今可好啊?” 钱凤道:“唐禹,淮南郡深山围剿,我可是没参与的,你别把我算进去啊。” “当然。” 唐禹笑道:“在舒县的时候,我们可是盟友,当然…你可能也看出来了,如今我们依旧是盟友。” 钱凤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回什么,这个唐禹身份太敏感了,我要是多接触,司马绍到时候拿这个说事就不太好了。 唐禹也不多言,看向温峤,鞠躬道:“见过使君。” 温峤叹了口气,回了个礼,道:“看来唐卫率这个称呼确实过时了,如今该叫一声唐公了。” “我就说怎么广陵侯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原来是见你来了。” “如果我们目前真的是盟友,那就请你说一下计划吧,被蒙在鼓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唐禹大笑道:“无妨,说一说,全部就通透了。” “诸位都坐吧,我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但想必大家应该也是没什么胃口的。” “计划很简单,到了如今,一切也该挑明了。” ……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幽州首府蓟县以冬的野外,百草已枯,大雪纷飞。 冉闵率领六千猛士,杀得慕容垂两万大军阵型溃乱,仓皇逃窜。 被蒙在鼓里的其他将领和士兵,兴奋无比,庆祝着战争的胜利。 幽州长史激动道:“将军,敌军败逃了,两万大军,被我们一天就打退了,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啊。” “那个慕容垂,说是百战百胜,名气大得很,然而胆子却是太小了,冲他三次,他便怕了。” 冉闵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前方敌军的败逃,喃喃道:“竟然是慕容垂亲自来败…” 幽州长史道:“但也顶不住将军的勇猛善战。” 冉闵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送信给冉闵的时候,你的那条情报线就应该暴露了,要尽快解散,重新整组。” 幽州长史一愣,随即道:“属下明白。” 冉闵脸色依旧凝重,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慕容鲜卑内斗严重,此前的慕容垂太过耀眼,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次他背了锅,必然有人要整他。” “盯住他,找合适的机会…杀了他!” 幽州长史疑惑道:“有必要吗?他只是庶出的五皇子,而且…这次失败被整的话,肯定就没什么影响力了,我们刺杀的代价,值得为他而……” 冉闵打断道:“这是命令!”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食 黄昏,小院,一群人围炉而坐。 在讨论这种大事上,钱凤就显得尤为沉默了,他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就造成立场问题。 而平时沉默的陶侃,话却多了起来:“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涵盖范围很广,但实施的可能性并不大。” “你要我们帮苻雄拿下洛阳,可是却没有想过,洛阳足足有四万大军镇守,就算加上我们,也未必拿得下。” “就算广陵侯再会打仗,有能力拿下洛阳,损失也一定巨大,而且拿下洛阳之后,苻雄还可能翻脸不认人。” “那还不如我们直接打汉中呢。” 唐禹平静道:“谁说我要让你们去打洛阳了?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帮到苻雄了。” “不止是我们,还有成国、西凉、铁弗,都在帮忙。” “事情做到这一步,苻雄自然能拿下洛阳了。” 陶侃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听不太明白,但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他只是淡笑道:“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拿自己冒险的,我们守长安,若是守不住,便劫走银钱粮食及成年劳动力。” “这一趟,总不能白跑。” 唐禹看向他,轻声道:“这里,苻雄已经洗劫过一遍了,经不起第二次洗劫了。” 陶侃笑道:“经不起,与我何干?我们要的是实际的回报,而不是考虑这里长远的发展。” “成年的劳动力,拉回去可以做苦奴,可以服徭役,用处多得很。” “掘地三尺,也要赚够本才行。” 唐禹也笑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或许没有机会那么做。” “我既然提出了计划,就有能力去让计划实施。” “你们会得到汉中,而且是兵不血刃。” “这是我的承诺。” “否则我既不出兵、又不出粮,凭什么当你们的盟友呢,我总要付出一些办法才对。” 陶侃笑而不语,他心中却有些恐慌。 因为他自认为这个计划是无法实施的,但唐禹的表情和神态,又是那么自信。 这让他觉得捉摸不透,第一次有一种看不清局势的感觉,这个感觉给他创造了巨大的不安全感。 因此他直接站了起来,缓缓道:“等你们的好消息吧,反正…晋国的军队,就到这里了,不会再前进了。” “如果到时候陛下说我抗旨,要砍我的头,那作为老臣,便把人头献出去得了。” 他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犹豫。 钱凤干笑了两声,抱拳道:“唐郡公,你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万大军,这是我赖以生存的根基,我不敢动啊,抱歉了。” 他也连忙追着陶侃而去。 温峤不禁喊道:“你们…你们这么做什么啊,难道要违抗圣旨吗!” 谢秋瞳道:“别喊了,他们怕了,所以逃了。” 温峤道:“可是计划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很顺利,正是迎头向前的气势啊,临场退缩,岂不是半途而废。” 唐禹拍了拍温峤的肩膀,轻声道:“使君莫非还没看出吗?他们宁愿把这里的百姓全杀了,搜空粮食与劳动力,来获得利益,也不愿再往前走。” “他们不愿意承担风险,并成全我和秋瞳。” 温峤愣住了,他缓缓看向唐禹,惊愕道:“他们…不是…陶侃说的是真的?他真要屠了长安?” 唐禹点头道:“至少可以把百姓最后的口粮给挖空,还能获得至少数千的劳动力。” “再抢点女人去卖,或许也能卖个好价钱。” 温峤瞪眼道:“那…那我们晋军和胡人还有什么区别?岂不是成了畜生了。” 谢秋瞳道:“不必激动,我们敢摊牌,就说明我们不再需要他们的支持。” 唐禹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分食汉国的格局已经形成,‘势’出现了,就不可逆了。” “我想,王猛会知道怎么做的。” …… 洛阳城外三十里的帅帐之中,三个人一遍吃着东西,一边讨论着。 苻雄对战争的局势判断很清晰,他指着挂着的地图,沉声说道:“洛阳城的守军有两万五千人,毗邻的三个县,各自分部五千人。” “外围坚壁清野,主要城池做足了防御工事,备齐了物资,加上秋收刚过,守半年都不是问题。” “我们想要各个击破也难,只要攻打其中任何一个县,周边的县就有援兵支援过来。” “他们虽然不敢出来,害怕自己的防御阵型破乱,但我们也打不进去,我们毕竟人少。” “现在僵持着,对峙着,还封不死他们的情报渠道。”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连以战养战都做不到了,周边都被我们抢空了,总不能杀人割肉,充当军粮吧。” 王猛眯眼道:“就算是杀人割肉充当军粮,也跟他们耗不起,人肉可以吃一回两回,再多吃几回,军心就散了,毕竟我们军中汉人居多,接受不了这些事。” 苻坚直接说道:“我们又不是羯族人,为什么要吃人肉?不管别人怎么做的,我们坚决不允许。” “景略,你这几天抓探子,成效如何?” 王猛郑重道:“洛阳及周边,抓了不少探子了,成效不低,甚至…我已经摸清楚了其中一些探子的底细。” 苻坚道:“写信给呼延晏,约谈行不行?只要驻守洛阳的呼延晏降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王猛苦笑摇头:“我已经写了三封信过去了,对方一封都没回,估计是铁了心要守洛阳。” 苻坚想了想,才道:“那是时机不对,如今各国分食汉国,死期已在眼前,呼延晏不可能不动摇。” “而且你写信,给的筹码或许不够,亦或者,你的身份不够。” “再写一封信给他!约他见面交谈!” “地点他来定!我亲自去见!” 苻雄脸色大变,当即喝道:“不可!你若是去见!必遭埋伏!一旦被挟持为人质…后果不堪设想。” 苻坚微微眯眼,一字一句道:“能破洛阳,死又如何?有大哥、三弟、四弟、五弟辅佐父亲,足矣。” “我就不信,唐禹已经造势至如此地步,我们还拿不下洛阳,岂不是被人家小瞧了去。” “立刻写信!如今已经是十一月初一了,再无进展,悔之晚矣。” 苻雄沉声道:“我不同意,局势分明是我们占优,你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险,况且…” 苻坚打断道:“父亲,儿子去意已决,誓要拿下洛阳,为我们增光添彩。” “唐禹的计划是我们获得汉国,如果我们连洛阳都拿不下来,又有什么资格开朝立国?”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被抓去当人质吗,秦皇幼年还为质子呢,苻坚有何惧哉。” 王猛闻言,身体大震,拱手道:“属下愿与君同往!” 第三百九十五章 英才 “回信了。” 王猛走进帅帐,声音有些低沉,面色有些难看。 苻雄当即就猜到了情况不妙,连忙问道:“呼延晏怎么说?他总不会真的把会晤地点,定在了洛阳城内吧?” 王猛叹了口气,点头道:“地点是洛阳城内,要求是…只允许公子一个人去,不得带任何随从、护卫。” “如果答应,今晚子时便前往洛阳城外五里处的寺庙,等待接应。” 苻雄冷笑道:“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他呼延晏纯粹是糊涂了。” “你立刻派人埋伏在四周,他们今晚接应的人出现,就直接杀了,给呼延晏一个教训。” 苻坚当即道:“不可,父亲,一旦这么做了,谈判就彻底没希望了。” 苻雄怒道:“难道你真的要去?你小子糊涂了!” 苻坚深深吸了口气,沉思了片刻,才咬牙道:“人无气魄,不成大事,今夜子时,我一人前往,谁也别跟着。” 苻雄大声道:“我不同意!绝不可能!” “父亲!” 苻坚攥着拳头道:“幽州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陛下恐怕要让我们撤军了,之前的一切努力,几乎都要白费了。” “血,不能白流啊!” “我十四岁上战场,战士们都夸赞我,说什么瑰姿雄伟,气魄惊天。但我却总是在最安全的地方,所谓出谋划策。” “那算什么?我担得起那些夸赞吗?” 他正色道:“我绝不会让战士们的鲜血,付之东流,我绝不会让我们…止步于此!” “我也更不会让谢秋瞳、唐禹之流,瞧不起我们!” “我去意已决!必成大事!请父亲成全!” 苻雄气得跺脚:“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倔呢。” 他连忙看向王猛,叹声道:“劝劝他。” 王猛沉默了片刻,最终苦涩道:“将军,公子的确可以不去。” “但…如今局势艰危,石虎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暴戾、愈发糊涂,冉闵又年少深沉,野心勃勃。” “如果我们不求变,不开创自己的一番天地,将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更加复杂的局面。” “公子年少便有雄心,胆魄过人,其实…属下是支持公子的。” 这一刻,苻雄只有万般不解,激动道:“你们是不是疯了?年轻人是不是都这么天真?人家摆明了是在做局啊!” 苻坚摇头道:“我不信呼延晏,但我信利益。” “呼延晏杀了我,没好处的。”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条生路。” “我是他生路的唯一选择。” “父亲,让我去见他吧。” …… 冬夜,洛阳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寒风呼啸,十四岁的苻坚披着羊皮大袄,孤身一人走在旷野上。 四周漆黑一片,他举着火把,又被风吹熄,于是又点燃,就这么循环。 火把不禁风,但他也很有耐心,从不气馁。 前方是敌营,也很可能是死路。 他冻得四肢僵硬,面色发白,但依旧朝前走着。 步伐坚定,正如他的名字。 人影,黑暗的四周出现了一道道人影,像是鬼魅,像是索命的幽魂。 十四岁的少年并无惧意,再次点燃了火把,搞搞举着,大步朝前。 人影也随着他而走动,像是押解,像是逼迫。 苻坚终于看到了那一座庙,大雪纷飞,庙里燃烧着火焰,一个中年人静静伫立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是呼延晏。 原来这接应的地方,正是会晤的地方。 “苻坚,拜见司空。” 他作揖,鞠躬而下。 呼延晏上下打量着苻坚,与此同时,寺庙的大门紧紧关上。 风雪瞬间被隔绝了,黑暗似乎都被抵挡在了墙壁之外。 呼延晏道:“想说什么,你就说,我只负责听。” 苻坚似乎早已打好了腹稿,他直接道:“司空让我孤身一人来,有两个原因。” “其一,若我当真可以决定孤身一人前往,则说明我父亲对我的决定十分尊重,并尽力在支持,这说明我将来的地位不低,甚至可能是继承人。” “有其一,方有其二,我将来位置高,才能给司空一条明路,才能为司空做主,此刻的会晤才有意义。” 呼延晏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年轻人,眼中不禁露出赞赏之色。 苻坚沉默片刻,说话的节奏张弛有度。 他轻轻道:“如今,晋国、成国、西凉、铁弗、赵国,全面入侵汉国,五国分食,汉国已然是名存实亡,虽坚守洛阳,但各国大军齐至之时,便是洛阳城破、刘氏灭亡之时。” “司空应当深知,最迟半月,便是天崩地裂之时。” 呼延晏道:“某与陛下多年并肩征战,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当与之同死。” 苻坚道:“如果是十年前你这样说,那世人都会信,但如今未必。” “曾经的刘曜,征战四方,平定关陇,镇压羌氐,汉化治国,恢复经济,堪称明君。” “他视你为心腹,你视其为明主。” “可如今呢?” “最近这些年,刘曜沉迷酒色,听信谗言,乱杀忠臣,搞得人心向背,难道不是事实?” “他愈发骄矜轻敌,对外嗜杀好战,坑杀降卒,对内横征暴敛,欺压百姓,以至于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否则,偌大的汉国,又岂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司空乃是心怀大义之人,恐怕也早已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呼延晏沉默了许久。 他最终看向苻坚,缓缓道:“你才十四岁,就懂这么多?” 苻坚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道:“如今大军压境,分食汉国已成天下大势,司空乃当世豪杰,又岂可继续固执下去,为一昏君而壮烈?” 呼延晏咬着牙,并不言语。 苻坚道:“司空是匈奴贵族,我是氐族贵族,身份上并无差别。” “我们当初奋起而战,却是为何?晋司马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 “他们把我们当牲畜,当猪狗牛羊,让我们交更多的税,服更多的徭役,甚至抓我们的族人去当佃农、苦工、女奴,把我们当成货物一样买卖。” “我们贵族虽然获得了各种头衔,什么酋长、族长,但没有任何权利,一个汉人小官都可以指着鼻子辱骂我们。” “他们分裂我们,让我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各种政策欺压,没有给我们活路啊。” “于是我们不堪忍受了,我们打,我们战斗,我们到了今天——我们也成了当年的晋司马朝廷了!” “刘曜之行事,与当初司马氏何异!” 呼延晏低下了头,身体都在颤抖。 苻坚仰起头,郑重道:“司空,你当年率军两万七千人,攻打洛阳,与司马氏连战十二场,场场大胜,最终攻破洛阳,生擒晋怀帝司马炽,那是何等壮烈。” “如今洛阳就在跟前,洛阳周遭的一切就在跟前。” “你可曾看到啊,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城毁人亡,中原大地,已残破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比当初司马怀之时,更加腐烂。” “你当初攻进洛阳时,想到今天了吗?” 呼延晏闭上了眼睛,叹息道:“天数如此,凡人奈何。” 苻坚大声道:“人定胜天!我不相信我们一起努力!创造不出一个和平盛世来!” “司空,降了吧,我向你保证,你会得到充分的尊重,你的地位绝不比如今低。” “同时,我还向你保证,这片土地一定会变得更好。” “我以我的民族发誓,我以我的尊严发誓。” 说到这里,他深深鞠躬而下。 呼延晏长长叹息:“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作出决定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鱼饵 十一月初六,苻雄率领两万大军,直攻洛阳。 刘曜四万大军镇守洛阳及周边三县,轻易便抵挡住了苻雄的猛攻。 坚壁清野,苻雄没了补给,打得愈发急躁,在两天之内组织了五次进攻,皆被打退,最终选择撤军。 因此,洛阳城内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庆功宴。 宴席之中,刘曜站在高台上,可谓意气风发:“他们以为他们一定能赢,殊不知朕四万大军组成的防御阵型,宛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我们非但守住了洛阳,还将反攻出去,收复我们的国土,杀光那群不知死活的杂碎。” 说话的同时,下方人头攒动,一个个士兵提着刀冲了进来。 没有别的话语,没有冲锋的口号,只是见人就砍,不分男女,不管身份。 这一幕顿时引起了惊慌,有人高呼,有人怒吼。 刘曜则是变色道:“谁让你们进来的!住手!给朕住手!拦住他们!” 万众瞩目的帝王,发出了咆哮,但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一个个士兵,只顾着砍人,砍得整个广场哀嚎遍地、血流成河。 有人朝外逃,逃出府门,却发现外边已经挤满了士兵,这里已经被彻底包围。 刘曜呆呆看着这一幕,认出了这是呼延晏的大营,于是连忙朝呼延晏看去,惊吼道:“司空!你我…多年并肩作战,何故如此啊!” 呼延晏轻声道:“陛下,降了吧。” 刘曜大吼道:“为何叛变!为何!” 呼延晏道:“我求一条生路。” 刘曜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生路?他们能打得进来?就凭苻雄两万人,打得进来?” “他们补给都要吃空了,他们只能撤军了,我们已经赢了。” 呼延晏道:“还有西凉、成国、晋国、铁弗。” 刘曜死死掐住他,声音都变得哽咽:“他们不会出力的,他们只是趁乱捞利益,不会拿自己的兵来帮苻雄打我们的,你糊涂了啊。” “看似是天下分食我汉国,事实上我们的对手只有赵国啊。” “只要再坚持半个月,苻雄必然全员撤军,其他国家也赚得盆满钵满,也会撤军的。” “你当官这么久,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呼延晏的表情很平静,他缓缓拨开了刘曜的手,平静道:“我是为百姓求一条生路。” 刘曜一下子就呆住了。 呼延晏道:“再不结束这一场战争,苻雄就会把百姓吃干抹净,甚至可能杀人吃肉。” “其他国家也会更疯狂搜刮百姓,抓男人为奴,抓女人为妓,这片土地就彻底烂掉了。” “陛下,你是否该为自己的子民,谋一条活路呢?” 刘曜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也算理由?你呼延晏什么时候成了心系百姓的好官了!你自己家中就养了三十多个女奴!” 呼延晏点头道:“我的确不算心系百姓的好官,贵族的一切糜烂,我都有。” “我渴望权力与富贵,我享受高人一等的奢靡生活,但我不想做一个毁灭者。” “就如同牧羊人,有时会杀羊吃肉,有时会打羊取乐,但却不会任凭瘟疫在羊群蔓延,不会允许每一只羊都活不下去。” “否则,我又靠谁来获取优越?” 刘曜喃喃道:“你认为,朕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呼延晏道:“每一个平民,都比我低贱,成百上千的平民加起来,也比我低贱。” “但…如果是所有的平民,我就必须要考虑他们的死活了。” “汉国内部之腐化,政权结构之扭曲,统治之溃烂,已经成了这片土地的瘟疫了,该祛除了。” 刘曜指着天空,怒吼道:“如果没有朕!这片土地早就烂掉了!是朕给了这里秩序,是…” 呼延晏打断道:“没有你,其他人也会建立秩序,陛下,醒醒吧,皇帝当久了,难道真的把你脑子当糊涂了?” “我麾下八千人已经归降苻雄,城门都打开了,现在苻雄的兵去而复返,已经杀进城里了。” “你该面对你自己的命运了。” 话音落下,四个人冲了过来,架住了刘曜。 刘曜大吼道:“叛徒!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苻雄早晚会杀了你!早晚!” 呼延晏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他很清楚,至少这一刻,他不后悔。 …… “洛阳城破!洛阳城破!” 谢秋瞳快步走进小院,语速极快:“呼延晏兵变,生擒刘曜,打开了洛阳城门。” “苻雄杀了进去,与呼延晏里应外合,直接把洛阳城剩下的一万多守军杀溃了。” “太子刘熙带着四千精锐从西城门逃了出去,现在正往西北方向逃亡。” “其余三县将领,在呼延晏的劝说下,在大势所趋之下,全部投降。” “一切尘埃落定,苻雄获得降兵将近三万,虽然暂时不可用,但实力大涨,已经有了开国立朝的基础。” 唐禹也站了起来,眯眼道:“三万降兵要有人看着,地盘要有人占着,鱼饵已经备好,窝已经打熟,我就不信鱼不上钩!” 谢秋瞳笑道:“幽州的消息也到了,冉闵率领六千大军,大败慕容鲜卑。” 唐禹道:“一切条件都成熟了,就等石虎上钩了。” 谢秋瞳道:“他会上钩吗?” 唐禹忍不住笑道:“相当于一个绝世美女已经脱光躺好了,他石虎会忍住不上?除非他不是男人。” “三万降兵,广阔的土地,对于一个君主来说,可比绝世美女更有吸引力。” 谢秋瞳点了点头,随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谁教你这么举例的,故意在我面前说荤话,想降低我的防备,逐步把我骗上床?” 唐禹大惊:“老夫老妻的,你怎可如此污蔑我。” 谢秋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这段时间你自己有多少花花肠子,心里没数?” “一会儿说天气太冷了,要在卧室里谈事,一会儿说天色太晚,让我就在这里住下。” “动不动就要拉我的手,后来拉手不满意,想抱着聊天。” “给你抱了也就罢了,手还不老实,我真不明白,隔着这么厚的棉袄,你能摸到什么。” 饶是唐禹脸皮厚,也被说得有些尴尬,搓着手道:“确实什么都没摸到,这炉火旺盛,要不你把棉袄脱了?” 谢秋瞳笑道:“行啊,我全脱光都行,但你别回广汉郡了,跟我回广陵郡。” “反正都是‘姓广’,没什么差别对么。” 唐禹不敢说话了,唯有赔笑道:“那哪儿行呢,咱们都说好了,你主东,我主西,咱们一起往前走,东西两开花。” 谢秋瞳道:“那就是不愿意咯,你都不愿意跟我,凭什么要求我给你占便宜,我谢秋瞳像是肯吃亏的人么?” 唐禹挠了挠下巴,无奈道:“小莲和王妹妹都不在,你又不让占便宜,我在这里无聊得很,都快憋死了。” 谢秋瞳似笑非笑:“聂师兄不是在吗?” 旁边的聂庆正吃着烧饼,闻言愣了一下,连忙后退。 唐禹翻了个白眼,道:“真要和聂师兄发生点什么,你又不高兴了。” 谢秋瞳耸了耸肩,却是不敢嘴硬。 万一真有点什么,她确实接受不了。 于是她只能哼道:“废什么话,赶紧想计划,石虎可能要动了。” “如果灭了石虎,我就…给你尝尝甜头。” 唐禹忍不住笑道:“在谢家的时候,你也总说要给我奖励。” 谢秋瞳傲然道:“我食言过?当晚在藏书楼,初吻都给你了还要怎样。” 唐禹闻言愣住,随即大笑出声。 他拍着胸脯道:“这句话听着爽,石虎嘛,我已经给他准备好墓碑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决心 “赢了!竟然赢了!呼延晏投降了!” 石虎一拍桌子,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狂笑道:“好啊!好!龙骧将军不愧是朕最看重的武将!竟然有本事让呼延晏投降!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现在三万降兵,连各层军官都集体投降,建制都是完整的,这简直发大财了啊。” “老子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下方的武将说道:“陛下,三万降兵皆是跟随呼延晏投降的,我们要稳住他们,是目前最紧要的,毕竟龙骧将军那边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稳住这些降兵,就无法去占领更多的地盘,如果选择去占领更多的地盘,又怕这些降兵聚在一起,形成割据势力,徒增变数。” “龙骧将军在请求增援啊。” 石虎当即吼道:“当然要增援!那群降兵,必须要更多的人去缴了他们的械,重新编排,各级军官将领要妥善安置,分化处理。” “这吃到嘴里的肉,怎么嚼碎吞进去,确实是件大事。” “况且,晋国、成国、西凉、铁弗那群王八蛋,还在忙着和老子抢地盘,老子打下来的天下,能给他们抢了去吗?” “朕要派出全部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整合编排降兵,形成战斗力。” “三万降兵啊,再加上龙骧将军的一万多人,再加上朕派出去的三万人,将近八万的战力,足够把所有人撵出汉国…不…那已是我赵国的领土了!” 此话一出,诸多文臣全部站了出来。 “陛下不可,我赵国最后的三万精锐,是要拱卫襄国的,是要保护皇宫的,决不能派出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一切以根基为重,看自己的肚子行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能被撑死啊。” “派出一万即可。” “不行,一个都不能派出去,幽州还在打仗,那边的形势也严峻啊。” 石虎直接一脚踢翻案几,大怒道:“你们这群腐儒!天天就知道说这种难听的话!败坏老子兴致!” 他吼归吼,但心里也清楚,这群文臣所言不假,的确不能贸然出兵。 深思良久,石虎最终叹息道:“派出一万大军,支援苻雄,虽然这样整改降兵的速度会慢一些,失去的土地会很多,但…毕竟咱们内部安全了。” 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侍卫急匆匆跑进来,大声道:“陛下!幽州急报!” 难道出事了! 石虎连忙道:“念!” 侍卫喊道:“冉闵将军带领六千将士,连续八次对燕国大军发起冲锋,鏖战两日,燕国大军溃不成军,已经逃回燕国了。” 安静。 整个朝堂都安静了。 石虎愣在原地,喃喃道:“快,把朕的龙案放回来。” 两个宫人不明所以,连忙照做。 然后石虎猛然一脚踢翻龙案,大吼道:“彩!” 随着这一声大吼,四下群臣才惊喜起来,纷纷说着“天佑陛下”、“天佑大赵”等话,一时间整个朝堂都沸腾了。 石虎放声大笑:“慕容皝机关算尽,想趁我赵国西线作战难以抽身,入侵幽州,却没想到被打得溃不成军,真是太痛快了。” “我石虎天命在身,大赵国运鼎盛,其实那些宵小之辈可以觊觎的。” “来人!来人!立刻拟旨!派出两万大军支援苻雄,尽快完成降兵整顿,朕要一口吃下汉国。” 有文臣站了出来,连忙道:“陛下,不可啊,此刻…” 石虎正是兴奋之时,直接打断道:“此刻你要是再敢扫兴,朕就把你蒸熟,剔骨刮肉。” “一群老东西,一直劝老子收手,净说些丧气话,之前老子就看你们很不爽了。” “现在幽州大胜,晋国能动的兵又几乎全在长安,老子怎么不能动中枢之兵了?” “三万大军,又不是全出去了,这不是还剩了一万吗!” “你们是不是真当老子糊涂了?全部闭嘴,谁敢劝,砍脑袋!”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纷纷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石虎一眼。 …… “必动,石虎必动。” 营帐之中只有冉闵一人,正是夜晚,没有灯,他的身影似乎融入了黑暗。 只听见他喃喃自语的声音:“他个性暴戾,想法激进,按照脾气来说,早该出兵支援苻雄了。” “但他毕竟是聪明人,理智约束着他的脾气。” “可如今…洛阳城破,呼延晏投降,再加上幽州大捷,接连的好消息,会无限放大他的自信与激进,他一定会出兵。” “但他不会昏聩到精锐进出的地步,他至少会给自己留一万精锐。” “而我真正能控制的兵,只有五千人。” “五千打一万,有胜算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清楚自己这五千心腹,如果能发动奇袭,如果提前布局,是能成大事的。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小心翼翼,越要精密计划,否则一旦走了棋,那就什么都搭进去了。 真的要造反吗? 真的要发动政变吗? 事到临头,冉闵反而犹豫了。 这种天大的事,不可能不犹豫,即使是他这样善于下决定的人,都不得不思考后果。 而真正的人雄,就是能在面临巨大考验的时候,敢于向前迈步,做出积极的决定。 “皇位就在眼前,只差一步。” “我必须考虑,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黑暗中,他的眼眸是明亮的。 他的声音从营帐中传来:“来人,让参将过来一趟。” 片刻之后,参将走进了营帐,发现没有灯,愣了一下,疑惑道:“将军?” 冉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六千大军之中,有一千是从中枢部队调来的兵。” “你瞧瞧唤醒我们两个营,趁着夜色,趁着熟睡,把那一千人…全部杀了。” 参将身体当即一颤,他是冉闵培养出来的,他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他只是低声道:“将军,那些也是…也是和我们并肩作战过的啊,是否可以尝试…尝试让他们投降,让他们跟我们?” 冉闵坚决道:“不敢保证他们齐心,事情一旦泄露,就全完了。” “杀!一个不留!” 于是,在这一场大胜仗之后,士兵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一场残酷的屠杀在黑夜之中开始了。 惨叫之声惊破了黑夜,旷野之上浸透了鲜血。 烈火焚烧,光芒撕裂了黑暗,有数十骑趁乱逃了出去。 石虎的骑兵在月下追逐,将其全部斩杀。 一千将士,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阴谋上。 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手下士兵的迷茫。 冉闵大声道:“我们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们要…屠龙!” 第三百九十八章 矫情 “我师妹那样的人,竟然你会喜欢?” “我真不是对她有偏见,我只是按照事实说话。” 聂庆一边和唐禹下着象棋,一边说道:“身为一个女人,总要有出彩的地方吧?” “论温柔,她根本一点都没有,整天摆着个臭脸,像谁欠她钱似的。” “论风情,她既不会撒娇,又不会说情话,甚至连穿着打扮都很不讲究,要么就是白衣素服,要么就是她那件银色的破盔甲。” “论善解人意,嘿,她倒是挺懂人心的,但她懂了之后,不是安慰你,不是想办法让你舒服,而是讽刺你、拆穿你、挖苦你,甚至是鄙视你。” 说到这里,他摇头道:“她除了身体之外,有哪一点像女人了?我说句不客气的话,男人都比她好多了,至少男人有时候还会像个小孩一样天真可爱呢。” 唐禹的手有些僵硬了,他吞了吞口水,道:“聂师兄,你的感情遭遇,其实我挺同情的,但你千万别学老家那一套啊,我很怕的。” 聂庆哈哈大笑道:“胡说什么呢,我只是佩服你,连小师妹那种女人都敢惹,你真是个爷们儿。” 唐禹道:“那有什么,你不是也敢惹么,你惹得还比我狠呢。” 聂庆摆手道:“这话说的,那个姑娘去了之后,我就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我怎么会招惹小师妹呢。” 唐禹耸了耸肩,道:“至少你敢当着她的面,把她所有的缺点都说出来啊,你很勇哦。” 聂庆愣住,猛然回头,却发现谢秋瞳站在门口,已经不知道听了多久了。 他双腿一软,差点没吓得跪在地上,声音都哽咽了:“小师妹…师兄不是有意的,师兄错了。” 谢秋瞳道:“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你要死了。” 聂庆闻言,瞬间大笑道:“哈哈哈哈!怎么样!师兄演技如何!” 谢秋瞳看着他不说话。 聂庆道:“一个师兄半个爹啊,我为你的婚事是操碎了心,我故意在唐禹面前说你的不好,他但凡敢附和一句,师兄就绝不会把你交给他。” “但他没有附和,经受住了考验,师兄也就放心了。” “师妹,你会明白师兄的良苦用心的吧。” 谢秋瞳道:“你说得其实都对,我的确是那样的女人。” 聂庆都快哭了,拱手道:“师妹…” 谢秋瞳继续道:“谁都比我好,王徽,喜儿,乃至小莲小荷。” “但她们都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聂庆疑惑道:“王徽还不好啊?师妹你要求这么高吗?” 谢秋瞳道:“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已经被她深爱的人抛弃,被土匪害了,撒手人寰很多年了。” 聂庆只觉心脏被刺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无尽的苦涩。 他没有愤怒,只有无边无尽的悲哀,低着头,像是死了一样,默默离开了。 唐禹无奈道:“唉,聂师兄就是喜欢说胡话,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么?何苦这么伤他。” 谢秋瞳缓缓道:“第一,我以前也是这样对他说话的,他早已习惯了,甚至他有点享受这种挖苦,因为痛苦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第二,我向来不是吃亏的人,他说我坏话,我当然要用最狠的方式反驳。” “第三…你没有附和,却也没有否定,你为什么不否定?为什么让他一直那样说我?” 唐禹愣住,坏了,他只是习惯了听聂庆说一些絮絮叨叨的沙比话,当个乐子而已,没想到现在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他故作镇定,淡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这些诽谤。” 谢秋瞳道:“嗯,我确实不在乎,但你怎么能不在乎?” “别人当着你的面,如此贬低、谩骂、攻讦你的女人,你怎么能就这么听着?” “你要么是认同他,要么是不在乎我。” 唐禹一下子跳了起来,当即怒吼道:“姓聂的你站出来!决斗!” 谢秋瞳深深看了唐禹一眼,道:“别装了,你认同他,你也认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唐禹苦笑道:“我没有。” 谢秋瞳道:“但我就是那样的人。” 天老爷,我到底该怎么接话啊。 饶是唐禹自诩聪明机智,此刻也彻底慌了。 他只有用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一套,快步来到谢秋瞳身边,一把抱住她:“你刚刚说你是我的女人,我听见了。” 谢秋瞳挣扎着:“不要转移话题。” 唐禹低声道:“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打他几个耳光。” 谢秋瞳道:“那也掩盖不了你这次认同他。” 唐禹道:“秋瞳…我只是…” “别叫我秋瞳,没必要那么亲热。” “就要亲热,瞳瞳…瞳宝贝…瞳心肝…” 谢秋瞳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急忙吼道:“别喊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冷静理智的人,总是怕矫情,尤其怕这种亲昵的矫情。 唐禹瞬间看出了这一点,连忙道:“就要喊,我要全世界都知道我不是不在乎你!” 他跑出了院子,大喊道:“我在乎谢秋瞳,她是我的瞳瞳,我最好的宝贝!” 这一刻,谢秋瞳想死。 她顺手抄起几颗棋子跑出去,狠狠往他身上砸:“王八蛋快滚回来!滚回来啊!” 四周街坊邻居都看了过来,谢秋瞳面红耳赤,几乎无地自容。 她攥紧了拳头,最终咬牙道:“原谅你了。” “太好了。” 唐禹连忙搂住她,大步走回院子,笑容满面。 谢秋瞳冷笑道:“有意思吗,用这种对付小姑娘的办法对我。” 唐禹道:“你嘴上不喜欢,但似乎很享受啊。” 谢秋瞳气得都笑了起来:“享受?你当我是喜儿那个蠢材?这么肉麻又下流的话,你怎么说出口的?” “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起丢脸!” 唐禹还要再说,谢秋瞳就连忙打断:“闭嘴,说正事,石虎驻扎在襄国的兵动了,两万,正朝着洛阳而来,鱼儿上钩了。” 唐禹愣住,瞬间大喜道:“太好了!终于钓出来了!” “我们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做到了,接下来简单了。” “瞳瞳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啊,我太高兴了,来亲一个。” 他捧起谢秋瞳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谢秋瞳一把把他推开,擦了擦嘴上的口水,咬牙道:“别恶心我,别叫我瞳瞳,你到底烦不烦。” 唐禹咧嘴一笑,干脆把她抱了起来,在院子里跑着,带着她转圈圈。 “哎就是恶心你,就偏要叫瞳瞳,烦死你得了。” 谢秋瞳尖叫着,急忙道:“快放我下来!啊!我会摔倒的!” “唐禹我跟你没完!我已经被你转晕了!” “我要骟了你!臭不要脸!” 她想要打唐禹,但双手却紧紧抱着他,深怕自己被甩出去。 远处房顶上的聂庆看到这一幕,轻轻叹息道:“恭喜你,小师妹,你不那么冰冷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各退一步 内房,炉火正旺。 厚厚的棉袄挂在旁边,谢秋瞳穿着内衫,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 因为躺的角度偏低,以至于她胸前的肉都微微朝两侧漫溢,撑满了衣服,形成了极佳的弧度。 即使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和柔软的质感。 唐禹吞了吞口水,缓缓道:“在说正事之前,能不能先…” 谢秋瞳站起身来,直接就要去拿棉袄。 唐禹直接急了:“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谢秋瞳又舒舒服服躺了下来,静静看着唐禹。 “唉…” 唐禹叹了口气,只能看不能碰,心里干着急。 他唯有无奈道:“其实不必担心苻雄变卦,因为冉闵不傻。” “石虎最后的三万精锐,是太子石邃为将,这一次两万大军支援苻雄,也是石邃带队。” “如果冉闵政变过早,即使杀了石虎及赵国宗亲,他也会担心苻雄随时可以拥立石邃杀回赵国。” “因此,在没有得到石邃已死的确切情报之前,冉闵是不会发动政变的,他会一直在路上磨蹭着,等候我们这边的消息。” “所以苻雄是没得选的,他必须先动手,玩不了那么多花花肠子。” 谢秋瞳道:“我担心的是,他得到石邃的援助,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对三万降兵的整顿,实力暴涨之后,就直接翻脸了。” “那时候,我们这两万人是不可能跟他们死拼的。” 唐禹点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给苻雄整顿降兵的时间。” “我们要直接杀向洛阳。” 谢秋瞳顿时坐直身体,白色的内衫因激撞而颠簸颤抖。 她眯眼道:“你的意思是,夹击石邃?” 唐禹笑道:“跟你说话就是轻松,换了聂师兄,我要解释很久。” “是的,杀往洛阳,给苻雄压力。” “石邃达到,降兵不认他只认苻雄,我们又杀过去了,石邃只能选择先顶住我们,给苻雄争取整顿降兵的时间。” “而机会难得,苻雄也就顾不得降兵,只能从后面狠狠捅烂石邃。” “石邃死了,冉闵就动手了,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谢秋瞳先是一笑,随即皱眉道:“尘埃落定?到时候苻雄不帮我们打广汉郡呢?” 唐禹哼了一声,冷冷道:“他敢!事情到了那一步!他没得选!我有办法逼他出手!” 谢秋瞳沉默了片刻,直接站了起来,道:“信你,我们明天就出兵洛阳。” 唐禹急忙道:“穿衣服干什么啊,正事刚说完,我还没占到便宜呢。” 谢秋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大事在即,多国命变,你还有心情想女色,真是无耻。” 唐禹道:“分明是你说…我给出办法,就可以让我饱餐一顿的。” 谢秋瞳低头看了胸口一眼,再看向唐禹委屈急躁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我是你娘呢,还饱餐一顿,叫声娘来听听,我也许可…” “娘!” 唐禹豁出去了。 谢秋瞳愣住。 她呆呆地看着唐禹,然后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嘴里喃喃着:“真是疯了,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我早晚会疯。” “我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最好别说我们是夫妻,我丢不起那个人。” 唐禹大声道:“谢秋瞳,你玩不起是不是,想要食言。” 谢秋瞳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道:“怎样?你要对我发脾气吗?” 唐禹讪讪一笑,不敢多言。 谢秋瞳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而唐禹却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优哉游哉走了出去,躺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舒舒服服晒着太阳。 聂庆走了过来,咬牙道:“你看看你看看,小师妹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她在耍你耶。” 唐禹道:“你懂个屁,以前她倒是玩得起,那是因为她把我当成资源,资源要对等,所以她豁出去了。” “现在她把我当丈夫,当自己人,所以才会耍赖。” “聂师兄,你不觉得她刚刚很有女人味吗,哪个女人不耍赖呢?” 聂庆瞪大了眼,惊愕道:“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唐禹道:“当然啊,她笑容多了,发脾气的时候也多了,偶尔还会耍赖,还嗔骂我几句,这就意味着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控制情绪,保持冷静,而是自然而然的表现。” “她的确变了一些,变得更可爱了。” 聂庆吼道:“这是可爱吗?师弟,你好贱啊。” 唐禹坐了起来,摩拳擦掌道:“你妈的,你老挡着我的面说我家瞳瞳坏话,老子忍你很久了。” “来!今天不决一死战!誓不罢休!” 聂庆激动道:“来就来!决一死战!” 两人同时朝着凉亭走去。 聂庆眯着眼,神情凝肃,郑重道:“士角炮!” “噢终于不是当头炮开局了,聂师兄有进步啊。” 唐禹道:“飞象。” 聂庆道:“老子直接起横車。” “那我炮打马了…” “哎别…悔一步,我没注意…” …… 冬日的天晴,最适合小憩。 陶侃坐在椅子上,微微打着盹。 钱凤脸色很难看,拳头藏在袖中,咬牙道:“不可能,我们不会前进。” “洛阳有将近五万大军,苻雄的两万以及降兵三万,我们去就是送死,捞不到任何好处。” “广陵侯,我知道你和唐禹有所谓的计划,但你们只是出嘴皮子,风险还是我们在担。” “如果你是我,你会拿着自己的兵去冒险吗。” 陶侃睁开眼睛,缓缓道:“钱将军,莫要说这种内讧的话,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咱们摆在台面上来,大家脸上都好看。” 谢秋瞳道:“我们只有两万大军,苻雄不可能猜到我们会奇袭他们,只要我们够快,够果断,以最快的速度杀过去,打苻雄一个措手不及,那三万降兵见势不对,必然乱了。” “到时候,洛阳就是我们的了。” 钱凤摊手道:“人家是傻子吗?别说洛阳,就连这长安周边,都不知道藏了多少探子。” “我们有任何风吹草动,苻雄立刻就能知晓。” “况且就算你说得对,我们打散了苻雄,但我们损失肯定也会很大,根本守不住洛阳。” “那些只是镜花水月,是看得着摸不着的利益,广陵侯,咱们打仗总要务实吧?” “为了打而打,你到底是何居心?” 谢秋瞳淡淡道:“天子剑在手,我的话就是陛下的圣旨,打,责任我来担。” 钱凤道:“就算是事后陛下要砍我们头,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去进攻苻雄。” 谢秋瞳眯眼道:“钱将军归降大晋已经快一年了,莫非还不把自己当晋国臣子?” 钱凤气得直接跺脚:“别扣帽子!别扣帽子!我只是在说实话!” “谢秋瞳,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都玩死啊,我们到底哪里惹你了!” 谢秋瞳看向陶侃,道:“陶公也要抗旨吗?” 陶侃笑道:“哪里的话,老朽做了一辈子忠臣,又怎么会抗旨,只要广陵侯把陛下的圣旨拿出来即可。” 谢秋瞳沉默了。 她看向两人,沉声道:“那就各退一步吧。” “出兵杀向洛阳,但不打,靠近即可。” 钱凤瞪眼道:“万一对方早已埋伏好…” 谢秋瞳打断道:“刚刚还在说探子,你自己不会派出探子去查看吗。” “你们不想打,想保存实力,我尊重你们。” “但你们不尊重我的天子剑,不尊重我的命令,连戏都不肯演的话…” “那我可就直接回建康告状去了。” “实话告诉你们,石邃一旦到达,帮助苻雄完成了降兵整顿,到时候他们总共七万大军,可以轻易把我们赶出长安。” “到时候我们什么都拿不到,广汉郡也吃不下来,白白浪费了粮草,全是你们抗旨的锅!” 陶侃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好,各退一步,我们可以往东进攻,但绝不实质接触,绝不打。”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出发。” 谢秋瞳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她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笑意掩盖不住。 她早知道直接提出要求会被拒绝,干脆离谱一点让去打苻雄,这样各退一步,择中选择演戏,就达到目的了。 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了。 第四百章 别无选择 营帐之中,王猛指着地图,面色严肃。 他沉声道:“石邃带着两万大军支援我们,赵国内部几乎快空了,核心中枢部队只剩下一万禁军。” “以冉闵的个性和野心,他必然动手。” “只要他动手,石虎一旦死了,我们就可以宣布石邃继位,并控制石邃,挟天子以令诸侯。” “冉闵只有五千人,他撑不住多久,石邃没死,赵国的世家不可能跟他。” “到时候,我们便可利用石邃得到赵国,同时整合降兵,得到汉国。” “一家得两国,一战统一北方,可谓是千秋霸业也。” 苻雄闻言激动无比,攥着拳头道:“那石邃不同意呢?” 王猛冷笑道:“他敢不同意!一个欺软怕硬的太子!刀只要架在他脖子上,他就老实了。” “况且,一个享受荣华富贵的傀儡帝王,也总比直接去死要好很多。” “现在最要紧的是,还是尽快整顿降兵,这些将领都是看到刘曜被活捉,皇室逃了,才跟着呼延晏一起投降的。” “一旦情况不对,他们还是可能反水。” “只有先整顿好了,才能真正变成我们的力量。” 苻坚眉头紧皱,缓缓道:“可是…冉闵会不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并不打算提前动手?” 王猛道:“如果是那样,我们恐怕…只能尽量争取吃下汉国了。” 话音刚落,账外便有士兵喊道:“将军,有密信。” “进来!” 苻雄拿过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看向苻坚和王猛,咬牙道:“冉闵写的,就一行字。” 苻坚道:“什么字?” “刘曜不死,其麾下将士不亡,他就不动手。” 说完话,苻雄坐了下来,摇头叹息。 王猛道:“看来,只能利用完石邃之后,尽量吞下汉国了。” “关于广汉郡…” 苻雄直接插话道:“只要我们整顿好了降兵,还需要看她谢秋瞳的脸色?” “别忘了,杀了石邃之后,他麾下的将士也只有投降我们这一条路,因为那时候赵国已经被冉闵掌控了。” 王猛眼睛一亮,忽然道:“其实,整顿了降兵之后,我们的力量足够在汉国立足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杀石邃,让冉闵政变?” “我们甚至可以放石邃回去,并告诉石邃实情。” “到时候,冉闵必死,而我们手握五万大军,石虎也拿我们没办法。” “邻国是石虎,永远比是冉闵要好。” 苻雄当即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利用晋国与其他国家,已经攻破了洛阳,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们了,是时候过河拆桥了。” “他晋国两万大军,而且内部还不和,不可能守住长安。” “所以,唐禹的计划,的确不错,进行了一半了。” “但结果是,我们得到汉国,而其他人什么都得不到。” 苻坚沉思着,喃喃道:“但唐禹会犯这种错误吗…” 话音刚落,外边又有士兵喊道:“将军,又有信传来。” 苻雄站了起来,接过信,直接上边赫然写着:“石邃来了,晋国大军将立刻攻向洛阳,请龙骧将军与晋国大军一起,夹击石邃,灭了赵国最后的精锐力量。” “当然,你们可能有很多花花肠子,但…事实是,石邃到的第二天,我们就会到,他没机会帮你们整顿降兵了。” “你们唯一的应对方式,是让石邃挡住晋国大军,你们自己抓紧整顿。” “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告知石邃计划细节,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并与之联合,天下继续瓜分汉国,你们就算是五万大军,也只能看住洛阳及周边地区,损失巨大。” “当然,你们也可以杀回赵国,可是石邃没死,他只要振臂一呼,羯族人的贵族会站在他那边,那些世家也不敢明确跟你们。” “而且…呼延晏会跟你回赵国吗?” “我认为,我有把握说服他,让晋国大军帮他更进一步。” “记住了,苻雄,我唐禹的计划是扶持你做皇帝,但你敢不听话玩花样,我也可以有另外的计划,支持呼延晏做皇帝。” “那时候,就算是整改之后的三万降兵,也恐怕不是你的了。” “乖乖配合我,你是皇帝。” “不听话,想捞更多,我将让你死。” “十一月二十,晋国大晋会席卷而来,与你一同灭了石邃。” “你别无选择。” 仔仔细细把信看了好几遍,苻雄捂着心口道:“这、这还是人吗!” 苻坚和王猛拿着信一起看了起来。 最终,两人也沉默了。 苻雄道:“他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啊。” 王猛深深吸了口气,无奈道:“将军,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政客,而是当世最伟大的战略家…” “他不是猜到了我们在想什么,而是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进去了。” “我们必须要走灭石邃这一步棋了,灭了石邃,完成了降兵整顿,就称帝吧。” “晋军的粮草可能快坚持不住了,我们到时候尽量拖延,他们也就走了。” “我们只能在广汉郡这件事上做文章,让唐禹吃点亏了。” 苻坚道:“你能想到,他也能想到。” 王猛点头道:“所以,先跟着他的计划走,之后再考虑。” 苻雄叹了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两日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九,苻雄迎来了石邃的援军。 看到三万降兵,石邃自然是高兴无比,以太子的身份带来了圣旨,把苻雄好一顿夸,并且承诺回国直接封郡公。 苻雄也只能说道:“太子殿下,局势还比较焦灼,晋国欺人太甚,两万大军已经几乎要攻打过来了啊。” “他们明日就要到达了。” 石邃微微一愣,惊愕道:“来干什么?为我们祝贺?还是送死啊!” “区区两万人算什么,我们这里有足足七万人。” 苻雄叹了口气,低声道:“殿下,这三万降兵没有那么忠臣,都是老将带老兵,随时可能反水的。” “我两万大军根本不能动,得时刻盯着,尽快完成整顿改组。” “晋军来势汹汹,太子殿下带领两万大军,也未必挡得住啊。” 石邃直接一掀眉,大声道:“我带领的是咱们赵国最精锐的战士,两万对两万,我会挡不住晋军,看不起谁呢!” “将军,你且专心整顿降兵,尽快收服他们。” “明日,本太子亲自带兵,帮你挡住晋国大军。” 苻雄当即大喜道:“有殿下此话,微臣便不担心了,只要能挡住晋军半个月,我就能完成降兵整顿。” 石邃冷笑道:“你应该担心的是,晋军能不能坚持半个月。” “或许,老子一天就给他们灭了。” 一旁的王猛闭上了眼,在心中喃喃道:“鱼儿咬勾了,要结束了。” 而此刻,距离洛阳六十里外的营帐内,谢秋瞳轻轻笑着,把苻雄的回信递给唐禹,道:“鱼儿咬勾了,要结束了。” 唐禹轻轻道:“计划刚到一半呢。” 第四百零一章 显怒 “只有二十里了。” 营帐之中,钱凤的声音都在颤抖:“再不后撤,石邃两万大军就要杀上来了,广陵侯,你不会真的要我们去跟他拼命吧?” 陶侃轻笑道:“钱将军稍安勿躁,广陵侯不会做这种失去理智的事,对吗?” 谢秋瞳眉头紧皱,声音凝肃:“看似相隔二十里,但双方的探子已经在交锋了。” “我们派出了两百个骑兵探子,不断朝对方渗透,对方也有应对,不断在猎杀和反渗透,都渴望进一步掌握对方的情报,或阻止对方掌握情报。” “两位不必担心,是我不会让你们带着大军去冲杀的,毕竟你们也不是吃亏的主。” “我们现在要等,等苻雄对石邃出手。” “倘若苻雄出手了,我们便要找准时机,全军倾轧而上,彻底击溃石邃大军的士气。” 钱凤愣住了。 他看着谢秋瞳,喃喃道:“意思是,还是要打?” 谢秋瞳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沉声道:“钱凤,你害怕损失,我理解你。” “但你无论如何不能忘了,你已经是大晋的臣子了,石邃是敌国的太子,关乎着是否能灭掉石虎,这种时候你都不出手,那你就是真正的反叛了。” “我不会让你们去拼,去送死,但该有的机会,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必须做。” “这是你证明立场的好时机。” 陶侃笑道:“为了陛下和大晋,我们什么都愿意做,但有什么好处吗?这难道不是在帮苻雄打天下?” 谢秋瞳沉声道:“苻雄也会帮我们打汉中郡。” 陶侃道:“这可未必,他们底气足了之后,很可能过河拆桥。” 谢秋瞳道:“我们自然有把握让他出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就算暂且抛开汉中郡不谈,灭石邃石虎,灭赵国朝廷,也是我们该做的。” “这些年来,我们北方一直遭到赵国侵扰,是该复仇的时候了。” 陶侃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声音郑重:“那我们也只会在石邃即将溃败的时候出手,保证自己不陷入被动。” 谢秋瞳眯着眼,轻笑道:“你以为这一点我们都想不到吗,实话告诉你们,唐禹已经在去洛阳的路上了。” …… “峡谷,这是一个峡谷,但不算严谨。” 王猛指着地图道:“两侧是山林,中间是官道,崖壁陡峭,人要爬上去并不容易。” “石邃一旦和晋军打起来,就很难原地掉头,我们便可以从后面杀过去,将他们一举击溃。” “但我的意见是,一旦晋军和石邃打起来,我们不出手,先拖着,先让石邃和晋军打,互相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手。” “能极大消耗晋国的力量,迫使他们退出之后的角逐,对我们是显然有利的。” 苻雄冷笑道:“如果能让他们两败俱伤,我们一举收拾掉,那才是更好呢。” 王猛无奈摇头道:“依照目前晋军的表现来看,他们不会这么愚蠢,我们能尽量拖延消耗,就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话音刚落,帐外的士兵便通报道:“将军,有两个人前来拜访,自称是王先生的朋友,说姓唐。” 