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城实现乙女向》
1. 人类圈养
风呼啦一声吹了过来,宽大的树叶哗啦作响。
隔着绿色的篮球防护网,一位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朗声念着书上的内容。
“此后又过了一个世纪,人类彻底变成了[神]的附庸,因他们喜而喜,因他们怒而惧。——嗯?这是什么奇怪的内容啊,科幻小说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本历史书呢。”
听到姜沛随意的话,陈棠下意识地反驳:“怎么可能是历史书,这个内容的话……”
“怎么说也应该是预言书?”
但这样说好像也不准确。
陈棠嘀咕着,决定放弃这个话题,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
这本书是黑色的封皮,十分老旧,纸张不仅发黄还附着污物、墨迹、虫子啃出的空洞。就是本丢在地上都没人捡的旧书,偏偏姜沛还这么宝贝。
风将书吹动起来,哗啦啦几声响后,停在了一页上。
陈棠打着哈欠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座西方古代城市的俯瞰图。
城市中央,一座看不清面目的神明雕像屹立在广场上,祂头上纯金打造的橄榄叶花环金光闪闪;脚下长袍蔓延出无数条绸带,互相盘绕。
而祂的身后是长满蔷薇的花园,金属的圆形火炬,柠檬和橄榄树点缀在居民住所中,像极了古代神圣罗马的花园。
那些缠绕着的绸带盘绕往上,托举着一个更大,更瞩目的红色东西。
那东西发着光。
好像是太阳?
不,那不是太阳。
那是一只覆盖了天空、笼罩了一整座城市的眼球。
陈棠怔愣地看着那只眼球。
砰、砰、砰。
心脏好像在响。
啪!
陈棠猛地合上书,她咽了咽,惊魂未定地抓住姜沛的胳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沛还在犯困,没明白她的意思。
“书啊。”
“不是啊,寻常的书哪里会有恐怖片的效果?”陈棠附耳过去,小声的建议:“我感觉这东西可能不干净,要不你还是赶紧扔了吧。”
一瞬间,她感觉同伴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扔不了,祖传的,我爸的东西,别什么东西都往恐怖电影里扯,这书放了十几年了,都没出事。”
陈棠虽然不服气,但心里到底存了疑云,把黑皮书拍到姜沛的手心,一点不敢动。
“你到一边玩儿,现在我要学习了,不要打搅我。”
“我只是睡觉而已嘛……又不打呼。”
姜沛小声反驳。
陈棠瞪了她一眼,用笔给她比了个“嘘”,翻开了习题册。
姜沛噤声,毕竟自己这朋友凶起来还是蛮凶的。
旁边陈棠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她抱着书犯困打盹。
“2025年7月22日,地球完成了全球升维。所有人都很高兴,这代表着我们跃迁成为了更高等的文明。”
纸页上的铅字排列工整,只是看得她更困了。
她往后翻,后面是人类接受【宠物法则】被原生高维种族所圈养的内容。
还是这部分内容更有意思,传的神乎其神,跟科幻小说一样,不论再看多少遍也是津津有味。
不过因为实在看了太多遍,姜沛对这本书早就没了什么新鲜感,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
再回神就到了放学时间,陈棠要留校打扫卫生,姜沛便独自顶着32度的高温,在闷热的气流中赶去校外的公交站。
刚出校门就看到2路公交驶入站台,她来不及高兴,哗啦一声踩进了水坑。
这下好了,不仅鞋要刷,自己还要在太阳底下再等半小时。
她忧郁地望着自己的鞋,坐在一边啪啪跟陈棠发消息。
手机没回复,估计还在打扫卫生。
她不禁哀叹,就在这时候,一包湿巾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她怔愣了几秒才扭过头,闯入视野的是一张漂亮的脸。
刚才光去发消息了,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走到了过来。
“用我的这个吧……姜沛同学。”
少年的目光扫过她校服前的学生胸牌,确认后喊道。
个子高挑的少年穿着简单的夏季校服站在面前,那双乌黑的瞳仁注视着自己,唇角柔和的上挑,微微笑着。
他是个极其漂亮的少年。
因为太漂亮,所以也被许多女生喜欢。是整个学校的校草级人物。
姜沛的脸像是蜗牛一样慢慢红了。
“不需要吗?”他疑惑问。
“啊啊啊!谢谢!”
她惊慌失措地抢过纸巾后蹲下身体快速擦拭鞋面。
收拾完抬头,苏彻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好了?”
“嗯。”
姜沛低着头将纸巾还给他。
蝉鸣吱哇乱响,她舔了舔唇,又偷偷去看苏彻。
眼镜下的视线对上了。
姜沛赶紧扭过头,觉得自己现在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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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坏事被抓到的小偷。小偷咽了咽口水,掩饰心虚地问:“苏同学是要去哪里?”
“有位叔叔办了个昆虫展让我去看看。”
“昆虫展?”姜沛睁大眼睛,第一次获得这个消息。
“你喜欢昆虫吗?”
“嗯。我很喜欢昆虫类动物。”
“偶尔我会觉得他们就像是外来生物,有一套自己的社会体系。然后我会忍不住想,我们俯瞰虫子,看他们繁衍生活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有高维生命在俯瞰着我们,看着我们每天上学工作,从老到死。”
他的说法让姜沛惊讶。
苏彻发觉她的视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羞赧地说:“抱歉。我忘记了大部分人都是讨厌虫子的。”
“不,我觉得你喜欢的东西也很有趣。”姜沛想起什么,突然道:“啊,对了,不是有句话说吗?——''这群猴子居然用树皮残骸当能量交换凭证?太原始了!”
苏彻笑起来:“你的说法很有意思。”
他的笑声让姜沛脸有些泛红,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看着脚尖。
结果好像让他误会了,苏彻说:"下辆车还要二十分钟才到,我让张叔叔送你回去吧,这里太热了。"
姜沛怕麻烦他,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
"昆虫展五点才结束,不会麻烦我。"他打断她的话,"而且那是我叔叔开的。"
姜沛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辆黑色轿车已经停在路边。车门打开,冷气扑面而来,夏天的暑气退了一半。
"小姑娘,快上车吧。"司机探出头,热情地招呼,"这大热天的,别中暑了。"
这下是不坐不行了。
因为留意到座椅有种很高级的皮革光泽,明显价值不菲,便没敢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座上,而是小心抱在腿上,看着苏彻关上后车门坐进副驾驶。
苏彻还是那副平常的样子,表情态度很温和地提醒她系上安全带,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局促的动作。
车轮平稳启动,姜沛望着后视镜里少年的侧脸,想起自己是曾喜欢过苏彻一段时间。
因为苏彻实在太优秀了。
竞赛生,天文社社长,长相好看,家境很好……就连老师也一致认为苏彻的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但是差距实在是太大,她就清醒地将这种旖旎的少女心思拍散了。
姜沛在了离家远一点的地方下了车,之后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彻底消失,才迈开脚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2. 绿宝石
姜沛独居,租了一间很小的房间。
而今天回去后,房门上醒目地贴着一张电费水费欠款单。
她在原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将欠款单撕下来。
家里余粮不多,还要交水电费,于是今天只给自己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吃的时候开水太烫了,嘴巴还被烫了一下。
再拿起筷子的时候,面碗中又滴答荡开涟漪,姜沛抬起头一看,原来是水管漏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烦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她出门买了换的水管接头,回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房门是敞开。
姜沛紧张地走进门,一抬眼就看到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少年堂而皇之地坐在她捡来的旧沙发上。
少年眉毛抬起了一边,露出了些许诧异的表情:“不是吧,你真住在这个鸟笼里啊。”
“你怎么进来的?”
姜沛抿起唇,语气冷淡。
“别着急嘛姐姐。我可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和小区的保安问了问你的名字,就拿到了房东的电话。你知道有多好笑吗?那个家伙已经迫不及待等着要把房子租给别人了。”
他将钥匙摔在了茶几上,晃了晃跷在桌上的脚。
姜沛看了一眼他的钥匙,那确实是她的,可她不能控诉什么。
“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的?不怕姨母知道吗?”
姜沛将米搬进厨房,用去给自己倒水的动作找东西防身。
她能听到姜俞析跟在她身后。
少年嗓音浅浅,带着戏弄的笑意。
“知道就知道,那个老女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至于我来这里……不干什么啊,就是跟着姐姐。”
“弟弟跟着姐姐,不是天经地义吗?”
滚烫的身体贴在了她后背,少年的手牵住了她的手。
姜沛头皮紧绷,下意识地攥紧了手。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不堪的过往。
父亲死后后,妈妈厌恶她。
姜沛不得不寄宿在姨母家,就成了众人口中赖在亲戚家厚颜无耻吃白饭的人。
她努力学习,努力讨好他们,却始终得不到他们的一丁点好脸色。
只有小表弟会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会暖暖地抱着她。
直到青春期,小孩子一样的姜俞析抽条成了少年。
那天,他在夜晚偷偷进入了她的卧室,也是在那晚发现了她的秘密。
姜沛被少年的身体烫得心砰砰直跳,害怕到再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而当意识到姜俞析目的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扯开了她的校服,剥掉了她的衣服。
少女纤细洁白的小臂上,一团古怪且丑陋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
十几根墨色的触手盘踞在整个小臂,每一根触手上都长着大大小小的恶心红眼珠,滴溜溜转着暴露在空气中。
“我真高兴,这个丑东西还在你身上。这样没有人会喜欢你,你只能是我的。”
姜俞析鼓着掌,笑着,毫不在意又高高在上地宣判。
“啪!”
姜沛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她愤怒极了,所以一巴掌打上去根本没有留手。
因为力道很大,姜俞析的脸歪到了另一边,可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他慢慢扭过脖子,表情没有变化:“姐姐的巴掌还是这么有力气。”
姜沛死死咬着牙,突然抽出菜刀对着他。
“滚……”
姜俞析本来就是一个因为长得好看,从小就受到了诸多关注的孩子。
家里人宠他,外面的叔叔伯伯也喜欢他,渐渐的,他将别人喜欢他视作理所当然。
而姜沛是他唯一认可的人,他们几乎同龄,有着相同的血脉。
他理所当然的,断定着姜沛这个表姐也喜欢他。
可每次他表明心意时,姜沛都会做出他无法理解的举动。
“啊……姐姐,你说什么?”少年脸上带着笑,将自己的脖子向着刀靠近。
他笑眯眯的,像是逗弄瑟瑟发抖的小猫那样漫不经心。
“姐姐,你想杀我吗?”
“滚!”姜沛红着眼,将刀抽回压在了自己脖子上。
姜俞析的表情变了。
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咬紧了下唇,直到出血。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姐姐,你的胆子,总是这么大。”
姜沛被他危险的眼神盯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是一动不动。
终于,少年退步了。
姜沛便一步一步,像逼走毒蛇一般将他逼出自己家。
他的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姜沛砰地立即反锁上门。
随后身体虚软,瘫坐在地上。
过了一会,她给姨母发了个消息,让她将姜俞析带走。
不出意外的,她立马接到了姨母的电话,四十岁的女人边哭边骂:“剑人!你又勾引我儿子!当年把你接回家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手机里传来呜呜的风声,听上去已经在快速赶来了。
姜沛冷冷地说了句:“你应该管好你儿子,再有下次,我一定会用这把刀割断他喉咙。”
然后挂断了电话。
姜沛早就被骂了无数次,早就已经对这位姨母失望够了。
和姜俞析对峙她身上出了一身汗,现在只想去洗澡。
但在洗澡前,还要修好水管。
可去开阀门的时候,姜沛一个抬头,却发现水管接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个新的。
水也接好了。
她站在原地,一下子就没了洗澡的力气。
手机里叮当叮当不断传来姨母的辱骂消息。
姜沛装作未闻,低头弄自己汗津津的袖子,小臂上的丑陋东西正在扭动,像是蛇一样扭动着黑色的柔软躯干,每一只眼睛都挤压在一起,一边看着她一边向着她袖子外的方向努力伸展。
察觉到她的视线,这些丑陋的生物停下动作,十来只眼睛滴溜溜转过瞳孔,回视着她。
姜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用力按压袖口,盖住了肮脏的存在。
……
黑皮书是爸爸姜国栋给的资料。
七岁那年,他曾经将一本黑皮书交给过她,交代一定要保存好这个秘密。
第二天,他失踪了。
后来警方在一处荒凉的河滩上找到了他的尸体。
尸体已经肿胀发白,所有人都冲着那具尸体哭,可是姜沛没有动,她确信河边躺着的冰冷冷的尸体不是她爸爸。
但葬礼过后,姜沛的胳膊上开始长出黑色的东西。
父亲去了哪里?
为什么自己的手上会有寄生物?
没人能告诉她。
她无比想要找到杀死寄生物的办法,无比渴望成为一个正常人。
书桌前,姜沛第无数次翻开了那本书。
黑色的硬质书本,书页泛黄,有种年代书籍的潮湿感。
“——从此页起,人类成为了绵羊,被温柔圈养,彻底变成了附庸。那些无微不至的饲养者有另一个通俗而不可撼动的名字,被称为[神]。”
“而[神],无所不能。”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许久……
姜沛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不停地向前跑,穿过人流密集的居住区域,来到荒废的河边凉亭。
她回头看,姜俞析被甩开了。
这里也没有人。
“咳!……咳咳!”姜沛扶着凉亭的栏杆休息,身体喘不上气。
“——人类,你为什么会呼吸得这么急促?是生病了吗?还是空气中有有毒物质?”
几乎是眼睛一眨的瞬间,地面上的影子忽然间被拉长了一大段。
有人?
姜沛赶紧直起身体,紧张地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见到。
或者……是怪物?
她心底一沉,闭了闭眼,头晕眼花地看清那地面上的影子确确实实是两只羊角。
“我是大法官身边的秘书官,很抱歉,误入了你的梦境。”地面上的影子十分绅士地自我介绍。
大法官?
也就是说,这是黑皮书上的那位最铁血的,一力促进了人类宠物法,导致人类灭绝的那位大法官的秘书?
“我没有中毒,只是因为运动加速了血液循环。”
姜沛牙齿在战栗,手却紧紧抓住栏杆,以免被发现她已经被吓坏了。
毕竟黑皮书上说人类在高傲的怪物管理员面前瑟瑟发抖时,会极大地激起它们虐杀的兴趣。
“是吗?”芬尼安微微歪了一下头,有礼貌地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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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非常的不擅长运动,以后请避免这种事情。”
“好的。”
姜沛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希望他赶紧离开。
影子如她所愿地消失了。
空间安静下来了。
姜沛坐到凉亭的长椅上,抱着腿深深地将脸埋在了膝盖里,感觉浑身发冷。
恐慌,不安充斥了她的全身上下。
“那个与你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类雄性来了。”
影子又出声了!
姜沛心里突地一跳,来不及细想,便急忙爬起来向着凉亭外走,可却在河道与小区之间的小道上迎面与姜俞析撞上。
姜俞析快步追上来,将她钳制住,眼睛发红地兴奋地大喊:
“姐姐,我是为了你好!这种情况没办法去医院的!就算没有一只胳膊我可以养着你。”
“我不需要你养我!松开我,放开我!”姜沛拼命地甩着被他抓住的胳膊,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几年不见,他变高了许多,力气也大得出奇。
就在这时,时间却仿佛忽然静止了,一个两三米高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穿着精致华丽的白金色长袍,绵羊类柔软而卷曲的毛发覆盖在它的全身上下,头上还有两只长而弯曲的尖角。
羊?
“什、什么?”姜沛被怪异的形状吓了一跳,呆滞地站在原地。
“我是芬尼安。”
对方微微侧脸,在旺盛的羊毛中间,一双碧绿的食草兽类的眼睛正注视着姜沛。
芬尼安实则很苦恼。
他没有必要去帮她,这只是一个梦境。
可梦境会潜意识地影响人类,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出问题。
姜沛发现面前的姜俞析消失了,周围安静得没有任何人。
“谢谢你帮了我。”姜沛狠狠松了口气,捂着肚子,紧张到胃痛。
“……谢谢?”羊毛怪物疑惑地喃喃。
犹豫片刻,伸出了手,或者说是一只羊蹄?
忽然就神情认真地说:“我会很高兴地保存你的谢礼的。”
刚刚放下心地姜沛呆立在了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芬尼安,脑子里后知后觉地跳出来一个问题:这是在向自己索要报酬吗?
不会吧?
对方那双淡绿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似乎就是那个答案。
报酬?应该给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钱?……她已经没有多少了。
礼物?……她根本没有收到过,完全没有参考案例。
渐渐的,姜沛的脑子变得一团混乱,脊背上几乎全是汗水。
头顶上的怪物体贴地说:“……抱歉,可能是我理解错了人类的礼仪。我以为谢谢这个词语是和礼物一起出现的。”
不……这种情况给谢礼感谢确实没错……只是……
姜沛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只是她全身上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称得上是“礼物”的。
她低着头,从头上将自己的发绳摘了下来,在他茫然的表情里将它交到了他的手中。
少女握紧手心,紧张地说:“这可以用来……固定住您的羊毛?请您不要嫌弃。”
“——我会好好地保护它的。”
几乎是立刻,柔软的小羊耳朵就高兴地甩动起来了。
姜沛不免松了口气。真的很好打发啊,这么寒酸的礼物,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早就生气了吧?
小羊看了眼太阳,忽然道:“啊,我的时间不多了,再会,人类小姐。”
他抚摸着她的脑袋,将她凌乱的头发顺到了后脑。
……他离开了。
拉蒂玛的怪物好像比意料的要温和的多?
心里悄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姜沛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她模模糊糊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在书桌前睡着的,一觉醒来身体却没有感到疲惫。
唔,就是肚子饿了。
姜沛站起身,正要去做点早餐。
这时候,眼角余光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头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诧异地摸了摸头发,头发什么时候散下来了?她记得昨天是马尾来着?
姜沛偏过头,借着镜子的映照,她看到了一颗熠熠生辉的东西正被她戴在脑后。
——那是一颗绿宝石。
3. 这是未来
阿维图斯·拉蒂玛
整个拉蒂玛城邦中最公正,最受到人们爱戴的大法官大人。
他从不娱乐,总是在处理公务,以严明的纪律管理着拉蒂玛,令它成为了所有星外生物所向往的居住地。
为这样的大人物服务,芬尼安总是感到骄傲和自豪。
只要是阿维图斯大人的命令,他绝对遵从。只要是阿维图斯大人的要求,他百分百完美完成。
可当他一如既往地走近大法官大人的办公室前,他却听到了大法官大人和朋友的对话。
有个声音说:“你允许了一批人类进入城邦?还打算给自己的弟弟找一位人类朋友?”
