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家的丑夫郎》
1. 献祭河中
第1章
长寿村村头,刚在村外的山脚挖了野菜的简如,胳膊里跨了个篮子,正往村里急匆匆赶。
他的脚走路慢时还不显,平常他怕人家笑话,都时刻绷着,如今走快了,就能看出有些跛脚。他左脸上又一大片差点就蔓延到下眼皮的疤,那块皮肤紧绷着,连累他的一边嘴角也被牵扯得微微变形,这会儿走得急了,那疤痕比平时红,格外地显眼可怖。
要是平时,简如一定躲着人。不过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旁人也没工夫注意他。
这两个月来没几个晴天,今早好不容易见到点儿晴模样,可那点阳光都没能把潮湿的地面晒出点儿硬皮来,便又几个响雷,招来几朵厚重的黑云,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本来不想出门,可家里头一点菜都没有了,咸菜缸都掏空了,这才趁雨的间歇出去了。
逐秀河顺着长寿村边沿蜿蜒流淌而过,造福了岸两边的村落,人们生活用水、灌溉农田用水,都是来自这条河。
可这么些日子天跟漏了一样,大雨小雨下得没完,逐秀河河道向两岸扩展了一倍都不止,本来清澈的河水,携带着上游冲下来的大量泥沙,变成了黑泥汤子,飞速地呜咽着向下流奔涌。
半个月前,村正已经让人挨家挨户地敲门说了,让都离河沿远着些,别往上凑近乎。
还让住在河边上的几家连夜搬离了。
可还是没挡住死人。
第二天那几个屋子果然被冲垮了。
也就是这天早上,家里人发现老王太太不见了。
找了两三天,后来是在五六里地外的河边找到的,是被一棵被冲得趴伏在岸边的大树树枝给绊住了,要么说不定要冲到哪里去。
人自然是早就没气了。
说是前一天搬家时,落了块给孙子做袄子的布料,晚上说啥要回去拿,被小辈劝住了,说天亮了再回去找。可没想到,这老太太惦记那布料,大早上自己就回去了,结果就出事了。
家里人哭天喊地也没用了,正是夏季炎热时节,都有味儿了,村正安排人帮着赶紧安葬了。
最近这几天,又有一批村民不得不从家里搬走了,凑合着在亲戚家,或是关系亲近的村民家借住。
可这么下去毕竟不是个儿事。
最让人担忧的是,地里的作物都被淹了,洪水褪去以后,能留下多少还不好说。
村子里几乎都以种地维生,这批粮食遭了灾,今年冬天的日子就难过了,说不上要饿死多少人。
这几天白天,村正家里人来人往,闹闹哄哄,能说得上话的都去了,商量到底咋办。
昨天村里筹钱请的大神,刚在河边跳完了神,早上晴那一会儿,大家伙还以为是大神显灵,还没等高兴多大一会儿呢,这不大雨就又下来了。
简如推开院门进屋时,身上都浇了个半透了。
成日的下雨,这屋子里都潮得有了霉味儿,不过虽然简陋,主人还是尽可能地保持了干净和整洁,什么东西都放得规规整整的。
简如的爹娘去世有三年了,是半夜家里失火没了的。
他命大,活了下来,可是半张脸上被火燎出来个疤,破了相。逃出去时,还被倒了的墙砸断了腿。
可活着未必是好事,简如有时候会想,当初不如和爹娘一起被火烧死了。
可到底他是活着的,既然老天没安排他死,那就得好好活。
所以这几年无论过得多艰难,他也都撑住了,咬着牙,自己疼自己,一个人也没过得有多差。
进屋后,简如放下野菜篮子,去里屋换了干衣裳,把湿衣都放盆里泡上准备洗了,外屋门就咚咚地响了。
简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问了句:“谁呀?”
屋门外,朦胧的沉沉的嗓音回道:“小如,是我。”
简如眼皮颤了颤,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见没什么不规整的,才出了里屋去开门。
其实,听到敲门声时,他就知道是谁了。
江茂才敲门和旁人都不一样,咚、咚的,不急不缓,透着股沉稳劲儿。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江茂才。
“茂才哥,你怎么过来了,”简如伸手拉他进屋,“外面下雨呢,快进来说话。”
江茂才长相周正,白且瘦高,一样的粗布衣裳,穿他身上就比旁人好看许多,他爱穿长袍,走起路来,那衣角被风吹起来,颇有点风度翩翩的味道。村里家家户户都种田,大夏天顶着日头干农活是常事,肤色都晒得油黑儿,村里难得有个长得白的,就格外出挑。
见他迈步进了屋,简如心里有几分喜意。
往常江茂才要是独自来家里找他,向来只在门外站着,怎么叫都是不进门的。村里人都没这么计较,简如虽不喜他外道,但又觉得对方格外有分寸,是个讲究人。
简如见江茂才身上没穿蓑衣,衣裳都被雨给打湿了,顿时有些急,“哎呦,可别遭了风寒,我给你拿布巾擦擦。”
说着,他就要转身去屋里拿布巾,却被江茂才出声叫住了。
“小如……。”江茂才脸上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茂才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简如这才发现,对方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乱了,脸色也苍白,和平日里总是立立正正、干干净净样子完全不同。
江茂才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娇娇出事了。”
简如心里咯噔一下,急了,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茂才口里的娇娇叫张娇,就住村子东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娘怀他时病过一场,导致他身子一直比较弱,家里穷,又长得人如其名,娇娇嫩嫩怪好看的,小时候总有坏小子欺负他。
简如经常替他打抱不平,但他到底也是个瘦弱的哥儿,就算脾气再厉害,也会有打不过的时候。每到这时候,张娇就抱着他吓得直哭,简如鼻青脸肿的,虽然疼的厉害,但不想在朋友面前丢脸,还是逞强地一滴眼泪不掉,咬着牙说下次一定打回去。
后来,有一次又和坏孩子打起来了,是后搬来村里的江家孩子江茂才撞见了,开始护着他两,渐渐地这才没人敢欺负他们了。
简如那时候没怎么出过村,哪里见过江茂才这样齐齐整整的小伙子,很快心里就隐约有了好感。
他家出事前,他就跟江茂才表白了,江茂才没拒绝,但也没答应,只说他们年纪还小,不着急说这事,等长大了再说。
简如心里欢喜,听话里意思就知道这事是有点谱的,就把喜欢都藏心里,想等过几年大了再说。
简如家出事后,张娇急得直哭,只要能出来,就和江茂才一起带了吃的来看他。张娇每次来都给他带自己做的吃食,虽说只是窝头、野菜汤之类的东西,但他们家里都不算富裕,在这种时候对他好的,简如不会忘记。
张娇还把那些窝头做出来各种形状讨他开心,小兔子、小耗子什么的,简如疼的厉害也想逗他开心,一口嗷呜咬掉一个兔子脑袋,一口兔子屁股又没了,张娇就哇哇的小声赞叹着,可爱极了。
他身后,江茂才笑着看着他们两,神情柔软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简如看着他,心里不由得又燃起了年幼时的心思,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简如当时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露出狰狞的伤处,家里亲戚见了都面露嫌弃,张娇初见时都吓了一跳,只有江茂才一直面不改色,神色如常。
等简如能出门了,村里人虽然同情他,但看见他脸上的疤,和跛了的脚,那眼神和表情乃至背后说的闲话,还有村里孩子们追着他喊丑八怪这样的事,被简如拿着石头追打了二里地,人情冷暖更是让他明白了江茂才的好。
后来,简如鼓起勇气问过他为什么不在意,江茂才说:“脸上有没有疤不重要,小如心好。”
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简如心里想。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本来对江茂才就有好感的简如,一颗心彻底陷了下去。
本来因为伤疤自卑到谷底的心,又活泛起来。
江茂才长得好,又沉稳,早在镇上找了好活计,东家信任得很,好久才回来一次,简如想他想的厉害。
后来,有一次江茂才又回来,简如便忍不住在只有两人时,再一次向他表白了。
江茂才当时的反应,简如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起来是很为难的样子。
简如心里难受,以为对方还是嫌弃自己丑了又跛了,但仍咬着嘴唇,执着地等他的回应。
江茂才沉默了好半天,又是说:“你年纪还小,不着急,等等再说吧。”
简如十八了,村里这个年纪的姑娘和哥儿都开始找婆家了,怎么就还是小呢,怎么就还要等等呢。
但既然对方没直接拒绝,简如就觉得还有戏,便没气馁,照样对人家好。
这事儿他跟张娇也说过,张娇听了抿着嘴笑,目光无意似的扫过他脸上那可怖的疤,说:“茂才哥那么好,你喜欢他也倒正常,村里多少人都喜欢他呢。”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似得笑了又笑。
说完这话,他也就没说什么了,只是那些日子,他总叫简如出门去镇上玩。
简如自从脸伤了腿坏了以后,就不愿意见生人,他虽然看着不在乎,其实人家盯着他看或是指指点点,心里的难过也都是默默忍着。
但张娇嫌总在村里闷,求他一起去镇上玩,顺便去看茂才哥,简如就被说动了,随他一起去了。
只是去了两趟,简如就再也不肯去了。
张娇长得好看,一张脸光洁得一丝瑕疵也没有,他脾气性格又招人喜欢,在他身边,为摊主少给了斤两而斤斤计较的简如,被衬得更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丑八怪怪物。
简如不肯去了,张娇发现他不开心,问了又问,简如只好说了实话。
张娇软软地抱着他,嘟着嘴说:“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出门了。”
简如自然不和他计较,他也给张娇道歉,他不该为自己脸上的疤痕自卑而让两人玩不痛快。
张娇叹着气说:“出不出去玩都是小事,就是茂才哥干活的老爷家那边……。”
“那边怎么了?”简如问。
张娇为难地说:“那老爷家开门做生意的,说是……说是……。”
“说什么了?”简如还没明白。
“嗨,也没说什么,就说是咱们总去找茂才哥,影响他们做生意了。”
“咱们也就进去看看,趁没人才跟茂才哥说几句话,怎么就影响他们做生意了?”简如疑惑问。
随后,他看着张娇尴尬看着自己脸上伤疤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怕我吓走了客人?”简如低声问。
张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简如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没再问了。
从那以后,张娇再不张罗出去玩,两人闲暇时就还在村里待着,江茂才从镇上回来了,便还是他们仨一起,只有他们不嫌弃他。
简如是个感恩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好,他都在心里记着呢。
人家对他好,他就对人家加倍的好。
从来有好吃的好用的,自己留一两分,那两人要送过去七八分,两人有事,他都当自己的事。
张娇他娘生病了,张娇伺候不来,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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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去晚归地当自己娘来伺候。江茂才总在外面顾不上家,家里有活老两口做不动的,也是他去帮忙。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简如珍惜得很。
如今听江茂才说张娇出事了,简如自然心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里,走在前边的简如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跛脚会被看出来了,一拐一拐地连走带跑,快要上不来气。
江茂才在他身后,目光在他背影上扫过,垂下了眼睛,掩去了眼中的复杂。
雨越下越大,很快把简如的头发浇得打了绺,本就不好看的半张脸更显狼狈。
两人的目的地是张娇家。
村里的洪水愈发严重,想了各种办法都不管用,眼看着河水越来越汹涌,河道越来越宽,像要涌进村子里,吞没这里的一切。这条供养他们的河,已经变成了条吃人的河。
江茂才说,昨晚上,村正家里一堆人大半夜没睡,旱烟抽得呛眼睛,最终决定听请来的大神的,给河里的河神上供。
除了供奉牛羊猪马,还要送个长得俊的哥儿或姑娘给河神当媳妇。
这个人选,最终定在了村里最好看的哥儿张娇身上,他老娘哭得快要断气,但却无力阻止。
今天夜里,张娇就要被投进那要人命的河里了。
简如额上青筋绷着,细细的手里抓着一把铁锹,他要去张家跟村正他们拼命,只要他不死,谁也别想带走张娇。
“茂才哥,我们快点!”雨又大了,雨水打进眼睛里,简如几乎睁不开眼,他身上衣服都被浇透了,瘦弱的身体在衣服里打摆子,但他顾不上。
简如一想到张娇已经被五花大绑,现在怕得说不上什么样,他就心急如焚,他回头催身后的男人,江茂才答应了一声,但脚步并没快,反倒慢了几分。
简如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眼睛一直在四处看,看周围的人家,看街上的窗子,看巷子的深处。
直到远远看到张家家门时,简如心里一振,握紧了铁锹锹把,就要上前。
但,刚迈开脚步,他只觉得脑后猛地剧痛,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地差点就倒在地上。
是村上的小孩子报复他,拿石头丢他吗?
简如摇摇晃晃想转身,叫江茂才帮帮自己,可就在这时,脑后邦的一下又被来了一下,比上一下更坚决更狠。
简如这时才明白,打他的绝对不是石头,而是木棒,打他的人好像是……。
但明白也没用了,他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时,简如被堵着嘴,绑了手脚,脸上被蒙了红盖头,被人抬在木架子上走。
简如不傻,一下子有了预感,他拼命挣扎,脸上的红盖头被挣扎开了一角,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这时,有人拉了那盖头一角,又将它完完整整盖好了,一丝缝隙都没留。
简如“嗯嗯”叫着,想引起周围人注意。
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简如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熟悉的男声在他耳边说:“小如,别怪我们,娇娇他胆小,会害怕,你脸毁了,腿也跛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成全了我两。”
简如全身的血都凉了,心疼得如刀搅。
曾经让他听到声音便觉得欢喜的男人,继续用钝刀子割他。
“你要死了,我得让你死得明白,做鬼也不要纠缠我们。这么多年来,明白事儿以后我喜欢的人就是娇娇,你们两总在一块玩,为了让娇娇高兴,我才顺带对你好。”
“我对你从来无意,更别提出事后你的脸像恶鬼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闻言,木架子上的简如又开始拼命挣扎。
江茂才死死抓着他的手,要把他手骨捏碎一般。
“我不常在家,娇娇性子软,总受欺负,有你在他身边,还能在我不在的日子照应着他。你别怪我们,这么些年,你这脾气和样子,没有我们,谁会和你做朋友?”
蒙脸的红盖头一点点湿了。
人也不再挣扎了。
江茂才松开手,对他说:“要怪就怪村正他们看得太死,没有个活人替娇娇献祭,我们就没机会偷偷离开村子去外地好好过日子。你安心去吧,年节我两一定给你烧纸。”
简如一直想努力活着,经历了这么多,都坚持下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对这世上再无留恋,流着眼泪,合上眼睛,认了命。
木架子停下来了,他闻到了土腥味,听到了河水湍急地冲刷掉河岸泥土的声音。
脑子里,他过去的一幕幕闪过脑海。
火光中失去身影的爹娘。
村子田地里绿油油的麦子,张娇娇憨又可怜兮兮的笑脸,江茂才被风吹起的衣角,他躺在床上养伤时,那些被两人拿过来的兔子、耗子窝窝头。
现在,他才终于想明白了。
江茂才用柔软的眼神看着的,一直只有张娇。
那些给了他病中慰藉的兔子耗子,应是那两人一起做的。也许捏这些形状时,江茂才体贴地帮张娇擦了沾了面粉的脸,也许张娇红着脸让茂才哥哥帮他捏自己捏不好的兔子尾巴。
这时回想,那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行为举止,原来,那两人在他病在床上最痛苦的日子里,就在一起了。
简如觉得自己不傻,到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但他想,他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这辈子就这样了了吧,下辈子……,老天爷这辈子对他这么不好,下辈子总该给他一点点运气吧,一点点就好了。
哗啦,落入沁凉的河水中,口鼻都被淹住时,简如昏死了过去。
2. 获救
第2章
天刚蒙蒙亮,天空阴云黑压压的压在头顶,清晨的雾气夹杂着浓郁的水汽,弥漫在河面上,潺潺的流水声中,岸边的草木都朦朦胧胧的。
光线扎得人眼皮疼,眼球动了几下后,简如倏地睁开了眼。
“呼……咳咳……,”他大口喘着气,间杂着剧烈的咳嗽和干呕,整个胸腔里都疼的厉害。
他侧着头咳出了几口污水。
缓了好一阵,简如才觉得喘气顺溜了,他沉重的眼皮眨了眨,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哪哪都疼,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裹着,尽管是夏天,但还是冰冰冷冷的,让他战栗不已。
不远处山里有什么动物在嚎叫,还有瘆人的鸟鸣,听不大真切,像隔着一层膜似的。
耳朵里应该是进水了。
简如晃了晃头,又差点恶心得吐出来,他闭着眼又缓了缓。
啪,啪,硕大的雨点掉落下来,砸在简如脸上身上。又下雨了。
他没死,简如苦笑,看来河神也看不上他,把他退回来了。
后背被石头硌得实在难受,又太冷,他看向四周。
这应该是逐秀河的下游某处,河水到这里已经越来越浅,他是被冲到这里被岸边的卵石滞留了下来。
老天爷又一次让他逃过一劫,但虽让他活着,却不肯让他活得好。
简如心里一片凄凉。
雨越来越大了,再这么躺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简如不再多想,拄着胳膊,准备从地上起身,就在这时,他才发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下半身,让他动弹不得。
简如努力撑着手肘往下看,就见一头乌黑的长发,尾端浸在了河水里,随着水流轻轻晃动,长发的主人趴在他腰腹处,身上的白衣也是湿透的,沾染了污泥。
简如惊诧地眨了眨眼,又低下头看放在自己胸口的白皙而指节分明的手。
看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忙将那只手拂开。
那手无力地垂落到了他身边地上。
简如又看了那只手一阵,这才倏地用力撑起来,两手扳住那人的肩膀,使了吃奶的力气,将人掀翻开来。
做完这些以后,简如累得直喘,身上也疼得更厉害了。
他额头青筋鼓动,眯着眼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倏地一怔。
简如从没见过皮肤这么白的人,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天上没太阳,可简如第一眼看过去,还是觉得这人好看得简直在发光,像是画里的仙子一般。
这是谁,怎么和自己一起被冲到这岸边了?
难道……简如露出惊愕的神情,本来就不甚清醒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离谱念头,这人……难道就是河神?
……
雨越下越大,跟瓢泼的一样。
简如在大雨里,弯着腰,费力地拖着个人往山脚去。
刚才他看过了,这四周荒凉没有人家,只有山脚处有个浅浅的洞窟能暂避一下。
被他拖着的人好像是有些醒了,长眉微微蹙着,胸口的起伏不定。地上又是污泥又是石头和树枝的,被拖着肯定不舒服,但简如已经尽力了,这人看着瘦,但个子不矮,简如试过了,根本就背不动。
好不容易把人拖进了山洞,简如累得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到了洞口处,看着洞外如瀑暴雨,歇着气。
一只手下意识地接着雨水搓洗着另一只手,反反复复。
山洞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简如回头去看,正看见地上躺着那白衣男子,抬起手在自己额上,似乎是感到头疼。
之后,他放下手,撑起身坐了起来,一头长发散落,露出精致的眉眼。
那双眼睛朝洞口这边看过来,与看过去的简如的目光撞上。
“你……是谁?”年轻男人的声音微微沙哑。
简如咽了咽。
这人肤色白皙,嘴唇饱满红润,脸也是红的,衬着黑发尤其好看。
不似凡人,这真的是河神吧?简如心里这么想。
他问自己是谁?简如想说自己是长寿村的简如,又想说自己是替换了别人被投进河里给河神当媳妇的,可事情哪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对方已经问了有一会儿了,简如有点急了,他嘴巴动了动,没过脑子地答了句:“我是你媳妇。”
说完,简如脸唰的一下红了。
而那年轻男人看着他身上还在滴水的红色嫁衣,脸上现出明显的疑惑和惊讶之色。
“哎,不是,”简如起身想解释,一把掀开垂下一角在脸上半掉不掉的红盖头,却见那年轻男人目光定在他左脸上,面上的惊讶之色更明显了。
简如倏地停下脚步,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那吓人的疤,他想抬手挡住,却又硬生生地没动,只咬着牙坦然地任对方盯着看。
“我……。”那人又开口了。
简如抬眼看过去,却只见那人盯着自己,眼睛一翻露出眼白,下一瞬,紧紧闭着眼睛噗通一下倒在地上了。
简如愣愣地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心里一阵紧缩,难受得要命。
河神……被他吓晕了。
……
自那之后,那年轻男人就没再醒过。
简如本以为的红润好颜色,其实是因为对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重,连急促的呼吸都是烫的。
简如收回放在男人额头上的手,犯了难。
他在河水里泡了半夜,到现在身上都是湿的,除了在河水里撞出来的伤,还有搬动人的累,没什么其他不适的。但这个男的长得挺高,却还没他顶用,眼看着是越病越重了。
简如在洞口往外看,天地茫茫,几乎被雨水连接到了一起,积水哗哗地把泥土冲成小股的水沟,往地势较低的河道聚集。
这人需要烧火取暖,也得喝些热水。
这是山脚下,不缺枯木,他可以去外面捡柴,但是雨水下了这么多天,木柴早就湿透了,需要烘干才能点着火。
他摸了摸身上,红色嫁衣下是他本来的衣服,他自己缝制的小口袋里,有几个铜钱,还有个应急的火折子,但早就湿透烂掉了。
简如叹了口气,为难地扯下嫁衣一角,用雨水浸透了拧干,敷到那年轻男人的额上。
他在旁边坐着一边等雨停,好去周围找找有没有村子,一边时不时摸摸那块红布,热了就起来重新洗一遍。
偶尔还用手心接些雨水给那人喝。
来回折腾了说不上多少趟,年轻男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红布掉了色,整张脸红的吓人。
简如急了。
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咬着牙,把这人上半身的衣衫褪了,也不敢细看,用力把衣裳的水都拧出来,干干的了才给他盖回去。
裤子他是实在下不去手去动。
就这样,从自己身上又扯掉一块布,浸湿了拧干,伸进那人盖着的衣裳里替他擦身降温。
如此又折腾了好久,这人脸上没那么红了,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觉着好像是有些降温了。
简如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才觉出自己又累又饿,还冷,困倦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闭着眼搓洗着自己的手,想着,就眯一下,一下就好,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简如倏地睁开眼,觉出不对来。
外面天已经擦黑了,雨竟然还没停,稀里哗啦得下得天漏了一样。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年轻男人,昏暗的光线下,这人面色如纸,脸色灰败,胸口起伏微弱。
简如吓得赶紧爬起来,抖着手放到他鼻下试,竟觉得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回,简如再不敢有什么顾忌。
他以前伺候过瘫在床上的张娇他娘,动作利落熟练地把年轻男人的裤子也剥了,和衣裳一起铺在冰凉坚硬的地上。
之后,他闭着眼,咬着牙,抬手伸向自己领口,将暗扣解开,刷刷几下,将身上衣裳脱到只剩下了里衣,把被自己体温烘到半干的衣裳盖到那人身上,然后将最外面的那层红色嫁衣,用树枝顶在洞口,底下插在泥土里固定了,这样多少能挡些扫进来的风雨。
忙完这些,简如回到那人身边。
洞口一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影影乎乎看到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简如不再犹豫,抬手几下子就把里衣也给脱了个干净,也盖到那人身上。自己则搓了搓遇冷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弯腰掀开那几件衣裳,钻了进去,牢牢将衣裳底下那具虚弱的身体搂住了。
皮肉相触的时候,简如浑身一抖,却并没有别的心思,对方身体冰凉的像个死人,如果不是摸到了心跳,简如会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黑暗中,外面风狂雨骤,简如嘴唇微微颤抖,紧紧闭着眼睛,把脸埋在男人冰凉的颈窝。
简如很累,很饿,很难过。
江茂才和张娇应该早就已经跑出了村子,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了吧。
“这么多年来,明白事儿以后我喜欢的人就是娇娇,你们两总在一块玩,为了让娇娇高兴,我才顺带对你好。”
“我对你从来无意,更别提出事后你的脸像恶鬼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江茂才的话,犹如正响在耳边。
简如想哭,却发现他哭不出来了。
庙里的大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简如想,这一辈子他活得太没劲,要是能把这人救活的话,他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
简如睡着了,也可能是又饿又疲累地晕了。
中途他感觉好像有人跟他说了话,还颇为小心地翻动他。
简如哼了两声,却完全睁不开眼,也没力气说话,后来,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他又醒过一次,还是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轻微晃动,像是躺到了幼时爹爹给他做的摇篮中一样。
有人给他喂水,他咕咚咕咚全都喝了,喝完了还没够,还不小心咬了人家的手指一下。
那只手的主人脾气很好没生气,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又给他拿了水喝。
简如又一次咕咚咕咚喝完了。
之后,陷入沉睡前,他把有疤的半张脸侧着藏进枕头里。
迷迷糊糊的,他还在想,这是个好人,不能吓到人家。
……
简如再睁开眼时,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屋里床上。
床帐挂起来了半边,露出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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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糊了油纸的窗子,窗子旁摆了个雕花的花几,上面一盆白色的兰花开得素雅。
花几旁,是一张长条条案,上面有几样纸砚笔墨,还有张圈椅放置在条案旁。
屋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是药香和其他什么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好闻。
这不是他家。
简如清醒过来,过往如水漫过脑海,他不安地坐起身来。
厚实的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他身上薄薄的柔软的寝衣。
这不是自己本来的衣裳,简如抬手摸了摸,是他没见过的好料子。
头发和身上明显都清洗过,寝衣下,就什么都没穿了。
简如心里更不安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简如一把将被子拉了上来,戒备地盯着门口看。
不多时,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一个长相白白净净的哥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看见床上的简如醒了,就“呦”了一声道:“小少爷总算醒了!”