帐中三人直接愣住了。 苻雄腾地站了起来,瞪眼道:“他唐禹疯了,敢孤身进我大营,直接抓了,快抓起来。” 王猛张了张嘴,连忙看向苻坚。 苻坚正色道:“父亲,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我们目前是盟友,如此办事,将来何以取信于人?” 苻雄道:“先抓起来,才能掌握主动权,此时犹疑不得,谁也不许劝,抓起来。” 片刻之后,聂庆和唐禹便被五花大绑,抓到了营帐之中。 但两人似乎并不慌张,中年胡子丑男人似乎在打瞌睡,而唐禹还面带笑容。 苻雄眯着眼,缓缓道:“唐禹啊唐禹,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孤身闯我大营的?” “你们年轻人难道真以为,这个世界是讲道理、讲规则的?我现在随时可能杀了你,你什么计策会有用?” 唐禹轻轻道:“我的命很值钱吗?比成就霸业还值钱?” 苻雄皱起了眉头。 唐禹道:“你别忘了,你还没有整顿降兵呢。” “现在你杀我,呼延晏会怎么想?他还会信任你吗?” 苻雄脸色变幻,咧嘴笑道:“他甚至都不知道你…” 唐禹道:“来之前我先见了他。” 苻雄顿时沉默了。 唐禹继续道:“另外,王猛还在这儿呢,我和他还是有点交情的,至少我真诚放他走了。” “杀了我,他怎么看你?他还会服你吗?” “杀我,你获得不了任何利益,反而会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苻坚直接沉声道:“别说了,来人,给唐郡公松绑。” “不必。” 聂庆忽然一笑,内力迸发,震断了绳索。 同时他信手一挥,又给唐禹松了绑。 两人像是变戏法似的,悠闲地站在了营帐内。 唐禹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轻轻道:“要杀我其实不太容易,如果你们真的动了杀心,先死的一定是你们。” “好了,不说废话,我来这里是催促你们进攻的,别玩拖延时间那一套了。” “你们不出手,晋军就不会出手,我们也不会任由你们这样拖下去。” 苻雄沉声道:“进不进攻,是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操心吧。” 唐禹眯眼看向他,声音变得冰冷起来:“看来,我是给你们太多好脸色了,以至于你们只记得我如今是广汉郡公,是所谓的谋划者,而忘记了…我也曾是一个将军,一个弑君者。” 他指着苻雄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今日有开朝立国的造化,是我给的。我能给你,也能给其他人。” “你信不信只要我几句话,呼延晏就立刻会号召三万将士独立出去,参与天下角逐?” “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可以让晋军离开,不再管你的烂摊子,把你的阴谋捅到石虎那里去?” “到时候天下之大,也没有你苻雄的容身之地。” 苻雄一把拍开他的手,大怒道:“你都不一定能走出我的军营,还敢在我面前…啊!啊!” 他话还没说完,右手便直接被一剑砍了下来。 鲜血如注,惨叫不止。 外边的亲卫瞬间冲了进来。 聂庆提着明晃晃的剑,架在苻雄的脖子上,轻轻道:“好家伙,我这个穷乡僻壤出身的土狗,竟然有机会和龙骧将军以命换命,真是荣幸啊。” 唐禹站在原地,平静道:“苻雄,不想掉脑袋的话,就叫你的人出去。” 苻雄痛得满脸扭曲,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都滚出去!” 苻坚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衣服,把苻雄断掉的手腕包了起来,强行止血。 如果拖下去,命都保不住。 苻雄脸色惨白,喃喃道:“杀!杀了他们!跟他们拼了!” 王猛忍不住吼道:“将军!认清现实吧!我们本有很好的局面!能控制的地方我们去控制!能捞的利益我们去捞!这不是赌气的事啊!” 唐禹看向苻坚,声音温和:“他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也即将是一个国家的开创者和帝王,但他却总看不清形势,总自认为身份高贵,说一些赌气的话,办一些幼稚的事。” “正如我此前所说,他老了,他没有一点帝王的风度与格局。” “但你有,你虽然年轻,但很早熟,心中对这个世界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 “现在你的父亲重伤了,该你站出来做主了。” 苻坚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送你出去行不行?父亲的伤撑不住,需要立刻上药。” 唐禹摇头道:“他已经不理智了,他为了复仇甚至可能会放弃你,你未必能把我送出去,带上他一起吧。” 苻坚当即大声道:“来人,背着我父亲,跟我一起送唐郡公出营。” 他没有犹豫,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带着唐禹大步朝外走。 一直把唐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看着两人骑上了马,苻坚才沉声道:“唐禹,我们会发动进攻,在我回营的那一刻。” “请你找准时机配合,尽快诛杀石邃,把事情执行起来。” 他的言语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丝感慨:“你说的没错,我的父亲的确老了,事情一旦确定就该尽快执行的,他拖了太久,为了蝇头小利,忘了迟则生变的道理。” 唐禹瞥了他一眼,道:“等你的好消息。” 第四百零二章 石邃 “刚刚好他妈危险,差点就把命搭进去了。” 聂庆捂着心口,满头大汗道:“以后尽量别搞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事,万一控制不住,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唐禹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拖不得了,冉闵那边在路上耽误够久了,再耽误下去,石虎就要怀疑了。” “晋军这边的粮草已经快吃空了,再不掉头,苻雄能拉扯着把晋军吃掉。” “师父和慕容垂那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任由事情发展,苻雄起码还要拖好几天,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说到这里,唐禹苦笑道:“我是计划的提出者,自然要让计划尽快执行下去。” “其实苻坚也看出来了,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效率,要赶紧把事情办完。”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号角声,那沉闷、苍凉的声音,像是要唤醒沉睡的山河,震动古老的大地。 聂庆喃喃道:“好快的速度,苻坚出兵了。” 唐禹笑道:“这就是年轻人的精神,认准了就往前闯,终归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聂庆道:“话说,咱们不是没见呼延晏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不按对苻雄所说那样,想办法忽悠呼延晏,让他帮你打汉中郡,把苻雄、冉闵都坑死得了。” “这样的话,汉国、赵国都会继续乱下去,咱们将来也好谋取啊。” 唐禹摇头道:“我想过这个问题,但操作难度很大,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不如现在稳妥。” 聂庆咧嘴道:“师弟你算无遗策,我还不信难得住你和小师妹。” 唐禹只是看着前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他轻声道:“北方已经乱了很多年了,百姓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权,好歹喘口气,给这代人留条生路。” “不要过分担心未来的地缘政治格局,我们不怕任何挑战,我们敢于面对一切。” 聂庆大笑出声:“还是你会说漂亮话,但是不知道为啥,师兄信你。” ……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环视四周,声音激昂,石邃大声道:“两侧是高山,官道居于中间,此地宛如峡谷,正是两军冲锋决斗的最佳之选。”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畏惧,不能逃避,要敢于亮剑,敢于拼杀。” “对方只有两万人,而且属于不同阵营和势力,未必团结。” “只要碾压过去了,对方退缩了,我们就赢了。” 石邃分析着局势,愈发激动:“只要打退了晋军,我们就能吃下汉国的一切,因此这一战极为关键。” 身后有亲卫大声道:“太子殿下,大军已经杀来了。” 石邃笑道:“那就正好亮剑!跟他们一拼到底!” 亲卫道:“不是啊,大军在我们身后啊!” 石邃不禁嗤笑:“糊涂!晋军就在前方,探子已经摸清楚他们扎营的位置了,怎么会在后面。” 亲卫急得跺脚:“殿下!属下的意思是,后边有大军杀来了,是苻雄的兵。” 石邃面色顿时变了。 他骇然回头,震惊道:“糊涂!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整改降兵!怎么跑来支援我了!” “难道他认为我打仗经验有限,挡不住晋军?真是可笑。” “立刻传令,让他回去。” 亲卫都快哭了,大喊道:“殿下,他们对我们动手了啊,已经杀进我们阵型了。” 石邃如梦初醒,惊呼不已:“苻雄他竟然认错了吗?把我们当晋军了?” “这个人也是糊涂了,赶紧亮旗帜啊。” 亲卫愣住了,已经想不到什么办法解释了。 他只能吞了吞口水,喃喃道:“殿下,我们快被杀穿了。” 石邃吼道:“那快去解释啊,我们是自己人啊,难道任由他这样杀下去啊。” “哎呀你娘的,你真是蠢啊!” 说完话,石邃一件砍下了亲卫的头颅,大声道:“你这种蠢货,怎么能做老子的亲卫。” 但苻雄两万大军快速压来,一出手就是竭尽全力,石邃又迟迟没有下命令,以至于中枢军的抵抗几乎不见效,两刻钟就快被杀溃了。 直到此时,石邃才发现不对,喃喃道:“好像不是没认出来,而是真反水啊。” 石邃当即怒吼道:“快!反击!掉头杀回去!” 然而这狭窄的地形,石邃的弓箭手、盾牌手和其他重要战力,全部都集中在前方,哪里那么容易掉头。 局势愈发惨烈,后方的大军被杀得血流成河,军心动摇,已经有人不敢应战,朝着两侧山麓逃去,一定程度上出现了溃败。 而就在此时,远处战鼓声陡然响起,喊杀声惊天,大旗招展,晋军已然杀来。 “杀石邃!灭赵国!” 钱凤一马当先,大吼出声,两万大军齐齐压了上去。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杀完这些人,而是震慑对方,摧毁对方的军心。 被这样前后夹击,石邃的兵顿时就出现了骚乱,大喊之声不绝。 “苻雄叛国了!晋军杀来了!” “我们被包围了!要完蛋了!” 前后敌军又在大喊:“投降不杀!交出石邃就能活命!” 接踵而至的噩耗的打击下,石邃的中枢军出现了更大范围的溃逃,那些兵顾不得立场,顾不得一切,只想逃命。 因此,苻雄的兵杀得更狠更快,晋军也终于投入了战斗。 当夹击与屠杀变成事实,石邃的中枢军彻底溃败,所有人都忘了抵抗,只顾着逃命了。 一些有身份的将军,眼看逃不掉,便整队整营地朝苻雄或晋军投降。 双方都不追杀溃逃之兵,只认准石邃,因此逃兵更多,战斗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不许跑!不需要跑啊!” 石邃急得跳脚,但也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干脆脱下了盔甲,扔掉了所有身份令牌,穿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悄然混进逃兵之中,朝着山麓跑去。 “殿下!你跑了!我们就死定了啊!” 一个壮汉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一拳头直接给石邃干得头昏眼花。 一群人把石邃绑了起来,一边喊着,一边朝苻坚方向跑去,喊道:“石邃抓到了,饶命啊,我们投降。” 石邃气得发疯,但看到苻坚和王猛骑马而来,于是也喊道:“饶命啊,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我还有用。” 苻坚冷冷看着他,不言不语。 石邃颤声道:“我…我还有用,就算你们反叛了,也可以利用我去要挟父皇啊!”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饶我性命,我才二十多岁啊,我不想死。” 苻坚低头看着,看着石邃狼狈求饶的模样,叹息道:“朝廷之太子,一国之储君,面临困境,便成了这副模样。” “毫无气节,毫无底线,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希望,反叛是对的。” 说完话,他大手一挥,厉声道:“斩他头颅!送给晋军!” “不要!不要啊!” 石邃一下子软倒在地,浑身发抖,鼻涕眼泪全出来了,裤裆也湿了。 他凄厉喊道:“千万不要杀我,我给你们钱,我把什么都给你们,我…” 话还没说完,苻坚便跳下马来,一剑斩下他的头颅。 鲜血喷涌,苻坚攥紧了剑,一字一句道:“储君下跪,太子投降,何其无耻,真是脏了我的剑。” 第四百零三章 永兴 “把头颅装好,快马日夜兼程,给冉闵送去。” 谢秋瞳吩咐了一句,看向前方的战场,缓缓道:“不要打扫战场了,那些盔甲兵器我们可以不要,立刻撤兵,朝汉中郡方向出发。” 钱凤急了:“多好的盔甲啊,怎么能不要呢。” 谢秋瞳道:“蝇头小利,要来做什么,现在我们的粮草已经很危险了,再不走,等苻雄翻脸吗?” “立刻回到梁州边境,补给粮草,赶往汉中郡,那里才是一块肥肉,属于我们的肥肉。” 陶侃皱眉道:“苻雄不出兵,我们拿不下汉中郡。” 谢秋瞳道:“他会出兵的,最多比我们晚一两天。” “我保证的事,不会出差错,走吧。” 她骑上了马,直接朝南而去。 陶侃和钱凤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 他们不信谢秋瞳,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谢秋瞳似乎真的做到了她所承诺的一切。 只是这一切无关痛痒,汉中郡之战,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 如果汉中郡真的不需要巨大代价就能拿下,那…那唐禹的计划就真的实现了… 过于逆天啊! 陶侃的脸上满是担忧,而钱凤…表情就变得飘忽了。 …… “战场打扫已经完毕,盔甲超过一万副,兵器也超过一万件,灭杀六千余人,溃逃一万三千多人。” 说到这里,王猛笑道:“公子,我们完成了建朝立国最重要的一步,就算冉闵失败,石虎短时间内也没有力量报复我们,我们建朝立国已成必然。” 苻坚点了点头,看向卧床的苻雄,缓缓道:“父亲,刘曜可以杀了。” 苻雄面色苍白,咬牙道:“杀吧,留着也没用了。” 苻坚道:“我想派出全部骑兵,以及部分步兵,沿着战场两侧山路搜寻溃逃的残兵,将他们收揽至麾下。” “否则,他们出于饥饿,一定会成群聚集,残害百姓,抢夺粮食。” 苻雄吞了吞口水,有气无力道:“现在的重点是整顿降兵啊,不拿在手上,怎么放心。” 苻坚摇头道:“这里的百姓,已经是我们的子民了,岂能不管?” “而且,对方是不会容许我们立刻整顿降兵的,不会给我们时间的。” “他们最多给我们两三天时间,让我们在洛阳备足粮草。” 苻雄沉默了。 他艰难地坐了起来,看向自己年轻的儿子,问道:“为父…真的老了吗?” 苻坚沉默了片刻,才认真道:“父亲有父亲的经验和智慧,但如今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我们需要的是锐意进取和勇敢向前。” 苻雄满脸的苦涩,最终叹息道:“我受伤严重,你暂代龙骧将军之职,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事吧。” 苻坚直接跪了下来,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多谢父亲成全!” “景略。” 苻雄看向王猛,声音也有些颤抖:“犬子…还要请你多多照顾啊。” 王猛低下了头,郑重道:“属下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公子,成就大业,万死不辞。” 片刻之后,苻坚与王猛快步来到了关押刘曜的营帐中。 苻坚直接开门见山:“刘曜,你的儿子带着残兵逃到了安定郡,宣布继承了皇位,苟延残喘。” “石邃已经死了,石虎也命不久矣,你也该去了。” 刘曜表情痛苦,身体颤抖着,咬牙道:“杀我,杀石邃,还要杀石虎?你们胃口这么大,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 苻坚摇头道:“你不需要再知道这些了。” 刘曜看向苻坚,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离开长安时,埋藏了很多带不走的金银珠宝,那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放了我,我把那笔钱给你,你一定用得着。” 苻坚皱起了眉头,疑惑道:“你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要求饶?” 刘曜道:“好死不如烂活着,我愿意隐姓埋名,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苻坚深深吸了口气,骤然拔出了剑。 他的眼中透着愤怒,一字一句道:“你是帝王啊!你怎么能求饶!为什么你们这些做皇帝的,在位之时极尽奢靡、草菅人命、昏聩无道,临时之时还一点骨气都没有呢!” “我以前敬重你们,如今真是…真是觉得…你们确实老了,早该被淘汰了。” 刘曜看着他手中的剑,满脸惊恐,急忙道:“有!有有有!有格局!有骨气!” “你看我这么多年,也为汉国的百姓做了不少事啊,我虽然对他们不算太好,但我至少…至少让他们活下去了。” “若是没有我,这里更乱,更残酷。” “请你看在我为这片土地,多少做了点贡献的份上,饶我一命。” 苻坚看向王猛,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先生,你瞧啊,这就是皇帝,真贱!” 王猛叹息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刘渊何等英雄,南征北战建朝立国,上位之后用贤纳谏、恭俭勤劳,堪称君王典范。” “如今到了刘曜这一代,早已经是烂透了。” “他只是投对了胎,但他的人格是贱的。” 苻坚咧嘴笑了起来,他看着刘曜,眯眼道:“其实…我并非残暴之人,你若是有君王气节,但求一死,我甚至可能放了你,真让你做一次百姓。” “但你,还有石邃…你们这些君王、储君,都太让我失望了。” “你们这样的人,的确该死,的确该被清算。” 他缓缓抬起了剑,咬牙道:“为百姓做了不少事?你去看看外边的百姓吧!十室九空!快死绝了!” 话音落下,剑光闪过。 一颗人头落地,一个皇帝身亡。 苻坚喘着粗气,闭上了眼睛,心中反而陡生豪情。 他一把将剑插在地上,大声道:“今屠汉国之龙!即当改朝换代!” “这洛阳、长安等地,乃古之秦国疆土,我欲以‘秦’为号,一扫天下,一统乾坤。” “秦皇曰始皇,吾为天王也!” “大秦天王,当着前国帝王刘曜尸身之面,请皇天后土鉴证,必让这片土地永远兴盛下去!” 王猛一声长笑,跪在地上,大声道:“微臣,参见大秦天王!” “既然势必这片土地永远兴盛下去,那么…年号便命名‘永兴’吧!” 苻坚扶起了王猛,声音也变得沙哑:“先生,你我君臣,当勠力同心,实现‘永兴’之志。” “这一条路,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第四百零四章 忍辱 黑暗的夜,营帐中烛火摇曳。 颤抖粗糙的手,缓缓打开了木盒,一颗人头带着血污映入眼帘,微弱的光,照不亮他的表情。 冉闵张了张嘴,缓缓盖上了盒子,仰着头长长出了口气。 压力,如山一般的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这几天他不止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办错了事,杀那一千人杀得太早,导致自己没了退路。 他痛恨自己在关键时候犯了糊涂,把事情想得太过顺利。 但看到头颅这一刻,所有的压力全部都释放出去了,只剩下那前所未有的痛快,那所有积蓄的力量全部迸发的肆意。 “呃啊!啊!” 冉闵仰着头,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咧着嘴巴,脸颊都在颤抖。 最终,一切的情绪消弭,继而心中变得宁静,变得佛系。 他看向木盒,喃喃道:“你们早该有这一天了。” “一群草包,一群脑子发育不健全的低劣儿,竟然个个都是皇子,都是人上人。”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 “这个世界需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你们,什么才是大道。” 他快步走了出去,看着四周篝火缭绕,大声道:“整军!连夜出发!回襄国领赏!” 冉闵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一刻也不想等,一刻也不愿等。 他要亲手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也要改变整个民族的命运。 ……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龙城皇宫之中,慕容皝高高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 朝堂气氛肃杀,慕容儁痛骂道:“两万大军啊,被冉闵六千人打败了,而且一点悬念都没有,直接是惨败。” “我大燕国立国第一仗,非但没能打出国威,反而输得彻彻底底,令我们颜面扫地。” “你…你简直是罪该万死!” 慕容垂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表情很平静。 他早已料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绝不后悔。 慕容儁早已对他忌恨有加,此刻抓住把柄,怎么能不全力出击。 他大声道:“父皇,慕容垂指挥不力,应当为这次战败负全责。” “儿子建议,罢黜他安东将军、使持节、北冀州刺史等职位,打入天牢,详查战争事宜。” “毕竟…此前抢粮草一事,太过蹊跷,儿子怀疑他通敌卖国。” 慕容垂身体一颤,猛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慕容儁。 他的声音在颤抖:“二哥,你就算恨我,也不该把我往绝路逼吧,同为兄弟,何故骨肉相残。” 慕容儁冷冷道:“二哥不恨你,二哥只是太爱国了。” 梵星眸听不下去了,直接道:“你这小崽子心还挺毒的,打仗失利不过免职,你这个叛国通敌不就是把人往死里整?跟谁学的这一套?” 慕容儁正要反驳,发现是小姑,又硬生生憋住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怕这个小姑… 慕容皝沉声道:“够了,怎么总结失利,怎么担责,朕自有决断。” “慕容垂两万大军不敌六千,狼狈逃窜,辱我国威,害我将士。” “立即免去一切官职爵位,打入天牢,静待调查。” 慕容垂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满脸不解,这件事别人不清楚,但父亲至少是清楚的啊,这是为了大燕啊。 梵星眸直接变色道:“慕容皝你老糊涂了,他做没做错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嘛,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也就得了,还打入天牢,你疯了?” 慕容皝急得拍桌子:“小妹!这是朝堂!不是家里!你说话能不能…哎…退朝退朝!” 一众侍卫冲了上来,押着慕容垂,把他往外拖。 慕容垂看着朝堂上众人的阴笑,心中唯有遗憾。 他遗憾在于,这些渴望看他倒霉的人,不是因为战败的愿意,而是他们的嫉妒,他们心中坚持的内斗。 慕容垂清晰地感受到,慕容氏内部,几乎快要分裂了。 一路被拖到了天牢,被扔在了又臭又黏的草垛上。 这里黑暗,这里充满污秽,慕容垂毫不在乎,他只是痛心慕容氏内部的隐患。 片刻之后,梵星眸跑了进来。 她大声道:“好侄儿别怕,你小姑在,没人敢真的把你杀了。” “娘的,慕容皝真是老糊涂了,老娘现在就去骂他。” “实在不行,我打他一顿。”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了声音。 “胡闹什么!” 慕容皝连龙袍都没来得及换,皱着眉头走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慕容垂,叹了口气,再看向梵星眸。 他无奈道:“小妹,你最近愈发过分了,你怎么能在朝堂上骂我呢,当着百官群臣的面,你不给我留点台阶怎么行。” 梵星眸翻着白眼:“你欠骂,谁让你是非不分的,慕容垂是为了我们大燕,你还把他关进天牢。” 慕容皝道:“你懂什么,我现在把他关进来,是在保护他。” “政治不是武林,政治不讲究真相,不讲究是非对错,只讲究利益和制衡。” “你不给我台阶,灭的是君威,伤的是国体。” “你以为你武功高、地位高,你就可以肆无忌惮,谁也拿你没办法?” “对,的确没人能奈何你,但你伤害的是君王的尊严,到时候朝堂出了乱子,整个大燕国的百姓都要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 梵星眸被这一番话说迷糊了,瞪眼道:“哪有那么严重…” 慕容皝沉声道:“你伤我的尊严,灭我的威风,别人就会认为我软弱,万一有谁生出不臣之心,发生了乱子,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人。” “而慕容垂这件事,这是他的选择,他必须要承受这些苦,这也是在变相保护他和他的属下。” “这些复杂的政治问题,你不懂。” “你从小脑子就笨,就愚蠢,去研究你的武功好吗,别掺和朝堂了。” “到时候,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难道你心中无愧?” 本来听得好好的,但最后两句话,却差点没把梵星眸气死。 她大声道:“你!你又说我笨!你们从小就这样!就把我当傻子!” “你,慕容皝,我告诉你…你…呃伯仁是谁?他怎么就死了?” 慕容皝愣住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摆手道:“去去去,自己一边儿玩去,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噢…哈哈,那他…” 梵星眸指了指慕容垂。 慕容垂正色道:“小姑,我与父皇单独说几句话,您不用担心。” “好…好啊,你们父子谈…” 梵星眸笑着,缓步离开。 她往前走,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继而涌出的是难言的委屈。 她知道,自己咋咋呼呼的,懂的东西并不多,很多时候不知道深意。 可是…想帮忙有什么错?为慕容垂说几句话有什么错? 为什么总觉得我碍事,总觉得我在瞎掺和… 她心中委屈,却又找不到发泄的窗口,抬头看向远处,巍峨的雪山伫立,那里似乎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小徒弟,我真的就那么笨吗?可是你说…你说我是大器晚成啊。” “和他们待在一起好没意思,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心快乐。” 想到这里,梵星眸突然感觉不对。 她脸色变了,看了一眼四周,连忙朝山上跑去。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 如果说祝月曦的病…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次的堕落。 而她的病,就是时时刻刻长年累月的折磨。 她已经感受到,缠绕心口的布条,已经湿润了。 别人都以为她在掩盖本身的规模,事实上,每日每时每刻的分泌,让她必须包裹掩盖,否则衣服很快会打湿。 她害怕暴露自己的疾病,正如同祝月曦所说,她是一头羊,产奶的羊。 第四百零五章 孽物 “午时进城,陛下会率领百官群臣在城门迎接我们凯旋。” “许多百姓也会驻足围观,其中肯定也有陛下的探子,负责保护他的高手。” “会有士兵维持秩序,人数大概在两百到八百之间。” “剩下的一万中枢军,其中四千在皇宫,两千巡防城楼,另外四千在城北大营等待轮换。” “而我们正好是从北方城门进入,意思是,最多一刻钟,他们就会杀到。” 