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婆,但被狗甩三次》 1、第 1 章 才感冬来,春已至。 银河倒泻般一场雨,除了带走叶榆城内短暂的冬,还几乎绝了这座靠旅游业出名的古城全部生意。 沿街铺面家家闭店,少有零星撑着开门的,也都门可罗雀。 可唯有一家与众不同。 纵使暴雨瓢泼,云记私宴门口也仍旧人满为患。长队曲折蜿蜒着排到了街上,叫号机的呼喊声回荡在雨中,久久不散。 站在点单窗口的服务生看着变灰的排号界面,面露难色地按下对讲:“潇姐,今天的号已经排满了,但门口还全都是客人,要不要跟九老板说一声,叫她来处理...” 话音未落,很快得到回应。 “我来吧。”简短的三个字夹杂着电流音,下一瞬听筒里传来脚步声。 服务生悬着的心不敢懈怠,挂起愧疚笑意面向窗口外:“抱歉各位,今天已经没号了。” 这声通知像是冬日掷碎冰面的石子,坏情绪瞬间井喷。 “什么嘛,我在雨里排了一小时跟我说没号了?叫你老板出来说!” “不行,小红书说这家店是全叶榆无平替的店,你加号,我来都来了,必须要吃到!” “九老板今天在店里吗?我专程来打卡她的,没号了叫她出来说一声总行吧?” “就是就是,我在叶榆城里玩四天马上走了,一次都没拿到过你家号,吃不上见见老板总行吧。” 淋了雨又扑了空,客人们的情绪极其不稳定,服务生无力招架,只得赔笑。 正当服务生快要把脸笑僵了的时候,一道冷冷女声从身后传来:“各位抱歉,今日云记已经客满,为弥补大家的遗憾,云记免费为大家提供热水驱寒。” 清爽干净的齐耳短发,女生霜雪似的冷眉眼即使讲着抱歉,也依旧带着疏离。 被为难的服务生看向云潇的视线多了几分感激。这位潇姐据说是九老板的亲妹妹,虽显稚嫩,但举手投足间已颇有几分九老板的影子。 只可惜这次的客人们明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云潇话音刚落,雨里传来的骂声更大。 “少来这套,谁稀罕热水,我不会回家喝吗?要么加号要么叫老板出面说。” “你家是叶榆私宴排行第一,怎么有钱营销,没钱加号?店大欺客是吧?” “老板呢,叫你们老板来说。” 眼看着雨愈来愈大,客人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单靠云潇和服务生明显镇不住场面。 “潇姐您还是赶快去叫九老板吧。”服务生是个寒假兼职,急得脸都白了:“这我还能顶一下。” 控诉声夹杂着雨落。 坏情绪如骤雨般砸下来,本就沉下去的天变得更加阴郁。 云潇垂在裤腿边的手攥紧,又颓然地松开。 . 暖室里燃着清幽檀香。 极大温差将室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煮沸在紫檀木桌上的清茶翻涌,女人们围了一圈麻将。 “哎哟,又是九老板和牌,我不打了。” 随着这带了笑意的一声嗔,被推平的麻将发出细碎碰撞声。 “诺老板你现在不珍惜,明天九老板就去春城了,以后打不着有你难受的。” “不是吧阿九,你真的要去春城啊,你怎么舍得就这样不要叶榆的生意?” “就是就是,你不是刚处的小情人,那个数学老师也不要了?” 洗牌声谈话声,偶尔还有翡翠镯子撞上麻将牌面的叮当清响,将暖室搅得热闹闹。 而那被视线包裹着的话题中心正伸出手摸牌。 蜀绣锦缎的鎏金旗袍在暖调灯下泛着粼粼细闪,纤纤长指如玉雕,昂贵玻璃种的翡翠镯子坠在细细腕骨,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 “什么小情人,”云九纾轻一挑眉,笑道:“上周就断了。” 这话题一抛,可比打牌有趣多了,桌上几位老板迅速燃起吃瓜心。 “不是吧,我看那女孩好乖的,长得也标致,”刚刚嗔怪着不打的诺老板问:“为什么就舍得断了?” 指尖轻叩桌面,云九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太像了。” 她讲得语焉不详,但这几位老牌友瞬间明白这个像字,哟哟哟着轻笑开。 尤其是那跟云九纾关系最好的诺老板,笑着揶揄:“我记得你上一个断是不像,怎么不像不行,太像也不行,那你到底要什么?” 诺老板问出大家的共同好奇,三双眼睛眼巴巴瞅着。 麻将碰撞声弱下去,洗好的牌被推上来。 “嗯...” 云九纾眼眸微眯,长指轻点上眼前的新牌,忽而一笑道:“感觉。” “我要那种感觉。” 她这话比不说还过分,被吊足了胃口的众人唉声怨载。 诺老板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道:“你不会是还忘不掉那个姓叶的家伙吧?都过去几年了,你真动情了?” 她这话说完,其余两位老板瞬间屏了呼吸,拿出要签好几千万大单生意的状态认真去期待。 昂贵的翡翠镯子轻撞了下牌面,云九纾不屑轻笑:“她也配?” “那你这么在意是为什么?”说完这句话诺老板又觉不妥,摇摇头:“我看不懂你。” 见好友一脸担忧,云九纾轻一抿唇,笑开:“诺老板你知道的,我没定性,又爱玩,” “我只是觉得感情这东西和谁玩不是玩儿?玩腻了,我就想换个新鲜,跟开店一个道理。” 她这番话讲得肆意张狂,丝毫不掩锐利,牌桌上的人表情变得丰富起来。 尤其是那引出问题的诺老板,眼神里的探究欲更甚。 诺老板是做蔬菜生意的,年长云九纾五岁,继承家业垄断了全云城私宴的蔬菜供应链,云九纾店开几年她们就认识几年,这朋友也快当了一手数不下的年份。 做生意其实是人心与人心的交易,诺老板自认为阅人无数,却没有半点自信说自己把云九纾琢磨了解透了。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 五年时间用散客口碑打出一块云记招牌垄断叶榆城的全部私宴生意,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叶榆城发展到不可撼动的程度时,她却悄声不响在春城落地了新店。 就像当年对待那个外来客,诺姐亲眼看着云九纾散了身边人,在酒过三巡时对自己说,她想跟那个叫叶舸的人好好的,可是结果呢。半年后的云九纾玩得更厉害,换身边人跟换衣服似的。 或许真像云九纾所说,她爱玩,叶榆城里的小生意和感情她赚够了,玩腻了,所以要换。 “这话叫旁人听了肯定要骂你这薄情的坏女人,”顾忌着桌上还有旁人,诺老板轻一叹气转了话题,“但不过是个小孩子脾气,到春城也好,我就不用老为你跑叶榆了,快跟我把下个季度的合同签了。” 跟云九纾没那么熟,不敢插话的另外两个老板也是做食材生产链的。这下有了台阶,嬉笑着也把话题扯到了生意合作上。 云九纾全都点头应下。 她有双极漂亮的狐狸眼,一笑就眯起来,仿佛摄人魂魄的弯刀。 当云潇敲开门时,正迎面被这笑意勾住,那霜雪般的眼眉也就此化出几分孩子气的无措:“姐,下边闹起来了。” “有事儿就先去忙吧。” 没等云九纾开口,诺老板就体贴地叫停了牌局:“回来新季度合同签完我就走了,反正私房钱也都给你这狐狸赢走了,明儿个春城见就行。” “行,”云九纾笑着点头应下:“那明儿个的酒钱,你可不许抢我的。” 诺姐切了声,摆摆手:“别废话了,忙你的去吧,记得加件衣裳。” . 笑着给几位老板赔了不是,云九纾带着云潇下楼。 当电梯即将跳转到一楼时,云九纾特意解开肩头的流苏披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腕和脖颈。 云潇接过丢来的披肩,还没来得及开口劝阻,电梯门就开了。 “今儿个九老板心情好。” 伴随着清脆高跟鞋落地声,云九纾轻快的笑意回荡在大厅间:“全场八折,现在买单的还能任选一道赠菜哦~” 这游鱼似的鲜活把原本被雨困昏沉的死水搅活。 众人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一些早已经吃完就等云九纾的客人眼睛都亮起来了,视线追随着云九纾,陆续开始有人起身买单。 苦守在门口的服务生在崩溃之际,终于听到了救赎的声音。 “实在是抱歉了,让大家等了这么久。”一双温润柔软的手在搭上门沿。 服务生下意识后退,用视线追随。 只见那双如玉般的指尖猛地拉开门,沉闷雨幕被高跟鞋声斩开,笑眼盈盈的人站在落雨台阶下:“潇儿,把东西发下去。” 蜀绣旗袍狐狸眼,红唇墨发鹅蛋脸。 云九纾出现的瞬间,刚刚还吵嚷的人群奇迹般静下去。 这个美得跟妖孽般的女人似一道乍现的光,短瞬间内迅速平息了暴雨带来的阴霾。 云潇不敢耽搁,冒着雨下台阶。 一张张鎏金印面的小卡散出去,像一颗颗细小星子闪在夜幕间。 “感谢各位抬爱,这么大的雨也仍旧光临云记,”云九纾诚挚地鞠了一躬,眉梢眼角笑意未减:“小店位置实在有限,辜负格外厚爱,若是各位还愿意给云记一个机会,可在任何时间里凭此券到三天后开业的春城新店领取首餐免单,若是旅行计划里没有春城,也可凭借此券任意一天到云记享受免单一次。” “为弥补今日为大家带来的不便,云记特意为大家准备了小礼品和热毛巾以及驱寒姜茶,对此次为大家带来的不便,再次抱歉。” 云九纾的道歉十分有诚意,刚刚还嚷嚷着要曝光云记的人这会儿瞬间变了脸。 不知道人群里哪个小女孩喊了句你好漂亮。站在台阶上的云九纾忽而一笑,这单薄窈窕身形在雨幕中更加动人。 混着客人站在雨里的云潇抬眼,冷雨晕开在眼眸,却在心底清晰了这笑意。 这场不算危机的矛盾随着最后一个领到热毛巾离开的客人而结束。 新进来的客人再次满了座,全场八折和见到老板的喜悦终于驱散了大厅弥散的雨气。 叫号机不再忙碌,守店门的服务生暗自舒了口气。 室内外如天上地下般的温差在云九纾一进一出,再次回到电梯时,终于变成一个喷嚏打出去。 云潇急急忙忙追上电梯,将外套为云九纾盖上。 “对不起姐,”本就内疚的云潇看着云九纾冻红的手腕,几乎要落下泪:“我还是没能帮到你。” 拢了拢外套,云九纾轻笑道:“没事,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仍在自责的云潇摇摇头:“还不够。” “确实不够,”云九纾看着妹妹低下去的头,耐心道:“客人要的根本不是道歉,而是实际行动,没事你还小,姐慢慢教,你慢慢学。” 原本积在心头的那点郁结被抚开,云潇坚定地嗯了声:“姐姐教,我学,我要一辈子跟着姐姐。” “我看够呛,” 云九纾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东西收拾好了吗,明天开学,我送你去春城。” 这句许下的一辈子被云九纾当了玩笑,打了个哈欠的云九纾没注意到,云潇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 自然也没注意到云潇落寞下去的眼睛。 电梯停靠在九楼。 云九纾仿佛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般换上笑脸,推开门的瞬间腻乎着唤道:“亲爱的们,我回来咯。” . 春雨来急,竟下了整夜。 直到转天,叶榆的雨一路跟着落进春城。 已经大二下学期的云潇学业上并不需要云九纾操心,将人送进校园云九纾去了即将开业的新店面。 新店占地面积共有三千平。 云九纾下了本钱做装修,苏式园林的典雅与华贵在接上灯光的瞬间彻底展现,店里硬装软装早已解决完,只是云九纾要求严苛,宁愿搁置也不愿意走捷径,店内就连味道都全部散完了,只等吉日开业。 流水似的验收单递过来,来不及坐下的云九纾用笔挽起长发,就这样在店里开始核对。 等全部忙完时,外头的天都已经黑透。 “九老板像您这样好的人就该发财,”签完最后一笔验收单不到半小时,就已收到全部尾款的老板真诚道:“祝您生意兴隆,希望以后九老板开新分店,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听到这声祝福,云九纾也不摆虚架势:“行,那二次合作池老板您可要给我便宜啊。” 几句你来我往的互夸和祝福,云九纾跟这老板并肩走出店,那被诺老板派来接她的车就已经等着了。 新店开业,云九纾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与生意挂钩的事情就没有随便的。 今晚这场酒局看似诺老板安排的接风,实则是诺老板牵了线要介绍春城的人脉给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上车的瞬间,云九纾右眼皮跳起来。 从不迷信的她按住眉心,莫名心悸了一瞬。 2、第 2 章 雨水顺着屋檐断续着落下,在人声嘈杂里凝成杯中酒的冰,又被掺进体温化作皮肉下的流淌鲜血。 春城的夜生活并未被坏天气影响。 还没到开始玩的点,【颓】酒馆里已经客满,就连店内中心位置上最昂贵的888连号座都挂了预定牌。 混在嘈杂人声里,那不起眼的舞台最下方角落位置活跃着几抹亮眼的发色。 “真是怪事,”视线扫过去又收回来,垂下的金发像颗短暂闪烁的星星,小声埋怨道:“平日天气好不见888座上订人,一下雨就有人订。” 坐在这金发身侧是抹更加夸张的银发,扯着嗓子喊:“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的盒子主唱又没洗头。” 这个位置离舞台太近说话只能靠吼,又因为音箱震耳被客人投诉过好几次。 后来干脆被老板改成了乐队休息专区,给乐手们喝水休息。 “喂!夏树,你就比我好吗?”盒子扯着嗓子吼完,撇嘴道:“我们高贵的贝斯手不也只洗了个脸就来了?” 夏树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对啊,毕竟我不奢望被富婆看穿脆弱,也不奢望有姐姐用钱为我擦眼泪,更不奢望.....” “够了闭嘴!”被踩中尾巴的盒子转过脸,“汤汤,评理。” 被叫到名字的红发耸了耸肩,“我洗了脸也洗了头,也有女朋友。” 这嘚瑟的一句话成功换到两个大白眼。 被气急了的盒子将视线落在自己正前方,那与乐队跳跃发色格格不入的唯一黑发上。 夜色凝结在眼前人身上,衬得她眉目清冷,特别是那遮挡住右眼的白色纱布,以及蜿蜒在左侧眉至耳骨的一道淡色疤痕。 这些残缺伤痕让这张本就极具有攻击性的脸更加凛冽。 尤其是眉宇间,被伤痕赋予上性感的野气。 注意到这眼巴巴的视线,被盯着的人把视线从门口收回来,用手语比划:“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她的动作从容优雅,翻飞的指节修长白皙。 因为动作,让这残瓷般的脸有了生气,鲜活得叫人完全能忽略她身体上的所有残缺。 “够了盒子,”刚刚还嬉笑着的夏树冷了脸,皱眉道:“不许欺负阿辞。” 被凶了的盒子垂下脑袋,像个委屈的大金毛,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几口酒精夺了理智,她居然叫一个聋哑人开口评理。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啊。 “阿辞你刚刚在看什么?”夏树意识到自己的维护有些太明显,不动声色地找话题:“我看你注意力一直在门外。” 悻悻的盒子也抬起头,讨好着接话:“是想出去透气吗?” 被众人用话题架起来的阿辞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她的表情始终淡漠,贴在耳骨的助听器闪着呼吸灯,她打了个手语:“是的。” “太好了,走走,透气去。” . 长指顶着纸巾将最后一笔饱满唇色勾勒晕开,司机将稳稳将车停在路边。 春雨来急,总骤落骤停。 刚刚似乎还要不止不休的雨这会子悄无声息着停了。 云九纾礼貌跟司机道谢,开门下车,眼眸被落进来的灯影映亮。 这是条酒吧街,街头巷尾全是热腾腾的活人味。 有些酒馆早早开了唱,雨停了空气里泛起些许土腥气。泥土是大地的血管,尽管路面早已被钢筋水泥浇筑,也仍旧遮不住这鲜活。 云九纾深吸了口气,将心沉下去。 她习惯性打量着店面往里走,就在即将进店时,视线一晃。 一米八五的身高,纯黑色的休闲服,戴着大兜帽,阔版面料也遮不住的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这个背影...... 右眼皮再次跳起来,三年前的往事纷至沓来。 云九纾心悸片刻,下意识抬脚跟了过去。 沉下去的天黑似浓墨,而吸引走云九纾视线的那道背影就是这墨碟子里不合时宜的一道剑光。 墙与墙之间隔出来的窄道里泻进去些许路灯光,这里是酒馆后门。 染着夸张发色的三个人聚在一处,有人指尖衔烟,有人轻皱眉。 云九纾放缓脚步靠过去,却只听见她们是在小声商讨着今晚的演出单。 只是支乐队而已。 用眼神将所有背影数清楚,却没了刚刚那熟悉感。 人人都穿着花色,根本没有那道黑,云九纾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弄失落。 怎么可能是她。 那个爱穿黑色的熟悉背影,那个突然闯进自己生活又突然离开,那个仍旧将身份证压在自己这里的人,已经消失三年了。 云九纾恶毒地期待,说不定早就死了。 回想起昨天诺姐的调笑,一股无名火起,云九纾愤怒地转身就走。 她没注意到自己转身的瞬间,原本的三人里多出道身影。 “鞋带系好了吧阿辞?”盒子还在为刚刚的事情内疚,她贴心着问:“需要我帮忙吗?” 被面前同伴身影挡住的那位蹲下者慢吞吞拨弄完鞋带后站起来,用手语打了个不用,又比了个谢。 夜色里,这抹黑色实在突兀。 汤汤轻一弹指,呼出口烟圈:“还好是现在散了,如果等下在台上散就麻烦了。” “得了吧,”夏树再次不动声色地护起来:“阿辞是鼓手,她可不用像你蹦来蹦去。” 几人笑着打趣着把话题绕开。 谁也没注意到,那故意把鞋带弄开又站起来的人再次跑神。 被唤阿辞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是并不太适应这个名字。 身体缺陷让同伴早已经习惯这不被回应,那未被遮挡的左眼微暗,视线追随着那消失的背影。 那闪烁着的呼吸灯,外表与助听器一模一样的耳返里传出一声指令。 【注意,目标人物已出现。】 . “云九纾——” 诺老板的喊声就算是在音乐声里也格外嘹亮,更别提她站在那显眼的酒吧正中间。 于是这嗓子成功让888号卡座成了焦点,也顺利让云九纾找到了座位。 “天呢我亲爱的诺野小姐,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副好嗓子?”云九纾笑着走近,自如地打趣:“晚上好,诺野以及她伟大的高音家朋友们。” 原本还在担心着如何开启话题的同座人瞬间被这句打趣逗乐,也开始进行着自我介绍。 这场酒局跟云九纾预料中没差。 由诺野带来的两个朋友,一位管着春城最大冷库链,一位是食品监管局里的副手。 每一位都是云九纾新店开业用得上的关系。 初次见面不聊公事,这两人也似乎只是把这场局当成交朋友的,全程没什么架子,加上诺野活泼的性格帮衬,云九纾很轻易就跟她们交换名片,并顺利邀请她们开业来捧场。 正当四人话题天南地北聊嗨了的时候,原本随机播放背影音乐戛然而止,喧闹酒馆顷刻间陷入安静。 “终于要开场了,”喝了几口酒的诺野明显变兴奋了,她视线凝在舞台,嘿嘿一笑:“我亲爱的朋友们,我敢说这是全春城最哇塞的乐队,你们准备被洗耳朵吧。” 另外两位也染了酒意的老板一左一右单手托腮,眯起眼眸,拿出要仔细品鉴的姿态。 台上已经有人开场,一头惹眼金毛跳来跳去,介绍着乐队由来构成和她的身份。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呼吸灯闪烁,新进来的信息将云九纾的注意力从舞台拽走。 在社交局上云九纾并不会分出兴致去玩。 她初到春城,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会功夫没看,信息就已经叠满99+。 最新弹出来的两条却与工作无关。 【云潇:姐姐,我刚出图书馆准备回宿舍。】 【云潇:姐姐,你吃饭了吗?店里的事情还顺利吗?】 扫了眼信息,云九纾没有点进去细看,也没有回复,而是顺着这新消息往下,挑着重要的去回复。 她正跟两家春城新合作供应商约完明后两天的午餐面谈,一只细白腕骨劈过来,夺走她手机。 “喂,工作狂,放松时间不许忙,”诺野强制关掉云九纾的屏幕,故作凶狠:“马上开场了,给我认真看!” 被抢走手机的云九纾无奈叹气,点点头敷衍:“好好好,都依你。” 终于抬起脑袋的云九纾这才注意到,周围人罕见的都关掉了手机,所有注意力都奇迹般被舞台吸引住。 什么乐队,居然有这么大的魅力? 一向不喜欢这种重音乐嘈杂场所的云九纾敷衍着用视线扫向舞台。 巧合的是,她抬眼的瞬间,舞台大灯灭下去。 伴随着乐曲声响起的顺序,那自上而下的顶灯,像拆开礼物般,逐一将舞台人的脸点亮。 百无聊赖的云九纾用眼睛数颜色。 黄毛,白毛,红毛...... 咚—— 极重的一声鼓点伴随灯光,顷刻间掠夺走云九纾全部注意力,那抹与其余艳色格格不入的黑,就这样点在舞台角落。 “这鼓手带劲吧?”看着好友们亮起的眼睛,诺野得意道:“我跟你们说,这人可了不得,半个酒吧的人都为了来听这一声,是不是超棒,阿九,你看你刚刚还不感兴趣,这会眼睛都直了。” 听到这声笑,另外两位老板回过头,果然看见刚刚还兴致缺缺的人此刻像被施了定身符般僵在原地。 好友的调侃,骤响的乐曲,人声的鼎沸在此刻都从耳畔远去。 云九纾死死盯着舞台角落。 若是眼神能锻刀,那正玩弄音乐,操控耳朵感官的鼓手,早已经被她用眼睛千刀万剐。 不知是感知到了自己的视线,还是执念造成的偏差。 下一瞬,云九纾感受到那被自己用视线锁定的人也将眼睛落了过来。 随着重重鼓声落。 情绪被音乐推到了最高点,酒吧正式进入热闹时刻。 与周围人疯狂起来的情绪不同,始终坐着的云九纾平静地舞台上的人对视着。 “我终于……” 竭力控制着失控的情绪,红唇轻启,云九纾盯着那双眼睛一字一缓,勾起冰冷笑意: “找到你了。” 3、第 3 章 当最那个字凝成笑意落在云九纾的唇角时,台上那抹视线错开了。 下一瞬,原本只起到点缀作用的鼓骤然夺声。 鼓点如急雨落,闪灯交错似浪迭。 喷气装置里的干冰被推挤出,在酒色里点起柏林雾。 气氛眨眼间被推向高潮。 情绪被调动,连灵魂都燃起火,人潮里偶尔跃起几抹身影,游鱼样着涌动身躯滑进音乐里。 只有主唱盒子的耳返震了下,被提早的情绪让她错愕着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望向角落。 但并没有视线回应她。 角落里那被透明隔板围起来的架子鼓不动声色成为主角。 翻飞鼓棒在此刻燃起火般耀眼,往日总沉闷着的人也鲜活。 细碎汗迹从黑发间溢出,右眼与脸颊上的残缺美得像是点缀妆造,那浅色薄唇因紧抿才终于泛起正常人的红。 完全沉浸在韵律中的鼓手成了上帝,肆意操控玩弄着所有人的灵魂。 可现场气氛越是疯狂,就越是让人群里那抹格格不入的冰冷视线变得明显。 阿辞不动声色地加快着鼓点。贝斯和弦与键盘韵律紧随着鼓声,调整节奏后的主唱毫不费力地用高音追随。 时间随着雾的弥散被音符吞吃。 当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台上乐队开始谢幕退场,音响里再次被替换成流行乐。 众人跃起的灵魂仍旧未能完整归入体内。 “怎么样?怎么样?”