说着,他便走到了床边,将托盘放到了旁边圆桌上,然后将那半边床帐挂了上去。
简如看着他的动作,从他的一句话里,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善。
“我这是在哪,你是谁?”简如问。
那哥儿坐到了床边方凳上,看着他,目光尤其在他有疤的半张脸上停留了许久。
简如任他看,不躲也不闪。
“这是河西李员外家养马的庄子。”这哥儿回应道,“我是李员外的三儿媳孙玉霜。”
简如知道李员外,也知道这个庄子。
以前他到镇上玩,路上远远地就能见到这庄子。那时候张娇艳羡地说过,这是有钱人的地方,能在里面找个替李员外养马的活计,就够养活一家子人了。
简如没想过自己有能进来这庄子的一天,还能住进这么好的屋子里,虽然只是暂时的。
坐在床边的孙玉霜面庞白净柔润,明眸皓齿,衣着讲究,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连名字都雅致好听。
尽管简如没有和人家相比的心思,但也避免不了有几分自惭形秽。
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他抚了抚手底下柔滑的褥子,曲起了手指,说:“我叫简如,是长寿村的,不知道是哪位恩公救了我,我想见一面谢恩。”
孙玉霜笑了一下,是一种别有意味的笑,他打量着简如,问:“谢恩之后呢?”
简如不解地看向他,“谢恩之后,自然是回家去了。”
孙玉霜笑得更奇怪了,他“啧”了一声,“到时候,你还舍得回去吗?”
“什么?”简如没听懂他的意思。
孙玉霜不笑了,这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有几分刻薄。
“最近这些日子,李员外的侄子李二公子在这庄子养病,前天傍晚,他在河边散步,失足落了水,李家的男人都出门了,找了足足一天两夜,才在逐秀河下游的山洞里找到了他。”
简如想起了被他拖进山洞的年轻男子,当然也想起了自己昏睡前,为了保那人的命,所做过的事。
就算他脸皮不薄,想起这一遭,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不知道那人怎样了,活过来没有。
他脑子清醒了,便想明白,那人哪是什么河神,河神又怎会溺水,又生出那么重的病来。
孙玉霜语气淡淡的:“你救了李家二公子,现在可成了李家的大恩人。”
看来那人是没事了,简如松了口气。
恩不恩人的,简如没想过,他救那人不过是图一个良心安宁。
简如一直放在心里的是另一件事,他想问的话实在问不出口,他顿了一下,换了种方式,“我身上这衣裳……?”
孙玉霜扫了他身上一眼,说:“你身上是我替你擦洗的,衣裳也是我换的。”
简如放下一直吊着的心。
他正想开口道谢,那孙玉霜却站起身作要告辞状,道:“这药是治风寒的,你喝了吧。”
尽管确实感到头脑昏沉,浑身发冷,但简如实在不愿再多欠人情,光这些他都还不上。他看了桌上的药汤一眼,弯了弯腰,道了声谢后说:“我没感风寒,就不多麻烦了。”
他这话不知怎么惹到对方了,孙玉霜变了脸,讥诮地道,“李家乃杏林世家,你这脉是李二公子亲自诊的,你还信不过吗!”
简如一愣,“是他……?”
这李二公子家,简如其实也是知道的,镇上最大的医馆,便是这家的。
李二公子的爹,便是李员外的弟弟,家里虽然不是李员外这样的地方豪富,但也算家产殷实,且医术高明,又经常开义诊,在当地很有些名望。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老李大夫前两年在看诊途中着了病,回家休养不久,就没熬过去去世了,不过听说这李家的几个儿女都是好大夫,把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
孙玉霜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一个乡野里的哥儿,倒是颇有些心机手段。”
“放心,李家是讲究人,”孙玉霜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简如那半张如鬼的上,最后道,“李二公子就是再不愿,冲你救过他的恩情,也得给你个说法。”
简如愣了愣,脑子里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孙玉霜甩了下袖子,转身出了门。
3. 婚事
第3章
简如一刻都不想在这庄子里待了,可身子却不如他的意。
那药汤子他喝了,可还是发起烧来。
醒来头一天,还是那个孙玉霜照应着他,一脸的傲气和冷淡,简如不想多见这人,但也没办法。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倒也和这人说不了几句话。
第二天,不知怎么的,就换了个姓金的婆子。
这婆子是个干活的一把好手儿,也不像孙玉霜似的总是阴阳怪气,只是性子直了点。
这大夏天的,简如盖的还是厚被,他发烧时捂了一身的汗,这么捂了两天两宿了,早上醒来,金婆婆端了热水进了屋,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把简如的被子一掀,嘴里大嗓门嚷着:“好家伙,这都捂出汗馊味儿了。”
简如自己也闻到了,脸红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脸一红,那半张脸上的疤也跟着红,看着比往常还要明显刺眼,金婆婆满不在乎地盯着看,还上手摸了一把,满脸可惜地打量着他说:“这孩子,本来长得挺俊的,这半脸的疤,可白瞎一个好哥儿了。”
简如自从出事后,还是头一次有人大大方方地不含恶意提到他脸上的疤,他没介意。
但等那金婆婆两只粗糙的手过来扒他衣裳时,他是实在忍不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动自己。
金婆婆拧不过他,只好把水盆和布巾拿给他,让他自己擦身。
走出去时,她还感叹,“说你模样不好,你倒不生气,好心帮你擦身,你倒拒来拒去的。”
简如不是不识好歹,他只是不习惯,也不好意思,他把自己领口捂得死紧,就怕金婆婆再冲过来,脸上不忘带着讨好地笑。
金婆婆瞪了他一眼,“等你成了亲,我看你让不让你相公扒你衣裳!”
简如脸上一下子闹得通红,金婆婆哈哈大笑着出屋了。
等老太太出去了,简如心里却有了几分黯然,他这辈子,怕是与婚姻无缘了。
他以前不服气,总觉得就算自己这样了,也还能和常人一样。可江茂才和张娇让他彻底灰下心来。
想到那两人,简如又下意识搓手,像要把那只手的皮搓下来一样。
别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不敢耽误,在屋里把身上快速擦了,头发也简单洗了洗。
金婆婆刚才还拿来套干净的衣裳,他把寝衣换了,把外衣拿在手里摸了摸,又给原样放了回去。
这料子一看就好,样式也是没见过的,好看极了,简如不想占人家的便宜,寝衣没替换的了是没办法,等回去时,他还是得穿自己的外衣。
金婆婆估摸着他换好了就进来了,把被汗浸透的被褥换了,给简如找了条薄被。
“庄子里的人连这都不懂,风寒发热可不能捂,平时穿多厚盖多厚,发热时也这么穿这么盖,给你开的药盯着喝,三四天你也就好透了。”
简如帮忙收拾被子,闻言疑惑道:“您懂医术?”
金婆婆“嗨”了一声,“我是老夫人当年陪嫁过来的丫鬟,这都几十年了,看着听着,寻常毛病多少都懂点。”
简如听了,一点没多想老夫人的身边人怎么就跑来伺候他了,他满脸佩服道,“那也得是您平日里爱学爱琢磨,要么怎么别人看不会,就您看懂了呢!”
他说的是心里话,简如自认自己是没什么本事的,他和张娇去镇上,看见那些店铺里干活、揽客的哥儿,就常常想,自己要是也有那样的能耐就好了。
实诚的夸奖谁都喜欢,金婆婆看着他,笑眯眯道:“你这孩子,嘴倒是甜。”
这天晚上喝了药,简如还是发热,但没前两日那么严重了,薄被子盖在身上没那么闷热,舒坦了许多,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他便张罗要走,金婆婆不仅瞪他,还作势要在他胳膊上拧一把,“瞎折腾什么,老实待着,病好彻底了再回家。”
简如想申辩自己已经好了,但金婆婆气势汹汹,他不敢吱声了。
早上的饭吃完了,药也喝够了,金婆婆要领他到庄子里四处逛逛,晒晒阳光,去去病气。
简如来了这几天,从没出过这个门,他倒是有好奇心,但不想给人添麻烦,又怕碰见这家的主人,人家不认识自己,问起自己来不好应答,也是尴尬。
再有,就是他的脸。被喜欢的人和好朋友背叛了,差点死了一回,他现在倒是想开了,也豁得出去了,别人看就看了,议论就议论吧,自己又不会少块肉。反正他就这样了,爱咋咋吧。
但这庄子主人收留他这许多日,又给吃给喝给穿给住的,于他是有恩的,他不想吓到人家。
但金婆婆这老太太性子相当说一不二,她说去,就给简如拿了新衣裳,要给他穿上出门了。
出门行,简如说什么都不肯穿新衣,硬是跟金婆婆要来了自己原来的旧衣套上了。
金婆婆嫌弃地打量着他这一身,直摇头。
简如也知道自己这身实在寒碜,本来就是在家干活穿的,再加上在河里刮破了几处地方,实在是不大像样。
出门时,金婆婆先走,简如在后面关门,刚把门关好,屁股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把简如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就见金婆婆收了手,笑道:“这小腚,看着小,肉还挺多。”
简如简直快被她窘死了,但又没法跟年长者生气,只能鼓着腮帮子生闷气。金婆婆满不在乎地笑着往前走了,简如红着脸跟在她身后。
金婆婆嘴里还满意地叨咕着“瘦归瘦,胯可不窄,是个好生养的”。
简如听得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看出什么。
今天竟然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好久没见着的太阳终于出来了,北方的八月早上不冷不热的,挺舒服。
李家这庄子养了许多马匹,个个儿长得高大雄骏,这方圆几十里的人家要买马的,都少不了要来这里看看。
李家的家宅在镇上,因为这庄子有大片的牧场,所以夏冬两季常有李家亲眷过来住上些日子,夏天跑马,冬日打猎。
这庄院是前后两进的,院落里有些石桌石椅和葡萄架子,其实粗犷得很,谈不上精美,但已经是简如没见过的阔绰样子了。
他不敢乱看,就怕露了怯。
好在这一路上没碰见多少人,只看见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进进出出,是在趁天好赶紧晒被褥。
见到他们便赶紧跟金婆婆请安,眼睛在简如脸上迅速转了一圈,就吓到了赶紧把目光收回去了。
小姑娘好奇,简如没在意。
金婆婆带简如在前后院转了一圈,又去后面草场上走了一阵,觉得累了,这才往回去。
两人没大说话,脚步声也不大,刚走进院子,还没转过院子里的照壁,就听见里头有两人在小声唠嗑。
其中一个简如听出来了,是刚才晾被子那小丫头,她说:“你刚才可没看着,那半张脸可吓人了,我见了第一眼,差点吓得叫出了声。”
简如一听,便知道是在说自己。
金婆婆脸色一变,撸起袖子就要绕过照壁去,被简如一把抓住了胳膊,冲她摇了摇头,他不想在别人家生事,再说被说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要是回回都计较,早就被气死了。
这时,另一个小丫头叹了口气,“咱们二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就偏偏欠了这样人的情,摊上这门婚事呢!那人真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没等简如想明白这话的意思,金婆婆已经额头青筋直蹦,再也忍不住,一把打掉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大步流星地就往院子里去了。
“你们两个死丫头,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嚼主家的舌头,看我怎么修理你们两个!”
那两丫头被拧的直叫疼,很快就被金婆婆赶去了屋里做活去了。
简如等没动静了,才绕过照壁,慢吞吞走到老太太面前。
金婆婆瞅了他一眼,说:“走吧,咱两进屋说说话。”
回了简如养病暂时住的屋子,一老一少坐在窗子旁的两个圈椅上。
简如低着头,手指不安地互相紧握着。
他本想起孙玉霜那天刻薄他,说李二公子要给他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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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他把这事放心里了两天,琢磨着如果对方要报恩,给他钱财的话,他要多少合适。
他也不是贪财,但人得讲究实际,靠气节什么的,可吃不饱饭。他都想好了,也不多要,怎么也得拿个十两银子吧,实在不行,三五两也好啊,就是一两……他也高兴要了。
但今日金婆婆提到关于相公、生养的种种,再加上那两丫头的话,简如终于意识到,李二公子要给他的说法,可能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到这时才想到,这金婆婆的身份为什么特意来这亲戚的庄子照应他。
“是二公子特意和家里说,这边没什么得力的伺候的人,夫人才让我赶过来这庄子里来照顾你。”金婆婆道。
简如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在听到“二公子”时,想到那丫头说过的话,心里颤了一下。
“您……您代我谢谢老夫人和……和二公子。”简如轻声道。
“家里趁手的婆子不只我一个,夫人特意让我过来,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金婆婆注意着简如的神色,慢悠悠道。
简如抬头看他,心里其实有些明白了。
金婆婆果然道:“你和二公子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简如脑子里轰的一声,张了张嘴,一下子扭过头去,“我……我……我不想和他成婚。”
金婆婆一脸的怒其不争,“你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犯傻啊,你一个小哥儿身子都被个大男人看光了,还皮贴肉地搂了一宿,你不和他成婚,以后你还能嫁谁,谁还能要你?”
金婆婆说话没遮拦太直白,加上简如没想到,那晚上的事儿,这老太太竟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由得脸上快着起火来,磕磕巴巴道:“您……您怎么知道……?”
金婆婆说:“你们回来当天,夫人就来过庄子里探望二公子,当时,二公子就把那天夜里的事都跟夫人说了,夫人过后便告诉了老婆子我。”
简如快找个地缝钻了,“他怎么谁都说……。”
金婆婆替主家辩白,“二公子可不是谁都说,他只告诉了他娘,说清楚了才好定夺婚事。”
简如不服,问:“可孙玉霜怎么好像也知道这事?”
金婆婆嘴角撇了撇,“估计他是猜到了几分,你甭理这人,这庄子里当时趁手的只有他在,二公子才不得不央他照应你,当年要不是他……,”说到这里,她看了简如一眼,有所顾忌似得停住了,“咱们还是说回婚事,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自己配不上人家,一想到那么个人物要因为对自己负责,被迫娶他进门,简如心里就难受得拧着。
那两个丫头说的“癞蛤蟆吃天鹅肉”的话,刺得他心里一阵阵疼,还有孙玉霜看自己时轻视的神情,江茂才在河边时说他脸如恶鬼一样,又想想那日二公子神仙般的样貌,还有那晚上,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便被吓晕了过去的场景。
简如这辈子可能没什么婚姻的缘分了,但他还有自尊,硬赖上人家挟恩图报的事,他做不来,也不屑于去做。
简如要脸,不想在她面前揭自己的短,只是固执摇头,“我就是不想嫁,”他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一会儿我就离开庄子回家。”
金婆婆苦口婆心,“那晚上的事主家是下了封口令,可去救人的亲戚伙计都有,眼看着二公子把你背出来的,难免有人背后长舌头给说了出去,到时候对二公子影响不大,可你的名声怎么办,以后还怎么见人?”
简如却依然闷葫芦一般,一声不吭,就是不松口。
金婆婆跟他软磨硬泡了好半天,口干舌燥,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最后只好说:“要走也不是这么急,别留了病根,起码今天晚上最后一副的药喝完,想回明早再回吧。”
再拧下去,就失礼了,简如只好答应了。
简如吃了晚饭,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消停地等着睡一晚第二天回家。
可到底还是没能消停下来,他才喝完药,金婆婆就跟他说,二公子想见他。
4. 正式?见面
第4章
简如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和二公子沾一点边,不想占人家一点不该占的便宜。金婆婆一直看着他脸色呢,没等他开口,就刷刷几句劝服了他,“说个两三句话就完事,你救了他,总得让他亲自给你道个谢吧。”
简如还犹豫,金婆婆握住他的手,说:“我陪着你一起,说完咱就回屋,明天你该回家回家。”
简如想到心里惦记的那十两银子,总得见了面才能拿到手,这才点了头。
金婆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候,心情不错地道:“二公子院里是小厨房做饭,这会儿应该才用膳,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完事儿过来接你。”
简如答应了一声,尽量神色如常地送金婆婆出了门。
等人一走,他把门关上,在地上来回走了几趟。
想了想,又快步出去,他不知道大厨房在哪,只能打了盆凉水回来,脱了衣裳对付着把身体擦了一遍,虽是夏天,但还是冻得直哆嗦。
他并非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到自己病了出汗多,怕人再闻到他身上有味道。
心里有了事,这两日被他搓得通红的手,他终于是忘了继续虐待它了。
等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侧等时,他低头拨弄着自己衣服上的破处,咬了咬嘴唇,还是起身,找出那套被他放到柜子里的新衣裳,拿着看了好一阵,还是把旧衣服脱了,把新衣裳换上了。
他才换好,又有些后悔,想脱下来,可金婆婆已经敲了两下门,没等他答应,便吱嘎一声推门进来了。
她一进门,便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简如,大嗓门儿道:“还是好衣裳抬人,这穿上多好看!”
既然穿上了,也被看见了,简如便也不再纠结,想着在那十两银子里扣掉便是,就大大方方地任由对方打量。
金婆婆前后绕了他一圈,替他整理了一下后身和前襟,然后笑着亏他,“之前怎么劝都不肯换,这回怎么不坚持穿你那身宝贝旧衣裳了?”
简如有种心里隐藏的自己都不清楚的那点小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刚才硬撑的大方彻底垮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一眼都不敢看笑得欢实的老太太。
雨又下来了,淅淅沥沥的。
简如打了伞,跟着金婆婆一前一后出了屋,穿过院子,进了一处廊道,又拐了个弯,简如才发现这庄子别有洞天,过了弯后,还有一处精致了不少的小院子。
金婆婆介绍道:“你住的是待客的屋子,这里是李家自家人平日过来住的,入夏以后二公子就在这里休养,住了好些日子了。”
等进了院门,简如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脚步也缓了下来。
金婆婆见他没跟上,回身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安,便停下脚步,靠近了过来小声道:“甭怕,二公子很好相处,何况,说是见面,也算不上真的见面……。”
简如不解,金婆婆解释道:“二公子怕你见了他不自在,不好说话……,”她摆了摆手,“等进去你就知道了。”
金婆婆领着简如进了院子,来到一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门,也没等里面回应,便开门让简如进去了。
简如迈步进屋时,闻到了一股好闻的令人莫名觉得心里安定的香味。
他把伞收了,递给金婆婆,眼睛在四处迅速看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比他住的那个还要雅致得多,桌椅摆件都那么好看,连门窗上的雕花都精美无比,让人看不过来了。
金婆婆把伞立在门旁,关好了门,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简如才缓过神来,金婆婆朝前边努了努嘴,他才发现,对面那朦朦胧胧的屏风后面,立着个修长人影。
有轻轻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在简如看过去时,那人又咳了两声后,弯了弯腰,隔着屏风给他施了一礼,简如连忙也微微屈膝,回了一礼。
金婆婆开口道:“二公子,人我给你带过来了,明日一早他就要走,有啥话要说的,就都说了吧。”
说着,金婆婆示意简如坐到旁边圆凳上,自己则走到屏风里,给屏风里的人倒了杯水,等他喝完了,放回杯子,又给简如也倒了一杯,这才坐到侧面,拿起窗台上绣了一半的手绢,一边绣一边往屏风的两边打量。
简如看屏风后面的人影坐下了,才也跟着坐下。
但屁股只挨着凳子边,拘谨地没完全坐实。
“是我央求金婆婆,一定要邀你过来,希望我没有太过唐突。”李二公子说话了,声音有年轻男子的清亮,还有微微的沙哑,和那日听起来不大一样,但又能听出几分熟悉来。
闻言,简如学着人家的样子,不习惯地文绉绉回应道:“二公子客……客气了。”
待他话音落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二公子才缓缓接着道:“那日我在河边沉迷于雨景,一时忘了脚下坠落河中,要不是被你救起,就要丢了性命了,”屏风后,人影再一次站起身,朝简如这边深深鞠躬,“简哥儿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简如也连忙起身,不想接这个大礼,也不想对方再提报恩成婚的事,再也装不住文雅有礼的相,蹦豆子般着急道:“就是刚好碰上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二公子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在意这个事儿,我还从未吃过穿过这样的好东西,也算开了眼界了,你还把我的病给治好了,明日我就回家,咱们两就算两不相欠了!”这时候,他早忘了那几两银子的事了。
他这话一出,对面好一会儿没吭声。金婆婆看着简如,在那暗暗叹气,直摇脑袋。
说完了,简如才觉出来,自己这话说得像是恨不得立刻跟人撇清关系似的,让人听了未必舒服。简如懊恼极了,咬住嘴唇,有些坐不住,想走了。
屏风里,李二公子却又开了口,他问:“你身子都好利索了吗,那汤药喝着还有用吧?”
简如“嗯”了一声,刚才的懊恼劲儿还没过,觉着自己这回应还是有些敷衍,便又道了声谢,“已经完全好了,谢谢二公子给我开的方子。”想了想,又问了句,“你怎样了,我听你还有些咳嗽。”
李二公子回答,“我也无大碍了,这咳嗽是多年来的老毛病,遇凉总要咳上许多天,不容易好。”
简如听金婆婆说了,老夫人生这二公子时,年岁大了,二公子没足月就出来,身体从小就不好,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家里虽然都是大夫,二公子自己也精通医术,但也没能完全治好他,就这么病病歪歪地长了这么些年。
简如觉着,这二公子虽然锦衣玉食,相貌不凡,但也未必有自己活得爽利,想着那日山洞里,对方一头长发披散着,脸色灰败的样子,不由得为这个才见过两次,还算是陌生人的神仙一般的男子感到几分可惜。
这两句互相问候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简如总觉得对方有话想说,但又似乎难以出口。
过了良久,在简如想是不是待久了,要不要起身告辞时,屏风后的人影突然开了口。
“金婆婆说,你不想嫁我。”
简如本正要离开凳子,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忙稳住身体,在凳子上坐好,“我……我……!”他没想到这二公子这么直白,一时竟懵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这时,屏风里,咳嗽声又响了起来,竟一时不能停止。
金婆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又去倒水。
等咳嗽停歇下来,金婆婆才满脸忧心地又坐了回去。
简如刚才忍不住站了起来,差点也到屏风里面去帮忙,这会儿,见人没事了,才直直地开口道:“我不用你报恩。”
屏风里沉默了片刻,李二公子突然低声道:“我这身体,多年来拖累了家人。”
简如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能宽慰道:“既然是家人,就算病了伤了残了,就算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只要还活着,家人就有期盼,日子就有过头。”
说到最后一句,他喉咙已经有些发酸。这是他心里话,数不清的夜里,他都在想,当年如果他爹娘没死,哪怕天天躺床上不能动,只能让他照顾,这几年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起码他还是有爹有娘的人。
二公子不知道他的家事,但应该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难过,试探地问:“这几日都没见人来寻你,你家里的长辈……?”
简如回答:“三年前家里起火,我爹娘为了护着我,都过世了。”
屏风内传来深深的叹气声。
金婆婆见状,道:“命都是天注定的,简哥儿不必自责,”又劝屏风内的人,“二公子的身子刚见好,不要过于伤怀。”
李二公子又轻咳了几声,幽幽道:“所以,你不愿嫁我,是因为怕我身体不好,也早亡吗?”
这回轮到简如咳嗽了。
简如尴尬停了咳嗽,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彼此抱着的一幕,虽说他是给对方取暖,但其实后来,二公子缓过来后,何尝不是也在给他取暖呢。
有的人落水后不是死于溺水,反倒死于风寒的不在少数。那日他看着还好,其实也亏了底子。他能活下来,也得亏有二公子。
他本就不是心思重的人,心里的话再也揣不住,也不忍心让这公子乱想,便想和盘托出。
只是……,简如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金婆婆,金婆婆注意到了,拍了拍自己膝盖,道:“得,老婆子我还是先出去干干活,二公子,你们聊着。”
屏风内的人应了一声,老太太便麻利地拿了把伞出门去了,还把门帮他们关得严严实实的。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屏风内外两个人,沉默中,熏香淼淼,向上升起。
“刚才金婆婆在,我不好意思说,”简如开口了,“我不是嫌你,”他咬了咬牙,“我……是嫌我自己。”
“为什么?”二公子轻轻地问。
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就没什么难开口的了,简如干脆道:“那天你应该看到了,我半张脸都是烧疤,别人常在背后说我貌丑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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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也穷,掏空了攒一块儿也不过十几吊铜钱。”
他抬头看着屋里墙上挂着的字画,“我也不识几个字,读不懂书,也看不懂画,整天干粗活,手脚都粗糙,不像人家姑娘和哥儿,天天打扮得香香美美的。”
“我无父无母,自他们去世后,亲属们家里也不富裕,怕我拖累,也不大见面了,除了靠自己,没什么其他助力。”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个,“我……我脾气还不好,说话心直口快,总得罪人。”
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简如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想,他和李二公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短暂的交集也只是个意外,以后,就尘归尘土归土,李二公子还是李二公子,他回村里好好种田养活自己,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就把家里那点钱花光,到山里找个喜欢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等死就好了。
不过就算想死,他是肯定不跳河的,溺水太难受了,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简如这么想着,心里觉得自己活得洒脱又硬气,可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微微哽咽,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来。
“我……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好的。”
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开口,语气缓缓的。
简如一愣,抬头看向屏风里的人影,那人影侧着头,似乎在听窗外的雨声。
“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虽学了一身医术,但甚少机会能像我的兄长和姐姐们那样,常常为人治病去灾。虚长这些年岁,却因病蹉跎了岁月,毫无建树。”
简如张了张嘴,这才明白,二公子这是学他的话,在给自己讲述他的短处。
“家里人总得照应我,宽慰我,拖累了他们多年,尽管他们并没有抱怨过一次疲累或是不耐烦,但我心里终究是无奈和不安的,我不想辛苦别人照顾我,也不想他们为了我挂心,但他们是我的至亲,我不能说这些话,说了,他们要伤心的。”
“娘和兄长、姐姐们都说我能长命百岁,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么小心地养着,说不定也能长寿,但只要哪天一个不小心,可能只是多吹了一阵风,引起了风寒,就说不定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二公子这么说着。
不知为什么,简如听不得这人说自己短命,就怕说多了便应了验。
他站起身,急道:“你家有钱,你还有亲人,他们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你别多想,你肯定能长命百岁,还有……,”他往前几步,靠近那屏风,“你还长……长得那……那么好看,肯定有条件都配得上你的姑娘或是哥儿愿意嫁你的!”