听到声音,芬尼安便认出这是大法官大人的好友,曾经任职星域堡垒的银河观察者的拉涅维奥大人。
在芬尼安看来这个人就是个恶棍!他莽撞的行为差点就破坏掉了银河之眼!之后甚至没有担负起责任,直接逃跑了。为什么大法官大人会收留叛逃了城邦的人?这一定会给大法官大人惹上麻烦的!
他愤愤不平地躲在门后继续偷听——
“你知道人类对我们是什么态度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那种低贱的物种进入你的府邸?”
房间内,一个浑身披着轻甲的人正站在办公室的桌子旁边。
与拉蒂玛的生物组织拟态不同,星域堡垒的生物因为是人造物诞生的智慧,外表大多华丽冷酷,行动逻辑也更加遵循设定和代码。
“拉蒂玛城里面不是早就有了人类的存在?与其让她们毫无安全保障地被窝藏着,不如放在明面上。”对面的存在语气平淡:“更何况我们需要更多地了解人类的文明。有人类在身边能更加方便。”
“那种恶心的生物有什么需要特地了解的?了解他们如何愚蠢地□□?”他讥讽道。
“拉涅维奥,我知道你的种族特性会让你痛恨人类。可你今天似乎格外尖锐。你不想让人类上拉蒂玛,这是为什么?”阿维图斯敏锐地发觉了拉涅维奥此刻不太正常的心态,非常温和地指了出来。
拉涅维奥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尖锐的钢铁翅膀,那双钛合金钢铁塑造的银色眸子收缩了一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种强悍的力量紧紧封住了嘴,最终他只能不甘心地道:“因为这是[未来]。”
阿维图斯停下了手上整理的动作,他盯着垂头丧气的拉涅维奥片刻,但很快他就恢复了神色。
拉涅维奥算是半个司掌未来的帕加索斯大领主阁下的附庸,他的眼睛能看到未来的事情。
他这样极力地阻止着阿维图斯,想必是因为未来一定会有让他痛苦的事情发生。拉涅维奥是个老好人,做出如此劝告也一定是为他所考虑。
不过阿维图斯没有在意他的警惕,他有能力接受,并且面对一切问题,所以阿维图斯道:“拉涅,未来无法改变。我们不可能被没有发生的未来束缚。况且就算是命运让我投向死亡,我也会欣然接受。”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
拉涅维奥恼火地撞开门离开,却在出门时撞上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仰头一看就看到了正准备着向着阿维图斯汇报的芬尼安。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半个身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芬尼安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对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拉涅维奥大人,您不应该在这里挡着我。“
“嗨,小羊,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只是想要问问你的境况——作为朋友。”
芬尼安表情木然地和他对视:他们才不是朋友,一点真诚都没有的狡诈之辈!
他甚至完全无法从这种由钢铁铸造的合成生物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他们的表情完全是由他们的控制中枢控制的!
啊,他讨厌星域堡垒的生物!
但是他不可能表现出来,芬尼安只能维持着刻板的动作:“抱歉,阁下,我要去给法官大人送上今天的城邦数据。”
“嗨,试图隐瞒我!难道你不是来送人类的调查资料的吗?作为朋友,你告诉我那些人类飞船的坐标怎么样?我会帮你照顾~他们。”
他眨了眨电子睫毛,试图用那双迷离的电子眼来迷惑一只小羊。
两米九的小羊一动不动,低着头,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电子生物。
芬尼安:……
“拉涅维奥大人——”芬尼安拉长了声调。
拉涅维奥挑了挑眉:“怎么?”
芬尼安:“请容许我提醒您,——您的油箱漏了。”
在拉涅维奥转过身去看的时候,芬尼安面不改色地绕过他,进入了办公室。
丝毫不顾背后的机械先生爆粗口骂人的话。
“我亲爱的芬尼安,你总是这么狡诈。”办公桌前的人无奈地道。
“大人,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况且我只对狡诈者狡诈。”
芬尼安木着脸没有否认。
他毕恭毕敬地将公文信息放置在了办公桌上:“大人,这是我调查的人类的信息。”
空气中浮现了一只柔软的触手,透明,干净,轻轻地飘荡着拿起了文件,将其送到了一双透明骨骼所构建的手上。
拉蒂玛的大法官有着无数条浮动的触手,在需要的时候它们就会出现,平时则会隐没在空气中。
就连距离阿维图斯最近的芬尼安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只触手,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大法官阁下能完美且精准地操控所有的触手,令它们完成各项任务。
而他的头部则悬浮着大块蘑菇伞状的美丽形态,智慧在他的大脑中酝酿,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他胸前罗马袍服上正佩戴着代表着智者身份的金橄榄叶环。
虽然拟态是一种温和的水母生物,但阿维图斯大人的公正让拉蒂玛所有的生物都衷心臣服。
“我想地球的官方叫做联合国?”看到文件,阿维图斯陷入了沉思。他其实还没有处理过地球的文件,也没有与他们建交。
“那么,要与他们联系吗?您还有很多公文没有处理。”
“暂时不……,还是不要闹太大动静。”阿维图斯将手中的文件又翻了一页。
人类递交的申请照片他没有多看。
在阿维图斯看来,人类长相大多相似——柔软的躯体,固定部位生长的毛发,对于生活环境有着诸多的要求,总的来说是一种非常娇贵的生物。
从芬尼安写给他的报告上看就知道了,人类的饲养注意点多到几乎能抵得上一本。
阿维图斯也不免头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弟弟会突然对这种生物升起兴趣。
他将文件放到桌面上,对芬尼安问:“那么,回归到个人,你认为人类怎么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认为这种物种完全能够胜任纳西尔少爷的朋友。”
阿维图斯不禁将视线倾注在面前的得力助手身上,再次确认了一遍:“你从来没有给过别人这样的评价。我记得你之前甚至反对过我为纳西尔寻找一只人类作为宠物伴侣。”
“是的,因为人类足够的愚蠢,食物并不能当做朋友平等相处。但是也可以有一个特例。”
芬尼安不禁想起了那个女孩。
明明只是那种弱小的生物,却努力为他露出微笑,那种温暖的情绪是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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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为人类说好话,难道是因为收了人类的贿赂?”法官大人的目光落在被芬尼安扎在脑后的辫子,调侃地笑了起来。
芬尼安的整个脸都红透了,结结巴巴,努力地维持着往日严谨属下的风度。
“法、法官大人!我绝对廉洁!”
“好了,别那么认真。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就算是贿赂,这也是一个可爱的小贿赂,不会判你罪的。现在陪我去看看纳西尔吧。”
阿维图斯毫无阻碍地钻出了玻璃的幕墙外,离开了办公室。
芬尼安抬头仰望,通红的太阳挂在空中,天空中悬挂着巨大的红色眼球。
在星轮的红色光辉照耀下,一片古罗马建筑群从中心向外整齐铺展而开。
如同星辰运行般,一切井然有序。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拉蒂玛的领袖,大法官阿维图斯大人。跟在这样的大人身后,芬尼安不自觉自豪地挺起了胸。
“芬尼安。”
“在,大人。”
阿维图斯轻轻咳了一声,瞥过周围打量的目光,轻声道:“虽然如何着装是你的自由,但我还是想说……这有点像是小姑娘”
芬尼安:……
一瞬间,脸染得通红。
—
早上七点,姜沛在小超市买面包,发现了余额不足。
中午十一点,姜沛接到了一份立结的兼职,让她去给研究所送一份资料。
这是距离她家很近的一处研究所,牌子上的挂名是某某天文研究所。
姜沛原本以为这只是很普通的研究所,自己只要进去后随便找一个人将东西给他就行了,结果进去后才发现整栋大楼都是这所研究所的。
给她跑腿任务的人说,将资料放在2301室就行,那大概是23楼。
她跟着刷卡的人混上电梯。
到了门口,发现有个研究员正在抽烟。姜沛刚要开口,对方就见到了她手上拿着的资料。
那人立即掐灭了烟头,一把拉住她,像是遇到了救星一样高兴地说:“终于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快跟我来。”
“哎哎,我不是……”
姜沛不过是愣了一下,就被推到了会议室里。
里头正在吵架。
姜沛听了一下,似乎一项重要的实验要开始,结果参与实验的人员少了一位,要重新计算推进器和燃料,时间却很赶,各部门的压力都很大。
偏偏拉着自己进来的人低声跟她说了一句“自己找个位置坐”,就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这么多人,姜沛一个人站着很尴尬,只能先找个位置坐下,结果刚放下手机,就听见了会议室里爆发出的一声大喝。
“够了!”
“时间绝对不能推迟!我们必须在8号前登上拉蒂玛!”
姜沛惊愕地抬起头。
……
姜沛时常觉得自己做事冲动而欠缺考虑。
就像是现在。
她送资料误闯了争吵激烈的会议室。
因为编号为21的实验人员在家中毙命,她自告奋勇顶替了她的身份。
一方急需人员,一方知道机不可失。
没有反悔和思考的机会,第二天她就出国了。
事情进展得太过迅速,直到到了飞机上,姜沛才有时间反思。
这个决定安全吗?不安全,不论是研究所本身还是研究的内容目的,他们都没有跟自己透露。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自己变成正常人?
只有[神]。
神不在,她就去找神。
她下定决心。
4. 唯一血脉的亲人
早晨五点。
多佛纳州A号渡口,距离港口最近的路边商店。
一名穿着黑衣的中年男人敲了敲陈旧的桌面,买了一包老牌的香烟,他左右张望一会,然后朝着年轻女孩大步走来。
姜沛背着一个简单的书包正站在轮船旁侧的不远处,男人拆开烟,说:“我叫罗伯特。您没有其他行李吗?”
姜沛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他拿走行李,带着少女坐上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坐在车中,姜沛抬头看着窗外铅灰色的乌云底端,湿漉漉的港口地面上咸湿的海水,几只海鸥落在石柱上,一阵风声过去,它们飞向了后方停泊的渡轮。
很快,她发现有一个和她穿着一样的人出现在了那艘渡轮的甲板处。
“砰!”
穿透力极强的短促枪声响起。
后知后觉的,人群爆发出尖叫,场面出现了严重的骚乱。
一伙持枪匪徒袭击了一名异国少女。
她太惨了,脑袋炸开了花,尸体也从甲板上落入了海水里。
罗伯特咬着烟头,开着车穿行在街区时,用蹩脚的中文告诉她:“那只是一个死刑犯,我们给了她足够用的钱。”
“不久之后,你的死亡报告就会寄给亲属,社会上不再有你活着的证据。”
“但我提醒你。”
“如果你仍旧想要前往拉蒂玛,这只是一个开始。”
或许是躲避警察,车开得很快,车窗外的景象很快地从玻璃上溜走,不过姜沛根本没有心情留意异国风情。
虽然她看上去面色如常,其实胃部一直想要呕吐。
她猜测自己可能还是被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影响了。
一条生命在眼前砰地炸开,画面的冲击力足以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而她更明白,罗伯特所说的没错。
如果想要前去拉蒂玛,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阿维图斯没有在房间中找到纳西尔、
他询问奴仆,奴仆恭敬地说:“纳西尔大人正在花园。”
于是阿维图斯走向花园。那里有密林,有蔷薇花丛,古代的雕像。
在晴朗的夜晚,阿维图斯常常在那里静思。他喜欢闭着眼睛,嗅着从海岸吹来的微风,枝叶摇曳,宇宙的声音会从这些密密麻麻的枝叶中穿行过来。
“你的身体一向不好,怎么在外面?”
花园中的少年转过了头来,眼睛看向了阿维图斯。
他有着一头比最深的海还要黑的头发,眼睛是海蓝宝石的蓝,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是冷冷地反着幽光。
“你忘了。我成不了真正的人类,我也感受不到寒冷。”
阿维图斯和纳西尔是血脉意义上的亲人。
作为从原始海洋中诞生的拉蒂玛物种,具有亲属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稀有的事情。因为在诞生的那一刻,他们会与成千上万个同族进行竞争上岸。
之后他们是以种族为称,而并没有家属的概念。
除了阿维图斯。
就如同光与暗,当阿维图斯被神从海水中捧起时,从神的指缝中滑落出了一个浓黑色的墨点。
它迅速扩散,将整片海水染成黑色。如果不是神及时地发现了躲藏在黑色中的纳西尔,可能整片海湾的生灵都会死去。
纳西尔出生就带着非议,
神险些杀了他,但最后只是降下诅咒,诅咒他很早就会死亡。
为了削弱诅咒的影响,纳西尔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要塞,由未来之神[维塔]所抚养。
在[未来]之神所掌控的领域,[过去]的法老的力量会被极大的削减,纳西尔的诅咒症状也会减轻。
后来要塞出现了内乱,纳西尔回来的时候,他就变成了这幅近乎于人类的模样。
柔软却坚韧的肢体变成了毫无防御力的皮肤和不能任意弯曲的骨骼。
更加剔透纯洁、蕴含着智慧的伞盖被怪模怪样的圆球所替代——听说他们叫它头颅。
他已经不像是拉蒂玛民众了。
或许因为他的这幅异类模样,让奴仆觉得他难以接近,阿维图斯默默想。
漂亮的少年没什么表情转回了脸,将视线重新放到了宇宙中。
阿维图斯却忍不住为他盖上了一条薄薄的毯子,没有完全变成人类,但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人类了。
他会生病,会因为失温死亡,脆弱得像玻璃。
阿维图斯不得不一直小心又谨慎地看着自己的弟弟,生怕不小心碰死他这幅脆弱的身体——好在他现在已经能控制得很好了。
纳西尔一点也不在意他那愚蠢又笨拙的哥哥干了什么,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天上星辰。
“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看星星。”
阿维图斯察觉出弟弟的冷淡,他试图寻找话题,找回曾经的熟悉感。
“那时候你为了完成星系的统计作业,把计算的草稿纸丢得满地都是,害得我不得不绕路走。后来,你出色地完成了,让所有恐惧你的人都对你心服口服。你还记得那时候是什么日子吗?”
“不记得了,连你也像人类一样愚蠢地开始纪念某个日子这样的事情了吗?”
少年噗嗤笑了。
“纳西尔,你变了很多。”
阿维图斯失望地看着他,最近自己总是对他的尖锐无法回应。
少年露出嫌恶的表情:“别再找这些恶心的借口了,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要折腾着找那个人类对吗?”
“那么我告诉你,我与她是恋人。”
“我们互相深爱。”他又肯定地说了一句。
“纳西尔,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愿意相信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忠兴耿耿的助手从星域带来的调查报告?”少年讽刺地说:“你是个自私的家伙,你只相信你自己。”
阿维图斯:……
他确实调查了纳西尔在星域堡垒的时候干了什么。
那里是掌管未来的领主所掌控的领域,他伸手调查总是颇受限制。资料拿回来的时候,得到的信息几乎少得可怜。
唯一清楚的是,在未来,纳西尔和一个人类认识了,或许还产生了感情。
他只是有点疲惫:“纳西尔,那是一个人类。人类可以是食物,宠物,但绝对不能是……是……”他无法说出那个词。
“你是想说,我是个依恋玩具的孩子?我在未来度过的时间比你要悠久的多,事实上,我比你更成熟。”
阿维图斯:……
“兄长大人,你一直在为我老师的死耿耿于怀吧?”
“你知道吧,他最后说了什么?”
从刚才起,阿维图斯就一直平静地注视着纳西尔。人类少年的体型,即使是在生长发育阶段上,他依旧很年幼。但阿维图斯收敛了作为兄长的做派。
此刻,少年正用一双饱含敌意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在花园的薄薄的青色雾气里,整个空间像是被重量压下海底般的沉默。
纳西尔没什么耐心地收回视线,将毯子丢到花丛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好了,叙旧情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起码这样还能维持住你大法官的面子。”
少年没什么表情地绕过阿维图斯。
然后,他忽然好似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哥。”
纳西尔已经很久没有叫自己哥哥了。
被那种眼神所注视着,阿维图斯一下子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如果她来了,你会对她很好,对吗?”
阿维图斯知道那个“她”是谁。
“当然。”
他对人类没有仇恨,他们是一种足够弱小的群体。
随即,纳西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就像是对待弟弟的妻子一样?”
—
黑色的福特驶过窄窄的街道,不断溅起路面上肮脏的积水,在一家商店门口,罗伯特将车停了下来。
姜沛跟随着罗伯特先生进入店铺,这才发现这是一家钟表店。
从壁挂自鸣钟到怀表,挂在墙上的展示柜几乎是钟表发展历史的展厅。
罗伯特已经去和店主打了招呼,姜沛收回视线,快速走到了罗伯特跟前。
“先生,这是标准时间,我发誓,只要您按时上发条,就算再过一百年也绝对不会相差一分一秒。”
头发花白的老人从柜台下取出一只盒子,信誓旦旦地冲着罗伯特先生保证。
姜沛走近后才看到那是一只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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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的腕表,表盘小巧复古,看上去似乎是女士表。
而老人在看到姜沛后笑了。
“这就是您的女儿吗?”
姜沛愣了,却看见罗伯特点点头,扭头对着姜沛的脸上露出了类似父亲一般的微笑:“是的。我来给她挑选毕业礼物。”
“您没说过您的女儿是亚裔,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不过,她的毕业舞会一定会很苦恼选择哪位幸运儿做舞伴。那个男孩子会高兴疯的。”
“哦,天啊。如果那个男孩不把她送回家,我一定会把他打断腿。”罗伯特威胁般秀出肌肉。
老人哈哈大笑。
姜沛双手捧着腕表的盒子,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表演。
他们给她试戴了手表。
试完后,罗伯特却没有让她摘下来。
然后他们走出钟表店,罗伯特先生看着街道对面林立的商铺。
忽然开口:“我的女儿一直想要一只手表。”
“所以我为她定做了这个。可是她没有机会戴上了。如果你能收下,我会很高兴。”
罗伯特先生高大的身体站在她身侧,握成拳头的手在用力揉搓,他不擅长做这种煽情的事情。
姜沛意识到,他就是21号的父亲。
感受到他的生硬和忐忑,想了想道:“这是一只很好看的表。我会好好珍惜的。”
他脸上露出了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组织的入口在地下二层。
“您的个人物品我们需要进行检查。”一个看上去像是研究员的人收走了她的物品。
给了姜沛一件衣服让她洗完澡后换上,那是一件淡蓝色的桶状长裙,毫无剪裁,看上去就像是一件麻袋,摸起来却很舒适,可能是丝绸。
被带走体检时,姜沛路过一间办公室,她听到一群人正在争吵:“时间应该在晚上,而不是白天!这是你这个月第五次算错!”
“FUCK!我擅长是清算遗产!而不是算这见鬼的星星轨迹!”
“要干一架吗?”
“好了!!各位!拉蒂玛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入境申请!”