彻底哑了嗓子的诺野转头寻找认同感:“我敢保证,全春城,不,全云南都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棒的乐队来。” 完全沉溺其中的两位老板附和着点头,乐队已谢幕,酒馆氛围仍旧沉浸在兴奋中。 唯有坐在原位上的云九纾表情始终漠然,视线追随着台上最后一抹亮眼发色消失。 “九老板是不喜欢重金属乐?”那位食品监管局的副手何琪察觉了什么,半试探着说:“还是这里不太对胃口,玩不来?” 被点到名后,那眼眸中的冰封迅速消散,红唇微扬,云九纾侧过脸作答:“让琪姐见笑了,我只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被震撼到还没缓过神来。” “是吗?”听到答复后的何琪轻笑了声,不动声色地与身侧的人交换了个视线。 并未察觉到这个小动作的云九纾仍旧沉浸在震撼里。 只是与周围人的震撼不同,让云九纾失神的并不是音乐,也不是气氛。 而是那个虽然坐在角落里,却全程操控着现场情绪的鼓手。 像,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说人的外貌和衣着可以通过手段来伪装,那么身形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即使那位鼓手全程坐着,可就仅仅只是坐着,云九纾也敢肯定。 她就是叶舸。 那过去被自己无数次用眼眸描绘过的唇,颌骨,脖颈,以及衣服下更深处的轮廓,没有人会比云九纾更熟悉那具身体。 不是像。 眉心再次轻跳,微微呵出口气,那个鼓手就是叶舸,云九纾敢肯定。 但在鼓声出来的那一刻,当情绪疯狂上涌的瞬间。 云九纾又突然有些迟疑了。 一个人,真的可以有这么大的改变吗? 如果台上这疯狂的鼓手是叶舸,那么三年前在叶榆城,在那个雨季陪伴着自己的,连讲话声都泛着冷和疏离的数学老师,又是谁呢? 可如果那鼓手不是叶舸,她为什么有着与叶舸一模一样的身形,就连仰起头时的弧度都完美与记忆契合呢。 杂乱思绪就像是被丢在火上炙烤的栗子,因为缺少那一道裂痕,所以只能被将破不破着悬置。 云九纾的视线再次冷下去,刚刚滚沸的眼眸低垂,敛住思绪。 “就是就是,阿九最喜欢这种场合了,”读出现场气氛不同的诺野从情绪里回神,转头对那两人笑:“琪琪姐不知道,阿九她与旁人不同,别看她年纪小,但性子沉稳能成事,而且她牌也打得好,下次约。” 何琪微点点头,并未接话。 “那什么,现在时间还早,”诺野盯着情绪异常的云九纾,试图与她搭上视线,“要不咱们去吃宵夜?” 大概是她的小动作太明显,又或者是云九纾此刻的沉默太突兀。诺野的话音落,另外两人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云九纾身上。 在这场余韵未散的狂欢局里,她们这桌气氛冷却得有些过于快。 突然成为视线聚焦点,那颗未能爆裂的栗子卡在喉咙里。 云九纾掀起眼皮的瞬间勾起笑意,点头应下:“好呀,我初来春城,正好想尝试一下当地特色。” 气氛并未因这句应答而好转。 何琪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道不明的晦暗,诺野正琢磨着要继续说些什么时,又听见云九纾开了口。 “只是抱歉,”说话间她已经站起,随着起身的动作,椅子发出碰撞声,又很快淹没在欢愉气氛里:“出发前我想先去个洗手间。” . 走出室内,天上地下的温差叫人不自觉蜷缩成团。 酒吧街里无日夜,那从舞台上走下来的几抹亮色揉进夜,碎成路旁随处可见的灯影。 虽已入春,但才下过雨又入了夜,乍起的风直往人骨缝里塞,就连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也被盖在了风声里。 隐在长发下的助听器闪烁着红光,站在队伍最末端的人下意识先回过头。 “我来了我来了——” 极速奔跑后的人喘着粗气,那头亮眼金毛跃起几缕,“哎哟,跑得要吐了,谢谢阿辞,把琴包给我吧。” 看着在眼前闪来闪去的熟悉金毛,被唤阿辞的人抬起手,指节拨弄过耳朵,攥成拳将某样东西收进口袋后,她配合着开始卸肩头的包,视线似有若无着扫向身后的角落。 感知到这视线,那角落里游鱼似的一晃。 平静夜色泛起细小涟漪,阿辞不动声色地将眼睛挪开。 “懒驴上磨屎尿多。”汤汤嫌弃着吐槽:“也就阿辞脾气好,下次就该叫你一个人回。” 乐队离场,酒吧的氛围也将喝到尾声,不出十五分钟左右就会陆续有客人转场,所以一般乐队唱完就会迅速打车走,以免赶上打车高峰。 但今晚有了不一般的情况,几人前脚刚在路边站定,盒子后脚就说忍不了。 于是汤汤只能取消了刚打到的车,所有人在风里等了十分钟,乐队收入不算高,为了省钱她们的衣食住行都绑在一起。 “这不是意外嘛。”盒子把包甩回背上,嘿嘿一笑:“这次保证没有意外了。” “你最好是,”汤汤懒得理会,再次掏出手机:“这块不好打了,往前走吧。” 夜渐深,新一轮乍起的风更凛冽。 寥寥脚步声也被身侧正卖力讨好汤汤的盒子笑声给压下去。 这条酒吧街门面多,每六家门店间会有条窄小巷道。而每经过一次巷子,就会撞上一个风口。 骤然大起来的风卷起黑发似墨般晕开。 那藏在细碎发丝下的耳朵轻动了动,原本向前的脚步缓下来。 “阿辞?”夏树时刻关注着身侧人的动作,也跟着顿住脚步:“怎么了?” 这声唤成功让所有人停下来,已经过了这个风口的盒子跟汤汤也转过了身。 “抱歉。”站在风口中的人身上落着路灯影,光下那长指纷飞,阿辞面带歉意:“我的助听器好像掉了一个在酒吧。” 像是为了证明,阿辞特意撩起自己的发。 左侧眉骨蜿蜒着一条很淡的肉色长疤,原本佩戴助听器的耳骨上只剩下压痕。 这声意外打乱了行程,汤汤的表情有一瞬间微妙,“那现在怎么办?” “我陪你回去找。”夏树没想那么多,立马就要转身:“刚好汤汤和盒子先走,我们等下再打一辆。” 一听阿辞没了助听器,盒子立马不干:“不行,我也要去。” “不用。”阿辞连连摆手,她指着自己的右耳做手势:“我应该记得在哪里,你们先打车走,我等下自己再打一辆。” 像是怕被拒绝,阿辞继续补充:“现在很冷,我不想耽误大家时间,而且我自己处理会更快,谢谢你们。” 她一下子就把客气摆出来,瞬间让原本默契的关系生分。 夏树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汤汤拉住:“好,那你注意安全,我们在前面等你一会儿,实在不行就给我们发消息。” “好的。”阿辞做着手势:“谢谢。” 被拽住的夏树动不得,只是看着阿辞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前走去。 “走了夏树,”汤汤压着声音训:“你还要表现的再明显点吗?要真的尊重她,就把她当成正常人对待。” 已经转过身正细声讨论着的三人没察觉,刚刚那转身走得决绝的人早已慢了步子。 直到目不转睛着确认那几抹亮色消失在视线。 在原地停住脚的人将藏在口袋里的助听器重新戴上,转头走进与酒吧方向相反的小巷。 正常的听力有了设备的加持,让原本藏匿得极小声的动静也清晰。 那双从酒吧跟出来的,带着试探的眼睛就如蛰伏在丛林深处的蟒。在夜色里藏匿了整晚,此刻才不断地从身后逼近着。 直到—— “叶舸。” 突兀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夜已过半长巷深,世界都陷入沉睡。 这声呼喊来得突然,却意外地让已入深巷的人勾起唇,向前的脚步停下,平直纤长的睫遮住半粒瞳孔,敛住全部情绪。 姓名是封锁记忆的闸门。 当云九纾听见自己念出的这两个字时,她清晰感受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裂缝。 直到从眼前应声回头的脸颊里找到那抹熟悉的凛冽。 beng—— 丢在烈火上炙烤整夜的栗子,终于迸开。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蛮力,当云九纾反应过来时,她的指尖已经嵌入眼前人的衣领,蛮横地逼近将所有距离都消除。 背脊抵上墙角的瞬间,痛意极速从尾椎蔓延开。 阿辞死死咬住舌尖,竭力扼住那要脱口的痛吟。 刚刚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肆意玩弄情绪的上帝,此刻却像只可怜犬,被人堵在墙角。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连最后的体面也装不出来,云九纾咬牙切齿地冷笑。 “真是让我好找啊,叶舸。” 4、第 4 章 借口离了那酒局,云九纾根本没去什么洗手间。 她的视线一路追随那匆匆从卫生间出来的掉队金毛,果然在路边看见了等候的其余乐队人员。 在夜色里反倒是那抹黑更加显眼。 云九纾起初并不想分注意力给这个酒吧的氛围和音乐,毕竟今晚的局结识人脉才是她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当舞台上那抹身影出现后,体内封存记忆的那颗螺丝钉,愕然松动了。 三年了,云九纾以为自己早已经不记得那些旧的事情。 但鼓声有魔力,那重震的每一下,都直直敲击到了云九纾的记忆阀门上。 尤其是那藏匿在灯影中半明半暗的脸,那每一次随着鼓声仰起的下颌,都似一把弯钩,拉着云九纾自觉着想去靠近探索。 直到舞台和人的距离在此刻完全消除在二人之间。 云九纾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淡色眸子。 原本只是攥住衣领的手突然向上攀去,那在舞台上勾了云九纾整夜的脖颈此刻落入掌心,把件似的供她赏玩。 “叶舸。” 云九纾轻勾起唇,眼神却冷下去:“一别三年,变化很大嘛。” 话语间,掌心收拢,手背上突起黛色的青筋像隐在云雾中的山峦,连指尖都泛着红。 并不算大的力道,但因温热的虎口紧紧卡着下颌,这个巧妙的位置既不费力又能轻易叫人窒息。 这种手法是云九纾在三年前学会的。 而教她的人正是此刻在她掌心之下,那因重压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眸主人。 那时叶舸还不是眼前这副残瓷摸样。 那时的云记也还不是私宴,只是酒楼。 叶榆是座主做旅游的古城,每天都会有很多外来客,云记酒楼的百分之九十的生意都是做给外来客的。 那天云九纾照例下楼看店,与正进门的人盈盈打了照面。 对方携着叶榆城内不曾见过的霜雪,似一柄清冽剑刃乍现于眼前。 现在回忆起,云九纾仍旧记得那双极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明明生了张如瓷玉般细腻的面庞,却对试图靠近她的一切都抱有非常强的攻击性。 这个毫不费力却轻易能让人窒息的掐人手法。 就是叶舸在第二次见面时,送给试图闯入她房间的云九纾的礼物。 “啪——” 略带着凉意的指节搭上手背,泛白指腹按住眼前人的黛色血管。 这是身体在即将窒息时发出的求救信号。 云九纾被从记忆里拽回来,那只跟过去交叠的琥珀色瞳孔里早已经胀满红血丝。 眼前这被钳制在掌心下的人哪有半分攻击性。 因窒息而涨红的脸,微微开合的唇里溢不出半分声响,不断往旁边偏移的脑袋似乎在躲这钳制,像条渴水的鱼,试图寻觅呼吸。 那被纱布和疤痕交错着的面颊如残瓷,看着只有可怜。 “抱歉女士,”那委屈的单只左眼已浸了泪,发着颤的指节打出手语:“我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认识你......” 早在云九纾出手前,阿辞就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可她并没有躲。 当熟悉的钳制手法勾起记忆,阿辞也只是偏过头,试图用鼻尖嗅到更多气味。 只是可惜,这双死死钳制住脖颈的腕骨里散发着的除了淡淡香水味外,并没有阿辞试图寻找到的味道。 看不懂手语的云九纾被这扫兴的模样弄失落,她皱起眉,愕然卸掉了力。 突然被放过的人来不及逃,就这样弯下腰,大口大口呼吸着。 垂下去的脑袋轻抵住云九纾的衣摆,肩膀有些可怜地缩瑟。 明明身高体型都完全一致,可怎么会偏差这么大? 眼前人的败犬模样彻底扫了云九纾的兴致,没由来地有些心烦,她下意识地摸口袋想点支烟,才发现手包落在了酒馆里。 被巨大失落席卷的云九纾并未察觉,那低下头的人根本不似她以为的那样可怜。 “我已近身确认,她身上没有三水的味道,同桌的人应该也没沾。”收进口袋里的指节正敲击着一个管状设备,阿辞将收集来的情报传回。 像是为了严谨,长指轻点,继续补充:“至少今天没有沾。” “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任务对象又是她?当初在叶榆的嫌疑不是已经排除?” 【收到,继续跟进,注意安全。】 很快耳返里传来回声,但是她发出的那句疑惑并没有被解答。 被切断连接的设备变得跟普通文玩把件无异,原本弯着腰的人慢慢直起,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 为什么任务对象又是她? 这个没有被解答的疑惑在心里落下种子,阿辞的视线轻垂,锁定在眼前人攥紧成拳的手背上。 很干净的手腕,没有一丝针孔残留,就连淤紫也不曾出现,这不是长期食用三水的特征。 视线向上,阿辞打量着眼前人的衣着,眼睛试图寻找到口袋的位置。 但量身定做的旗袍哪有什么口袋,就连包包也没有带一只。 这样明目张胆的审视,在只有彼此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你在偷偷看什么?”刚刚泄气的期待感被勾回,云九纾冷冷声音散在夜色里,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故意被抓住细节的人抬起头。 眼睛里的红血丝尚未散尽,在感受到对方眼神里的疑惑时,阿辞挑衅地微微勾起唇,下一瞬,她如愿以偿地换到了再一次钳制。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云九纾的火气瞬间被挑起来,她的掌心不断收拢,眼神也变得狠厉:“叶舸,究竟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接二连三着耍姥娘?” 窄小巷子里背着光,借着零碎路灯,阿辞仔细看着眼前人的脸。 瞳孔中没有灰败,讲话间开合的唇齿粉白,眼前人确定没有沾染三水。 说不出该庆幸还是该失落,阿辞的眼眸低垂,刚刚扬起的唇落下,再一次打起手势。 早已经不吃这套的云九纾没再收拢力气,她恶狠狠道:“你以为带个眼罩多道疤就可以糊弄我吗?你什么时候发出声音,我就什么时候松开手。” 刚刚眼前人弯腰呼吸的狼狈,云九纾还真的以为是自己错认了。 如果不是她捕捉到了这抹挑衅,如果不是她识破了这伪装。 差点就被这人骗第二次了。 掌心收拢着力,被包裹在皮肉下的气管推挤着,云九纾不断加着力气,只要是声带健全的正常人,不可能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你在干什么!” 比眼前人呼救声先响起的是阵怒斥。 看着巷口处突然蹿出一抹刺眼的金,云九纾下意识皱起眉,再回过头只见被自己钳制着的人正做着手势。 “喂!我问你话呢!哪来的醉鬼!”看见眼前这一幕的盒子只觉得气血瞬间逆涌,她丢开指尖的烟就朝着正纠缠的二人跑去:“这里有监控,你最好松开!你知不知道你在伤害的是个残疾人!” 听到这声怒斥,云九纾彻底明白了刚刚那眼挑衅的缘由。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算计自己。 云九纾回过头,与正瞧着自己的人对上视线。 正噙着生理性泪水的眼睛可怜极了,若不是离得近能捕捉到她唇边勾起的笑意,恐怕这双眼和缩瑟肩膀能骗过许多人。 云九纾死死盯着那只眼睛,试图撕破那琥珀一般的瞳孔下的全部伪装。 好一个不认识。 好一个残疾人。 以为假装哑巴瞎掉一只眼睛多一个疤,自己就会认不出来吗? 从鼻腔里发出不屑冷哼,云九纾压低声音道:“叶舸,我们走着瞧。” 松开钳制,云九纾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坦荡地朝着正赶来的人走去。 “喂——” 正当盒子要去阻止她的离开时,伸出去的手被扣住。 阿辞摇了摇头,打着手语解释:“她只是个问路的,没有在伤害我。” “真的假的?”盒子并不相信,语气很急:“你助听器找到没有,受伤没有?我跟你说咱不怕,汤汤和夏树正在后头走呢,你要真的受了欺负,我就是进去蹲几天也把这口气给你出了。” “谢谢你盒子,真的没有。”阿辞还打着手势安抚着眼前人,视线忍不住追出去。 女人的身影从巷子走出去,重新回到了光下。 黑金交织的蜀绣旗袍面盛着路灯,衬得那明艳唇红宛若一朵夜间绽放的曼珠沙华。 与之擦肩而过的两个人不自觉地多瞧了一眼。 “云九纾!” “你到底干嘛去了!”站在酒吧门口的诺野终于看见熟悉身影,忍不住有些气恼,压着声音问:“你知不知道那两位等的都要挂脸了,这关系你到底还要不要?” 原先客满的酒馆已经散了大半,欢愉的气氛已经被夜色冲淡。 强压下纷乱思绪,云九纾轻叹了声答:“遇到条狗,差点被咬了。” “狗?”一听到有危险,诺野也不恼了,连忙检查:“有没有伤到?我怎么没听见狗叫,是疯狗?” 云九纾淡淡地嗯了声:“疯的。” “而且咬人的狗不叫。” 5、第 5 章 “你说什么?” 夏树猛然拔高了声调,带着怒气的质问声回荡车厢里:“你刚刚看见阿辞被人抵在墙角掐着脖子?这件事为什么不早点说?那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小点声。” 盒子一上车就困的毛病成功被这声吼给吓散了,她揉着脑袋嘟囔:“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看见,但阿辞说对方就是问个路,所以我就没追究嘛。” 她们散场本就迟,又被几次耽误,等全员打上车回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坐在前面的汤汤已经累困过了劲儿,转头问:“那你检查阿辞没有,她受伤了吗?助听器呢?找回来了吗?” 这问询成功让视线聚焦到了靠着左侧车门,早早闭上眼的人身上。 “阿辞本来就晕车,”夏树满眼心疼,轻叹道:“还是等到了再问她吧。” 几人的声音弱下去,怕挨骂的盒子紧急转移了话题。 车内并不安静,靠着车窗的人也根本没有晕车。 【宜程颂,执行任务的前提是务必保证自身安全,你刚刚在做什么?】 早在出租车门被关上的瞬间,与助听器外表无异的耳麦里就已经传来熟悉的吼声。 被叫出真名的人有片刻微愣,下意识用视线扫向周围。 万幸的是,其余的乐队三人并未察觉异常,仍旧情绪激昂着吐槽不理智的乐迷。 “江姐?怎么突然叫真名?”指节敲击着回应器,被加密过的密码手势起伏不大,藏在口袋里并不显眼。 【回答问题宜程颂,你刚刚在做什么?】 “报告,在引出目标任务。”敲击完回答,宜程颂不死心追问道:“报告,可以回答为什么这个任务目标还是她吗?” “这个女人我检查了,她身上没有沾过三水的痕迹,当初在叶榆城锁定她时就没查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又锁定她了?” “目标人物真的精准吗?” 三年前的回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 但当宜程颂再次看清楚那张脸时,许多被刻意强压下的情绪再次暗涌。 【你没有提问的权力,你只需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圆满完成任务,再次失败的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命令式地传递完任务,宜程颂没有反驳的权利,只能轻叩指节,回了个好的。 耳机那端传来细微电流声,通讯再次被单方面切断,手中攥紧的设备变成普通把件。 宜程颂将脸深埋进竖起来的衣领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平缓向前的车辆晃动着催生出困意,思绪在夜色中弥散。 六年前,一种名叫三水的致幻上瘾物开始在市面上流传售卖。 经过组织的管控,最大售卖商在受到打击后四分五裂,直到三年前再次涌动,那逃脱的头目新动向就活跃在叶榆城。 彼时刚军校毕业的宜程颂接到派遣,开始执行她人生中第一次卧底任务。 那年她才二十二岁。 目标人物是小她两岁的云记酒楼老板,资料里显示她是叶榆城内最大三水出货商,为人狡猾,心思深沉缜密。 但,除了外貌特征与资料描述里完全一致外,其余简直天差地别。 云九纾并不老谋深算,甚至有些过分的......轻浮? 初见时,作为猎物的对方却像猎手般将自己锁定,那带着浓浓征服欲的眼神让人很不适。 甚至才第二面,云九纾就佯装喝醉,端着酒站在房间门口,邀请自己喝酒谈心。 任务从此不受控制,失败的结果也成定局。 这是宜程颂人生第一次尝到挫败的滋味。 后续任务结束,在上级对宜程颂进行失败复盘时才指出,对方那带着侵略性的眼神并非识破她身份,而是想跟她更进一步发展些亲密关系,按道理说,顺着演下去就能开展任务。 只可惜,那时宜程颂并没有读懂。 所以在云九纾强势闯入时,宜程颂以为身份暴露,情急之下出了手。 女人的脖颈被虎口抵住,手中杯盏应声而落,碎了满地酒液。 自己以极度厌恶的强势姿态将人清理出去时,对方眼神里却燃起了更甚的征服欲。 触及回忆,宜程颂微不可闻地叹息。 当年不懂的情愫,现在看来,处处都是失败的伏笔。 脖颈处残存的掐痕散去最初的痛意,变成奇异感受附着蜿蜒在心口。 “阿辞?” 思绪被打断,宜程颂慢慢睁开了眼睛,才注意到出租车已经停靠在小区楼下。 “到家了阿辞,”夏树的声音很轻柔,甚至是带着哄:“回去睡,你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听到声响,宜程颂轻摇了摇头,眉眼中满是倦意。 夏树还是不放心:“回去叫我给你看看伤口,如果很严重我们明天去医院。” “是啊是啊。”已经下车的盒子拖着长长困音:“身体要紧。” 感受到来自好友们的关心,宜程颂闭了闭眼又睁开,强撑起一丝笑意打手语:“好的,谢谢。” 三年前的那场任务失败,让原本风光无限正值晋升期的少尉宜程颂被强制带离回京。 撤销了荣誉抹去姓名,被正式当成卧底封闭训练了一年后,她再次接到三水任务被派遣到春城卧底。 截止今晚接到任务前。 宜程颂已经以阿辞的姓名生活在春城生活了两年,这支乐队也已经建成了有一年半。 从出租车下来,入眼就是残破筒子楼。 要想花最少的钱租到最方便的地段,除了老小区就是城中村。 而宜程颂她们乐队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一个拆不动的老小区。四面墙皮已经老到脱落,常年的积水让天花板弥散着霉味斑驳,需要很大力气才能踩响声控灯,以及随处可见的低俗广告。 露天楼道里贯着穿堂风,天边最末端的星星也淡去,宜程颂顺手扯掉了残破墙面上新贴的捐卵广告。 “大家快点睡觉吧,后天有个大的开业庆典,”汤汤已经困到受不了,建议到:“所以明天休息好了再起来洗澡,今晚先别发出动静了,好吗?” 