说到这里,冉闵目光森寒,凝声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但却已然足够。” 营帐内,十多个将官紧咬牙腮,紧张、激动或亢奋。 冉闵道:“就在石虎迎接我们凯旋的时候,听我命令动手。” “以最快的速度动手,控制石虎,控制百官群臣,然后立刻进城,以百官群臣及石虎之命,控制守城并将,关闭城门。” “紧接着,杀向皇宫,控制住禁军。” 众将对视一眼,沉重点头。 冉闵攥紧了拳头,咬牙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诸君与我一同拿下赵国,你们都是从龙之功。” “这一份荣光,我不会独享。” …… 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幽州这一场大胜,对于赵国来说,不可谓不重要。 自从去年谯郡大败,铩羽而归,石虎一直面临着巨大的信任危机。 国内的军阀、世家、贵族对他颇有微词,各种行为也不老实了起来。 对汉国作战,纯粹是为了转移矛盾。 苻雄越打越顺,但资源消耗巨大,又迟迟不能取得最终胜利,因此越陷越深。 幽州战事来了,石虎都几乎觉得自己快完了,谁知冉闵六千大胜两万,可谓是雪中送炭啊。 这一战,让石虎扬眉吐气,稳定住了朝局,心中快意得很。 所以他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还装扮了城楼,安排了声势浩大的仪式。 看到大军赶来,石虎不禁笑道:“看我赵国之军,气势何等雄壮,难怪能打胜仗。” 四周文武百官纷纷附和着,说什么陛下有领袖之功,什么全赖国运昌盛,陛下乃真龙天子。 这一顿奶,让石虎不禁飘飘然,心中暗暗想着太爽了,今晚杀两个女奴好好发泄一下。 “微臣参见陛下!幸不辱命!得胜而归!” 冉闵解下了佩刀,大步朝着石虎走来,跪在地上。 石虎激动不已,也罕见扮演了一下明君,快步上千,扶起冉闵,激动道:“将军神勇!护我河山!正该大赏!” 他扶着冉闵,却发现冉闵握住了他的双臂。 这小子,这么热情吗,看来他也很激动啊。 石虎笑道:“好了好了,快带朕慰问一下你的属下。” 冉闵看着他,不言不语。 石虎用力抽,却发现双臂像是被万钧巨石压住,根本抽不动。 他笑容凝固,瞪眼道:“你…你…” 冉闵沉声道:“不用怀疑,我就是反了。” 说完话,他陡然怒吼道:“杀!” 五千大军未卸甲,纷纷怒吼出声,朝着前方冲来。 石虎的亲卫瞬间反应过来,人群之中更有江湖高手,朝着冉闵冲来。 冉闵一拳狠狠砸在石虎的肚子上,石虎瞬间口鼻溢血,身体都撅了起来。 紧接着,冉闵扣住他的喉咙,对着四周吼道:“谁敢过来!老子便掐断他的脖子!” 五千大军已经杀来,无数百姓疯逃,这欢迎的仪式,瞬间成了流血的战场。 维持秩序的几百个亲卫,一瞬就被淹没。 城楼之上的士兵往下冲,纷纷喊着护驾,但冉闵牢牢抓着石虎,让那些人不敢妄动。 “投降不死!投降不杀!” “自卸盔甲!丢掉武器!” 冉闵大吼了起来,缩进了五千大军之中,然后指挥着队伍杀了进去。 这一刻,他不信任所有人,一直亲手抓着石虎。 而石虎也反应了过来,急忙道:“冉闵,不要冲动,襄国大军虽少,但龙骧将军和太子还有好几万大军,你就算杀了朕也没用。” “立刻住手,朕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朕赦你无罪,封你为幽州郡公!” 冉闵咧嘴一笑:“你这种睚眦必报的残暴之君,会有这么大度?” “别闹了,你我都清楚,谁都没有回头路。” 五千大军往里杀,两千城防巡逻兵看到石虎在,根本不敢动手。 冉闵则是大喊道:“我只针对石虎一人!其他的只要不反抗!就还是官!甚至升官!” “诸位也算是与我相识多年,深知我的个性,我从来说一不二。” “好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什么也别管,把城门给我关紧。”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冉闵就带着五千大军,朝着皇宫而去。 他的声音森冷残酷:“让禁军投降,下命令。” 石虎咧嘴道:“你以为我会听你的?他们投降了,朕岂不是死定了。” 冉闵道:“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但如果你配合,我会让你死得体面一点,像君王那样。” 石虎冷冷道:“有本事就杀了朕,朕死了,你也顶不住其他大军的反扑…啊!” 话刚说完,他的手指就被冉闵掰断了一根,痛得石虎惨叫出声。 冉闵的声音很平静:“你已经决定不了什么了。” “告诉你一件事吧,苻雄反了,将在汉国立足,而石邃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兵了。” 这一刻,石虎面上的表情变化十分丰富,最终他满脸扭曲,狰狞道:“你们这群杂碎,朕后悔没有提前把你们杀干净!” 冉闵看向前方的禁军统领,大声道:“石虎在此!若不投降!我便宰了他!” 石虎想要说话,但已经被掐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禁军,不为所动,只是守着宫门。 冉闵眯眼道:“看来…还需要一点助力,来人,带他们上来!” 片刻之后,数十个文武官员和朝廷贵族,被押了上来。 冉闵道:“你们在这里关系盘根错节,你们来劝,劝得动,你们依旧是如今的官职。” “若是劝不动,我就把你们全部灭族!” “是死是活,你们自己选吧。” 一群文武百官都是来自于世家高位,当然有着不错的声望,一个个连忙劝了起来。 在禁军之中,一些将军甚至是他们的弟弟、子嗣,裙带关系早就侵蚀了这里。 因此,效果好得让冉闵都有些意外,不到半刻钟,禁军就全部丢盔卸甲投降了。 看到这一幕,石虎的脸色终于苍白了起来,身体也开始发抖了。 冉闵看着他,低声道:“你猜猜,我会怎么对你?” 石虎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朕会投降吗!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服软!” “呸!” 冉闵不屑道:“就你这种残暴的畜生,也配说什么一国之君?” “盛世出贪官,乱世出妖魔,你这种妖魔鬼怪,只是趁着我汉室倾颓才能冒出头的孽物。” “君主?呵,不过是尚未教化的蛮夷罢了。” “我会杀了你,然后把你剁成肉糜,做成包子,分发给城外的难民吃。” “你吃我汉人血肉,我便…要你以身偿还!” 说完话,冉闵直接捏碎了石虎的喉咙。 十一月二十五,冉闵屠龙。 至此,天下屠龙者,唐禹、苻坚、冉闵也。 下一个是谁? 第四百零六章 兴亡 “真好啊,还没到新年,就有了新气象了。” 聂庆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苻坚称帝,自称天王,国号秦,年号永兴。” “冉闵称帝,以故乡魏都为号,为大魏,年号也是永兴。” “这两人一东一西,像是要争个高低一般,不过总比刘曜、石虎要好很多,,终归是给这片天地带来了崭新的变化。” 说到这里,他看向唐禹,忍不住道:“师弟啊,你也是屠龙者,也是名传天下的人物,你什么时候建国立朝呢?” 唐禹耸了耸肩,摇头道:“还没到时机,等完全拿下了蜀地,我也就称帝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帮助秋瞳拿下汉中郡,给李寿巨大的打击。” “苻坚,必须要配合,必须要听话才行。” 聂庆笑道:“人家现在是一国之主,几万大军在手,会看你脸色行事?不帮,你又能如何呢?” 唐禹笑了笑,正要说话,一个神雀探子便快步来到房里,递出了一封信。 看来是急报,唐禹不犹豫,连忙打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仔仔细细看着信,看了好几遍,忍不住把信攥紧,深深吸了口气。 聂庆疑惑道:“怎么了?” 唐禹声音寒冷,咬牙道:“刘熙带领数千精锐及部分官员,逃亡安定郡,一路上因为缺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城镇、村落都被全灭。” “但百姓家中也空了,他们没有凑够粮食,便…杀女人小孩,割肉充粮。” “从洛阳到安定郡,一路上遍地都是鲜血,尸骨堆成了山,被大雪覆盖,了无痕迹。” 聂庆笑容凝固,继而陷入了沉默。 他看了一眼四周,有些不可思议,有些不敢相信。 他压着声音道:“你是说…汉国残存的朝廷,把他们的子民当肉吃?” “这刘熙,竟然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这杂碎还是不是人啊!他怎么可以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啊!” 唐禹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已然极多,但此刻看到这个消息,心中依旧免不了悲哀。 这片糜烂的天地,到底有没有下限啊。 百姓过不下去,心中全想着朝廷帮忙,朝廷来了,抢他们的粮,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真是连猪狗牛羊都不如。 唐禹有时候站在高处,论权谋,谈博弈,说着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事业,然而在他高谈阔论的时候,有人为了一碗稀粥付出生命,更有人被扒光了衣服,煮进锅里。 有些事真的不能细想,全当个背景故事,知晓就好。 仔细想去,只会感到极端的窒息与绝望。 “三天了,苻坚还不出兵,我去见他。” 唐禹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聂庆连忙拉住他,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可能真的会翻脸,别冒险。” 唐禹咬牙道:“那就让他出来见我!你去传信!” “我在长安以西的镇上等他。” 聂庆道:“明白,我一定让他来。” 两日之后,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六,苻坚来到了长安以西的小镇上。 他并没有带其他人,而是孤身一人,单刀赴会,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里只是一片荒野,有不知道哪个年代留下来的石桌石椅,古朴沧桑,承载着岁月的痕迹。 唐禹静静坐着,看着苻坚大步走来,稳稳坐在了凳子上。 风吹过,四周大雪纷飞,两人的棉袄上也沾满了白色。 唐禹看向这个年轻人,缓缓道:“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一个人跑过来,不担心安全问题?” 苻坚道:“不是拥有了一些军队,占领了一些地盘,自己称个天王,就算是一国之君。” “至少在我看来,要对这个地区的秩序有所整顿,让人们可以不受战争之苦,让百姓有律法可以依靠,得到了民众广泛的认可,才算是一国之君。” “我距离一国之君还很远,如今无非是个军阀罢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唐禹,郑重道:“我相信唐郡公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在这种关头,玩刺杀这种低级策略。” 唐禹摇头道:“不,光明磊落我认了,但如果有天大的好处,我却也愿意使用一些卑劣手段。” “你信我,我认,但我看来你还是看准了你目前身份的重要性,你知道我需要你,所以确定我不敢杀你。” 苻坚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在很多方面,我想来诚实。” 唐禹道:“所以,为什么还不出兵,已经五天了。” 苻坚正色道:“清理逃兵,收归大营,以免他们洗劫百姓,聚众为匪。” “同时还想去杀刘熙,那个废物太子,罪该万死。” “他干的那些事儿,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唐禹瞥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是理由,但绝对不是真实的理由。” 苻坚道:“真实的理由是,我发现即使我不去帮忙,大晋也奈何不得我了。” “那么我还不如专心处理境内之事,尽快恢复秩序,建立有效的朝廷和法度。” 唐禹摇了摇头,认真道:“赵国内部已经被冉闵彻底瓦解,杀了石虎之后,他一定会清算羯族贵族,会聚集一大批汉人骨干力量,将赵国改天换地。” “你不出手,我会让冉闵对你动手,联合晋国、铁弗、西凉,一起灭了你。” 苻坚轻轻笑道:“你做不到,冉闵看似很有民族气节,但这绝不是他心中第一位的事。” “他要先保证利益,才会有民族情节。” “他觉不会为了某种承诺和约定,要付出巨大代价来帮你打我。” 唐禹道:“我身边有一个护卫叫姜燕,在成都之战后,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了他,你也不例外。” 苻坚眯眼道:“你要让他杀我?” 唐禹笑道:“他去徐州很久了。” 苻坚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唐禹正色道:“此时此刻,刘裕正率领六千北府军,驻扎谯郡。” “王邵带领彭城郡三千守军及琅琊王氏四千私兵,共计七千人,已经到了赵国边境。” “冉闵不帮我打你,我就要趁着他立足未稳,灭了他刚刚成立的大魏。” “他很清楚,只要赵国南方发生战事,慕容鲜卑必然卷土重来,杀向幽州。” 说到这里,唐禹轻轻笑道:“他没得选,他必须帮我。” “你也没得选,不按照计划走,你刚刚建立的大秦,同样是被瓜分的命运。” “利益在那里摆着,我有能力再次掀起一场瓜分狂潮。” 苻坚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们可以出兵,我们不会去拼命,不会去牺牲。” 唐禹道:“两万大军尽出,为我们拼命,或者出兵三万,不让你们牺牲。选一个吧。” 苻坚笑了起来,眯眼道:“当然选后者,只要不牺牲不拼命,多一万降兵加进来,不是难事。” 唐禹站了起来,缓缓道:“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六,给你十天时间。” 苻坚道:“足够了。” 唐禹点了点头,道:“汉中郡见。” 他说完话,转身离去。 苻坚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唐禹!你的计划最终还是要实现了!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你是智者,我想问你,为什么关陇大地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唐禹回头道:“这是哪里?” 苻坚看了一眼四周,缓缓道:“潼关。” 唐禹叹息着远离,声音飘然而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万千宫阙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苻坚高声喊道:“我该怎么做!请唐公指点迷津!” 唐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善恶有报。” 第四百零七章 本事 “刘裕带着六千大军,已经到了兖州,再往北一步,就是我大魏境内了。” “王邵的七千大军也来到了琅琊郡以北,一副要和我们决一死战的模样。” “陛下,我们没有能力应对啊。” 作为冉闵手底下最出色的副手,王泰如今已经是尚书令了。 他对时局十分清楚,故而分析得当:“我们只是掌握了襄国,还没有掌握前朝赵国全境,许多地方郡守、一方要员,还在观望形势,并未对我们表示臣服。” “朝廷许多官员,贵族,以及各方世家,也都是骑墙派,看似温顺,实则包藏祸心。” “现在我们正处于过渡期,必须竭尽全力维持国内的稳定,平衡各方势力,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各大贵族、世家的认可。” “倘若这个时候,晋国真的入侵,我们恐怕都凑不出像样的军队去反击。” 冉闵摆了摆手,摇头道:“你以为晋国就有能力打仗了?经过多年的战争,内部的分裂,他们早就是个空壳子了。” “能竭力支撑两万大军作战,已经是出乎意料,刘裕和王邵这边,纯粹是装模作样罢了。” “这是唐禹在给我施压,逼我兑现承诺。” 王泰脸色一变,当即道:“我们都没有站稳脚跟,若是这个时候把幽州送出去,那就更难了。” “至于对汉中郡的出兵,那是更不可能。” 冉闵道:“但我们若是视若无睹,以谢秋瞳的个性与魄力,她一定会让刘裕杀进来。” “如今我们这个局面,根本无力抵挡。” 说到这里,冉闵抬起了头,声音冷峻:“万事万物,有得必有失,代价是必须要付的,我早已看透这一点了。” “让幽州那边,把能转移的粮食和百姓,都转移出来吧。” “速度要快,唐禹向来是一个有所准备的人,我担心如果我们拖延,他会说服铁弗入侵我们西北部,那时候我们就更难抵挡了。” 王泰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幽州大地,就这么拱手让人,真是不甘心啊。” 冉闵道:“这是代价,我们应该知足。” “你即刻拟旨,以大魏的名义,对秦国宣战。” 王泰懵了,瞪眼道:“对秦国宣战?我们不是说要帮着打汉中郡吗?” 冉闵道:“假的,唐禹不需要我们出兵汉中,我们目前也没有那个能力。” “他是要借势,给苻坚施压,逼迫苻坚帮他打汉中,我们照做即可。” 王泰深深吸了口气,不禁叹息道:“这唐禹,真是…他分明没有出任何资源,却靠着计谋,靠着不断的借力打力,不断的规划与整合资源,硬是改变了数个国家的命运。” “这种人,以后若是得了蜀地,开朝立国,那将来我们怎么对付?” 冉闵道:“很简单,那就不让他得到蜀地。” 王泰心情沉重,低声道:“陛下,幽州送出去,又对秦国宣战,我们内部将面对巨大压力…” 冉闵笑了起来,眯眼道:“所有人都有压力,天下格局的改变,就意味着每一个想要站出来的人,都必须承担。” “慕容垂肯定遭殃了,苻坚面临的局面也未必有我们好,李寿就更难了。” “谢秋瞳好过吗?陶侃和钱凤不知道给了她多少压力。” “这个时代,想要做事,就必须顶着巨大的压力。” “怎么应对各自承担的东西,就各自的本事了。” 说到这里,冉闵攥紧了拳头,寒声道:“杀吧,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那些世家大族、官僚贵族一旦闹起来,我们薄弱的政权根本承受不住。” “杀,谁敢冒头,就直接灭族。” “不管是汉人还是羯族人,亦或者匈奴、氐族…只要是不服我们的,就杀干净。” 他咧着嘴,一字一句道:“把他们杀怕了!他们就老实了!” “我们目前唯一站稳脚跟的办法,就是屠杀。” ……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王猛看着地图,感慨道:“我们内部面对的压力太大了,刘熙带领四千残兵及部分大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他们现在占据安定郡,把人当畜生用,搞得生灵涂炭,我们必须尽快解决。” “还有石邃留下的那些残兵,我们并未完全找到,起码跑了两三千人,流窜在各地,形成匪患,也是到处劫掠,到处屠杀。” “整个秦国,已经是哀鸿遍野,人间炼狱。” “但偏偏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出兵帮忙打汉中。” 苻坚的面色也很严肃,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放权吧。” “什么?” 王猛看向苻坚,喃喃道:“陛下,你的意思是…让降兵出手?” 苻坚咬牙道:“冉闵已经对我们宣战了,这是唐禹在发力,在给我们压力。” “虽然我们很清楚,冉闵不会真的打过来,但我们若是不按照唐禹所说的去走,谢秋瞳那个疯子绝对不要命,会把晋国两万大军调过来继续跟我们打,会说服李寿、铁弗和西凉继续瓜分我们。” “刘裕、王邵那边也会动手,燕国现在也一肚子气,到时候我们秦国和冉闵魏国,都将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唐禹这是阳谋,解不开的。” “他太清楚我们想要什么了,也的的确确让我们建朝立国了。” “有得必有失,既然已经建朝立国,那就付出该付出的代价吧。” “冉闵在魏国杀疯了,我们情况不一样,我们很大程度依赖于降兵,所以不能杀,反而要信任。” “治国,我们不是没有本事。” “这一次出兵汉中,需要三万大军,我只有两万,得用一万降兵。”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眼,正色道:“先生,我们一起去见呼延晏吧,恳请他帮忙,由你带领剩下的两万降兵,灭了刘熙,抓捕剩下的残兵。” “我亲自带兵,去帮唐禹打汉中。” “紧要关头,我们一内一外,渡过难关。” 王猛双目放光,郑重道:“只要呼延晏配合,微臣保证一个月之内,灭了刘熙。” 苻坚眯眼道:“好!各凭本事!我不信你我君臣合力!比不上他冉闵、她谢秋瞳。” 王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么唐禹…” 苻坚寒声道:“绝不能让他拿到蜀地!否则后患无穷!” “此事结束后,我们要立刻整顿国内局势,收拢大权,尽快让大秦发展起来。” “到时候,灭了他唐禹!” …… 谢秋瞳看着陶侃,眯眼道:“为什么不动?” 陶侃轻轻道:“广陵侯,你空降到我这里来,指挥我的军队,以所谓的天子剑为凭证,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粮草耗费了一批又一批,牺牲了大几百人,我得到什么了?” “现在钱凤装病,都不见人了,我也说点心里话,我的兵,也不想让人指挥了。” 谢秋瞳道:“你觉得我的天子剑是假的?” 陶侃道:“剑是真的,但你的所作所为,真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吗?呵!少拿鸡毛当令箭!” 谢秋瞳笑了起来,轻轻道:“你以为,我没有中途派人联系陛下吗?” 说完话,她拍了拍手。 外边,三五个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其中领头的,赫然便是建康宫的太监首领。 他看向陶侃,正色道:“圣旨到。” 陶侃脸色一变,当即跪了下来。 太监打开圣旨,念道:“制诏:使持节、太尉、都督荆雍梁益交广宁七州诸军事、长沙郡公侃:朕绍承天命,嗣守宗祧,正值社稷累卵之时,幸有尔忠亮贯于日月、勋德著于华夷,助朕以成大事。” “如今天下动荡,各国伐交频频,汉中所在,至关重要,可窥伺各国神器,可阻诸地交通,乃兵家必争之地。” “广陵侯及诸军之行动,及唐禹之计策,朕已全然知晓。现恳请陶公,整饬曲部,扬旌西进,助广陵侯一臂之力,一举收复汉中郡,扬我国威,震我朝纲。军国大事,勿复表闻,勉效忠节,以副朕怀。” 陶侃身影颤抖,低着头,接过了圣旨。 他哽咽道:“臣必不负陛下信任,即日整兵西进,助广陵侯收复汉中郡。” 谢秋瞳嘴角勾起,露出了笑意。 在这复杂的计划之中,她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和唐禹一样,也在步步为营,不断为计划添砖加瓦,以达到最终的效果。 她也是棋手,哪怕是副手。 她有那个本事。 第四百零八章 各怀鬼胎 “太他妈欺人太甚了!” 李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道:“晋国对我们宣战,连刚刚成立的秦国也对我们宣战,我们他妈做错了什么!” “我们打汉国了没错,但他苻坚先动的手,谢秋瞳紧随其后,我们只是喝了点汤,他们就翻脸,还是人吗!” 李焓正色道:“陛下,咱们不必惊慌,这一趟出去,钱、粮、人,都捞了不少,咱们汉中郡城高墙厚,资源充足,他们打不进来。” 李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疑惑,李焓怎么突然这么正能量了? 但这也是好事,这厮说得不错,这次捞了不少好处,守住汉中郡应该不是问题。 可万一在全力守汉中郡的时候,唐禹突然动手,那可怎么办啊。 李寿只觉无比头疼,沉声道:“你有八千大军,我还带了四千过来支援,足够守住汉中了吧。” 李焓愣住,瞪眼道:“陛下,你的意思是,你不喊援军了吗?” “对方可是足足有五万人啊,而且是谢秋瞳指挥,她可是出了名的会打仗。” “我们一万两千人,真的够吗?” 李寿苦笑道:“我现在…也凑不出太多人,总要留点人马镇守成都不是嘛。” 李焓道:“成都有李阙两万大军,还有陛下的一万四千大军,是不是太多了点?臣的意思是,再调一万大军过来,咱们有两万二千人,就肯定足够了。” 李寿当即道:“不可能,我一万四千大军,其中的四千已经调回犍为郡了,那么大一个郡,不能没有守军吧。” “另外,我不能把成都让给李阙完全来管,否则万一唐禹要是作乱,谁去迎战?” 李焓想了想,低声道:“陛下,唐禹不是签署了和平条约么,他说了不打啊,据我所知,他在这种公开的大事之中,还是比较信守承诺的。” 李寿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也认为唐禹应该不至于毁约,因为这人似乎很在乎自己的羽毛,一直在图名呢。 要不真调一万大军过来? 这个念头刚起,外边就有侍卫喊道:“陛下,成都急报。” 李寿吓了一跳,惊呼道:“难道唐禹毁约了!” 他急忙接过信一看,一下子差点心肌梗塞。 信上赫然写着:“李期逃了!” …… 回到三天前的成都,衣崇文站在李阙的身前,面色郑重说道:“将军,李寿在汉国大捞特捞,已经赚翻了。” “当他回来那一刻,就是政权完全稳固的那一刻。” “以他的个性来说,必杀李期。” “而以李期的个性来说,他被关在狭小黑暗的牢里,生不如死,已经快撑不住了。” “请将军看在他是先帝儿子的份上,给他一条生路吧。” 李阙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唐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难道要挟持李期,以李期的名号,造反?” 衣崇文正色道:“绝无可能,主公既然签署了和平条约,就一定不会违背。” “我们不需要得到李期,救出李期之后,由将军负责安排保护他,我们不过问。” “我这次过来,只是代表主公,向将军说明情况,避免李期万一死了,将军后悔。” 李阙叹了口气,喃喃道:“无论如何,李期是先帝的子嗣,我不能让李寿杀了他。” 衣崇文道:“但李寿回来就必杀他,他不可能留着后患,而你作为臣子,岂能敢于皇帝决策,那不是不忠吗?” “提前救吧,据说李期在里边发病很厉害,多次以头撞墙,企图自杀。” 李阙站了起来,咬牙道:“我绝不会让四皇子殿下就这么死了,我去救他。” 于是,李阙突然带人杀到天牢,以强势的态度,带走了李期。 而李期迎来光明,直接哭了:“哇呜呜!小叔!你可算来救我了!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啊!” “我根本睡不着,我每次只能把自己撞晕才能睡啊。” 李阙愣住了。 李期又拍了拍裤裆,道:“最难受的是它,太久没吃肉了,一直硬着啊,每天打好几次都不听话。” “有女人吗,快给我安排几个,我现在什么都不挑,再丑都行。” “对了,我听说张高死了之后,他的家眷被关起来了?我早就想弄她们了,快带我去!” “父皇那些妃嫔都没杀吧,好家伙,既然不杀,留着浪费粮食干什么,我去喂饱她们。” 李阙无奈道:“殿下,你好不容易出来,就别想这些事了。” 李期道:“不管在哪里,我想的都是这些事啊。” “在牢里我都想,出来了你还反而要我不想了,开玩笑呐!” 李阙忍不住吼道:“那些是先帝的妃嫔,是你的姨母,是你的长辈。” “张高也是你的师父,那些是你的师母啊!” 李期眼睛发亮:“快别说了,都给我说兴奋了。” 李阙咬牙道:“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李期愣住,随即挠头道:“那试试你的?你家里有人吗?” 李阙惊呆了。 他喃喃道:“关…关回去…” 李期吼道:“别!我认了!我听你的!你给我安排几个精壮男人总行了吧!” “不让我搞别人,那你就让别人搞我。” “哎,这几个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还好有几个狱卒,怕我自杀承担不了罪责,被逼着搞了我几次,不然我早憋死了。” 李阙认输了。 他摆了摆手,道:“封住他的嘴巴,封住。” “无论如何,我要救你出去,无论如何,我要改变你。” “我就不信!你永远都是这副模样。” …… 长安的小院子,唐禹终于等到了大军到来。 苻坚率领三万大军,从洛阳出发,经过长安,朝着汉中郡方向而去。 同时,唐禹也收到消息,冉闵正在搬空幽州,这意味着燕国即将得到那一块肥沃的土地。 至此,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只差最后一个汉中郡了。 苻坚、冉闵继承汉国、赵国,开朝立国。 燕国得到幽州大地,开疆拓土的同时,解决未来的粮食危机。 