闻言,二公子没立刻应声,两边安静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可是……。”
简如急问,“什么?”
二公子语速更慢地道:“那日,我醒过来时,发现你在帮我取暖。”
腾的一下,简如脸上快要烧起火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这茬。
至于他说的取暖,是怎么取的暖,这二公子还和他娘说过,简如和他当然都是一清二楚。
“后来,我家里人带人找了过来……。”二公子继续慢悠悠道。
简如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个问题,当时他们两在洞里都没穿衣裳,那些人找来了,岂不是正撞见这一幕。
被二公子看光了是一回事,可被那么多人撞见,简如脸色又一下子煞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
二公子应该是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语速加快了几分解释道:“你放心,那日我听见声音,就喊话没让他们进来,你用来挡着洞口的帘子也结结实实的。”
简如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那二公子却接着道:“我都看见了……也碰了。”
噗通一下,简如碰倒了身后的圆凳,他连忙慌乱地将凳子扶了起来,扶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握着凳子腿儿的手都是抖的。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屏风里的二公子也站起了身,慢悠悠走近了两步,他说,“洞外都是男子,我总得……给你穿好了,才好背你出去,穿衣裳时,总是避免不了……。”
原来是这么个“碰过”,简如脸上快燃起来了,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
“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嫁别人,你未来夫君要是知晓了的话,怕是要来找我算账,我这身体怕是打不过,要被他打死的。”二公子又道。
简如快沸腾了。
他想说,他可以不找夫君,不成亲。
可二公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说服他。
他的语气更缓和,甚至到了温柔的地步,他用那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嗓子,慢声细语地说:“你要不是嫌弃我身体不好,那咱两就一起过日子吧,我没什么用,可能尽会拖累你,但是,起码,你回家里的时候,能有人跟你说说话。”
最后这一句话,正中简如心里的痛处,他脸上流出了泪来,拒绝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5. 赌
第5章
说是打定了主意不成亲了,可如果真有个合适的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谁还愿意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
简如在心里对自己承认,所谓的独自过一辈子,看着洒脱恣意,但其实并不是自己主动的选择,而是被动的无奈,是逃避和妥协。
李二公子说完那些话,简如哭了。他庆幸两人之间还有道屏风,对方看不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二公子可能听到他轻轻抽泣的声音了,好一会儿没出声,给了简如足够的缓解情绪的时间。
之后,简如开了口。
他哭着说:“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也许没多久,你会发现越看我越面目可憎无法忍受,也可能就算你貌若仙人,我看多了还是腻了,不再有耐心照顾久病的你。”
这话说得实际,不好听,可好不好听的,简如还是说了。
掩着藏着不过是面上好看,问题始终在。
二公子轻声回应,“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如哽咽着,眼睛里的神情却是无比坚定的,他说:“我想赌一把,赌咱们两能把日子过好,我……我嫁你!”
屏风后,二公子语气柔和到像在叹息,“好。”
他说:“我会尽力,不让你后悔。”
……
简如刚从二公子屋里出来,等在廊下的金婆婆就抖开雨伞迎了上来,老太太眼睛盯着他打量,想看出两人在屋子里谈得怎么样。
这哥儿神情很复杂,有些迷惘,又好像含了几分难以压制的希冀。
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这哥儿突然一跺脚,说:“坏了,有件事忘了说了……。”
金婆婆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见简如又回身推门,一溜烟又回了屋子里。
屋里,简如刚进门,就愣住了。
他看呆了。
屏风里的人刚刚走了出来,见他进来,下意识想转身回去,却又不知怎的,堪堪停住了,就挺在屏风旁,抬手躬身向简如行了一礼,端的是纤纤君子、温润如玉。
尽管是在自己屋里,可能是因为要见人,所以他穿得很规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碧青色的衣袍衬得他丰神俊朗,尽管脸色有些苍白,身体瘦了些,衣袍有些宽大,但举止间袍袖飘动,更显出仙人之姿,让人忍不住惊叹竟有如此这般的俊朗人物。
背后屋门外,金婆婆重重咳嗽了一声,简如倏地回神,赶紧回了个礼,在站直身体时,他自惭形秽地别开了脸,下意识将有疤的半边脸隐藏在一侧。
“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二公子看着他,轻声问。
简如侧着头,不敢看他。
他脸色不大好看,有些失落,有些懊恼,“我刚刚忘说了很重要的事……。”
“什么?”
简如藏不住心事,面色明显有动摇,有对将要说出来话的后悔,但还是咬了咬牙,坦白道:“那日拖你进山洞时,我看着你应是中途醒过,不晓得是不是看到了……。”
简如害怕自己后悔,说得又急又重:“我不仅脸上有疤,我的腿在火灾里被墙砸到过,平时看不大出,但走路急了,或是走多了累了,便会有些跛脚。”
闻言,屏风旁的人讶然地一怔,但简如不敢看人,便没发现这一幕。
门外,金婆婆又是暗暗叹气,微微摇头。
须臾,在简如有些不安时,二公子终于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放心。”
简如胸口急促的起伏这才平缓下来,他刚刚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与二公子告辞后,再次出屋的时候,简如才发现,自己对于这门婚事有多看重,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连赌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两人说完了话,金婆婆迎了上来,跟简如说:“你先回屋,我给二公子上了药再过去。”
简如疑惑问:“二公子怎么了?是落水留下的伤吗?”他想到那日他在卵石上拖行对方,难不成是那时候落下了严重的伤?
想到这里,简如暗暗有些后悔和内疚,早知今日,他那时候该更仔细些的。
金婆婆却摇头,眼含指责地剜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给咬的!”
简如一愣,金婆婆倒豆子般数落道:“那天回来的马车上,二公子照顾你喝水,你喝起来没够,把人二公子的手指都给咬破了。”
闻言,简如窘迫得不得了,有心再回去给人道歉,可这么来来回回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金婆婆又故意亏他,在那一连啧啧地说他牙口太好云云,简如再也受不住,什么也没说,便一溜烟离开了院子。
金婆婆在他身后,看着他忘了刻意控制而微露跛态的脚,又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等简如出了院子,她便拿着药膏进了门。
二公子正在里屋,刚脱了外袍,洗了手。
他右手的食指包了纱布,此时正在拆那布条。
金婆婆在旁边接拆下来的布条,再将药罐子的盖子打开,拿了干净的勺子挖出来一点,让二公子用另一手手指蘸了,在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上细细地涂。
金婆婆在旁边看着,等他弄好,便又拿了新的布条过来,帮对方绑好。
等弄完了,二公子道了谢,便去窗边坐下,拿了案几上的书看,但好半天也没翻上一页。
在旁边收拾东西的金婆婆注意到了,知道他没看进去,便闲聊道:“简如这孩子看着机灵,脾气也厉害的样子,但心眼儿其实太过实在,他不说跛脚的事,也就瞒过去了,等他嫁过来进了门,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办法退亲了,还偏偏要跟你说个清楚,真是个傻孩子。”
二公子笑了笑,说:“他是想提前把自己的短处都跟我说清楚了,我自己决定全都接受的,这样以后,我便再没借口去嫌他了。”
金婆婆一怔,反应过来后笑道:“亏我还为他担忧,看来是我想多了。”
二公子眼睛望着门的方向,语含赞许道:“不过,他……也确实是难得的坦荡真性情。”
金婆婆点了点头。
这李家是讲究人,要么简如这么直白,结果还真不好说。
她想了想,眉头微皱道:“当日你求老夫人允你们成婚时,可还不知晓他跛脚一事,这事儿老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心里更不痛快,要不,我先回去探探口风?”
二公子摇头,“还是我亲自说,我现在就给母亲写信,母亲向来开明,会允了我的。”
金婆婆在旁边瞧着这看着长大的少年郎,真是哪哪都好,忍不住心下感叹,道:“也不是简哥儿不好,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早看出这孩子品性不错,人也可靠,可……,要不是落水一事,你欠了他的情,到底是……。”
她的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是替二公子感到委屈。
二公子抬眼看他,脸上神色不像刚才那么放松,而是眉目认真,严肃了起来。
金婆婆看他这样子,便知晓自己的话,惹这少年郎心下不快了,忙将手里的活放下,意思着往自己手上拍了一下,“怪我,瞎说话。”
二公子摇头,“不怪婆婆。”
“如果是为了报恩,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或是给予钱财补偿,或是再另外为他寻个好人家,总归不是必须娶他进门不可。”
“那为什么……?”金婆婆不解。
二公子目光看向窗子,突然转开了话题,“我听庄子里的伙计说,今年雨水虽多,但山上的夏花开得格外好。”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欣羡,有向往,“我也想上山亲眼看看,摸摸那些花草。”
金婆婆连忙劝阻道:“山路湿滑,而且山顶风比山下凉许多,还是等二公子身体养好些再去。”
闻言,二公子笑了一下,是自嘲的笑,脸上神情不变,但垂下的眼睛里,目光暗淡下来。
“父亲和母亲当年是两情相悦走到了一起,一辈子相濡以沫、琴瑟和鸣,我从小看在眼里,颇为欣羡,也想过将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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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父亲一样,和心爱之人成婚,”二公子感慨道,“其实,这门亲事,我也曾有过疑虑,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是其他,久在病中,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我哪里还会看中所谓的美貌皮相。”
“我顾虑的是,毕竟只和他短暂相处过,不了解他的性子,他也不了解我,更谈不上两情相悦,而且,我也怕我这身体,将来拖累了他。”
金婆婆担忧他过于忧心,想出言相劝,可该劝的好听话早都车轱辘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竟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本不欲成婚拖累旁人,但上天安排了这么一遭,”二公子突然笑了一下,眼睛里的落寞有些淡去,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他看向金婆婆,说:“今晚我见他这一面,倒不再有疑虑,他帮我坚定了想法。”
“他说要赌一赌,那,我便陪他赌,就赌这一辈子。”
……
简如第二天还是离开庄子,回了家。
二公子让人套了马车送他,简如不想惹人闲话,让把马车换成了驴不说,还让马夫把车停在了村子外,背着人自己走进村子的。
回去以后,他才发现,本来以为祭河神的事已经东窗事发,却原来村里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张娇没了,村民都以为他是真被投河了。
而江茂才不在,倒也正常,毕竟他经常在外做工,很少回村子里。
而简如,根本没人发现这几天他不在家里。
所以,村子里意外地风平浪静。
但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毕竟,雨又开始下上了,河里的水眼看着越长越高,这几天简如不在家时,又有几户人家被淹了。
村里说得上话的,又都去村正家商量了,那大神摸着油滋滋的下巴说,给河神一个哥儿当媳妇还不够,得再给个貌美的姑娘才行。
这事倒是好定,但是再让谁家给河里投个大活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张娇被投了河,没见半点作用。
因为这事,村正走了好几家,又是劝又是威逼利诱的,弄得夜里村子里总能听到姑娘恐惧的哭声。
其他没有姑娘的人家,也跟着劝,跟着翻白眼儿,咒骂这些人家不愿意为全村人牺牲,将来肯定不得好死。
简如回去后知晓了这事,并没掺和进这些乌烟瘴气里,就算他想管,他人微言轻,村里人也不会听他的。
他只是出门挖野菜时,趁机和其他村民随意唠了唠嗑,说前几日去镇上碰见村正家老丫头了,那姑娘一直住在镇上姨妈家,现在出落得格外水灵。
说碰见是假的,但村正家老丫头住在姨妈家是真事,村里人基本都知道,只是她很少回来,没人往那边想。
他貌似无意这么一说,听者却有心。
这人的妹妹便被村正找过,心里正憋气,回家以后,和其他有姑娘的人家一合计,当天就一起闹去了村正家,非要老头把自己姑娘接回来投河。
说是村正家老丫头也投河了还不管用的话,他们家愿意把姑娘也投进去。
这下子,村正媳妇坐在地上就又哭又闹,把村正脸挠得满是花。
就这么闹了大半天,祭河神这事儿,以大神被赶走结束了。
村正再不敢提这茬儿。
简如没去告发江茂才和张娇。
把大活人投河里当祭品,他本就不赞同,单就这件事而言,张娇也确实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自己被那两人糊弄着投进了河,简如是会为了张娇拼命的。
简如恨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但他不想让人把张娇抓回来,到时候村里人会觉得是因为他没被投河,这雨水才没停,说不定又要把人再投进河里。
经过这么一次,简如不想任何人再遭受他这么一遭,不管这人是谁。
那两人跑了,去外面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简如想,他们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知道他心眼儿有多小。
不回来便算了,以后如果再回来,这事儿,没完。
6. 婚前
第6章
简如的屋子漏水了,这屋子过过火,塌的墙重修过,屋顶也重新拾掇过,他修屋子的钱都是家里亲戚那里凑来的,这几年他陆陆续续都还完了。
当时钱就不多,修整也就是遮个风,挡雨还差点意思,每年夏天总是要漏个一两回的。
以往屋子漏雨,简如都要趁雨停了,用梯子爬上屋顶,把秋天屯好的茅草重新在上面铺一遍。
这活以前都是他爹做的,简如有些怕高,他爹不让他上房,但怕不怕的,被逼到份儿上,也没法顾得上了。现在简如做这活利索得很。
不过,这回他没像过去那样再爬上房去修了,只是用盆子接住漏雨的地方凑合一下。
这几日,简如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当初家里爹娘的东西基本都烧光了,连个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如今收拾起来,除了几身旧衣服,他自己喜欢的小物件,还有十几吊铜钱外,零散物件就只装了一个木头箱子。
李二公子本来还让金婆婆给他拿了些压身的银钱,简如说什么没肯要,那身新衣裳也没带着,还放在他住过的屋子里。
尽管他穷,但不想让李二公子觉得他贪钱,虽然他确实挺想要的。
收拾完了,简如没什么事做了,便在村里四处走走,去小时候常玩的地方看看。
这两天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张娇他哥来家里找他,让他去家里帮忙照顾张娇他娘。
张娇走的时候不知道告没告诉他娘实情,不过不管怎样,不论是死了还是跑了,他娘肯定都接受不了,本就身体不好,这一下子病得愈发严重。
张娇他哥不是个孝顺的,成亲以后,总住在更有钱的岳父母那边,很少回来,这回他娘实在没人管,才不得不回来照顾。
张娇他娘对简如还不错,每次去家里,挺热情的,简如也吃过她做的饭,但这些算不上恩情,何况简如给他们家做的,远远超过这点人情。
简如听了张娇他哥的来意,一点没委婉,直接说不想去。
张娇他哥一听就变了脸色,说:“我弟弟刚出事,你就不顾过去的情义了?”
简如不愿意和他纠缠,点头,“对。”
张娇他哥气得要倒仰,“以前都是你照顾的,凭啥现在你不管了?”
简如说:“你是她儿子还是我是她儿子?你自己窝囊废怕媳妇不养老娘,凭啥我管?”
张娇他哥脸都气白了,但还是不想走,还在试图说服简如。
简如干脆道:“你要非赖在这也行,咱两就好好算算,过去我给你们家帮过多少回,搭进去多少吃用,你把钱都给我算清楚了还我!”
他哥一听,再也不敢赖下去,骂骂咧咧走了。
简如没心思跟他计较。
晚上,他吃过饭,从收拾好的行李里,拿出个小瓷罐,坐在炕边上,挽起裤腿儿,将罐子里的浅黄色药膏往自己膝盖上涂。
涂过之后,膝盖的皮肤上就传来阵阵热意,让他疼痛的腿脚舒服了不少。
这药膏是他从庄子离开那天,金婆婆给他的。
金婆婆说,这是二公子前一天晚上特意让人给他熬的,说是伤过骨头的下雨阴天难免会疼,每晚涂上一些能有缓解。
还说时间紧,先用这个药膏应付一阵,以后还有更好的法子。
当时,简如心里就一阵阵酸一阵阵麻。
他早就习惯了那点疼痛,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还有人帮他惦记着。
这天晚上,简如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简如就去了村正家打了招呼,说去镇上找了活,要离家一些日子。
村里家里揭不开锅的,都会去镇上想办法,倒也不稀奇。
村正假模假式地嘱咐了他几句,也就完事了。
简如没想跟村里人说实话,以前虽然有人背后嘲笑他议论他,他并没记恨,毕竟是爹娘还有他生活的地方,老邻居街访也时常唠嗑往来。
但祭河神这事,几乎没人反对,也没人觉得亏欠,反倒为了房子和田地,帮着村正逼着人家把孩子往河里投。
经过这么一遭,简如对这村子一点念想也没有了,只觉得那些人面目可憎,再不想看见。
他要成亲了,还是嫁到镇上那么好的人家,村里人知道了,又不晓得要说什么,简如不想当他们的谈资,更不想因为自己,让李家被人议论。
而且,还有一点,简如在怕,他怕这婚事最后成不了,他成了人家的笑话。
其实李二公子给的诚意很足了,但简如就是怕,过去的经历让他发现,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他怕这事还有变故,怕最终还是做了一场美梦,落得一场空。
从村正家回来不久后,家门前就来了辆驴车,金婆婆从车上被车夫搀下来,在简如家里转了一圈儿,到处看了看,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简如跟在她后头,也在用眼睛细细地看,最后看一遍他住了这么些年的地方。
金婆婆拍拍他肩膀,说:“走吧。”
简如把东西送上车,扶着金婆婆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车夫挥动鞭子,啪的一声,驴子往出村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还在下雨,路上湿漉漉的,没什么人,车轮子压过泥坑,溅起些泥水来,泛起一股子土腥味。
简如撩开帘子往外面看,直到最后一间民房消失在眼前,他放下了帘子,心里没有多少不舍了,但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换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总有对未来的忐忑。
金婆婆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手背,道:“哪一个哥儿或姑娘,都得有离家这么一遭,我老婆子在李家待了这么些年,这家人是厚道的,简哥儿不用过于忧心。”
简如性子虽倔强,但到底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人。
车厢里狭窄,简如和金婆婆本就紧挨着坐着,这会儿金婆婆揽住他肩膀,简如就忍不住转身抱住了这个瘦瘦的腰板儿却挺直的老太太,肩膀一抽一抽的。
金婆婆揽着他,拍着他后背,想起自己那嫁到外地去的女儿,心里一阵怜惜,只觉得靠着自己这哥儿瘦巴巴的全身没几两肉,可怜得很,以后到了李家,可得好好养养。
……
这次简如去的,还是李员外那养马的庄子。
车上金婆婆就跟他说了,成亲前简如就还住在这。
这是李老夫人的意思。
一个是因为简如在这住过,能熟悉一些,再一个因为简如爹娘都不在了,他家里也没亲近的亲属了,简如自己也没从村里出嫁的意愿,就安排他在这里出嫁。
李老夫人已经和李员外说好了,让简如认他做义父,这样从这里接亲就名正言顺了。
金婆婆问简如的想法,说有啥不愿意的,时间还够,还可以商量。
村里有人成婚,简如是见过的,但没那么多讲究,他对这些不太懂,但也明白这是李家的好意,便说:“都听老夫人的,我没意见。”
金婆婆又问,“老夫人还让我问你,成婚的日子是定在了三个月后,你有啥想法不?”
简如本来就担心这婚事有变故,一听这时间,下意识就问:“怎么那么久?”
金婆婆取笑地“啧啧”两声,“这是着急嫁人了?”
简如脸通红,“不是……。”
金婆婆数着手指头给他解释,“成亲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按规矩本来前头还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光这些就要几个月,咱是把前头这些省了,可有些可不能省,这也是为了你好。”
简如不解,金婆婆笑着道:“你总得给二公子点时间,给你置办聘礼吧!”
简如“啊”了一声,磕磕巴巴道:“我不要聘礼也行……。”
金婆婆忍不住笑,摸他脑袋,“傻孩子,那怎么行,你没爹娘了,可这些也不能省,该要的就要,自己把得牢牢的,这都是你以后的倚持。”
简如明白了,点了点头。
金婆婆又道:“这段时间,得把你们两的婚服赶出来,还有喜被也得做出几套,二公子那屋子也得拾掇了重新布置,婚宴上的事儿更多,”她打量着简如,“你这身上头上的首饰也得抓紧时间置办了,衣裳里里外外的也得多做几套,三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多,其实还不大够用,都得紧着来。”
金婆婆一口气说完了,见简如默默听着,半天没说话,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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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撞了撞他,问:“想啥呢?”
简如没吱声,看着金婆婆,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笑了起来,那双眼亮晶晶的,特灿烂。
他心里高兴,说:“我好几年没穿过新衣裳了。”
金婆婆先是一愣,然后才又是好笑,又是心软地道,“你啊,真是……。”
面对这么个纯真的孩子,她本来准备的场面话全都说不出来了,就只在简如额上点了点,笑道:“看给你美的!”
快到庄子时,金婆婆拉住简如的手,嘱咐他,“二公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你和他好好过,以后错不了。”
简如点头,眼睛里很坚定,“我会待他好。”
等到了庄子,简如就又住进了原来的屋子。
金婆婆给简如带来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给他介绍说:“这是在李家伺候二公子的,叫小宁,这几个月,就让他在这里陪你,你有什么事就招呼他给你做。”
简如打量这孩子,长得挺机灵的,见他看过来,就给他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简哥儿好。”
简如也回了个好。
金婆婆打发小宁去厨房烧热水泡茶。
简如望着小宁背影直到出门去,到底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会儿忙吗?”话里意思是想去看看人家。
金婆婆听了,瞪了他一眼,说:“哪有未婚夫妻婚前就惦记着见面的,人家二公子守礼,昨日就回镇上家里避开了,你也得按规矩来!”
简如在金婆婆面前丢脸丢惯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心里有点失望,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哪来的,只讪讪笑了笑就过去了。
晚上小宁帮简如安顿他带来的零碎,简如不大习惯有人伺候,而且他带的那些东西都破旧得很,他怕惹人瞧不起。
但小宁抢着做,也没表现出什么嫌弃来,简如就只好让他收拾了。
第二天,金婆婆把他安顿妥了,就得回去。老夫人那边还得用她,不能总留在这边。
简如在这里跟金婆婆最熟,她一走,他就像孤鸟被留在了窝里,直把人送上了车,看着金婆婆冲他挥手让他回屋,却还是等车没影了才回去。
这之后,就像金婆婆说的,简如基本没怎么闲下来。
一天天的,布料铺子的掌柜的、裁缝、首饰铺子的,一趟趟过来,简如就像个陀螺似得,被小宁拉着忙活。
好在小宁天真可爱,还爱唠嗑,两人相处得不错。
二公子的聘礼也来了,拉了满满一马车,庄子里的伙计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中间李员外和夫人还过来了一趟,特意来见他。
那天简如紧张得饭都吃不下,好在金婆婆提前过来了,提前教他怎么应对,这老夫妻两人都好相处。忙活了半天,好歹把认亲的礼都完成了。
简如给李员外夫妻两磕了头,以后就改口叫他们义父义母。
夫妻两给简如备了礼,简如的家当又厚实了不少。
不过,那天,孙玉霜也跟着过来了,面上倒还过得去。
等屋里就两人了,孙玉霜脸变得飞快,讥讽道:“别以为嫁进了李家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李家老夫人可不甘愿同意这门婚事,这老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以后有你受的!”
简如纳闷道:“我不明白你总替我操心个什么劲儿,我好不好受是我的事,嫁给二公子的是我,又不是你。”
也不知道这话触了孙玉霜哪块逆鳞,他脸色蓦地一变,盯着他的眼睛里竟现出几分恨意来,脸色白了又红又变白,最后竟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眼眶红着跺了跺脚,跑出了屋子。
简如莫名其妙,但也顾不上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以来,简如都处于婚前的期待情绪里,孙玉霜这一下子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给他难受了好几天,又开始担心这婚事临到头要黄了。
他把自己那些箱子里的礼都又折腾了一遍,想着就算黄了,以二公子的人品,这些东西不至于被要回去,心里才好过些,可心里还是有些酸酸涩涩的发苦。
夏天早过去了,天渐渐凉了,三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完了。
还好,并没有预想中的变故。
简如终于要出嫁了。
7. 成亲
第7章
成亲那天,简如一大早就起来了。
金婆婆领着另外两个婆子,把简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好好拾掇了一遍。
一直到雄鸡打鸣,房顶炊烟淼淼时,简如来到了铜镜前。
简如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眉目如画,本来清秀的面容,被胭脂和眉粉点缀得娇艳如花,唇脂如蜜。
他身上还没穿外面的大礼服,但柔软的大红色里衣已经把他的脸色衬得更为鲜活艳丽。
他还从没这么好看过。
但另外半张脸……,金婆婆她们已经尽力了,但仍无法完全遮盖,另外半边饱满晶莹的唇,反倒把被伤疤牵扯变形的嘴角,显得更加怪异。
简如眼睛里的欣喜渐渐褪去,扭头不再去看镜子。
另外两个婆子想要讨赏,嘴里蹦豆子死的,说了些新夫郎貌美如芙蓉,新郎官有福这样套路的吉祥话,把简如听得心里更是难过。
他以前从不打扮,就是怕人说他丑人多作怪。
这一刻,他心里是气急败坏的,甚至想把脸上的妆都卸掉。
但他也不愿意去拂金婆婆她们的好意,浪费她们一早上的工夫,便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各位婆婆。”把赏钱一一给了。
这钱都是金婆婆备好提前给他的,红纸包里惦着不轻,简如心里难过,也顾不上心疼。
金婆婆是看出他的不愉了,但没开口劝他。
她打发其他两个婆子先去吃饭,让小宁去厨房端来两碗面,坐下了陪着简如慢慢吃。
金婆婆一边吃,一边嘱咐他,“小心口脂,别蹭掉了。”
简如“嗯”了一声,意兴阑珊地闷头吃面条。
金婆婆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说:“我看你平日里对自己的相貌挺豁达的,怎么偏偏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倒别扭上了?”