困到不行的众人摆摆手算应答,回屋倒头就睡。 轻手关上房间门,宜程颂打开了手机,凭借着记忆在社媒平台里输入那个名字。 云记酒楼。 可相关弹出来的却是另一个全新的店名,并且定位就离现在自己的位置5km不到。 片刻微愣,宜程颂鬼使神差般地点了进去。 . peng—— “云记私宴今日正式营业。” 随着腾升的烟花定格,绽放,挂在牌匾上的红布缎飘然揭落。 拢高三层的白墙黛瓦楼,飞檐和翘角做了龙脊形,纯金工艺的古法铃铛就衔在龙嘴下。 上千平的占地面积完美打造出了翻版‘拙政园’,以人造湖为中心,亭台与楼阁间错落有致,随处可见的精致木雕,假山,以及彩画,营造出“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大气滂沱。 不仅装修奢华,就连开业架势也摆得高调十足。 云记新分店开业仪式,来喝彩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老板专程从叶榆城赶来。 一尊尊昂贵金箔礼炮花筒夹道摆放,长鸣不休。 漫天鎏金彩带飘落,站在台阶上的女人笑眼盈盈,一席明红旗袍勾勒妙曼身段,风情万种流转在那双魅到有些妖气的狐狸眼间。 “开业大吉九老板,”诺野看着都快摆出街的鲜花贺篮,由衷感叹道:“今天这场面实在气派,我的礼不知道会不会太薄。” “诺老板!” 远远瞧见她来,云九纾亲自下了台阶来迎:“哪里的话,诺老板来捧我的场子就是最大的礼。” 接了身侧云潇递来的鲜花手牌,诺野笑着打趣:“我怎么觉得你离开叶榆不是玩腻了,而是嫌弃那个地方太小,不够你发展的? 虽然在叶榆城的云记已经打出名气,但最初依旧是做平民路线的餐饮散客。 直到三年前云九纾突然宣布闭店半年,再开以后,云记整体运营模式就大不同。 今天瞧见眼前气派光景,诺野才彻底见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野心和能力。 “我只是想紧跟诺老板的脚步罢了。”云九纾笑得肆意,眉梢眼角间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诶,何副局跟凌老板来了没?”诺野压低了声音问:“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出去那么久?把她们丢在桌上不管,我这几天发信息她们都回得冷淡极了。” 云九纾面上带着笑,轻一眨眼只接了前半句话:“早早就来了,已经进包厢,和你安排在一块儿。” “那就行,看样子是没生气。”诺野点点头,她应声的功夫又来了新人。 只能眼瞧着云九纾蝴蝶似的又飞远,落进人群里,带着笑的祝贺跟客套不绝于耳。 “亏我还怕你场面不够热闹。”诺野看着手机上弹出的已到达信息,仰头喊了声:“九老板给腾个位置,我的礼马上到。” 听见这声喊的云九纾还带着笑,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视线被诺野遥遥指着向远处看去。 一辆出租车远远停在了店对街,车门打开,下来了四个发色各异的少女。 其中那抹熟悉的黑,格外刺眼。 6、第 6 章 “怎么样?”诺野看着云九纾几乎是瞬间凝住的视线,嘿嘿笑道:“我这礼有没有送到九老板心上?” 虽然时至今日诺野也没把握分析出云九纾的全部底牌,可到底老友多年,对喜好还是摸得一清二楚。 云九纾是个爱玩的人,但她并不喜欢嘈杂的场所。 所以可那晚在酒馆,云九纾看向舞台的全神贯注,诺野很快明了。 这样的认真要么是跟其余酒友一样欣赏音乐,要么就是乐队里有人入了眼。 而云九纾显然是后者。 “你在叶榆那小情人不是断了么,”看着云九纾尚未回神的模样,诺野知道自己这个礼送对了,压低声音笑:“我帮你打听了,除了那个红毛键盘手有对象外,其余都是单身,她们这种搞音乐的都很穷,你随便花点钱挑着在身边养着玩,打发时间。” 她正说话间,那几人已经抬了乐器过完马路,站在一边等待吩咐。 诚如诺野所说,这群搞音乐的都很穷。 虽然染着在年轻人眼里的潮色,细心画了妆,但穿着帆布鞋牛仔裤的乐队混杂在来恭贺的昂贵正装里,就是很奇怪。 这种感觉像是有人往三分熟的牛排上撒了把翠绿葱花,混杂着血色的绿,扎眼突兀得厉害。 云九纾的视线落在那一抹黑上,凝了几秒后又不动声色地错开。 她在心底不屑地冷笑了声,面上却是不显,只说:“有心了,诺老板。” “咱姐俩谁跟谁,”还沉浸在自己体贴里的诺野沾沾自喜道:“那我先进去,她们就随你处置。” 随你处置四个字被咬了重音,却带着极大轻蔑。 仿佛此刻站在路边的不是那活生生的人,而是街头甩卖的大白菜,加个三块五毛的就能一把全顺走。 云九纾嗯了声,视线再次扫过那几颗‘白菜’。 脱离了舞台和乐器,站在路边的四个年轻人跟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无异,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莽撞的青涩稚气。 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个黑发上,在这群‘白菜’里,有颗残缺的格外引人注目。 那晚小巷灯昏,以至于云九纾漏掉了这个‘叶舸’的许多细节。 那眉骨蜿蜒的疤,夹在耳上的助听器,以及右眼上的纱布遮盖,现在全都暴露在灯下。 怪不得她的队友说不许欺负残疾人。 三年不见,除了凭空多出的疤痕毁了这张脸,这个叶舸,不,现在应该叫阿辞了,她就连身高体型都没改一下。 一米八五的高个,长腿窄腰,在路旁站得笔直,那挺直脊骨如冬日青竹般,透着惹人厌的傲。 云九纾柳眉轻挑,心下有了主意,她主动抬手,远远地冲路边招了招。 春三月的日头不烈,可眼前的锣鼓喧天满目喜气就像火烤般。 就在盒子觉得自己快要跟奶油般化开时,终于看见了动作,她边走边嘀咕:“汤姐,来之前也没听你说这儿这么洋气啊。” “不是,我也没想到...”汤汤的紧张不比盒子少。 她们乐队成立才一年多,给人开业的商单也不是没唱过,可是眼下这不能只是叫开业了。 入眼随处可见的高定礼服,若说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那穿在人身上的昂贵面料就是隐形的肤色区分。 纵然身上衣衫洗得发白,但她们几个裹在这金碧辉煌里,就是显得灰扑扑。 平日舞台上咋咋呼呼惯了的几人,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忐忑。 沉默着,跟在最后的宜程颂并不参与进话题。 比起队友们的忐忑,宜程颂显得平静许多,她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周围,心里压不住的更多是困惑。 虽然云记的名号在叶榆城内响亮,可眼前的排场显然不是小小一个酒楼能支起的。 络绎不绝的恭贺,这人脉往来更多的是金钱涌动。 难道说,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沾了三水? 视线落向前方,站在台阶上的女人像只骄傲的凤凰,她沉溺在恭贺声,站在由她亲手打造的昂贵造景中,毫不掩藏地展示自己的富有。 如此高调,又如此坦荡。 仿佛生来就高居云端,不曾尝过苦味。 宜程颂的猜测还未落定,从路旁到店门口的距离就已经结束。 作为队长的汤汤礼貌地微微鞠躬,轻声道:“您好,我们是...” “潇儿!”原本还面朝着她们的云九纾赶在汤汤开口前,不经意地转过身,背对着乐队道:“她们的风格跟云记的定调有极大差异,不过既然是诺老板送的礼,那就叫人收拾了,拉去后面演出吧。” 她的姿态实在高傲,像处理过期食品般,用一句不合格否掉了全部。 来道贺的宾客仍旧在出现,云九纾连个眼神都不曾落下,就又转身去与旧友攀谈。 如此明显的下马威让乐队几人都反应不及,纷纷像做错事情般愣在原地。 唯有宜程颂,不动声色地瞧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三年不见,眼前人的脾性似乎变得更加娇蛮。 “走吧,前面有人在叫了。”沉默着的人打了手势,没有声音,连安抚的作用都起不到。 反应过来敌意的盒子和夏树表情明显不好,就连素来沉稳的汤汤也有些无措。 “阿辞你脾气真好。”盒子叹了声气,自嘲道:“什么尊严啊面子,在钱面前狗屁不是。” 听着她这声感慨,宜程颂轻摇了摇头,没有打手势回应。 她不是脾气好,只是太清楚某个人的脾气。 现在唯一不能确认是,这三年的时间有没有让她的兴趣发生改变。 来时兴致勃勃的乐队几人被磋磨了锐气,各怀心思的沉默着。 以至于她们都没注意到,在前面带着路的云潇回了头。 她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这几个发色各异的人,视线落在那垂着的黑发上时,微愣片刻。 某种情绪在眼神里翻涌,但很快又被压下。 “你们演出的位置在三楼九阁,”云潇回过头,神色漠然道:“都注意分寸,不该乱去的地方就别打量。” 素日张扬的乐队成员没了精气神,懒懒应答了句后,几人都不曾抬头。 跟在队伍最末端的宜程颂环视着,视线每流连一分,指尖就轻叩一次。 从正门迈进来是精美手绘壁画墙,镂空假山雕石上摇曳着树影。 人造池中的锦鲤肥嘟嘟着摆尾巴。 细碎阳光落进去,飞旋进水面的落叶惊起蝶飞,泛着涟漪。 那沾着水光的蝶一路振翅,随着步子远去。 . “哎哟我的大忙人,”远远听见高跟鞋声,诺野啪地站起来开门,倚着笑:“你还知道回来。” 她这声带着笑意的嗔怪听起来暧昧极了。 让桌上的人不由地抬眼打量,就连手边正演奏的乐队也被叫了停。 一抹明红就这样踩着笑意被迎进来,云九纾长指轻挑起眼前人的下巴,暧昧道:“一会儿不见,就这么想我?” “是呢,一分钟不见就想你得紧。”诺野抬手擒住她的腕,笑开:“快进来,就等你。” 这场寒暄多少带了些道不明的调情意味,站在云九纾身侧一直沉默着的人突然咳嗽了声,显得有些许刻意。 “哟,妹妹也过来了?”诺野正要牵云九纾手呢,被这咳嗽声引过去问:“大学里玩得开不开心?” 熟悉云九纾的人都知道,她的这个妹妹一向话少。 所以对云潇只抿唇摇头,不肯接话的行为,诺野并不觉得生气,转头又去和云九纾闹。 已经冷了脸的云潇视线越过一桌人,钉子似的扎在那站在舞台上,正等着指令的乐队。 与之对上视线的那单只眼睛静如寒潭,无波无澜地映着她的全部情绪。 “好了,”云九纾偏过头,语气淡淡:“下去继续迎客登记吧,熟人包厢,没有预约的一律大堂,你知道规矩。” 云潇乖乖地点头,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身走。 瞧着背影远去,诺野还有些可惜:“怎么不留妹妹吃饭?人孩子都忙一天了。” “啧,我警告你,我可不要你做妹媳。”云九纾环视一圈,转头去跟桌上的旁人寒暄:“凌老板,餐点还合口味吗?” 包厢的气氛被云九纾的到来引得活跃。 那站在台上的几人再次陷入无措,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 正当汤汤犹豫着怎么开口插入这社交时,突然被点了名字。 “这乐队怎么不唱?”诺野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冲舞台上的人打了个手势:“换点柔的歌,你们九老板不太喜欢刺耳的。” 有了诺野这声搅动,云九纾终于抬起眼看过去。 被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受。 从进门时,云九纾就感受到有一抹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她刻意着忽略,却发现越是无视,那人的打量和探究就越是肆意。 那眼神像路旁饿了三天的狗盯包子,又像趴着橱窗可怜兮兮瞧玩具的小孩。 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却散发出些许可怜意味,云九纾原本坚定的猜测又被这眼神搞出错觉来。 有了诺野开口,云九纾终于抬头对上那只眼,可对方却又在感知到她视线时错开。 得了诺野的首肯,台上的人立刻调整好状态。 就在盒子准备开口时,却听见云九纾开口。 “那个。”忍了眼神许久的云九纾手遥遥一指,轻笑道:“她看起来即又不能唱也不能跳,那就过来倒酒吧。” 乐队其余几人的视线都被引过去。 只见云九纾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阿辞身上。 7、第 7 章 此话一出,包厢氛围彻底诡异起来。 坐在边上的两个老板交换了个眼神,意味深长地勾起唇。 而乐队几人却面面相觑。 率先反应过来的夏树立马皱着眉回绝道:“老板,我们是正经乐队,只演出。” 从来了到现在,乐队几人就感受到了浓浓的不尊重,但是为了高昂演出费,大家都硬着头皮忍下了。 可是现在这要求实在是过分到无法再忍。 “哦?”丝毫不在意自己要求有多过分的云九纾柳眉轻挑,笑着望过去:“演出结束给老板倒个酒就是不正经了?” 话虽是对着夏树说的,但一双眼睛却钩子似的瞧着那站在台边缘沉默着的人。 视线落过去时,脑子里莫名浮现那句:有的人生来就是主角。 云九纾觉得这话说的真不错。 素面朝天一张脸,敷衍省事的浅灰运动服,可套在那人身上却意外合适。 那极具有攻击性的英气五官配上黑长直发,就连眉骨疤痕跟纱布遮挡都像极了点缀装饰。 又穷,又有伤。 还过得如此不体面。 看样子离开自己的这三年,她过得并不好嘛。 云九纾越想,心情越好。 她单手托腮不再讲话,只是盯着那沉默着的人。 “不是的老板。”汤汤抿了抿唇,竭力维持着体面:“且不说我们演出还没结束,这倒酒,真的...” “诶!” 诺野不耐烦地一摆手:“那这么多废话,现在你们就可以结束了,除了她,其余人去领钱吧。” 从云九纾指定出人的那一刻,诺野的计划就已经达成,其余人存不存在就无所谓了。 虽然诺野对这支乐队的水平很欣赏,但毕竟是商人,早习惯了用价值去区分三六九等。 再不给她们废话的机会,也不管夏树想带走阿辞的举动,诺野就已经强势地将人给清理出去了。 独留在原地的宜程颂并未跟着走。 乐声断了,空荡舞台衬得她身影愈发孤单,视线垂在脚尖上,看上去像是在做某种斗争。 云九纾瞧着她这无措模样,心底腾升起几分畅快来。 “去吧,九老板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关上门的诺野折返回来,不动声色地拆了瓶高度白酒递过去:“年轻人目光要放得长远些,等以后你就会明白,骨气是最没用的东西。” 被拍了把背的人像是终于回过神。 心底勾起笑意,宜程颂伸出手接过酒瓶,迈步朝着酒桌走去。 她是标准的九头身,一双傲人长腿裹在灰色运动裤里十分吸睛,腿部肌肉随着她的步伐节奏绷直又舒展。 到底是曾叫自己一见钟情的人。 云九纾越看,就愈发确定眼前人就是叶舸。 视线顺着大腿挪上去,她不仅知道包裹在这长裤下的肌肤是性感麦色,还知道那藏在宽松衣摆里,是紧实又肌理分明的腹肌与人鱼线。 在曾经,她的指尖流连过每一寸肌理。 那时还是在云记酒楼。 叶舸有晨跑的习惯,为了能尽快跟叶舸拥有共同话题,素来爱睡美容觉的云九纾也开始起早。 云城的天气和熙,除了偶有雨季,大多时候都是天晴。 明明是数学老师,可叶舸却有着媲美模特的好身材,被汗浸润的运动背心下是肌理分明的性感轮廓。 所以云九纾坦诚回想,自己当年的一见钟情里,掺杂的其实更多是见色起意。 只是可惜,当初被征服欲冲昏头脑的云九纾忘记了。 色字头上悬着的,是一把刀。 酒液落入杯盏,发出清脆悦耳的水脆声。 云九纾的思绪被拽回来,刚还站在原地挣扎的人这会已经乖乖倒上酒了。 居然会妥协的这样快。 惊叹着意外的同时,云九纾调整了下坐姿,从原本漫不经心的单手托腮,变成了直勾勾地瞧。 这是云九纾单留出来待客的包厢。 所以不同于其余商务包厢的大圆桌,眼前是张欧式长桌,窄桌面缩短了面对面的距离,但因为长,倒也不会显得小家子气。 距离近了,云九纾甚至能清晰闻见她衣料上的廉价洗衣液味。 劣质品牌不可避免的缺陷就是香精味重。 可从眼前人身上散发出来时,却并不刺鼻,甚至意外地让人觉得柔和。 这平静的柔中泛着熟悉疏离感,引得云九纾忍不住想撕破这假面。 剖出这假象里的真来。 “诺老板,不要搞得好像欺负人家一样。”云九纾忽然开口,长指微抬:“叫人家坐下倒,这儿又不缺椅子。” 原本还想把人安排到云九纾身边坐着的诺野只能放弃,亲自搬来椅子:“既然九老板发话,那就坐下吧。” 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坐下的位置正好是云九纾的对面。 正在认真斟酒的人被按住肩膀坐下,不抬头也不出声。 宜程颂强迫自己压下心头腾升起的不适感。 又是这直白且极具有侵略性的熟悉视线。 在确认云九纾就是目标人物的那一天起,这样的局面就注定会发生。 所以...... 思绪猛然断了一瞬。 宜程颂呼吸微窒,原本倒着酒的动作也随即顿住。 素来无波无澜的一张脸上泛起些许涟漪。 “愣着干嘛?”云九纾满意地感受着眼前人的僵硬,故作体贴着解围:“继续倒酒啊,先给你右手边的凌老板满上。”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双狐狸眼弯弯,眉梢眼角都透着媚。 与刚刚在路边表现出的攻击性截然不同。 一直刻意低着头,扮演柔弱的宜程颂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上。 在众人都不曾注意过的桌下。 有只漆皮红底的高跟鞋正如蛇尾般缠在宜程颂的脚踝处。 运动裤的薄料被鞋尖不轻不重地碾着,布料纤维摩擦过那粒小小踝骨,肌肤在被勾起热时也泛起酥酥痒意。 早该想到的。 被逼困在椅子里的宜程颂此刻站不得,也躲不开。 早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自己就该警觉的。 但宜程颂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大胆到这种程度,桌上还全都是她的生意伙伴。 面上仍旧谈着生意,可是桌子下的脚却...... “怎么?”云九纾的脚轻抬,笑意更甚:“助听器没电了?” 她这声调侃引得桌上发出些许笑意。 众人的注意力被引到了正倒酒的人身上,根本无人知晓桌面下正进行着一场‘捕杀’。 被调侃笑声拉回神,宜程颂强迫着自己忽略着不适。 纤长平直的睫微垂又睁开,尝试起身的动作又被那只脚踩下去。 宜程颂无法站起,所以只能以坐着的姿势为身边人斟酒。 看着落进杯中的酒液,凌烁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表情有些难看。 小小插曲的笑意散,餐桌上的话题都落在生意往来上。 对这些宜程颂不大懂,她努力听着这几人的身份,想要挑出重点记下。 可正当手里的酒杯差一点倒满收力时。 那原本只是缠上来的脚尖却突然变了攻势,云九纾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个坐姿。 高翘起的二郎腿,让鞋尖稳稳地踩了下去。 “哎哟——” 也顺利让那即将完美倒满的酒,不完美的溢了出来。 “怎么连个酒都不会倒?”看着晕开在袖口的酒液,本就不爽的凌烁彻底炸了脾气,斥责道:“我看你的残缺除了身体,是不是也该检查下脑子?” 还执着酒壶的手没法腾出来表达,那只脚正踏在最柔软脆弱的地方,被逼困坐在原地的人连起身道歉的办法都没有。 宜程颂只得将腰给压弯几分。 眼睁睁瞧着那挺阔腰肢折竹般塌下去,原本还笑着聊天的云九纾皱了眉头,眼神里闪过几分不悦。 “凌老板何必动这么大气?” 云九纾慢条斯理地扯过纸巾,那抹不悦已经被压下:“她们这种搞音乐的哪里晓得酒桌规矩?你也别倒酒了,干脆喝一杯给凌老板算赔礼。” 她一句话将局面控住,讲话间已经抬手,把刚刚被宜程颂倒满的那个酒杯旋转了过去。 凌烁更刻薄的话被堵回喉咙里,仿佛此刻再要求更过分的赔偿,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于是只能强忍着那润湿酒味在袖口蔓延,平白被毁了件衣裳。 “喝啊。”凌烁没法对云九纾甩脸子,于是拿言语塞身侧人:“九老板都替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 听着这夹枪带棒的话,宜程颂默默记下那人的姓,抬起眼看向云九纾。 桌子底下操控着这场乱的始作俑者,却摇身一变成了解围的好人。 三年不见,眼前人还是这么的恶劣又轻浮。 是以为假惺惺帮着说句话,自己就对她感恩戴德?宜程颂在心底不屑地冷笑了声,那被强压住的腿用了几分力气偏开,躲掉了烙铁般印在身上的脚尖。 而被盯着的人则是微微扬唇,丝毫没有被甩开的不悦,眼神里反而透着浓浓期待感。 她在期待什么? 回想起当初泼在自己房间门口的那杯酒,以及曾经自己被迫咽下酒时的难受反应。 初次任务失败的不甘弥散在心头。 宜程颂咬了咬牙,不动声色地端起那杯酒,仰头喝下。 随着她的平静咽下,云九纾眼睛里的期待感落下去。 54度的茅台酒带给人的刺激与普通果酒根本无法比。 当初连一口果酒都咽不下的叶舸,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酒量? 刚刚还确信的猜测有几分动摇,云九纾眼底的笑意散下去,抬了抬手示意:“给你个改过的机会,再给我倒一杯。” 看着云九纾眼睛里腾升起的困惑。 宜程颂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尝试着调整呼吸。 辛辣刺激的酒液在入喉的瞬间爆裂开,五脏六腑像是被这口酒点起火来,腾升上来的火舌烤得嗓子眼一下一下发着紧。 可该死的是眼前女人愈来愈大胆的行为。 那双原本还只是勾着脚踝的鞋尖已经随着云九纾切换成二郎腿的姿势,稳稳地踩在了宜程颂的大腿根处。 尖头鞋跟像只吐着信子的毒蛇。 顺着尼罗河不断蜿蜒,直抵伊甸园的瞬间就缠绕上最红的那粒苹果。 宜程颂的呼吸被那瞬间落下去的脚尖踩得直发紧。 点在喉咙间的那把火顺着骨骼蔓延,几乎要将她的心脏和理智焚化。 就在她片刻失神的那瞬间,支着二郎腿的另一只脚尖也开始游走。 不轻不重地踩碾。 被新缠绕上的仿佛不再只是脚踝,而是宜程颂的脖颈。 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后悔。 时隔三年。 自己再次勾起了这个女人的玩心。 可是这一杯酒喝下去。 宜程颂只觉得理智有些涣散。 她好像,要醉了。 8、第 8 章 哒哒—— 轻一晃叩桌声,拽回了宜程颂纷乱的思绪。 她抬起眼看向发出动静的方向,只觉得脑袋像被放进破壁机里摇晃过的豆子,随着她这抬头的动作,彻底碎裂成糊糊。 “再倒一杯,”云九纾捕捉到眼前人那慢慢蹿红的耳尖,刚那点疑惑又打消,再次起了玩心:“我讲的话很难理解吗?” 听清诉求后宜程颂摇了摇头,依她的话开始抬手倒酒。 万幸是桌下的长腿不再作乱,只是安静踏在那处,像是玩腻了,又像是在酝酿新的坏点子。 想着这杯是给云九纾的,所以宜程颂稳稳地将最后丁点杯口补满,连一丝缝隙都没留。 