姜沛的视线在办公室的玻璃墙面上滑过,一个年轻的金发青年正恼火地揪着另一个的衣领。
他应该就是这次的负责人。
或许是因为飞机上无聊,陪同的研究人员给她说过这个金发男人的事情。
他说在十七年前,拉蒂玛曾在地球外的宇宙空间短暂出现过。
当时正在执行任务的一位NSA航天员无意间卷入了时间虫洞内,并且在那里度过了三天两夜的时间。
从此之后,属于他的时间就再也没有变化过。
他狂热地爱上了拉蒂玛,认为自己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神”,所以能够长生不老,在从航天局辞职后他得到了神秘富豪的援助,成立了研究组织,并且将实验人员成为“神的女儿”。
来参与这场实验的人都认为只要去了拉蒂玛,无所不能的神一定能实现自己心里的愿望。
“作为一位父亲,我衷心祝愿您落选。这些人根本就是疯子!”
他们走在通道中,姜沛仰头望着罗伯特先生,这时她才发现罗伯特先生的脸颊上有着一道伤口,这让他显得很凶。
而因为他的性格,姜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冷酷的外貌。
“抱歉,先生,我一定要去拉蒂玛。”姜沛只盯着他的背影,认真地说:“因为我很贫穷。”
“我债台高筑,靠着奖学金生活,直到来到佛纳州的前一天,我甚至连租房的水费都没有缴清。”
“因此我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在中学的课程中,地理是我最强的科目,每当看着书上的画面,我都会想这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是大多数人类所未知的区域。”
或许是想要找到妈妈,也或许是她本身就有这个期望——想要到另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生存。
姜沛微笑起来:“您可以担心孩子,但不能阻止生命去探索世界。”
罗伯特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他并不赞同她的莽撞。
不过在第二天,姜沛在上船之前,收到了罗伯特先生送她的一大罐糖果。
里面有一张纸条。
“我不能阻止生命去探索世界,但或许她愿意带着甜甜的糖果启程。”
5. 艺术装置
在船舱前排队的时候,姜沛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女孩的肩膀。
对方的视线转过来时,就连姜沛都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有能将温柔具象化成这个程度的女孩子。
像是小说里的白月光,仅仅一眼就能让人深刻地记下并且再也忘不掉。
“你吃糖吗?”
姜沛忍不住将糖送到她面前,在这个女孩面前,谁都想将全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她。
看到姜沛手上的罐子,对方微微睁大了眼睛:“啊!谢谢!对了,我叫敏多。”
名叫敏多。没有姓氏,只是按照拉蒂玛适合做出的发音而起的名字。
“我叫姜沛。”
“你哪里来的这个?”她友好地取走了一颗最普通的草莓糖。
“罗伯特先生给我的。”
姜沛想要将糖分给了她一半,敏多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
“那位脸上有刀疤的先生?他是个好人,因为我的病不能出去,有时候他会送我一些鲜花。”
生病了吗?怪不得眼前的女孩脸色这么苍白,只是这样虚弱的身体真的能坚持到拉蒂玛吗?
敏多的父母是虔诚的基督徒。他们很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敏多身体不好,即使请了最顶尖的医生也只是给她增加痛苦。
在听说了研究组织的事情后,抱着微末的希望给女儿报了名,希望神能治好女儿的不治之症。
姜沛不禁环视了一圈周围,本次登上飞船的一共有16个人,男女各半。
他们小到十一二岁,大到十八九,虽然人种不同,但看上去都是初高中的孩子。
她不禁有些诧异——原本以为求神的人是一些成年人。
“可他们的年龄都不大,就不害怕回不来吗?”
“你低估了实现愿望的诱惑力。”
“如果不是登上飞船有年龄限制。所有的名额都会被有权有势的成年人所霸占。即使如此,这些人依旧是有权有势的家庭的孩子。”
敏多微微一笑:“人会有年龄区分,但产生欲望并不会有年龄区分不是吗?”
姜沛哑口无言。
远处,有人在朝着这边喊。
“敏。你在干什么?快点进舱。”
“到我了。”敏多朝远处看了一眼,善意地冲着姜沛微笑。
“真希望在下船后还能见到你。”
——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下意识地撑开手掌,——还好,不是瞎了。
等到眼睛彻底适应了黑暗,她才看见眼前是一间空间狭窄的茧状舱房,几个模糊的影子坐在一起。
空气中的氧气含量有点低,姜沛感觉头很晕,身体似乎因为缺氧或者是其他的别的什么症状十分不适,意识薄弱甚至有了不妙的生死存亡的感受。
她头昏眼花忍着作呕的冲动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三维的脉冲还在影响她,按照书上的经验,现在最好什么也别想,在四维法则之下,她慢慢就能缓过来。
在黑暗中,她忍着疼痛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姜沛的头还是很昏。
看来暂时是好不了了。
上半身似乎正枕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她伸手摸了一下。
“啊!”头顶上有人像是被吓到了,失声叫了出来。
姜沛皱着眉起身。
旁边有人压低声音怒斥了句:“波娜莉娅,你是想把怪物引过来吗?”
怒斥的那个是对面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头上绑着根红色发带,身上也是红丝绒的蓬蓬裙。
而最靠近自己的是欧罗巴人种,深色的眼睛和头发,长长的刘海微微遮着眼睛,脸有点圆,像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异族小狗。
自己是枕在这个人的腿上。意识到这一点的姜沛微微松了口气。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动起来。”波娜莉娅圆溜溜的眼睛呜汪一下涔出泪花。
“你没事吧?”
姜沛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这间舱房中有六个人,每个人她都没见过,不过这些人显然是认识的。
“我们现在在哪里?”
“船舱的储物间,他们给我们整理出来了一间休息室。”
“敏多呢?”“你认识敏多?她啊,她被分到隔壁房间了。”
交流着,忽然间听见了一阵锤子敲击管道的声音。一听见这声音,提前清醒的人条件反射般地捂紧了口鼻,屏息凝神安静下来。
敲击声持续了十分钟,这期间没有人发出动静,精神紧张地盯着天花板。
等到确定没有声音再响起的时候,阿里娅才示意众人恢复常态。
叫做阿里娅的女生看了一眼困惑的姜沛这边,不怎么高兴地解释道:“我们发现在储物舱的上面是一只机械女仆的厨房,所以,你们都要小心点。她会杀了我们。”
身旁的女孩倒吸了一口冷气,波娜莉娅害怕地问:“为什么要杀我们啊?”
阿里娅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姜沛开口道:“因为机械造物厌恶人类。”
机械造物是一种在地球升维之后,最人类恐惧的生物种族之一。
一般只生活在由未来之神云端ai[维塔]所建造的星域堡垒,自从维塔的心脏动力装置被偷窃走后,星域堡垒内部崩塌内乱,它们也散落在另外两座城池与外界的各个小联邦之中。
产生于人类,却极度厌恶人类,有着天花板级别的战力,如果被它盯上,几乎是必死的路。
房间中的女生有些甚至低低地抽泣起来。
“阿里娅,我害怕,我想回去。”
阿里娅呵斥她:“闭上你的嘴!现在,要么睡觉,要么到旁边去坐着。”
离开了熟悉的家这么久,又遭遇了死亡的威胁,就连姜沛也感到一种沉重的焦虑压在头顶上。
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事可干,只好睡觉,睡觉,再睡觉。
原本姜沛有想过建立些良好的关系,但是阿里娅讨厌她。
不明缘由的,那种微妙的恶意。
但作为表率,效果是显著的。几乎在一天的时间里,小小的舱房内就分成了两个区域。
以阿里娅为首的四个女生。
还有就是姜沛和弱气的女生波娜莉娅。说是团体,更像是被排挤。
姜沛并不在意。
但是波娜莉娅总是很害怕,远远地避开那些人,像是受惊的兔子连多呼吸了一口她们的空气都会惊恐不安地缩回自己小小的安全区域。
这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仿佛神游般在舱房里走动了一圈,开始用脑袋撞门,不重,但一下又一下,让人觉得很诡异。
“路易莎,你在干什么?”阿里娅及时喝止了她的行为。
“阿里娅,我饿了。我要去找点东西吃。”棕发的女孩木楞地转过身说。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忍耐,路易莎!我们没有多少食物。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阿里娅生气地训斥她。
“可是,我真的饿了。”她虚弱地说。
“到我这里来。”
“你有吃的吗,阿里娅?”棕发女孩眼中亮起了光。
“不,我没有,我让你来这里整理你的头发。”阿里娅凶巴巴地道:“毕竟不能像是某些人一样,穿着破破烂烂丑陋没有审美的套裙。”
棕发的女生忽然回复了正常,认同地说:“哦天啊,她恐怕连香水都没有喷过。”
姜沛:……
她们开始在她面前梳理头发,悉心地将蝴蝶结打得整齐又漂亮。
平心而论,这些都是很漂亮的姑娘,看着她们打扮很赏心悦目。可是她有点无聊。
之前睡了很久,现在一点也不困,不困的时候就会感到饿。
波娜莉娅正靠在自己身边,沉沉睡着。
从她上一次醒来起她就在睡觉,现在还没醒吗?
姜沛试探着将手放在她身上摇晃喊她,不一会,女孩揉着眼睛起来了。
“……好困,开饭了吗?我还想睡一会。”她打了个哈欠,挣脱开姜沛的手臂躺了下去,没多久又睡着了。
姜沛看了一会,站起身,锁上洗手间的门,因为是储物舱改装,对于人类来说实在过于狭小了,顺着天花板有一根生锈的铁管将水通向一方铁桶。
她拧开闸门,外头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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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一阵很大的炸裂声。
“嘿!里面的人保持安静!”
阿里娅恼火地冲到门口大声嚷嚷。
“阿里娅姐姐,你的声音也很大。”有人小声地说。
“你站在她那一边?那好,晚上你去她身边睡。”
“我,我没有……”
后面两人似乎吵了起来。姜沛觉得还能吵架说明她们还有力气。
水很冷,近乎零度的温度,如果在地球上这种温度早就结成冰了。
姜沛就着冷水一点一点清洗自己,用脱下来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擦,冻得牙齿打颤。在独立的空间中,更容易让姜沛集中心思思考。
她们的状况很奇怪。
很可能是在违反第四维的法律的情况下进行的偷渡行为。
如果未经法律允许,擅自进入拉蒂玛,很可能产生某种扭曲态,也就是逆序数。
一旦产生这种扭曲,拉蒂玛的那位统治者绝对会将她们绞杀。
这个组织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条常识。
所以他们要么有办法绕开逆序数,要么他们获得了那位法官的许可。
……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到出去前,姜沛用衣服擦了擦手表上的水,重新将手表戴在右手上。
当布料擦过的瞬间,手表短暂地停了下来。
坏了?
不对,它不可能坏。是时间被擦掉了。
——高纬度世界中,时间不再是概念的存在,它更像是空气中的水滴,有了重量和存在的形态,你甚至可以轻视地将它从衣服上弹开。
这证明她们确实脱离了三维世界,那些人没有骗她,这是一个好征兆。
姜沛清洗了内衣和那条麻袋似的裙子,裙子在清洗后很快变得干爽,这让她松了口气,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要是发个大全套就好了。
在七点姜沛开始睡觉,一点左右醒来,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发出轻微的鼾声,舱房内漆黑一片,宇宙之外的黑暗即使是伸出手指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这时候姜沛朝着门口走去,试探着拧了一下门的把手。
“你要出去?你疯了?你会害死我们!”阿里娅抓住了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尖叫。
“不用担心,就算被机械女仆抓到我也会尽量走远一点。”
“你一定要出去吗?”
“没有食物。在这里饿到没力气的话,我们就会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绵羊。”
“不会的,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
“大家的血糖都很低了,你的脾气也变得暴躁了不是吗?”
姜沛拉开她的手,现在可没有时间管她们怎么想,趁着还有力气活动的时候努力活下去,绝对比在这里呆着什么都不做好。
“等等……外面,没有氧气。”阿里娅拉住了她的手,严肃地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手上:“拿着这个。”
姜沛低头一看,一只鱼缸。
在这里就连空气都得是专门调配和供应,不然人类根本没法存活。
姜沛拿住了鱼缸,在阿里娅目送送死的勇士的眼光中,静悄悄地打开了门。
她朝着外面望去,发现居然有隐隐约约的光亮。在黑暗的空间待久了,靠着微弱的光线就能分辨出周围是许多巨型的管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不过她诧异地发现,通道里充满了适宜人类呼吸的空气。
—
“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是对宴会不满意吗?”
少年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望着窗外。
他似乎是人类,却有着几乎吸走了所有黑暗的黑发,他听见声音转过头,微笑着对来人说:“船主准备的很周到。”
那是一个红色的东西,它更像是一个物品而不是一个生物的存在。
仅仅由两个倒V组成,从一个V的支角端点到向外长出一个V。
这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活动着的——艺术装置。
“宴会还在进行中,大家都想要认识您。”艺术装置嗒嗒地敲击着地板。
纳西尔笑道:“我听见大家都在赞扬你的慷慨。为了举办这场舞会就连这里的氧气都如此充沛。”
6. 充满了油脂与糖
仿佛来到了丛林里,周围是充沛的氧气和湿润的空气。
走道中没有人,姜沛不知道哪里能找到食物,碰运气般地挑了个方向走。
高维世界的飞船里灯都那么亮,一条走道照得毫无瑕疵,毫无阴影,一看就知道不需要担心电费。
就是有点冷,要是能开个空调就好了。
想着有的没的,姜沛又走了十几步,银白色的走道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转折口。
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横在面前,清晰地展露着飞船外的世界。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网络方格,铺展在黑色的幕布上。
而在网格纸的交点处,生长着类似于金针菇似的金色的东西,发着微微的光芒。
姜沛知道,每一根金色对应着一处时空锚点,网格状的空间就是时空维度。现在,四维生物的船就是在这样的海洋上方穿行着。
眼前的网格纸上清晰地出现了一道星星的痕迹。
聚集,诞生,燃烧,爆炸……因为时间是束缚在网格纸之下的存在,一只恒星的一生便在她的眼前同时出现。她脱离了时间,能够像四维虫子一样跨越时间,以长度来看一个恒星的寿命。
和恒星比,一个人就太小了,以至于在时空的锚点上恐怕都检索不到名为姜沛的存在。
她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仿佛庞然大物朝向她坠下的恐惧。
她咽了咽,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的首要目标是要找到稳定的食物。
正这么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敢说,人类的味道是最好的……唔,你闻,整艘船都弥漫着人类的味道。”
姜沛小心地躲在一株绿色的植物后面,距离说话的怪物不足两米。
地上晃动着两条细长的身影,木头躯干的身体套着人类的衬衫礼服,头部与手腕的肢节出生长着植物的叶片与花卉,根系却从裤脚和皮鞋的缝隙中漏出来。
还偏偏有着人类贵族所更加出色的修长体型和贵族的气质,衣服整洁精致。
他们是植生种。
并不属于三大城,而是三城外部星域,某个依附于拉蒂玛的小城邦的贵族,这次是作为旅客搭乘新月商船,受邀参加了舞会。
不过植生种喜好安静,在吵吵闹闹气息混杂的舞会上会让它们觉得精神萎靡,因此溜出来透透气。
姜沛不敢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出现,只能背对着紧紧贴在墙后。
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个轻快的声音道:“如果有人类出现就好了,用脆弱的外骨骼研磨,吞掉,变成她的养分,向着血管吸收。之后我就会收获她,如同收获一只鲜美的番茄。”
另一个严肃低沉的声音道:“不要妄想了。这只是为纳西尔大人准备的化妆舞会,不会有能吃的东西,快将那块黑森林蛋糕丢掉,充满了糖与淀粉的东西真是罪恶。”
活泼的声音驳斥道:“浪费可不是件好事。”
听到吃的,姜沛的饥饿感更加强烈了。她听到了东西扔进垃圾桶的声音,情感让她很想去捡回来。
但理智告诉她现在还是远离这些家伙比较好。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轻快的声音又说道:“你听说了吗?这艘船上,就藏着人类,就在船舱底下。”
“哈哈哈,你在胡说什么?那是船长弄的人类气味装置。”他们嬉笑间一根长长的藤条打在了石柱上。
姜沛心脏轻轻一跳,忽地捂住口鼻蹲下身去。
在同时,地上怪物的叶片微微动了一下。
“等等,我怎么感觉到人类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我说,要不你换掉那间底部的房间吧?我看你的感觉已经被模拟出的人类味道熏坏了。”
“不,我真的闻到了。就在这边。”
两只怪物向着姜沛藏身的方向走了过来。——但是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百合头的植生种迷惑地自语。
天竺葵摸了摸下巴:“别再想你的人类了,纳西尔大人快出现了,我们得回去——”
话没说完,一道十分鲜明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响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传来的声音令他们回头看去,一名人类少年迈着悠闲的步子朝着他们走来。
两只植生种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天竺葵喃喃:“……夜游人。”
黑发,绝对不属于人类的硫酸铜蓝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德维特正在找你们。”
“船主大人应该不记得我们的名字——”百合僵硬地说。
“啊……蠢货。”少年短暂地吐出一口气,轻蔑地道:“还要我再说明白点吗?我的意思是,让你们滚开!”
“不,对不起!请不要生气。我们这就离开。”天竺葵脸色发白,连连道歉,而百合花则在训斥下几乎快哭了,被同伴强硬拉着逃离此地。
很快,两只植生种消失在了走廊中。
那名少年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
“你要一直在这里蜷缩着吗?”
姜沛假装没听到,紧紧握着拳头,心跳的很快。
明明自己藏得很好,两只植物都没有发现,所以,只要继续躲在这里……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脱离影子的范围。
容貌精致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眨不眨:“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和你相似的外貌而高兴。”
姜沛觉得这样的眼神太过灼热,灼热到有些诡异。
她心里的警惕已经拉到最高,嘴巴却没有诚实地表现出来:“我只是害怕刚才的那两位先生。”
“他们已经离开了。不会再打扰你。”
“是,是吗?或许他们还会回来,我该离开这里了,抱歉……”姜沛满头冷汗,想要溜之大吉。
少年自然地挡在姜沛的身前,弯下腰,用手掌贴着她的脸颊。
“别着急,我们才刚刚见面。”少年微微一笑,冲着她介绍道:“我是纳西尔·拉蒂玛。”
姜沛惊愕地抬起头。
拉蒂玛?
以城邦为姓,是统治者才有的特征。
这个人是谁?拉蒂玛里姓拉蒂玛的明明只有一个阿维图斯。
在姜沛还在揣测时,少年不顾姜沛的回避,坚持不懈地去握她的手,直到十只交叉紧紧握住,他的唇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冲着姜沛微笑:“马上就会有人来找我,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想要吃点东西吗?你感到饥饿,对吗?”