简如放下筷子,露出个丧气的表情,“我怕等晚上,二公子一掀盖头,我这脸把他给吓晕了。”
金婆婆拍了他胳膊一下,“瞎说什么,二公子早见过你的脸,怎么就能吓晕了。”
简如心说,他和二公子见面一共就两回,二公子第一眼见到自己,就吓晕了一次,后面虽又见了面,但二公子守礼,就没大仔细看过自己。
这晚上喜房里孤男寡男的,红烛摇曳,脸对着脸的,简如都替那孱弱的仙人般的二公子捏了把汗。
金婆婆见劝也没用,简如一直闷闷不乐,她想了想,起身把屋门关严实了,回去时,坐到简如面前,轻轻拧了他胳膊一把,道:“傻哥儿,婆婆跟你说点事。”
简如抬头看她,金婆婆笑得别有深意,“要抓住男人的心,美貌固然有用,但看多了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简如不懂,纳闷地问:“不靠美貌,那靠什么?”
金婆婆招手,让简如靠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简如听完了,脸一下子红得要冒烟,头垂得快要埋进腔子里。
金婆婆哈哈笑,笑完了,压低了声音道:“是我一时大意没想到,照理说这事儿应该是你娘教你,今儿我就教你几招,保证二公子将来都离不得你。”
简如不好意思地快要钻地缝了,但再窘迫,还是乖乖地认真把金婆婆的话都记住了。
这一天,简如都过得迷迷瞪瞪的,人家让他做啥他就做,说坐福就坐福,让抓钱就抓钱,一直忙活到傍晚,拜过了义父义母,被盖上盖头扶上了轿子时,心里都还有几分不安。
金婆婆撂下轿帘子时,跟他悄声说:“二公子在马上回头看你呢。”
简如手指动了动,心里倏地就安稳了不少。
爆竹声中,轿子起了,摇晃着往镇上去,简如耳朵里听到了还有仪仗队吹拉弹唱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嗒嗒的马蹄声。
下轿时,简如在盖头底下,看见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修长身影来到了自己面前,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牵着红绸另一端,简如就晕乎乎地跟着人走了。
整个婚礼过程,简如都没太记得,甚至都进了喜房了,金婆婆在他耳边的嘱咐,他也听得不甚分明,只觉得耳朵里还是那一路上嗒嗒的马蹄声。
天彻底黑下来了,喜房里,红烛燃烧,不时发出烛心爆裂的噼啪声,中途金婆婆进来,给简如塞了些吃食。
简如慢慢地吃,听她叨咕,前面酒席还没完,好多客人还在闹腾着喝酒呢。
简如有些担心,问道:“二公子能喝酒吗?”
金婆婆见他已经开始惦记着自家相公,不由欣慰笑道:“他不能喝,都是以水代酒了。”
简如这才放下心来。
等金婆婆再出去,喜房就安静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喝酒说话大笑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有喧闹声由远及近,快到门口时,简如听见金婆婆的斥责声,不客气地把闹着要闹洞房的人都赶走了。
门外安静下来,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有清亮中微含沙哑的嗓音慢声道了谢。
金婆婆的声音道:“新夫郎等着呢,快进去吧。”
门关上了,脚步声渐近,简如心里跳得急了几下。
进来的人先去了桌边,拿了什么东西。
之后,皂靴停在他面前,一杆秤杆挑开了红盖头。
眼前烛光映得一亮,简如想抬头,却咬了咬嘴唇,还是侧过头去,把那吓人的半张脸隐到了阴影里。
秤杆被放在了一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托住他下巴,微用力,就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简如不得不抬起头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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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面对着对方。
他的眼睫不断眨动,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就怕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恐惧和嫌弃。也怕他再次被吓晕,如果真被吓晕……简如咬着牙想,反正亲已经成了,晕就晕了,晕多了总得会习惯了的吧。
但其实,他更怕的是,二公子像其他人那样,说一些貌美如芙蓉之类的话来应承他,未必是虚伪,只是新婚夫妻间的客气,那他就更无地自容了。别人说就说了,难受一下便过去了,但二公子不行。为什么就他不行,简如不知道,但就是不行。
他怕到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托着他下巴的手指移开了,微凉地软软地碰了碰他眼角,将那点点湿润揩了下去。
接着,简如放在膝上的手被握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二公子的手白皙细致修长,自己的手手型倒也不差,但常年做活,在庄子里养了这三个月,已经不那么粗糙了,但常年劳作磨出的茧子还在,他不由得缩了缩手指。
简如担心的事没发生,二公子什么都没说。
他被牵引着站起身,来到了桌旁。
简如低垂着头,看着二公子将桌上的酒壶拿起来,倒了两杯酒出来,递给了自己一杯。
简如接过酒杯,想起金婆婆的嘱咐,明白这是要喝新婚夜的交杯酒。
果然,二公子也拿起酒杯,跟他手臂相绕,手里的酒杯杯口就要碰到嘴唇。
简如闻到了杯子里辛辣的味道,突地抬头看向他,着急地阻止道:“金婆婆说你不能喝酒。”
两人目光相触,简如愣了愣,赶紧挪开视线。
但刚才那一眼,已经足够他把面前这人穿上喜服后尤其俊美的相貌,印入脑海。
二公子脸上向来是有病色的,但大红喜服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颜色,衬得洁白如玉般,在烛火下简直好看得快要灼了眼睛。
二公子看着他,笑了一下,说:“我以为,没见几回,你便把我看腻了,今晚是不打算看我一眼,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我……我不是……,”简如窘迫地迅速又看了他了一眼,注意到对方眼睛里的温和,和嘴角的笑意,尽管不好意思,还是固执道:“你不能喝酒。”
二公子漂亮的嘴唇张了张,轻轻叹了口气,用有些埋怨的语气道:“人生不过三大喜,你总不能让我在洞房花烛夜,和自己的夫郎喝杯交杯酒都作假吧。”
简如被“自己的夫郎”这话羞得脸红,他挣扎了一阵,才下了决心,“就一杯。”
二公子又笑了,在烛光下更好看了,他轻声重复,说:“就一杯。”
说完,两人默契地不再吱声,手臂互相缠绕,仰头将那杯酒喝干了。
那之后,二公子又牵住了简如的手,说:“天晚了,我们歇下吧。”
8. 新婚夜
第8章
喜床上,简如悄悄攥了一小把床边撒的枣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床帐放下了,红烛还燃着,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衣桁上搭着的两件喜服外袍。
夜深了,很安静,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消停了下来。
身边躺着的另一个人也很安静,只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的肩膀并没碰到,但距离很近,近到简如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渗透过来。
鼻端能闻到淡淡的幽香,和那日在庄子里见二公子时,闻到的那熏香味道一样。
简如的视线从那两件喜袍挪到了另外一边的红烛上,盯着那烛火,琢磨着应该下去熄掉。
他悄悄松开手里抓着的零碎东西,正想起身,身边人却动了动,简如敏感地感觉到了,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二公子却只是扯了扯被子,往上盖了些。
“会热吗?”二公子开口说,“我这屋子向来烧得热一些,被子也是厚的。”
简如感觉到对方看向了自己,但不好意思侧头看,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床顶,小声回答:“正好,我也喜欢热一点。”
“那就好。”二公子说。
这话过后,床帐里刚才滞涩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吃过东西了吗,肚子饿不饿?”二公子又问。
简如答:“不饿,金婆婆给我拿过吃食。”
“今天足足折腾了一整日,累了吧?”
“不累,我在家伺候着七亩地,农忙时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太阳快落山才回家,饿了就吃饼子,渴了就喝溪水,都习惯了。”
二公子听了,赞叹道:“你很能干,我手里也有耕地,不过都让大姐替我租出去了,还一次都没亲自耕种过。”
简如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识字,又懂医术,种地这活不是你该干的。”
“哪有什么谁该做什么不做什么的说法,娘说我小时候很调皮,不像其他哥哥姐姐能耐得下性子钻研医术,要不是常常生病,出不去门去,只好捧着医书看,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很能干的农夫了。”
简如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象着白净好看的二公子顶着烈日,被晒得满脸冒汗,瘦瘦弱弱地拿着锄头锄地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哪哪都违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二公子也跟着笑了。
简如扭头看他,帐子里光线朦朦胧胧的,二公子笑得特好看,眼睛弯弯的,嘴唇红红的,牙齿白白的,快把他看呆了。
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对方的嘴角,但才抬了手,就赶紧醒过神来,收回手去。
二公子看着他,目光在他的大红色的衣袖上略过,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日在山洞,我病得不太清醒,隐约记得,你是穿着女子的喜服?”
闻言,简如神色暗淡下来,扭过头去,垂着眼睛,不说话。
二公子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简如才开口道:“村里发了大水,我……是被投了河去给河神当媳妇的。”
二公子愕然,“我本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失足落水……。”
简如摇摇头,叹了口气,把被迫当祭品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包括他从庄子回家以后的事,但并没提自己喜欢过江茂才这回事。
一个是因为他觉得以现在两人的关系,不适合在对方面前提这个,再一个,简如觉得太丢脸。
二公子听完,愤怒道:“真是没有天理,河水泛滥不去想法子治水,却祸害百姓家里的孩子!”
他气得狠了,还咳嗽了两声。
简如想下床给他倒杯水喝,二公子却又问道:“那逃走的两人的下落你可知晓?”
简如说:“不知道,不过,”他冷笑,“他们早晚得回来。”
“张娇家里虽穷,但却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他们手里没多少银钱,在外面住宿和一天三顿饭,就够他们两苦恼的了,更别提张娇时不时生病,一生病就要花钱看大夫买药,还爱粘着人,就算那江茂才再能干,也禁不住这花费。”
简如不知不觉说了心里话,说的时候心里快意,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这语气实在不好听,担忧起了二公子会觉得他不良善。
他悄悄去看二公子脸色,却见对方神情并无嫌恶,只是舒了口气,说:“那两人行了恶事,迟早要遭报应,幸好你大难不死,以后必有后福。”
简如听他并没有在意他那些话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二公子又慢慢道:“听金婆婆说,你从村里出来庄子的路上哭了,是……还舍不得吗?”
简如不知道二公子是不是在他话里察觉到了什么,这个‘舍不得’的对象到底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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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却在这时,身边的被子被掀了一下,窸窸窣窣地,热乎乎的身体翻了过来。
简如转头看过去,看到二公子转了身侧过来,正看着他。
二公子说:“以后,我疼你。”
简如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怕自己脸上的疤红了后更吓人,便又扭过头去,看向床外侧。
他放在床褥上的手却被轻轻抓住了,握在年轻男人的手心里。
“知道我的名字了吗?”身边的男人轻声问。
简如眼睛看着帐子外跳跃的烛火,点了点头,“你……叫李锦童。”
二公子又问,“你该叫我什么?”
简如咬了咬唇,不太习惯地开口,“锦……锦童。”
二公子好像笑了一下,说:“也行,”但好像还不是太满意,他顿了一下,“还有呢?”
简如不迟钝,他懂了,叫了一声,“夫……夫君。”
“哎。”二公子回应。
简如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手松开了,他才刚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年轻的男人就已经撑着手肘,半覆到了他身上。
简如忙用手顶住对方胸膛,急急道:“我……我先去熄灯……。”
但二公子撑着的手肘似乎没太用力,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他一动也不能动。
到这种时刻,简如的脑子里乱到了极点,一方面惦记着那还没熄灭的烛火,另一方面,金婆婆在白天时给他讲得那些姿势和法子在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
简如紧张地浑身微微发抖,窘得快流眼泪了。
二公子的脸埋在了他颈窝,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皮肤上。
“抱歉。”他声音比平时要哑一些。
简如死盯着烛火的眼珠动了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口道歉。
二公子说:“今晚本来……。”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简如实在忍不住,转回头想看他。
二公子却在他耳边说:“去叫人……。”
“什么?”简如还没明白,就觉得身上忽地更沉了,二公子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趴在他身上。
简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着急地费力将人掀开到床上,再仔细去看,二公子紧紧闭着眼,脸色红得不正常,已经晕死过去了。
9. 李老夫人
第9章
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被点燃了,照的通亮。
简如被挤在床侧,着急地踮脚往床上看。
一个二十七八岁样子的男子坐在床边,正凝神为床上的人号脉,他长相俊朗,眉目硬挺,仔细看他的衣裳系错了一边,显然是急着来的。此时他眉头紧皱,脸色不大好。
他旁边,一个衣着讲究、目光矍铄的老妇人靠在床头一侧,正拿着帕子给床上的人擦脸上的汗,她的眼中难掩担忧之色,不时叹口气。
金婆婆在一旁站着,小声地安慰着她。
这两人分别就是李锦童的大哥李锦丰,和他们的母亲李老夫人。
除这几位外,还有三个年轻女子围在周围,也是眉间紧蹙,露出愁容,时不时互相小声说着话。
她们身后,小宁扯着衣服袖子,在那唉声叹气地来回转悠。
二公子晕过去后,简如就赶紧穿好了衣裳,跑出去找人。
他是蒙着红盖头进来的,哪哪都不熟,出了门,昏暗中,只见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一边一棵光秃秃的树,周围几间屋子都黑着灯,不知道有没有人。
他急得直跺脚,心跳飞快,根本没时间多看,叫道:“有人在吗?小宁,小宁,你在吗?”
他才喊了两声,就见旁边一侧小屋里亮了烛火,很快,小宁就从门里套着外袍跑了出来。
简如迎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急道:“快去叫老夫人,二公子晕过去了!”
小宁小脸紧绷,应了一声,匆匆跑了。
简如回了屋子,把门关好不让冷风窜进来,回到床边看了看。
二公子呼吸急促,额上脸上都是汗。
他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就这么会儿工夫,床上人的脖颈里,汗水已经浸透了衣领子。
简如忙去衣柜里又找了套二公子平日穿的里衣,又从带过来的箱子里拿了条薄被出来,动作利索地把厚重的被子推开,刷刷几下褪了汗透的里衣,用了巧劲儿帮毫无意识的人来回翻身,用布巾前胸后背地擦拭了一遍,腋下也没忘记,都擦干了以后,才给人换上干净的衣裳,又用薄被子给盖好了。
做完这些,他将布巾用水湿透了,拧好了,放到二公子额上。
之后,他四处看了看,来到桌旁,从茶壶里倒出杯水来,正打算去床边喂给昏迷的人。
正在这时,有混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小宁在门外喊道:“简哥儿,老夫人和大公子他们来了!”
简如忙放下杯子,打开门。
前头大公子脚步急匆匆,衣角翻飞,后头金婆婆扶着老夫人在后面跟着。
简如让开门口,大公子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便进了屋,直奔床边去了。
后头跟着的人也呼啦啦进了门,在简如面前风一样经过,只最后进来的面容柔美的年轻女子停了停,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那之后,李锦丰便坐到床边,给弟弟把上了脉。
过了一小会儿,他松开搭在弟弟手腕上的手,又翻了翻对方的眼皮,沉吟着道:“脉象浮紧,有发热,是外感风寒之症。”
李老夫人道:“上次落水之后,便一直注意着不让他出门吹风,就是怕他招了风寒,今天迎亲时穿得足足好几层,照理说不该有事。”
李锦丰说:“应是折腾了一天累到了。”
闻言,李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眼睛往人群外一个方向瞟了一眼。
简如才对上老太太责备的眼神,对方已经收回了目光,不看他了。
简如听懂了,是成亲累病了二公子,现在人家娘怪上自己了。他想起孙玉霜说过的老太太对他不满意的事,心里有几分不得劲,觉得委屈,但二公子病着,他总不能在病床前和他亲娘吵架,只能忍着没吭声。
“那怎么弄,还吃上次那副药?”一个三十出头样子的女子问道。
李锦丰点了点头,说:“行,还吃那副药。”
那女子便说:“好,我去熬药,”她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走的时候还叫走了小宁帮忙。
屋子安静下来,暂时没人说话。
李老夫人摸着小儿子的被角,又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裳,是在摸有没有潮气,见都是洁净干燥的,眉目上神情微微缓和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清脆的嗓音突然问道:“大哥,吃了药他便会好吗?”
闻声,众人回头看过去,看见今天刚进了李家门的新夫郎,正站在床尾角落里,殷殷往这边望着,有着半边疤痕的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担心和着急。
李锦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主动和自己说话,顿了一下,才道,“他明天就会醒,但风寒没那么快好,这药先吃个三天,三天后我再看看需不需要调药。”
简如神色松快了不少,微微屈膝道:“谢谢大哥。”
李锦丰摇了摇头,说:“应该的。”
简如又说:“他出了不少汗,我刚才正要给他喂水。”
李锦丰听了,点头道:“是该给他多喝些水,对降烧有好处。”
众人便看见这瘦巴巴的新夫郎,一阵风似得瘸着腿去了桌子旁,不嫌烦地倒了杯水自己试了试,然后换了杯子又倒了一杯,又风一样瘸着腿来到床边,大大方方的,一点不怕看的样子。
李锦丰站起身,让开了地方。
这新夫郎却对床头的李老夫人,脆生生道:“娘,您让让地方,我给您儿子喂水。”
这话一出,周围人神色讶然,互相看了看,交换着眼色。
李老夫人脸色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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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目光在简如身上来回瞅,看着就要发脾气,金婆婆见状,忙在旁边抬手放在她肩膀上抚了抚,老夫人哼了一声,就起身站到了一边。
她的几个儿女又是惊讶不已,简如倒是毫不在意,轻盈盈地站在床边,把杯子先放到了一变桌上,然后弯腰下去,一只手插进床上人的肩颈下面,另一只手扶住对方里侧肩膀,也没见他多费力,就把昏睡着的人半扶起来,让人靠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则靠床头坐了下来。
这时,他拿起那杯水,另一只扶着二公子的手绕过肩颈,轻捏住对方下巴,毫无意识的二公子的嘴唇便张开了,简如把杯子凑过去,很有耐心地先喂进去一点点,见对方有吞咽的反应,这才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喂。
等喂完了,他抬头去看时,才发现床边上,这一家子李家人都正定定盯着他看。
简如愣了愣,还是把怀里的人先安安稳稳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又把他额上的布巾取下来,去盆子里洗了洗,拧干了,又放了回去。
李锦丰的目光在弟弟额头上的布巾扫过,又看向了推在一边的厚被子,还有搭在床边椅背上的被汗浸湿的衣服,目光赞许道:“做得不错。”
很少有人夸自己,简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老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目光在那几处扫过,又看向他左脸上那块伤疤,还有他那条刚露出点跛态的腿,心情复杂,糟心地道,“行了,等会锦慧把药熬好了,你便给幺儿喂进去,今晚让小宁在屋里帮你照看着。”
简如却摇头,“让小宁睡觉去吧,我自己就可以。”
显然并不习惯有人反驳自己,李老夫人不悦地正要说什么,简如已经继续道:“明天白天让他替我。”
李老夫人的神色紧绷绷的,看了看床上昏睡不醒的小儿子,想到将来到底还得倚持着这新夫郎,压着脾气说了声:“行,你自己安排。”
说完,便走了。
金婆婆在她身后跟着,回头冲简如恨铁不成钢地一瞪眼,简如不看她,固执地扭开脸去,把金婆婆气得够呛。
老太太走了,李锦丰又交代了晚上要注意的,和那两个年轻女子就一起走了。
不大会儿,小宁把药端了回来,说大小姐也回屋睡觉去了。
小宁也让他给打发回屋睡去了,这孩子还小,简如担心他熬夜长不高。
简如一勺勺把药汤子吹凉了,像刚才那样给二公子喂了进去。
又喂了两勺清水清口。
夜里,简如没怎么睡,时不时探探床上人的体温,经常换那额上的布巾,里衣也又换过两身。
后半夜天都有点鱼肚白了,二公子的体温终于完全降下来了。
折腾了大半宿的简如,这才躺上床,不太安稳地闭眼眯了一阵。
10. 第二天
第10章
李锦童是在第二天午饭后醒过来的。
他一睁眼,就见他的新婚夫郎正坐在床边小矮凳上,手肘拄在床沿,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就要趴被子上了。
李锦童轻轻动了动,咳嗽了几声,简如便警觉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眼睛有些红,脸色也疲惫,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见到床上人醒了过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睛里就像有个太阳一样,倏地就亮了起来,整张脸上的疲惫都被照亮驱散了。
简如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口渴不,肚子饿不饿?”
说着,没等对方回应,就风风火火跑出了门。
李锦童坐在床上,捂着胸口轻轻咳着,隔着门,听见他在院子里叫小宁,交代那孩子把饭菜端过来。
门响了一声,那哥儿又从外面回来了,几步来到桌边,试了试水温,便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了自己。
李锦童虚弱地道了谢,接过杯子,仰头将水喝了。
简如见他喝干净了,拿过杯子,又倒了一杯,给他喝完了。
李锦童还想喝,简如却不给了,说:“马上吃饭,还有汤,再喝喝不下了。”
李锦童便好脾气地放弃了,他看着简如,正想说话,小宁在外面叫了一声,“简哥儿,饭菜端来了。”
闻声,简如咚咚地跛着脚跑到门口,将门打开,接过那孩子手里的托盘,将一托盘热腾腾的饭菜放到桌上。
李锦童见状掀了被子想下床吃饭,简如咚咚地又跑过来,态度颇有些强硬地阻拦道:“就在床上吃。”说着,便又把对方身上的被子给盖好了,然后让小宁跟他一起把桌子搬到床边。
李锦童看着他的动作,声音还有些哑,问他,“你吃过了吗?”
简如说:“吃过了。”
李锦童吃饭,他就坐旁边看着,见对方扭着身体不是太舒服,他说:“一会我去跟娘说,央她找人给做个小床桌,以后你就在床上吃饭,舒坦还不着凉。”
闻言,李锦童笑了,说:“哪有那么精贵。”
简如绷着脸说:“你就听我的,错不了你。”
李锦童苦笑着摇头,说:“行,都听你的。”
吃过了饭,该喝药了,李锦童尝了尝,碗里的药汤不热不凉,跟刚才的水一样,正正好好。
喝完了药,小宁把餐盘都收拾下去了,简如又洗了布巾过来,让他擦手脸,又漱了口。
都忙活完了,屋子里就剩下了新婚夫夫两个人,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李锦童靠坐在床头,被子被简如掖得紧紧的,他看了看面前的哥儿,不经意似得问道:“昨晚,吓到了吧?”
简如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锦童听了,眼皮垂下去,神色黯然了几分。
简如发现了,看不得他这样,也顾不上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疤,忙凑过去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总不想我说假话骗你。”
李锦童没跟他生气,新婚夜里,该给新夫郎的都没给,还反过来让人忙了担心了一宿,他觉得无奈和难堪,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
简如跟上去,脸对着脸了,二公子却还是不肯看他。
简如这才发现,这二公子是有小性子的。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有个亲近的人却不亲近他了,更怕二公子误会自己,两人心里自此有了芥蒂。
他一急,就蹬掉了鞋子,爬到床上,瘦腿一抬,一下子坐到了二公子小肚子上,就跟他小时候跟人打架一样,骑在人身上往人脸上死劲招呼。
他当然不是想打二公子,而是要“制住”他,必须要让他看自己。
幸亏他体重轻,在庄子好吃好喝地补了三个月,也只是脸上气色好了不少,身上却没怎么长肉。
但李锦童被坐这么一下,还是轻轻抽了口气,脸上满是讶异地看向他,双手下意识就去推他,但他生着病,根本没力气,人没推开,还气得咳嗽了好几声。
简如快趴到人家身上,执着地双手扳着人家的脸,两人脸对脸的,耐心地等对方咳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别不理我。”
二公子的脸绷着,但没能绷多久,到底是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皮,无奈地看向了他。
两人脸和脸离得很近,简如黑亮的眼珠特别转专注地盯着他,说:“昨晚你昏过去时,我以为我到底运气不好,把你克死了,新婚夜我就当寡夫了。”
闻言,二公子又是重重咳了几声。
简如语速飞快道:“我初来乍到,哪哪都陌生,又是头一次见你发病,就被吓到了。你一点都不公平,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吧?”
他的神情悲愤,又充满控诉。
简如觉得委屈了,“咱们之前都说好了的,你病了,我就照顾你,我不怕麻烦,只要……。”他咬着嘴唇顿住了。
“什么?”二公子被他压着,眼皮更红了。
简如漆黑的眼珠特别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活着就好。”
……
话说开了,心里的一点不痛快都散了。
简如一条腿虽然有毛病,但不影响他的动作利落。
上来的时候有多让人来不及反应,下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李锦童只觉得肚子上一轻,衣袖拂过他脸颊,人就离开了。
坐在床沿,简如伸长了脚去勾鞋子,“这个时候你才吃午饭,晚上咱等天黑了再吃晚饭吧。”
身后,年轻男人迟了一阵才轻“嗯”了一声,是还没缓过神来。
不过简如没发现,他够到鞋子了,就下了地,弯腰把鞋后跟往上提。
他的动作和别人不一样,常人一般都是往后抬脚,用一只手往上扯后鞋跟,但简如腿不好,单腿站不稳,就只好这么直挺挺绷直了两条腿,身体往下贴着去伸手够,好在他腿筋软。
他身上穿的屋里的短褂子和单裤,薄裤子被绷紧贴在身上,线条看得一清二楚,两条腿又长又直,小屁股圆鼓鼓的。
二公子倏地挪开了眼。
简如毫无所觉,三两下穿好外袍,然后把屋子里换下来的床褥和衣物拾掇了起来,挺大一堆抱在怀里,衬得他身材更显瘦小,看着可怜巴巴的。
他跟床上人说了一声,“我去趟小厨房。”
二公子又“嗯”了一声。
简如便有些费力地推开门又关门,出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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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会儿,门又被推开,简如又回来了,他提了便桶进来。他想着,有钱人家就是会享受,这便桶有软垫,能坐着方便。
二公子见了,眉头微皱。
简如见他不愿意,劝道:“这几天你就在屋里方便,别出去吹风,我保证收拾得勤,不会有味儿的。”
他刚才问过小宁,小宁说二公子就算病了,只要能下床,也是要去茅房的,不肯不讲究。
简如不管那些,他只想二公子快点好。
二公子听了,却更不同意了,难得有些急了:“怎么好让你去收拾那些腌臜之物。”
其他人也就算了,让简如收拾,李锦童觉得很不能接受。
简如已经洗完手了,几下子擦干了,双手掐腰,“有啥不好收拾的,去年我养了头猪,猪圈里的大粪都是我一锹一锹铲出去的,沤好了放大地里作物长得可好了。”
温润如玉的二公子被气笑了,气笑的也特好看,但简如没有眼福。
他已经转身去了窗子旁的条案旁,上面放了些笔墨纸砚,还有不少书,简如大概看了一眼,只觉得封面上的字认识不到一半,看得他眼花缭乱,便随意抽出一本来,回头给床上的人看,“看这个行吗?”