正当她将酒瓶放下,准备把酒递过去时,又听见了云九纾的声音。 远远的,跟天边传来似的。 “既然听不清我的话,那这杯就你喝了吧。”看着那满到快溢出来的酒,这暗戳戳又明目张胆的坏心思,云九纾勾起唇,“就当给我赔罪。” 她话音落下,桌上的人就都已经反应过来了。 一杯杯酒哄下去,这带着笑的九狐狸,正折磨人呢。 尤其是那被泼了满袖口酒的凌烁,看着那快溢出来的酒,莫名有几分报复出气的畅快感。 被众人的视线盯着,宜程颂知道自己骑虎难下。 才刚进来就被莫名扣上罪名,连喝两杯。 这女人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所以存心在报复? 思绪被酒意捣散,宜程颂不再踌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姿态洒脱,高度数白酒灌下去跟喝水似的,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只是就在她刚咽下去的瞬间,而沉睡在桌下的那只脚再次苏醒。 小猫踩奶似的轻点着宜程颂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本就被酒意扰乱了思绪,再被云九纾这一踩,宜程颂忍不住皱起眉。 她突然明白了这女人的用意。 亲点着要把自己留下,却又故意使坏踩着逼自己只能坐在位置上给她的客人倒酒。 没人知道云九纾的小动作。 所以在旁人眼里是自己不懂规矩,坐着斟酒,还撒了出去。 现在这两杯酒喝下去,云九纾仗义护朋友的姿态也做出来,对她自然是百害无一利。 好高明的手段。 所有人都是她云九纾肆意揉捏的棋子。 收回思绪,宜程颂抬手轻蹭掉唇边酒渍,垂下了眼睛。 今天这局是云九纾的,桌上的人也都是云九纾的人。 如果一直被这样灌下去,不仅探听不到什么线索,说不定还会让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既然这个女人要玩,那就随了她的愿。 再抬起眼时,宜程颂才发现云九纾正不动声色地在瞧着自己。 玻璃珠子似的亮眼睛,比她脖颈间的宝石还要耀眼几分。 就是不知道这双眼睛受了挫,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宜程颂垂下了手。 “小鼓手好酒量啊,”看着这洒脱姿态,云九纾的视线忍不住游移。 瞧见已经红透的耳尖时,心底腾升起几分报复后的畅快感。 不是很会装吗?怎么才两杯就红了耳朵。 “不如再来一杯...”云九纾刚开口的调笑到一半,愕然没了声音。 就连笑也僵在唇边。 因为她抬起来的腿,此刻被人扣住了。 宜程颂垂下去的那只手精准扣住了那正在自己腿间作乱的脚尖。 像是没有料到她会伸手一般,云九纾原本还在不断进攻的动作停下。 粗粝的掌心顺着踝骨蜿蜒,指腹不轻不重地碾着白嫩肌肤。 这女人实在是瘦。 这是在抓住这只腿骨时,宜程颂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瘦到小腿踝骨能完整地被自己用掌心包裹住。 瘦到仿佛自己加深点力气,这条腿就会柳条似的折断在自己掌心里。 原本还挑衅的蛇被掐住了七寸,彻底老实了。 抬起头,看向云九纾的满眼错愕与不可置信,宜程颂轻勾起唇。 下一瞬,掌心开始游移。 宜程颂长手长脚的优势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喝过酒的体温骤然飙升,掌心滚烫似烙铁,牢牢地拓在云九纾细嫩小腿上,一路蜿蜒着向上。 刚刚还占据主动权的那只脚此刻变为落入掌心的玩物。 坐着的姿势成了局限。 只不过这次成了云九纾的局限。 原先探出去的腿被宜程颂用手扣在□□,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云九纾抽不出,也挪不走,只能被迫承受着那滚烫落在肌肤上。 身份颠倒的滋味叫云九纾很不好受。 从来都只有她调戏别人的,现在反过来,心底莫名腾升起几分别样的感受。 而且眼前人这根本不是什么调情。 落下的掌心又烫又重,完全不得章法的乱揉,尤其是那常年打鼓的粗粝指节像抚弄琴弦似的,总是蹭过云九纾脚踝骨。 这个位置敏感易痒,就连云九纾自己都极少触碰,而此刻却跟玩具似的落入眼前人手中。 每一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擦过,云九纾的心就跟着颤几分。 失去主动权的滋味不好受,云九纾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人。 可偏生那人是个读不懂眼神的。 云九纾越是瞪,宜程颂的手就越是加着力气,甚至还变本加厉地用指腹轻轻揉捏起来。 原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掌心的贴合,滚烫血液撞上薄凉肌肤,润玉似的腿骨竟意外的好手感,宜程颂原本是想用这个凉意压下心底的躁动。 可是此刻却意外勾起了她别的想法。 力气忍不住大一些。 再加大一些。 直到弄坏。 “咳。” 借着这声咳嗽,云九纾借了几分力气尝试着将自己的腿抽出来。 意外地,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阻拦。 宜程颂将垂下去的手又拿上桌,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她的左手扣住右手,掌心慢慢顺着小臂滑下去。 分明那掌心都离开了腿,可瞧着这个动作,那烙铁似的感受又黏了上来。 明明没喝酒,云九纾却觉得平白被点了身火,她咬着牙问:“我讲话很难懂?” 最后一声尾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音和怒气。 那条被打中七寸的蛇就这样逃走了。 不动声色地掰回一局,宜程颂轻勾起唇,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眼睁睁瞧着那杯白酒喝下去,诺野终于回过几分不对劲的味儿来。 她的眼神流转在二人身上,突然迷糊了。 诺野跟云九纾认识多年,见着云九纾身边情人一个个换。 被叫出来喝酒的也不是没有过,但那些情人都是依偎在云九纾怀里,乖乖由云九纾执着杯子温吞着喂进去,那动作温柔地跟逗弄小猫似的。 哪有像这样上来就连罚三杯下去,气都不给人喘。 这动静不像是调情,倒有几分寻仇的味儿。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云九纾根本没对人有想法? 诺野心底嘀咕着,又将视线转在身侧人身上。 只见那喝完酒的人将空掉的杯子放下去,脸色仍旧如常,叫人捉摸不透她真实酒量。 唯有那原本健康粉润的唇被酒液浸透,像枝头熟透的果,泛着光泽的殷红等待着被采撷。 虽然残缺,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只是可惜了,没能入云九纾的眼。 诺野在心底叹,抬手给自己夹了筷子菜,暗自琢磨着新人选。 “九老板敞亮。” 心底头憋着的火气随着宜程颂喝下那三杯酒彻底散掉,凌烁心情大好:“正好我春城新季度合作商没定,如果九老板有意向,我们仔细聊聊?” 听到这声主动,云九纾将视线挪过去,脸上已经换上笑意:“当然。” 这次她不再叫宜程颂为自己倒酒,而且亲自满上。 被留下来的人最后价值也失去了。 诺野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菜,轻拍了把宜程颂的肩膀:“走吧,你不用待在这里了。” ...... ...... 云记私宴的阔气和名声早在开业前就已经传遍了全城。 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营业到快凌晨,云潇才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 她习惯性地回头看—— 因为往往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时,云九纾就会从那红木楼梯上下来。 清脆高跟鞋声回荡,睡饱回笼觉的女人会伸个懒腰,习惯性唤自己的小名。 可是此刻入眼是仙境般的曲水流觞,和巨大的招财山水造景,根本没有什么楼梯。 云潇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她们已经离开叶榆,要在春城开启新生活了。 这不仅意味着云九纾不会再从身后那个楼梯上下来。 也意味着以后,她和云九纾再也不会回到曾经那种,需要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自己的身影会从云九纾的生命里渐渐淡去...... 想着这个可能,手里拨弄着的笔啪嚓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被拽回思绪的云潇凝眸看了好一会,才终于弯下腰将笔给捡了起来。 “在发什么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蹲在原地的云潇眼睛瞬间亮起来,兴奋地转过脸:“姐姐!” 云九纾整个下午都来回穿梭在酒局里。 沾染了几分酒气的狐狸眼更加妩媚,眼波流转间动人得厉害。 “来,把今天的营业额拿给我看。”云九纾在外边的散座上落坐,心里只惦记着生意,没有注意到云潇眼里的期待与失落。 短短一个下午,云九纾就已经成功签下新季度的所有货源,纵然她会耍赖,到底也被染了七分醉。 新店在新的城市营业,这意味着云九纾将重新拓展所有关系,包括人情往来。 单有一个诺野并不够,所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云九纾都将活跃在各种局里。 再次被忽视了的云潇抿了抿唇,乖乖地把东西送过去。 与账本一起被放到身边的,还有一杯热水。 云潇小心又专注地瞧着眼前人,抿了几次唇想开口。 可是灯下女人神情专注。 长发被木簪束起,没了碎发遮盖,精致五官露出来,明红唇色映衬黑眸,美得像件艺术品。 “有问题想问?”将当日流水核对完,云九纾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终于抬起眼:“说吧。” 9、第 9 章 “姐姐,”云潇抿了抿唇,还是将压在心里憋闷了整个下午的话问出来:“你中午为什么要把那个鼓手留下?” 被云九纾从门口打发走了以后,云潇就一直留意着包厢的动向。 直到她看见那群不入流的乐队人员骂骂咧咧地下来时,心里那口气彻底淤堵住了。 因为这群乱七八糟的发色都在,却唯独没了那一抹黑。 那个在人群中最高,最显眼的存在。 还是被云九纾留下了吗? 可是那么大残缺,甚至连全脸都无法露出来的人,到底是凭什么。 “嗯?”没想到云潇是问这个,云九纾有些意外:“那是诺老板送的礼,我为什么不能留下。” 云潇不提还好,一提云九纾就想到了中午那场交锋。 诺野是个会看眼色的,发现自己不叫那人倒酒后,就悄声不响着把人清理出去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只是那留在云九纾脚踝上的红印却结结实实跟了一下午,也不知道那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劲儿大到离谱,直到傍晚时分才散去。 这会子被云潇一提,火烧似的触感再次蔓延上来。 下次再看见她,一定要把仇报回去。 云九纾默默在心底想着,丝毫没注意到那盯着自己的视线已经渐渐变了味道。 “可是姐姐,那个人她被当成礼物送给你,完全是侮辱你。”云潇有些委屈,她轻轻蹲下去,抬起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云九纾:“她根本配不上你,不要把她留在身边,好吗?” 听着云潇可怜兮兮地讲完,云九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所以,你今天一整晚都在为这个事情而不开心?” 在这一笑中晃了神。 没想到云九纾会对自己的情绪了如指掌,云潇眨眨眼睛,悄悄红了耳尖:“姐姐是怎么知道......” “这账根本无需我过目,某人已经批注过三轮,”云九纾抬手轻抚上腿边人的脑袋,打趣道:“细致到连颗蛋的支出都写了。” 落在发顶的掌心轻柔,浅浅茉莉花香萦绕在鼻息间。 云潇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朵烟花炸开,堵了一下午郁结全都散了。 “我就是怕姐姐把她留下嘛,”云潇眼巴巴地瞧着云九纾,眉眼间满是孩子稚气:“而且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好不舒服。” “像叶舸。” 云九纾把云潇不舒服的原因给点出来,轻声说:“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叶舸。” 当听着云九纾把这个名字念出来时,云潇的呼吸停滞,连眨眼都忘了。 有关于三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自从六岁那年,在街头流浪的云潇被云九纾捡回去后,她就再没过过苦日子。 除了三年前的那个初春。 当年云记酒楼在叶榆城的餐饮业做到了第一。 树大招风,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眼红的仇人。 在数不清多少次从烟和酒水里拆出了足够枪毙剂量的三水后,云九纾意识到了危险,察觉到信号的她果断选择了断尾求生,将云记闭店半年。 也刚好就是云记关店那半年。 叶榆城有不少餐厅因为私下售卖三水被查封,万幸是闭店的云记反而保住招牌留下来。 正是因为这次动荡,云九纾撤销了店里的所有外来货源,正式将酒楼专做私宴。 才有了今天开在春城的这家大店。 “所以姐姐是把她当成了叶舸在试探?”云潇问得谨慎,连眉眼间都透露着小心:“姐姐怀疑当年的事情跟叶舸有关?” 回忆的阀门转动。 就连晚风里都带着些许当初的凛冽。 “不可能。”云九纾语气坚定,眼神冷下去:“叶舸她的确骗了我,但不是这件事,而且当初叶舸离开后,店里仍旧有三水被售卖的痕迹。” 三年前,云九纾才二十一岁。 那是她第一次不再以玩玩而已的态度对待感情。 所以云九纾特意挑在公历新年的那天准备跟叶舸确定关系。 毕竟她们已经相识半年,接吻牵手,就差做最亲密的事情了。 只是云九纾没想到的是,在新年烟花腾空的瞬间,原本该站在她手边的叶舸却逆着人群远去。 踌躇整晚表白的话语刚倾吐出去,接收到自己全部爱意的人走得决绝。 时至今日,云九纾仍旧觉得那晚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似的。 为什么偏偏那么巧,自己决定要认真告白确定关系时叶舸却离开了。 为什么偏偏那么巧,那晚所有的人都像是要跟云九纾作对一样,逆涌而上的人怎么推也推不开。 那一刻,好像全世界都是阻力。 阻止着云九纾朝着叶舸靠近。 沉浸在过去回忆里的云九纾难得流露出些许脆弱来,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云潇甚至没来得及心疼,就又听见了云九纾开口:“所以店里的账目一定要仔细查,当年三水的事情决不能再出现。” “好的姐。”云潇点头应下:“以后我没课就来店里,以及所有的货物进购我都会检查。” 看着云潇眼神里的认真,云九纾忍不住轻笑:“乖,你还是以你的学业为主,你可以过你想过的人生。” “这就是我想过的人生。”云潇抬手握住云九纾的手,坚定道:“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一辈子。” “那不行,”云九纾拍了拍她的脸颊,笑着打趣:“万一你以后遇到心动的女孩子要离开云南,姐姐是绝对不会.....” “姐姐!” “我的身边不会有别人。”刚刚还一脸坚定的云潇皱起眉,极具有攻击性的眉眼染上些许冷意:“我是被你捡回来的,所以你也不要赶我走,好吗?” “好了好了。”眼看着再逗就要把人逗生气,云九纾适当换了话题:“忙了一天好困,收工,回家了。” 她站起来伸懒腰,不再管账本和未喝完的热水。 还蹲在原地的云潇没有动,一双眼睛追随着云九纾的身影,默默地在心里重读刚刚的话。 我的身边不会有别人。 我也不会让你的身边,有别人。 ....... ....... 春城短暂的雨季结束,又开始恢复四季如春的好景象。 而云记私宴的生意也如那好起来的生意般,每天都座无虚席。 云九纾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从旅游古城走到省会城市,需要对标的同行翻了十倍不止。 她需要新的人脉来拓充资源,所以饭局一场场约下来,酒局也一天天不停歇。 原先在叶榆城时云九纾还能忙里偷闲约个牌局打发时间,可是现在她连跟诺野喝杯酒的空闲也挤不出来。 再次收到诺野信息是一周后,这也是开业后云九纾第二次回店里。 【诺姐:大忙人九老板今晚能否赏个脸,来颓听首歌?】 【诺姐:你想不想在云记里添一点新的酒水生意?】 自从上次诺野自作主张着想为云九纾介绍了那个鼓手,却不曾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云九纾对那鼓手并不来电,甚至还有几分讨厌。 再加上云九纾这段时间忙,出来玩的时间也少了,诺野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重新讨一讨她欢心。 琢磨来去,只能把主意放在了为云九纾介绍人脉上。 果然看着弹出来的信息,云九纾进店的脚步慢了下来。 引进新的酒水生意? 【九:是要把颓的老板介绍给我吗?诺老板的人脉什么时候搭建到这里去了?】 回复完,云九纾边瞧着手机边看向自己的店门口。 远远地就能瞧见云记私宴门口停满了车 自从云记落地春城后,整体运营模式就和叶榆城的完全不同了,如果想进店必须提前一天预约,即使当日店内客不满,云九纾也绝不接临时客单。 这个预约制的运营模式极其冒险,但是大大的为云九纾杜绝了再次染上三水的隐患。 所以即便是新的客单都已经排到了下个月,此刻店门口也依旧干干净净,没有嘈杂纷乱的等位人群。 这一点跟云九纾想要的高端路线完美吻合。 一直走到店门口,诺野的新消息也没回过来,云九纾干脆收了手机不再看。 就在她要进店时,突然蹿出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了身白,麦色肌肤裹在兜帽卫衣下,裸露的脖颈和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显眼极了,就是身高太高,云九纾不得不抬起头与人对视。 “我的报酬。” 宜程颂打着手语,等了太久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那天我演出后的报酬,没有人结算给我。” 看不懂手语的云九纾皱了皱眉。 这几天太忙,云九纾的重心全落在生意上,都没有时间去关注她,倒是没想到这人会自己送上门。 大抵的是看出云九纾眼神里的疑惑,宜程颂也不再白费功夫,掏出手机把自己的诉求打出来。 【那天我演出的报酬,没有人结算给我。】 【我的队友都收到了,唯独我。】 宜程颂把两行字递出去,伸手指着,无声控诉。 瞧着那只手掌,纷飞指尖在云九纾心底点起火,没由来地叫她想到那天包厢里,这只手对自己做下的乱。 “原来是想要报酬啊?”云九纾看着那被打在备忘录上的字,忽而轻笑:“那你过来一点,我给你。” 10、第 10 章 看着女人明媚笑颜,宜程颂有片刻微怔,刚预上前的脚步踌躇了。 居然,这么好讲话? 自从上次酒局,诺野提前将她带离后,宜程颂就再没机会见过云九纾。 而关于那天的记忆,宜程颂也回想不起更多。 包厢里那三杯酒,将宜程颂本就没有的酒量彻底耗尽,司机一句吐车上五百,硬生生让她忍到小区楼下才敢将胃给掏空。 后面的记忆就很淡了。 只记得醒来后,她已经被带回了出租房,队友也默契地没有过多询问。 这些天宜程颂照例跟着乐队跑演出,可台下却再无那抹视线。 刚有希望推进的任务突然停滞,宜程颂连续等了一周后还是没有看见云九纾露面,她正琢磨着找新办法呢。 盒子一句还是那场演出赚得多,宜程颂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天又演又喝,却一分钱都没拿到。 这才有了找云九纾的正当理由。 将思绪收回,宜程颂看着眼前的人,权衡了下利弊后,还是选择了主动向前迈步。 她需要完成任务,需要靠近云九纾。 更重要的是,她也需要那笔演出费来交房租。 啪—— 干脆利索一耳光,打偏了凑上来的那张脸。 瞧着麦色肌肤上骤然浮现的骇人指痕,云九纾轻笑着活动腕骨,眼神轻蔑:“够吗?” 被这巴掌打偏了脑袋的人久久无法回神。 原本健康的耳朵开始阵阵嗡鸣,铁锈味在鼻腔内不停弥散,生理性驱使着宜程颂要仰头,几秒后才意识到,不是流鼻血。 而是口腔内壁被牙齿撞破,溢出了血。 这确实是很重的一巴掌,云九纾的指尖都被震到有些发麻,但这巴掌丝毫没有把她心底的火气泄出去。 略带着酸麻感的指节曲起,重重捏住眼前人的下颌,云九纾强势地将人掰了回来。 “我问你,够吗?”云九纾盯着那露在外面的唯一眼睛。 淡淡琥珀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这双眼动情时,曾在云九纾心中抵过万千珍贵宝石。 但此刻,云九纾只想将它碾碎磨穿,直到眼泪砸下来。 “请支付我报酬。”宜程颂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怒气,打着手语:“还有——” 比划到一半的动作再次被巴掌拍停。 那只打过她脸的耳光正变成钳制,牢牢扣住了她的手指。 “说话。”云九纾的耐心已经彻底消磨完,她冷冷盯着眼前人:“叶舸,我问你够吗?” 装够了吗? 演够了吗? 现在都已经被自己逼问到这个程度了还要假装是个哑巴。 就这么爱演戏吗? 云九纾被眼前人的沉默给挑起些许火气来。 那眉眼上的疤,束缚住右眼的纱布,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而被限制了手指,无法表达诉求的宜程颂只能垂眸盯着她。 谁也没讲话。 可空气里却平白燃起火药味来。 交涉已经僵入死局,要想破,就必须先立。 思及此,宜程颂眼睫轻眨,轻轻摇了摇头的同时用后牙碾过舌尖。 最柔嫩的舌尖受到刺激,浓郁血腥味在口腔中迸溅开来。 这痛意竟生生将人逼出些许泪意来。 滴答。 不偏不倚,正巧坠在二人交叠的手掌上。 感受着降落在肌肤上的凉意,云九纾不可置信地垂下眼,只瞧见那滴泪顺着手背滚下去,甚至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蒸发。 可这震撼却像盆泼天冰水,将那漫天火气彻底浇灭。 居然,哭了? 眼睁睁瞧着那凉意消散,云九纾抬起头,却什么也没捕捉到。 