晋国收复汉中郡,得到战略要地,重振朝廷威严。 淘汰一批老旧的人,让新人上台,得到想要的一切,让这个世界的格局改变,完成五个国家的命运设计,使广泛的中原大地迎来和平,焕发生机。 唐禹的计划是如此庞大,涉及到了诸多细节,但最终即将完成了。 “该回去了。” 唐禹笑道:“聂师兄,走吧,我们的最后一站,汉中郡。” “处理完那里的事,我们就回家。” “说实话,好想念王妹妹,想小莲、小荷、岁岁。” 聂庆点头道:“我也想念那棵树啊。” 唐禹道:“那你对着它打过吗?” 聂庆愣住,咬牙切齿道:“你妈的,你太过分了,来决斗。” 唐禹耸了耸肩,道:“让你两个马。” 聂庆果断点头。 唐禹疑惑道:“这次怎么不好强了?竟然同意我让马了?” 聂庆道:“因为你本来就没妈。” 两个人对视着,怒火中烧,已经有了决斗的氛围。 而就在此时,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风尘仆仆,浑身沾满了雪。 唐禹瞪眼道:“钱凤?你不是回梁州了吗?” 钱凤喘着粗气,道:“我装病,骑快马悄悄跑回来的。” 他看着唐禹,疲倦的声音带着哽咽:“唐公!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看在我们曾经并肩在同一阵营的份上!您饶我一命吧!” 他直接跪了下来。 第四百零九章 连环计 钱凤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双肩的白雪掉落而下,又被大风吹散。 唐禹眯眼看着他,心中多少是有些吃惊的。 他知道钱凤是聪明人,在对付王敦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但此刻这个人突然的表现,还是有点太机智了。 “钱将军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啊!” 唐禹虽然这么说着,但却没有动作。 钱凤的声音疲倦又哽咽:“唐公,求您救我一命吧,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哪天会死啊。” 唐禹笑道:“将军何故杞人忧天?你手握一万重兵,乃晋国公爵…” 钱凤直接打断道:“都别说这种场面话了,我看得出局势,我看得出自己的处境。” “我本就是一个降将,处境很尴尬,看似爵位高,实则地位低。” “司马绍一直养着我,是因为我有一万大军,也同样是怕绝了将来对手投降的后路。” “但这一次情况明显不一样了,各国的日子都愈发不好过,司马绍又没能收上税来。” “他缺权,缺人,缺威严,这一次打仗想要收复汉中郡,除了战略和资源方面的考虑,不就是想要重振威严吗。” “世家不给他活路,断他税基,他现在狗急跳墙了,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了立威,我这个身份,很可能就是第一个要死的人。” “唐公,我已经没有野心了,我也已经够听话了,我想求一条活路啊。” “请唐公指点迷津吧!” 靠腰,这王八蛋还真是聪明,一下子把局势给分析透彻了。 至少他看到了司马绍的所有妥协,都源于税基被侵蚀太严重了。 唐禹道:“我帮不了你,我只是成国的一个权臣,占着一块地盘罢了。” “你聪明点的话,就应该知道,你的生路不在我这里,而在…谢秋瞳那里。” 钱凤咬牙道:“我何尝不知道生路在广陵侯那里,但那个女人太古怪了,我看不透她在想什么,她也未必会信任我。” “我直接找她,反而要坏事。” “唐公,你和广陵侯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美言几句啊?” “只要你帮忙写封信,说我钱凤是真诚想找条活路,广陵侯才会给我点好脸色看…” “否则,天知道她会怎么收拾我啊!” 唐禹愣住了,他实在有些惊讶,钱凤这狗东西,想事情还真周到,他是想借我的势,让秋瞳下手轻点… 不过他说得也未免太夸张,秋瞳哪有那么可怕,她很可爱的啊。 思索了片刻,唐禹沉声道:“我可以给她写信,但她是一个讲究实际利益的人,不会因为我的信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钱将军,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立场这个东西,是最难改变的。” “你想改变立场,那么至少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你都不肯表示能付出什么,我又怎么好给你写信呢。” 钱凤攥着拳头,正色道:“我明白,我早想清楚了…” “我愿意…负责杀陶侃及其亲信!” 唐禹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不禁感叹,钱凤这真是豁出去了,干这种事,是很容易被出卖的,到时候他很可能会成为背锅罪人。 “好!我给你写信!”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进入书房,在纸上写下了一排字。 钱凤接到知道,一眼看去,有些迟疑。 信上只是写着几个名字:“陶侃,温峤,苏峻,祖约。” 钱凤喃喃道:“唐公,你这什么也没说啊。” 唐禹摆了摆手,笑道:“不用管,她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钱凤道:“唐公…我…我想要你一个保证。” 唐禹瞪眼道:“什么意思?” 钱凤苦笑道:“我怕谢秋瞳在利用完我之后,直接过河拆桥把我杀了。” “只要唐公保证,我尽力配合,完成任务之后,我就能有一条还算很体面的生路,我就放心了。” 唐禹摊手道:“她如果要杀你,我能保证什么?” 钱凤道:“哎呀唐公啊,谢秋瞳她自己保证的事儿,都很可能反悔,但你保证的事儿,她就…就得顾着你的面子和名声。” “这个道理,咱…咱也是懂的。” 唐禹差点没给钱凤竖个大拇指。 说实话,事情到了这一步,谢秋瞳是肯定要杀钱凤和陶侃的,这是司马绍的意志,也是秋瞳往上走必须要做的事。 一个是为了税基和君权,一个是为了往上爬… 但钱凤脑子确实灵光,看出了事情是谢秋瞳主宰,看出了路在她那里,嘿,但斗不过她,也信不过她,于是来找唐禹。 这种曲折又奇葩的生路,关键还真让他找着了。 唐禹叹声道:“罢了,你都想到这一步了,我给你一个面子,似乎也是应该的。” “去吧钱将军,只要你好好配合,尽力去做事,我保证你有一条生路,体面的生路。” 钱凤如蒙大赦,连忙吼道:“多谢!多谢唐公!在下感激不尽!” 他拿着信,生怕唐禹收回去,转头直接跑了。 …… “李期被救出去了?还是李阙去救的?” 李寿一下子差点没给气死,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吼道:“谁都可以去救!为什么偏偏是李阙!” “他要做什么?他要夺取成都,拥立李期上位吗?” “天牢都是我的人,绝不会放李期出去的,李阙是杀进去的…” “他狗日的这是要造反吗!” 守住汉中郡这是大事,但…但成都的变化,让李寿惊慌恐惧,如果李阙真的拥立李期上位,江山易主,那就完蛋了。 必须得回去!必须回去! 这一次必须杀了李期!永绝后患! 当初就不应该因为李阙的态度,而饶恕这些宗室,就该把所有的威胁全部扼杀,否则哪有今天这么麻烦的事儿。 我这要是一走,汉中郡可怎么办啊。 李焓八千大军撑得住吗? 这是连环计啊,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啊,一环扣一环,在这种关键时候,恰好李期出事,让我不得不做出离开的选择。 这是…早就把老子算死了啊!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到这里,李寿冷声道:“不过是一个李期而已,成不了事。” “汉中郡的事,更为重要。” “我这就回成都,调集一万大军,支援汉中郡。” “李焓,你可要坚持住几天啊。” 李焓面色严肃,沉声道:“陛下放心,八千大军守在城楼,他们想攻下来没那么容易。” “只要陛下援军一到,我们就固若金汤了。” 李寿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我最多十日,就带着一万大军回来了,你可不要糊涂啊。” 他其实不太相信李焓,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法子了。 汉中郡再重要,哪里比得上成都,哪里比得上成国江山。 而看着李寿离开,李焓则是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冷哼道:“嘴里说着不怕,却第一时间就要回去。” “口口声声是搬救兵,调集一万人过来支援,却连自己带的四千大军都跟着一起带回成都…” “李寿啊李寿,你当我看不出来么,你根本无力支援汉中郡。” “老子才不会跟你一起死呢。” 第四百一十章 一环扣一环 “我出身不算显赫,只是家中略有薄资,照理说不该有什么大成就,能靠着关系混个县中主簿之职,已算造化。” “然而,有一些人,天生就比别人聪明。” 说到这里,钱凤微微一顿,淡笑道:“我记性好,向来精力旺盛,算是博闻强识,又总能举一反三,给出启发性的独到见解。” “因此我被王敦看重,逐步提拔,逐渐有了如今的地位。” 几个亲卫骑马跟在钱凤身后,也是感慨不已。 钱凤叹息道:“如今这天下,变化更大了,冲突更多了,我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看破局势,并找到最合适的办法让自己活下来。” “就如今我这个死局,换任何人都必死无疑,但唯独我,非但精通计谋,还了解人情。” “想要求谢秋瞳放我一条生路?别傻了,那个女人心肠歹毒,冷血至极,我去求她,她只会把我连皮带肉一起吃了。” “但唐禹不一样,无论别人怎么评价他,我都认为他是有道德的,这年头的道德,比黄金珍贵。” “也只有他,限制得住那个女魔头,能给我找到一条生路。” “不然能怎么办?翻脸造反吗?我们连两个月的粮食都凑不齐。” 说到这里,钱凤一把拉住了缰绳,强行停了下来,差点摔下马去。 因为前方数十骑并列,似乎等他们已经很久了,领头一人,赫然便是那个女魔头。 亲卫吞了吞口水,道:“将军,那…那她呢?” 钱凤咬牙道:“她是比聪明人更聪明那一批,我们往往称之为,天才。” “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法杀我了。” 说完话,他硬着头皮骑马上前,高呼道:“广陵侯,莫要激动,都是自己人啊。” 谢秋瞳静静看着钱凤,上下打量着他,最终冷笑道:“倒是会钻空子,不过你以为我会听他的?” 钱凤道:“广陵侯乃当世豪杰,自然不会被人桎梏,这是唐公给你的信,我现在是唐公的手下。” 谢秋瞳把信接了过来,还没打开,就已经不屑道:“别扯了,他不会收你,至少现在不会收你。” “他是不那么狠毒,但他不是傻子。” 打开信看了一眼,谢秋瞳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会想要留你活命?” 钱凤不以为耻,嘿嘿笑道:“我进了院子啥也没说,先磕头的。” 谢秋瞳道:“那对他不管用,他不是心软之人。” 钱凤想了想,才道:“但我真诚,我没有耍任何手段,没有说任何假话,句句都发自内心,恳求他给条活路。” “唐公是有德之人,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 “面对我这样真诚的恳求,他还是会选择给我一条生路的。” 谢秋瞳哼了一声,缓缓道:“这倒是像句人话。” 她犹豫了片刻,才道:“他答应的事,我不能让他食言。” “因此我也直接给你摊牌。” “我是一个务实的人,我做事也只看利益,你能立功,你就能活命。” “现在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趁着还没被陶侃发现行踪,立刻悄然前往汉中郡,劝降李焓。” 钱凤当场愣住。 他连忙抱拳道:“广陵侯,你既然同意给我一条生路,就不能用这种法子整我啊,现在我去汉中郡,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谢秋瞳淡淡道:“两天前,李寿已经离开汉中郡,并带走了四千大军,十天之内是赶不回来了。” 钱凤眼睛一亮,当即正色道:“告诉我李寿离开的理由,或许我能有法子劝降李焓。” 谢秋瞳道:“李阙救了李期。” 钱凤闻言顿时大笑道:“八成把握!劝降李焓!” 谢秋瞳眯眼道:“仅仅是劝降吗?走吧,我单独送你一程。” 她与钱凤一路朝前,把计划说透,说明白,才最终停下。 而钱凤的脸色就有些复杂了。 他看着这野外的光景,心中只有惊骇。 他不明白,谢秋瞳和唐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把计划详细到这种程度,可以把一切谋算得清清楚楚,并提前准备。 同时他也心惊后怕,如果不是自己看透了一些事,并找到了唐禹这一条唯一的生路,那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和他们两个天才合作,得讲究方法了。 方法只有一个——忠诚。 不能耍心眼,不能有任何小动作,按照他们说的尽力去做,就不会有特别差的结果。 至少…不会被阴死。 于是,钱凤带着几个亲卫,果断前往了汉中郡。 对于李焓的为人和口碑,钱凤是向来知道的,这个人是典型的骑墙派,哪里有肉去哪里,毫无底线,毫无立场。 和自己一样。 钱凤很了解自己,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对付李焓。 不能直接去南郑县,那里是核心郡治所在,必然有陶侃的暗哨、密探,这个老头可不傻。 先去偏僻的村落,再雇佣村民去报官,官府不敢打草惊蛇,必然行事隐秘,上报给李焓。 李焓不是蠢货,他知道消息之后,会有决断。 于是就这么照做,钱凤甚至美滋滋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中午,才看到一个商队过来。 “钱将军,我们将军在县寺等您。” 钱凤一笑,披上了商队的衣服,直接朝县寺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钱凤终于见到了李焓,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侍卫全部被清退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李焓盯着钱凤,声音低沉:“不怕出事?” 钱凤道:“你敢动手杀我吗?你哪有那个血性,省省吧李焓,咱们都是贪生怕死的人,谁不了解谁啊。” 李焓也直接道:“汉中我守了十年了,在这里像土皇帝似的,想要我投降,没那么容易。” 钱凤道:“广陵侯能保证给你的是,爵赐山都侯,官至梁州刺史、都督梁州军事,是真正的实权封疆大吏。而且,你的兵依旧跟你。” 李焓一听,心跳都加速了。 汉中郡虽大,比起梁州来就差远了。 如果谢秋瞳的承诺真的能兑现…那…那总比死守孤城要好。 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只是个侯?” 钱凤愣住,随即瞪眼道:“我是阳新县公,有用吗?比得过广陵侯吗?爵位这玩意儿,也得看含权量的。” “我虽然是县公,但没有官职在身,影响力太弱。” “谢秋瞳虽然只是广陵侯,但也兼着广陵郡守、都督广陵军事的职位,还不受徐州刺史制约,有钱有人有粮,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 “你的职位更高,直接是一州刺史,还不满足?你一个降将,过来就和戴渊、祖约一个级别,还不够?” 李焓攥紧了拳头,沉声道:“所以我要知道的是,我怎么相信你们能够兑现这个承诺?” “别以为我不知道,陶侃才是梁州刺史。” 钱凤笑了起来,轻轻道:“我要你向陶侃投降,并且…杀了他!” “他死了!梁州就是你的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顺理成章 “他没得选。” 谢秋瞳身披银甲,端坐在大帐之中,声音平静:“苻坚率领三万大军,已经囤积在秦国与成国的边境,战鼓一响,一天就能杀到南郑县。” “我们也屯兵在边境,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威胁。” “五万大军围着,李焓这种懦夫,心里早就慌了。” 陶侃淡笑道:“有些事,他李焓未必能做主。” 谢秋瞳道:“李寿带着四千大军回成都了,想要赶回来,至少需要十天。” 陶侃笑容凝固,一时间有些惊愕。 他喃喃道:“李寿…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带兵离开?这无异于放弃汉中郡啊。” 谢秋瞳道:“那是因为他害怕丢成都,我们给了他一个不得不放弃汉中郡的理由。” “我早就给你们说过,唐禹承诺的计划,就一定会实现。” “我们之前出了力,当然该是收获回报的时候了。” 陶侃心中翻起巨浪,但转念一响,收复汉中的功绩,已经近在眼前了。 于是他当即道:“所以派谁去劝降李焓?” 谢秋瞳耸了耸肩,道:“当然是陶公去咯,你是挂帅之人,这个功劳我可不敢抢。” 我去?开玩笑,万一出点事儿,我命还要不要了? 陶侃笑道:“我一把老骨头,已经过了拼命的年龄了,口齿也不伶俐了。” 谢秋瞳道:“我也不去,我一介女流,受不了那个苦。” 于是两人同时把目光投降“大病初愈”的钱凤。 钱凤连忙摇头道:“别啊,谁都知道我是降将,我身份低微,没什么话语权的。” 此刻,对事情一无所知的温峤站了出来。 他叹息道:“我去吧,反正在剿灭王敦的时候,我就坐过卧底,我有经验了。” 陶、谢、钱,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在玩阴谋诡计,没想到出来了一个耿直的。 但陶侃哪里是心软之辈,于是正色道:“温将军有熊心虎胆,老朽佩服,若能说服李焓投降,我给你记首功。” 温峤拱了拱手,道:“陶公不必客气,都是为陛下做事,怎么能不尽心尽力。” “只是我能许诺到什么待遇呢?” 陶侃思索了片刻,才沉声道:“爵至县侯,官至郡守,可保留军队。” “明白了。” 温峤深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洒然前往南郑县。 与此同时,陶侃、钱凤带兵进入汉中郡地界,直逼南郑县,配合温峤。 一天半之后,温峤完好无损回到了军营,与三人汇合。 陶侃连忙问道:“如何了?” 温峤叹了口气,道:“李焓是有归降之心的,但我劝不动他,还被他骂了一顿。” 陶侃疑惑道:“怎会如此?” 温峤道:“他说我不过是一个骠骑将军,手底下不过两三千人,都还不如他,更无资格接受他的投降。” “李焓说了,他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手底下有八千将士,他只向最大的那个人投降,才有排面。” “所以,陶公,他只认你。” 饶是陶侃修养极佳,也是被这番话给奶的压不住笑容。 他抚摸着胡须道:“那李焓纯粹是自傲自大,已经是要投降的人了,还在摆架子。” 同时,他心里想着,老朽纵横官场数十年,混到如今的地位,那功劳不是你们想抢就抢得走的,资历、名声、影响力都摆在这儿呢。 汉中郡丢掉已经数十年,如今老夫收复,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这么想来,唐禹那小子的计划还真是不错,他虽然喜欢画大饼,但却真正做到了。 陶侃心中偷着乐,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如果是这样,那唐禹未免太过逆天了,此子不除,将来必是我大晋心腹之患啊。 他心思复杂,最终叹息道:“罢了,依他吧。温将军,你给李焓带话,让他明日中午把所有兵器盔甲全部堆积到南郑县往外二里之处,以表达投降诚意。” 温峤直接瞪眼:“陶公!我是愿意为陛下尽心尽力,但你不能这么整我啊,我这句话说出口,那还不得被李焓砍成臊子啊。” 谢秋瞳道:“丢了武器甲胄,李焓是生是死就是我们说了算了,对方不会同意的。” 陶侃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让他带兵出城二里,迎接我们,准备好投降。” 温峤这才松了口气,道:“我去传话。” 事情全部谈妥,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毕竟万事万物,都找得到理由。 李焓为什么投降?因为李寿帮不了他、也威胁不了他,而他面对的是包括秦国在内的五千大军,这种情况谁不投降? 耍耍派头那是正常的,毕竟人家手握八千大军,在成国军方也算是前几号人物。 事有缘由,才能顺理成章。 所以陶侃虽然觉得太过顺利,但还是并没有太多担心,因为他认为不顺的时候已经过了,毕竟把苻坚叫来,这件事的难度就已经够夸张了。 于是,翌日中午,陶侃带着所有大军,来到了南郑县。 而李焓,也带着手底下八千大军,站在南郑县城外一里处,等待着投降。 直到此刻,陶侃的心才终于踏实起来。 因为他确定李焓不是诈降了。 八千大军依靠城池,当然很能打,但此刻全部出来了,就相当于放弃一切优势,把命交给对方了。 诈降也不是这么降的啊。 所以他大笑道:“李将军不愧是天下屈指可数的豪杰,够识时务,够有决断力,相信你弃暗投明之后,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李焓大声回应着,言语诚恳至极。 但说完话,他又压着声音对身旁的六个副将说道:“记住了!等陶侃靠近!就不顾一切杀了他!我李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六个副将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他们事先早已商量过了。 “走吧!我们过去!” 陶侃、钱凤带着一众亲卫,大步朝前走去。 与此同时,李焓带着六个副将也朝前走来,表示诚意。 双方终于靠近,终于碰头。 陶侃见对方只来六个核心人物,心中更是放心,忍不住笑道:“历史会记载这个伟大的日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怒吼声打断:“伟大你妈个哈麻皮!老子给你阔到身上!” 两个副将突然动手,从怀里掏出匕首,直接朝陶侃刺去。 陶侃面色猛变,连忙后退。 与此同时,他的亲卫也要立刻上前保护。 但他们发现自己竟然走不动! 因为钱凤的亲卫,不知何时已经一对一拉住了他们。 陶侃身边再无其他人,形成了一个脆弱的真空期。 于是,两把匕首就在他的身上胡乱捅了几十下。 钱凤目眦欲裂,怒吼道:“陶公!快保护陶公!” 听到话,他的亲卫果断放开了陶侃的亲卫,拔出了刀,对准了李焓等人。 而李焓则是怒吼道:“你们两个畜生!你们竟然敢诈降!” 两个副将懵逼了,不是咱们商量好的吗? 李焓已经吼道:“抓了他们!抓了他们!” 另外四个副将连忙冲了过去,直接把这两人抓了起来。 局,早已布好,两个替死鬼罢了。 “住手!住手!” 李焓直接吼道:“误会啊,这两个杂碎不同意投降,却假装屈服,没想到竟然是包藏祸心啊。” “谢将军、钱将军、温将军,凶手我交给你们处置,咱们好不容易迎来的和平局面,可不要因为这个误会而打破啊!” 谢秋瞳当即道:“都住手!” “住手!住手!” 钱凤也喊了起来。 温峤直接肉身挡在了陶侃那些暴怒的亲卫身前,吼道:“你们疯了!赶紧送陶公去救治啊!” “凶手我保证送到陶公手上!快救人!救人要紧!” 一群亲卫面对自家阵营几个大佬的劝阻,又听到这些话,一时间也慌乱了,一个个连忙抱着陶侃,大呼小叫着,去救人了。 谢秋瞳眯着眼,冷冷道:“把这两个凶手带走!给陶公一个交代!” “李焓!立刻投降!否则我们也压不住陶侃手底下的人了!” 李焓笑道:“当然投降。”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为了陛下 事情的突变让陶侃的军队几乎哗变,有十多个中高层将领裹挟着上千人,要为陶侃讨个说法。 但说辞早已准备好,由温峤负责传达:“那两个副将是典型的性子刚烈,他们假装同意投降,实际上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我们将其当场抓获,交给你们处置。” “同时,李琀将支付二百两黄金给陶公的家人,亲自登门道歉。” 这样敷衍的说法自然不能服众,但那十多个中高层将领之中,却有那么三四个人站了出来,表示事已至此,只好接受了。 温峤这下总算看出来了,陶侃的内部属下,也遭到了渗透,不然不可能有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站出来服软。 原来这一切都是阴谋。 他咬着牙,直接转身冲进了营帐之中。 看到谢秋瞳正在观察地图,他一把将地图抢过来,扔到了一边,气喘吁吁盯着谢秋瞳。 “怎么了?” 谢秋瞳抬头看向他。 温峤大声道:“阴谋!这是你的阴谋!” “李琀与其数位副将相处多年,岂会不知属下个性,岂会冒险把那些莽夫放到投降的主队中,接近陶公。” “而且,那两个副将一直喊冤,说是李琀号召所有人商量好的,他们是被出卖的那一个。” “陶公的那些亲卫,他们说当时被钱凤的亲卫拉住了两三个呼吸,不然不可能保护不住陶公。” “还有!陶公手底下的将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退缩,怎么可能站出来服软,分明是被收买了。” 谢秋瞳并不否认,只是淡淡道:“要杀陶侃这种大人物,不可能不找人背黑锅吧,我当然要让李琀安排好这一切。” “至于陶侃的亲卫,嗯,钱凤确实安排了一对一的盯防。” “陶侃年龄不小,他手底下总有一些年龄也不小的将领,急需出人头地,想渗透并不难。” 温峤脸色苍白,指着谢秋瞳,声音都在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陶公…忠君爱国,为我大晋鞠躬尽瘁数十年,他…他是有功的啊!” “你…你为何这么狠心要害他!仅仅是为了往上爬吗!” 谢秋瞳只说了两个字:“奉旨。” 温峤的身体都软了一般,跌跌撞撞差点没摔倒。 他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王敦之乱,陶公牵制荆州是有功的,陛下继位,陶公也是鼎力支持…” 谢秋瞳直接打断道:“忠君爱国?你知道梁州今年的税粮是多少吗?只有前年的三成。” “陶侃思忖陛下继位不久,羽翼不丰,朝廷威严不振,便联合世家,隐瞒土地,侵吞税粮,啃噬国家根基,这也叫忠君爱国?” “从梁州开始,主官联合世家,世家联合百姓,一步一步侵吞税粮,各地纷纷效仿,形成了侵吞税粮的风潮。” “朝廷今年收到的税粮,连军费支出都不够,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够,怎么办?” “你是陛下,你怎么办?” 温峤愣住了,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秋瞳缓缓站了起来,冷声道:“你以为的那些忠臣,说话比谁都好听,捞起钱来比谁都狠。” “谁考虑过陛下?谁考虑过朝廷?” “如果任由他们这么下去,陛下就成了傀儡之君、无权之皇,与汉献帝无异。” “而你温峤,作为陛下挚友,难道看不出陛下如今无人可用吗?” “当初陛下为太子,手下你我唐庾,如今唐禹反叛,庾亮则深陷舆论漩涡,唯有你我能帮陛下。” “因此,我竭力而为,算无遗策。”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轻叹道:“收复汉中郡,是为了振国威!” “杀陶侃!是为了震慑世家!” “让你参与进来,是为了提拔你,让你早日手握大权,能帮到陛下。” “陛下有粮才能有权,有权才能改革,才能治理国家,才能让大晋更强盛。” “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 她盯着温峤,一字一句道:“莫要知小义而忘大义!” 温峤身影猛地一颤,最终低下了头。 他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早知如此,不当官好了。” 谢秋瞳道:“任由这个天下烂掉吗?使君,你是心怀天下之人,不会逃避现实的。” “尽快成长起来吧,发挥你的人际关系的长处,把温峤的兵尽量吃下来,能吃多少吃多少。” “带回荆州,好好调训,为陛下…出一点力!” 温峤苦涩一笑,喃喃道:“我除了这张嘴皮子,还真不知道剩下什么了。” 他垂头丧气离开了,但谢秋瞳知道,温峤会知道该怎么做。 别人都赞扬她聪明,或是喊她疯子,只有她知道,她最出色的本领是——识人。 她看得懂几乎每一个人。 “成了!” 钱凤急匆匆跑进大营,激动道:“广陵侯,咱们成了,陶侃的部下被安抚下来了,他们其中的一些明白人也看出来了,是遭了算计了。” “但这种算计层面太高,他们插不了手,也就不敢闹了。” “倒是还有五六个人不服气,很激进地闹着,但我看啊,只有两个是忠心的傻子,另外三四个人是觉得闹一闹能获得补偿。” “只要把这些人分化,挑选出一些出来让温峤吃掉,事情就算彻底结束了。” 说到这里,他谄媚笑道:“这样…我的任务是不是圆满完成了?” 他很清楚,只要有谢秋瞳这个靠山,就算自己立场敏感,就算司马绍有心制裁,自己也安全了。 谢秋瞳道:“完成了一半,还有一个任务要做。” 钱凤愣住,干笑了两声,道:“总不能还要杀李琀吧?” 谢秋瞳摇头道:“杀了李琀,将来谁还敢向我们投降?你的下一个任务是,回去之后,悄然拜访苏峻、祖约,煽动他们造反。” 