不,其实现在紧张得一点也不饿了。
她有点别扭,却不敢挣扎,任由面前的人握着她的手。
走廊中传来了车轮转动的声音,视野范围中,一名机械女仆出现了。
或许是因为女仆的身份,对方一身欧式女仆装扮,只是她的表皮由白银取代,机械关节的手推着推车。
只从文字上描写,靠着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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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到的还是太匮乏,金属的冰冷杀意铺面而来,几乎贯穿了她。
姜沛被机械女仆所震慑住,但不知为何,对方仅仅是站在原地,忽视了她,目的鲜明地向着纳西尔投过憎恨的目光。
姜沛在浑身僵硬中看向身旁的人,纳西尔却坦荡地忽视了对方的仇恨,放松而愉快地对姜沛询问起她的想法:“你喜欢吃什么?巧克力蛋糕?橘子?”
姜沛的注意力被拉开。
……事实上,她更想吃点主食。
往好处想,对于四维生物来说,食物根本不需要,她很难找到能吃的东西。可如果她乱跑,很可能会遇到更加危险不友善的家伙。
不管怎么样,目前抱紧这位的大腿,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姜沛面对着怪物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都想吃。”
他似乎被鼓舞了,高兴地说:“只要你想,什么都会有的。”
“不过我不希望让其他人见到你。我们换个地方好吗?”他温和而不容拒绝地牵着她的手,准备离开。
“弑神者……弑神者……”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从机械女仆的声带处传出,姜沛感受到了她那宛如实质性的杀意目光投射向了身边的少年。
“咔哒。””
机械生物调整武器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格外清脆显眼。
姜沛控制住自己在那冰寒枪管下逃跑的冲动,看向纳西尔。
他到底干了什么?
少年却只是微微一笑,随意地念道:“编号A069,修改设定为:热心的中年女仆,对人类好感值100.”
姜沛发现他的身上发出了淡淡的白光,很淡,如果不是仔细看恐怕会以为是头顶的灯光。
机械女仆收回了枪管,咔哒一声,恰到好处地吻合在了女仆的小臂上,枪支融入,消失。
那只机械女仆正在将自己解体,重新组合,不过片刻就成了一位体型微胖的大妈。
姜沛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纳西尔,这都是他干的??
虽然四维生物本身就是具有神的属性,但他们的力量只能作用于三维世界,除了神外,没有人能直接用这份力量从头到尾地改变一个四维生物的什么。
可是眼前的人直接更改了机械女仆的所有构造。
就在她瞠目结舌的时候,纳西尔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姜沛遇到了不少人,由木头和叶片构成的植生种,全身光滑的钢铁造物。
那些怪物也看见了她,一个一个目光投向了姜沛。
“那是什么?纳西尔大人为什么和人类那么亲密?”
“是魅魔吗?还是下了言灵咒?”
“混蛋!你认为那个恶棍会被下咒吗?有谁能给他下咒?他可是个一时兴起,就把自己的触手尽数砍断,塞进人类身体的恐怖家伙。”
纳西尔平静的目光缓慢地从这些人中略过,最后停在了在人群中说话的人身上。
对方一下子被吓得脸色发青,迅速地闭上了长着十二排巨牙的嘴。
事实上在当初看到拉蒂玛的姓氏的时候,姜沛就感觉到非常不妙。拉蒂玛本身就代表着统治者,现任的统治者阿维图斯·拉蒂玛是个极有声望的存在,而另一位拉蒂玛却是从来没有听过。
她本来以为对方籍籍无名,或许只是沾了点血缘关系,只要好好的将自己藏好,就不会被那位统治者发现她的异常。
可是现在好像变得麻烦了。
7. 拉蒂玛式冷餐
“可以进食了。”
大盘的冰淇淋,用冰块炒的菜,冷硬的牛排,冰饮料……姜沛的脸色僵硬了,眼前明明是美味的菜肴,却总令人觉得不太舒服。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平静地任由机械女仆为她准备好餐刀。
坚硬的牛排似乎刚刚从冰冻室里取出来,很难切割,尝试几次后终于切下来了一块。
姜沛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用牙齿研磨。
有总比没有好,她需要补充食物。
在静默的气氛中,她吃完了一份冰冻的牛排,少年终于开始说话:“你应该多食用一点,还有很多。”
“不了,这些已经够了。”姜沛冲他露出微笑,和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对视着,心里很紧张:“感谢您的帮助,大人。”她可不想让胃里全是冰冷的东西。而且在进食的时候少年一直在观察着她,那种眼神很像是在研究怎么拆解她。
这令她想起眼前的怪物将自己撕碎了塞进人类的身体的,那么他这具身体真的是他的吗?是不是也在研究着怎么拆解自己?
纳西尔盯着她的眼睛半天,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睛发着蓝蓝的幽光,就像是蓝宝石一样,很冷,是某种非人类生物才能有的眼瞳。
姜沛的心脏砰砰地跳,在他的视线下感觉压力山大。
“你在说谎。”纳西尔断言。他又令机械女仆拿上来了一份水果沙拉。
“为什么要说谎?”
“这不是说谎,这只是友好的拒绝。”尴尬的气氛让姜沛不得不找话题扯开他的注意力:“您的手很漂亮。”
少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觉得靠这些示好就能活下来吗?”
“不,您给了我食物,或许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你不需要讨好我。”少年看着姜沛,说:“我从来不会帮助任何人,除了你。”
“但没有人会无端地给予帮助。”
他忽然恶劣地说:“但是你不用担心,你是我的所有物。等我腻了,我就会把你丢开。”
与行为相反的是,他又牵起了姜沛的手。姜沛低头看了看两人十指交叉的手掌。
少年的手干净修长,只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
“作为目前这一餐的回报,以后不要随便让别人和你牵手就行了。”他哼了一声,从椅子背后抱住了她:“你是我的。”
姜沛偷偷看了一下少年的脸色。
这位是有什么牵手症吗?
“好的。”她点点头。
少年明显变得愉快了许多,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脖子。他的头发弄得姜沛有点痒。
姜沛却忍不住说:“纳西尔大人。”
“什么事?”
“您能不能松开我?”
“我无法呼吸了。”
……
“我是你的主人。”他很不高兴。
姜沛已经摸出他不会随便生气,于是决定不随便惯着他:“所以呢?”
他冷哼一声:“我想和你靠多近就靠多近。”
姜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我十分钟后就死给您看。”
纳西尔立刻改口:“但是我允许你呼吸。”
直到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姜沛才松了口气。虽然说得很果断坚决,但纳西尔要是坚定不松开她也没有办法。
“你刚才藏得很漂亮,像是一只寂静无声的虫子,但你应该尝试攻击他们。”
“我可没有能力攻击。我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姜沛继续吃了点水果沙拉。
“这样可不行。”说着,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手上亮起了微微的莹白色冷光。
忽然间,姜沛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但好像又没有消失。
她迫不及待地向上拉起袖子,触目所及的是干净整洁的手臂,和所有的正常人都一样。
姜沛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没有消失,逆序数造成的影响不会轻易消失。”纳西尔的声音唤回了姜沛的注意力:“伪装效果只在这艘船上生效,下船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抿了抿唇,姜沛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究竟什么是逆序数?”
“将这份食物吃完。”纳西尔点了点水果沙拉。
姜沛看着眼前冰冷的水果,视死如归地拿起了叉子。
见到第一颗草莓吃进去,纳西尔才开始道:“四维世界是用规则建立的,如果规则被打破,整个四维世界就会灭亡,可以说,规则是世界的基石。”
姜沛惊讶了一下:“那岂不是很危险?”
“并不是。这里的规则比你想象出的最坚韧的东西都要牢固,只要双方许诺下来,经过规则认可的,就不能被改变。”
“那逆序数就是破坏规则的东西吗?”
纳西尔嗤笑一声:“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被打破的世界规则。”“逆序数也不过是有人绕过世界的规则,达成规则不允许的结果而产生的。逆序数积累越多,对世界的破坏就越多。”
姜沛想到了黑皮书上的内容。
这个世界权利最高的不是神,而是大法官。
她低声自语:“所以大法官的职责,就是审判这些罪人。”
“那么,”少女仰起脸来,望着眼前的异族少年:“身为拉蒂玛的你为什么帮我?”
纳西尔垂下那双幽蓝而漂亮的眼睛,让他蔑视一切规则,让他弃绝了世上一切,将灵魂投靠向她的那个人,此刻问他为什么帮她掩藏罪行。
她眼中流露出的无知让他愤怒。
可是他又想拜倒在她裙下,去亲吻她,亲吻她走过的土地。
纳西尔没有回答,而不知不觉,眼前的水果沙拉也吃完了。
在纳西尔推来第三份食物的时候,姜沛终于忍不住问机械女仆:“没有热的食物吗?”
机械女仆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些足够安全,热的食物会烫坏你们的身体。”
思考了两秒,姜沛理解了她的意思。
因为他们不需要吃东西,而对于他们来说,热可能是指一百度或者往上,他们把握不好在三四十度的温度。
纳西尔说:“不用担心,这些食物没有毒性。”
机械女仆胖胖的身体硬是挤进姜沛和纳西尔中间,热情地将食物推到她面前:“多吃点,多吃点能长高。”
很快,她的面前全都是食物了。
她微妙地发现,即使是被改写了程序的机械女仆,依旧对纳西尔怀有一定的恶意,虽然不多,只是对待讨厌的人的程度。
表现就是纳西尔夹菜时她将菜端走到了她面前。
但她依旧吃不消这种填鸭式投喂。
很撑。
她吃不下了……
机械女仆又端着东西走进来了,姜沛恐慌地看着她的盘子,却发现那上面只是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
“抱歉,我看您好像身体不适,可能是流失了温度。”
“我给您准备了巧克力热牛奶。”
听到是热的,姜沛才松了口气。
事实上,飞船上根本没有作为热力流动的东西,但身为女仆长,她完美地记下了所有乘客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在三千零二十五位乘客中,有三位是带有热力性质的生态存在。
所以在刚刚的那段时间中,她碰巧出现在了男浴室,碰巧在那时候见到了熔岩鬼。
她碰巧数据故障,然后非常不礼貌地打劫了它的头颅——现在那家伙的头还在烹饪台上作为加热工具。反正只要心脏动力装置不损坏,身体怎么样都行。
不过作为一位能完美地完成任务,好评率百分之百的女仆长,等会她得小心地将满是巧克力牛奶的头塞进洗衣篮里还给对方,然后非常抱歉地诚恳道歉才行。
就在姜沛抱着牛奶休息的时候,有人来找了纳西尔。
纳西尔看起来很不高兴被打扰,伸展胳膊抱了抱她后才依依不舍地说:“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姜沛不喜欢这样黏腻的接触,可是纳西尔做起来就像是他们已经很熟了一样,让她没法拒绝。
她继续用热牛奶捂着手,目送着纳西尔离开。
她不会走。
自己现在是进了怪物大本营,外面到处都是怪物,出去就会被吃掉,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个机械女仆看着,想走也走不了。
他是个植生种,肚子肥胖突出,看起来像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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嫩嫩胖乎乎的桃子。此刻桃子君神情很着急,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姜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飞船上怎么这么多植生种?要开清清果园吗?
抱着牛奶杯吐槽着,姜沛不知不觉又喝完了一杯牛奶。在机械女仆诡异的欣赏满足的表情中,她发现杯子里的牛奶满了。
姜沛:……
纳西尔走了过来,抽出她手中的杯子挽救了她:“她已经饱了,不要再运行喂食程序,人类进食过度也会死亡。”
“抱歉,人类,此项数据我严重欠缺,我会更新数据库。”
纳西尔严厉地道:“多搜集数据,如果你的投喂方式导致她死亡了,我会将你的动力核心销毁。”
“好的,夜游人大人。”
机械女仆离开了。
姜沛也想走,可她还被纳西尔紧紧握着手。
“我为你准备礼物了。你喜欢吃水果对吧?”他微笑着说着,虽是疑问,语气确实笃定的。
奇怪,纳西尔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水果的?
姜沛说:“这些都能补充维生素,不会让我得败血症。但是我听说,在这里水果很难得?”
和地球不一样,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着一定权利的四维世界的管理员,只有人类是最低级的生物。
就算总是被欺负的植生种,面对人类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他们绝对不可能将自己结的果子无偿送给人类。
这是黑皮书上写的,所以在地球升维的开始,人类引起了植生种族族群很大的仇恨。
纳西尔却道:“那很好,我这里有只橘子,送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少年向着空气探去,从次元空间中取出了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橘子。
上面带着一片绿叶,表面反着光,是一只很可爱很新鲜的小橘子。
不过为什么突然送她橘子?
姜沛的脑袋冒出问号。
没等她反应,他咬掉手指上的手套,用食指上的血液在她的手上签了名。
他语调轻快地念诵:“我祝福你,永远不会缺少健康美味的橘子。它生长最纯净的溪水边,落花的水缸里,在我爱的人的梦境里。”
额头有轻轻的痒意,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额头上。
姜沛诧异地抬起头,就看见对方带着一种虚弱的笑意,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流血。
“你没事吧?”姜沛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去为他擦拭血迹。
纳西尔摇了摇头,解释说:“只不过是使用了一下植生种的祝福。”
祝福?姜沛狐疑地看向纳西尔。这个名词她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
他擦干了血迹,冲着她微笑:“让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没事吗?你们有没有医生?要不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她回到船舱后,这艘船的主人气势汹汹地找到了纳西尔。
“夜游人大人,您不能这样。在我的船上杀死了一位贵族,夺取了他的心脏!这是违反规则的!即使是您也要接受审判!”
“现在,请您告诉我,您把他的心脏动力装置弄去了哪里?”
拉蒂玛生物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贵重的东西,那几乎是一个拉蒂玛生物所有的力量总和,也是作为起搏器的存在。
少年脸色惨白,本来就是用一下那个植生种的心脏动力装置而已,结果自己的身体比预料中的还差。还有麻烦的家伙在旁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监察官很快会来,他们会把我的船弄得天翻地覆……天啊,我绝对会被那些植生种仇视的,您知道,我做的生意都是植生种的,要是他们以后不再光临我……”
“闭嘴,蠢货!不要像蚊子一样烦人地嗡嗡叫!”纳西尔将那只牵过少女的手轻轻放在脸上。
“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移动的艺术装置的声音戛然而止,并不是他识出眼色闭上嘴,而是在某一瞬间,庞大的黑色影子从它的背后闪现,在瞬间将它撕成粉末。
少年轻轻遮住双眼,在空无一人的船长室内喃喃。
“绝对不会。”
8. 这是我的心脏
或许是机械女仆给安排了更加舒适的床品的原因,姜沛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即使早上醒来忘记梦的内容了,嘴角上还挂着笑意。
等她起身时,一只圆滚滚的东西从枕头下滚了出来。
黄澄澄的,挂着一片青绿的叶子,姜沛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新鲜的柑橘气息。
她忽然想起昨天纳西尔所做的事情。
【祝福】
祝福和诅咒是拉蒂玛的生物能使用的一种规则,可以通过语言施加在任何人身上,消耗能量让说出的话达成真实,也就是言灵术。
是堪称bug的设定。
姜沛没想到纳西尔将这种宝贵的机会用在了请她吃橘子这件事上。
突然有些感动……
虽然,这份见面礼有点容易上火?
又闻了闻橘子,犹豫着判断从梦里长出来的橘子能不能吃,忽然间感觉好像有人在自己旁边纠结了很久了。
她转过头,发现波娜莉娅胆小地缩着脑袋,嘴唇蠕动,似乎很想要和她说什么,但是又顾及着什么不敢的样子,频频往后面看。
姜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的一群女生正在瞪着波娜莉娅,用眼神催促她。
她便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姜沛的肩膀。
“那个……姜、姜。”
“嗯?怎么了?”姜沛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将橘子收到口袋里,抬头看向波娜莉娅。
波娜莉娅低着头,声若蚊呐:“她、她们叫你去分配食物。”
姜沛看了一眼波娜莉娅身后的人。那群女孩坐在一起,被姜沛捉到视线,急忙撇过脑袋,假装忙碌。
姜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氛围,她不禁再次确定了一遍:“你说,今天让我来分配食物?”
“嗯嗯。”波娜莉娅这次大声了点,似乎觉得理由很正当。
“让我来分配食物,是打算和解吗?”
姜沛将目光移向了阿里娅,她能察觉出她们排斥她,所以相处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如果她们要和解也无所谓。
姜沛点了头,去门口拿了机械女仆为她们准备的食物,面包和无花果,一如拉蒂玛风格的冷餐冷食,但令人高兴的是每人都有一杯热牛奶。
阿里娅就站在一边,波娜莉娅紧张地帮着她将东西分到各个位置上。姜沛短促地打量了她们几次,她们也在偷偷地观察着女孩的背影。
这些女生昨天晚上在盥洗室内开了个会,把波娜莉娅也叫了过去,但她不知道具体讲了什么。
“你们坐下吧。”
在阿里娅的发话下,其他人开始就座。
冰冷的食物并不这么好吃,但这些女孩们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任何动作都优雅得赏心悦目。
餐桌上很安静。
直到她咬下了自己的面包,姜沛瞬间察觉到了嘴里的异物。
她停顿了一下,吐出了一只银钉。
目光狐疑地看向了今天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的波娜莉娅。对方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立即深深地低下了头。
“噗嗤。”一直关注着她的女生笑出了声:“阿里娅,你瞧,她终于发现了。我跟你们说过,这种穷酸出身的人,就像是饿坏了的野狗,只要拿到食物,就算是里面有钉子都会一点不剩地吃干净。”
另一个人拖着长腔,模仿着姜沛早上的话:“为什么要我分配?是打算和我和解吗?”
“哦,天啊,我们将她当做仆人使用,她却把这件事当成了恩赐。”
众人纷纷笑起来。
波娜莉娅深深低着头,面红耳赤,因为之前机械女仆送来食物就是她来布置的。
姜沛却继续吃下面包,对她们的嘲笑充耳不闻。
“真是无礼。”阿里娅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手帕擦着手:“她为我们解决了食物的麻烦,我们应该感谢她。”
“阿丽娅,我们是神侧的圣女。可是我们中间混进了一只灰老鼠,这怎么能忍受?而且她还不是教徒,她是个卑鄙无耻的无神论者!她睡前从不祷告!这些食物她不配享用!”
对于女孩的控诉,姜沛只是平静地问:“那么你们认为是神给你们的食物?”
“世间万物都是神造出来的。”
阿丽娅道。
其他人纷纷认同点头。
“我的祖先是因为神的指点,跟随了屋大维大帝才从鞋匠发家的。”
“我的祖先也是因为神明的托梦,才在花园中挖出了埋藏已久的黄金宝藏。”
她们七嘴八舌,讨论的热烈。
最后,阿里娅道:“我希望你能明白,就算你为我们带来了食物,获得了一点自由,但是我们不会接受你。因为高贵的猫是不会和下水道的老鼠做朋友的。”
便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们。
“谁是老鼠?”