站在跟前的人已经偏过头去,唯有那眼尾泛着红,像是受了极大委屈般隐忍着。 “你...”云九纾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半个音节也发不出。 堵得慌。 这滴泪化掉眼前的僵局,原本死死攥紧的指节松开了。 察觉到扣在手上的束缚减轻,宜程颂迅速将手收回。 这一次她不再打手语,而是低下头啪啦啪啦的打出一行字展示出去。 【老板,我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得罪了您,我只是想要回属于我的报酬,这笔钱对我很重要,如果失去,我这个月将流落街头,但如果您觉得是我的劳动不配享有,那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半分钟的停顿,也不管眼前人看没看完,宜程颂将手机收回,转身就走。 就在转过身的同时,她在心底默念。 三、二、一...... “诶!” 略显急促地一声唤。 背对着的人的宜程颂勾起唇,齿尖溢出丝缕血色,浸润了干涩的唇。 “你说的报酬,”云九纾看着转过脸的人,阳光下唇边那抹红格外刺眼,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我会叫诺老板结算给你。” 站在原地的宜程颂没有再做手势,只是弯腰,冲人鞠了个躬,然后转身继续走。 那道身影淌进阳光下,汇进人群堆,直到再看不见。 叮—— 手机再次弹出新消息,云九纾却没了继续看的兴趣。 她将手包翻开,掏出烟为自己点上。 燃烧后的尼古丁腾升,薄薄呼出半口烟圈散在眼前,才终于觉得纷乱思绪静下来些。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的事情,云九纾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再怎么样,都不该在自己家店门对人家动手,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怎么做生意。 只是好像每次碰见那个人,情绪就会不受控制。 那过去的三年里叶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出现如此割裂的反应? 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云九纾原本坚定的怀疑也有些动摇。 眼前这个人越来越像叶舸,却也越来越不像。 她身上有叶舸的傲气,却也有叶舸不曾展露的脆弱,那滴泪...... 云九纾抬起执烟的手,凝眸瞧着。 白瓷似的手背上那滴泪早就干掉,可拓下的印记却久久无法散去。 “烦死了,”云九纾偏开眸子,却在阳光刺眼的地面上,捕捉到了一点红。 那是刚刚,她曾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最后那丁点抽烟的心思也没有了,云九纾将烟给灭在随身烟灰缸,旋即长指微扬,铝箔漆的小方格稳稳砸进了垃圾桶。 ...... ...... 咚—— 沉闷一声鼓点,回荡在排练室里。 闻声推门进来的盒子语气里有些欢快:“诶,阿辞你回来啦,下午去哪里了?” “阿辞回来了?” 原本还懒洋洋在队伍后面的夏树三步并作两步探出头,问出了同样的问题:“阿辞,你去哪里了?” 随着这两道声音进来,原本冷清的氛围也变得热络。 宜程颂停下练鼓的动作,冲门口一笑:“我去找了那个老板给我结账。” 她打着手语,原本攻击性十足的眼眉也在那笑意里变得柔和。 这在素来沉默寡言的人脸上很是罕见。 “是要到了吗?”盒子看着她的笑,也跟着傻笑:“感觉阿辞心情很好的样子。” 没出声的夏树静静瞧着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温柔情愫。 宜程颂点点头,没隐藏自己的好心情:“要到了,下个月的房租不用发愁了。” 云九纾是个很大方的人。 那巴掌挨完不过十分钟,宜程颂就收到了由陌生账户转来的钱。 整整五千块,快赶上宜程颂半年的房租了,看样子自己那滴眼泪掉得挺值得的。 最起码,砸进云九纾心底泛起涟漪了。 “好耶!”盒子欢呼一声坐过去,装起大人姿态又开口:“但你下次这种事情还是要跟我们说,我们是一个team,你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不在那会儿,夏树可担心了。” “盒子——”被突然点到名的夏树一慌,连忙扑过去:“你这坏嘴,我跟你拼了!” 刚刚还姐俩好的小伙伴这会翻了脸,你骑着我,我掐着你,撞得左摇右晃。 宜程颂往边上挪了挪,笑着看两个人掐架。 不知道是这一次呆的时间很久,还是那封闭性训练起到了巨大进步,宜程颂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阿辞’。 她是最后加入乐队的,却丝毫没有被排外的不适感。 在经历了第一次任务的失败阴影后,宜程颂决不允许自己再出现状况。 刚开始时她不适应聋哑人的身份,所以干脆彻底将自己封闭不交流。 就算加入乐队后,她也很少沟通。 直到几人住在一起半个月时,顶着一头鸡窝的盒子打着哈欠,笨拙地用手语跟宜程颂比了个早安。 那一刻,素来无波无澜的冰面也有了一丝裂缝。 此后,盒子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每天都喜滋滋跟她展示手语,短短一个月后,宜程颂发现除了盒子,其余队友也都能看懂她的手语,并且与她进行日常交流。 从那刻起,世界上真的有了阿辞的存在。 “好了别闹了。”汤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略带有几分嫌弃:“临时接了个商单,带东西换衣服跟我走。” 听到正式的工作安排,刚刚还笑闹着的两个人迅速安静。 到底是并肩快两年,彼此早已熟悉默契。 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她们几人就已经被打包从训练室到了酒馆。 “啊,今晚唱颓啊。”盒子看着熟悉的店门头,轻车熟路地往里走:“那不慌了,还好我没特意洗头。” 跟在后面下车的宜程颂凝眸看了好一会,心底泛起些许猜测。 这个猜测随着她推开酒馆门,瞧见那熟悉的桌号上坐着熟悉的客人时,落定了。 而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听见开门声也望过来。 二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宜程颂微不可闻地勾起唇,做着口型。 “好巧啊,九老板。” 11、第 11 章 “我那不是以为你没有看上人家,再加上她又惹了你,这事赶着事,自然就耽误了。”诺野喝了口酒,偏过头来追问:“所以那乐队里真的没有你瞧得上眼的?” 挂在门帘上的装饰风铃被关门动作带动的风拨弄着轻晃了下。 昏暗灯影闪烁,云九纾执杯的手微顿住,耳边的声音短瞬里听不太真切了。 那几抹熟悉艳色游鱼似的涌进酒吧,嘻嘻哈哈着与服务员讲话,云九纾的视线被定格在末尾那端黑上。 怎么又碰见她了? 她刚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不等云九纾思考完这两个问题,那几人就已经随着服务员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酒吧的后厨。 来不及再仔细想,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 “诶,你要去哪?”瞧着徒然站起来的人,诺野刚刚还絮絮叨叨的声音断了,也紧跟着就站了起来:“人老板都已经到了,这次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会跟着你的,别想再偷偷消失。” 感受到落在手腕上的重量,云九纾才被拉回了神。 瞧着桌面上洒出去的酒渍,后知后觉着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不是,我就是坐久了有点腰疼。”胡乱找了个理由,云九纾将颈间长发拢了拢佯装伸懒腰,笑着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来,过来个人擦擦。” 泼出来的酒已经开始下淌,诺野冲服务生喊了句后就站到了云九纾边上,“我这不是以为我说了什么让你不爱听嘛,上次那事儿我办的确实不周全,你没往心里去吧?” 上次牵线失败再加上云九纾这段时间忙,诺野几次没把人约出来后就莫名也有点慌张。 虽然云九纾平日里瞧着风流洒脱跟谁都能笑着,但其实她记仇得很。 而且她的仇都是当场必报,若是当下解决不了也不会随着时间淡忘,反而会越来越记恨,直到彻底把那口恶气出了才算完。 这样性子的人是把好刃,会来事儿,也能抗事。 就是要有十足把握能掐紧她,并时刻保证那锋利面是对着外的。 诺野收回思绪,又轻轻扯了扯云九纾的衣摆,摆出示弱的姿态。 “诺老板你这是什么话?”云九纾扭过头去看来收拾桌子的服务生,笑道:“你上次送的礼,我很喜欢。” 诺野还巴巴瞧着云九纾,听到这句话后才暗暗舒了口气:“真的啊?” “嗯。”云九纾点了个头,刚准备说点什么,台上咚的一声鼓点,乐队已经上场。 又九点半了。 今晚【颓】仍旧座无虚席,人挨着人的嘈杂氛围莫名叫云九纾心烦。 流淌满地的酒液被拖把带走,服务生行动很快,桌下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 可云九纾的思绪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怎么会失态,居然还是为了那个人失态。 视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瞧过去,那坐在角落里的鼓手被玻璃挡板围起来,瞧不清楚具体表情,只能看见那抹黑发飞扬。 还能来演出,看样子伤得也不是很重。 该死,明明钱都已经赔偿了,自己为什么还要担心她的伤。 思绪在脑海里拧起来,云九纾有些讨厌这种感觉,轻啧了声。 再次注意到云九纾的失神。 诺野的视线探过去,忍不住在心里犯起嘀咕。 如果不是那个哑巴,又是谁引起了云九纾的注意力呢? 台上乐队肆意张扬,鲜亮发色闪烁在昏暗灯下,将气氛全部引燃。 看样子还是得在这群人里筛选着。 搁在桌面上的屏幕亮了亮,诺野回过头,远远地摆一摆手:“杨子,这里!” 远远一个人影靠过来,云九纾顺势收回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不算高挑的身材有些丰腴。 栗色长发烫成卷,衬得唇上那抹粉更加润,走近前来的女人温柔轻笑,“抱歉,有点堵车,是不是等很久了?” “这是我发小,也是这家酒馆的老板,陈若杨。”诺野嘻嘻笑着,冲眼前人眨了眨眼睛:“这位就是云记私宴的老板,云九纾。” 有人帮着做了自我介绍,云九纾勾了勾唇,礼貌站起来伸出手。 “我听野子提起过你,”陈若杨轻轻握住,又礼貌松开:“京城人,五年时间从叶榆城白手起家到座无虚席,如今在春城的分店更是气派豪华。” 听着这介绍,云九纾笑意更甚:“诺老板净爱夸张,我初来乍到的,需要学的东西很多,还望以后能有机会多跟陈老板学习才是。”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互夸式的开头迅速拉近几人距离。 收拾干净的桌面摆放上新的酒水,陈若杨是个很健谈的人,再加上有诺野在,桌上氛围轻松就热络起来。 直到新上来的酒水也喝光。 已经有些微醺的诺野嘿嘿一笑,故作神秘道:“其实陈老板还有两个生意好的杀手锏没告诉你。” “野子你别瞎说,”像是早就知道诺野在打什么坏主意,陈若杨笑着揶揄:“那可是我挣钱的台柱子,怎么能平白就给出去?” 被勾起兴趣的云九纾也捧场着问:“是什么?” “一个暂时卖卖关子,”诺野眼珠子滴溜着转,指尖遥遥点向台:“另一个,就是这支乐队。” 她这样突然一提,才让云九纾将注意力分出去。 再看向台上时,乐队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流行乐在清扫余欢。 “那是,”陈若杨哼哼两声,双手环胸,表情有些自豪:“你可不知道,这支乐队可是我千辛万苦从好几家老板手里抢来的呢。” “刚好现在唱完休息,”诺野挑了挑眉,暧昧地眨眼:“叫来给九老板引荐一下,她店里的氛围你是没体验过,那叫一个雅。” 听着诺野把话题转到这里来,云九纾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看来上次介绍未遂,诺野并未死心,仍旧想在这方面下功夫。 可是她从前在叶榆城从不过问这方面,为什么来了春城就表现得这样急切。 没有接话的云九纾勾了勾唇,轻抿一口酒。 “真的吗?”陈若杨一听,便立马说:“那我叫她们算完钱先别走,你别看这乐队有实力,但其实特别便宜,那队里人又缺钱,正问我能不能加场呢。” 说话间陈若杨已经发了个信息出去,“马上就过来了,九老板你平时爱听什么类型的音乐?我跟你说,这支乐队里的人会的可全了。” 听着陈若杨和诺野左一句右一句的夸着,云九纾只抿酒不接话。 “陈姐。”恭恭敬敬地一声唤,刚刚舞台上的几人已经全部过来了。 鲜艳各异的发色在灯下显眼极了,云九纾装作不在意地抬起眼。 队伍里却没有那一抹黑。 12、第 12 章 “来,九老板,这是队长汤汤,”陈若杨抬起手拉过队伍里的那一抹红,介绍道:“央音毕业,这支乐队就是她组的。” 被拉出来的汤汤有些懵,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老板好。” “金毛盒子是主唱,虽然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但她是铁肺,那个银色头发叫夏树,川音毕业,她的编曲功底不容小觑,而且听说排舞也厉害。”像是早有准备,又像是真的非常熟络,陈若杨对几人的资料如数家珍。 随着她的介绍,被从后台叫来的乐队成员不敢抬头,连连鞠着躬,谦卑姿态的跟在舞台上完全不同。 云九纾不动声色地用视线在几人身上流转,终于放下了酒杯,轻笑道,“好哦,我都记下了。” 乐队几人原本还沉浸在见新老板的忐忑里,有了这声熟悉笑意开口,她们迅速从紧张里反应过来。 尤其是那藏不住事的盒子。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瞧着云九纾:“怎么是.....” “这位老板我们合作过,”反应迅速的汤汤立马打断盒子的话,接口道,“云记私宴的九老板。” 还想说些什么的盒子被夏树拽住,一金一银两人躲在汤汤身后噤了声。 “原来你们已经合作过啊,”陈若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诺野,又瞬间笑开:“那我就多余介绍了,来,九老板您瞧,这资质若是看得上眼,我考虑一周里割爱几天。” 话说到这份上,甚至还都用了割爱这个词。 云九纾知道这份礼物自己是非要收不可了。 她抬起眼,看向同样在瞧着自己的那几人。 分明进来时是四个,为什么介绍就只剩下了三人? 难道叶舸并不是这乐队里的? 不可能,这个想法刚冒头就被打消。 刚刚台上都是四个人一起演出,所以叶舸是因为见到了自己,所以故意在躲? 但她为什么要躲自己? 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乱飞,没有目标可锁定的视线随意凝在一处发呆。 并不知道原委的乐队几人紧张到心都提到嗓子眼。 就在盒子觉得自己要被审视到窒息时,才终于又听见眼前人开口。 “有会乐器的吗?”云九纾仔细瞧了一圈,转头问陈若杨:“陈老板有所不知,我的私宴多做商用,比起会唱,我更需要会乐器的。” 瞧着云九纾的表情,陈若杨心里已经明了,立马笑着:“有啊,那个阿辞呢?” 阿辞? 这个名字一出,平白勾起些许云九纾的记忆来。 当时她将叶舸抵在后巷时,那个金毛好像就是叫的这个名字。 难道这是叶舸演出时候的艺名?可是即便是辞职不做老师了,为什么要连名字也换掉。 还是说,这个阿辞跟叶舸根本就是两个人...... 遏制住思绪,云九纾低头喝了口酒。 不知道乐队里的人回了句什么,陈若杨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今天这金主妈妈出手大方着呢。” 云九纾就跑了会儿神的功夫,陈若杨那边就已经风风火火全给安排上了。 “不方便就算了,”云九纾捧着酒杯,轻笑道:“陈老板这么喜欢的乐队,我怎么好夺人所爱?” 陈若杨却大手一挥,豪气道:“阿九,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瞧你就跟瞧我妹子一样,你也别跟我客气,以后在春城,你要有什么事,只管开个口的。” “就是就是,”诺野附和道:“你比我们都小,又跟我认识这么多年,以后只要你有需要,尽管开口的。” 从进来到落座,短短两个小时里云九纾几乎没怎么开口。 陈若杨不仅主动将自己的酒水供应渠道,合作往来的生意友商大方分享,现在就连乐队也要给出来。 她表现得热情又亲切,仿佛真的是跟云九纾一见如故般,想把所有的好都分给她。 素来话多的诺野则是承担起捧哏的角色,两人你来我往着,就像是搭台唱戏。 这好意叫云九纾忍不住泛起疑惑。 正当她还现在困惑里时,那一抹熟悉的黑远远着靠了过来。 窄腰宽肩大长腿,即使是在酒吧,即使是那最普通的白卫衣,此刻随着她的靠近却无端带来了阳光少年气。 就是她走得有些许别扭,左侧脸微微偏,像是在躲闪着什么。 “这位就是阿辞了。” 有了陈若杨这声开口,云九纾也抬起头,那捧着酒杯的手微顿,视线追过去,瞧见了阿辞躲闪的侧脸。 虽然右眼被医用纱布完全覆盖,但仍旧遮不住她的好眉眼。 麦色肌肤浸着酒色华光,纤长平直的眼睫微垂,却遮不住眼角的肆意张扬。 但更令人难以忽略的是她左脸上的四枚指痕。 不知道是她肤色不白的缘故还是打得实在太深,那指印中透着淤青泛了紫,瞧着有种说不出的可怜感。 “阿辞你的脸......” 怎么深了这么多? 未能问出来的话噤了声,盒子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确认上台前还检查过,那痕迹明明都淡到要消失了。 但是为什么现在这样一瞧,居然可怖到了这种程度。 与她同样将视线放在宜程颂脸上的云九纾,也在心底泛起同样的困惑。 自己那巴掌,居然打得这么深吗? “阿辞她虽然不能唱,但是什么乐器都会,”汤汤没关注到她们的注意力,卖力跟云九纾推销着:“真的,我们乐队的曲子很多都有她的帮忙。” 耳边的声音再次多余起来。 从出现后就一直安静的人站在队伍的边缘,像是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存在感。 可她越是这样,云九纾就越是无法忽视她。 “倒杯酒吧。” 云九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淡淡道:“以后每天都固定腾出时间去云记演出,但是着装和发色都必须配合店内风格。” 像是没想到云九纾这么轻易就松了口,汤汤声音梗在喉间,随着吞咽的姿势收了回去。 “愣着干嘛啊?”诺野连忙示意:“还不快谢谢九老板?” 反应过来的汤汤迅速道了谢,旋即拿起边上的啤酒,利索地开了封就喝。 姿势中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豪迈与悲壮。 “不是,”云九纾看着她将瓶中酒喝完,有些无奈:“我不喜欢酒桌文化那套,我的意思是给陈老板和诺老板倒酒,谢谢她们为咱们搭线。” 周围这嘈杂氛围和眼前不明真相的靠近都让云九纾觉得很烦。 尤其是在那人顶着指痕出来后,那股子烦闷感陡然被放大了十倍。 大抵是这段时间社交太多,有些累了吧。 胡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云九纾再次举起杯子要喝,却被拦住了。 伸过来的手掌大而热,轻悠悠一抹道不出名字的香气溢进鼻息间。 云九纾抬起头,与弯腰在跟前的人对视上。 “我来为您倒酒。” 像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宜程颂没再做手语,而是用手机备忘录将字给打出来。 她甚至还贴心地将亮度调低,设置为护眼的夜间模式。 瞧着徒然放大在跟前的脸,云九纾视线从那指痕游移到唇边,无端又想起印在地面的那抹血红。 “少一点。”云九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将杯子递出去。 冰凉酒液落进来。 不知是被她这句提醒吓到还是什么,原本还稳稳落进来的酒水突然偏移出去。 细白指尖被落了酒,云九纾皱起眉,不满地轻啧了声。 眼前人像是被这声啧给吓到了,肩膀微微缩瑟着后退了下。 瞧着她这惊弓之鸟般的模样,原本酝酿的火气瞬间弱下去。 刚刚那个猜测再次在脑海里浮现,云九纾轻咳了声,“没事,给我擦干净就行。” 原本只是叫乐队的人来倒个酒,结果汤汤和盒子一左一右就把陈若杨给围住,而诺野扯着那个银发不知道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桌面上就放有纸巾,但是距离比较远,几人又都喝了起来。 懒得叫人帮忙的云九纾把酒杯换了只手放回,被弄脏的手指还举着。 灯影下那指尖盛着水光,如玉雕似的叫人挪不开眼。 宜程颂微怔片刻,旋即张开嘴,俯下身。 口腔的体温要比身体高出许多,又裹着湿润。 像刚满月的奶狗般,用那整齐贝齿不轻不重地衔住指节,润软舌尖泛着湿,细心地舔抵而过。 原本还在尝试去拿纸巾的云九纾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细润触感回荡在指尖,温热呼吸潺潺淌过。 像那春三月刚苏醒而来的泉,还伴着丝缕春风。 灯光下,指节上的酒液已经悉数被舔抵干净。 直起身子的宜程颂瞧着眼前人正漏着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微不可闻地勾了勾唇。 她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下几个字递过来。 “抱歉。 “我把你弄脏了。” 13、第 13 章 本就低亮度的屏幕因为长时间无触碰,轻悄悄黑了屏。 失去亮光的屏幕变成一面黑色镜子,倒映出那双盛满震惊的狐狸眼。 短短六个字就像平地惊雷。 云九纾的大脑短瞬间陷入宕机状态,理智被炸得乱七八糟。 把你弄脏了...... 什么叫弄脏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看着尚未回神过来的人,宜程颂心底笑意更甚。 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痛感在看着云九纾呆滞的瞬间里也变的值得。 