这下钱凤直接跳了起来,大声道:“那我还是选择杀李琀吧…广陵侯,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别这么玩我啊,我做不了那些大事啊。” 谢秋瞳道:“钱将军向来是做大事的人。” 钱凤急得吼道:“我是误闯天家!饶了我吧!” 谢秋瞳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冰冷,沉声道:“在我的阵营,就要做事。” “你可以拒绝,安心回你的地盘,但之后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难,就没有回头路了。” “别以为我要靠你才能做成一些事,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让苏峻、祖约造反,只是到时候打起来,司马绍会怎么收拾你,你在大乱之中会是什么角色,可能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钱凤张了张嘴,无奈道:“我…我能不能考虑一下?” 谢秋瞳道:“可以,你有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一个月之内你若是没有实际上的行动,就视作拒绝。”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起来:“别以为…你身边就没有我的探子。” 钱凤倒吸了也一口凉气,一时间身体都凉了半截。 第四百一十三章 总结 一个计划,一个庞大的计划。 让成国、晋国、汉国、赵国、燕国、西凉、铁弗全部参与了进来,掀起了一场恐怖的瓜分狂潮,各方博弈,政治变幻,最终大秦替汉,大魏代赵,汉中归晋,幽州归燕,西凉、铁弗也赚得盆满钵满。 最终,这历时三个多月的大战,终于落下帷幕。 余韵当然还有。 各国都在复盘,都在寻找崭新时代的路。 冉闵坐在王座上,看着满是鲜血的朝堂,声音坚定:“继续杀!杀到所有人臣服!杀到我们彻底掌握这个国家!” “我们接手的是一个复杂的政治局面,是一个有无数政治团体的国家和朝廷,我们别无他法,我们只能用这种嘴拙的方式,尽快掌控一切。” “就算是把大魏一半人全杀了!朕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掌握大权,才能尽快提升国力,以面对未来的局势。” “另外,准备好一支军队,数量不必多,几千人即可。” “但要精,要能征善战,要由出色的将领指挥,并开始磨合、操练、预演。” “时刻做好入蜀的准备!” “李寿丢了汉中,必然会与唐禹一战,我们别无选择,我们一定要灭了唐禹。” “一定不能让这种人掌握太多资源,否则将来便是心腹大患。” …… 长安,这种古老又破败的城池,迎来了他们的天王。 苻坚带着大军进入,军容严整,对百姓是秋毫无犯。 他与王猛完成了会师,也得到了一个好的消息。 “属下幸不辱命,已然率军剿灭前朝太子刘熙及其残余势力,并进一步逮捕了此前流浪的残兵,长安、洛阳及周边地区,迎来了和平。” “但北部、西北部,还有铁弗、西凉的大军尚在掠夺,需要立刻制止。” 苻坚沉思片刻,缓缓道:“让呼延晏去吧,他能征善战,大量的降兵也信服他。” 王猛道:“但万一他带领那些降兵,霸占地盘,形成割据势力…” 苻坚大手一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呼延将军是忠诚的,至少目前是忠诚的。” “景略,你我两人是离不开长安的,我们需要尽快恢复法度,恢复秩序,尽力安抚百姓,促进民生。” “这个冬天,死了太多人了,雪中送炭,才能获得民心,才能让百姓知道,我们和汉国朝廷不一样。” “这方面,还需要你来想办法。” 听闻此话,王猛面色变得郑重,严肃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在几日之内,给出全国范围内的恢复战略,并逐步部署,逐步实施。” “我们力求在一年之内,大秦境内取得巨大的变化,在两年之内,完成民生、经济的初步复苏。” 苻坚正色道:“还要做好成国境内的变故,必要时候,我们需要站在李寿那边,把唐禹压下去。” “此人…毫无根基,毫无资源,却能呼风唤雨,改变天下局势。” “若是给了他资源,让他成了蜀地之主,那就是卧榻之侧的猛虎,使我们不得安睡矣。” 王猛道:“微臣遵旨。” …… 与其他参会者不同,这里只有阴暗、潮湿、寒冷和恶臭。 还有那突如其来的喜报。 “我们拿到了幽州,一个几乎空了的幽州。” 慕容皝的声音很凝重:“但这已经喜出望外,我们足够满意了,就算今年我们饿死再多族人,明年春回大地,我们有足够的土地耕种了。” 慕容垂笑了。 他无论身心都伤痕累累,但还是笑了起来,连忙道:“人,人也很重要。” “要立刻派出部族前往幽州各地,尽快掌握权柄,恢复秩序,恢复法度。” “不要屠杀汉人,要有相应的政策给他们活路,请教他们如何管理、耕种土地,甚至我们可以请汉人当官。” “父皇,大争之世,各国伐交频频,我们不能连基本的民生都做不到。” “这一点,我愿亲自去做。” 慕容皝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慕容垂的脸色顿时变了。 慕容皝道:“朕知道,你不是罪人,而且是有功之人。” “但如今朝廷对你的抨击很严重,你留在这里反而安全一些,等幽州的利益被瓜分完了,你再出来吧。” 慕容垂这下急了:“那怎么行,他们根本不懂怎么治理幽州,他们戾气太重,手段太辣,甚至会屠杀汉人,到时候会引起反弹的。” 慕容皝叹了口气,道:“这些朕都知道,但朝廷需要平衡,现在放你出去,大家只顾着对付你了,谁来做事?” “朕要考虑的是大多数人的利益,维持朝廷的稳定。” 听闻此话,慕容垂的心彻底凉了。 他低下了头,声音很失落:“那…让四哥去做吧,父皇,除了我之外,或许只有四哥慕容恪能做好。” “其他人,不是那块料啊。” 慕容皝点头道:“朕就是这么安排的,只是…要委屈你了。”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为了民族…我愿意缩在最肮脏的角落,承受一切谩骂。” …… 大军开拔,凯旋的将士要去迎接他们的荣耀了。 而谢秋瞳并没有带兵过来,他只是静静坐在汉中郡的官邸之中,看着地图,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唐禹风尘仆仆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端起热茶就喝了起来。 一口饮尽,他长长出了口气,道:“暖和多了。”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道:“那是我的杯子。” 唐禹道:“知道,别人的我嫌脏。” “无聊的说辞。” 她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缓缓道:“外边大雪漫天当然冷,但我这屋里烤着火炉,反而热了。” 说话的同时,她脱下了身上的棉袄,露出了洁白的内衫。 这一套内衫十分贴身,甚至把她的腰线都勾勒了出来,因此胸前的弧度就显得夸张,有奇峰突崛、耸入云霄之效。 因此,那高峰之处的衣服纤维都被拉伸至变形,整体的颜色就变得更淡、更透。 “薄荷绿,很清新的颜色。” 唐禹笑着打量。 谢秋瞳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舒服坐了下来,声音平静:“更无聊的说辞。” 唐禹道:“那我们做点有意思的事?说实话,我最近很渴,还想喝你的茶。” 谢秋瞳冷笑道:“想喝还是想茶,谁知道呢。” 唐禹吞了吞口水,感觉对方心情好,似乎有戏。 于是他连忙凑了过去,从椅子后边环住她的肩膀,手往下攀的同时,低声道:“想先喝,再茶。” 谢秋瞳的头轻轻往后一撞,唐禹就捂着嘴巴蹲了下去,他感觉咬到舌头了。 “在我面前说荤话,没好下场的。” 谢秋瞳甚至没有回头,而是直接转移话题:“石虎面临的毕竟是一个成熟的朝廷陡然崩塌,所以一直在杀人,企图用杀戮来崩坏以前的秩序,这很费力,而且效果不会太好。” “慕容垂恐怕更难,他的身份和做法都会给他带来麻烦,目前看来,慕容儁和慕容恪才是捞到了。” “如果慕容恪能主管幽州,或许还会有点效果,但如果是慕容儁…那么鲜卑人和汉人的矛盾,会持续加深。” 说到这里,她皱眉看向唐禹,疑惑道:“有那么痛吗?” 唐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瞪眼道:“舌头被咬了一个小口子,没事儿你继续说。” 谢秋瞳道:“相对来说,苻坚的周围更团结一些,还有王猛相助,秦国应该是最先进入正轨的。” 唐禹道:“汉中郡呢?” 谢秋瞳笑道:“让温峤先守着,正好可以蚕食陶侃在梁州的势力,毕竟李琀拿不住。” 唐禹疑惑道:“真把梁州给李琀?他能做好?说实话,他带兵还算合格,但治理地方估计是一塌糊涂。” 谢秋瞳道:“怎么?我不给司马绍塞蠢材,难道给他塞王猛啊。” 看到唐禹龇牙咧嘴的表情,谢秋瞳很无奈:“能不能别演了?就是舌头破了点口子,流了点血,你一副被我捅了两刀的表情,好像我不补偿你就不行。” 还要不要人活了! 如果是王妹妹或喜儿,她们早就上当了。 唐禹气得重重哼了一声。 谢秋瞳翻了个白眼,最终能够叹了口气,道:“不要脸的东西,说完正事…就…补偿你…” 第四百一十四章 冬天 “你的计划,旨在改变天下格局,尤其是促成北方局势大的变化,影响南方各国内部的核心人物的更替,以形成这个时代崭新的局面。” “目前看来,计划的战略目标基本达成,汉赵两国由秦魏替代,北方的百姓会迎来短暂的和平和喘息时间。” “李寿也失去了李琀这个助力,八千大军荡然无存,成国内部,只有李寿、李阙能够威胁到你了。” 说到这里,谢秋瞳微微一顿,笑道:“不错的结局。” 唐禹道:“你说我在成都之变的表现不太好,那这一次的表现,总还可以了吧?” “是不是适当给点奖励?广陵侯,你这次回去,就是广陵郡公了。” 谢秋瞳鼻头都皱起了,攥着拳头恨不得捶唐禹一下,恶狠狠地说道:“再没正经!我就不跟你说话了!我回广陵了!” 唐禹连忙道:“你说你说,我看你心情高兴得很,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事都说完。” 谢秋瞳没好气地说道:“温峤为人正直,和你私交不错,我选他的时候就想好了让他接手汉中郡,这难道不是为了你?” 唐禹笑道:“好了好了,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你继续说。” 谢秋瞳哼了一声,才继续说道:“陶侃死了,世家必然是会有反应的,至少在税粮和荫客方面要收敛了。” “司马绍大概会陆续收到部分税粮,但数额不大,明年秋收前,内部都会很吃紧。” “他始终没能改变在军方被架空的事实,温峤和庾亮所掌握的军队,还不足以让他放开手脚。” “财政上的困难,会很快转化到军资问题上,尤其是在这方面管理一向不出色的苏峻,会很艰难。” 唐禹皱起了眉头,脸色不太好看了。 谢秋瞳继续道:“祖约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是豫州发家的,在徐州的根基不够深,民众基础不厚,加上彭城郡、琅琊郡都属于王导的势力范围,广陵郡是我的势力范围…” “他也很苦,只要朝廷在待遇上给他一降,他就更苦了。”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在民间大肆宣扬这一场大胜,同时暗示司马绍收到了世家很多回粮。” “这样一来,祖约和苏峻必然心生不满。” “钱凤,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唐禹沉声道:“太快了!” “你想以最快的速度逼苏峻联合祖约造反,开启晋国境内的大混战,最终吃到饱?” “可是条件还不成熟啊,你目前只有军方基础,在文臣、清流、世家等方面,根基太过薄弱了。” “王导是很精明的人,他不会突然支持你的,庾亮在北方士族之中,影响力也很大。” “关键是,司马绍现在控制着整个江东士族,陆晔、陆玩都是他提拔起来的。” “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尽快让晋国乱起来,而是大量扶持政坛党羽,比如你三哥谢安,比如争取到桓家。” 谢秋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别在我面前装聪明,你说的都对,但我还能活多久?” 唐禹顿时沉默了。 谢秋瞳道:“三年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我还有两年可活。” “名义上是两年,但临死再想办法救命,就来不及了。” “至少提前半年,意思是,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半,我不急能行吗?” 唐禹使劲挠了挠头,道:“我回广汉郡,处理一些堆积的事情,把未来的东西规划一下,就立刻过来。” “我到时候得像个法子,让李寿暂时老实点,别趁我不在的时候打仗。” 谢秋瞳撇了撇嘴,道:“你不管我也行,我哪有广汉郡重要。” 说完话,她觉得不对,连忙捂住了嘴。 而唐禹直接大惊:“你这是撒娇还是吃醋?” 谢秋瞳翻脸:“闭嘴!都不是!” “哈哈哈哈!” 唐禹忍不住大笑出声,对方突然一句很女人味的话,让他心情实在舒适,只觉身上的寒意都去了不少。 他一把将谢秋瞳揽在怀里,豪气干云地说道:“担心什么!有你男人在!我保证你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谢秋瞳看向他,轻轻道:“我想看你和聂师兄…那个…” 唐禹脸色顿时变了。 谢秋瞳哼道:“知道说大话的后果了吧?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这么浮躁,显得我很没面子,哎你的手!放开!” 唐禹不管,直接埋进去。 谢秋瞳当即仰起了下巴,微微眯着眼,咬牙道:“无耻之徒,眷恋温柔之乡,日后怎成大器。” 唐禹使劲蹭了蹭,满意抬起头来,笑道:“就算是饮鸩止渴了。” 谢秋瞳没好气地拉了拉衣服,道:“有本事你就让我心甘情愿给你占便宜。” 唐禹道:“哪种便宜?” 谢秋瞳笑道:“当然是茶咯。” 唐禹直接来了精神:“怎么做!做什么!告诉我!” 谢秋瞳轻轻道:“早已说好了,要让我做曹操的。” 唐禹无奈摇头:“你以为我刚才所说是打击你吗,晋国不是其他国家,它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统治根基,不是在军事上取得成功就行,还得有文臣世家支持。” “否则,你就是下一个冉闵,得把朝廷上下杀个遍。” 谢秋瞳笑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啊,庾家、王家、桓家、陆家…我都想杀光呢。” 唐禹按住了额头,最近这几次,瞳瞳很听话,都差点忘了她是个癫子了。 于是,唐禹只有无奈道:“别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王导不笨,如果他没有选择站队于你,就会想办法来遏制你,你根基比起他来,还是差了很多。” 谢秋瞳道:“所以,你要帮我。” 唐禹干笑道:“我怎么帮?虽然他是我岳父,但他可不像是为了亲情能让步于政治的人。” 谢秋瞳眯眼道:“那如果…是爱情呢?” 唐禹当场愣住,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 他气得再次埋了进去。 谢秋瞳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咬牙道:“起来!你属狗的啊!啃来啃去没完了!” 唐禹道:“它们立起来了。” “放屁!那是太冷了!” 谢秋瞳直接提着他头发,把他摘了起来,使劲拍了拍心口,擦掉口水,那一刻的荡漾摇晃真是波涛汹涌。 “烦死了!出去!” 谢秋瞳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穿上了棉袄。 她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走吧,我送送你。” 唐禹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真舍不得你。” 谢秋瞳道:“那就早点来建康看我。” 唐禹道:“知道了,等我先处理一下广汉郡的事。” 谢秋瞳想了想,才道:“有一个消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吧。” “嗯?” 风月中,唐禹回头看向她。 谢秋瞳静静站在原地,轻声道:“我收到圣心宫的情报,二十天前,霁瑶失踪了。” 唐禹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急忙道:“祝月曦呢!她找了没有!” 谢秋瞳道:“没有,因为她病了,病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根本出不了冰窟。” 怎么会!她的病不可能这么快复发!更不可能变得严重啊! 还有…还有霁瑶… 唐禹忽然想起在建康之时,她临走分别,泪留满面,说着…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有一个叫霁瑶的姑娘…” 分别,已然整整一年了。 唐禹的心有些刺痛。 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帮我找她!” 谢秋瞳道:“已经派足了人手,我也很担心她的状态,因为祝月曦的信里说,霁瑶的病也加重了很多,处于完全忘记往事的状态。” “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唐禹闭上了眼,风雪如刀,这个冬天尤为寒冷。 第四百一十五章 黑风山 “什么!又被劫了!” 苏峻直接把茶杯砸碎,怒吼道:“你们是猪吗!你们手里是没刀吗!四十个人运粮都能被抢!” “别告诉我又是黑风寨!别告诉我又是那个狗屁黑风大王!” 运粮官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哽咽道:“就是黑风寨啊将军,最近两个月,他们抢了我们六批粮食了。” “那个黑风大王,武艺高强,带着七八个好手,把我们打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啊。” “那个衣袖,随便荡几下,就把我们的箭全挡住了。” 苏峻脸色阴沉,攥紧了拳头。 他咬牙切齿道:“一群山匪,不去抢百姓,抢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真当我们是粮仓了。” “让韩晃带五百精锐,去把黑风寨灭了,把那个黑风大王给我抓回来,老子要亲自杀。” 话音刚落,便有亲卫快步跑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将军,建康来信。” 苏峻皱着眉头打开信,一下子就直接跳了起来,怒吼道:“又他妈延期!把我们当乞丐吗!” “马上就过年了,还说什么拿不出粮来,让我们再等一个月,谁还不知道啊,他司马绍最近捞了世家不知道多少粮食。” “说什么朝廷也缺粮,实在给不出来,让我们先撑一撑,告诉我,人要吃饭,能他妈怎么撑?我们现在军粮已经只够二十天的了。” 苏峻是越想越气,最近大半年,问朝廷要粮是越来越难了,三番五次地催,才能催来两个月的军粮。 以前苏峻也理解,毕竟皇帝刚继位,又没到秋收之时。 没想到秋收之后了,还是难要,还是推诿,说什么世家伙同百姓侵蚀税基,收不上来税粮。 好!再忍! 但他妈汉中郡的捷报传来,各大世家纷纷交粮了,那朝廷还能没粮?还要拖延! 分明是恨不得我苏峻去死! 司马绍这一招真是狠毒啊,老子不是他亲信,他就真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 最可气的是,朝廷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他妈山匪都欺负我。 想到这里,苏峻咬牙切齿:“不!直接派一千精兵!把那个破黑风寨杀个鸡犬不留!” “至于那个领头的黑风大王,呵,他不是武功高强吗,恰好我手底下也有个江湖高手。” 说完话,他回头看向侧房,大声道:“姜大师,拜托你出手帮一次忙。” 云鹤宫宫主姜霖负手走出,神色淡漠:“请苏将军放心,不过是区区一匪首罢了,贫道十招之内必拿下。” “好!必拿下!” 苏峻大笑出声。 …… 而此时此刻,黑风寨内,黑风大王正坐在虎皮椅上,美滋滋喝着酒。 手底下的小弟们,如丧考妣,一脸生无可恋。 “老大啊,咱们总抢官兵,到时候人家杀上来,咱们挡不住啊。” “抢倒是抢了,关键抢了之后又发给贫苦百姓,老大,咱们是匪寇,不是大侠啊。” “兄弟们拼命去抢东西,全部用来做善事了,那都亏到姥姥家了。” 黑风大王看向这人,眯眼道:“噢,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很不满咯?” 小弟当即干笑道:“哪里有…属下对大王忠诚得很,大王让往东,咱们绝不往西,只是…只是提一提建议嘛,不然咱们这样太伤了。” 黑风大王道:“伤你妈个头!” “哪一次不是老子亲自出手抢的粮食?就凭你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人家军队会怕你们?” “不过是出了点苦力,现在就跟我谈条件了嚯!” “要是没有老娘,你们早他妈饿死了。” 我们的黑风大王喜儿姑娘,指着众人骂道:“两个月前老娘来的时候,你们不长眼睛要抢我,还说什么要把我抓到上山去。” “后来我跟你们进山,你们又不满意了,觉得我下手太重了。” “呵!老娘要是真下手重,你们全寨上百号人,一个都活不了。” 一众土匪被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不敢吱声。 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抢劫,没想到招了个大魔头进来。 大当家的被砍了脑袋,二当家被一掌打死,三当家假意屈服,默默下毒,结果被剁成了臊子。 这魔女,手段令人发指,一句话不对就要打人,真是好可怕啊。 而就在喜儿发脾气的时候,外边的小弟冲了进来,哀嚎道:“大王!不好了!有人强闯山门!” 喜儿瞪眼道:“官兵杀来了?这么快?” 小弟喊道:“不是啊!是一个高手!出手打伤我们十来号人了!” 喜儿直接站了起来,寒声道:“高手?呵!苏峻还知道请高手来杀我么!不知道是江湖哪号人物!” 小弟道:“是个女人啊,比大王还漂亮!” 喜儿愣住了,然后顿时惊喜道:“一定是师父来找我了!” 她快步跑了出去,看到倒在地上惨叫的小弟们,不禁大笑道:“一群废柴,就你们还想拦住我师父呀。” 她抬头看向前方,脸上的笑容却顿时凝固了。 “冷翎瑶!” 喜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破黑风寨,都能迎来自己的老对头。 她当即冷下脸来,转头道:“刚刚哪个说她比我漂亮的,把他脑袋砍下来。” 小弟当场双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 喜儿懒得管,看向冷翎瑶,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在这种破地方,也能遇到老对头。” “不过你冷翎瑶,什么时候开始帮苏峻做事了?” 冷翎瑶表情平静,清澈的眼中充斥着迷惘。 她轻轻道:“苏峻是谁?” 喜儿哼了一声:“跟我师父一样没文化,还圣心宫首席大弟子呢。” 冷翎瑶皱着眉头,愈发疑惑。 喜儿摆手道:“别装了,唐禹吃你那一套,我可不吃。” “你跑到我山上来,又是闯寨门,又是揍我小弟,算怎么回事啊?” 冷翎瑶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回忆什么,最终摇头道:“忘记为什么来了,但…你们是匪。” 喜儿当即笑道:“喔嚯嚯!原来是主持正义来了呀!正义姐好了不得唷!” “不过你们圣心宫沽名钓誉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武林正道了啊,学唐禹剿匪?你学得像么你。” 冷翎瑶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她静静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为什么会这样? 唐禹?好熟悉的名字。 她皱着眉头,想要记起什么,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只是内心莫名有些沮丧,有些难过。 因此,她不禁抬头:“你…认识我,是吗?” 喜儿笑容逐渐凝固。 冷翎瑶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唐禹是谁?这个名字,我好熟悉。” 喜儿面容有些僵硬,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她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才叹声道:“你的病…怎么变得…这般重了?” 冷翎瑶沉思着,最终问道:“什么病?我怎么了?” 喜儿无奈道:“你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她眼睛一亮,顿时说道:“其实,我是你的姐姐,快,叫一声姐姐来听。” 冷翎瑶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轻轻喊道:“姐姐。” 这下喜儿又觉得没意思了,没有占便宜的滋味,反而… 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 第四百一十六章 清醒 寒冬的风吹拂着山岗。 凋敝的树无力地摇晃。 伫立的人啊,单薄的衣裳。 她站在原地,满眼的迷茫。 记忆就像是涓涓细流,在她脑海中回荡着潺潺的声音,却始终构筑不出曾经的形状。 冷翎瑶好像记起自己为什么上山了,是有个老人说这里有匪,杀人越货,抢人抢粮,无恶不作。 她是上来剿匪的。 但这里似乎有一个熟人。 看着前方穿着黑衣的女子,冷翎瑶并不怀疑对方的话,她虽然失忆,但她心中能感受到熟悉与陌生的区别。 但,她是姐姐吗? 我有一个姐姐? 冷翎瑶不知道真相,但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相,她如今只能凭着直觉去做事。 “我想和你谈谈。”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喜儿已经没有心情去讥讽她了,而是看了一眼四周,道:“你跟我来。” 两人回到山寨的屋里,把其他人赶走之后,喜儿才道:“你想说什么?” 冷翎瑶道:“我想听你说一说我的事,我忘记了一切。” 喜儿下意识就冷笑:“你的事?你能有什么事,你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虚伪至极的所谓正道…” 说到这里,喜儿突然停住了声音。 她陷入了犹豫。 冷翎瑶现在失忆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给她灌输的观念,会成为她重要的参考? 那如果因为我的话,她真的变成了我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我岂不是…害了她… 但喜儿立刻就不在乎了,害了她又怎样!这些年来她处处与我作对!她的师父还差点杀了我! 老娘难道不该报仇?老娘正该趁这个机会报仇!把她教成一个坏家伙! 喜儿眯着眼,犹豫了片刻,最终缓缓道:“你是圣心宫的大弟子,是武林名门正道的年轻领袖,心地善良,行侠仗义,受到江湖广泛的尊敬。” 冷翎瑶静静坐着,仔仔细细消化着这些信息。 而喜儿则是低着头,暗暗咬牙切齿:真把你变成坏人了,唐禹会难过的,臭女人,算你走运。 我可不想到时候唐禹知道真相了,责怪我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坏人。 无论我再讨厌你…你毕竟帮了唐禹很多… “你真的是我的姐姐?” 冷翎瑶突然问道。 做贼心虚的喜儿吓了一跳,当即道:“怎么不是!我当然是!” 冷翎瑶的声音很平静:“我是武林正道,行侠仗义的人,但你却是匪首。我想,我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一个做匪首的姐姐。” “你在说谎,你在欺骗我。” 喜儿直接愣住了,喃喃道:“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冷翎瑶道:“而且,我虽然失忆,但直觉总在指引我,我明白基本的善恶,有普通的常识。” “你很漂亮,皮肤白皙干净,也不像是常年待在匪窝里的人。” “你所说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但你我相识,可能是真的。” 喜儿重重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小脑袋瓜子蛮聪明嘛!老娘也不占你便宜了!你就是我的死对头!