二公子看了看,说:“好。”
简如走过来把书放到二公子膝上盖的被子上,然后越过他,从里面够了个枕头出来,垫在二公子背后,又帮他扯了扯被子,把水也倒好了放床边桌子上晾着,说:“我就在小厨房,有事就大声叫我,我留意听着。”
简如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人叫他。
“小如。”
简如回头去看,二公子脸色苍白,但精神还不错,他说:“麻烦你了。”
简如听了心里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怎么个怪法,点了点头,就出了屋子。
他刚把换洗的都送到了小院里的小厨房。
小宁已经在烧热水,简如端来了大盆,小宁往里倒热水,他兑凉水,水温差不多了,简如找到胰子,一屁股坐小凳上,撸起袖子就要洗,小宁连忙阻拦道:“怎么能让简哥儿干这活,我来我来!”
简如一把把他推一边去了,说:“这点活有啥好抢的,一会就干完了,你去把晚上二公子要喝的粥熬上。”
李宅里除了专门照顾老夫人的金婆婆,另外还有两个负责做饭洒扫的婆子,其他人都是吃这两个婆子在大厨房做的饭,只有二公子这边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吃得清淡的药膳,所以都是单独做饭。
以往都是金婆婆抽空过来,她没空就是小宁动手做。
小宁听话地去熬粥,简如干活利索,不大会儿就把要洗的都洗好了。
现在已经十一月下旬了,外面冷得很,简如的手是湿的,出去就冒着热气,很快就冻红了,小宁撂下饭勺子追在他后头,两人一起把大盆里拧干的被单和衣物,都一一挂在晾衣绳上。
挂完最后一件时,前头晾的已经冻得硬了。
简如搓着手说“冷死了”,在后面拿着大盆,像赶鸭子上架那样赶着小宁回屋,小孩子还有爱玩的心性,小宁一路真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被赶到了屋里去。
两人刚进外屋,简如还在笑,就听见里屋里,二公子在叫他的声音。
11. 二公子的家产
第11章
“小如。”屋里头微微沙哑的年轻男声叫道。
“哎,来了。”简如答应了一声,忙擦了擦手开门进屋去了。
屋里炭盆烧得暖,李锦童靠坐在床头,见他进来,书就放到了一边。
他目光在简如身上打量了一番,就皱皱眉,说:“过来这里。”
简如脸颊红扑扑,有疤痕的那边也红红的,额发乱了,丑是丑的,但也好像没那么丑,他身上那股子鲜活气直往外溢。
他嘴角还带着笑意,喘着气走过去靠着床沿站着,浑身热腾腾的,李锦童直起身,抬手就给他往下捋他撸起来的袖子。
“这么冷的天,小心着凉。”李锦童说。
简如低头看着,大咧咧地任人摆弄,顺口嘟囔,“我又不像你,身体壮实着呢。”
李锦童抬头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简如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嘴唇,把两瓣并不丰润的唇抿得红红的。
李锦童挪开眼,转而看向他通红的手,从床头格子里拿了个瓷罐子,说:“碰水以后用这个抹手,能防皲裂冻伤。”
简如侧着坐到床边,打开罐子,挑了些膏脂出来,一边往手上涂,一边问:“你叫我啥事儿?”
李锦童神情有些犹豫,两只白皙修长又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被子上,指尖蜷了蜷,“我在想你刚说的那事。”
“什么?”简如不解。
李锦童眼睛望着被角,“生死有命,我几次濒死都侥幸逃了过去,但运气总不会那么好,万一……,”他喉结动了动,“万一,我还是早早就死了,你到时怎么办?”
简如看向被子上那本翻开着倒放在那里的书,伸手在书脊上抠弄了几下,小声嘟囔:“十两。”
李锦童不解,简如抬头看他,“那时候你要是不说要娶我,我就跟你要十两银子。”
闻言,李锦童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命在这哥儿的心里,已经给划出来个价来了,还只有十两。
他还待开口细问,简如已经把那时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实实诚诚都说了。
简如掰着手指头说:“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娘要上十两银子,看在我照顾过你的份儿上,她肯定会给我。”
李锦童长眉微挑,问:“拿到银子以后呢?”
简如想都没想,“回家种地,给你守寡。”
李锦童愣了愣,眼皮垂了下去,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想你给我守寡。”
简如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李锦童咳嗽了两声,说:“那边柜里有个木盒,你去取过来。”
简如听话地去了,打开柜子上下看了看,在上面一层发现个木盒子,不大不小的,两手正好端着,上面挂着锁。”
他把木盒拿回去床边,放在床褥上。
李锦童从床头拿出个铜钥来,把锁头打开放到一旁,然后打开了盒子,把盒子口转向简如这边。
简如低头看了看,虽然不认多少字,但还是看出来了,“这……是地契?”
李锦童点头,“这些有的是父亲留给我的,有些是哥哥和姐姐们送的。”他把盒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摊在简如面前,一张张给他看。
“这个,是河西镇东边一百二十亩地的地契,大姐替我都租出去了,每年的租子有六七百贯,这两年的都存在钱庄里了。”
他又拿了一样,“这张房契是镇东老屋的,就在那些田地旁边,以前爹娘住过的,现在空着,大姐他们替我看地收租子时住住,春秋我偶尔也过去住段时间。”
说着,他又拿出几张银票来,简如接过来看了看,虽然认字不多,但数字都看得懂的,他在在那数字上瞅了好半天,嘴巴张张合合,赞叹道:“你可真有钱。”
李锦童笑了,说:“还好,我平日里除了买书,其他花销不多。”
盒子里还有些零碎借条、契约之类的,简如看了一遍,就又都收拾好放回去。
之后,简如按李锦童提示的,在床尾的另一个暗格找到了成贯的铜钱和零散的银子,数一数竟然有十几两之多。
李锦童说:“这是用来日常用的,你用钱就从这里拿,不用问我。”
李锦童把木盒锁好,等简如放回去回来后,将钥匙给了他,简如拿着钥匙发愣,李锦童说:“以后,家里钱就归你管。”
简如半天没说话,李锦童轻声问:“怎么了?”
简如嘴角翘得高高的,眼睛亮晶晶,做梦一样感叹道:“嫁给你真好啊!”
李锦童听了,也低头笑了,嘴角隐隐有个梨涡,好看极了。
简如沉浸在自己睡在钱堆里的美好幻想里,又没看到。
接下来,李锦童给简如讲了讲家里的状况。
李家的医馆在镇上一共开了两家,一间大的,一间小的,大的是大哥和二姐在管,小的那间是大姐在管。两边的账目有账房负责,李老夫人每月都会去查账,给雇来干活的发放月钱。每年年终老夫人给几个儿女分钱。
家里的吃穿日用都从老太太的大帐里出,家里人都一样,每季从里到外两身衣裳,想再多做就自己出钱。家里需要添置什么都是从大帐里支取,吃的也一样,除了李锦童这边,都吃大厨房的饭菜,也是从大帐出。
这都是大姐李锦慧招赘成亲时定下来的规矩,后来李老大夫临终前,嘱咐了两间医馆一定不能分家,儿女们也都同意,其他除了这套一家人住着的宅子,其他家产都分给了各个小家。
兄姐们怜惜最小的弟弟身体不好,就又从自己手里拿出来些给了弟弟,所以李锦童的家产算得上这兄姐几个里最多的。
家里干活的几个婆子,月钱也是大帐出,李锦童身体不好,需要有人专门照顾,李老太太就托人寻来了小宁,这钱李锦童坚持自己出了。
“还有,每月你也有月钱,每月二两,月底从金婆婆那里拿。”李锦童说。
一个月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其实在这样殷实的家里绝对不算多,但简如已经喜出望外了,高兴地满脸通红。
晚饭除了药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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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小菜,一道葱烧豆腐,一道醋溜木须,都是简如亲手做的。帮天黑的时候,大厨房里做饭的婆子过来了,说老夫人背疼,金婆婆在照应着,今天她来做晚饭。
有人干活当然好,可当简如看见这婆子把小半碗油倒进了锅里,立刻心疼的不行,又担心李锦童吃了油腻,赶紧把那婆子哄走了,自己把饭做完了。今天的晚饭吃得晚,不能吃多,他都挑好消化又开胃的做的。
不过傍晚时,李锦童又有些低烧,还是没吃多少就闭上眼睛躺下了,那张好看的脸白得跟纸似的。
简如忙叫小宁去把大公子请来,大公子匆匆过来看了看,给号了号脉,说是这几天晚上发烧是难免的,只要一天比一天强,就没什么大事。
药还是继续喝,等喝完这两天再看。
他又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简如一一应着,看大公子起身,弯着腰仔细地帮弟弟把被子掖好,又捋了捋弟弟汗湿的额发,这才准备离开了。
简如送他出门,大公子说:“晚上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叫小宁去叫我,白天要找我就去医馆。”
简如点头,大公子临出门前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还有未褪尽的仓皇之色,想了想,说:“锦童身子不好,没法照应你,你初来乍到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找我家你大嫂。”
简如乖巧道:“谢谢大哥。”
大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简如松了口气,回了屋,给李锦童擦了擦额上和身上的汗,又扶着意识不清的人喝了些水进去,才让人躺好,就听见门吱嘎响了一声,小宁伸了头进来,见床上李锦童睡下了,就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说:“老夫人让你过去呢。”
他在李家,最怕的人就是李老夫人,每次见到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这些日子,他早跟这个新嫁进门的哥儿混熟了,觉得简如最怕的应该也是李老夫人,自动把两人划到同一阵营去了。
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是在表示“倒霉了完蛋了”的意思。
但他料错了,简如一听,一点没露出担忧的神色,直接把棉袍子往身上一套,头发捋了捋,说:“我正好想找她老人家。”
说着,交代小宁照看好二公子,就大马金刀地出门了。
简如循着小宁说的,找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金婆婆正在屋门口等他呢,见了他就瞪了他一眼,小声跟他说:“一会儿小心着点,再惹老夫人不高兴……。”
简如冲她呲牙一乐,金婆婆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再开口,门已经被敲开了,李老夫人在里面刚喊了“进来”,金婆婆就眼睁睁刚才还好端端走路的这哥儿,特意把脚往跛了走,一颠一颠地就进了屋。
这还不算,等进了屋里,他还侧着身,特意把有疤的那半张脸正冲着屋里在喝茶的老夫人,挤出个要多丑有多丑的笑脸来,那样子不像来见婆婆的,倒像是块打不得骂不得还贼烦人的滚刀肉。
金婆婆看得直瞪眼儿,而屋里的李老夫人,则被气得脸都涨红了。
12. 病愈
第12章
李老夫人娘家姓韩,闺名叫韩秀香,家里是做镖局生意的。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但自幼习武,身体结实,十几岁时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送镖。即便生了三女两儿,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双目隐含精光,精神矍铄,李老大夫还活着时,不论是家里还是医馆里,她就大事小情都一把抓了,老大夫去世后,更是如此。这是远近闻名的厉害老太太。
一看见这新嫁进来的丑夫郎,李老夫人就难受。
她不嫌简如家穷,李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挺好,不需要借岳家的力。
但她的老幺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孩子,一想到家里长得最好的小儿子,娶了个这么丑的夫郎,心里就别扭极了。
两人的婚事是她同意了的,婚礼也是她亲自用心张罗了的,毕竟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哥儿,被自家幺儿那么搂了一宿,更别提人家还救了幺儿的命,于情于理,娶人进门都是应该的。
只是,当娘的都想给孩子最好的。
当时,在小叔子的庄子里,简如还在昏睡时,李老夫人看过他一眼,就挺糟心的了。后来,幺儿又给她写信,说这哥儿腿脚还有些不好。
当天晚上,李老夫人在床上翻了一夜的身,叹了一夜的气,第二天一早,还是回了信,同意了这门婚事。
幺儿自己愿意,在信里言辞恳切地恳求她,她哪里舍得让他失望。
这会儿,这小儿媳就在她面前,脸上笑嘻嘻的行礼问好,好像刚才进屋来故意气她的不是他一样。
李老夫人心里压着火,拿眼睛白愣他,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道:“有人跟我告你的状了。”
简如听了,两手一掐腰,眉毛立着问,“谁啊,告我什么状?”
李老夫人说:“你把人家婆子从小厨房里赶出来了?”
简如“啊”了一声,义愤填膺道:“不用她干活还不好吗,她竟还来背后告我的状,真是小人!”
李老夫人神情严厉起来,“怎么说话呢,王婆婆在李家做了几十年的饭了,还没人把她从厨房赶出来过。”
简如不服气道:“我又没在她面前说,自个儿家里人在屋里说说怎么了,下回不说就是了。”
李老夫人听了“自个儿家里人”这一说,火顿时下去了几分,但还要开口训斥几句,简如已经双手合十,迅速服软,“娘,我错了。”
一句话把老太太的剩下的气也给憋回去了。
李老夫人喘了几口气,说:“既然你那么能,以后你们那边小厨房,就你自己做饭。”
简如一口答应,“我做就我做,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做,那些药膳有不懂的我就请教金婆婆。”
李老夫人脸色好看了一些,她让简如坐到旁边凳子上,问道:“今天锦丰去你们屋里看过了?”
简如点头:“大哥来看过了,说是比昨天强些。”
李老夫人放心了一点,“这几天你多费心了,幺儿喜欢吃盛香斋的酸枣糕,他要是吃不下饭,你就让小宁出去买些回来。”
接着,李老夫人又嘱咐了些零零碎碎的事,说了好一会儿,事无巨细的,看得出老太太是不大放心,简如都乖巧地一一应着。
他把要做小床桌的事也说了,李老夫人听了有些讶异,问:“幺儿他同意做了?”
简如说:“那有啥不同意的,在床上吃饭多暖和啊。”
李老夫人就没说什么了。
等话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李老夫人直了直腰,说:“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简如起身,正要行礼告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几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说:“我听说您这两天背疼。”
李老夫人听了,脸色更好看了不少,“是带他们几个小的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简如弯腰去扶她胳膊,“我给您揉揉吧。”
李老夫人摆手,“行了,我心领了,不麻烦你来献孝心了。”
简如不听她的,扶着老太太胳膊,跟强盗似得,就把人架床上趴着去了。
李老夫人大骂:“你个小混蛋,家里都是大夫,还显着你给我揉背了!”
简如已经撸起袖子开按了,“您就试试呗,以前我娘也背疼,她说我按得可好了。”
李老夫人自然是知道他娘家的情况,闻言就不吭声了,无奈地趴在床上随他按。
简如按得特别卖力气,丝毫不偷奸耍滑,按得还真挺是地方。
又过了一阵,李老夫人说:“行了,我好多了。”
简如扶着老夫人坐起来,又伺候着老太太喝了杯温水,这才乖巧地行了礼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了,金婆婆一边张罗着洗漱用具,一边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
老太太坐在床边,脸上的愠色早就消了,只是嘴里还是骂着,“这个小混蛋。”
金婆婆听了,扭着头偷着笑。
李老夫人骂完了,说:“回头你找人去给幺儿那屋做个床桌。”
金婆婆听了也是讶异,“以前说做了床桌好在床上吃饭的,可怎么劝,二公子也没同意啊。”
李老夫人翻了翻眼睛,有点酸溜溜道:“夫郎说的就同意了。”
……
简如回屋时,出乎他意料的,李锦童醒了。
小宁正忙着往水盆里兑温水,见他回来,就小声道:“你走没多久就醒了,刚才吐过一次了。”
简如听了,问:“漱过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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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说:“漱过了,也喝过水了。”
简如撸起袖子洗了布巾,拧干了,就急匆匆往床边走。
床帐掀开了半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放在床沿被子外的一只白皙的手,手腕瘦得骨头都支棱着,青色的血管看得分明。
简如进了床帐,看见李锦童闭着眼,侧着头埋在枕头里,苍白的脸布满病色,咳嗽得厉害,颈子青筋明显。
简如蹲在床边,等他咳完了,用布巾擦拭他的额头、脸颊和脖颈,又伸进他的衣领里去擦他的腋窝,直到这时,李锦童挣了挣,简如赶紧安抚他,“很快就好。”
李锦童不再挣动了,简如快速给他擦完,然后把布巾给小宁,交代小宁再去煮碗粥来,自己则把棉袍脱了,又回到床边,握住床上人的手,感受到手心里对方肌肤的热度,轻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李锦童不说话,只紧紧皱着眉,闭着眼睛,抓紧了他的手。
简如想了想,爬上了床,让对方枕在自己腿上。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还有些凉,轻轻按在两侧太阳穴上时多少缓解了些难忍的燥热,李锦童的眉头渐渐松了些。
简如一边按,一边用气声哄着人 ,“再睡会儿吧,睡着了就舒服了。”
这天夜里,李锦童后来又醒了一回,吃了几口粥下去,简如又给他揉了好一会儿额头,他才再熟睡。
简如天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人,熬得自己都瘦了,但也毫无怨言,反倒乐意得很,就算这样的日子,也比过去三年来过得好太多了。
何况,这二公子病了也是极好看的,明眸皓齿的,简如天天这么看着,就觉得心里发软,怎么累都心甘了。
李锦童见他瘦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除了这头两天,夜里再没叫过简如。直到有一次简如起夜,偶然发现身边人虽是闭着眼一副睡熟了的样子,但仔细看,他的脸色不对,额上青筋绷着,简如一下子就看出来,对方是在忍着难过装睡。
从那以后,简如睡觉都警醒着,隔段时候就起来看上身边人一看。
一般人着了凉,快的一两天便好,慢的六七天也差不多了,但二公子这一病,却病了十多天才好利索,李锦丰说这还是简如照顾得好,以前一病个把月都是常事。
简如听了,心里叹息着二公子的不易。
李锦童一病这十多天,从来都是简单擦擦身子,这下病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就想好好洗个澡。
简如不敢随便让他洗,特意去问过了李锦丰,知晓只要把屋子烧暖了,别吹到风就没事,而且洗的时候往热水里加些三七和生姜,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简如便让小宁去取了药材回来,在大锅里烧上水准备上了。
13. 洗澡
第13章
浴桶里添了大半的热水,呼呼冒着热气,药材已经都泡进去了,生姜的辣味随着热气蒸腾上来,呛得简如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热得很,简如穿着薄薄的短褂和单裤还是直冒汗,用袖子擦了把脑门儿,冲小厨房喊了一嗓子,“小宁,别再添柴了,够热了。”
小宁在外面喊:“知道了,简哥儿,就这一炉子火了。”
简如把擦头发和擦身的大布巾挂到旁边屏风上,又把换洗的衣物也叠好放椅子上,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弄好这些,简如就挽起袖子,奔床上看书的人去了。
刚才他和小宁烧水的时候,这二公子就要下地帮忙抬水,给简如吓得赶紧把人按床上,把被子给盖得严严实实的。
这仙人般的漂亮公子就跟纸糊的一样,好不容易给伺候得病好了,再给累病了,或是吹到风了,简如倒不怕再伺候他,就怕老夫人要跟他瞪眼睛。
更重要的是,生病太难过了,二公子好不容易熬过来,可不能马上再经历这么一回。
见他过来,李锦童就放下手里的书,掀开被子,要下地了。
简如快走了几步,把两只鞋子给他放好,见他穿好了,两手就去解他衣领子的暗扣。
李锦童身体一僵,都被解开扣子露出平直突出的锁骨了,他喉结动了动,抬手轻挡了一下,把那两只继续往下的手给挡住了。
简如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衣裳上,这时才看向面前年轻男人的脸,两人目光撞上,简如愣了一下。
二公子他……脸好红啊,不过不是生病的红。
“我自己来。”李锦童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哑地说。
大剌剌如简如,这时候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李锦童病着不清醒时,擦身换衣的活他做惯了,那时候心里光是着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多看多想,这会儿夜阑人静,孤男寡男的,简如的粗神经终于又恢复敏锐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两只手多余地像是没地方放,只好背在身后,像个孩子那样乖乖地站在那儿,小小声地说:“那你不用我帮你洗澡了?”
李锦童目光在他身上迅速一扫而过,也是不大自在地看回地面,脑子里却留着刚才看到的一幕。面前这哥儿穿得薄,本来宽敞的衣襟被他背过去的手给带过背后去了,把那把细腰勒得分明,连下面的并不饱满的小肚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都跟做错了事似得,谁也不敢看谁。
简如用鞋尖蹭地,“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你慢慢洗!”
说着,他转身就要跑,却被二公子给叫住了,“等等。”
简如回头看他,李锦童起身拿了衣桁上的棉袍子,披到了他身上,温声道:“穿好了再出门,别着凉。”
简如三两下把衣裳穿好了,又抬头迅速看了二公子一眼,咚咚咚就跛着脚跑出门去了,还不忘记把门关得实实的。
小厨房里,大锅里还有满满一大锅热水呢,是一会儿简如自己要用的。
小宁把最后一炉子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就用煤渣把炉火压上,锅里的水就这么慢慢腾着。
一大一小相对着坐小凳子上,分着吃晚上剩的苞米面发糕,这是简如下午蒸的,和面时里面放了这小院里那棵树上结的红枣,今年秋天新下来的苞米磨成了细细的粉,本身就带着新苞米的香甜,放上了大枣后,不仅有了枣香味儿,枣子被蒸熟后,也更甜更糯了。晚饭时,二公子都比平时多吃了几口。
小宁年纪还小,正是爱吃的时候,这会儿好吃得直眯眼。
简如把自己手里的又掰下来一大半,塞到他手里,小宁就咧着嘴嘿嘿傻笑,几下子就给吃干净了。
吃完了,两人就闲唠嗑,耳朵里听着里屋的动静,偶尔能听到些哗哗的水声。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简如估摸着水快凉了时,里屋的人终于叫他了。
“小如。”
“哎,来了。”
简如起身走到门口,意意思思地轻敲了一下门,便推门进屋去了。
屋子里水汽散了不少,二公子身上已经穿得齐齐整整的了,长发也都束了起来。
简如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只觉得二公子洗了澡后,那脸那脖颈和那两只手,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白白的润润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好看得不行。
再早爹娘还活着时,有一年过年前简如随他们去看过大戏,那戏台子上他听人唱过什么“出水芙蓉、美若仙子”之类的酸话,如今看过的这一眼,却觉得没有词比这更贴切的了。
李锦童坐在床沿,用布巾擦着头发,简如走过去,鼻子里闻到了干净的皂角味,还有对方常用的那股熏香的味道,他也不敢看人家,两只眼睛不是在床帐,就是在床铺上,帮他把两边床帐放下来了,还故作轻松的样子说:“一会儿得开门来回倒腾热水,你就别出来了,省的吹了风。”
李锦童轻轻“嗯”了一声。
简如就赶紧掀开帐子一角被人撵似得跑出去了。
帐子里没有烛火,只有帐子外透过来的暗淡的光。
简如和小宁把用过的水一盆盆倒出去,又换了新烧的热水倒进去。
李锦童慢慢擦着头发,他能听见他们两小声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还有哗哗的水声。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安静下来,小宁出去了,门也关上了。
有窸窸窣窣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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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传了进来,李锦童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只觉得空气突然燥热了几分,然后又随着轻微的入水声,掺进去几分缠绵之意。
他刚娶进门的夫郎,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子,在他从小长到大的屋子里洗身子。
他从小多病,几次差点就一步跨进阎王殿了。家里爹娘、兄姐怜惜他体弱,都宠着他,小时候难免曾调皮过,也有哭着闹着非要什么的时候,但渐渐大了,再怎样的闹腾性子,也被这先天不好的身体,和生与死的拉扯磨得没了脾气。
外人都说这李家二公子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像是餐风饮露的神仙,那是一点人间的俗念也没有的。
李锦童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完全不是那样超脱的人,但也以为自己早就无欲无求了。
那天早上在山洞里,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那样揽抱着,也只是感到惊讶,很快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急忙答应了一声,让人在外面别进来。
在试了几次没能把那哥儿叫醒,意识到对方是在发烧昏睡后,就抓紧时间,给人穿好衣服,背了出去。
整个过程,难免看到碰到,但他那时心里也只有焦急和担忧,并无别的波澜。
后来,与简如在庄子里再见面时,只觉得这哥儿性子直爽好相处,干脆利落又坦诚。
再后来,就是把简如娶进门了。
李锦童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
他和简如成了夫夫,他身体不好,家里的事不仅没法帮忙,自己还需要人照顾。他心里觉得这辈子自己注定要亏欠了简如的,便想在其他方面绝不能亏欠他。
寻常夫妻该做的都要做,其他夫郎有的,简如也得有,甚至要有得更多。
成亲前两天,他大哥给了他本书,半遮半掩地给他讲了些事情。其实不讲他也懂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李锦童想得好好的,可成亲当天晚上,他还是不争气地倒下了。
这十几日,躺在床上养病的他是懊恼的,甚至觉得没脸见夫郎。
但简如看起来并没恼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提。
但夜里简如睡熟了,他发烧难受得无法入睡时,就大半夜地看着身边的夫郎,心里那种懊恼,渐渐夜复一夜演变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执念来。
他就日日希望自己早日痊愈。
这种念想里,还有点这些日子里滋生出来的一点东西。
说是不在意皮相,简如是美是丑,他确实是不在意。
可是……,帐子外,又有轻微的撩动水的声音传进来时,李锦童放下布巾,躺了下来,闭上眼想入睡,却翻了好几次身也睡不着。
他到底还年轻,还是个普通的男人。
14. 这一家人
第14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简如就起来梳头穿衣了。二公子在他下床时也醒了,简如让他再在被子里捂一会儿,等炉子里的火把屋子烧出热乎气儿了再下地。
简如不大爱照镜子,成婚前头发好梳,编成辫子,或是简单束成一绺就好,也不用照。但成婚后就有了规矩,出门必须得把头发挽成发髻,一点散发不能留,就得照着镜子才能弄好了。
他天生手巧,梳发髻不成问题,就是那玉钗子怎么都放不对地方,他站起身,往后回头看着镜子戴,还是歪了。
他身后,因刚刚晨起声音格外沙哑的年轻男声说:“我帮你吧。”
简如“哎”了一声,就拿着钗子走到床边。
李锦童侧着身倚靠在床头,简如把钗子交给他,蹲在了床边,脑袋低下去,好方便他往发髻上插那玉钗。
简如在村里时,并不算白的,毕竟成年的干农活,大夏天的就算避开最热的时候,还是难免晒黑。
从村里出来后,他倒是没怎么挨过晒了,这么些日子,确实养过来一些,但也起码要再过一个冬天,才能恢复本色。
不过他家祖传的肌肤细腻,再加上他年岁还小,就更是皮肉细嫩。
他伸着脖子凑在李锦童面前,昨晚刚洗过的头发还有淡淡的香味,后脖颈上,有茸茸的碎发,衬得那截脖子更加温暖柔软。
简如等了一阵,没等到床上人的动静,就纳闷地抬头去看,可才把脸抬起来,还没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呢,就被一只手轻按在脑后,又给按了回去。
年轻男人声音微哑地说:“别急,很快就好。”他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拂在简如的脑门上,跟他的人一样,暖暖的,温柔的。
简如一动不动,特别乖顺,直到对方说了声“好了”,才抬起脸来。
夫夫两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脸对着脸,目光遇上了。
太近了,简如还是下意识地想侧过脸去,把疤痕挡住,但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了,他就动不了了。
李锦童看着他,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漂亮的眼睛里水盈盈的,欲语还休的。
好像该发生点什么了。
简如眼睛一下子看眼前的人,一下子看旁边的被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李锦童又靠近了一点,用气声问:“怎么了?”