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姜沛转过身,看见了门口的纳西尔。
明明他在微笑,可是姜沛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机械女仆站在纳西尔的身后,不太赞同地看着她们。
“我没想到这种恶劣的话会在一位淑女口中说出来,而说出这种话的你们看上去似乎也没有老鼠聪慧。”
空气一下子静默下来,她们面红耳赤,低着头站在墙边。
阿里娅咬着下唇,勉强抬起了视线,轻提裙边,做了个屈膝礼:“您好,尊敬的大人。”
少年绕过她,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姜沛的手,十指相扣。
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充满着无机质的冰冷,房间的温度好像骤然降低了。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
姜沛走在走廊上,偷瞄了一眼纳西尔,少年今天穿的是蓝色的短袖和夏季运动短裤,胳膊和小腿露在空气里。
他恐怕不知道,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穿得清凉还能在零度的走廊上走动。
这些怪物,估计就算气温变化个一千度,皮肤也不会感觉到有丝毫不适。甚至还不需要休息,他是完全进化掉了睡眠。
姜沛假装不在意地问:“你在外面听了多久?”
他的嘴角勾了勾:“不久,从你睡醒开始。”
那不就是听完了全程吗?
“那你认为她们说的是对的吗?作为拉蒂玛的原住民,最接近神的人。”
少年歪过头,古怪地说:“我不知道你对那些愚昧的宠物想法感兴趣。”
她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具有纳西尔特色的讽刺。
“我以为在你们这里所有人都会崇拜神。”
纳西尔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喜欢珠宝吗?”
姜沛摇了摇头。
他翘起嘴,露出了略显得意的表情:“根据《人类饲养手册》上所写的,人类女性的百分之八十,喜欢由百分之九十九的碳构成的石头。所以拉蒂玛的所有人都认为,当人类心情低下,不愿意进食的时候,就是投放珠宝的时候。”
姜沛困惑地看着他。
纳西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你作为人类也和你的同类不一样!”
“我们是同族中的异类,四舍五入一下我们就是同类!”
姜沛笑了一下,却并不是很高兴。
人类女性喜欢珠宝,那是因为喜欢珠宝带给人类的精神满足感,占有并欣赏漂亮又昂贵的东西会让人产生满足感,它可以佐证生活的富裕,所以被饲养的人类一直在被这些东西诱惑着,被怪物饲养,成为金丝雀。
人类占有珠宝,而拉蒂玛生物占有人类。
但是从小的时候起,姜沛就不喜欢过被人控制的生活,她宁愿一个人艰难地生活,也不愿意回到姜俞析的控制下,做他乖顺的玩具。
她知道自由是多宝贵的东西,一颗绿宝石,一份新鲜的橘子完全不能换走她的自由。
很贫穷又幼稚的理想化想法。
姜沛自嘲地笑了一下。
而就在她陷入各种胡思乱想的时候,视野中突然一片漆黑,有东西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纳西尔道:“稍等片刻。”
在昏暗无光的时刻里,姜沛感觉到周围有一阵风声,但是她看不到东西。
失去视觉让她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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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地握紧了纳西尔的手。
当纳西尔的手放开的时候,姜沛吓了一跳,猛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们正站在距离地面三四米的玻璃台边缘,雪花状的菱形尖角下,光亮得刺眼,无数男男女女的怪物衣冠整齐,在舞池中优雅地舞蹈。
可在这么多怪物面前出现,还是随便一个都能将自己撕碎的怪物面前。
姜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有些发晕。
这里是宴会?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终于想要吃了自己了吗?
姜沛脑海中瞬间想象出了被怪物们分吃的场景,每一个都让她紧张心脏直跳。
“不要害怕,因为整艘船最可怕的大魔王就站在你身后,牵着你的手。”察觉到她的紧张,纳西尔牵着她的手,伏在她耳边笑着道。“我带你来这里,是觉得既然你害怕拉蒂玛,我便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伴侣,这样就不会有不长眼的敢伤你。”
“让我下去,我、我不喜欢这种场合。”姜沛左右环顾,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平台不知何时又升高了几米。
而此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起降台上的两人。
“那是什么?”
“人类?”他们在尖叫,声音穿过十几米的高空传递到了玻璃的露台上,与高空的一起对姜沛造成了眩晕。
“纳西尔大人!是纳西尔大人!”
在一片排山倒海的声效中,姜沛开始缺氧,紧紧地抱着纳西尔的腰部。
她心脏扑腾扑腾,快被纳西尔吓死了。
当她好不容易在声浪结束后,忍着阵痛抬起头,却发现少年一改往常,张扬地冲下面的怪物们笑着。
“夜安,各位渣滓们!”
“我要宣布,从今之后,这艘飞船就是我的伴侣的了。”
周围怪物一片哗然。
姜沛抓着他的衣袖紧紧地闭着眼睛,心脏跳得要冲出胸腔。
“我不需要飞船。我也没有管理一艘飞船的能力。”
“那么我亲爱的小人类,你想要什么呢?”纳西尔蹲下身,居然非常认真地问着她:“什么才能让你开心?”
但是在上百的拉蒂玛怪物的注视下,姜沛感到焦躁不安,她将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们快点从这里下去。下去我就能开心了。”
“只是这样吗?”少年困惑地微微歪着头。
姜沛艰难地咽了咽,点头。
几乎是在一眨眼的时间中,她的脚就触及到了坚实的地面。
没有怪物,周围安静,很好。
她慢慢地舒出一口气,就在转眼的瞬间,手上就多出了一个小东西。
姜沛惊讶地摊开手心,紧接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感叹:好漂亮的水母摆件。
透明的蘑菇状伞盖,下面有几条小小的飘逸绸带,像是一个小小的风铃,甚至表面还有种玻璃的剔透感。
就这样小小的,落在她掌心。
“这是什么?”
“我的心脏。”
“什么?”姜沛僵硬住了,牙齿发紧,眼睛瞪大地看着面前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的纳西尔。
不行,她有点一口气噎住。
拉蒂玛生物没有心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代替了心脏的心脏动力装置。与他们坚硬的外壳,几乎刀枪不入的身体相反,他们的心脏脆弱得宛如蛋壳,即使是人类都能轻松摔碎。
因此所有四维生物从诞生的一刻起就会本能地将心脏好好的藏起来,从来没有向他这样随意拿出来还给别人的!
姜沛觉得自己很难理解面前的怪物,憋着一口气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脏给我?”
“因为我的心脏动力装置比这艘船要贵。”少年理所当然地说:“很多人都想要的。”
怪物的思维就和精神病一样无法理解。
姜沛忍不住皱着眉,将心脏动力装置还给他。
“不,我不能要。”
“这是你的心脏,应该交给你自己保管。”
“可是……”纳西尔微微垂下头,声音低低的,像是落魄的小狗。
“我想给你最珍贵的东西。”
9. 机械生命
第二天一早,房间门便被敲响。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机械女仆:“姜,我为你带来了今天的礼服。”
“没有邀请函吗?”
“您不用那种东西,夜游人大人会来接您。”
简单嘱咐后,女仆长就离开了。
姜沛看着盒子发呆,昨天到最后她都没有收下纳西尔的那颗心,他们不欢而散,纳西尔那么生气,她还以为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了。
姜沛拆开盒子。
里面是一条蓝宝石色的开叉鱼尾裙,收腰的设计,尾端闪烁着细碎的光泽,另外还有珠宝做的腰链和配套鞋子。
真的很美。
但看上去是有钱人会穿的衣服,也很容易坏的样子。
姜沛小心地将它塞回盒子,但阿里娅警觉地发现了这件事,她亲眼看见了机械女仆将什么东西给她了。
“你拿着的什么东西?礼服?舞会还是约会?”
姜沛条件反射地叉掉后面的选项:“是舞会。”
“整条船上的人都会参加吗?”
姜沛转过头,发现阿里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她突然有点紧张了。
“唔……大概?”
阿里娅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社交礼仪你会吗?”
姜沛踌躇了半天说:“嗯,遇到植生种不要在他们面前讨论他们的花苞大小。”
“还有呢?”
姜沛不禁眨了眨眼,诚恳地发问:“难道还有吗?”
黑皮书上只写了这个,她要强调,那是一本历史书!不是社交书!她不知道很正常吧!
“为什么是这种家伙代表人类首次出席!”
阿里娅忽然开始崩溃地大喊,这个动作一点也不淑女。
姜沛不明白她为什么为了她这么崩溃,明明她们昨天还敌对,可是现在阿里娅却在努力地深呼吸之后问她:“你有礼服的配套首饰吗?”
姜沛翻了翻自己的盒子,尴尬地说:“他们没有给我准备这个。”
“你不能这样去见你的情人。Adeline?请你为这位从来不会打扮自己的愚蠢小姐换上礼服。”
“衣服我自己能穿。”姜沛匆忙拒绝。她觉得事情好像往很麻烦的放心发展了。
“不,你不能,因为这是礼服!”阿里娅的眼中燃起了斗志,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打算改造自己了。所有人都被紧急叫醒,来不及梳洗匆忙地被阿里娅安排了任务。
“用力点,束腰,束腰!再把她打扮得漂亮点!”
“可是我这样怎么活动?”姜沛要求女生将她放松一点:“外面有很多怪物,我需要能够逃跑的能力。”
阿里娅:“谁说的?就算你跑出世界纪录,也绝对跑不出一个盯上你的怪物的手掌心!况且,如果你的男伴不能保护你,那你趁早分——不,你们不能分手。”阿里娅怜悯地看着她。
姜沛有点头皮发麻,刚想解释,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巨力,她几乎无法呼吸。
“怪物可看不出来人类的腰有多细,这是一种腐朽的文化,是虐待。”
身后为她系上束腰的女生小声制止她:“别说了,据说阿里娅的爸爸和一头熊搏斗过,很凶的。”
“听我说,对女孩子来说,美貌就是武力!”阿里娅向上提起裙子,从袜带中拿出了一整套化妆刷。
“姑娘们,有人还有化妆工具吗?”阿里娅站在凳子上,在房间内吆喝。
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然后女生们纷纷摇头:“没有,阿里娅。”
“麦阿伦叔叔不让我们带东西上船的,你忘了?”
“你确定?”
阿里娅跳下椅子,将化妆刷拍在桌面上,顺手从另一个姑娘的蓬蓬裙底下抽出了一盒东西,拍了一下私藏粉饼的女孩脸颊:“亲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粉饼!”
“哈莉麦,把你腰带里的口红交出来。”
阿里娅完全展现了她的领导力和对混乱场面的控制力,在很快的时间内将姜沛收拾好了。
姜沛看不到自己的整体,但似乎能让人眼前一亮。
阿里娅最后点评:“嗯,这还像是个样子。”
所有人都仿佛高考结束的考生一般松了口气。
阿里娅目光注视着她,认真地说:“最后。别忘了,你所代表的都是人类!你可以拥有尊严。”
姜沛也就是这时才发觉,其实这些年纪不大的女生十分紧张且忐忑。
如果想要登上拉蒂玛,四维生物对人类种族的第一印象对她们之后的存亡来说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无意间成为了第一个。
这是她们帮助自己的真正原因。
唔,还是不要告诉她们,作为人类自己已经在所有拉蒂玛怪物面前丢完脸了的事情吧。
这段时间中,波娜莉娅完全被忽视了,姜沛注意到了这微妙的氛围,却没有多问。
她和波娜莉娅只是相处了两天,背叛了她的事情她可以不过问,但也不会选择原谅,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姜沛看了一眼似乎有点紧张地站在角落的波娜莉娅,走出了门。
大门打开的那一瞬,她便看到了在黑暗的走廊尽头,穿着礼服的少年早已等待在那里。
他微微侧过头,用那双发着光的,宝蓝色的眼睛,准确地看向了自己。
姜沛突然意识到,少年从没有让自己等待过。
“……”
“……”
安静。
安静。
一片安静中只有高跟鞋嗒嗒的声音回响在走廊上。
虽然纳西尔的礼服比姜沛的裙子好走得多,但姜沛完全不用着急赶他的步伐。一切都恰如其分,好像演练了无数次一样。
姜沛低着头,跟着前面的少年穿过众多长相怪异的四维生物们。
那些生物的视线都投在了她的身上,或是从脂肪下滚出来的眼珠,或是十来个眼球粘连在一起,姜沛感觉到自己现在紧张精神紧绷,感知不到零度的寒意,只有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
她握紧了手,努力地平缓呼吸。
这没什么,这些怪物只是对人类好奇,他们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她一遍遍在心底念着,异常希望着这样胆子真的能大起来。
直到一只庞大的怪物晃动着身体朝她走来。
姜沛屏住呼吸,假装自然地走过,可对方却故意撞上来,将她撞得一个趔趄。
身体失衡的瞬间,姜沛以为自己摔得狗吃屎了,忽然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了她一把,然后将她拉回了平衡。
看他神色平静的少年,姜沛试探着轻轻勾了勾他的手。
“你不生气了?”
少年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我没有生气。拉蒂玛的生物不会产生情绪,我也不例外。”
姜沛眨了眨眼,明明就生气了。
但是好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姜沛气馁地叹了口气,在地面上磕了磕高跟鞋鞋跟,这双鞋总让她不太舒服。
结果就在她考虑着是不是要脱掉鞋的时候,她便听到了他的话。
“今天你很漂亮。”
姜沛惊讶地抬起头,但纳西尔说完,视线就有些局促地扭过去了。
姜沛雀跃地笑了,抱住少年的手臂,高兴地说:“谢谢。你送的这条裙子很好看!”
少年勾起唇角,弯下腰,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鞋子,替她穿上:“别不穿鞋,会着凉……”
姜沛整个晚宴都在暗中观察着纳西尔。
作为拉蒂玛生物,他有着人类的身体,而在情感表露方面又更像是机械造物,始终没什么表情。
所有人都很怕他。
姜沛其实也是,但是今天的事情让她改变了对纳西尔的印象。
只是仍然有几点疑惑的地方,一直想不通。
他们说他从前一直在星域堡垒生活,那里是机械生命的天下。
那他就算不喜欢自己的样子,也应该将自己改造成机械造物,怎么会选择改造成悬殊最大的人类?
曾经的纳西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大家都怕他?
还有,为什么纳西尔会这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保护自己,甚至将维系生命的心脏动力装置送给她?仔细想想,她几乎没遇到什么挫折,便被他干干净净地将障碍物扫清了。
因为太轻松,所以警惕。
警惕拉蒂玛,警惕纳西尔。
姜沛将果汁喝完,看着纳西尔被教授模样的植生种缠上了,一时半会不会过来的样子,便让机械男侍带着她到休息室等纳西尔。
在休息室里没清净多久,姜沛就听到了敲门声。
本以为是纳西尔来了,却在猫眼里见到了女仆长,她带着一些蛋糕,看上去是执行着纳西尔发布的给她“喂食”的任务。
她忍不住笑了: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宠物了吗?
姜沛将她放进来,却发现机械女仆先从胸口拿出了打扫工具。
姜沛仔细观察,她发现机械生物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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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的样子很特别,是将外部仿生皮肤组织,肌肉组织撕裂,从胸腔的骨骼间拿出存储柜里的东西,然后再关闭存储柜。
在一闪而过的修复过程中,姜沛看不到密集的类似电路线的东西。
机械造物是某一个时空的人类在机器人技术的巅峰,人类赋予了他们智慧,同时人类也被自己的造物灭亡。
这么想来,机械造物也算是一个辉煌文明的遗留物了。
能见到自己原本的寿命极限见不到的东西,姜沛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幸运。
想着有的没的,女仆长开始打扫。
她发动了一个圆形的吸盘,在空气中吸着,渐渐的,吸盘上便汇集了一圈黑色的东西。
“抱歉小姐,打扰了您的下午茶。从昨天晚上起,这艘船就出现了这些奇怪的黑色粉尘,每隔两小时就要清理一次。等我清理完,您再进行下午茶好吗?”
“没关系,我并不是很饿。”
姜沛摇了摇头。
她托腮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机械女仆打扫,一边思考纳西尔对自己异常的态度,以及在宴会中那些怪物对她流露出的不舒服的眼神。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起最靠近自己的四维生物:“对于你们来说,人类是什么呢?”
“食物。”
对方停下了打扫动作,恭谨又认真地说。
她的诚实不可否认,但姜沛仍然无法接受:“为什么?我们能够互相沟通,既然能够沟通就能传递情绪,成为朋友,为什么会是食物?”
“您不能这样想。”机械女仆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沛说:“如果您想知道,那我会用最便于您理解的方式举例。”
“好的。”姜沛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您知道我的种族吗?”
“唔,我知道你是是受到未来之神[维塔]云端AI管辖的未来生命。”
“您回答的不错。但您不知道,我们的神被卑劣的人抢走了心脏,那是维系整个堡垒要塞的核心装置,我神失去了心脏,就等同于我们没有了未来。”
姜沛有些疑惑:“没有未来?怎么会没有未来?人类的未来虽然很不确定,但只要靠自己努力,选择,运气,在没有事故的情况下都能达成。那么机械造物不是吗?”
女仆长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您现在看到的我是一位热心的机械女仆,对人类好感度百分之百,这是由于夜游人修改了我设定。只要再有一个权限更高的修改设定,我立马会变成一位杀手,可以杀掉所有人类。”
“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未来,就是将未来掌握到了别人的手上的样子。只要权限足够的高,即便是敌人的指令我也必须服从。”
姜沛恐惧着她的话,并觉得悲哀。
对于机械生命来说,丢失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后,就会沦为其他种族工具,完全丧失自己的个人意志,这和如今的人类几乎惊人的相似。
姜沛想要说些什么,她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便见到机械女仆银色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敏锐,敏锐地察觉了对方手指微妙地向着右臂动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姜沛几乎以为她要从她的胳膊里抽出枪支来了,可是她只是动了那一下,眼神依旧温柔地、设定般坚实地看着她。
姜沛忽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冷意。
她意识到,如果不是纳西尔的命令修改了机械女仆的意志,那自她进入这间房间,就不是给她送下午茶,而是让她成为下午茶了。
而此时,机械女仆一动不动,像是最坚硬的雕塑,最可靠的朋友。但只要纳西尔的设定被打破,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对准自己。
想到那样的结局,姜沛的就冷到牙齿发颤。
她抱紧自己,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机械女仆温柔地询问她是否感到了寒冷,并为她盖上毛毯。
姜沛没说话,她的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了纳西尔说的话。
【机械生命是最好用的奴隶,只要你有操控他们的权限。】
只要有操控的权限……
她默默地念着,仰起脸,颤颤地问:“编号A069。”
“在。”
“我是否有操控你的权限?”