我现在就恨不得揍你一顿!” “只可惜,唐禹应该不希望我欺负你,不然我早就收拾你了。” 冷翎瑶看着她,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喜儿被看得有些不舒服,大声道:“瞎看什么呢!再看就真揍你了!你没了记忆,功夫肯定没以前好,我随时赢你。” 冷翎瑶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在说谎。” “什么?” 喜儿有些懵。 冷翎瑶道:“欲盖弥彰,故作凶恶,但我感受得到,你似乎并没有那么坏。” 喜儿的表情顿时凝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冷翎瑶轻轻道:“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恩怨,你也没有那么恨我。” “闭嘴!” 喜儿直接大怒,攥着拳头道:“你永远都那么讨厌!再敢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真不客气了!” 她有一种被戳穿心事的恼怒感。 而就在此时,外边的小弟又冲了进来,大声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大,又来了个高手。” 喜儿眉毛一掀,瞪眼道:“别说又比我漂亮!” 小弟苦笑道:“是个老道士,下手狠辣,杀了我们四五个弟兄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喜儿直接站了起来,咬牙道:“正愁没地方撒气呢!” 她快步跑了出去,当即就看到了云鹤宫姜霖,一个山羊胡老方士。 “臭王八!给老娘住手!” 喜儿直接吼了起来,毫不淑女地撸着袖子,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模样。 姜霖抚摸着胡须,眯着眼看向这个小姑娘,冷笑道:“你不会就是所谓的黑风大王吧?” 喜儿道:“我是你娘!牛鼻子不识好歹!敢打老娘的寨子!” 姜霖也不生气,而是缓缓说道:“承认了就好,你抢官军的粮食,注定是没活路的,今天贫道亲自来捉你,这是你的荣幸。” “毕竟,普天之下,配得上贫道出手的人,不过寥寥几个。” 喜儿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都有些懵了,喃喃道:“你凭什么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啊!老娘打死你!” 她右脚一跺,身影如炮弹一般飞出,强大的内力让全身绽放金芒,一记佛家印法直接朝姜霖脑袋轰去。 姜霖面色大变,慌忙举掌一挡,身体却连退数步,只觉浑身血气翻涌,好不难受。 他忍不住惊呼道:“这是…这是佛家武学?你是谁!你是怀悲的弟子?还是北域佛母的弟子!” 喜儿攥着拳头道:“我警告你!我师父喜欢别人叫她天池雪观音!不许用北域佛母!她又没生孩子!” 说话的同时,她十根手指灵活无比,结出一道道印法,打得姜霖勉强招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姜霖气炸了,如果自己先出手的话,或许不会这么狼狈,但由于轻敌失了先机,现在根本变不了招啊! 他忍不住吼道:“妖女!原来你是魔教的喜儿妖女!你不是总穿红衣服,画靛青色眼影嘛,怎么现在全是黑的!” 这下喜儿也乐了,原来这牛鼻子靠衣服认人啊,那说明这一次变装效果还不错。 她停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牛鼻子,怎么称呼啊,是不是苏峻派你来的啊。” 姜霖这才喘口气,擦着额头的汗水道:“贫道云鹤宫姜霖,喜儿姑娘,你不在不咸山待着,来南方做什么?” 喜儿微微眯眼,歪着头道:“你说你叫什么?” 姜霖疑惑道:“云鹤宫姜霖啊…老夫在武林中还算有点名声,你不至于…” “知道!听说过!” 喜儿直接打断道:“在成都的时候,唐禹提起过你,你就是追杀他那几个宗师之一。” 姜霖瞪眼道:“你…认识唐禹?” 喜儿大袖一挥,全身上下佛力疯狂外涌,一字一句道:“追杀我男人!老娘今天活剐了你!”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冤家 喜儿本来就是在等,等苏峻派人上来,她好趁机投靠。 但听到姜霖这个名字,她情绪顿时就忍不住了,还管什么破苏峻,先帮唐禹报仇。 她本就是情绪用事的人,她本不善于忍耐,她只想杀了这个老登,将来唐禹就会夸她有用。 所以!毫不留手!全力攻杀! 天空佛光漫溢,一记记印法和掌力配合,打出了强大的力量,姜霖这次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架不住这如巨浪一般的佛力。 他心中暗暗吃惊,这女子年纪轻轻就有宗师级别的实力,那北域佛母那个魔教头子,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了?天人之境和宗师,差距就这么大吗! “住手!” 姜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他可以断定,对方内力耗尽之前,自己肯定先死。 于是他连忙吼道:“我那是拿钱办事,一码归一码,都过去了,你何必咬着不放。” 喜儿大声道:“狗屁!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你杀了!” 她只攻不守,分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不给姜霖任何喘息之机。 姜霖气血翻涌,只觉浑身都被强大的内力震得发痛,骨头都要散架了。 正是难以支撑之时,他恰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找到了救命稻草。 “冷女侠!冷女侠快救我!我是云鹤宫宫主啊!以前我们在圣心宫见过!” 他也顾不得长辈尊严,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快帮我对付这个魔教妖女,她据山为匪,抢夺官军粮草,还要杀我灭口。” 喜儿忍不住大笑道:“你这老牛鼻子,真是糊涂了,她要是知道你追杀过唐禹,保证跟你拼命。” “她可是专门保护唐禹的!” 话音刚落,一道剑光忽然闪过,凌厉的剑意逼得喜儿直接停手,急忙后退。 她骇然看向提着长剑的冷翎瑶,怒道:“你疯了!敢对老娘出手!” 冷翎瑶轻轻道:“他说的没错。” 喜儿道:“什么没错?” 冷翎瑶道:“云鹤宫…似乎…我记不太清了,但似乎的确是名门正派…” “更重要的是,你…你的的确确是据山为匪,百姓也的确说你们无恶不作。” 这下喜儿直接气坏了,她又不敢明着解释,只能咬牙道:“哎呀!你还是那么虚伪!那么道貌岸然!那么愚蠢!真是气死我了!” “滚开啊!别拦着我!别给他放跑了!” 喜儿运起内力,再次朝前杀去。 冷翎瑶长剑一挥,白色的剑光呼啸而过。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起来。 “停下吧。” 冷翎瑶道:“我的直觉不会错,云鹤宫,不坏,而你的身份告诉我,我应该制止你的暴行。” 喜儿脸色寒冷,咬牙道:“云鹤宫是名门正道没错,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追杀唐禹!差点成功!” “唐禹?” 冷翎瑶愣住了,心中又莫名涌出那一股悲意,那隐隐的痛楚,让她难过。 “忘了就别插手!我没对你出手!你也不许对我出手!” 喜儿大喊了一声,再次朝姜霖杀去。 姜霖抵挡的同时,急忙道:“冷女侠,快跟我一起出手杀了这妖女,灭了这黑风寨。” “到时候我们拿她去请赏,保证有钱拿。” “若是没有,贫道愿意赔你黄金二两。” 冷翎瑶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保你不死,与钱财无关。” 喜儿大声道:“你都失忆了,蠢得像头猪,还装什么清高啊!” “赶紧跟我一起杀了他,给唐禹报仇。” “真是莫名其妙,失忆了还在做什么侠客,狗改不了吃屎。” 冷翎瑶似乎想起了什么,当即出手,朝喜儿杀去。 姜霖大喜,连忙跟上,却又被冷翎瑶一剑逼退。 “你…” “你…” 于是喜儿和姜霖都愣住了。 冷翎瑶看向姜霖,沉声道:“你走吧,我不会杀她的。” 姜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明白,今日能脱身已经算狗命好了,于是再不犹豫,果断退出,转头跑路。 而喜儿眼睁睁看着敌人跑了,气得牙痒痒,直接大骂道:“蠢货!我怎么摊上了你啊!你失忆就滚好不好!别来我这里烦我!” 冷翎瑶道:“你不能怪我,虽然我不知道其中恩怨,但你目前的身份的确不光彩,我只能阻止你。” 喜儿道:“来来来!那还废什么话!咱们打一场!” 冷翎瑶道:“我不能因为你目前的身份不光彩,就凭借自己的推断,对你出手,那不合适。” “但你需要解散黑风寨,不能再做伤害百姓的事了,也不能再抢官军的粮草。” 喜儿按住了额头,喃喃道:“这个人疯了,我甚至都怀疑你没失忆,故意跑出来给我作对。”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你记不起事,能不能别捣乱啊?” 冷翎瑶坚持道:“我虽然记不起事,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喜儿道:“你知道个屁!你就是笨蛋!” 冷翎瑶并不在乎。 她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忘记感受。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因为…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了一个锦囊,耐心解开绳索,拿出了一张纸。 她轻轻道:“我照着做,不会错。” 喜儿皱着眉头,仔细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八个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谁给你的?” 她下意识问道。 冷翎瑶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才摇头道:“我忘记了。” 她看向喜儿,声音很低:“但每次我拿起这张纸,我都觉得很踏实。” “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所以,我要…为国为民。” 她目光变得坚定,语气也变得冷漠:“你抢百姓,是害民,你抢官军,是害国,我必须制止你。” 喜儿看了她一眼,却沉默了。 她无奈摇了摇头,苦涩道:“我真恨你,真想打死你。” “以前我们就有恩怨,现在你又跟我闹。” “但偏偏…你又…又…又是和我一样的人。” 说完话,她还是气不过,大声道:“道歉!给我道歉!不然我真的想不通!” 冷翎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最终还是叹息道:“对不起,姐姐。” 喜儿吼道:“是喜儿姐姐!” 冷翎瑶犹豫了。 沉默着,沉默着,还是开口道:“对不起,喜儿姐姐。” 喜儿并不高兴,并不得意。 她只是无奈道:“你这个样子,这么办嘛,我得照顾好你,否则唐禹会怪我的。” “吃饭没有嘛?” 冷翎瑶想了想,道:“忘记了。” 喜儿道:“滚进来吃饭啦,真是的,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照顾你,大白痴。” 冷翎瑶不言不语,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她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张白纸折叠好,塞进锦囊之中。 她像是在收藏人间最可贵的珍宝,放在最贴心的位置。 第四百一十八章 感情 小麦磨成了粗糙的颗粒,煮熟就成了浆糊状的稠粥,散发着五谷的清香。 干制的瓜片、蕨菜,用水泡涨后煮熟,便是一道精致的菜。 还有两道凉菜,分别是腌渍的菘和芥菜。 小陶碟摆得稀疏,也勉强算满满一桌。 “将就着吃吧,山上东西少,只有这些了。” 喜儿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冬天大家都不好过,我们发了很多粮出去,救了很多人,别以为就你会做好事。” 冷翎瑶似乎很久没吃饭了,此刻可谓是狼吞虎咽,模样十分夸张。 喜儿忍不住道:“你到底饿了多久?” 冷翎瑶摇头,她也忘了,也没感受到饿,但闻见食物的香味,才觉得胃口很好。 喜儿噘着嘴,哼道:“好歹是江湖高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相比于你来说,我的病就不算苦了。” “对了,你为什么离开圣心宫啊,飘来飘去的,想到哪里嘛。” 冷翎瑶一边吃,一边说着:“圣心宫?我忘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我清楚,我本身的目的,应该是想找回我的记忆。” 喜儿皱着眉头,绞尽脑汁想着,最终摇头道:“好吧,我也帮不到你,记忆这种东西,天知道怎么恢复。” “但你孤身一人这么闯,这世道混乱,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冷翎瑶道:“不会,我分得清是非。” 喜儿道:“我是担心你病情加重,连武功都忘了,那就没能力自保了。” “早已忘了。” 冷翎瑶轻轻道:“只是我似乎自然就会用,就像走路睡觉一样,是身体的本能。” 喜儿沉默了,正邪两个冤家认真吃着饭,这一刻如此和谐。 只是,雪又来了。 飘飘荡荡的雪随着寒风卷舞,给大地盖上了一层白布,似乎在宣告着岁月的消亡,预示着新年的到来。 喜儿忽然想到,的确快过年了,这都十二月二十八了。 她连忙问道:“你不会立刻就要走吧?” 冷翎瑶道:“嗯,我打算离开,靠你的言语,我是找不回记忆的。” “不行!不许!” 喜儿攥着拳头道:“无论如何,过了年再走。” “这大雪天、大过年的,让你一个人在外边飘着…我将来怎么敢对唐禹开口…” 冷翎瑶想了想,才道:“我不在乎过年。” 喜儿道:“我在乎!我在这里都没有人陪我!你…你虽然挺让人讨厌的,但至少…是熟人。” “留下吧,过完年再走。” 冷翎瑶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喜儿这才哼了一声,赶忙又给冷翎瑶盛了一碗小麦粥。 看着对方吃得香甜,她嘴角勾起,忍不住笑了起来。 …… 依旧是大雪,晋阳的雪更大,风也更冷。 四下白茫茫一片,满脸胡渣的刀客,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艰难朝前行走着。 雪已经没过了脚踝,盖住了小腿,他每走出一步,都要用尽力气。 终于,他走到了一座府邸前,重重敲响了门。 家仆仔细打量了一眼,才惊呼道:“是关大侠,才两个月不见,你怎么成了如此模样了?” 关桀风尘仆仆,满脸霜痕,无言回答,只有摇头。 他走进厅内,很快就见到了她。 “萍萍…好久不见了…” 看到她,关桀就仿若看到了心中的依靠。 女子长得清秀,仪态得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关大哥,你的门派怎么样了?” 萍萍赶忙上前来,细心地帮他拍打身上的雪,给他整理着衣服。 关桀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内心也变得脆弱,哽咽道:“我…我们铁刀门…全没了…” “师父…师父为了保护乡亲们,率领门派弟子抵挡西凉铁骑,全部战死了…” “我拼命杀出来,也被三支箭矢射中,受了重伤。” 他扒开衣领,左右肩膀都有箭孔,由于只是简单包扎,又一直赶路,伤口狰狞无比。 萍萍顿时捂住了嘴,一时间眼眶都红了,颤声道:“关大哥,你…你何苦和西凉铁骑拼杀啊,万一有什么大的闪失,可要妹妹将来怎么活?” 说到最后,她眼泪都几乎流出,哽咽道:“伤口疼不疼?” 关桀摇头道:“不疼!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可我怕!” 萍萍抽泣道:“你是我的男人,将来要娶我的,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我能不怕吗。” 关桀闻言,只觉这冬天所有的寒冷都消逝了,心里暖暖的,激动道:“所以我没日没夜赶路,一定要在过年前赶回来,陪你过年。” 萍萍不禁抱住了他,轻轻道:“关大哥,你们铁刀门的耕地、商铺和马场,都还在吧?” “据说秦国的政策不错,赶走了其他各国的军队,把这些东西物归原主了呢。” 关桀叹息不已:“铁刀门已经覆灭,我也不想再回陇西了,所以都没要了,安心在晋阳陪你过日子。” 萍萍笑道:“卖了多少钱呢?” 关桀道:“没有卖啊,分给乡亲们了,保护乡亲,照顾乡亲,这是师父生前最大的心愿…” “什么!” 萍萍突然挣脱怀抱,退后一步,惊声道:“全部分给外人了?那可是上千亩耕地!上万亩的马场啊!还有三十多间商铺!全部送出去了!” 关桀疑惑道:“萍萍…那不是我的钱,那是师父家几代人的财富…” “别说了!” 萍萍连忙擦了擦眼泪,然后把已经染脏的外衣脱下扔到地上,大声道:“关桀,你真是个蠢货,那起码值上百两黄金啊,就这么送了,你心里还有我吗?”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娶我,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那些东西,也有我的一份,你凭什么送了?” 关桀已经有些懵了,不可思议道:“那些…那些甚至不是属于我的,怎么你…” 萍萍打断道:“你是大弟子,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当然该是你的。” “而你的,就是我的。” “除非你不爱我。” 说到最后,她已经气急败坏,尖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压力!” “我跟了你三年啊,那可是我三年的青春啊。” “为了你,我连世家大族的求亲都拒绝了。” 关桀脸色都呆滞了。 他张了张嘴,喃喃道:“我…我已经尽力了,我前前后后,已经给了六十两黄金的彩礼了。” 萍萍满脸凶恶,咬牙切齿道:“在你心中我就只值六十两吗!” “你们铁刀门的财产呢,你怎么不想着留给我?难道你对我的爱不是全心全意,而是有所舍取?” “你应该回去,把那些东西都拿回来。” 关桀终于急了:“那些不属于我,我们怎么能要不属于我们的东西呢,而且都送出去了,怎么要回来?我…” “那又为什么回来?” 萍萍面色冷漠,寒声道:“拿不回来铁刀门的钱,你也别回来。” 关桀瞪眼道:“我们…我们都已经订亲了啊,你…” 萍萍道:“订亲不代表成亲,我对你很失望,我怎么能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关桀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冷漠的女人,和记忆中的形象似乎完全不一样。 沉默了很久,关桀颓然叹息:“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我把握不住的东西,终究会失去。” “萍萍,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萍萍咬牙道:“我现在看到你就恶心,就想吐!” 关桀攥紧了拳头,最终摇头道:“原来…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罢了,罢了,缘分尽了,那就散吧…” 他苦涩道:“把彩礼退给我,我们…再也不见…” 萍萍眉毛一掀,狰狞吼道:“那是我的钱!凭什么给你!” 第四百一十九章 年 关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颤声道:“那…那是我给的彩礼!那是我父母和我一声的积蓄!” “为了凑这笔钱!我数次南下!在战场上保护别人!在刀口舔血!拿命换来的!” 萍萍大声道:“那是你甘愿给我的!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 关桀道:“那是为了成亲,你都不和我成亲了…” 萍萍冷笑不已,眼中只有轻蔑:“你家庭普通,又没什么文化,无非是有点蛮力,怎么配得上我?我爹可是县令!” 关桀急道:“那是我保护冉闵…求他上赏赐你们的!” 萍萍道:“不管怎么得来的,那也是我们的了。” “作为县令的女儿,我怎么能嫁给你这种莽夫。” “那点彩礼钱,不过是我陪你三年应该有的补偿。” 关桀急得已经语无伦次:“不、不行啊我…我都没碰你…我只是…这三年我为你什么都做了…你不能…” “把彩礼钱给我!不然我不走!” 萍萍闻言,当即大声道:“耍浑的是吧?谁怕你啊!来人!来人!” 话音落下,屋外数十个家仆冲了进来。 萍萍冷笑道:“关桀,我劝你不要不识趣,我爹现在是县令,手底下还有上百个法曹游徼呢。” “你重伤之躯,打得过几个?再不滚,别怪我翻脸了。” 关桀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但他松开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如果我要翻脸,你已经是尸体了。” “只是…就算你变了,我也不愿杀你。” “因为你可以背叛我,但我却不能背叛我自己。” “师父说过,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出手。” 他落寞地转身,拖着重伤的身躯,缓步离开。 雪漫天,风凄凄,他一步一步,终于回到了家。 家中有小院,有他熟悉的父母,还有上百亩地,过着殷实的生活。 当他看到院子的门扉,看着古朴的院墙,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 院门打开,两个老人探着脑袋出来,对着关桀挥手。 这一刻,关桀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亲人是真的,只有父母是真的。 他加快步伐,逐渐靠近,忍不住喊道:“娘…” 喊出的同时,他眼泪就有些包不住了,声音都哽咽了。 “小关关回家咯…” 老妪的背已经驼了,露出慈祥的笑容,但门牙却已经空了。 她伸手想要抓自己的孩子,却又迟迟没够着,嘴里还念叨着:“我的小关关回来咯…冷不冷呀,这大雪天的还在外边,肯定很辛苦吧?” 关桀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老妪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抚摸着他的手背,笑道:“前途固然重要,可也别累着自己啊…” 关桀低下了头,双眼血红。 他从小习武,刻苦努力,满手都是茧,却突然发现,母亲的手竟然更加粗糙。 原来自己的刻苦,是看得见的。 而母亲的苦,是看不见的。 我怎么能为了那么个女人,把家都几乎掏空了… “大冷天的,快让孩子进屋。” 老父亲还是那么少言寡语,拉着关桀就朝屋里走。 家里真的好温暖。 关桀脱掉了蓑衣,只觉浑身都轻松了。 “好好休息会儿,娘去给你做饭…” 老太婆笑着去了灶房。 老头则是在翻箱倒柜,终于从底部拿出了一个箱子。 他敲了敲桌子,最终说道:“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更何况你是闯江湖。” “我和你娘没啥本事,帮不了你什么,但成亲这件事上,我们还是要尽力的。” “这些钱,你都拿去,看能不能凑够。” 关桀一下子呆住,惊愕道:“爹你哪里来的钱啊,之前不是都给我了…” 老头摆手道:“哪里来的你别管,我们这辈人,有我们自己的法子。” 灶房里,老太婆的声音传来:“你爹啊,把家里的地都卖了,换了不少银钱呢。” 关桀的面容顿时扭曲了,他沙哑着声音道:“不!不要!我不娶她了!” 老头沉声道:“那怎么行,你喜欢她,我们总要搭把力。” “急什么,我们还留了二亩地,我和你娘老了,够吃了。” 关桀憋着嘴,哽咽道:“爹啊…我…我…我和她分开了,没可能了。” “我也不喜欢她了。” 老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可是承诺过要娶人家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食言。” 关桀喃喃道:“她不愿嫁了。” 老头沉默了。 最终他叹息道:“罢了,高攀不起就算了,你也是,不要勉强人家,总有适合你的。” “你又不是没钱,几十两黄金,娶什么姑娘娶不到?” 关桀低下头,小声道:“钱…没要回来,他们不还。” “什么!” 老头一下子瞪眼,不禁吼道:“几十两黄金!我们全家三十多年的积蓄!他们不还!那怎么行!” 说到最后,老头捂着心口,猛地喘息了起来。 “爹!爹您别动气,你本就有喘逆…” 关桀连忙扶住父亲,内力往他体内灌注。 老头瞪着眼,浑身发抖,不停抽搐着,只觉天旋地转,顿时倒了下去。 “爹!爹啊!” 关桀急得大喊了起来,内力不断灌注,却发现父亲心跳都已经停了。 气急攻心,猝了… 这一刻,关桀跪在地上,像是丢了魂魄。 他呆呆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门口。 只见母亲扶着门框,满脸呆滞。 关桀连忙道:“娘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还有儿子啊。” 老太婆艰难摆了摆手,摇头道:“你爹一直有这个病,最近一年都发病好多次了,我…我预料到他不久了。” “放心吧,你娘没事,挺得住。” 她勉强挤出笑容,走进屋里,叹息道:“他苦了一辈子,省了一辈子,也该去投胎享福了。” “孩子,不要自责,就算没有你这个事,你爹也快撑不住了。” 关桀知道这些话都是安慰自己的,一时间不禁泪流满面。 “哭什么。” 老妪拍着他的肩膀,道:“遇到困难,不要倒下,要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你娘我这把年纪了,也没想过要放弃啊,我依旧会活得好好的,生老离别,是人生常事嘛。” 关桀痛哭道:“娘…我错了…我不该信她…我太糊涂了…” 老妪笑着说道:“人生哪有不犯错的呀,咱们耐心改过,把日子过好不就得了。” “快去看看灶房,别把房子点燃了,我跟你爹啊,说点离别话。” 关桀咬着牙,不停擦着泪水,艰难走出房间。 老妪看着地上的老头,身体逐渐颤抖了起来。 她眼泪流出,声音哽咽:“他爹啊,我不能来陪你啊,我要是来了,孩子就撑不住了啊。” “得有个人站在他那边,鼓励他,让他走出来,向前看啊。” “我们做父母的,不能让孩子一个人过年。” 她缓缓趴在了老伴的身上,喃喃道:“你啊你,你总是话少又操心多,现在可算不用操心咯…” 她笑着,却流出了泪,浑浊的双目,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感受到死亡来临,她还想着陪孩子过年,鼓励孩子走出困境。 但她却再也醒不来了。 过年这天,风雪更大了。 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孤单的身影跪在墓碑前,静默不语。 刀,摆在他的身旁,被雪掩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关桀才终于站了起来。 同时,他提起了刀。 浴雪后的刀,散发着寒光。 他转身看向县城,大步朝前而去。 这个年,有人欢聚,但也一定有人流血。 第四百二十章 开始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道身影自北而来,破旧的长靴踩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踩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天色已然阴沉,大年三十的夜晚即将降临,这一年即将终结。 府邸张灯结彩,庆祝着崭新一年即将到来。 “今年我们家进步很大。” “父亲做了县令,母亲靠着这层关系,便宜买了很多田产,我也有了几十两黄金。” “我们辛辛苦苦的奋斗,总算有了一些收获。” 萍萍笑着,总结着这一年的成果。 她甚至提出:“如今我们家身份不一样了,而且爹的县令是陛下封的,是否可以借助这个名义,把我许配给世家大族?” “我在两个月前,去了一趟郡治,和府君的公子见过一面,对他倾心。” “如果我们家能与府君联姻,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一家人展望着美好的未来。 而没有未来的人,披着大雪,拖着长刀,已经来到了府邸门口。 他叩响了大门,古老的门环,声音沉重。 “谁啊!” 家仆打开了门,看到了满身狼藉的关桀,愣了一下,才无奈道:“关大侠,你又来做什么?家主吩咐过了,不允许你进门。” “让路。” 关桀只说了两个字,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 家仆皱眉道:“你什么态度?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命令我?