如果没判断错,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激起了云九纾的一些玩心。 但仅仅只是玩心还不够。 这样想着,宜程颂将手机收回口袋,俯身去拿了纸巾。 垂下眸,在酒色里捕捉到一抹软香润玉。 云九纾生得好,不仅外貌优越,就连手指也精致。 水葱似的指尖,甲床泛着健康的粉嫩,宜程颂擦得认真,像是在保养一件艺术品。 那只被舔抵过的指尖上已无津液残留。 当云九纾回过神的时候,宜程颂已经抽过几轮纸巾,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痕迹都轻轻擦拭干净了。 那常年打鼓的手骨节分明,有些粗粝。 指腹中带有薄薄的茧,裹着纸巾游鱼似的徘徊在云九纾的指缝中。 滚烫的体温像是燃起火,却又被细软纸巾压制着,不轻不重地碾过,揉捏,松开,再捕捉。 像是悠闲猎手在逗弄被盯住的猎物。 回过神的云九纾垂下眸,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肌肤因反复擦拭泛起红,可是执着手的人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是在把自己的手当玩具? 她知不知道在酒吧里,这样的动作再结合她刚刚的话,是赤裸裸的调情暗示。 不,不能叫暗示,这已经是明示。 看来短短三年不见,叶舸的变化,似乎不只是一星半点啊。 刚刚的震撼被转瞬上涌的猜忌更替,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的云九纾短促地轻笑了声。 谁把她调成这样的? 看着眼前还低头擦拭的人正玩得认真,云九纾眼神里闪过一丝没压住的怒气。 “擦得不干净吧。” 声音在发顶上散开,那被攥紧的手猛地回抽。 未能收住力的指节捅破了纸巾,宜程颂抬起头,表情里略带有几分茫然。 玩过火了吗? 为什么云九纾是这个反应? 她还没对自己感兴趣吗? 心中百转千回,那只手还悬置在空中。 云九纾曲起指节,那双狐狸眼正细细打量着:“你看,这里就还有痕迹。” 说话间,那只被抽走的手再次递了过来。 摸不清楚她意图的宜程颂感受到了一丝危险信号,她小幅度吞咽了下,再次举起攥着纸巾的手准备去擦。 可云九纾却挪开手,声音冷下去:“我要你用刚刚的方法擦。” 几乎是突然冷了脸,这个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狐狸自带上位者的压迫感。 宜程颂权衡片刻,只能将腰再弯几分,凑近去瞧。 不知道云九纾是故意还是无心,那润玉似的指骨也随着宜程颂弯腰的动作不断回收。 而宜程颂也只能配合着,像条主动咬饵的鱼,不断向前缩减她们之间的距离。 直到能闻见那久违了,从云九纾身上透出来的清浅花香。 宜程颂意识到这已经超出安全距离。 可惜,她反应过来的还是太迟了些。 下一瞬,那本不停向下游移的指尖突然出击,就这样长驱直入地探进宜程颂的口腔。 尚未反应过来的人下意识闭合牙关,却被更加用力地顶开。 曲起的两节指骨横在舌与齿之间,原本还只是细微游移的清浅花香乍现于鼻息间。 强势又蛮横着将宜程颂所有能呼吸的氧都染上云九纾的味道。 “舔啊,不是爱玩吗?”云九纾唇边笑意犹在,可那双眼睛却冷了下去:“那就擦干净一点。” 她话音落,那游鱼似钻入口腔的指尖开始向内延伸。 刚刚还挑衅的舌尖变成乖巧一坨软肉,任由指节将它加紧,下压。 感受到侵略性的喉头滚动,宜程颂有些难受地拧起来眉心。 她刚预备偏头甩开,云九纾已经先一步看穿她的动作。 下一瞬后颈被掐住,那最后丁点倔的腰要被压弯了。 刚刚还被当成玩具赏玩的指节变成钳制,连口腔闭合的权利也掠夺。 “你敢后退,我保证你会后悔的。”云九纾偏过头,瞧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压低声音问着:“叶舸,你的演技太拙劣。” 热气扑洒进耳骨轮廓,平白地激起了宜程颂的阵阵痒意。 她的耳朵特别敏感,万幸有个助听器做阻拦,若是这口热气直接扑过来,宜程颂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失态。 灵活的指节搅动着舌,牙关失去防守,一缕津液涎下来。 那异物感正在口腔里不停延伸,带着主人的野心,不停掠夺。 直到被玩弄的那双眼底泛起水色,玩够了的指节终于撤离。 酒色华光下,一缕透明银丝随着后退的动作被不断拉长,直至断裂。 涎着津液的唇浸了红,在灯下微微张合着。 云九纾满意地瞧着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失去焦距。 “看来这三年你有了不少长进嘛。”指尖偏离,残留的津液被蹭到宜程颂的脸颊上:“只可惜,你的招式太嫩。” 云九纾并拢掌心轻拍着那张覆盖着纱布的脸颊。 不算大的力道,比起泄愤,更像是调情。 这些话如烟花般绽放在耳畔,游移纷乱的思绪慢慢回笼。 宜程颂闭了闭眼睛,生理性的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尾下淌。 “九老板!” 远远地一声唤,是陈若杨的声音。 被乐队几人团住感谢的诺野像是终于想起来了还有云九纾在桌上,只可惜她坐起来时,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顺着这个角度看去,云九纾似乎掐着谁的脖子。 被这个想法刺激到,诺野紧急闭上眼睛甩了甩头,等她定睛看去时,云九纾已经端起了酒杯正朝她走来。 刚刚的对峙仿佛只是她错觉。 “怎么回事啊九老板,”诺野大着舌头,滴里嘟噜:“怎么还赖酒的?” “这不就来了?”已经端起酒杯的云九纾没有直接从沙发中间迈过去。 而是选择了更远的,绕出吧台的路线。 还僵在原地的宜程颂感受着女人的靠近,下意识地吞咽了下。 那抹轻盈香气飘过,柔软的肩膀抵住背脊,纷飞的旗袍裙摆蹭过脚踝。 刚刚还游移在脸上的那只手变成巴掌,轻飘飘地拍在了宜程颂的屁股上。 “这样,才叫调情。” 仅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落在耳边。 那残留在指缝间的最后丁点津液也被蹭在了裤子上。 妖孽般的一双狐狸眼带着笑,轻盈浅香就这样贴着衣料压着背脊蹭过去。 宜程颂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只能眼睁睁瞧着那花蝴蝶纷飞流连在酒色里。 独留她心底泛着涟漪。 ....... ....... 宿醉的代价是头痛。 当云九纾睁开眼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三点。 昨晚那场局喝到后半夜才散场,尽管云九纾已经在云南呆了快六年,但依旧无法适应这边人的酒量。 那个陈若杨比诺野还恐怖,劝酒的话术一套一套叫人无法招架。 几轮混酒灌下去,云九纾最后的理智是按响紧急联系人。 但是电话打给谁了却没有了印象。 甚至就连她手机里还有紧急联系人这件事,云九纾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设置的了。 睁开眼后缓了好一会儿,喉咙干得像火烧一般,云九纾才终于尝试着坐起来。 盖着的被角滑落,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 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云九纾揉了把头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姐姐——” 正当她还在辨认衣服时,门被从外推开,清凌凌一声唤响起。 云九纾抬起头,瞧见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潇儿?” 嗓音彻底沙哑,还带着些许气音。 “姐姐你终于醒了。”云潇与人对上视线,才敢彻底把门推开,手里的托盘盛着碗粥:“你再睡下去,我都要叫医生了。” 进门后的云潇自如将托盘放置在云九纾面前,没有犹豫地去拉开窗帘。 直到微凉春风灌进来,云九纾终于感觉到身体里的最后丁点酒意也散去。 看着被放在眼前的托盘,不仅有粥还有漱口水,云九纾有些惊讶于云潇的体贴。 她正渴得厉害,这碗粥来的非常合时宜。 绿豆百合炖得软烂鲜甜,就连温度都控制在恰好入喉的体贴。 漱洗过的口腔品尝到甜味,胃才终于意识到饥饿,配合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姐姐你这一觉睡了好久。”开完窗的云潇撤走云九纾漱过口的杯子,终于忙完的她可怜兮兮地蹲在床边。 “你不应该在学校吗?”云九纾咽下口腔里的粥,终于发出疑问:“我昨晚电话打给你了?你怎么从学校出来的?” 被她问得微愣,云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被可怜压下去:“我接到姐姐电话的以后就去跟导员请假了,她听到我很急,就放我出来了。” 听着云潇的回答,云九纾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姐姐,”云潇仰着脸,一双眼里已经有泪:“你下次喝酒能带上我吗?昨天晚上真的吓坏我了。” 又咽下一口粥,云九纾摇了摇头:“不行,你没毕业前我不会带你去酒局。” 她的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严肃。 还想说些什么的云潇只能把话咽下,转移道:“姐姐,你是不是叫了人来演出?上次见过的那几个人乱七八糟发色的人又来了。” 演出? 听到这个事,昨晚的记忆开始在云九纾脑海里清晰。 汤匙搅动着粥,云九纾漫不经心问道:“乱七八糟的发色里,有没有那个黑头发的?” 14、第 14 章 “没有。” 回想起那几个被自己无视在休息间里不肯走的乐手,云潇眼睛都不眨的撒谎:“没有那个黑头发的。” “没有?”听见答案的云九纾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手中搅动的汤匙不自觉慢下来。 察觉到她这失神的小动作,云潇压下眼底闪过的不悦,抿唇问:“姐姐是想要见见她们吗?” 听到没有两个字时,云九纾就已经没了兴趣,所以她摇头拒绝了:“你看着安排吧。” 昨晚的记忆也渐渐在脑海里明晰。 那故意晚来的人却顶着巴掌印主动攀附过来,看似大胆却实在难掩青涩的调情手法,一弯再弯的背脊,以及被欺负到极致时,那双盛满泪意的眼。 记忆里的叶舸已经快要被这些新印象给磨灭。 素来对自己判断充满自信的云九纾也难得有了不自信的时刻。 尤其是那个几个乐手的身份都被陈若杨详细介绍过,虽云九纾听得不认真,但她们毕业于哪里是什么地方的人也都记了个清楚。 唯独叶舸没有。 不对,按照其余人的叫法,叶舸现在的新名字是阿辞。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叶舸突然消失,再出现时满身伤疤连名字也更替。 她不肯认下叶舸的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沾染了不该染上的东西吗? 云潇当初的那个猜测突然在脑海里浮现,汤匙叮一声落回碗里,云九纾再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兴趣。 “怎么了姐姐?”不明所以的云潇还仰着脸,眉眼间满是担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云九纾面色有些泛白,她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困。” 叶舸绝不可能沾染那个东西。 更何况叶舸离开后,店里的三水反而售卖更加肆虐。 既然不是沾着三水,又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离开? 思绪理不清楚,宿醉后的脑袋再次泛起痛,云九纾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那姐姐再睡会儿!”云潇站起来将碗给收起,原本往外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似乎有话想讲。 察觉到她情绪的云九纾瞧着她,没有出声。 “姐姐,你确定要那群人来我们店里演出吗?”云潇抿了抿唇,有些踌躇:“我听我同学们说,这些在酒吧里混久了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些不良嗜好,万一这里面有人服用三水......”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 回想起昨晚陈若杨的异常热情,云九纾心里早已经拉起戒备:“叫几个靠谱的员工盯着,乐队这些人不许进商宴演出,不许在店里进行交易,她们带进来的东西都必须开包检查。” 听到云九纾这样说,原本还满脸担心的云潇瞬间笑开,点点头乖巧道:“那姐姐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再叫你起来吃晚餐。” ... ... “这马上就是吃晚饭的时候了,”盒子听着外头的声音,心急如焚:“咱们到底还唱不唱啊?” 乐队几人听了陈若杨的安排,中午时分就到了云记,却前台被告知九老板还没醒,随即被领到了休息室。 却不曾想这休息室里一呆就是一下午。 “谁知道呢,”夏树拉开搭在脸上的帽子,睁开眼睛道:“我直觉这九老板不是善茬,希望她少生点事端。” “诶,我突然想起来,这个九老板我总觉得很眼熟,”盒子揉了揉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不止是在开业那天见过。” 坐在边上一直没讲话的汤汤咳了声,压低声音提醒道:“行了,在人家店里讨论人家老板,也不知道说出去人家会夸你们是真性情还是真有病。” 被骂了的盒子跟夏树对视一眼,默契地做了个鬼脸。 漫长的等待是场酷刑,折磨着理智消耗着耐心。 坐在角落里双手环胸闭目养神的人始终游离在队伍外,仿佛周围发生的事情与她无关。 实际上那伪装成助听器模样的耳麦里正不断有斥责声响起。 【目标人物已经出现一个月了,居然半点进展都还没有?】 距离上次耳返里有声音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么些天组织一次都没有跟宜程颂联系过,除此之外也并未再给过她任何新的资料。 单手叩击了回应,耳返里持续有声音出现。 【宜少尉,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次任务,并且知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据线人提供的情报,下月十八将会有一批三水从叶榆城运出,这是时隔三年最大一次出库交易。】 【你必须迅速取得目标人物的好感,不惜一切手段留在她身边,并且取得她的信任。】 继目标人物出现后,宜程颂接到了自己的第二个任务。 指节轻点,打下【收到】的答复,耳返里的声音悄然无息结束,再次变成普通助听器。 垂着头的宜程颂将脸往衣领里埋深了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自从云九纾出现在春城后,宜程颂没有一天不在努力靠近她。 可三年不见,那个女人发生的变化也不只一星半点。 当初是被她盯上,所以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靠近,但是现在自己三番五次尝试着引诱,却像是拳拳打到了棉花上。 面对自己的挑衅或者引诱,云九纾确实会给予回应。 但也仅限于当下,一旦脱离了那个氛围,她们再次变成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状态。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取得云九纾的好感,又要用什么办法能成为绝对信任的存在呢。 思绪杂乱堆砌在脑海里,宜程颂只觉得阵阵心烦。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明白,当初的自己到底怎么吸引到了云九纾,能叫人对自己紧盯不放。 那么现在的自己又缺少了什么,为什么就是勾引不起云九纾的兴趣。 正当宜程颂觉得自己要被这些问题给烦到失控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几乎是瞬间,宜程颂就睁开了眼睛,略带有几分期盼着望过去。 “你们回去吧。”来传话的服务生打量了一圈乐队几人,清清嗓子:“我们老板说今天不用演出,但是钱照样给。” 平白在休息室里浪费整个下午的乐队几人没讲话,表情都有些不太好看。 可那个来传话的服务生却只是淡淡扫了一圈她们,伸出手指过去:“我们老板说,这个人以后不要来了,你的形象影响店里的风格。” 被指中的人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凭什么?”瞧着那手指的方向,盒子彻底忍不住:“你们哪个老板说的?昨晚上明明是九老板亲口许诺的,现在又多出哪个老板反对?” “这我就不知道了。”服务生耸了耸肩:“我就是个传话的,哪晓得老板的心思?” 她话讲得轻飘飘,手里拿着一沓子纸币,敷衍地甩啊甩。 “你好,”汤汤闭了闭眼睛压下不悦,站起身说:“是这样的,合作是跟九老板说好的,现在这......” “哎呀我哪知道?”服务生有些不耐烦,将手里的钱甩一般扬出去:“没叫你们演出还给钱,那就快拿了走人就是,别浪费我时间。” 她这不耐烦的态度成了情绪最后一丝引爆点。 盒子上去劈手夺过那钱,冷笑道:“是吗?那你跟你老板说,希望以后每天都这样轻松给我们钱。” 休息室里的气氛焦灼起来,宜程颂看着那直指自己的手,打了手语问为什么。 自从开始扮演聋哑人后,宜程颂愈发意识到这些群体的艰难。 声音是最能夺注意力的,可偏偏她只能用手语询问。 若是旁人不想看,任凭你将手语打得再激烈,也毫无办法。 就像此刻。 才刚接到靠近云九纾的任务,才刚有了可以靠近云九纾的机会。 却被轻飘飘一句话给否掉。 那个服务生不再多纠缠,嫌弃地切了声就走。 休息室里再次只剩下她们几人,盒子将钱递给汤汤,骂骂咧咧道:“她们凭什么?说句不吹牛的,但凡是听了我们演出的酒馆,都会指名要我们阿辞,她们凭什么?” 夏树有些心疼地瞧着阿辞,转脸问汤汤:“那咱们怎么办?” 拿着钱的汤汤第一次没有着急清点,而是满脸严肃着问:“阿辞,你是不是跟这个老板有过节?” 没想到问题会落到自己身上,宜程颂眨了眨眼睛,手语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算过节吗? 应该不是吧,可是如果不是过节,那么三年前跟云九纾的那一段,又该叫什么呢? “没有。” 宜程颂再三思虑,还是摇了摇头,比着手语回答:“我没见过这个老板。” 看着她的答案,汤汤若有所思地抿起唇,没有回答。 “汤汤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啊,”看懂阿辞手语的盒子帮腔道:“那个老板一视同仁的针对我们每个人,怎么光问阿辞,再说了,阿辞这好脾气哪里会跟人有过节?” 气氛眼看着凝重起来,夏树拍了把盒子的背,“那你少说几句。” 问完那句话的汤汤再也不开口,只是抿着唇沉眸看着阿辞。 “走吧,”宜程颂抬起眼,坦荡迎着汤汤的审视,比着手语道:“回家。” ...... ...... “还是家里舒服啊。”发出这声喟叹的人悠闲地翻了个身,慢吞吞坐起来。 托这场宿醉的福。 已经连轴在各大酒局里转了半个月的云九纾终于有了休息日。 一觉睡到天黑透,云九纾才终于觉得身体里的酒彻底醒了,瞧着空空荡荡的房间,那句自说自话的声音很快散去。 手机信息早已经99+,但云九纾懒得去管。 既然是休息日,那就好好放松放松吧。 低头看着自己平坦小腹,好像有一阵没进行身材管理了。 为了满柜子旗袍和即将到来的夏天,云九纾没有犹豫地爬起身换了套舒服衣服,洗漱完就下了楼。 店内生意如往常一样,有云潇管理,云九纾几乎不用操什么心。 随意叮嘱了两句,云九纾就走出了店。 云南的夜生活很丰富,虽然快零点了,但街头的酒馆烧烤摊上依旧人满为患。 鲜少这个点出门不是为了应酬,云九纾穿着她的短袖短裙,决定体验一把老太遛弯的快乐。 可就在她刚出店门没多久,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 正阴沉沉地盯着自己。 15、第 15 章 云九纾下意识回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长街。 彼时近凌晨,柏油马路上已无人车。 公园里的隐灯藏在草丛里泛着诡谲幽暗的光,偶有阵阵微风掠过,就像有东西躲在里面一样。 几乎是瞬间,云九纾就意识到自己又被人盯上了。 当年在叶榆城,云记店内有人暗中售卖三水时,这种被人盯着的恶心不适感云九纾就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所以即使当初的云记日日客满,名气如日中天,云九纾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闭店。 做生意的没人不爱财。 但云九纾却更加明白,若贪图眼前短利,必招来日后大祸。 事实也证明了云九纾当初的决定是正确。 当年云记闭店后,另一家对标云记的竞争店分走了云记的全部客源,但两个月后,那家店的老板意外开车坠崖,巧的是全家都在上面。 一家五口无人生还,负责调查的警察在店里收缴了足以枪决剂量的三水,最后店毁人亡。 所有人都在唏嘘时,只有云九纾知道,那老板是被人做了局。 此刻这种不适感再次上涌,那眼神像是藏在草丛里跟着幽暗微光一起发散出来的,又像是躲在围栏旁的人工湖底,匿在空气里无处不在。 原本准备绕着翠湖转一圈的计划被更替。 云九纾迅速打开手电,并跟联系人云潇发送了事实的位置共享,掉头往公园出口走。 身后的视线叫人不适,万幸是这里网络并未受到影响。 即使分析出此刻处在危险中,云九纾也并未陷入慌乱,她佯装玩手机,长指不停刷新着微信界面。 位置共享已经发出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里在忙,云潇第一次没有很积极的回复云九纾。 没有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位置共享上,云九纾飞速屏幕上敲下121101,将身处地址和此刻跟在身后的不适感一起编辑完发过去。 完成了短信报警。 短信提示着发送成功通知时,云九纾也已经走到了宽敞的大路灯下。 