简如眨眨眼,“你……是不是饿了?。”
“嗯?”
“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
啪嗒,二公子的手落在床沿,他还来不及说话,他那干脆利索、风风火火的小夫郎,已经站起来,转身咚咚咚去了旁边,把前几日金婆婆送过来的小床桌搬了过来。
二公子只好配合他靠坐在床头,和他一起把小床桌摆好。
“小宁,把粥端进来!”简如喊了一嗓子。
喊完,他弯腰又给李锦童掖了掖被子,怕开门出来进去的,凉到了他。
二公子两只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还是没太死心,咬了咬牙,想握住给自己掖被子的手,可才抬起手来,小夫郎已经又咚咚咚去给小宁开门去了,让他握了个空。
二公子仰靠在床头,看着床顶,心里的懊恼更甚,比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昨晚有心想做些什么,可等着等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时还甚。
……
用过早饭,夫夫两人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的,头发都好好梳过。
简如还让小宁在他的聘礼里找出来两件首饰戴上了,是成套的金镯子和缀着如意的金项圈。
二公子腰上也绑了玉佩,头上戴了头冠。
拾掇得差不多了,简如又给二公子找了棉披风穿上,帽子手套也都戴齐全了,这才放心一起出门。
今天是个阴天,挺冷的,呼出的气都是白的,地上有没扫干净的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李家这宅子有前后三进,最前头一进住着李家大公子李锦丰两口子,他岳家是读书人,岳父考到了童生,是本家,也姓李,妻名叫李青兰。
自打大公子跟简如说,有事可以去找大嫂帮忙后,简如天天忙得够呛,还没来得去找人说说话,李青兰就先过来找他了。
这大嫂长相清秀,知书达理,性子温温柔柔,说话柔声细语的,简如挺喜欢她的。
宅子中间那进,住着李老夫人韩秀香,还有李家未出阁的二小姐李锦容。这李锦容年岁不小了,别人家这个年龄的女子孩子都满地跑了,但她醉心于医术,曾立誓这辈子不嫁人。
简如听大嫂说过,李老大夫离世前,最放不下的除了家里的老幺,就是二女儿李锦容了。外面说闲话的也不少,不过李锦容铁了心,爱说说去,家里人偶尔也叨叨她,但大抵是随着她了。
这些天,简如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新婚夜那晚上,再有一次她傍晚从医馆回来,顺路给带来些药材过来。简如和她说话,她也回应,但不大热络。
小宁说她跟谁都这样,心思都在医书里了。
最后面这一进比前两进大一些,前好些年就分割成了两个小院子,西边就是李锦童和简如住着的这小院子了,东边住着李家大小姐李锦慧和她夫君赵品,还有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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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慧当初到了年纪该嫁人了,但不愿意离家,后来是李老大夫做主,给她招了赘婿,这一晃,她家里老大都十一了,小的也有六岁了。
李锦童上头还有个三姐,叫李锦和,是这些兄弟姐妹里唯一不学医的,六七年前远嫁到了外郡,嫁过去不过两年,夫君就意外死了,李老大夫曾想把女儿接回娘家,但因为丈夫是独子,锦和怜悯年迈的公婆,就一直留在那边侍奉两位老人。
最近因为弟弟成亲,她才回来娘家住了这段时间,简如听大嫂闲聊说,锦和也快回去了,李老夫人因为这个,最近心情都不大好。
这会儿,这一大家子都在老夫人屋里,热热闹闹的。
李锦丰正坐在旁边陪李老夫人说话。
李锦慧家的老二嫌起得早了,胖乎乎地窝在老夫人怀里哼哼唧唧,他姐姐看不上他这死出,撇着嘴偷偷伸手掐他小腿肚,给他掐得哇哇叫,李老夫人耐不住性子了,把这孩子一把塞给迎过来的锦慧,“赶紧的,谁家的谁抱走,吵得我头疼。”
李锦慧接过孩子来了,自己也没耐心哄,直接往地上一戳,给了屁股一脚,“找你爹去!”
赵品刚进门,赶紧“哎呦哎呦”地把家里这个小的揽住了,又是擦眼泪又是抹汗的,这小的也不是个好惹的,指着他姐大声嚷嚷:“她打我,就是她打我的!”
他姐翻白眼,双手抱胸,“我没打。”
大儿媳李青兰过来劝,“巧芝乖,当姐姐的,让让弟弟。”
李巧芝不高兴,“凭啥总让我让他,就不让!”
李青兰还要劝,李老夫人不耐地冲她摆了摆手,“行了,你没带过孩子也管不明白,谁的孩子让谁管去。”
李青兰一听,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眼圈儿都有点红了,看了正低头喝茶无所觉的李锦丰一眼,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转身站一边去了。
“她打我,她打我!”
“我没打。”
“打了,哇……。”
两个孩子闹得屋顶都快炸了,正捧着本医书看的李锦容,突然抬起头来一拍桌子,砰的一声,两小的都不敢吱声了。
李锦慧心里不太高兴,瞪了赵品一眼,赵品陪着笑,把小的搂怀里,大的也拽过来,一起带到旁边桌子坐下来吃点心哄着去了。
老三李锦和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回头冲着李老夫人高兴道:“娘,他们来了!”
李锦童和简如成亲的第二天,本就该过来主屋拜灶神、敬茶的,但因为二公子病了,就拖了这些时日。
这两日李锦童痊愈了,这仪式终于是要补上了。
15. 敬茶
第15章
前些日子来主屋时,简如就发现,这李老夫人住的地方还不如他和李锦童的屋子,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多好,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境来说,实在是有些简朴了。
自打他嫁进来就是自己做饭,食材有大厨房婆子送来的,也有他打发小宁去街上买的,虽然为了照顾二公子,饮食都偏清淡好消化的,但也比简如自己一个人时好上许多,在普通人家里也算是吃得不错了的。
他听大嫂李青兰说过,他们都是吃大厨房的饭,老夫人不让他们自己做饭,菜谱都是她定的,每个月吃多少次肉都是有数的,做什么吃什么,只有过年节,或是谁过寿辰才能例外多做几道菜。还有就是谁都不能剩,拿多少吃多少,剩了被老夫人看见了,是要挨骂挨罚的。
这会儿他们刚进了院子,就见三姐李锦和开门迎了出来,她长得慈眉善目、面容秀美,可能是因为夫君早逝,早早守了寡,所以就算笑起来时,眼睛里也隐隐有些化不开的忧愁,让人看了就觉得怜惜。
成亲那晚,就是她在进门时主动跟简如点头笑笑打了招呼,简如对她印象很好。
李锦童和简如先后叫了声“三姐”,李锦和拍了拍弟弟肩膀,又握住简如的手臂,往里带了带,说:“去吧,都在屋里等你们呢!”
夫夫两进了屋,金婆婆张罗领着他们先去大厨房拜灶神,夫夫两三扣首,这是向灶神祈求保家护宅、家族兴旺的意思。
之后,金婆婆带他们进里屋,按规矩先给李老夫人磕头敬茶。照理说,到这时候,简如才该改口的,但情况特殊,他这声“娘”已经叫了许多天了。
但改口红包是要照样给的,简如被扶起来后,手里就被塞了个沉甸甸的大红包,高兴地脸红扑扑。
之后,就是向兄嫂、姐姐姐夫们敬茶问安,挨个儿叫人,大嫂给了简如一块上好的绸布,用来做绢子或是贴身的小衣服都不错。大姐和大姐夫则送了棵补身体的名贵人参,二姐送了一套珍藏医书,都让小宁拿回去了。三姐给的是一个剔透的玉镯,直接给简如套到了空着的手腕上。
李老夫人看着这些儿女们,心里虽然还是遗憾简如丑了些,可到底是家里添人进口了,最小的儿子也成了亲,她对地底下的夫君也算有了交代,心里也是高兴的。
而且这夫郎看久了,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天天被他气的,顾不上看他那脸,竟然看得越来越顺眼了。
不过老大家的两个孩子却是第一次见这脸上有疤的婶婶,不由得都怔怔盯着看。
巧芝到底是大了,还知道收敛,那显玉可不懂这些,跟两根小柱子似得胖胖的短腿都快贴上简如了,仰着胖圆脸直直盯着简如看。
李锦童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训斥道:“李显玉,不能这么没规矩!”
这孩子有些怕小舅舅,绕到父亲身后躲着。
可不大一会儿,见小舅舅不看他了,还是跑出来,小嗓门贼亮,瞅着简如就嚷:“婶婶,你好丑啊!”
这一嗓子喊出来,屋里刚才说话的都不说话了,一下子就安静得吓人,就连正喝茶的李老夫人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
李锦童脸色一沉,赵品连忙上前把孩子拽了回来,说了一句:“说什么呢,快给婶婶道歉!”
显玉在家被宠惯了,哪里肯听他爹的,扭着身子嚷嚷:“我不道歉,他就是长得丑,丑得跟鬼一样!”
赵品拿他没辙,拿眼睛去看李锦慧。
李锦慧放下茶杯,轻飘飘说:“小孩乱说话,看我回家揍他。”
李锦童往前一步,正要开口,简如偷偷拽住他衣袖扯了扯制止了,笑道:“孩子还小,跟他计较什么。”
李锦慧听了笑了笑,脸上神情悠哉,然后就见幺弟这新娶的夫郎,走到了显玉面前,居高临下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大声道:“李显玉,你怎么这么胖,胖得像猪一样!”
有人噗的笑了一声,又赶紧止住了。
显玉一听,先是愣了愣,两只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之后,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吃得胖,却不许人说他胖,就连李老夫人都说不得,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当面说他。
李锦慧这下子再稳不住了,气得脸通红,起身瞪了简如一眼,拽着显玉的手,咣一声砸上门出屋去了,赵品来回看看,不敢就这么走,去跟李老夫人行了礼,这才带着女儿一起走了。
这一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李老夫人露出糟心的神情,摆了摆手道:“行了,折腾一早上了也累了,幺儿你先回去歇着吧,锦丰你跟着过去再给把把脉。”
兄弟两先后答应着,二公子要走了,眼睛还直往简如这边看,李老夫人冲他摆手,“走吧走吧,你这夫郎,谁也欺负不了他去!”
简如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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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别人,就怕二公子跟他生气,不过见对方完全没不高兴的样子,就也安下心来,还冲二公子笑了一下,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二公子这才和大公子一起走了。
把李老夫人看得脸上酸溜溜的。
两个男人都走了,剩下他们几个,大家伙围桌子坐下。
王婆子进来将几样点心和瓜子端了过来,李青兰拿着茶壶挨个儿倒了热茶,简如也自觉地去给李老夫人拿了软垫子,给她垫后背上。
李老夫人刚才还觉得酸唧唧的,现在看简如还惦记着她背疼,心里那一点点沟沟壑壑很快就被捋平了。
李锦容还是没放下书,正一边看书,一边慢慢喝茶。李锦和拿出来绣了一半的绢子继续绣,李青兰倒完茶,凑过去看了一眼,说:“三妹这荷花的图样绣得真好,颜色也鲜嫩。”
李锦和笑着说:“不如大嫂绣的,我这花柄就怎么都弄不好。”
李青兰就坐到她旁边,接过她的绣撑,帮她看看。
简如坐在那儿没事做,就往嘴里添点心,李老夫人问:“这两日幺儿怎么样,吃饭睡觉都好吗?”
简如就事无巨细给她说了,在幺儿身上的事,李老夫人从来不会不耐烦。
她们正说话呢,门响了一声,是李锦慧又回来了。
她手里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刚煮好的苞米棒子,一进来就给大家伙挨个儿分,简如也没落下,一点不见刚才不痛快的样子。
今儿早上吃得比平时早,李老夫人交代了多煮一锅苞米留着饿了吃。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儿子,问:“给幺儿他们拿了吗?”
李锦慧笑得爽快,“放心吧,少不了他们的,王婆子拿棉被捂着给送过去了,小宁的也有。”
李老夫人这才放心吃上了。
简如手里拿着苞米棒子往李锦慧脸上看,李老夫人注意到了,低声跟他说:“你大姐就这性子,随了我,不记仇,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简如想了想,还是凑到老太太耳边去。
李老夫人纳闷地也靠近了些,想听这小夫郎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简如瞅着手里拿的苞米,又瞅瞅一脸笑模样的李锦慧,在老太太耳边悄么声地问她,“你大闺女不会往我这苞米上吐口水了吧?”
李老夫人听得张口结舌,回过神来又笑又气,抬手在简如后脑勺就拍了一下,“吃你的吧!”
16.锦慧的不记仇
第16章
众人一边啃苞米,一边做活唠嗑,气氛挺其乐融融的。
简如以前家里人就少,后来更是只有自己一个,跟李家这几口子坐一起,虽然还有些生分,但他还是觉得高兴。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老夫人特意把他留下,是为了让他尽快融入这个家。
不过,有一点李老夫人说得不对,她的大闺女根本不是不记仇。
大家伙儿坐一起闲聊,李青兰话不多,就和锦和还有简如能多说几句。
李锦容倒是放下医书了,但是脸上总是没啥表情,都和简如坐在面对面这么近了,她似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盯着他脸上的疤看了好半天,皱着眉头,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在简如起身走路时,她还盯着他跛了的那条腿看了半天。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看就看了,简如也没在意。
李锦慧和她娘很能唠到一块儿去,娘两很对脾气,不时把她娘逗得哈哈大笑。
简如起来给大伙添茶的时候,李锦慧瞟了眼他,咳嗽了一声,问:“锦童这些日子好了,是不是得陪简如回门了?”
简如“嗯”了一声,回应道:“过两日就去,这两天娘说准备一下带的东西。”
李老夫人笑道:“我都跟二弟打过招呼了,两边定好的大后天回门,到时候我叫锦丰陪着过去。”
简如算是没娘家了,这回门回的是李员外家,虽然是为了出嫁方便拜的义父母,但拜了就是拜了,规矩还是得讲,而且李员外夫妻对简如不错,成亲后是该去看看的。
李锦慧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简如笑着道:“说起来,二叔家老三他夫郎孙玉霜,以前还差点嫁了咱家锦童呢!”
“锦慧!”
李老夫人脸色变了,喝止了她,李锦慧扭过脸去,不吭声了。
李老夫人看向身边愣着的简如,面色尴尬道:“你别听她瞎说,那都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李锦慧听见了,又扭过脸来,“不就是前两年的事,怎么就陈芝麻烂谷子了,简如,”她看向简如,眼睛眯着,“他们两的事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李老夫人再拦就显得心虚了,只能绷着脸狠狠瞪了锦慧一眼。
简如咳嗽了两声,表情特别平静,说:“锦童和我说过。”
这下其他人都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事儿有段时间在这个家是个忌讳,谁都不敢在李锦童面前提的,却没想到他竟都告诉了这新夫郎。
李锦慧也迷茫了,不知道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简如拍拍手,云淡风轻站起身,“娘,我得回去做饭了,锦童中午喝药粥,我得提前回去熬上。”
李老夫人观察着他神情,见他没异样,才点头让他走了。
简如冲着老太太行了礼,又和大嫂还有几个姐姐打了招呼,就稳当当地开门出去了。
在门外,他隐约听见李老夫人在训斥李锦慧的声音。
简如撑着面子走得稳稳的,可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几次见到孙玉霜那别扭劲儿,总算找到了由头。
原来,他的新婚夫君和那孙玉霜有旧。简如想到那哥儿白白净净、举手投足一派风流的样子,就连那跑到外地去了的张娇也是比不了的,不由咬紧了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简如在雪地里跺了跺脚,真是什么,他又想不明白,说不出来。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来个边边来,简如看着自己在雪地上的影子发呆。
二公子是春天的生辰,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这个年纪了,要说有过过去也是正常,简如自己还喜欢过那个该挨千刀的江茂才呢。
可是……,简如真想仰天大吼一声。
他承认,李锦慧这针扎得特是地方,成功报复到他了。
真是气死了!
……
简如回小院时,大公子已经离开了,小宁正在小厨房里烧炉子,见他进来就跟他打招呼,“简哥儿回来了!”
“嗯。”简如答应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米淘好了吗?”
小宁说:“都好了,菜也备好了。”
简如说:“行,我等会就过来。”
说着,简如进了屋,屋里,二公子刚坐在窗边摆弄和大哥下的残局,听见他们说话的动静了,就放下棋子迎了过来。
他嘴角含笑,打量着刚进门的小夫郎,见他脸颊和手都冻得红扑扑的,不由得皱了皱眉,问:“早上出门时戴了围巾和手闷子,怎么回来就都没了?”
简如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脖子和手上都光着,他垂着眼皮,说:“应该是落在主屋了,等吃完饭让小宁帮我拿回来去。”
简如把身上的棉袍子脱了,换了件他做饭常穿的棉背心。
他表现得不明显,二公子一时间没发现他情绪不对,心里还想着大哥刚才交代过他的话。
他大哥成亲有十余年了,夫妻两没红过脸,也没吵过架,二公子想和大哥请教一下这为夫之道。
他从心里想对自己的夫郎好,却感觉总是使不上力。简如太能干了,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万一累到生病了,又要简如来伺候,反倒还不如不帮倒忙。
大公子听了,给他出主意说:“简如刚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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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有许多的不适应,你多和他谈谈心,给他撑撑腰。”
二公子闻言苦笑,说:“我倒是想给他撑腰,可是没等我开口,他自己都解决了。”
大公子想起刚才在主屋的事,不由得扭头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道:“显玉那小子被惯坏了,是该有个这样的人治他。”
二公子也笑。
兄弟两笑了一阵,又继续说这事。
大公子仔细想想,自己成亲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操心过妻子的事,外面的事归他管,家里的事都李青兰一手操办了,也不需要他操心。
平日里,侍奉爹娘、家里家外的人情往来,李青兰都操持着,没跟自己抱怨过什么。
要说不圆满的地方也有,他们成亲这许多年,一直怀不上孩子,家里都是大夫,自然是想了各种办法,但就是没有。
家里人没说什么,但李青兰常因这个事难过。
再加上李老夫人说话直,他们都习惯了,不觉得怎样,李青兰却容易多心,所以为这个跟夫君说过两回。
不过大公子关起门来劝劝,再买个镯子、布料之类的哄哄就好了。
想来想去,大公子给弟弟总结道:“只要夫妻两心里有彼此,这日子就好过,你两刚成亲没几天,可能还有些生分,有些话不好跟对方说,以后交心就好了。”
至于怎么交心,当哥哥的也不好说得太清楚,弟弟琢磨了一阵,想着还是得和自己的夫郎多亲近才行。
这会儿,二公子还惦记着要和夫郎亲近,于是跟在他身后帮他整理了背心后卷起来的地方。
简如转身看过来时,二公子低声道:“瞧这脸冻的……。”他抬了手,想去捂热小夫郎的脸,简如却往后一步,拍打了一下衣襟上的灰,说了声“我去做饭了”,就出门去了。
到这时候,二公子也还没觉出不对来。
等到这天晚上了,小宁把炉火用煤泥压上,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夫夫两也都洗漱好,落下床帐并排躺床上了。
烛火熄了,帐子里很暗,但二公子耳聪目明的,听着身边小夫郎清浅的呼吸,余光看着人家露在被子上头细细的手。
现在时机对,身上也舒坦,为人夫君的,该做的事儿总该做了。
二公子翻了个身,正要掀开被子揽住身边的人,可就在他刚抬手之际,面前瘦瘦小小的身影倏地也翻了个身,力气还挺大,把被子忽闪得鼓起一阵风。
二公子被这阵风吹得眯了眯眼,等他想再去碰触对方的手臂时,背对着他的小夫郎冷冷道:“困了,睡觉。”
二公子伸出去的手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小夫郎是不对劲儿了。
17.屋里话儿
第17章
第二天,李家老夫人忙活起来,给幺儿两口子准备回门礼,简如也跟着忙活,连吃喝带用的,装了两口大箱子。
简如看着那两口箱子,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忐忑。
李员外家豪门大户的,规矩大,上次去拜义父母有金婆婆一直悄悄指点他,才算顺利过去了。
他不怕别人说他什么,但李员外夫妻两对他都挺好,他不想让义父母没面子,也不想别人说李家的闲话。
李老夫人说:“金婆婆前几日探望嫁到临镇的女儿去了,我昨儿让人给她捎了信儿,她说明天就回来,后天回门让她陪着你。有她在,你就放心吧,出不了错。”
简如有点意外,他爹娘没得早,这些年没谁这么替他这么操心过。他走到老太太身边,黏糊糊地挽住她手臂晃了晃,说:“娘,您可真好。”
李老夫人瞪他,“少给我来这一套,是幺儿来求我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简如愣了一下,说:“那也是娘为我费心了。”他这一早上都怏怏的,这会儿跟老太太撒娇,也不像以往那么欢实了。
李老夫人看他这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让他回去歇着了。
简如回去的路上,天上飘了点轻雪,他被墙砸到过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进屋后抖落了身上的雪,他换了衣裳去小厨房,却见二公子坐在矮凳上,正看着炉子熬东西,药味很浓很苦。
简如刚才听见小厨房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宁在里面。
二公子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回头看过来,一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煤灰,脸上黑了一大块。
简如没见过二公子这样狼狈的样子,绷不住冷脸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二公子也笑,笑完了给自己解释,“熬药这活我还是做过的,就是以前都用的医馆的小药炉,这家里的大灶用不惯。”
简如拿帕子给他擦脸,二公子仰着脸,眼皮垂着,睫毛长而浓密,一颤一颤的,像忽闪的蝴蝶翅膀。
简如见了,心里又开始发软,只觉得二公子这么好看,过去有点什么实在是难免的,不应该跟他计较。
可是当二公子抬手握住他的手时,简如的目光看向两人分明的肤色差异,尽管他养白了不少,还是和二公子没法比。
自己到底还是个村夫糙人。
脑海里回想起孙玉霜白净风流的样子,又想起二公子书案上那些自己根本认不全几个字的书,心里一下子难受极了。
一甩手,转身便回了屋。
小厨房里,李锦童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苦恼地皱紧了眉。
简如回屋以后,洗手换了衣裳就上床躺着去了。想闭眼睡一会儿,腿却丝丝的疼,根本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里屋门轻轻被推开了,又被关上。
床上,简如闻到了刚才在小厨房闻到的浓浓的药味。
他眯着眼睛往床帐外看,见二公子端着什么进了屋,往床这边走来,连忙合上眼睛装睡。
床帐被掀开了,有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简如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熏香。
“小如。”二公子在很近的地方叫他,简如不想让他这么近看自己的脸,终于是不得不睁开眼睛。
二公子的眼睛里有笑意,好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简如别过脸,不去看他。
二公子说:“之前就说有法治你这腿疼,只是有一味药材不好找,前几日终于是凑全了。”
简如眨了眨眼,扭过脸来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手里端的是个钵,里面放了满满的黑乎乎的药膏,还冒着热气。
简如撑着手肘坐起身来,挪到了床沿。
二公子坐到了床边的矮凳上,就是前些日子简如照顾病中的他时一直坐着的,他把手里的药钵放到一边,两手自然地就帮简如把那条裤腿卷了上去。
简如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抬头冲他笑了笑,简如这回没错过,把隐隐带着梨涡的这个笑容看了个全乎。
“忍一忍,这药膏烫着用最好。”李锦童轻声说。
简如一直看着他,听他说话就下意识点了点头,直到腿上一热,烫得他“哎”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想往后躲,小腿肚却被年轻男人一只手就紧紧抓牢了,一动都动不了,软软的皮肉都从指缝间挤出来了。
“别动。”
简如不动了,咬着嘴唇忍着。
李锦童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那条腿上敷药,直到钵里的药都用干净了才算完。
刚开始的烫劲儿熬过去,就没那么难受了。
药膏温温热热的,持续地散发着热度。
“现在怎么样?”李锦童问。
简如说:“好多了。”
他低头看自己还被紧紧握着的腿肚,李锦童咳嗽了一声,松开了手,但白白的皮肉上留着的手指印又深又红。
见年轻男人一直盯着那里瞅,简如不由得不自在地挪了挪两条细细的腿,李锦童回过神来,又咳嗽了一声,拿起手边备好的布巾,把简如那条腿裹上了,又把裤腿给他小心地放下去。
之后,他端起那药钵,说:“你躺一阵,等不热了我再给你卸下来。”
简如便躺下了。
李锦童帮他把被子盖好,简如闭上了眼。
等听见对方离开了屋子,轻声关上门后,他又睁开眼,看了那门好一会儿。
简如本来想着就躺一会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是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腿才醒过来,等他睁开眼的时候,腿上凉了的药膏已经被卸掉了。
帐子半拉半开,朦胧的光线里,他看见二公子正坐在床沿,弯腰帮他用布巾仔细擦膝盖上残留的药膏,擦完后,又小心地将他的裤腿放下去,被子也盖好了。
在李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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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水盆端出去收拾好,又洗了手来到床边时,稍稍怔了一下,说:“你醒了?”