A069甜美的声音回答。
“当然。您是我的主人。请问主人,您是否要下达指令呢?”
姜沛没有回复。
她为此庆幸,又为这种庆幸而羞愧。
10. 他是个恶棍
机械女仆离开后,四周便被寂静笼罩。
灯光渐渐暗淡下来,回过神的时候不仅窗外一片黑暗,就连室内也没有了光源。
怎么回事?是断电了吗?
姜沛从茶几边离开,摸到门边去。
休息室的华丽大门在她靠近时自动打开,然后合拢。
走出去的姜沛左右看了看。
眼前一片空荡荡的宴会场地,杯盘,装饰的花束,地面上的痕迹都在,只是没有那些吵闹而可怖的怪物。
大家是结束离开了吗?
纳西尔怎么没有来找她?
冰冷的光从头顶降下,空无一人的宴会厅安静得像是潜入了深海。
这时候有什么地方发出微微动静就格外明显了。
姜沛顺着声音扭过头,发现有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枯叶打着转飘过了浓绿的景观常青树梢,越过装着紫红色液体的香槟塔,落在了华丽的丝缎长桌上。
她的脑海中划过一丝奇怪的感受。
像是行走在水底世界的玻璃栈道,心底的恐惧似乎在滋生,可精神就像是被一层薄膜包裹,完全无法让身体作出什么举动。
恍恍惚惚,仿佛身处梦中。
姜沛冷不丁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走廊上站了很久了。
她暗自提醒自己。
四维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千万不能多想,赶紧回去休息。
可她刚抬脚,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粘腻的“喵呜~”。
少女再次循声望去,在第三排的红色高背椅子上,一只小小的白猫立在那里。
它背对着自己,优雅地舔舐着毛发。
姜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行走的动静惊动了小猫,它舔毛的动作一顿,便转过头瞥了过来。
——姜沛对上了一双特殊的眼睛。
完全石头做的眼睛,材质像是水晶吊灯的灯饰,微微一动便折射出复杂的宝石光。
小猫嘴一张,孩童稚气的声音就传了出来:“哇——你终于来了。”
对上那双眼睛,她恍惚觉得灵魂被抽离到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猫开口了,好像并不奇怪。
“你闻起来真好,像是一块非常美味的可爱蛋糕。所有的拉蒂玛一定都会喜欢你,喵喵得在他们发现你之前抢走你。所以今天,喵喵想要邀请你到家里来做客。你会答应我,对吗?”
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想起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她不能在别的地方逗留。
“不行啊,我没有时间。”
“答应我吧!”它继续激烈地道。胡搅蛮缠,像是个被娇惯的孩子。
周围刮起了一阵骤风,它太吵了,是只差劲又不合格的猫。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姜沛怒气冲冲地大喊。
像是从水中挣脱,姜沛从那似梦非醒的状态中清醒了点,看到自己面前膨胀了数倍的猫猫头,一双硕大的璀璨琉璃眼睛在她几厘米的地方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但是眨了眨眼,猫还猫。
“为什么?难道你要将一只可怜的小猫丢弃在家里吗?”
它忽然看起来很伤心,尾巴也垂了下来。
“你一直在看着我,目不转睛!你喜欢我这毫无疑问。你很疲惫,你现在需要休息,来我的家吧,来找我……”猫的头忽然贴到了她的额头上。
没有感觉到哺乳动物的温暖,反而感觉到冷冷的,额头的皮肤像是触碰到了冰冷的石块。
轰隆!
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劈开了她的脑门,姜沛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很晕,心脏狂跳。
或许她真的色胆包天,居然将一只拉蒂玛怪物当成宠物。
她很想用自己手,去爱怜地抚摸那只白猫。
便在姜沛伸出手之前,猫猫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啊——!!那个家伙怎么也来了?好脏好脏,好恶心,好恶心!”
白猫跳上了打开的窗户。
这个危险的动作让姜沛吓了一跳,下一秒,猫身在窗户处发生了诡异的弯折,下半身毫无变化而猫头至腰部则变得和纸一样薄,贴合着车窗滑溜溜地像蛇一样游动向前,很快就消失了。
姜沛也忽然间从梦中醒来,她怔愣地看着敞开的飞船舷窗,大脑仿佛从冰冻时苏醒。
身体渐渐地感知到后怕。
“在这里啊,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沛?”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她猛然回头,却发现纳西尔正站在阴影处。
少年嘴角带着微笑,手上一只小小的,发着银白色冷光的东西平稳地端在胸前。
姜沛定睛看了一会,模模糊糊意识到那好像是一枚棋子。
会发光的棋子。
但奇怪的是,即使在那种光下,少年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没有,只是在奇怪那些人去哪里了?”姜沛努力打起精神,恢复表情,让自己的声音毫无异常。
“不要乱走,这段时间很危险,我不是说过了吗?啊……又没有好好地遵守我们的诺言啊。”少年自顾自说着,向着她一步步走来,姜沛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他先一步牵住了手。
那双手冰冷透骨,她觉得自己好似握住了一块寒冰。
“你累了,需要休息对吗?来,让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纳西尔微笑着,手上那枚发着光的棋子照着他的眼睛,璀璨的硫酸铜色的眼睛折射着某种光彩。
姜沛觉得——像极了白猫的眼睛。
唔,头有点昏昏沉沉的。
今天太累了,她需要休息。
抱着这个念头,姜沛回到了房间。
房内没有开灯,平时吵闹的女孩们都已经睡着了。
周围平稳地起伏着浅浅的呼吸声。
奇怪,今天怎么大家都睡得这么早?——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的身体无比沉重,在床上一坐下便觉得像是胶水黏住了。
总感觉一进入房间,一下子就更困了。
姜沛不知不觉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每打一个便觉得困意加重一份,意识在不断告诉她,只要躺在床上就好。
只要躺在上面,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疲惫感就会缓缓消除。
她平躺下去,闭上了眼。
意识逐渐沉入水底。
今夜,将无比漫长。
——
红色的矮行星缓缓地接近,在光的反射下,整个飞船都被笼罩在了红色的光线中。
拉蒂玛不会允许人类存在,除非她以食物的形式出现。
这是拉蒂玛的法则,任何人都不能违抗。
“你能提供什么?”一位少年坐在窗台边,撑着下巴,无机质而冰冷地看向了窗户下伤痕累累的黑发女奴。
女奴仰起头,看到了窗外眨动着的巨大红色眼球。
它所散发的红色光辉穿过深黑色的窗户,越过厚厚的窗帘,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她没能第一时间回答少年的问题。
这具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身体意识已经十分飘散,她目光呆呆地盯着地毯。
她不能行动,她的手腕被锁链锁住,脚腕上有着沉重的枷锁,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坐在地上,任由少年伸出触手,摆弄自己的脸颊。
“你是杀了最多拉蒂玛的罪犯,我好不容易才从哥哥手上保下你。”
“你得告诉我你的价值。”
“我不会死。”少女低低地说。
“我不会死,所以您可以随便让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不会死的人,这没什么意义。人类很廉价,繁殖很快,死了就换一个。”
少女沉默了。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一道冰凉的触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头发,脖颈……如同判断实验室内的生物材料一般。最后,他判定说:“只是长得很好看啊。”
他没说错。
眼前的少女漂亮得不可思议,像黑暗的深海中的一颗珍珠。
城邦里都在传言,拉蒂玛的所有大人物都迷恋上了一个小人类,他们疯狂地想拥有她,为了她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
可他们都失败了,他们被她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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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能在生命消失前,不甘心地给她降下诅咒,让靠近她的人都承受严酷的代价。
对于纳西尔的评价,少女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纳西尔打量着她,对方仅仅是那样安静地坐着都很漂亮。
似乎是个很有意思的试验品。
况且将她放在自己身边,那个讨厌的老古董哥哥一定会气得跳脚吧?
纳西尔十分满意地笑了。
此后,他成天将少女带在身边。
但她身上的东西看得实在碍眼,他便研究着断掉了一部分她身上缠绕的诅咒。
有趣的是,每一个怪物施加的诅咒在消散前,都会宛如第二次死亡般痛苦万分地发出长长的嘶吼。
尽管如此,她的身上依旧存在着他解不开的多达二十道的咒,诅咒与祝福混杂在一起,远远看上去气息混杂得像是个足够摧毁神明的逆序数。
纳西尔不太着急。
他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用难度十分高的拉蒂玛语言课程折磨她。让她尝到学习的痛苦,把最可怕的机械生命安排到她身边,让她每天晚上都难以安寝。甚至在每天清晨,他都将植生种的头送给她,让她怀着恐惧度过一整天。
他用尽了自己的所有手段来折磨她。
最后,那个少女躺在床上。
他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珍珠一样的白,脸与脖颈上缠绕上了一道道皱纹。
她用干枯的手指握住他说:“纳西尔,我要死了。”
“谢谢你,清除了我身上的最后一道诅咒,我可以像是正常人一样死去了。”
多奇怪啊。
明明自己的头发才长到了肩膀的长度,可是面前的人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末尾。
纳西尔平静好奇地说:“这是你想出来的折磨我的方式吗?”
不等回答,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是。我欺负了你这么久,我同意让你折磨我一下。我很大方吧?”
那个人躺在床上,温柔地注视着他。
那种眼神是纳西尔无法理解的眼神,他见过她仇恨的眼神,厌恶的眼神,疲惫的眼神……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轻飘飘的,好像有着很多话想说的眼神。
可他的动力装置像是碎了,他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濒临死亡的痛觉。
原来人类死亡会是这样啊。
不动,不呼吸,不会在早晨捧着一束鲜花微笑。
她再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反应了。
在之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纳西尔都沉浸在了一种痛苦的情绪中。
而他对这种情绪十分迷茫。
直到神明维塔用银色的瞳孔俯视着他,机械而冰冷的枪管抵在了他的心口,纳西尔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他在试图窃取一位神的心脏动力装置。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纳西尔就从痛苦迷茫的情绪中解脱了过来,仿佛解开了他一直求而不解,困惑辗转的难题。
他豁然开朗,欣喜若狂。
仿佛得到了救赎。
他是清醒的状态下剥离了抚养自己长大、对自己亦师亦父的神明的心脏的。
整个堡垒都在震动,所有的机械生命都通过内部网络感知到了这件事,他们在震怒。震怒他们神的学生,向着祂挥出了致命的爪牙。
直到最后那位神都在用机械性的合成声音不断重复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纳西尔一直都是维塔最优秀的学生,弟子,祂如同对待自己血脉的孩子一般教导了他旁人无法企及的知识,而纳西尔总是如同最优秀的学生般很快地吸收这些,从未感觉到困难。
可是唯独这个问题,纳西尔无法回答,他又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做出这种事本来就是因为他是个混蛋,是个恶棍,是个疯子,出于自己的私心想要见到那个人而已。
想要什么就要去抢,去撕咬。
仅此而已。
梦境中,少年倏然睁开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
此时此刻。
整艘船都进入了梦境之中。
11. 植生种
新月号。
船舱内,寂静无声。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即使没有人掌控飞船,飞船似乎也在平稳地运行着。
少年平静地在飞船走廊行走,寂静的走廊只传来他硬质靴子与地面接触的嗒嗒轻响。
玻璃墙外是闪烁的金色森林。当时空网格上金针菇一样的锚点长大,就会变成粗壮的树,树会发育成森林。
在这里穿梭很容易迷路,也很容易隐藏。
他知道那只眼睛已经窥伺到了这里,执行官很快就会找来,他要在执行官到来之前尽快把她送进第四层梦境中,因为梦是链接三维与四维的通道,想要从四维返回三维,就必须从梦境走。
想着这些,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中亮出了银白色的东西。
——那是一枚神的心脏动力装置,自然散发的光晕将地面照出微微的反光。
当他拿着它从昏睡的机械女仆身边走过时,机械便产生微微的电流声,似乎挣扎着要苏醒。
【……神,我神……复仇……复仇】
光源毫不停留地从机械的面前掠过,继续向前移动,刚刚挣扎着睁开眼的女仆长又被黑色的雾气所淹没,她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可在那短短的,被心脏照耀到的瞬间,庞大的信息已经传递给了她。
无比深沉的恐惧与黑暗将她淹没,庞大的数据流分析出了四个字。
梦境花园。
或者说是,深渊。
只要落入这里,他们就只能一层一层往下跌落,进入更深的梦境,永远没有苏醒的机会。
可怕……可怕……恐惧……
机械女仆发出了悲鸣。
可惜他们的神已经不会再回应。
在狭窄的走道中,纳西尔推开了狭窄的舱门。
舱房内一片黑暗。
他将动力心脏移动过去,在自然散发的光辉的照耀下,他看见了安恬地处在睡梦中的少女。
纳西尔走近她。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睡颜片刻。
然后蹲下身体,将她缠绕在额头上的头发轻轻地整理开,漫不经心地想:在维塔的力量下,她会看到一部分时空回溯前的事情吧?
会是什么?
那两个上一世与她有纠缠的植生种吗?
不,他已经杀掉了那株天竺葵,还用了他的心脏。
只有另一个了。
真可惜。
让他跑到梦里了。
—
做梦者很少会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
姜沛打了个哈欠,总觉得很疲惫,精神恍惚。
但是当她听到众人在议论什么的时候,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是七大贤的弟子埃尔默?埃尔默.福尔克纳?”有人在惊呼:“听说是大贤的接班人!他居然是个植生种?那群植物们真是要变天了,他们中间居然要出一个大贤者了,真是令人惊讶。”
“而且就连那位法老神都从金字塔里出来宴请他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姜沛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在姜沛看来,作为天竺葵植生种的埃尔默原本便有着很强的学习能力,可他要成为第一位植生种贤者,依旧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姜沛觉得,这其实是有些不公平的。
在四维生物的等级划分中,植生种是绝对的弱者和被剥削者。
比方说,植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肥沃土地,栽了根,兔子路过,将草刨了挖了个坑住进去了。
又找了个贫瘠小沙丘,心想没有兔子了,可以安心过日子了,结果一只狐狸把它们啃了补水。
植物就是这样被赶啊赶,一次次搬家从拉蒂玛主城搬到了最偏远的荒芜小星球。
通常他们的性格很温和,最大的爱好就是找一个靠近又不太靠近恒星的星球待着晒晒光,读读书。
因此各个城邦中处理文职工作的大多是植生种,博学又没野心。
除了埃尔默。
他坚定地认为,植生种的待遇是不公平的,而改善这种待遇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大贤者,让植生种的种族中有人站在权力中枢。
为此,埃尔默一直很努力,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
姜沛托着脸,悄悄地藏在花丛中,想要听到更多的夸赞,之后好告诉埃尔默鼓励他。
可是那些人谈话的音量忽然低了下去。
“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带着一个人类?还那么的小心!这里的室温都调成了精确的27度!我还是更喜欢它在零下十度到一千二百度反差的体验……哦,天啊,都怪那个人类。”
真是的,又在背后议论我了。这些怪物怎么这么八卦?
有这种天赋怎么不去当娱乐小编,发挥一下光与热,提高拉蒂玛报纸娱乐板块的质量?
在拉蒂玛这么久,姜沛还是不习惯性忽视这些不和谐的声音。
她在原地气了半天。
干脆换到了另一处没人的角落,继续捧着脸欣赏自己的男友、未来的贤者——埃尔默.福尔克纳。
此刻他正站在宴会的中心,和他的老师交流。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带着宽大披风的制服,他的叶子整整齐齐地顺着披风铺展,而在修长挺阔的胸前,佩戴着象征优秀毕业生的金色麦穗。
很神气,很不苟言笑的样子。
不过嘛,他私下里可没有现在这样的严肃。
“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花呢。”姜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顶着百合脑袋的植生种,顺畅地笑嘻嘻接口说:“我看这里装饰的花没有阿尔奇好看呢。”
“不,你在看埃尔默。”穿着同样礼服的阿尔奇不太高兴。
他不高兴起来头上的百合花都会扭到天上去。
姜沛暗叫奇怪。
什么时候阿尔奇都这么敏锐了?
而且今天的阿尔奇有点怪怪的,他居然没有叫埃尔默为帕拉。难道把他惹恼了?——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
“话说回来,阿尔奇,你来干什么?你的论文写完了吗?”
“《关于宇宙规则模板在瑟贝拉法则下的推断行研究》?老师说这个标题充满了学术裁缝的味道,让我好好给脑袋浇水,稀释一下愚蠢的气味。”
“他甚至还打了我一下,我好痛啊。”
提到来找她的目的,阿尔奇忘记了生气,指着自己的手掌抱怨。姜沛仔细观察,才发现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划痕。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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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摸摸我的头。”他很自然地说着,然后理直气壮抓住少女的手。
姜沛瞪了一眼阿尔奇,抽回自己的手:“我说了,不要老是像小孩子一样。”
“你从前不会这样拒绝我。是因为什么?因为怕埃尔默生气吗?”
“你放心吧,我们是在一块花田里长大的,埃尔默的就是我的,所以他不会介意我分享你的……”
“但是我现在是埃尔默的女友。”
“是吗?那你也做我的女友就好了啊。”他真的十分认真的说:“我会去告诉埃尔默的,现在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女友。”
姜沛有点绝望,她深刻地意识到了阿尔奇是真的满脑子都是草。
她思索了一会,决定换一个方式拒绝。
“作为朋友,你不能一味地索取。我们需要互相帮助维系感情。”
“感情?我没有那种东西。”姜沛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还知道你没有智商。“我的意识是说,你得给我点什么。报酬,酬劳。”
“唔,你是要珠宝吗?”
“我不要那种垃圾!”姜沛哼了一声,不太高兴地背过身去。
“那你要什么?”
姜沛便试探着说:“你能给我祝福的吧?一份祝福就好,我就和你牵手,还有摸摸你的头。”
“不行。”阿尔奇拼命摇头:“这份代价太大了。”
即使是愚蠢的笨蛋都知道狡猾的少女正在用价值极为不对等的东西做交换。
“为什么啊——”姜沛拉长了声音,语气埋怨地指着额头上闪过的一点明亮的痕迹:“你看,埃尔默也给我祝福了啊。你太小气了!”