但原本黏在身上的不适感却被更替为细碎的,微弱的,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正在朝着她靠近。 看样子那暗处的人已经出来,今晚是躲不掉了。 云九纾沉着冷静地将录音给打开,手电的光被调到最大程度后猛然朝身后晃过去。 冷白的手电光碎在地上,与路灯的影揉在一起。 夜风乍起,云九纾平白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 因为她身后空无一人。 “骟他爹的,真是见鬼了。”暗暗骂了一句,云九纾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随着她的跑动,那原本还躲在暗处的视线,那脚步声,如鬼魅般缠上来。 公园出口远远清晰在眼底,而缠绕在身后的声音却愈来愈近。 就在云九纾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时,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稳稳压住了云九纾的口鼻。 她被股巨大的力拽过去,背脊严严抵在粗粝墙面上。 下一瞬,后脑勺就被手给稳稳托起,宽厚掌心在此刻变成人肉护垫,隔绝了脆弱后脑勺和石头的亲密接触。 来不及反应过的云九纾就这样撞进怀抱中。 大脑几乎是瞬间里空白了。 牢牢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陡然砸在了地面上,那点微弱手电光也熄灭。 口鼻虽然是被压住,可力道却并不是要人性命般的粗重。 隔着薄薄衣料,紧贴上来的滚烫肌肤让云九纾有片刻失神。 即使没有灯也不用眼睛,仅凭借贴上来的接触,云九纾分析出眼前人的身高绝对在自己之上。 因为抵住额角的并不是肩膀,而是温暖胸膛。 密不可分的距离,云九纾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夜色里,这颗心脏蓬勃而又鲜活,引得云九纾不自觉跟随着这心跳频率调整呼吸。 宽大骨架在此刻成了无形中的保障,像座大山一样稳稳隔绝了所有危险。 危险被隔绝开,云九纾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 她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在云城,云九纾这样的身高在平均女性里已经算是突出。 可要做到比她还要高出许多,迄今为止,云九纾接触见过的有且仅有只那一人。 抱着这个猜测,云九纾抬起手开始试探眼前人的身形。 似乎是很紧身的衣服面料,一只手环抱勾去,正好能搂住她的腰肢。 而对方似乎很敏感,感受到拥抱时,身体不由地绷直,就连心跳频率也开始发生紊乱。 这样的反应勾起些许过去的记忆,云九纾轻咽下口水,脑海里那个猜测越来越清晰。 就着夜色,她开始打量起搂着自己的这道身形。 偏着头的姿势叫人看不清楚脸,修长脖颈露在外面,向下延伸是女人宽厚的肩膀,那算不上好闻的熟悉浅香萦绕在鼻息间,极大程度缓解了未知带来的恐惧。 叶舸? 脑海里下意识出现这个名字,最后丁点恐惧感也消失了。 云九纾的脑海里瞬间冒出许多问号,平顺的呼吸叫她也能分出理智来,将视线挪过去看向自己刚刚停留的地方。 那躲在暗处的脚步声已经走到了明面里。 三五个身形高大的女人从不同的地方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公园门口,摇了摇头又彼此分散,重新隐藏进夜色里。 直到所有脚步远去,像鼻涕似黏在身上的视线也终于被甩开。 没等云九纾反抗,那压在口鼻上的手自觉松开挪走。 危险解除,劫后余生的云九纾长而沉地叹出了声气。 她再次抬起头,眼前人已经蹲下将手机捡起来了。 发给云潇的定位信息依旧未被同步,也没有云潇的信息回复,似乎她还在忙碌。 但此刻的云九纾已经不需要再通过这个方式获得安全感的来源。 重新被打开的手电筒,云九纾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看清了眼前人。 这里是公园门口修建的景观石,龙飞凤舞提着公园的名字,平日里来往人群不会分出半点视线注意到的东西,却在夜色里倒成了藏匿身影的绝佳位置。 而眼前穿着浅灰色运动服的叶舸扎了马尾,这样清爽的发型将她身体上的残缺也毫无保留地呈现。 蜿蜒在左侧眉骨上的淡粉疤痕,以及遮挡住右眼的纱布。 无法掩盖住的高挺鼻梁和琥珀色瞳孔,夜色里女人那极具攻击性的冷眉眼竟成了安全感的来源。 叶舸,不,或许应该叫她阿辞。 感受到云九纾带着审视的打量,刚刚还山一样的女人往后撤走一步,着急忙慌地垂下头。 她的神情躲闪,莫名像只做错事情的大狗。 手电挪上来,云九纾更加清晰捕捉到眼前人的全部情绪。 麦色的肌肤让害羞也变得不易察觉,可红透的耳尖还是出卖了眼前人的不自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平复下心绪的云九纾已经恢复到理智状态。 刚刚在公园里除了脚步声,还有一道跟随在身后,蟒蛇般冰冷缠绕的视线。 “我在夜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跟着你,所以就改掉了夜跑路线。”感受到了云九纾此刻带着敌意的审视,宜程颂着急地打着手语开始辩解,“直到我发现你开始跑起来,所以我才......” 纷飞的手语渐渐缓下去,那只露在外的眼睛眨了眨,瞧上去有些无力和可怜。 大抵是跟乐队人相处习惯,平时也不需要她跟别人沟通,所以她忘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手语。 她这样卖力的解释跟媚眼抛给瞎子看没区别。 云九纾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根据她的表情捕捉着她的每一分情绪。 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被盯着的宜程颂微不可闻地吞咽了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忐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 这个手势动作是开关。 实时检测着移动轨迹的那颗红点消失,那被绑缚在腕骨处设备瞬间里被切换成表盘模样,恢复成普通运动手环。 就在宜程颂觉得自己已经被审视到要渗汗时,那手电的灯影下移,她听见了云九纾的声音。 “你的手疼不疼?” 随着这声提醒,宜程颂迅速低下头,借着手电光看清了云九纾问的原因。 刚刚在抱紧云九纾躲闪时,她的手托住云九纾的后脑勺撞上了石壁。 撞击的力道有些重,石头的锋利刺破了手背,殷红的血色蔓延,卡在肉里的稀碎石子瞧上去有些恐怖。 照在手背上的灯影晃走,宜程颂也随即抬起头,强光映进琥珀色瞳孔。 “叶舸,”云九纾的声音冷冷,表情严肃:“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16、第 16 章 这声质问凛冽,随着乍起晚风消散在夜幕中。 被提醒过问后的伤口泛起痛意,宜程颂微不可闻地吞咽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原本潜伏在暗处的队伍悉数撤走,公园此刻空寂无人,只剩下她们彼此。 而眼前人难得耐心,没有再开口过。 似乎自己不给个回答,今晚将变成僵局,悬在这个地方。 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此刻,那烟雾弹一样的危险解除,眼前终于迎来关键问题。 从拽过云九纾到现在,她一共问了三句话。 重点落在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已经解释,云九纾应该是信了吧,不然她不会再关心自己的伤口,但她如果信了,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当成叶舸来盘问呢? 还是说,云九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在故意试探自己? 大脑飞速运转的瞬间,宜程颂抬起眼看向云九纾,而对方也一直审视着自己。 最初接到这个任务时,宜程颂还带着初出校园的意气风发,从云九纾的美艳外表和资料性格的不贴合,做了错误的判定。 但此刻宜程颂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卧底任务远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在刚刚遭遇完被尾随的惊心动魄后,云九纾非但没有对救她于水火的自己绝对信任和完全依赖,反而迅速清醒后开始审视自己。 这个女人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敏锐程度,她的城府都远超身边人。 被强光探照的瞳孔泛起生理性泪意,宜程颂平静地眨了眨眼收回思绪。 没有再打手语,她伸过手示意云九纾将手机给自己。 瞧着伸过来的手,带着石砾和血污,那干涸的猩红在灯下格外可怖。 云九纾不动声色挪开视线,将手机备忘录打开后递了过去。 接过手机后,宜程颂低下头开始噼里啪啦敲字。 即使是低头,云九纾也依旧需要仰着脸瞧她,这样的身高让习惯了平视或者垂眸看人的云九纾很不爽。 她看着眼前人低垂的脑袋。 后颈凸起的那一小块骨头,更多肌肤被裹进浅灰色的布料中。 运动服的面料轻薄,勾勒那宽肩窄腰更加具有力量感。 看装束,眼前人似乎是出来夜跑的? 她等下肯定也会用夜跑来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吧。 凌晨出来夜跑,实在是有雅兴,云九纾在心底冷冷一笑,这个借口未免也太烂了。 思绪纷飞间,那凸起着的小骨头收回,低头打字的人完成了她的解释。 云九纾看着被递来的手机,屏幕再一次被调暗,贴心地设置了夜间模式。 【一、我是出来夜跑的,没有演出的每个晚上都会来,今晚是恰好看见你身后有人在尾随,所以故意躲在这个地方,想着帮你一把,毕竟你给了我演出的机会】 【二、谢谢你的关心,手不痛了】 【三、抱歉,之前已经解释过,但我想有必要再重申一次,我不是叶舸,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把我错认成她,但是我真的不是叶舸,希望你不要再错认。】 迅速扫完屏幕上认认真真罗列成一二三点的耐心解释,眼前人她依旧用了被撞伤的那只手。 云九纾原本只是在心底浮现那点猜测,这次彻底坐实了。 恰好。 这人的出现似乎总是这样恰好。 恰好在自己刚到春城就出现,恰好自己每场酒局都能碰见她,恰好自己遇到危险她也在。 频繁被递来的手像是某种勋章,带了刻意暗示。 既然眼前人执意要演,那自己就陪着她,配合着,演到底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 刚还满眼审视的云九纾眼睫轻眨,抬手拍拍心口,露出后怕表情来:“我刚刚还在想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原来你是特别来救我的,多亏有你。” 她的态度终于发生了转变,那深藏着的冰山上露出了几分裂缝。 宜程颂跟不上她的情绪节奏,捏着手机的手一颤,眼神里闪过些许不自然的心虚。 她居然没有再继续提问? “我刚刚吓死,所以脑子完全空白了,”云九纾捕捉到眼前人的局促和不自然,心底冷笑了声,面上恐惧感更甚:“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了,我这个人有点慢半拍。” 宜程颂看着她的表情,无法分析出这变化的缘由,一时间有些宕机。 【那现在你感觉有好一点了吗?】 手机被收回去,便利贴上写着新的问句再次送过来。 云九纾点点头,拍着心口:“其实没有,还是有点害怕的感觉。” 没有给眼前人再次在便利贴上打下问询的机会,云九纾抢先一步截住剩下的话。 “你能送我回店里吗?” 入夜后的公园荒无人烟,春四月夜色寂寥,白天充满鲜活生气的花朵此刻都泛着诡谲气息。 云九纾环视了一圈这个公园,慢慢将视线挪到宜程颂身上。 这身衣服不仅仅适合夜跑,还很适合躲在草丛里呢。 “手机不用着急还给我,”云九纾看着被递过来的屏幕,收回思绪道:“回店里还有段路,你陪我聊聊天,介意吗?” 原本还冥思苦想如何靠近如何开展话题的宜程颂听着这句话,喜悦瞬间在心底弥散开。 居然,进行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宜程颂重重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音乐的?” 云九纾看似随意着扯了个话题,盯着身侧人的反应:“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冒昧,但是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体,学音乐会比普通人更加艰难吧。” 听清问询后的宜程颂沉吟片刻,低头打下答复。 【从很小时候就开始学了,我的残缺是天生导致无法治愈,父母怕我总是封闭自己,所以特意为我培养爱好。】 按照原本编好的人设来回答,宜程颂表现得非常自如。 坦荡地准备迎接云九纾的视线,可是这一次,云九纾却没有再抬头。 她只是停下脚步看清楚回答后,便了然般点点头,答了句:“这样啊。” 回答完的人偏开头,没有再继续提问。 原本以为可以就此搭建话题的宜程颂有些无措,因为话题突然在此刻凝住了。 万幸是从这个公园回云记的距离不算远。 当远远看见招牌时,意识到相处机会不多的宜程颂再次低下头打字。 【可以加你联系方式吗?我经常会去那个公园夜跑,如果你下次还想晚上逛公园的话,可以提前叫我。】 看着被递过来的信息,云九纾抿了抿唇,下意识后退半步。 没有得到回应,宜程颂有些慌乱,她继续敲下请求。 【你今晚遇到的事情如果需要报警,我可以出面为你当人证。】 话讲到这个份上,云九纾再拒绝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抬起眼,意味深长地勾起唇:“好。” 看着手臂上写着的微信账号,宜程颂悬了整晚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我的店就在前面,”云九纾将笔递过去,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你也早点回家吧。” 原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宜程颂没了开口的机会,只能任由云九纾拿走手机。 远远地能看见云记台阶上有人走下来,宜程颂停住了追上去的脚步。 她看向云九纾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想,今晚的事情应该没有露出马脚。 自己的解释,她应该是,相信了吧。 ...... ...... “姐姐!” 云潇远远看见人,便迅速迎接过来:“店里太忙了,我看见信息的时候位置共享已经结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没事吧?” 她的反应急切,云九纾微勾起唇,摇了摇头:“没事。” 这句淡淡的回答并未让云潇打消担忧,她抬起头看向那还站在原地的人,微眯起了眼。 “你最近出门要注意点。”没有再跟人多寒暄,云九纾随意叮嘱了句:“我不太舒服,先上楼了。” 不再给云潇讲话的机会,云九纾径直上了楼。 她脑海里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人写在便利贴上的字眼不断重播。 一个天生聋哑人的父母,居然会因为害怕孩子封闭自己而送孩子去学音乐。 这样烂透了的剧本让云九纾瞬间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 也正是这句话,云九纾原本相信了这个所谓阿辞不是叶舸的猜测再次被推翻。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离奇。 倚靠在窗户边的云九纾静静燃了根烟,轻呼出去。 弥散出去的薄雾烟圈朦胧了夜色的黑。 看着那烟雾,云九纾平白又想起刚刚被拥抱住的感受。 滚烫肌肤贴合上,当所有距离消除到只能感受彼此心脏的共振。 以及那喷洒进脖颈中,时深时浅的呼吸。 这个人的体温似乎一直都很高。 不止是这个拥抱,上次在酒桌下,她那双胡乱游走的手也是带着这样的滚烫。 叶舸的体温,有这么高吗? 曾经坚定不移的猜测在不断被眼前人刷新后,云九纾也有了几分动摇。 比如此刻,云九纾已经记不得叶舸当初的体温,以及她呼吸缱绻在耳畔时的感受。 唯一感受只剩下眼前人的滚烫。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投入。 指尖上居然真的传来滚烫痛意,云九纾一抖,才发现这滚烫是来自于落下的烟灰。 光是指尖被火星子落下都会痛,那托起后脑勺的宽厚掌心在撞击上石墙的瞬间里,又承担了多少痛意呢。 而分走全部伤害的人却一声未吭。 如果这哑巴是演出来的,那么这个人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吧,那伤口明明深可见骨。 思绪再次纷飞,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提示音。 云九纾垂下头,看着新弹出的信息。 【鼓手阿辞请求添加好友】 17、第 17 章 因为生意特殊性,云九纾的手机从不静音,所以在凌晨两点的空荡阳台上,这声提示音显得格外清晰。 以往只要云九纾还没睡,不论多晚她收到消息就会回复。 可是眼前这个好友申请却只让云九纾觉得厌烦。 长指微点,最后一簇烟灰落尽,视线轻扫过好友申请的id。 ——鼓手阿辞。 原本被尼古丁压下些许的纷乱思绪再次接踵而来,如果这个阿辞真的不是叶舸,那么今晚这场漏洞百出的英雄救美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拥抱带来的滚烫和熟悉感扰得云九纾心烦意乱。 将燃尽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中,就手又衔起一支。 火光擦亮夜色间,云九纾长指滑动,干脆直接退出了社交软件。 想不通的事情就去他爹的吧。 眼不见心不烦。 那惹人恼的小红点消失,只剩下指尖星火明灭。 云九纾呼出口烟圈,觉得心里的郁结散了些,才开始慢吞吞挨个清理被打开的手机后台。 关掉微信后弹出的是表格软件。 私宴运营模式是预约制,需要做好客群维护和拓展新客源关系,所以云九纾有个每天表格同步数据的习惯。 等核对检查完表格按下清理键时,云九纾才注意到后台里还开着个备忘录。 从小窗里甚至还能瞧见那人打下的那些字。 被尼古丁压住的那烦闷又被勾起,那紧贴上的滚烫肌肤和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变成小蚂蚁,啃噬着心脏理智。 原本想划走的手鬼使神差般又点开了备忘录软件。 详细罗列成一二三点的解释看起来认真又诚恳,云九纾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出被拥抱紧的那个瞬间,掌心贴上运动服游走时的温度,以及那被石壁割破的鲜血淋漓也一声不吭。 鼓手阿辞。 在那句虚假到但凡动点脑子都编不出的荒唐解释出来前,云九纾差点就要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个人了。 可这一切现在都只剩下可笑。 轻蔑又鄙夷地冷哼了声,云九纾刚准备将备忘录的后台清理掉时,手指却顿住了。 【一、我是出来夜跑的,没有演出的每个晚上都会来,今晚是恰好看见你身后有人在尾随,所以故意躲在这个地方,想着帮你一把,毕竟你给了我演出的机会】 【二、谢谢你的关心,手不痛了】 【三、抱歉,之前已经解释过,但我想有必要再重申一次,我不是叶舸,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把我错认成她,但是我真的不是叶舸,希望你不要再错认。】 视线不自觉地再次回读完这三条,云九纾的眼睛牢牢定格在第三条上。 我不是叶舸。 我不是,叶舸。 “叶舸。” 云九纾咬着牙念出的这两个字,放在心上反复碾过后突然笑开:“好一个我不是叶舸。” 为了印证自己没有眼花,云九纾将刚点燃的烟灭掉,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房间。 床头柜第三格的抽屉里除了放小玩具,还压着张身份证。 久不见天光的缘由,从玩具堆里抽出来时依旧崭新如初见。 叶舸,女,汉族,身份证号:...... 其余的都不用核对,云九纾盯着姓名那一栏将视线来回游移三次后,突然笑出了声。 若说叶的姓氏很常见能听自己说几遍就打出来,那么这个略显得生僻的舸字呢? gě字那么多,为什么不偏不倚就正巧选中了这个字呢。 终于,雾里看花的那场雾散。 藏在阿辞伪装下的叶舸,露出了尾巴。 淤堵在心里的那股想不通变成畅快地一声大笑,云九纾捏着身份证的指节不断攥拢,掌心被压得红白相接也毫不在意,仿佛此刻被抓住的不止是张卡,而是叶舸的脖颈。 如果是毫不相识的阿辞,她今晚确实没理由去做一场如此烂透了的大戏来刻意接近自己。 可如果是叶舸呢。 三年前从叶榆城不告而别,从此了无音讯的叶舸呢? 怪不得自己刚落地春城她就出现,怪不得每场酒局都有她的身影,怪不得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那样强烈的熟悉感就再也挥之不去。 “叶舸啊叶舸。”云九纾盯着那身份证,冷笑道:“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朦朦胧胧的模糊感终于消散,盘腿坐在床尾的云九纾再次打开微信,刚刚还让人觉得厌烦的东西在此刻也变得有趣起来。 联系人那边的小红点,在短短的半小时里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那个未能加上好友的鼓手阿辞不厌其烦地反复申请。 在确定完眼前人的身份后,那摇摆不定的因结出果,掌控权重新落回云九纾手中。 长指轻点,起了玩心的狐狸勾起笑意。 既然她这么迫切地想回到自己身边。 那么三年前的事情也到了该好好清算清算的时候。 ....... .......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不断刷新的界面终于弹出红点。 彼时已经凌晨三点,距离首次发送好友申请已经快过去一小时。 