简如看着他,眨眨眼,“是不是该做饭了?”
“小宁在做,”李锦童坐到床上,脱了鞋子,也躺了上来,“忙了大半天了,你再睡会儿。”
李锦童躺到了简如身边也睡下了,简如让了些被子给他,两人一起盖好了。
简如合上眼,又试图睡一阵后,发现自己睡不着。
他睁开眼,扭头往旁边看去,与另一双分明清醒着的眼睛对上了。
李锦童也没睡,正侧着头看着自己不知道多久了。
简如咬了咬唇,心里憋着的事忍到了极限,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蹭地一下扯开被子,在李锦童惊讶的目光中,一骨碌爬到了对方身上,坐在人家小肚子上,把这二公子坐得又是倒抽一口气。
简如弯腰两手抓着二公子肩膀处的衣服,咬牙切齿、一脸凶狠质问:“李锦童,你给我说,你跟那个孙玉霜到底怎么回事?”
李锦童刚把气喘匀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简如已经眯着眼睛凑近了,威胁道:“敢随便糊弄我,我跟你没完!”
二公子听了,露出讶然的神情,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屋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一个女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来了。
“锦童、简如,我刚蒸的糖包拿来给你们尝……”,李锦慧进屋了,一眼就看见床上半拉的床帐后头,叠在一起的四条腿。
她顿时“娘呀”一声,捂着脸转过身,嚷道:“糖包给你们放厨房了,我走了!”
说着就要走。
简如知道她误会了,脸红得要命,赶紧从二公子身上下来,二公子也慌里慌张起身帮他整理乱了的衣襟,弄好了简如赶紧叫她,“大姐,不是……。”
李锦慧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捂着脸说:“我告诉你,这可怨不得我,是娘非让我现在就过来。”
“啊?”简如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锦慧就背着站在那里,语速飞快道:“简如,我跟你道歉,孙玉霜那事儿是我故意说来气你的,他当初是喜欢锦童,想嫁进咱家,可锦童根本从没同意过!”
“好了,我说完了,你们……你们乐意干啥干啥吧。”说完,李锦慧咣当关上门,脚步声跑出院子了。
屋里床上,简如和二公子一人一边,面面相觑。
李锦童低声说:“这两日,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亮亮的光在闪,简如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不由得羞得避开了他的目光。
放在膝上的手一阵温热,是□□燥的手指握住了。
李锦童嘴角含着笑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实话实说告诉你,不敢随便糊弄你,我怕你跟我没完。”
简如实在受不住了,“呜”了一声,捂着脸一下子埋进了被子里,耳朵里听见了年轻男人愉悦的笑声。
18.过去的纠葛
第18章
要是好好往上两辈数一数,这孙家跟李家是沾着点儿亲的。
李员外有钱又热心,还好宴饮,只要八竿子还勉强打得着的亲戚就都认着,过年节的,经常在家大摆宴席,邀请亲戚朋友过来吃喝玩乐。
孙玉霜跟李锦童同岁,自小也常被家里带着去李员外家里,打小就是见过的。
不过李锦童生病在家的时候多,而且李员外待亲哥哥家的实在亲戚,自然和那些认来的亲是不一样的,吃住都和自家人在一起,见也没见过几次。
那时候来玩的孩子很多,李锦童根本就没注意过这孙玉霜,连名字都不大知道。
后来长到十三四岁,这孙玉霜突然跟当时还未出嫁的李锦和走得近了,时不常地来李家找锦和一起做活说话。
锦和其实和这个孙玉霜不熟,但她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跟谁都能处,谁的脸都不会撂,人来了,她都真诚招呼着。
但她并不糊涂,这孙玉霜没几句话就要绕到她家幺儿,没这么几次,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孙家不富裕,但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舍得在这哥儿身上花钱,外人不知道的,看这孙玉霜的穿戴和谈吐,还得以为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李家向来不会嫌贫爱富,何况这孙哥儿长得白净好看,李锦和明白了,便去跟李老夫人说了这事,但李老夫人的心思都在幺儿身上的病上,而且觉得年纪都还小,就不怎么上心。
干脆就跟锦丰说了一声,让他去跟弟弟说说。
李锦童知道这事时,还是锦丰跟他描述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是哪个哥儿。
这二公子当时还想着将来要像自己爹一样,娶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他连这个孙玉霜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自然是不同意的。
李锦和知晓了弟弟的想法,就假装着不懂那孙哥儿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减少了见面的次数。
后来,她出嫁了,李锦慧年岁大了不少,孙玉霜攀不上,那李锦容又是个冷冰冰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他也没法再登门了。
本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两年前,李锦童和二叔家老三一起游玩回来,便得了一场重病,连续十几日都没醒,眼看着是就要不行了,一家子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老太太病急乱投医,听街坊邻居劝,想着试试给幺儿娶个媳妇冲喜。但一时间不好找人选。那孙玉霜知道了消息,就找了媒婆来递话毛遂自荐。
当时二公子都这样了,眼看着嫁进来说不定就马上当寡夫,孙玉霜这时候还主动出来要嫁过来,李老太太当时挺感动,差点就拍板了,连聘礼都紧急备上了。
可就在这时候,昏睡的李锦童醒过来了,李老夫人大喜,人虽然醒了,但李老夫人觉得那孙玉霜人不错,对幺儿实在有情有义,便想干脆把婚事就此定下来,只是婚礼没那么着急办了。但李锦童得知后,说什么也不同意。
李老夫人问,这二公子就只说不喜欢,她向来最疼这体弱的幺儿,当然不会勉强他。幸好这事还有回圜余地,便算了。
李家觉得对不住孙家,大公子还找别的由头给送了礼过去赔罪,只是都是瞒着二公子送的。
那时候,谁都不能提这事儿,提了,二公子便要生气。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事过去没多久,那孙玉霜就嫁了李员外家那老三,成亲时,李老夫人自然也去了,不过也没多嘴去问,只觉得那婚宴办得急匆匆,着急忙慌的。
李锦童没和简如说得这么细,只简单说他病倒后,孙玉霜差点冲喜嫁进李家。这是第二天,简如去主屋请安后,大家伙儿一起坐下来做活唠嗑时,李锦慧给他详细讲的。
正好李锦和也在,就把当初这个事儿前因后果的捋清楚了。
差点害幺弟和新婚夫郎有了心结,李锦慧还被她娘给教训了一顿,这会儿跟简如很亲近,掏心窝子似得,有啥说啥。
“后来,那个孙玉霜也不知道怎的,搭上了二叔家老三,那个老三啊,啧,”李锦慧见李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就撇了撇嘴,“行,不说他,反正孙玉霜就嫁进了二叔家,当三少夫人去了,这个事也就完了。”
李锦慧贴着简如坐着,说:“大姐这回错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简如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怕别人跟他厉害,他就怕这种软乎话。
他说:“大姐,您放心,我没往心里去,那天我也有不对,不该那么说显玉。”
李锦慧听了就笑,说:“你都不知道,那天你把显玉气成啥样,我回去哄了好半天,半夜里做梦,他说梦话都还在喊‘婶婶鬼来抓我了’……。”
李老夫人没好气地咳嗽了两声,李锦慧才反应过来,赶紧住了口,懊恼自己嘴比脑袋快,嘴里又没把门儿的,拿眼睛偷瞄简如。
简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锦慧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弟媳妇人其实挺不错。
几个人坐着接着做活,简如跟她娘学过绣花,他手巧,那线怎么摆弄都对,就帮着锦和绣那条帕子。李青兰在旁边也在绣帕子,时不时地看他们手里的活一眼。
她这两日脸色不大好,简如问她,她说是屋里太热没睡好,这两天撤了炭盆应该就没事了。
李老夫人说回头让锦丰从医馆里拿些补身的药材回来,给她熬上补补,李青兰就连忙起身道谢。
简如手里的线用完了,伸了胳膊去够针线篓里的线去,袖子缩了上去,露出小半截手臂来。李锦慧用眼睛瞧着,觉得跟他受了伤的脸完全不一样,光滑细腻,她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赞叹道:“我小弟夫郎这皮肉可够嫩的,能掐出水来了。”
简如被她摸得毛毛的,怕她再动手,趁她不注意,偷偷拉了拉袖子给盖上了。
李锦慧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这会儿不知道若有所思地想什么呢。
等人都离了主屋,李锦慧没走,留下了跟她娘说悄悄话。
她把昨天在小弟屋里碰见的事说了出来。
李老夫人听了,连忙去捏她的嘴,说:“哎,我的小祖宗,你个当大姐的,能不能有点正形……。”
李锦慧往后躲,“不是,娘,您听我说啊。”
“咋?”李老夫人眼一瞪,“幺儿房里的事,你少跟着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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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慧拽着她娘胳膊,急急道:“您都不知道,昨天我就看了一眼,哎那简如,他就这样……,”她模仿着当时看到的姿势,“就整个人坐在小弟身上,把人狠狠压在床上,那股狠劲儿就甭提了。”
李老夫人含糊了,“他两打架了?”
“没,”李锦慧说,“哎呀,娘,你还不明白吗,你想想,锦童他长得跟天仙似得,总是病着,还多少丫头、哥儿惦记着呢,这简如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天仙,还不得可着够儿折腾嘛!”
李老夫人眼睛睁大了,李锦慧跺了跺脚,“都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何况咱家锦童这场病才没好几天,简如脸上不好看,可那身皮肉可跟嫩藕似得,我小弟刚懂人事,哪扛得住这年轻鲜嫩的小哥儿啊,我也是做大夫的,是担心锦童的身体,这才厚着脸皮跟您说这事,您怎么就不懂我呢!”
李老夫人听完了,眉头也是皱紧了。
须臾,她拍了下桌子,“不行,锦慧,你去跑趟腿儿,把简如叫过来,我得跟他说说。”
李锦慧答应了一声,十万火急似得就去叫人了。
简如回了屋,刚脱了外袍,和等着他的二公子说了几句话,外头李锦慧就来叫他了。
他纳闷地随大姐又去了主屋,大姐先走了,留他和老夫人在屋里。
李老夫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很难把嘴里的话说出口。
简如看出来了,说:“娘,您有啥话就直说。”
李老夫人咬了咬牙,心里还是担忧小儿子,尽量委婉着道:“小如,幺儿他身体不好,你那啥,在屋里头悠着点儿。”
简如拧着眉毛,没明白老太太啥意思。
李老夫人见状,知道这小哥儿没懂,做人婆婆的,实在不好在这事儿上说得太明白,但她又怕简如这哥儿如狼似虎的,把她幺儿弄坏了身体,只好厚着脸皮直说道:“你两年纪都还小,以后好的时候多着呢,晚上都好好睡觉,别折腾,等幺儿身体养好了再说。”
简如这回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看着老太太,脸上通红。他心里知道自己和二公子根本还啥都没做过,但又没法当着人家娘的面说这些。
李老夫人也觉得尴尬不已。
简如不好意思了,难得磕巴,“我……我知道了。”
李老夫人听了,刚要松口气,就见这哥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急赤白脸地埋怨道:“肯定是您大闺女跟您告的状!”
说着满脸通红跑到门口处,回头瞅她,“黄瓜架子又不是一个人能搭起来的,您怎么不去给您儿子说!”然后就咚咚咚开门跑了。
李老夫人气得够呛,可理亏,硬忍着一声也没吭,只低低骂了句:“个儿愣货!”
不大会儿,又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那愣货又回来了,进了屋,规规整整屈膝鞠躬,鞠完了,话也不说,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又开门跑了。
这是刚才出去时忘记行礼了。
李老夫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娶这么个夫郎进门,这一天天的,还挺有意思。
19.二叔家
第19章
这阵子天气都不好,雪下的不大,但一直零零散散落着,阴冷阴冷的。
往常这时候,简如的腿都疼得厉害,晚上也睡不好。
不过自打前天二公子给他敷了那药后,就缓解了许多。
那药说是三四天敷一次,连续敷个三四个月,等天暖了就停了,到第二年入冬,再这么继续敷着。
二公子说,这样坚持个两年,平日再注意保暖,配合着针灸推拿,腿疼就能慢慢好了。
简如觉得有些麻烦,而且那药材也不好找齐,但二公子说:“病能治好就是大幸,自然要尽力去治。有好些病是费了多大的麻烦,用了多名贵的药也好不了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黯然之色,但简如听了心里有些酸涩,他这会儿腿上密密扎着细如牛毛的针,不敢乱动,便轻声叫二公子的名字,“锦童。”
李锦童听见了,看了看他,就小心地避开他腿上的针,挪到他旁边。
“冷吗?”二公子问。
简如摇摇头,他伸出手,扯住二公子的衣角,晃了晃,说:“你弯腰。”
李锦童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弯下了腰去,简如微微抬头,吧嗒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他脸红地挪开了眼,不敢看人。
李锦童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皮,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了的脸,低下头笑了。
针灸完,李锦童又帮简如按了几个穴位,才算完事。
那时候,简如已经昏昏欲睡了。
二公子下地去吹灭了烛火,回到床上时,简如已经睡着了。
二公子脱了披着的外衣,躺进被子里,给简如往上扯了扯被角。被窝里暖融融的,他躺好闭上眼,舒服地舒了口气。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小夫郎,又笑了一下,这才闭上眼,也睡下了。
……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老夫人在院子里张罗着人,把两口箱子搬上车,又逮着锦丰和锦童好一通嘱咐,这才放人离开。
李员外家也在河西镇,但不是在镇子里头,而是在镇子东边的郊区。
他家宅子大,还没到地方,离老远就能看见他家的房顶飞檐和周围的红墙,红墙里屋宅建得错落有致,格外气派。
上次简如来的时候,只觉得富丽堂皇,哪哪都是用钱堆出来的,看都看不过来,那时候他只觉得新奇和忐忑。
如今再次来这里,有二公子陪着,心境又不大相同了,稳定了许多。
金婆婆挨着他坐着,掀了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今天李员外家老大和老二都不在,出门做生意去了,除了老两口,就两个儿媳妇,还有老三两口子在家。”
上次认义父母时,简如见过那两位哥哥嫂嫂,那时,孙玉霜也在,但这老三却是没见过的,就连他从这出嫁那天,也没见到人。
金婆婆见马上到地方了,认真地嘱咐简如,“见了他家老三,你打了招呼礼数到了就行,别跟他多有牵扯。”
简如不解,金婆婆小声说:“那一家子都是好人,就那一个不省心的,等见了你就知道了,记住离他远点就好。”
马车驶到了朱红的大门前,门房已经张望半天了,见车停下了,连忙把两扇大门都推开,招呼着“李家大爷、二爷来了!”
两辆马车轱辘轱辘进了院子,有人一脚踩着石墩子,拿着牙签剔着牙,往这边望着,见马车停下来,下来人了,便笑着迎上来道:“哎呦,我哥和我弟弟你们总算到了,你们二叔二婶一大早就打发我来这里等着了。”
前一辆马车上,李锦丰和锦童兄弟两下了车,和来人打招呼,锦丰拍了两下李应松肩膀,说上回来就没见到他,来人吊儿郎当道:“我在家,爹娘看着我都烦,还不如出去待着。”
说着,又打量着二公子,斜着眼笑,“这成了亲瞧着就是不一样,人是愈发精神了!”
二公子的反应相对冷淡,客气地笑着点了点头就算了。
这人便是李员外家老三,叫李应松,二十三四的年纪,长得瘦高,脸也过得去。李家人祖上应该相貌很好,只要沾了亲的,长相没有太差的。
二公子下了车,打了招呼,便不放心地往后望。
李应松眼睛便也往后面那辆马车上看过去了,见一个身体单薄的哥儿,被金婆婆从车上搀扶下来。
从他的角度,暂时只能看到简如完好的半张脸,他眼睛亮了一下,目光又往下溜,从露出来的光洁脖子,到系了腰带细细的腰。
等到简如踩实了地,扭头看过来时,露出来另外半张布满烧疤的脸,他不由得可惜地“啧”了一声,别开眼去,没兴趣再看了。
院子里丫鬟婆子的,热热闹闹地迎着李家人进了主人家待客的厅。
厅里,李员外夫妻和家里的家眷都在等着了。
进门照例是行礼问候,再送礼推辞,来回这么客套完了,才坐下喝茶说话。
有金婆婆在一旁指点着,简如犯不出啥错处。
李员外夫妻两颇有些夫妻相,都慈眉善目,身材富态。他们和简如毕竟见面少,说不上亲近,但不论是出于和李家的关系,还是怜惜简如的身世,待简如是很好的。
说了会儿话,员外夫人便张罗着大伙挪去饭厅吃饭。
二公子和简如坐一起,员外夫人不停给他两夹菜。
“锦童这次来,气色比过去好许多,一看就是小如照顾得好。”员外夫人欣慰地看着他们两道。
二公子看了一眼身边的简如,“这些日子,是让小如给我费心了。”
简如听了,扭头跟他说:“咱是夫夫,照顾你我乐意。”
二公子就看着他笑。
员外夫人一听,就捂着嘴儿乐,跟身边夫君说:“当初我就说小如这样的脾气,和锦童正合适,你看吧,小两口多好!”
李员外也说:“这就叫天造地设,天生的一对。”
桌上众人都笑,纷纷附和。
李应松也跟着心不在焉地起哄拍巴掌,眼睛却溜溜地来回扫视着一旁伺候的丫鬟,看了两圈,也还是那几张看腻了的脸,不由得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旁边,孙玉霜听着众人说话,脸色不大好看,只闷着头吃饭,不言也不语。
李应松目光落到他身上,在桌子底下踢了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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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面露不耐低声道:“少给我整那丧气样子,舌头让狗给吃了?好听话也不会说一句。”
孙玉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怨恨又愤怒,但只是一瞬,他就笑着安抚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之后,他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李锦童,笑着道:“许久没见大娘了,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可好?”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他开口说话时,二公子端了茶杯喝水,正好没看到他看过来的视线。
这话问的又没提问的是谁,所以一时间竟没人答话。
是大公子及时接了话道:“娘她身体一向硬朗,劳你费心了。”
孙玉霜勉强笑了笑,眼皮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下,话题就转到了李老夫人身上,转而又提到锦和最近要回婆家了,员外夫人便说到时候要去李家送行云云。
用过饭后,残羹剩饭自有丫鬟婆子去收拾,李员外家伺候的人可比李家多多了,主人家和客人都移步去了花厅喝茶。
二公子被叫去同李员外下棋,大公子和员外家老三都陪着过去了。
剩下员外夫人、大嫂二嫂,还有孙玉霜一起,陪着简如说话。
大嫂看见简如手上的玉镯子,便是眼睛一亮,抓着简如手腕说,“这镯子成色真不错,便是在镇上庆宝斋也看不到这么好的。”
简如笑道:“是三姐从郡里给我带回来的。”
大嫂看向自家妯娌,说:“怪不得,你看这郡城里的东西就是和咱这小地方的不一样。”
二嫂也起身,围着简如,夸赞那镯子好看。
员外夫人看了说:“锦和是个有心的孩子,从小就对谁都真诚,家里家外的,就没人说她不好,可惜这孩子命苦啊!”
大嫂闻言,也叹息道:“我这妹子就是太有情有义了,当初她那夫君没了,公婆也允她回来娘家,她却顾念着夫妻之情,又怜悯公婆年迈无人照应,这才留了下来,说起来不过一两年的夫妻情分,锦和这是要赔上大半辈子了啊!”
二嫂看了员外夫人一眼,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能成夫妻当了一家人,那哪是一般的情分。公婆那跟亲爹娘也没什么区别,侍奉公婆,那不是当儿媳的应该尽的本分嘛!”
大嫂反应过来,也瞄了眼婆婆的脸色,见对方仍是笑呵呵,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找补道:“弟妹说得对,这公婆还不跟亲爹娘一样嘛,娘您也不用太过忧心,三妹为人诚厚,她公婆待她差不了的。”
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孙玉霜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只偶尔抬头看上简如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笑着跟婆婆道:“昨儿应松回来时带了些点心回来,说是必盛坊那久未出山的老师傅做的,我去拿来给大家伙儿尝尝。”
员外夫人笑道:“哎呦,我正想着他家的荷花糕呢!”
孙玉霜笑道:“那肯定是有的,我这就去拿过来。”
员外夫人点头让他去了,其他几人继续闲聊。
孙玉霜出了花厅的门,却没往自己屋里去,而是奔着公公他们下棋的茶室去了。
20.那些算计
第20章
简如从花厅里出来时,问清楚了丫鬟如厕的地方,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这员外府比李家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亭台阁楼的,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好记路。
他正想找人问问,却在一处拐角听到廊下有人在说话,简如心里一喜,就要过去打听,却在听清楚那边正说话的人是谁时,愣了愣,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就错过了出去的时机。
“我记得,我早已和你说清楚了,你我之间以前从无瓜葛,之后,也只是寻常亲戚。”
这是二公子的声音,但与他平时说话不太一样,音色还是那样,但语气冰冷,与往日里温和有礼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李应松他……他……,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我过得不好。”孙玉霜哽咽着道。
“你好与不好与我何干?”二公子语气淡淡的。
“你怎么忍心如此待我,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孙玉霜哭了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应得的。”
说着,他就迈步往拐角这边走了,简如赶忙往后躲了躲。
“我不甘心,他哪里比得上我,凭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孙玉霜追在后面。
“他是我夫郎,不用和谁比较。”二公子语气冷冽,充满厌恶,“说这种话不过是自取其辱,三嫂,请自重。”
说完,他便几步迈过台阶,走过了拐角。
这时,他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嘴角绷直,眼神冰冷,竟让人觉得有些骇人。
直到他看到藏在拐角后怔愣的简如,脸上明显一僵。
拐角那边,传来低低的哭声。
简如回过神来,朝着神色僵硬的李锦童抬手嘘了一下,然后拉着他的手,两人就猫着腰悄悄地往另一边跑。
等跑到没人的角落里,简如一下子把二公子扯到角落里,悄声问:“怎么回事,孙玉霜怎么哭了?”
二公子好像很紧张,急急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做,他哭跟我无关。”
简如说:“我都听着呢,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二公子神情舒缓下来,“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回家我跟你好好说。”
简如没有纠缠的意思,干脆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都是坦荡荡地信任。
二公子打量着他的神色,提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问,“你这是要去哪?”
简如一拍脑袋,“我是要找茅厕的。”
二公子笑了起来,刚才脸上的冰冷和攻击性早已消失无踪,他轻声说:“我陪你去。”
简如“嗯”了一声,就要迈步走出去,手臂却被年轻男人给拽住了,简如回头去看他。
二公子低头也看着他,只是看,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神柔软。
简如觉得不好意思了,看着看着,就低下了头去。
二公子眼睫毛眨啊眨的,低低地问:“怎么了?”