看到这,阿尔奇变得很不愉快。
面前的少女根本不知道,那天他知道埃尔默仅仅是用一只橘子作为祝福,就换到了她的吻的时候,他都快气炸了。
“阿尔奇……”少女握着他的手,继续对着面前的植物忽悠:“你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什么。”
“如果你想要有吃不完的水果的祝福,我可以给你,但你想要的肯定不是这个。”他陷入苦恼中。
姜沛抿嘴微笑。
她牵住他的手,狡猾地就在阿尔奇眼前,将手掌严丝合缝地与他的十指交叠。
她循循善诱:“先听听我的想法怎么样?我可是很简单~很朴实~的人类。”
“你很狡猾,一点也不好哄。”
阿尔奇嘟嘟囔囔,似乎不太情愿就这么容易被要走一个祝福,和埃尔默比起来,他什么也没得到。
因此,它头上的百合花都快变成不高兴的喇叭花了。
“可是阿尔奇很好哄啊,我很喜欢阿尔奇。只有阿尔奇愿意帮我实现愿望。”少女把眼睛睁得圆圆的,非常认真地说,任谁都可以看出她的真诚。
只要一个承诺,阿尔奇就一定会做到,因为他就是那样的怪物,承诺是绝对会实现的。
这也是姜沛不将这件事告诉埃尔默的原因。
很快,他的花朵缓缓地舒张,萎靡的精神渐渐好起来了,但依旧谨慎地问:“你想要什么?”
她露出一个微笑,满含希冀地望着他。
“你知道我只是想要……”
“想要……离开拉蒂玛。”
12. 她能记得个鬼啊
世界开始动荡。
眼前刮起了飓风,一切物品,活跃的怪物们像是纸片一样破裂。
很快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暗沉沉的黑色。
“埃尔默……”身边的阿尔奇失神地看着消失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喃喃:“埃尔默是谁?”
姜沛的耳朵中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当被身旁莫名出现的怪物注视着时,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没关系。忘掉的都是噩梦。离开梦境后什么都不用记得,不要记得……”阿尔奇断断续续地说,他自言自语着,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关节发出了木质化的咯咯声,看上去很痛苦。
“……不要记得埃尔默。”
眼前的怪物难过得像是动力心脏都要碎掉了。
姜沛短暂地吸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的记忆是出现了问题,但既然好端端得站在这里,她可以暂时不去想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从这里出去。
她蹲下身体,拍了拍面前的这个植生种说:“你还好吗?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得从这里出去。”
“……呜,对不起,我不知道,或者是某种矩阵陷阱,或者是掉进了规则的漏洞,等上几百年就会有人来的。”
几百年?
姜沛傻在原地。
她连七天都活不下去。
现在阿尔奇又像是要死掉的花,萎靡地缩着,皮肤开始从头顶出现枯黄,花朵一朵一朵掉落。
姜沛急忙跪在他面前,用手捧住花,抽下自己的发带将花朵绑在他脑袋上,可是根本应接不暇,哗啦啦就掉了很多。
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姜沛左右看看,忽然看到了窗边的一株常绿植物。
她放下阿尔奇,冲到窗边,说了声抱歉后将植物扯了出来,抱着花盆跑回枯萎的阿尔奇身边,甚至还顺手抢救了一壶水。
她将脸盆大的15加仑花盆放在一边,他整个人都栽种了进去。
可惜浇水后也没有什么效果。
姜沛干脆坐在地上抱着他,说实话,抱着一盆花的感觉还挺奇怪的。她能明显得感觉到对方脆弱的茎秆,簌簌一碰就会碎掉的叶子。
阿尔奇脸贴在她怀里,低声喃喃:“我不好看了……我的花落了。”
“怎么不好看?这不是还有一朵吗?”姜沛拍了拍他头顶,确实还有一朵花,被她用发带绑着的。
阿尔奇萎靡不振地看了眼,然后苦涩地扭过头不愿再看了。
姜沛有点无奈,蹲在他身边,不断地安慰他。
“好了。阿尔奇是植生种中最漂亮的,就像是人类老了也有帅老头的存在,阿尔奇枯了也是朵漂亮的枯萎花花。”
他的手抓着她的衣角,蹲在花盆里,安安静静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莫名有点乖巧的样子。
傻白甜真的很好哄。
好看又省心。
姜沛见他渐渐好起来了,本打算到处看看,却在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空间开始不断震动,地面也出现了黑色的缝隙。
阿尔奇猛然间惊醒,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我想起来了……”“这里、这里是梦境花园!”
梦境花园?
姜沛的脸色发白了。
梦境花园是位于拉蒂玛下方,处于三维与四维中间的空间。
可它并不如名字一样美好和谐,而是一处陷阱。
生物一旦进入这个陷阱就会立刻被梦境包裹进矩阵,情况就像坐在被锁链悬挂的笼子里不断向下坠。只要一层梦境破碎,笼子就会往下沉一层。
直到抵达这种生物所不能接受的层级,在梦境的重压下死亡。
她是个人类,最多最多也只能进入三层梦境。
而离开的方式要么是足够聪明能够击破矩阵,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矩阵让他们攀升,要么就是——
“找到散布梦境的人!杀了他!”阿尔奇奋力地大喊。
风吹得越来越大,很快即使是紧紧拥抱着的人,也只剩下了几根粗壮的纸条绑在一起。很快就要断了。
“还有……我会找到你的……”
很快,眼前的一切都撕裂了,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姜沛崩溃地闭上眼睛。
告诉她有什么用啊!
一进入梦境她还能记得个鬼啊!
——
梦境二层。
“俞析宝贝儿,好了没?出租车已经在楼下了。”
“等等!这就来!”
早上一睁开眼,姜沛就听见了客厅里传来的动静。她又赶快闭上眼,客厅的声音是更加清晰地传入耳朵。
“那个谁不去吗?”
“别喊她,她不去!从昨天下午就没出来,有谁像她这么内向!”
姜沛默默摁头把脑袋往毯子里缩,仔细听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后才把脑袋伸出来——此时已经满头的汗。
姨妈一家应该已经走了。
本该运行的空调此刻安静地挂在墙角,空气好热啊。
醒来之后总觉得晕晕乎乎的,她不得不闭着眼睛把脑袋埋在膝盖上歇了一会。
好累,但得快点起床。
伸手摸了把枕头边的手机,亮出的时间是上午七点,比她计划的起床时间还早了半个小时。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在学校里上课,但是现在已经不用了,中考结束后她获得了一个漫长的暑假。
姜沛给手机充上电,在重新打开的嗡嗡空调机箱的运转声音中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拉开磨砂玻璃的推拉门,挤开牙膏塑料壳,咬着牙刷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晒上。
今天的天气不错,不锈钢钢条被强光晒得反光,这种强烈的太阳光中,隔壁老太太养的蔷薇花花香也一股一股地顺着暖风吹过来。
老城区的楼房密集,设施老旧,唯一的优点就是靠近本市最好的中学,近到只要五分钟她就能从自己的床上到达学校的大门。
姜沛背向阳台,弯腰将一桶衣服放在衣架下面,捡起姨妈的一件玫红色裙子用力甩开,挂到挂绳上。
然后她记起姨妈昨天让她写在纸上需要购买的东西,匆匆换了件衣服出门。
谁知刚刚转过了弯,一阵狂躁的狗吠声就传了过来,叫声近在咫尺。
姜沛下意识地慢下脚步,循着声音看去,在隔着一段的栅栏里见到了一只黑得油光发亮的德牧。
它半人高的体型把别墅外黑色的铁栅栏撞得哐哐响,喉咙间还不断发出野兽般急促又凶猛的叫声。
姜沛不认识这户人家主人,但是认识这户的狗。
每天早上她去学校的时候都能见到它在门口威风地蹲着,眼睛半眯,从不像别的狗一样哈哧嘴,自带不怎么好惹的大佬气质。
是谁惹到它了?
姜沛吃瓜的心蠢蠢欲动,不自觉挪了两步,就看到在栅栏外和德牧对峙的是一名少年。
因为背对着姜沛,她看不到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对方戴着一顶鸭舌帽。
蓝色短袖,白色的及膝夏裤,手臂和小腿露出的肤色是令人羡慕的冷白,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栋房屋的二楼。
姜沛随着视线看过去,白色山花顶上方,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在白色的大理石阳台围栏旁边朝着屋里面的人说话——没什么异常。
他站了一会,居然开始向着姜沛的方向走过来了。
姜沛赶紧离开围栏,避免偷看被抓包。
期间屋里的保姆听见动静,打开窗户就瞧见狗在对路人乱叫,扯着嗓子骂了两句。
在狗的呜咽和保姆关窗户的声音里,少年转过了弯。
姜沛慌忙装作若无其事走路,无意间瞥了少年一眼,不禁一怔。
少年抬起了脸,其上是一双宛如蓝宝石的眼睛,细碎的光影从中折射而出,透过那双剔透的蓝眼睛,她几乎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向她走来的少年微微抬头,转过了那双令人心折的漂亮蓝眼睛。姜沛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蹲下身,用茂盛的向日葵与灌木遮挡住了自己。
——在狭窄、阴凉的老旧巷子里,和一位漂亮到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少年相遇,这是什么狗血的玛丽苏剧情啊。
姜沛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蹲下身体,却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装着心脏的部位此时像是放了只小盆,无数的小银鱼争先恐后地甩动着尾巴,想要从盆里跳出来。
——扑腾扑腾!
——咕咚咕咚!
脑子里热热的,耳朵里吵吵的。天啊,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姜沛揉了揉发红的脸,将奢侈且不切实际的妄想抛开,并顺手用皮筋扎起了个马尾:她得去买东西了。
公交车开到近前,制动器作用下,车门折叠向她敞开。姜沛上了车,本以为车上空无一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乘客。
对方穿着蓝色的纯色短袖,头上戴着顶同色鸭舌帽坐在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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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看不清样貌——不久之前他们还见过。
是刚才遇到的人。
姜沛怔住了。
不会这么巧合吧?
对方抬起了眼睛,也看到了自己,他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有几分诧异。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了。
姜沛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早上的时候被他发现自己偷看了吗,不会吧?姜沛心里嘀咕了一句,有点忐忑地在前排坐下。
对方坐在最后一排,离她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姜沛偷偷地拿手机的反光看了一眼后面:如果忽视那双眼睛,不管怎么看对方似乎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不,说普通也太不准确了,这样的神级颜值肯定是哪所学校的校草。
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轻轻地一压鸭舌帽,冲她微笑了起来。
偷看被抓包,姜沛惊忙将手机放下,只是心脏仍在扑腾扑腾地跳动。
他突然笑眯眯地对她主动打起了招呼:“你好啊,我叫纳西尔,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露出手机,头像是一只吞没了一个人类头颅的八眼怪物。
“你、你好,我叫姜沛……”
没想到对方这么随和,姜沛有些不真实感地磕巴了一下,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对方是不是个花花公子,对谁都这么搭讪。
“认、认识就不用了。”即使很想加,但危机感促使姜沛浑身僵硬地拒绝。
“——哈哈,看你脸上的表情你不会以为我真要加你吧?”他噗嗤笑了,精致的脸因为他的笑变得生动起来。
姜沛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了,她生气地打算下车,但就在这时,少年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嘘!停车了——”
话音刚落,公交车忽然停了下来。
姜沛察觉到他的目光移动向了更远的位置,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车外,发现车窗上起了雾。
雾气很浓,她坐在车里,只能看见距离几步远的公交站台,其他地方都被浓雾笼罩了。
原先明明是艳阳高照,怎么现在忽然间起了这么浓的雾?
还有——这里是哪里?
姜沛疑惑地看向后视镜,司机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松松握着方向盘,手指嗒嗒地节奏性敲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等待着什么。
姜沛一点也不想去问司机这里是哪里,也不想去问车内另一个明显知情的人。于是姜沛站起身走到打开的后门,打算自己看看。
她扶着车门的把手,小心地向着外面望去——
便在此时,更远处的浓雾开始涌动,接着近处的浅灰色雾气如同煮开了的水滚动沸腾起来,并且越来越快。
顷刻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穿入,拨开了一道口子。
在雾中,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那是个瘦高的人,浑身都是黑色的,穿着非常古老的西装,戴着顶老旧的天鹅绒高顶礼帽。
滑稽的走路姿势看上去就像是木偶剧一般生涩。
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只不合时宜且肮脏的黑色公文包,表面鼓鼓囊囊,隐隐显现出某种硬质的轮廓。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且多到不合常理的人。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动作,默默无言,诡异,机械,直直地冲着公交车来了。
是话剧演员吗?
姜沛很想这么说,可是,这种荒谬的感觉,让姜沛觉得比起在舞台上,自己更像是在做梦——恐怖,诡异的噩梦。
一阵风吹开了雾气。
她的面前露出整齐,冰冷的墓群。
黑色的人如同液体一般,从一座座墓地中钻出,渐渐地化作人形,他们提着公文包,头上戴着帽子,用着那如同墓碑的躯壳,向着公交车包围。
旷野之中,仿佛只剩下了这辆公交车,在无数的黑色墓碑中,风声在呜咽,嚎哭。
黑衣人越来越近了。
姜沛这时才看清了他们的脸。
那是一张张死青色,没有面孔的脸。
敞开的前门吹进阵阵凉风,比最低的空调风更凉,冷得她的骨头缝都在打颤。
姜沛僵硬地松开抓住的后门把手,在恐惧中向身后的车内退去。在她的跟前,车门的玻璃倒影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背后的少年的身影。
他恶劣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睛发着蓝蓝的幽光,就像是蓝宝石一样,很冷,是某种非人类生物才能有的眼瞳。
13. 拉蒂玛高于一切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
存在于锚点森林的深渊吞没了一整艘商船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信息网。
那早就是一个问题,在阿维图斯担任上大法官不久后就试图处理,但是上次大法官大人上报给神的时候,正努力为叛逆的黑猫套上宝石纱衣的神敷衍地摆摆手说:“啊,那没什么事,只是一个深渊而已,没有傻瓜明知道是深渊还往里头钻吧?”
“所以这次呢?”有人不禁问。
“[他才是大法官,我都将神力分给给他一半了还要我怎么样!]祂是这么说的,然后就将我驱赶出了金字塔。”
说话的是个女孩,皮肤青白,细细的手中捧着一位戴着王冠的男人头颅。
那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脸上有着细微的刀伤痕迹,此时仿佛只是睡着般地闭着眼睛。
不过在场的人中没有捧着头感到什么奇怪,他们的视线都注视着这位只有七八岁样貌的女孩身上。
珍妮特.克拉克,喜好玩弄权术的执行官,在那群执行官中还算是相对比较容易对付的,只是性格上有点让人头痛的麻烦。
珍妮特闭上了眼,她捧着的国王头颅便睁开了眼,转动眼珠看着面前的大法官,用低沉的声音调侃他:“不过是依靠着血统统治的没用家伙。我说,阿维图斯,为何不推翻他呢?将他从高高的金字塔里拖出来,放在绞刑架上,或者是上吊机。鲜血喷涌在你的土地上的时候,所有反对的声音就会消失了。”
阿维图斯叹了口气:“克拉克,我没有兴趣和时间去推翻什么神权,现在光是政务就够我忙碌的了。如果你时间很多,不如帮我去统计锚点森林失联公民的名单。”
国王扫兴地闭上了眼睛。
“我可不是你的珠算器,那种无聊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你的植生种政务官去做,自从你上任后,他们都能无聊得数一整天的叶子。对了,你有去参加前天乌尔纳木的占卜会吗?”
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兴致勃勃地看向阿维图斯。
“乌尔纳木是谁?”
“就是那个占卜很准确的植生种!上次他在公众场合占卜出阿拉尔贡肚子里长出了角虫,这件事情让他大出风头了一把,你居然不知道?”
阿维图斯对此兴趣不高,在拉蒂玛城中很难有人占卜出未来的事情。除非他获得了未来之神的赐福。
克拉克却像是一个得到了有意思玩具的孩子,铁了心地想要勾起他的好奇心。
“你知道他前天的占卜占卜出了什么吗?是关于你的,我们的大法官——阿维图斯!”
不可否认,那只植生种确实得有些小聪明才能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不过阿维图斯不太在意这样的角色,只是敷衍地说:“如何?他占卜出了什么?”
克拉克像是抖出了一个大秘密一样,神秘兮兮地说:“他说你会有一个年幼的妻子!”
“太轻浮了。克拉克,结婚是一种庄严的誓言。”阿维图斯轻声斥责她。
“况且我不认为我有时间去结识一位年轻的女性,拉蒂玛的结婚率百年间都很低。如果那么容易结婚的话,我就不用这么发愁了。”
她咯咯地笑了:“别这么排斥,说不定很快你就会有一位可爱的妻子。”
“那我感谢你的祝福。”他平静地穿上了外袍,然后就要挂断通讯:“我要去锚点森林那里看看了,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忙的话,不如带着你的黄金卫兵去清理一下拉蒂玛城外的污泥池。”
“嘁,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小女孩嘟了一下嘴,怀抱着头颅向后倒去,通讯随之挂断。
阿维图斯刚一出门,便遇到了抱着一只盒子,吭哧吭哧跑来的芬尼安。
“阿维图斯大人!”
“请您等一下,请带上这个!”
芬尼安喘着粗气,匆忙将盒子打开,拿出了一把黄金的弓箭。
梦境深渊存在已经有了百年时间,吞噬了无数位拉蒂玛了。即使是阿维图斯到里面也有可能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所以芬尼安特意去取来了过去众神留下的武器。
阿维图斯没有拒绝,将它收入矩阵空间中。
不过芬尼安仍然担忧地看着阿维图斯:“您一定要去吗?不能换其它执行官吗?”
阿维图斯微微地停顿一下,奇怪地看向小羊:“芬尼安,你怎么了?那里面有什么异常吗?”
他不认为芬尼安会不知道,单凭执行官是不能解决眼下的麻烦的。
芬尼安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因为、因为这次的事情好像有纳西尔大人的力量参与!”
“如果您的弟弟真的策划了这场事故,您会亲手判决他吗?”