而宜程颂也从原本的运筹帷幄渐渐变得有些忐忑。 昨夜那漏洞百出的局被云九纾看穿是意料之中,虽然送云九纾回店是由云九纾主动提出来,可路上的话题却并未围绕刚刚的事情,反而是个问了个毫不相干的东西。 是因为云九纾没有看懂那个细节里的暗示,又因为局的原因才不想加联系方式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步险棋就走废了。 就在宜程颂踌躇着如何发送第四次申请时,终于得到好友添加成功的通知。 紧绷了整夜的人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悬着的心也落定。 她垂下头,看着握着手机的手,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卧底时间越久,宜程颂就越来越适应阿辞这个身份,所以即使在感受到剧烈痛意时,也仍旧能做到一声不吭。 只是可惜,这个完美人设是时候需要漏出点破绽了。 将视线挪到屏幕上,添加好友成功已经过去十分钟,可是新信息,聊天框仍旧停留在添加上好友的官方通知上。 云九纾是没有发现吗? 可是她没有发现的话,为什么又隔了一个小时才通过自己的好友申请呢? 决定不再等候的宜程颂主动发出信息,任务迫在眉睫,她已经没有时间等待。 【你好,我是阿辞】 【如果你报警的话,备忘录里的东西或许也可以派上用场,当然,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当人证。】 回想起出现在第三条里面的那个名字,发完信息的宜程颂意味深长地勾起唇。 聪明如云九纾,她一定会懂。 没等到回复,宜程颂顺势点开了云九纾的朋友圈。 入眼全是云记私宴的排号与安排,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 没由来地再次想起晚上发生的那个拥抱,带着试探游走在腰线和脊椎处的指节像根小羽毛,撩拨得心痒痒,那看上去火似的女人却有双意外凉的手。 沉着,冷静,有魄力。 如果云九纾不是三水的头目而是走到了正道上,或许会是个难得的好战友。 宜程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根小羽毛在心里泛起涟漪,她低下头去看信息。 半个小时过去,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彼时已经凌晨四点。 从未熬过如此深晚的宜程颂困得撑不住,于是发了个信息后,就关掉了手机。 ... ... 【如果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看见消息时,云九纾刚关掉闹钟。 她还躺在床上,享受着回笼觉醒的幸福时刻。 长指向上滑动,在昨天自己通过好友申请后,叶舸拢共发了三条信息。 每条间隔都精准把控在半个小时里,也就是说从自己通过好友申请后的起码两个小时里,对方的注意一直都放在聊天框里。 还真是比想象中更加迫不及待。 云九纾冷笑了声,并未回复。 当初要走现在要回来,她倒要看看叶舸葫芦里装了什么药。 将生意上的信息全部都处理完后,云九纾就起了床。 短暂的宿醉休息是例外,私宴开业后每天都有许多事情需要云九纾亲自去处理。 等她再次闲下来能看手机,已经是夜间对账的时候。 自从当年云记出事后,不论每天多忙,云九纾都会对账,店里就算连颗蛋她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这工作量虽然繁琐又复杂,但她一天不落。 对完账目又核对完表格,云九纾坐在收银台开始回复短信。 她现在用的账号是来春城后专门注册管理云记的,工作和生活不分号,所以客人和朋友的信息都堆在一起。 想起什么似的,云九纾在一堆信息里翻出了那个被自己刻意忽略的。 原本尚未回复的信息经过一天一夜的累积,也只是又增加了几条而已。 看来叶舸还是那个叶舸,即使再怎么伪装,骨子里的东西也改不掉。 【你今天感觉有好一点吗?】 【今晚还夜跑吗?我没有演出,大概八点开始】 【我已跑完】 【夜间出门,注意安全】 这些信息礼貌又疏离,句句都只是提着前晚那个意外,却又难掩关心之意。 叶舸的再次靠近到底又有什么目的呢? 将信息读完,云九纾陷入柔软椅背中,就手为自己点了支烟。 尼古丁腾空,理不清的思绪也随之燃烧。 一声不吭地离开三年,又这样莫名其妙出现,甚至到现在叶舸都还完全沉浸在她编造的那个聋哑鼓手人设中。 既然她那么喜欢这个人设,那就要看她被自己玩到什么程度再失控。 呼出一口烟圈,云九纾意味深长地勾起唇,终于打下回复—— 【云记私宴:1。】 18、第 18 章 “阿辞,早安!”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正低头专注查阅东西的人被吓了一大跳,茫然地回过脸瞧着出声的人。 “是不是吓到你了?”盒子嘿嘿一笑,自来熟地搂住她的脖颈,垂眸去看:“你在干什么.....嗯?你为什么要查回复1是什么意思?” 当自己的浏览隐私被当众念出来后,宜程颂急得差点会说话了。 她紧急叩住屏幕,警惕地皱眉瞧盒子。 坐在一边的夏树笑着解围:“好了盒子,快过来吃饭准备出门。” “不好意思呀阿辞~”盒子嘻嘻一笑,转头朝着夏树跑去:“贤惠小树,我的早餐呢~” 原本安静的早晨变得鲜活,重新拥有隐私的宜程颂低下头看屏幕。 那满屏绿色聊天框里终于有了一抹白。 自从加上好友后,宜程颂就开始频繁发信息,可是对于自己给的报警和夜跑邀请,云九纾全都置之不理。 发出去的那些话全都石沉大海,宜程颂怀疑自己是不是加错人时,信息终于被回复。 这已经是加上好友的第三天早晨了。 看着那条来自昨晚凌晨三点的短信,宜程颂叹了口气,她成功错过了回复的黄金期。 比起黄金回复期,让宜程颂更加琢磨不透的是这个1的意思。 自己提示的备忘录她没有发现吗? 如果她发现了,为什么没有任何情绪表示呢? 可是如果她没发现,为什么不去报警,不邀请自己去陪她做人证呢? 难道是自己漏的怯还不够多吗? 抱着这个想法,宜程颂继续着刚刚被盒子打断的搜索,而饭桌上的另外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汤汤又出去兼职送外卖了吗?”盒子环视一圈,艰难咽掉吐司,拍着胸口顺气。 正狼吞胡言的夏树嚼嚼嚼着回答:“是啊,好像说是准备带着女朋友去巴厘岛,真羡慕她们这样的神仙眷侣。” “你也很棒,”实在咽不下面包的盒子站起来倒牛奶,夸道:“今天也是跑全天吗?” 嚼完面包的夏树很急地喝了口牛奶,“对,只要没演出就跑一整天。” 边查询着问题边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宜程颂默默抿起唇,又无力地松开。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开始研究屏幕上搜索出来的信息。 以下内容来自于百度百科1 【回复“1”在网络聊天中的含义需要结合具体场景来理解,主要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收到、同意、准备好了。】 快速阅读完,宜程颂更不解了。 同意? 准备好了? 云九纾同意了什么?又准备好了什么?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正当宜程颂更加懵时,一杯牛奶被放到面前。 “对了阿辞,”已经换上外卖服的夏树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今早汤汤说,诺姐交代以后我们去云记演出不再是一起去,而是分批,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们轮流去云记演出,你想什么时候?” 被点到名字的人认真听完这些后,迅速打手势示意—— 【我想明天,可以吗?】 “当然,”夏树没有犹豫,甚至很开心:“明天是假期,单子多,我们正好再跑一天。” 这支乐队之所以能组建并稳定的最大原因就是每个人都很穷。 最开朗的两个人反而吃得苦最多。 总是笑嘻嘻的盒子,她母亲患癌需要高昂医药费。 失去了所有至亲的夏树则是需要肩负亲妹妹的全部学费。 所以每当没有演出时,乐队里的人都会出去跑外卖。 宜程颂点头应答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更开心有个机会能让自己能顺利推进任务,还是该心疼这些困在生活里挣扎努力的人。 越是以阿辞的身份接近人群,宜程颂想捣毁三水的念头就更强烈。 普通人拼尽全力地生也只够活,而那些贩卖三水的人,几笔交易就赚走常人努力半生积蓄。 云记那场盛大开业的奢靡再次浮现。 宜程颂暗暗在心底立誓,她要把三水彻底打击消灭,要让钱流向真正缺钱的人。 “那阿辞你明天去记得保护好自己,”已经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换鞋的盒子叮嘱道:“千万别叫人欺负了~” 被唤回思绪的宜程颂点点头,抬起手挥挥。 ...... ...... “你以为自己是招财猫呢?” 服务生看着眼前正卖力比划的人,有些嫌弃:“我们老板说了,没有通知你只能去休息室里坐着。” 带来的乐器包放在脚边,宜程颂的演出请求再次被驳回。 虽然那日在酒吧云九纾许诺了可以演出,但每次乐队来都是碰壁状态。 即便是今天独自前来的宜程颂,也没逃过坐在休息室浪费时间的安排。 眼前服务生看不懂手语,宜程颂不再白费功夫去比划,毕竟她的诉求并不是真的为了演出,而是想见一见云九纾。 自从那个【1】后,云九纾再没有回复过她的信息。 任务进度似乎又一次卡入了僵局。 下批三水出货时间迫在眉睫,宜程颂再不能做到按兵不动。 她必须,立刻,马上,接近云九纾。 不再打手语,宜程颂在手机便签上问——【请问卫生间怎么去?我的乐器包放在这个地方没问题吗?】 本就不悦的服务生翻了个白眼不理会。 本就只想做个表面功夫的宜程颂也不再追问,而是自己转身去寻找厕所。 就在宜程颂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那个服务生跟另一个服务生的大声吐槽。 “云潇老板说得对,这些从不干净场子里出来的人就是脸皮厚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们还死皮赖脸不肯走。” “就是就是,话说这么明显了,不是故意就是傻。” 拔高的音调和尖锐的话语如芒在背,她们这故意说给宜程颂的话里丝毫不掩敌意。 而背对着她们的宜程颂却如没听见般径直往前走,对这恶意不予理会。 云记实在气派。 为了仿照出拙政园的雅致气派,就连人工湖景都一比一复刻出来。 径直穿过一楼大厅的宜程颂环视着周围,几次碰壁再加上那场酒局总结出的经验,云九纾大概率是不会出现在一楼大厅中。 所以宜程颂想着上楼去赌赌运气。 可云记私宴除了装修做得好,私密性也极强。 绕了几个来回,宜程颂除了误闯三个包厢外,并没有收获。 因为不能说话,手语也无法沟通,所以宜程颂只能假装是寻不到卫生间的茫然。 云记除了前台服务生外,其余所有服务生都是单独服务包厢,所以宜程颂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 她能做的只有用那唯一的眼睛打量。 正当宜程颂四处碰壁着乱寻时,站在三楼的人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 “九老板怎么出来放风这么久?”带着几分酒气的笑意在身后响起:“是不大舒服?还是对新合同的价格不满意?” 听到合作伙伴的声音,倚靠在栏杆处的女人收回视线,转过身笑:“陈科长您别打趣我。” 这抹笑意似蝶飞掠起的涟漪。 本就微醺的陈科长只觉得这个笑意加深自己的酒气。 那双狐狸眼轻弯,顾盼生姿间又透露着风情满满。 瞧着眼前人的片刻失神,云九纾继续嗔道:“这酒我实在喝不动才出来看看乐子的。” “乐子?”陈科长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什么乐子我看看。” 顺着云九纾站的角度望去,陈科长什么都没看见。 “一只没头小鸟,四处乱飞罢了。” 早在叶舸进店时,云九纾就已经听到汇报。 万幸今天是老朋友聚餐顺带签合同,所以当看见叶舸从休息室离开后,云九纾借口出来醒酒。 她就这样站在三楼,瞧着叶舸像个没头小鸟似的四处乱飞。 从原本的信息试探再到现在进店后不演出反而乱跑,自从知道她就是叶舸后,云九纾突然很好奇她的目的。 也更好奇,叶舸会做到哪一步。 但目前看来,这个人似乎迷路了。 “陈科长您先进去吧,”云九纾回过头笑道:“我去赶个鸟就回来。” 应了声的人不再多言,转身去推门回包厢。 . 就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宜程颂眼前短瞬黑下去。 又是间包厢,不是上楼的安全门。 颓然地叹了口气,宜程颂有些心累而无力。 约定好的演出时间马上结束,自己这趟出来上厕所的理由也用得够久。 如果今天见不到云九纾,那么又得往后延一周。 任务经不起延后,如果再这样下去...... 思绪猛然断掉。 当那泛着凉意的指节落在背脊的第四节骨头上时,宜程颂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她像是被点了穴,久久无法动弹。 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来的清幽浅香,那只狡猾狐狸已经出现在身后。 那攀附着背脊的动作也更加肆意。 柔软掌心从背脊绕向前,环抱住小腹后蜿蜒至上,就在即将触碰到那禁忌软处时,理智回笼的宜程颂猛地扣住那只作乱的手。 女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贴着宜程颂的背脊响起: “你是在找我吗?” 19、第 19 章 从身后缠上来的声音轻而柔,上扬尾音带着如泉撞壁般的清冽,又透着浑然天成的媚。 还面朝着包厢里的宜程颂呼吸和心跳皆漏了一拍,大脑短瞬间空白。 原本准备偷偷走掉的动作被迫逼停。 可身后那游走的手却并未放过她。 感受着怀中人瞬间僵直的身体,云九纾笑意更甚,她终于在这个人身上重新寻回了那熟悉的感觉。 自从识破了叶舸的身份后,再看她的伪装,简直到处都是马脚。 三年前还是数学老师的那个叶舸就最爱穿的白衬衫。 她身高腿长,凛冽眉眼都极具有少年气,可举手投足间却又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派头。 明明是极具有青春气息的衬衣,却要将纽扣一丝不苟地扣紧到最上方那颗,只留出修长脖颈。 当初这极大的反差就总是勾得云九纾忍不住想过分一些,再过分一些。 可是那时候的云九纾动了心。 所以在初尝到叶舸的青涩时,云九纾突然不舍得那样快就得到她。 素来对感情都只是玩玩的人认了真,云九纾耐心地从如何接吻开始教她,引导着叶舸一点点习惯和适应与自己的亲密接触。 她曾将她抵在昏暗逼仄的空间吻到眼尾泛红,也曾在漫天烟花下交付自己的真心。 可是结果呢? 这个被自己耐心珍惜的人就是个没有心骗子。 叶舸拿走了自己的真心后,却一声不响地走掉了。 一走就是三年。 当初的耐心和情谊已经被消磨干净,现在的云九纾终于抓到怀中人,只想得到自己曾经没能得到的,那最后一步。 思绪与指尖游移。 在触及到这具身体时,那曾日日夜夜亲吻过的熟悉感再次回笼。 云九纾的手淌进那外套内里。 她要亲手扯掉叶舸的伪装,扒开她的清冷假面,将她抵在墙边,逼出这冰山失控的模样。 柔软而平坦的小腹碰触到那僵直的背脊,体温在逼仄空间里随着一呼一吸不断攀升。 指尖游鱼似的撩拨开外套,原本还只是隔着薄薄衣料徘徊的指尖上移,点在衬衫纽扣外打圈徘徊。 这严肃的人有个碰不得的开关。 只要拨弄,就会红透耳尖。 原本以为随着时间淡忘的情愫在肢体贴合的瞬间又活过来。 云九纾踮起脚尖,带着笑意的薄唇微张,找到叶舸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片刻间蔓延的痛意拽回了宜程颂空白的思绪。 熟悉的折辱感上涌。 藏在口袋里的手不断颤抖,被入侵到极致的安全距离让她几乎要压不住理智。 那素来薄冷的指尖在不断游走摸索间早已经升温,烙铁似的搭在纽扣上,不断下压。 从踏入云记时,宜程颂就已经做好了撞到云九纾的准备。 但此刻的情况告诉她,自己做的准备还是太少了。 原本就亲密无间的距离随着女人的腿挤进来时,变得更加不可控。 三年前初尝过的唇正咬在自己的肩头,本该拒绝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宜程颂只能闭上眼睛,不停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不能再失败了…… 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感受着怀中人克制而隐忍的颤抖,云九纾笑意更甚。 自己才刚开始,她就要装不下去了吗? 那原本只是试探的指节轻捻,剥开了那被选中的纽扣。 这是衬衫里的第三颗,亦是城池失火前的最后一道防守。 那总是冰冷薄凉的山每当被解开这颗扣子时,就会被震出裂缝。 挤入口口间的长腿曲起,抵住那处柔软,整齐贝齿松懈了几分,变成不轻不重地碾咬。 云九纾等待着,等待冰雪消融的那一刻。 被咬中的肌肤紧绷着颤抖,分不清是肩膀还是膝盖带来的刺激,原本山一样挺立的人开始轻颤。 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紊乱的呼吸声不断粗重。 在肩头溢出来的津液浸湿了衣料,滚烫呼吸熨在上面,宜程颂被抵住得有几分腿软。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时,那双作乱的手终于攻破了最后防线。 薄凉指腹顺着空隙抓握在那柔软圆弧上,不轻不重。 原本印在肩头的贝齿开始游移,当那滚烫呼吸攀升到脖颈时,宜程颂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受不了了。 声音挤在喉咙中,反复滚着,只等一个宣泄临界点。 没有收敛的力气狠狠钳制着那只细白手腕,皮肉抵住骨头被裹在掌心中推压着,仿佛被攥紧的不是手腕,而是身后不知死活撩拨着的人的脖颈。 可身后人却是故意一般,自己已经钳制住了她一只手。 另一只手却顺势抚摸上了她的屁///股,甚至还挑衅地拍了一巴掌。 扣住腕骨的那只手用了几分力气,控制住身后女人的瞬间完成了转身。 原本挑衅的云九纾就这样被控制住,背脊直直抵上了门。 最后一丝光也灭掉了。 被关上门的包厢成了完全封闭的环境,二人终于面对面,滚烫呼吸瞬间里纠缠到一起。 “唔......” 被抵在门上的云九纾难以抑制地闷哼出声。 那站在原地,一直仍由自己撩拨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横在中间作乱的那只长腿被滚烫的掌心束缚住,原本挺直背脊的人弯下了腰,滚烫呼吸喷洒进云九纾的脖颈间。 “怎么了?”云九纾感受着面前人愈发重的呼吸,轻笑道:“靠近我的时候,没有想过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早知道进来的时候把灯打开了,云九纾觉得遗憾,居然欣赏不了眼前人的精彩表情。 这句挑衅话音落,那钳制着腕骨的掌心颓然地松掉了。 垂下头的宜程颂没有犹豫,张口咬住了云九纾的肩膀。 她把她欺负她的招数,悉数奉还。 “唔嗯.....” 徒然变调的声音,女人猫似的呢喃就这样散在耳边。 即使突然从主动方变成被动方,云九纾也丝毫没有反击的动作,她像是故意等着这一刻,被松开的手腕抬起,紧紧攀上宜程颂的脖颈。 压住那本就弯下几分的腰,弯得更甚。 掩在墨发下的一双耳朵早已经红透,宜程颂紧咬着的齿松开了。 对手比想象中还要难对付。 云九纾已经彻底将自己当成了玩物。 她享受着拨弄自己情绪,看自己失控带来的快感。 所以自认为是猎手的人估计没料到自己会反抗,云九纾没了更多动作,只是搂得更紧。 像是退却,又像是在酝酿更多坏主意。 不再给她欺负自己的机会,宜程颂主动抬起手掐住眼前人的后颈,逼着怀中人仰起脸。 彼时正是饭点,她们抵在门边,能更清晰听清那细碎的脚步声走近。 猎物要适当展露出些利爪才有趣。 二人本就近的距离被更深一步缩减。 云九纾眼神里燃起兴奋的光,她有些期待这被自己逼急了的人会做些什么。 滚烫的呼吸扑过来,鼻尖轻抵住鼻尖。 廉价洗衣液味道被叶舸的体温柔和过,竟有些意外的好闻。 云九纾半垂下眼,瞧着那轻抿又松开,浸着润的唇靠近。 就在唇即将碰触的瞬间,原本弯下腰主动靠近的人却又偏开了头,再一次咬在了云九纾的肩头。 云九纾的唇红流星般划过,在麦色肌肤上烙下印记。 还是做不到最后一步的宜程颂泄愤一般咬在肩头,不仅用牙齿碾磨,还过分地探出舌尖轻轻舔抵着。 她们像两只被关在笼中的困兽,每一步看似亲密的紧靠,实则都在预谋着咬断彼此的喉咙。 “没用的东西。” 云九纾感受着落在肩膀的重量,嘲弄地轻笑着,攀在脖颈上的手下移,开始游走:“看来我曾经教你的,你都忘掉了。” 就在手掌游移到腰际时,那只是轻咬的人突然抬起手,紧紧扣住了云九纾的下颌。 原本还钉在肩头的齿轻移,滚烫呼吸喷洒进脖颈间。 激得云九纾打了个哆嗦。 宜程颂的唇贴上云九纾的细白脖颈,旗袍的领口被津液润湿,柔软的舌尖探过。 完全夺过主动权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扣在了云九纾的腰间,滚烫掌心熨在腰侧游移,一声重过一声的呼吸喷洒而来。 “唔...” 眼前人的体温实在是高,云九纾像是被擦起了满身的火,那沉睡着的泉渐渐开始苏醒。 就在云九纾觉得自己要被这火彻底点燃时,抵在身后的门被叩响,下一瞬就要被推开。 眼前人比门外反应更快。 那钳制在腰间的手收力,弯着腰的人向前一步,长腿抵住旗袍裙摆的瞬间也关紧了门。 云九纾咬住唇,生生忍下闷哼。 “诶?”门口传来服务生的困惑声:“这个包厢怎么打不开?” 另一个声音接话:“预约出去了吗?那再给客人换一间。” “您好,请跟我们上二楼。” 脚步和人声远去了。 理智回笼的宜程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站直身体往后撤了一步。 被架在火上抛下来的云九纾长长缓了口气,抬手打开了灯。 骤然亮起的空间,让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下意识闭紧。 “就这点本事吗?” 云九纾看着刚刚还大胆挑衅的人早已经红透的耳尖,轻笑了声:“这么费尽心思的想接近我,我可以考虑给你个机会。” 听到这句话,宜程颂慢慢地睁开眼睛,凝眸瞧她。 被视线紧盯着的那红唇轻启,不紧不慢吐出话语: “我今晚缺条不出声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