简如两条细腿直倒腾,“再不去茅厕,我要憋不住了。”
二公子笑出了声,“走吧,这就陪你去。”
……
在二叔家待了半天,回去时,老两口又给他们带了不少回礼,大部分是给李老夫人的,家里其他人的也没落下,都是员外夫人给张罗的。
河西镇不大,从东郊到家,坐马车也就不到小半个时辰。
进了门先去主屋给老太太请安,把回礼卸下来。
李老夫人挨样儿看了,是谁的就给谁,剩下她自己的,也分了大部分出去给儿女们,几个干活的婆子也都有,金婆婆的格外多。
她是李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在李家成的亲生的子,后来夫君去世了,孩子出嫁了,也还留在老夫人身边,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简如又得了一块能做件大衣裳的好料子,还有一整块茸茸的羊皮,还有不少吃食。
一众人都在屋里说话,李老夫人问了问二弟和弟媳妇的近况,又听简如说了,员外夫人要来给锦和送行的事,老太太握住身边三闺女的手,叹了口气,“这两天就得给你收拾行李了。”
说着,神色黯然下来。
锦和心里也难受,把脸贴在她娘的颈窝里,抱着她娘的腰,说:“等过完年开春了,我还回来看您。”
锦慧他们姐弟几个都看着,心里也是酸涩,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这会儿,李巧芝和李显玉被赵品带着,也过来凑热闹了。
巧芝见外祖母伤心,懂事地跑过去,拿了帕子,小心地给外祖母擦湿润了的眼眶。
显玉却是个心大又没眼色的,他看中了简如分到的一小篓子酸角,但又不敢直接过去跟这凶悍的小舅母要,就溜着墙边儿往小舅母那边一点点顾涌。
那两只贼精的眼睛,一会看那包酸角,一会往小舅母脸上小心翼翼看,跟个耗子似的。
本来正伤心呢,李老夫人不经意一抬头,看见外孙这模样,又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太太说:“我是糊涂了,尽想着把小零嘴儿都给年岁小的留着,忘了还有两更小的乖孙了,小如啊,你把那酸角给巧芝和显玉也分一点。”
“哎。”简如答应了一声,他看着那小篓子酸角,咽了一下,硬挪开眼睛,往出推了推,说:“我老大的人了,还吃啥零嘴儿,都给两孩子吃吧。”
李显玉一听,立刻欢呼着飞奔过来,提了小篓就要走。
可却没能拿得动那篓子,他回头一看,就见自己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把那篓子按住了。
李显玉嘴角一耷拉,就要哭给他小舅看。
李锦童说:“我也想吃,你拿碗装一半去,剩下的给我留着。”
简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李显玉听了,胖乎乎的脸皱了皱,去跟他爹要碗去了。
等碗拿过来,他在小舅眼皮子底下,把酸角从篓子里往出扒拉,正正好好拿了一半,一点没敢多拿。
等拿完了,他紧紧把碗抱在怀里,冲他小舅嚷嚷道:“还说你想吃,哼,明明就是小舅母嘴馋想吃,我都看见他流口水啦!”
说着,抱着碗就墩墩跑开了。
赵品说:“这孩子,就瞎说!”
李锦慧在旁边接话,“这回咱家显玉说得可是大实话,这我小弟啊,娶了夫郎就是不一样,会疼人了。”
闻言,李锦童只低着头笑,简如则不好意思地脸涨得通红,还不忘记摸摸嘴角,看是不是真流口水了。
李老夫人见了,笑着摆摆手道:“行了,赶紧回去吃零嘴儿去吧,再不吃口水流成河了!”
……
夫夫两抱着分的东西回了小院,到了自己屋里,简如终于不窘了,心里一门儿惦记着吃的。
两人脱了外袍,洗了手,二公子就去了趟小厨房,端了小宁提前熬好的药膏,招手让简如过来。
简如提了酸角篓子,又拿了个空碗装皮,坐到了床沿,两条腿在外面晃荡荡的。
李锦童握住他伤了的那条腿,简如就不晃了,老老实实让他把裤腿卷上去。
二公子帮他敷膏时,他就剥酸角,剥出来一个,先喂给二公子。
再剥第二个的时候,才塞自己嘴里吃了。
刚吃一口,他就脸一皱,说:“好酸,不过很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东西。”他问,“你刚才怎么知道我想吃这玩意?”
二公子嘴里含着酸角果肉,“看出来了。”
“真的很明显吗?”简如摸自己的脸,觉得刚才有点丢脸。
二公子就笑。
简如继续剥酸角给他们两吃,又吃了几颗,药敷好了,该躺下了,简如还有些恋恋不舍没吃够。
二公子说:“吃多了要倒牙的,晚饭该吃不好了,我一会给小宁分些,剩的给你放小厨房,明天吃完早饭再吃。”
简如只好点头了。
二公子忙活完,也回来床上躺下了。
简如身体动了动,眼睛还睁得挺大。
二公子问:“不睡会儿吗?”
简如心里惦记着事儿,说:“不想睡。”
二公子侧过身来看他,“那要说说话吗?”
简如“嗯”了一声,他那神情是想听什么,二公子看得一清二楚。
李锦童说:“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腌臜之事,怕污了你的耳朵,”他轻轻叹气,“也是两年前那回,在我那次重病之前,二叔家李应松突然登门邀我出门游玩……。”
李员外家的老三是个混不吝的,从小就是个能闯祸的主,长大了也没做过什么正经的事。李员外为他赔过好几次钱财,只是怕丢脸,从来不在亲戚面前提。
但他到底和李家的儿女们一起长大的,都熟悉得很。
那次,李应松来邀请李锦童去郊外一处别庄游玩,李老夫人自然是不大同意的,虽说只是住一宿,但老三这人太不着调,他拍着胸脯打了包票,李老夫人还是不信任他。
照以前,李老夫人不同意,他也就该算了。但这回不知道怎的,铁了心的想带二公子出去,登门求了老太太两次,还找了他娘当说客。
那段日子天气暖和,二公子的身体状态又不错,李老夫人禁不住劝,就做主答应了。
二公子那段日子在家待久了,也正是憋闷,他就当散心,便也同意了。
只是,去了才知道,那孙玉霜竟也在。
当天晚宴上,李应松叫来了不少酒肉朋友,因为也有两三个哥儿,所以孙玉霜在里面倒也不突兀。
但正经人家的哥儿独自来这种场合,传出去名声会很难听。
二公子见了,心里就不喜。想着吃过饭,给够了老三面子,便让小宁套了车,两人一起回去,不在这里过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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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二公子在饭后,移去方厅喝茶时,才喝了一口,就发现茶水里有问题,但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吐了小半口出来,咽下了大半口去。
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这方厅里,竟只剩下他和那孙玉霜,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离开了。
那孙玉霜端着茶壶,见他只喝下去半口,露出惊惶的神色,但见二公子脸色很快红了,眼神也迷蒙起来,顿时又高兴起来,急急说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怎么从来不看我一眼?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求李应松邀你过来,求求你,你……你就成全我吧。”
说着,他便要往二公子怀里扑去,却被二公子嫌恶地一把推开。
孙玉霜见二公子虽然中了招,但药量太少,还清醒着,他根本无法得逞,便咬了咬牙,将那用了药的一壶茶,对着壶嘴灌进了自己嘴里大半。
喝完了,脖子上青筋迸起,发着狠说:“我也喝了这药,还喝得这么多,你不成全我,我今晚可能熬不过去,你就眼睁睁看着有人因你而死吗?”
这药性实在凶猛,他才喝进去,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脚步已经虚浮起来。
他迷茫着双眼,再向二公子扑去时,就扑了个空。
二公子已经躲了开去,回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跑出了方厅。
孙玉霜哭嚎着去追时,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
二公子把厅门锁上了,钥匙藏进了旁边草丛,强撑着找到小宁,套了车就往家赶,没等到家,人就在马车里昏迷不醒了。
“所以,后来,你大病那一场,除了这通折腾,也是因为那小半口的药?”简如惊讶地问。
李锦童点了点头,“父亲从小就教我识百草,那药我喝进口,就知道药性刚烈,要不是那天回来得及时,家里又是都懂医理的,否则,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简如后怕地捏紧了身边人的手,问:“娘她们知道这件事吗?”
李锦童摇头,“我后来坚决拒绝那婚事,娘可能有所怀疑,但应该没往那种龌龊的方向去想,她和大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闹大,那孙玉霜虽然可恨,但一个哥儿名声坏了,恐怕无法活下去,他爹娘年岁大了,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不想要他性命,当时昏迷前,我只跟小宁说误食了相冲的补药,解法差不多,大哥自然知晓要怎么做了。”
“那药虽烈,但并不是无解,只要多喝水加快排除即可,我将那孙玉霜锁在厅里,别人没有钥匙进不去,里面茶水不只那一壶,他只要喝下去熬过去就会没事。”
到那种时候了,二公子还是在替害他的人着想。
简如握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
二公子垂下眼皮,折腾了一天,又说了好半天的话,他明显困倦了。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既然醒了,自然不会同意那场婚事,至于他怎么和三哥走到一起的,我就无从知晓了。”
简如早就发现了,二公子累了的时候,那双眼睛的双眼皮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多一层,脸上的倦色没让他的好看减掉一分两分,反倒有种苍白倦怠的慵懒美感。
简如轻轻用指尖摸他的睫毛,说:“你累了,睡吧。”
二公子睫毛轻颤,快要合上了又睁开,目光里还是有担心,“你会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吗,也许我当时悄悄差人把孙家长辈叫来把孙玉霜接走,他现在未必会如此不如意。”
简如明白他的意思,这孙玉霜之所以那么匆匆嫁给李应松,恐怕那晚上他离开后,还发生了什么。
简如抚着他的长发,“他差点害死了你,你没找他算账已经仁至义尽了,竟还帮他找补,哪里还有你这么好的人了。”
二公子像是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倦怠地笑着:“小如,我要是没你想得那么好呢?”
简如看着他,心里软软的,“好不好的,我都嫁给你了。”
二公子笑了一下,简如捂住他眼皮,说:“睡吧。”
就这么静静地贴了一阵,简如往后退退,再去看,二公子已经呼吸匀长睡熟了。
简如帮他掖好被角,仰面躺回床上,琢磨了一阵,这个孙玉霜真不是个东西。喜欢谁,难道不该掏心窝子对人家好吗,这么算计人家算什么喜欢!
亏以前他觉得这个孙玉霜虽然喜欢看不起人,但长得好,人品风流。现在看来,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二公子,他不配!
要不是二公子机敏,当时逃了出去,后来昏睡中又及时醒了过来,只怕那孙玉霜还真要得逞了。
这么一想,简如就直咬牙,这仙人般的二公子差点便宜了那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但是,现在二公子落在了自己手里……呸呸,怎么叫落在自己手里,那是二公子自己愿意的,自愿的和强迫的能一样吗!
简如躺在那里瞎琢磨,一会气一会庆幸,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21.练字
第21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简如收拾床铺时,二公子在一旁帮忙。
简如说:“三姐这几天就要走了,我想着送她个什么物件呢。”
二公子说:“前几日,大姐出门时我让她帮忙买了,忘记跟你说了,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二公子去柜子里拿了个绣了花的布袋子出来,打开封口,拿出一把精致的象牙梳子来,梳子柄上还刻了几根竹子,染了色,翠绿翠绿的。
简如看了就眼前一亮,接到手里仔仔细细看,赞叹道:“这一看就是好东西,真好看啊。”
二公子笑着看他,问道:“你觉得怎样?”
简如点头,“特别好,三姐肯定会喜欢。”
二公子问:“那你喜欢吗?”
简如愣愣地“啊?”了一声。
二公子笑着道:“小如,这是送你的。”
简如又“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嘴角高高翘着,喜不自禁道:“真的?”
二公子点头。
简如就高兴地满屋子乱转,又跑到李锦童面前,一把抱住他,惦着脚尖儿去亲人家的脸颊,发出吧嗒一声。
二公子眼睫颤了颤,刚要低下头,手都抬到半空了,这哥儿已经跟一阵风一样,跑到镜子前梳头去了。
二公子的手指只碰到简如后腰处一点衣角,几根指节不由得弯了弯。
他轻轻叹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照镜子的简如背着他问道:“那三姐的礼呢,要再买吗?”
二公子说:“我让大姐帮忙买梳子时,给她挑了个簪子。”
简如这下放心不惦记了。
简如梳够了头,转身去看二公子,见对方已经坐在书案旁的圈椅上写字了。简如把员外夫人送的那张羊皮铺到了那张椅子上当了垫子,这样坐那儿看书写字也能暖呼呼的。羊毛洁白茸茸的,衬得仙人般的二公子更好看了。
简如忍不住走了过去,握住二公子垂在肩上的一绺长发,入手只觉得凉凉的、滑滑的,二公子抬头看向他,简如说:“我给你梳梳头。”
二公子就笑了笑,不去管他,继续写字。
简如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给二公子梳发,时不时地又去摆弄人家的额发,再离远了看看,回来再继续梳头摆弄,像在玩布娃娃似的,只觉得怎么都好看。
二公子好脾气地任他折腾,还时不时配合地抬头让他看看。
屋子里熏香炉淡淡地飘着烟,书案上一盆水竹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除了毛笔落在纸上细微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梳着梳着,二公子手里的毛笔就停了,又看向了简如。
简如也低头看着他。
看了一会,一个仰了仰头,另一个弯下腰去,睫毛颤巍巍的,鼻息都纠缠到一起,眼看着要碰上了,门口那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简如身体一僵,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厚实棉袍子的小胖孩儿正在门口往屋里张望,一张胖脸挤满了窄窄的门缝。
简如赶紧起身后退,二公子也连忙正襟危坐,摆好做人舅舅的架子,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又重新拿起了毛笔。
简如咚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叫道:“李显玉,你来干嘛?”
李显玉没忘了给小舅舅、舅母行礼,起身后立刻贼眉鼠眼地到处看,“小……小舅母,你昨儿给我的酸角可真好吃啊。”
简如顿时懂了,心里忍不住好笑,但又恼他破坏了自己的好事,便故意道:“还想吃酸角是吧,也行,不过你得给我揉肩,揉好了就把剩下的酸角都给你。”
李显玉听了,短胖的胳膊抱胸,一副高傲的样子,“除了我娘,就没人能支使我干活!”
简如问:“那你吃不吃酸角了?”
李显玉小小年纪识时务得很,立刻放下胳膊,“不过小舅母对我这么好,揉肩这种小事我当然乐意啦!”
二公子在旁边偷笑,简如冲他眨眨眼,坐到软榻上,小胖子李显玉脱了鞋,吭哧吭哧爬上了榻,跪在简如后边兢兢业业地给他揉肩。
简如问他,“馋成这样,怎么早上没来?”
显玉苦恼道:“我倒是想来,可是夫子说,必须写够两篇大字才能休息。”
简如愣了下,说:“你这么小就学写字了吗?”
显玉说:“何止啊,小舅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每天不仅要写大字,还得背书,背不下来,夫子就要用戒尺打我的手板。”
简如“哦”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神情有强掩的落寞。
二公子听到两人没说话了,便回头看去,见到夫郎脸上神情,怔了怔,看了一阵才又回过头去。
显玉到底是个小孩子,揉了一阵便没了耐心,趴在简如肩头去看他脸色。
简如回过神来,一把将小胖墩抱了下来,挠他的痒痒。
显玉哈哈大笑满榻打滚儿,然后撒娇讨饶地爬到小舅母腿上沉甸甸地坐下,揽着他脖子,不让他挠自己痒。
他小眼睛亮晶晶地问:“小舅母,我肩揉得好吗?”
简如拉着长音儿说:“还……行吧。”
“那……,”显玉拼命给他使眼色,吧唧嘴儿,逗得简如哈哈笑。
二公子也笑,叫了小宁一声,让他把那酸角篓子拿了进来,显玉顿时高兴起来。
二公子洗了手,把小矮凳搬到塌边,坐上去剥起了酸角,一人一口地喂着这一大一小吃,吐出来的籽他也不嫌脏,用手接着扔到了扫地的篓子里。
显玉有了吃的,老老实实地坐在小舅母腿上,乖得很。
简如见他吃得嘴角都是,就拿出帕子给他擦嘴。
二公子看着自己瘦巴巴的小夫郎抱着这胖外甥的样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看着看着,就愣起神儿来,脸颊还莫名地红了起来。
酸角吃到剩了一小捧,简如拿油纸包了,让显玉拿回去带给巧芝。
显玉一再保证,绝对不偷吃,好好给带回去。
他又讨好地说:“小舅母,过阵子元宝街上要唱大戏,到时候我来叫小舅母一起去看呀。”
元宝街是镇上最热闹的街,每年腊月过年前都有戏班子来唱大戏,简如以前也看过,街上还有卖吃食和玩的东西的,还有些耍猴戏、变戏法的,特别热闹。
简如听了挺高兴,但到时人多,外面还冷,他不知道二公子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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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出去,二公子不去的话,他也不想去了,所以就没答应下来,只说:“到时候再说。”
小胖子墩墩地跑了。
简如关好门,见二公子又回到了书案那里,正在磨墨。
他长得好看,一举一动也好看,简如看了一阵,就见二公子转身看了过来,拿着毛笔问道:“小如要试试吗?”
简如脸红了,是窘的,他难得扭捏,抓着自己衣襟说:“我写得不好看,也写不来几个字。”
二公子眼神温温柔柔的,说:“没关系,我教你。”
“那行吧。”
简如接过笔,一笔一划写了个自己的姓,尽管他写得很认真,但这个“简”仍然写得不咋地,特别是跟旁边二公子的字一比,简直闹眼睛。
简如糟心地皱着脸,说:“好难看。”
二公子在他旁边仔细看了看,说:“还好,你手上有劲儿,笔画比练过多年的都饱满,挺不错的。”
简如一听,又开心了,但又怀疑是二公子在哄自己,问:“真的吗?”
二公子想了想,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便去柜子那边去,打开个柜门,在里面翻找起来。
简如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不大会儿,二公子找出个匣子来,拿到书案上,打了开来。
简如还以为里面放了什么宝贝,伸着脖子一看,却见里面只是一沓发黄的纸张,因为时候久了,有的边上都有缺口了。
二公子把那沓纸摊开了,简如这才看出来,这都是练过的一页页大字,写得一笔一划的,歪歪扭扭,都不大好看。
简如怀疑地看向二公子,“这是……你写的?”
二公子点头,“写这些字时,我都十二三了,显玉才六岁写得都比我那时强得多。”
简如不敢相信,二公子笑道:“我总生病,只能身体舒坦的时候上上夫子的课,不过不用背书练字也算是病中唯一值得庆幸的,那时候字都是认得的,也写得,但是因为练得少,就写成了这样子。”
“后来是渐渐大了,在外面有需要写字的场合,我都想办法找借口推脱,借口都快绞尽脑汁想光了。那时候最爱面子,觉得这字写出去实在不好看,人家该笑话说这李家二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内里是个草包,这才下定决心开始好好练的。”说到这里,二公子回忆着过去,笑着摇了摇头。
简如没想到二公子还有这一面,睁大了眼睛新奇地看着他。
二公子低头摆弄着那些纸张,怀念地说,“这都是父亲悄悄留着的,后来收拾他遗物时,我看见了,就放在这匣子里留下了。”
他看向身边的小夫郎,说:“你想的话,我教你认字练字。”
简如看着他,“我行吗?”
二公子点头,“你行。”
简如咬咬牙,“那我就学。”
说完,就立刻坐到椅子上,拍了拍旁边圈椅,李锦童就也坐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都是专心致志的。
既然决定了要学认字练字,简如就要把这事做好。
二公子见他这会儿精神头儿十足,不再有刚才落寞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
22.锦和离家
第22章
锦和离家那天,又是个阴天。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已经套好了,东西也已经搬上去绑好了,车夫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靠在车上等着出发。
李老夫人饶是再利落的脾气,也受不了小女儿的离别。
锦和向来报喜不报忧,性子又太过宽厚,公婆家里全靠着她柔弱的肩膀撑着,做娘亲的怎么可能不惦记。
说是年后开春还能回来,可大上次说要回来,就是她婆婆生了病,没能走得成,把李老夫人晃得低落了许多天。这回要不是幺儿成亲,她还是不一定能在家住这些日子。
做娘亲的把能带的,都给女儿带上了,兄弟姊妹几个连着嫂子、小弟夫郎也都给带了丰厚的礼,昨天李员外和夫人也过来看过,可这哪能抵得上亲人间的朝夕相伴和时时照应呢。
锦和忍着不哭,她如果哭着走了,那她娘想起她来,便是最后留下的哭脸,她得笑着走,让她娘安心。
尽管眼眶都红了,她脸上还是笑着的。
她握着大嫂李青兰和小弟夫郎简如两人的手,说:“等我下次回来,咱们一起绣新花样。”
李青兰咬着嘴唇,眼睛里也忍着泪水,使劲点头。
简如心里酸涩,“我们等你回来。”他跟她相处时间并不长,可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脾气温和爱照顾人的姐姐。
锦和松开他们的手,看向大姐和二姐,李锦慧扭着脸咬着牙,“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她是在埋怨三妹为了照应公婆,把家人都撇在了这边,可她也懂三妹想还死去夫君夫妻情分的心思,所以,她什么也都不能说。
李锦容脸上不再冷冰冰,这些日子她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不是在医馆,就是在自己屋子里看书,少有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但这不代表她不看重这个妹妹。
她捏了捏三妹的脸,说:“你屋子里的被褥还是我挑好天儿给你晒,等你回来用。”
锦和“嗯”了一声,抱住了两个姐姐,三姐妹紧紧抱成了一团,久久才分开。
然后,锦和来到锦童面前,锦童抬手,把她脸颊边刚弄乱的头发捋到了耳后,锦和握住他的手,说:“要保重,好好待小如。”
锦童点头,说:“三姐也要保重。”
锦和又抱住巧芝和显玉两个人,在他们脸颊上亲了亲,跟他们说:“要听爹爹的话,不要让爹爹天天那么操心。”
两个小的也瘪着嘴,要哭不哭地点头。
赵品轻轻叹气,说:“等你下次回来,他们两就又长大些了。”
最后,锦和来到李老夫人面前,她扑进了娘亲的怀里,该说的话,这些日子已经说完了,可当娘的又怎么会放心,老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遍嘱咐着:“路上要小心,回到那边有什么难事一定要给娘写信,娘让你哥哥姐姐去帮你。”
锦和“嗯”了一声,把脸埋在娘亲的颈窝里。
李老夫人心里是千般万般地不舍,可也只能咬牙拍拍女儿的背,“去吧,走晚了要误了宿头。”
当娘的心里来回牵扯着,既希望女儿走得晚些,多相处些时候,又担忧她错过宿头,在野外露宿不安全。
锦和站直身体,冲着她娘亲笑了笑,轻声说:“娘,您保重。”
“哎。”李老夫人答应着。
锦和最后看了所有亲人一眼,又笑了一下,说:“我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迎着清晨的寒风,快步走向了马车。
等在马车旁的李锦丰扶着她的手,在锦和登上马车的时候,她似乎想回头再看上一眼,但到底是没回过来。
简如看见,在她掀开车帘进去的一瞬间,似乎有泪水滴落在车辕上,很快,车帘合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丰也过来跟李老夫人行了礼拜别,又握了握妻子的手,说:“家里就交给你了。”他要送妹妹回婆家,顺便去郡城进些药材回来。
说完,他也上了马车,车夫坐到车厢前,鞭子在空中甩出啪的一声,他喊出一声“驾”,马车轱辘轱辘地就驶出了院子。
李老夫人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被锦慧和锦容扶住了胳膊,等马车驶出了院子再也看不见了,她这时终于落下泪来,哭喊道:“我的锦和啊!”
……
锦和这么一走,老太太在屋躺了整整一天。
锦慧她们想陪着她,被她都赶了出去,“医馆还得开门,该干嘛都干嘛去。
锦慧几个不敢违拗她,只好离开了。
等锦童来了,这是李老夫人的宝贝疙瘩,她没法赶了,也不舍得赶。
刚才说头疼,金婆婆就帮她绑了额带,又抹了些清神醒脑的药膏。
这会儿见到小儿子,觉得稍稍舒坦了些,李老夫人由着金婆婆扶着坐起来,靠在了床头。
金婆婆满面忧愁道:“二公子,老夫人早上和中午一口都没吃。”
李锦童闻言,他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哄着他娘说:“娘,我正好带了酸枣糕,您尝一块吧。”
李老夫人没什么精神,摇了摇头,说:“我吃不下。”
李锦童说:“是小如自己买了酸枣做的,您就尝尝看吧。”
李老夫人这才有了些兴趣,探头往食盒里看了看,说:“这做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李锦童笑道:“小如手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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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做得好。”
李老夫人听了,横了他一眼,啧啧两声,“行了,知道你的夫郎好了。”她从食盒里拈了一块酸枣糕,又拿了一块给金婆婆。
两人拿着酸枣糕看了看,金婆婆笑道:“先不说味道,光看这一块块切得规规整整,大小都一样,每块正好够吃两口的,就知道用心了。”
老太太试着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酸中带甜,软糯不粘牙,咽下去一口,回味又绵延了些枣子的香味和一点点酸。吃完了这一口,她又把剩下一半也吃了,李锦童给她倒了杯温茶喝了下去,拿了布巾给她擦手,这才靠回枕头上倚着。
“还挺好吃。”她评价道。
金婆婆也说:“我看,比那盛香斋的做得还好。”
李锦童说:“小如说盛香斋的酸枣糕卖得太贵,买了两次以后,他就琢磨出来做法了,说以后就都在家自己做给我吃。刚才出门他让我先拿给您尝尝,他说大嫂早上脸色不好,大哥又不在,他不太放心,便拿了些酸枣糕去看大嫂了,一会就过来。”
李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一些,有了点笑模样,“这孩子愣是愣了点儿,但是挺实在,会关心人。”
不过,看了看眼前这宝贝的小儿子,又忍不住酸溜溜道:“你倒是听他的话。”
李锦童听了只是笑,金婆婆在旁边笑道:“这是李家的传统了,当年老爷不也是什么都听夫人的!”
李老夫人笑道:“那是他脾气好都让着我”,想到过去,她摇了摇头,看向幺儿,“行啊,传统就传统吧,到你这儿,你就听你那小夫郎的吧。”
李锦童笑而不语。
李老夫人转而又想起大儿子,说:“你看你大哥天天端着架子,一副里外都说了算的样子,其实耳朵根子也软,你大嫂在屋里吹吹枕边风,他也要听进去的。”
李锦童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远处传来咚咚的跑动声,听起来很慌乱,他脸色一正,站起身就走去开门,“是小如。”
简如一条腿不好,走路时不明显,跑起来声音节奏和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未必知道,但二公子听多了,自然能分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锦童迎了出去,隐约能听见他问道:“小如,怎么了?”
简如回应了长长的一句什么,但听不大清。
李老夫人靠在床头,皱着眉往门口张望,金婆婆也露出担忧的神情。
“是锦和路上有什么事吗?”老夫人扬声问道。
外面没回话,李老夫人想坐却一下子没坐起来,金婆婆连忙扶住她。
这时,李锦童终于回来了,他抬脚迈进门里,脸上神色紧绷,说:“娘,大嫂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