大过年的不愿跟你计较罢了,再敢捣乱,老子叫人把你打出…”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一道雪亮的光。 鲜血喷涌,人头落地。 红色的血,染着白色的雪,像是生命在作画,画的是绝美的梅花。 “杀人了!” 有家仆看到这一幕,不禁大喊了起来。 更多的人从各处涌出,拿着武器围绕着关桀。 关桀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只是提着刀,大步朝前走去。 一众家仆,竟然无一人敢上前。 “姓关的!你待怎样!” 有怒吼声传来,萍萍的兄弟姐妹们都出来了,县令也出来了,全家人都被惊动了。 “姓关的,你高攀不起我们家,便要行凶吗?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萍萍眯着眼,冷笑道:“凭你那把刀,能挡住几个人?大过年的跑来逞凶,真是不知死活。” 关桀的声音很平静:“原来,你从来不了解我,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刀,到底能做到什么。” 这一刻,关桀才发现,萍萍其实并没有很漂亮,她只是比普通人漂亮罢了,但她对自身相貌的优越感,却比任何人都夸张。 “一把刀,能做什么?我们这里有二十多个家仆,二十多把刀。” 萍萍冷冷道:“你今日上县令的家杀人,这是造反,连你的父母都逃不掉。” 关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提起了刀。 萍萍道:“怎么?还不服?还敢耍浑?” “你自己不要命,连父母的命也不要了?” 关桀轻轻道:“他们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不含一丝感情,却让萍萍身体一颤,不禁缓缓退回,眼中已经露出了恐惧。 看到这一幕,关桀笑了。 他笑得如此凄惨:“原来你还是了解我的,你知道我的刀可以做到什么事。” “你只是认定我会因为父母而选择人手,你以为靠着这一点,就能随时拿捏住我。” “你的聪明给你带来了很多利益,但…你以为,所有的收获,都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萍萍勉强挤出笑容,低声道:“关大哥,我错了,我把彩礼钱还给你好不好?” 关桀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你也知道…我能做到!”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刀很强!只是你一直在故意贬低我,打压我,让我甘心听你的话,让我自认为配不上你。” “可惜…一切都晚了。” 说完话,他直接朝前杀去。 二十多个家仆,同时朝他冲来。 但此刻的关桀,已经不再留手。 雪中刀,卷起漫天芒气,恐怖的杀意贯彻四周,二十多个家仆,连十个呼吸都没有坚持到。 惨叫声只是短暂出现,便戛然而止。 他们不是被杀了,而是被混乱、密集和恐怖的刀芒,卷成了血肉碎块。 整个院子,成了烂肉与鲜血的森罗殿堂。 “啊!” 萍萍在尖叫,无数人都在尖叫,都在逃命。 但根本跑不掉。 太快了。 关桀完全展现出了他的宗师实力,世人都说他是陇西第一刀,其实不然… 他是天下第一刀! 举刀横斩,三丈之外的逃命身影被懒腰斩断。 随意一挑,刀芒在地上开出沟壑,把远处的身影一分为二。 声暂歇。 雪中刀停了下来。 关桀来到了萍萍身旁,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萍萍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嘴唇颤抖,哽咽道:“别…别杀我…” “关大哥…我把一切都给你,金钱,田产,还有…还有我的身子…” “你不是一直想亲我吗,你不是一直想拥有我吗,我都给你。” 她慌忙撕着衣服,把光洁的身躯尽量暴露出来。 她结巴道:“我们忘了以前的事好不好?我跟你走,我们去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我其实很会关心人…”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好不好?” 关桀沉默了很久,才最终说道:“我以前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这一句话,像是夺走了萍萍的一切。 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 她的声音很无力:“我错了,能不能别杀我?” 关桀道:“你真脏。” 他顺手一刀,直接剖开了萍萍的胸膛。 鲜血喷涌,他霍然转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县令一家共四十余口人,全部被杀。 消息震动了整个太原郡,郡守震怒,刚刚建国不久啊,境内就出了这种大事,陛下还不得把老子剁成臊子啊。 气急败坏的郡守,直接出动上千兵马,到处通缉搜捕关桀。 而在大雪中,关桀已经走入了山林。 进了山,就算是有千军万马,也别想抓住他。 事情似乎迎来了结局。 不。 不是结局。 是开始! “不要倒下,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母亲的话犹在耳畔。 关桀深深记得,他不会倒下,他要去寻找崭新的人生。 “如果有一天你走投无路了,就来找苻坚,那小孩儿很尊重我们,会给你一条活路的。” 这是尹容给他的话。 直到此刻,关桀才知道…原来旁观者清,有人早已看穿了事实。 只有自己糊涂,犯下大错。 犯了错,耐心去改正。 关桀看向秦国的方向,他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第四百二十一章 回郡 “临近年关,要愈发重视治安问题,各县要派出游徼、乡卫,在各个城镇、村落巡逻,保护乡亲的安全。” “各地官员要亲自走访治下之地,了解民情民生,对极端困难的百姓,要予以适当的帮扶,来年让他们用徭役来抵账。” “我看郡府的记册,去年冬天,广汉郡冻死了超过两百个人。” “如今的广汉郡,一个都不许有。” 说到这里,王徽又笑道:“广汉郡在不到半年时间,取得了如此优异的成绩,少不了各级官员的贡献,我打算在初五的时候,办一场大宴,邀请各级官员全部参加。” “这旨在传达崭新思想,团结人心,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能做得更好。” “同时,这也是政务的总结,我们要更深入了解具体每个地方的困难,做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等唐公回来,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在此期间,还是需要康郡丞多多操心。” 康节站了起来,正色道:“属下明白,请夫人放心。” 最初的时候,没有人对王徽服气,毕竟她只是个女人,而且还太年轻。 但这三个月相处下来,众人可算是见识到了顶级世家女子的手段。 她非但了解政务,甚至亲自带着队伍下到村落,考察冬麦播种情况,关心各家各户的冬季存粮,对各个领域都有独特的见解。 甚至她还视察军队,提出要更加规范军务、军律、军规,做到上下一体,严格执行。 当然,也有一些桀骜的新兵,几乎没有接触过王徽,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出言顶撞。 说什么,一个女人哪有资格管大同军。 只是下一刻,他就被郭盾带着一群兄弟打得满地找牙。 “你娘的,王姐姐给我们大同军缝衣服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们姐姐没资格管大同军,你有资格啊!甘霖娘的!打他的嘴!” 于是,刺头儿最终被送到了军医那里,而郭盾等一堆打人者,则被王徽骂得狗血淋头,全部罚去修水渠了。 但他们不在乎,一边挨骂一边笑嘻嘻的,让王徽别气坏了身子。 无论如何,广汉郡的一切都在变好。 王徽主持工作,康节负责实施,史忠、陆越、邓榕、罗磊等一众重臣落实到各处,让广汉郡即使没有唐禹在,也稳稳进步。 “虽然只有几个月,但我们还是需要有总结大会,康节你负责收一下各地的汇报,并派出人员核实。” “工作繁重,你多承担一点,等明年年初政务体制改革之后,一切就轻松了。” 康节疑惑道:“怎么改革?” 王徽摊了摊手,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交给唐禹去做咯。” 康节苦笑道:“可是唐公一直没回。” 王徽道:“急什么,过年之前肯定回,他怕我生气。”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了大喊声:“唐公回来了!唐公回来了!” 会议室,一众官员顿时站了起来,全部跑了出去。 唐禹快步走进郡府,看到这阵仗,不禁瞪眼道:“接什么接?不是在开会吗!继续啊!” 众多官员对视一笑,作揖道:“参见唐公。” 唐禹摆手道:“赶上了,走吧,进去聊聊。” 他给王徽使了个眼色,王徽轻轻点头,干脆懒得管了,打着呵欠下去休息了。 唐禹听康节汇报完毕,了解了这三个月广汉郡的情况,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体制的优越性啊这就是,领头羊走了之后,各部门依旧发挥着他们各自作用,稳定进步着。 唐禹道:“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自然就会出现。” “虽然我们不至于让大量的人饿死、冻死、没得吃、没得穿,甚至连治安都无法保证,但极端的贫困依旧是大问题。” “广汉郡底子薄,历史遗留问题严重,需要更耐心、更全面去解决。” “因此,在明年的生产上,尤其是围绕着开荒、布匹和多种农作物的种植生产,都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记住了,生产是百姓最重要的事,嘴里的粮,才是赖以生存的根基,这个永远是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唐禹微微一顿,道:“另外还有一些新问题,我们需要去准备解决。” “第一,和平的环境和良好的秩序,一定会引来流民和外地百姓加入。我们广汉郡该怎么去接纳他们?怎么分配荒地,帮他们开发?怎么去设置户籍,避免他们与广汉郡原住民的冲突?北部山区的撩人,又该如何规划?” “第二,广汉郡如今的局面,必然会形成有需求的、有规模的市场交易环境,我们作为朝廷,要在哪里设置市场?要如何维持秩序?要如何保证交易的公平与和谐?以物换物或货币政策该怎么去实施调整?” “第三,我们建设这么多东西,哪样都需要钱财,广汉郡如何生财?冶官县的铁矿开发怎么样了?是否生产了足够多的兵器、农具,帮助我们自身的同时,也卖到其他地方?是否还有其他产业可以给当地带来利益?” “第四,监察系统该设立了吧?各级政府机构是否有冗余?是否存在空缺?该如何调整?如何责任到人?我们的考核机制该怎么去调整?选拔制度和晋升制度是否需要优化?” “第五,广汉郡这么好,但外地知道吗?怎么宣传出去?怎么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卓越?宣传阵地决不能丢!” 唐禹喝了一口茶,看着茫然的众人,笑道:“新年新气象,我们要把所有的事都提上日程,要让好消息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诸位,过年我们有的忙了。” 诸多官员脑袋都大了。 平时王徽主持会议,有时候还说说笑笑,气氛轻松。 唐公一回来,压力一下子就拉满了。 无数的问题,直接轰炸下来,让所有人正襟危坐,苦恼不已。 以至于,他们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都感觉肩膀沉重了不少。 而唐禹则是径直往官邸走去。 果然,王徽带着小荷、小莲、岁岁,正站在门口等候迎接。 唐禹不禁笑道:“阵仗不必搞这么大嘛,又不是皇帝出巡。” 王徽笑着迎上来,然后扑进了唐禹的怀里。 感受着熟悉的怀抱,她笑容也没了,只有满脸的委屈。 “坏人,一走就是三个月,信都不来一封,外边又一直打仗,叫人担心死了。” “还有,我好累,我不想当官…” “我这三个月,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你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说到最后,她抬头对着唐禹眨了眨眼,低声道:“简单的补偿不算喔。” 王徽就是这样的人,该做事的时候能做事,但她更愿意轻松一点,更愿意说出内心的委屈,可怜巴巴讨你关心。 唐禹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一把将她扛了起来,笑道:“现在就好好补偿你!” 王徽一下子急了,小手扒拉着:“不行不行!放我下去!大白天的…讨厌啦…你分明在奖励你自己。” 唐禹笑道:“三个多月没见,实在想你了嘛。” 王徽咬牙道:“才不是呢,你分明…分明…好吧,其实我也想你了。” 她跳了下来,挽住唐禹的手臂,咯咯笑道:“本来想着,多说说这段时间的委屈的,但见着你,我又不委屈了,真是奇怪。” 唐禹捏着她的小脸,心疼地说道:“辛苦我家王妹妹啦。” “谁要听这个了!” 王徽噘嘴道:“人家想让你夸我嘛。” 唐禹道:“王妹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把广汉郡治理得非常好,我看你啊,就是管仲转世,孔明重生。” 王徽顿时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太棒了!我就喜欢听这种夸夸!还有吗!” 唐禹低声道:“你很润。” “去你的,讨厌啦。” 她挽着唐禹的手臂,蹦蹦跳跳的,分明开心得很。 第四百二十二章 歪风邪气 广汉郡什么都有,这里是唐禹的根据地,有他从头打造的一切。 广汉郡什么都没有,没有繁华,没有娱乐,没有建康那么丰富的人文风貌和才子佳人。 即使是过年,这里也和往常一样,家里并未布置什么。 大清早,唐禹就独自起床,看到了正在扫雪的岁岁。 他走了上去,不禁笑道:“岁岁啊,你跟着公子已经两年了,满十四了吧?许多姑娘在这个年龄,已经开始说亲了,你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啊。” 岁岁一边扫着雪,一边说道:“有的啊公子,我一直喜欢小荷姐姐来着,可是她不喜欢我,最多让我亲亲脸,都不让我摸一摸其他地方。” 唐禹的脸顿时有些黑了,他压着声音道:“糊涂,小荷是我的人,她也满了十八了,公子早晚会让她侍寝的。” 岁岁叹息道:“这正是我难过的地方,我有一颗炙热的心,却没有调查,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被别人玷污。” 说完话,她就挨了个脑瓜崩。 于是捂着头,噘嘴道:“公子欺负人…” 唐禹瞪眼道:“我还欺负你?你天天想着挖我墙角,又算什么?” “我说岁岁啊,你难道真把自己当男孩儿?你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啊。” 岁岁揉了揉脑袋,继续扫雪,同时说道:“我已经懂事了啊,跟着公子两年了,也一直被小荷姐姐、小莲姐姐和王姐姐教育着,哪里能还不懂事呢。” “我知道我是女孩子啊,我的已经比小荷的大了呢。” 她甚至掂了掂自己的胸口,挤出初具规模的轮廓。 唐禹不禁苦笑,可怜的小荷,连岁岁都不如。 “那既然你知道是女孩儿,怎么还喜欢小荷?” 唐禹不禁问道。 岁岁疑惑道:“公子问得好奇怪喔,女人难道就不能喜欢女人吗?女人那么漂亮可爱,那么柔软温暖,那么讨人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 “更何况,又不止是我一个人喜欢女孩,连佛母姐姐也喜欢啊,我们还交流过心得体会呢。” 唐禹愣住,喃喃道:“不是,我叫她师父,你叫她姐姐?那我不得叫你小师叔?” 岁岁道:“公子喜欢的话,也可以这么叫啊,反正这又不是我做主,是佛母姐姐让我这么叫的。” 唐禹都忍不住笑了:“少把师父拿出来压我,就算她在这里,也是我压在她身上。” 岁岁叹了口气,无奈道:“公子,其实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唐禹道:“你知道个屁,你就是一小孩儿。” 岁岁摇头道:“但我懂男人,就像佛母姐姐一样,我们都很懂男人。” “公子一定是喜欢王姐姐的,还有谢家那位,还有喜儿姐姐,噢对,还有冷女侠。” “你心里,甚至也想把佛母姐姐和月曦仙子睡了。” “小荷自然不在话下。” “甚至…你想过把我也睡了。” 唐禹直接跳了起来,大声道:“你当我变态啊,你才多大。” 岁岁道:“呐,你在等我长大。” 唐禹摆手道:“不是你这么理解的。” 岁岁自顾自地扫雪,言语很平静:“因为男人都会想要得到一切啊,很多人觉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机会有第二瓢,当然,甚至一瓢都没得饮。” “但凡是有机会的,能把握得住的,我从来没见谁拒绝过。”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拒绝。” 唐禹指着她骂道:“你这种歪风邪气的思想,只能自己心里暗暗想,不许说出来,带坏了咱们家的风气。” “还有,不许打小荷的主意!” 岁岁点头道:“公子,我已经想好了,等将来若是要回建康,或者月曦仙子再回广汉郡,我就学《南华天伦道经》,跟月曦仙子双修。” “这样我非但能在武学上进步,而且得吃了,甚至我还能帮公子得吃,可谓一举三得。” 唐禹又给了她一个脑瓜崩,瞪眼道:“少胡说八道,要健康成长,不许跟着我师父学那些歪风邪气。”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唐禹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当年的岁岁,深陷命运的漩涡,怯懦胆小,什么都怕,什么都忍,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赶走。 如今两年了,她长大的同时,也逐渐有了自我,有了个性。 这真是一件好事。 倘若她永远都像最初那样,那才坏了。 跟这傻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又找机会给了她两个脑瓜崩,唐禹才美滋滋去吃早餐。 “公子早呀,嗯?王姐姐呢。” 小荷摆弄着餐具,笑得很灿烂。 唐禹笑道:“你王姐姐还在睡呢,估计要休息到中午才敢起床。” 小荷愣了一下,嘴巴顿时噘了起来,小声道:“公子,人家已经十八岁了,都快成老姑娘了。” 唐禹眼睛一亮,随即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你就这么想啊,小色女。” 小荷急道:“才不是色,是渴望得到公子的认可嘛,这样会显得我讨公子喜欢啊。” 唐禹感受了一下,喃喃道:“确实比岁岁小。” 他下意识的一句话,直接让小荷红了脸,气得大声道:“公子!你!你…你太伤我心了!岁岁那丫头,怎么那么大胆,敢让公子去摸。” 唐禹愣住,连忙道:“别胡说八道,我没摸她,我只是说一个事实。” 小荷攥着拳头道:“我会想办法的!我有办法!” 唐禹道:“这种事哪里来的办法…” 小荷道:“佛母说过呀,有很多办法的。” 他妈的,师父,你到底在我家里干了什么事! 这些歪风邪气,全是你带来的,在你来之前,我家里分明都是健健康康的。 好吧…也不算健康… 唐禹揉了揉小荷的脸,笑道:“别心急,一直陪着公子,咱们日子长着呢。” “干嘛一天天患得患失呢,其实那件事又代表不了什么。” 小荷低声道:“可是小莲说,很美妙。” 好好好!歪风邪气散播者,还有小莲。 当初千里转移的时候,就是她教坏了王妹妹,说走什么旱道。 老子先把她给走了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 小莲快步走了进来,笑道:“公子,人已经都请了,他们中午会都来吃饭。” 唐禹转头看向她,眯眼道:“好啊小莲,我说这家里怎么一个个都满肚子坏水儿,岁岁想挖我墙角,小荷馋我身子,原来都是你在捣鬼。” 小莲脸色一变,娇滴滴地看了唐禹一眼,呢喃道:“那公子要不要惩罚奴婢呢,奴婢有鞭子,有绳索,还有渔网呢。” 唐禹惊了,这就是所谓的纵横之道吗,王半阳这老小子真他吗缺德。 不过对于家里的情况,唐禹是早已明白,所以也没那么在乎。 他只是很少有机会和几个姑娘好好聊聊天、说说话。 如今有时间陪她们,插科打诨,说说段子,开开玩笑,他觉得很开心。 “走,一起备菜去。” 唐禹笑道:“咱们边干活边说,好久没和你们聊天了。” 小荷脸色都变了,连忙道:“公子不要啊,干活还有其他侍女和老嬷嬷呢,要是王姐姐知道了,那不得骂我们…” 唐禹摆手道:“我就凑凑热闹,赶紧的吧,中午一堆人呢。” 小莲笑道:“公子心情开心,小荷,咱们就随他。” 这姑娘向来很聪明,只是从来不在家里表现出来。 于是大年三十的一个上午,就这么简单又愉快地度过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年会 王妹妹还是生气了。 嘟着嘴,皱着鼻头,重重哼道:“哪有这种事嘛,让唐大哥来灶房洗菜摘菜,你们怎么这么厚脸皮。” 唐禹连忙道:“我乐意的,打发打发时间,天天想大事多累啊,陪她们聊聊天很轻松。” 王徽小声道:“要是传出去,外人会说我没用的,都管不好家,还要你来做这些小事。” “哪有一个郡公来洗菜的道理,家里又不是没人了。” 唐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笑道:“好了好了,我想过过瘾,你还不乐意了,难道昨晚没把你伺候好?” 转移话题这一招果然有用,王徽的脸瞬间红了,连忙看了一眼四周,生怕有人听到。 然后她就小拳头捶了唐禹几下,恶狠狠露出虎牙:“不许提!讨厌死了!” 她很快就挽着唐禹的手,道:“请了哪些人呀?” 唐禹笑道:“史忠、康节、陆越、邓榕、罗磊、彭勇、费永,还有项飞。” “他们都是如今广汉郡的核心人物,分管着各个领域,一方面是约他们过来开个年会,一方面是聚一聚,给他们打打气。” 王徽笑道:“不许在饭桌上说正事,吃完饭再聊,你啊,有时候就是太严肃了,导致大家都怕你。” 唐禹道:“那你就不怕我?” 王徽想了想,压着声音道:“只有在内房的时候才会怕。” 唐禹随即摆手道:“我也没见你怕,昨晚非吵着要做骑兵呢。” “呀!你真是…” 王徽气得捂住了脸,大声道:“我不理你了!” 片刻之后,两人出现在正厅,依旧挽着手。 而众多宾客,已经到齐了。 他们看到唐禹两人过来,纷纷站起,作揖施礼,齐声道:“参见唐公。” 唐禹摆手道:“今天是私下场合,就别那么多繁文缛节了,自在点儿。” 他虽这么说,但其他人可不敢当真,只有项飞傻笑道:“那咱们就坐,哈哈,等老半天了,你俩干啥去了,不会大白天还在腻歪吧。” 其他人惊呆了。 唐禹和王徽也有点愣住了。 发现其他人不作声,项飞才挠了挠头,有些心虚,喃喃道:“我说错话了?” 唐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让你自在点儿,但你似乎有点太自在了。” “好了,都坐吧,项飞就是脑子不够用,大家别骂他蠢就行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不禁有些想笑。 唐禹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才缓缓道:“过年了,把你们叫来聚一聚,聊聊天,增进一下感情,不必太拘束。” “康节你夫人呢,不是说让一起来吗?” 康节笑道:“唐公,贱内在家忙着呢,大过年的家里一堆亲戚,我几个儿子又不成器,只好贱内做主照看着了。” 唐禹道:“不成器就送到史忠那里去,据说他调训新兵很有一套。” 史忠搓手道:“我就喜欢整治二世祖,老康,你尽管送来,三个月之内保证给你治好了。” 康节有些意动,忍不住问道:“真能见效?说实话,我那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离谱,倒不是坏,而是懒的懒,挑食的挑食,老四甚至有往李越那个方向的趋势。” 史忠摆手道:“挑食?来了我先饿他三天,然后喂他吃泔水。” “懒惰?嘿,弄到大坝上去搬石头,不搬就打,斑竹沾水,保证不伤身体,痛得他要老命。” “至于像李越那个…我没什么经验…你别送来了,莫把我军队风气带坏了。” 众人闻言,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康节犹豫片刻,直接道:“好!过完年我就送来!犬子就拜托史将军了!” 史忠道:“别只是说,待会儿多喝几杯才是诚意。” 说话间,小荷也来通知众人吃饭了。 气氛稍微没那么紧张,众人的情绪也逐渐放开。 唐禹道:“项飞你啥时候回晋国啊,据说你在那边也是有家有口的。” 项飞连忙摆手道:“不回去了不回去了…我在这边好不容易混到这个位置,回去干嘛,从小兵做起吗?” “也别提什么有家有口了,我一个流民,女人倒是有几个,但没后代啊,我走之后,她们早跑了。” “这世道艰难,她们也是靠身体活命,哪有什么忠诚可言啊。” “我打算就在广汉郡找一个正经的,明媒正娶,赶紧生儿子。” 唐禹瞪眼道:“你说的明媒正娶啊,要是强抢民女…康节,这怎么判?” 康节道:“只是强抢的话,服苦役一年。” “如果有暴力行为,导致女子受伤,要赔偿银钱,服苦役三年以上。” “如果真把人家玷污了,那就是割掉器具,苦役终身。” 项飞只觉裆里凉飕飕的,连忙道:“不要吓我,我现在是堂堂正正的营主,跟着史忠将军的,找个婆娘还是简单,哪里用得着抢。” “而且说实话,我的能力也绝对担得起营主之位,和唐公打了一仗之后,我开窍了很多。” 史忠点头道:“我作证,确实有进步,就是在军纪方面懒散了些。” 唐禹举起酒杯,笑道:“那我们举杯喝一个,祝咱们项将军越来越进步。” 众人举杯,项飞笑得咧嘴,连忙迎着,一口干了。 唐禹也不说正事,问着众人的家里情况,感情生活,聊着日常琐碎,全是轻松的事。 他找不到话题的时候,王徽总会以很自然的方式开启下一个话题,润物细无声般将气氛活跃了起来。 众人越说越来劲,打开了话匣,喝着酒,什么话都不避讳。 “累啊,说实话,郡丞这个职位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康节叹息着说道:“每天起早贪黑,忙得不可开交,睡觉都成了奢侈,多数时间住在郡府,我家那个母老虎都怀疑我在外边养了小的,堵我好几次了,天天什么老子蜀道山,哎,气得我不行。” “而且不单单是忙,关键那些事儿吧,很费脑子,要想合适的办法解决,要寻找计策,一旦出错,代价会很大。” “反正明年我得权力下放了,下边许多人已经展现出了能力了。” 说起工作累,大家更来劲了,纷纷诉苦。 邓榕说铁矿工作不易,尤其还要协调民生,左右为难,许多百姓又不服管教。 “尤其是一些中年人,娘的,简直不可理喻。” “当天做工,当天就想要钱,说清楚了月结,非要日结。” “不给钱就耍浑,脱了裤子直接在矿里拉屎,空气散不去,臭了我们好几天。” “给他一顿揍,他又哇哇哭,说当官的欺负人,他要告到唐公这里来。” “气得我没办法,把他娘找来了,那老太婆更狠,拿着扁担打他,这才把他打服。” 众人说着各自领域的苦,唐禹也不甘落后 他笑道:“你们以为我就轻松吗?我在外边飘了三个月啊,你们猜我干了什么?” “我找了苻坚、冉闵、慕容垂、谢秋瞳,提出了一个计划。” 他将计划内容全部说了出来,紧接着又说:“虽然现在都实现了,但你们知道那些人心眼子有多少吗?要说服他们容易吗?” “老子每天绞尽脑汁,在各方势力之中周旋,掌握好进程,累得要命。” 众人全部都惊住了,没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大事,全部是唐公在主导。 项飞喃喃道:“老天爷,这得多难啊,唐公,我现在是真的发自内心佩服你。” 唐禹道:“算你小子说了句人话,老子对你还是不错的。” 项飞点头道:“那是那是,这个计划是真的难,别的人我不了解,就那个谢秋瞳,心狠手辣又疯癫,算无遗策又老是发狂,整得所有人都怕她。” “当时打王敦的时候,她亲自上阵,杀了好多俘虏,浑身染血,把我们都吓到了。” “那疯女人,对付起来肯定相当难,唐公没受什么苦吧?” 唐禹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史忠,你帮我盯着项飞,两年之内不允许他碰任何女人,不允许他相亲。” 项飞顿时懵了,急忙道:“为什么啊唐公,我早就想女人了,你这么做要憋死我啊。” 唐禹道:“不服就回晋国啊,我保证把你的话传达给谢秋瞳。” 项飞打了个冷颤,又嗅出了不同的意味。 他试着问道:“唐公,你不会喜欢那个癫女人吧?” 唐禹看向史忠,认真道:“三年。” 项飞吼道:“唐公我错了!我明白了!我…我干了!我把这一整坛都干了!求你饶命!” 众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大笑了起来。 这个年会,真是乐子太多了,但项飞就贡献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