芬尼安咬牙,强迫自己直视着阿维图斯。
那是他一直仰慕着的偶像,一直敬仰的存在。
阿维图斯停顿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秘书官,用如同往常的公文任何案件判决的平静而确定的声音道。
“不论何时,拉蒂玛高于一切。”
——
那些黑衣人们陆续进入了车厢中。
他们沉默无言地在位置上坐下,因为身体太过坚硬,每动一下就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坚硬物体与车厢内碰撞的声音。
冰冷的凉气席卷了整个公交车的车厢内,还有淡淡的腐臭,尸体的冰冷,异类的惊悚。
车辆开动,窗外雾气笼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姜沛根本无法看清外面的环境。
“别误会,我只是怕某些不知轻重的人把事情闹大,这些空壳人偶可没有那么好对付。”旁边的少年说。
“……谢谢。”
姜沛从打颤的牙齿里挤出这句话,她的骨头还是冷的,恐惧让她没有精力和别人吵架。
在刚才的那个瞬间,这个叫纳西尔的少年将动不了的她拉回了车厢,用一层透明的膜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她之所以还能安然地坐在这里,估计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将她的气息隔绝了开来。
紧张,焦虑,有点胃痛。
“你可以呼吸,这些东西不会看见你,空壳人偶没有眼睛。”
姜沛下意识地看向纳西尔,对方那双湛蓝的瞳孔凝视着她,嘴唇并没有张开,或许用的就是石猫那样传递心音的手段。
姜沛以为自己的情绪本不会被别人察觉,可是身边的少年却像是转移她的注意力般地开始和她聊天。
“要来点小饼干吗?”纳西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包曲奇,居然还大方地给她分享。
姜沛:……
谢谢,紧张到胃痛,一点也吃不下。
在纳西尔窸窸窣窣拆饼干的时候,姜沛小心地瞥了一眼前排的黑色生物。
明明周围是环绕着的危险的怪物,姜沛却仿佛置身在一片阻隔了外界的真空中,连往常不会注意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到。
姜沛:“……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鉴于这是你的临终遗言,我可以看心情回答你。”纳西尔将曲奇咬碎,如同猫一般笑眯眯地弯了弯眼睛。
虽然眼前的人说话锐利不讨喜,每句话都像是在戏弄她,但还是挺好心的。
发觉这个念头的姜沛心里苦笑,这算什么?毒舌美少年人设吗?
“我听到你叫它们空壳人偶,它们是人偶吗?”看到的时候,她以为那些是死去的人。
纳西尔回答了她:“它们的主人还都活着。”
“空壳人偶是守护灵碎裂后产生的尸体,用''死去''来说,倒也没错。”
“每个人类都有一只守护灵。当人类遇到重大的创伤,守护灵会为了保护主人而最先受伤,如果人类无法成长,就会渐渐衰弱,逐渐死亡成为空壳人偶,附在主人身边,向着生前用生命保护的人不断散布绝望压抑的负面情绪。”
“我敬佩这种种族的奉献,有它们保护着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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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会幸运很多。就算无意间上了这辆车,也能凭借守护灵的指引懵懵懂懂地安全走下去。”
姜沛心中升起了希望:“也就是说或许我能从这辆车上下去?”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的守护灵还存在?难道你的生活很幸福吗?”
少年露出了惊讶的模样。
“现在,你的身后也存在着一只空壳人偶。”
……
纳西尔十分满意姜沛现在的表情。
不幸的人总是对自己的人生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纳西尔乐于打碎这种天真的想法。
当世间所有的援助都消失,留给她的只剩下痛苦,她就只能向他求救——
目光注视着身边的少女。她低着头,似乎因为他的话感到了尴尬和无措。
“不对。”姜沛勉强维持着冷静思考。
“什么不对?”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幸福还是不幸福,而是在于拉蒂玛的列车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类的世界。”姜沛抬起头,眼神坚定地面对着他:“这不该是三维的世界会出现的东西!”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没有他所想的急躁,绝望。
他面带微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姜沛却语速更快,声音更大地说:“这里不是三维世界,是只有四维才能实现的世界,那么其实现在的我是已经出发了对吗?只不过因为一些问题忘记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不,更准确地说,是我陷入了[过去]。因为四维的时间是乱的……”
“石之猫。它违反了拉蒂玛的规则,堕落成了逆序数,估计是想躲避检察官逃出来到了梦境深渊——看看你的额头,只要有这个咒在,不论你在哪里,最后都会抵达石猫的领域。”
姜沛用手机照了照自己,发现额头上多出了一只红色的猫咪的爪印:“什么时候……”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自觉皱起眉,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用手擦了一下,果然没有擦掉。
姜沛完全沮丧了:“你们拉蒂玛的怪物都有这么神奇的力量吗?”
纳西尔残酷地说:“石猫靠着欲望引出猎物,直白地变成你内心渴望的东西。换句话说,将你引诱上这辆通往拉蒂玛的公交车的源头是你自己,前往拉蒂玛都是你潜意识中渴望的结果。”
被冰冷的寒意所包裹,姜沛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精神紧张,疲惫又绝望,她甚至忍不住喃喃地说:“我现在将动力心脏还给它,它会放过我吗?”
“如果我告诉你会,你就会去做吗?在想要吃掉你的生物面前,你自己送上门?”纳西尔嘲讽地笑了。
“纳西尔,你也是拉蒂玛,但你没有伤害我。”
“因为我还有理智,而它没有。”少年勾起了嘴角:“不过我会帮你。”
“你不会白白帮我。”
纳西尔没有反驳,而是用手扶起了姜沛的脑袋,声音异常轻柔:“不用紧张,或许最后要的报酬比你所想的要轻松。”
与一个除了漂亮无法用其他词汇形容的少年对视着,姜沛的心里砰砰直跳,大脑缺氧式发晕。
她点了头,决定在这种时候相信他。
纳西尔满意地放开了手,然后面前这个总是刻薄待人的少年居然奇迹般地温和地笑了:“虽然石猫不可能躲避开,但我们可以选择在哪里下车。”
“我们最好在你最熟悉的地方遇到它,比如说,天海市。”
姜沛步子停了停,她看着纳西尔的背影,冷不丁想起纳西尔是拉蒂玛的原生物种,怎么会知道她家在哪里?
他好像对自己也太熟悉了吧?
脑海中的疑惑没有解答,少年突然转过身,直直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姜沛下意识地有些闪躲。
少年却笑着说:“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现在——”
“我们该下车了。”
蓝眸的少年冲她伸出了手。
14. 我见过她
姜沛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风扑在了她的脸上,潮湿又闷热。
压得低低的乌云,茂密草丛中嗡嗡叫着的蟋蟀,亮着灯光的窗口里传出的电视机的声音……姜沛恍惚觉得,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天海市。
姜沛转过视线,看向纳西尔的脸。
只除了眼前的这位。不应该存在于正常世界的美少年。
美少年冷不丁地转头,一双冰冷冷的蓝宝石色眼睛和姜沛对视:“你在看什么?”
姜沛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一不留神看了他很久……她掩饰尴尬地瞥向一边:“……没什么。你看,那些空壳人偶也下车了。”
纳西尔的视线淡淡地落在角落里一只没入黑暗的空壳人偶身上。
“它们和你一样,是被石猫引诱来的。”
“小心一点。这里充斥着欲望的气息,空壳人偶极大的可能会成为石猫的手下,为它补充力量。安全起见,你最好乖乖跟在我身后。”
姜沛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这么体贴。”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吭声地大步往前走。
姜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只好困惑地跟紧他。
她跟在纳西尔身后,一边环顾周围的环境,一边寻找石猫的痕迹。但别说是石猫,这里连一只普通的野猫都见不到。
不过说起来,虽然是一比一复刻的现实世界,却和现实有着一个极为明显的差别——这里到处都是广告。
新开的洗脚城八折优惠制造了一只巨大的灯牌,一夜暴富中了百万的彩票横幅还挂在路边停靠的汽车上,小额贷用着五花八门的方式包装,出现在出其不意的角落。
现实世界的这些广告都深深藏在巷子的拐角,酒吧门口,电线杆角落,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贴在广告牌上。
在这令人咂舌的繁华的路段中只偶尔露出狰狞的红色血迹,上面写着四个字——
[血债血偿]。
风一吹,鲜红的字便被宣传纸覆盖,姜沛浑身悚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快速地走了几步,紧紧跟着纳西尔。
她要快点离开这里。
这里不是现实,——是危险的,吃人的梦。
“怎么,你害怕了?”
“……闭嘴,谢谢。”
越往深处走,五花八门的广告就越来越多,地面,墙面完全被覆盖,看得多了,不禁就捡起路边花坛上一张极为醒目的广告。
【天上人间,国际奢华酒店,开业免费入住,百万奖金,一秒入账】
“不要在没用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正寻找着石猫的纳西尔停下脚步,漂亮的蓝色眼珠警告了她。
“我只是想要看看而已。”姜沛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在胸前攥紧了广告纸。
……也不用对她这么不放心吧?
纳西尔走上前,夺过那张广告,将它撕成粉碎,警告道:“堕落就是从想要尝试开始的。”
“就像是规律作息的习惯,再玩一会睡觉吧,再刷一个短视频,我想干点别的。当一个无伤大雅的想法冒出头,就是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墙崩塌的开始。”
“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我只是想看看上面有什么线索,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绕圈子!”姜沛承认自己有点着急,但她确信自己根本不是被吸引。
纳西尔也太过看不起自己了。
“真的吗?你确定是这个想法?”
少年冲她微微一笑,他皮肤很白,笑得很漂亮,毛骨悚然的漂亮。
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姜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没有躲开。
“就算是在醒来就会忘记的梦里,影响也会始终存在。如果你不能守住你自己,你就会被这层梦境塑造成另一个样子。你想要成为他们吗?”
姜沛转过视线,拔地而起的赌场亮出了鲜红的横幅。
“恭喜xx先生,获得千亿奖金!”
领奖台下的男人浑身不着片缕,癫狂地大喊:“赌!赌!赌!”
姜沛打了个寒颤,闭了闭眼,眼前又变成了一成不变的街道。
灰暗,狭窄,甚至有点无聊的单调,原来这些广告纸就是陷阱。陷阱一直在她的面前,想要在潜意识中将她的想法扭曲,重新塑造成另一个三观。
石猫的梦境果然很危险,她确实不应该这么莽撞。
少年翘起嘴角。就算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但梦境的影响始终会存在。
少年微微仰起脖颈,目光望向开阔的远处,撕下的广告纸被风卷走,飞过天空和马路,落在了低矮的绿化上。
很快,一只空壳人偶捡起了它。
它那并没有五官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迷茫,几秒后,它小心翼翼地将广告纸塞进口袋,若无其事地进入了闪着霓虹灯的奢华酒店。
——
姜沛失踪了。
就在刚刚转过头的瞬间,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就消失了,连带着气息一起失去了踪影。
纳西尔几乎是在姜沛消失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却还是差了一步,脸色骤然就难看下来。
他的视线能看到整个梦境,原以为万无一失,但他的运气,很差。总有人在他运气差的时候劫走她。
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看向天空,一只影子在灰蒙蒙的云层掠过。
几乎是一眨眼,一只肥呼呼的灰鸽子扑腾着翅膀,绑到了少年面前,黑色的涌动的触手像是汹涌的海浪,几乎在瞬间包裹住了整条巷子。
“你是?守护灵?”
“请,请快将老人家放下,我、我快要碎掉了。”灰色的鸽子在他的手里瑟瑟发抖。
少年微微动了动眸子,随手将它一抛,肥肥的灰鸽子扑腾着翅膀,沉闷地砸在了地上。
名为守护灵的种族极其自私又极其慷慨,除了自己的主人外,他们几乎不会对任何生物投以注视。
一旦当它盯上什么,就意味着它认为有利可图,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
纳西尔对它们并无恶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
“神的第三谱系的大人物,您的到来令小小的梦境蓬荜生辉。”灰鸽子喘着气落在了一旁的消防栓上。
灰扑扑的羽毛折断了几支,翘出了羽翅范围。
“守护灵也会对别人的人类感兴趣吗?”
“那位人类?这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鸽子急忙飞上前去拦住了纳西尔。
“如您所见,我现在已经十分年迈虚弱,说不定很快就会变成空壳人偶,我需要您帮我逆转这一规则,作为交换我,我可以给想要的信息。”鸽子喘着气,肺部呼呼的风声让它听起来似乎内脏破裂了。
纳西尔冷漠地看着即将死去的守护灵,停住了脚步:“你认识?”
“是的。在很早以前,我见过她。”鸽子被那冷冷的庞大怪物的视线看得瑟缩了一下。
它预见到自己的寿命所剩不多了,如果不能逆转因果,自己今天下午三点,当它所保护的孩子彻底决定放弃画笔,进入更加赚钱的公司的时候,它就会成为一只空壳人偶。
即使他们这种种族绝大部分的最后宿命都是空壳人偶,但它不想变成那种除了活着,无法在精神上诞生让它感到饱腹的怪东西。
可最近它太累了,现在无时无刻不在面对那些成年空壳人偶的重压,它已经没法让那个孩子不怀疑自己,不受到外界影响地画画。
守护灵是低级的存在,除了预知到一点点未来,帮助人类渡过难关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宇宙级的能力。
在纳西尔的面前,它小得如同见到了山的蚂蚁。
灰鸽子努力让自己不在如此庞大的存在的威压下感到恐惧,扑扇着翅膀,趁机飞到了消防栓上,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告诉他实情。
“那个人类我见过她。”
“早些年,她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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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市最贵的私立小学。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人类,三年级就开始读初等数学,考试每次都是满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起鸡皮疙瘩的恐怖。”
“后来家里出了事,她被一个姓钟的女士给带走了,据说那是她的奶奶。”
“我与那位女士只是见了一面,却是那种在多年后依旧印象深刻的人。
“你是想说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吗?”
“不。相反,我相信那是那个名为姜沛的孩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只是……那样的生活她只过了一个月。”
—
姜沛原本是跟着纳西尔的,在危险的地方,落单绝对是自杀行为,谁知道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扭过头的瞬间,空旷的街道上一下子就变得人潮拥挤。
广播里唱着年代感的流行歌,手机还没有普及,实体店繁荣地占据着大街的两条,那些随处可见的广告已经消失。
她再去找纳西尔已经晚了。
身边有人骑着车过去,将她撞倒在路上,那人在几步远的地方匆忙停车转过头,喊着:“丫头,别站在路中间啊!”
姜沛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斑马线中间,绿灯快结束了,周围的车滴滴地响。她顾不了胳膊上的擦伤,赶紧爬起来跑到路对面,也就在这时候,她发觉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视野就矮了一大截。
车流从她身侧驶过,姜沛站在路对面茫然而又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缩水了的身体。
她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石猫所代表的欲望。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学时代。
她知道走哪条路能最快地回到家里,知道在什么时候,卖着整条街最好吃的烤年糕的小吃摊夫妇什么时候出摊。
甚至清楚地知道只要往前走上一百五十步,垂着花絮的迎春花藤的道路尽头,就是一座小院子。
院子的门永远紧紧关着,就好像是童话故事中住在深林深处的女巫,她的门扉总是紧紧地闭着,严厉冷酷地拒绝着所有的拜访者。
不管石猫有什么目的,它确确实实在自己的面前摆放出了一份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姜沛定了定神,向着距离她只有一百五十步的地方走去,渐渐地,她开始奔跑,快速地向着前面明晃晃的陷阱奔跑。
她曾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从来只觉得这条路短了,不能让她再拖延一会,却从来没有发现这条路有一天是这么漫长。
她到了。
门紧闭着,迎春花是枯萎的。
按下门铃的瞬间,姜沛几乎听见了石猫得逞的笑,让她毛骨悚然,背后生出一片冷滴滴的汗,恍然间回神。
她不应该在这里,明明知道这是陷阱。
姜沛惊慌而匆忙地向后退去,天黑了,她被黑暗所包裹,她想要离开,可在下一刻,大门向着她打开了。
当温暖的灯光迫不及待地拥抱、涌入她的面庞,在这灯光下,姜沛大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眼前,一位年迈却干练的女士站在门口的灯光下。她长得很高,很瘦,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却有一种令人难以忘记的特殊的气质。
像是乡村里生长在水边的枯黄蒲苇,当秋天的冷风簌簌吹过时,就会闻到一种干燥的、植物的气味。
“让你买的盐呢?”
女人上下扫了一眼姜沛,她跌倒了,衣服上有灰尘,手背擦伤明显。
迎着女人的打量,姜沛冷不丁回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想起来自己背着书包,匆忙从书包中翻出了一包盐。
“在、在这里。”
她的手高高地举起,递给面前的大人。
背后是一片的黑暗,夜里静悄悄的,掩藏着不怀好意的窥伺者。
姜沛却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和钟女士对视着,她努力呼吸,平复,呼吸,平复。
——以为自己忘记了钟女士的样貌,清晰无比地出现在她眼前。
15. 当个好孩子
家里和她记忆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
老土的蓝布窗帘,窗边养着一株不怎么茂盛的绿萝,就连那只断了条腿的闹钟都和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姜沛走向厨房,那道瘦削的身影正待在厨房,用剪子剪开盐的包装,替换进调料盒里。
钟女士和别人不一样,不会随手放什么东西,总是一丝不苟地将所有东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曾经她觉得钟女士太过冷冰冰的,不好接近,甚至有点可怕。
直到之后她被姨母带走,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才知道真正家人只有钟女士一个。
如果不是钟女士的遗产,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被收养的机会。
望着熟悉的人,姜沛眨了眨眼,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
“去换掉衣服,不要将外面的灰尘带进来。”
钟霞感受到姜沛的目光扭过头,眉毛一拧,皱起的八字眉和所有学生童年时代的严厉教导主任一模一样。
姜沛努力扬起笑,主动地问:“好的。今天的菜好香,我可以多吃一碗饭吗?”
钟霞却狐疑地观察着姜沛,就像是观察着一个奇怪的生物。
她记得当初见到这个女孩时,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缩在她的洞里,躲在角落像是啃着空气一点点长大。
可是此刻的她却宛如某种小型啮齿动物一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好似她们是什么真的亲昵的家属一般。
钟霞板着脸,用铁勺敲了敲锅沿:“难道我以前不让你吃饱吗?”
姜沛笑容扩大了,抓住时机抓住了钟霞的围裙,说:“没有。只不过在吃过很多饭后,好像还是奶奶的饭最好吃。”
“不许叫我奶奶。”钟霞严厉地道。
“显老。”
姜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怎么没发现过钟女士这么可爱?
美美地吃过了晚餐,姜沛直接扑到了柔软的床上,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纳西尔了。
她离开了这么久,纳西尔在哪里?
对,她得去找纳西尔……
姜沛打开了门正要离开,结果一抬头正看见钟霞正站门外。
她神色严肃,身上披着黑色针织披肩,手上拿着一杯牛奶。她挡在门口,一并挡住了姜沛出去的意图。
“回去。”
“我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姜沛发觉室内的灯光照不清她的脸。
“天已经黑了,你要好好的待在自己房间。”
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在钟女士面前,她总是不敢违逆的。
姜沛慢慢地退回到门后。钟霞的视线仍旧盯着自己,姜沛想,只要她不躺回去,奶奶就会纹丝不动地监视着自己。
姜沛只能躺下,任由钟女士关上了灯。
直到她听到外头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姜沛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的意识挂念着纳西尔,但在第二层的梦境中,她的身体会比以往更容易感到疲惫,就像是在海底下潜,即使不做什么,身上所负担的也是上方整层海水的重量。
床很软,她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在梦里,她闻到了一阵很轻的香气。气味隐约有点熟悉,却想不到是什么。
早上,又是在熟悉的卧室中醒来。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已经忘了差不多。
她穿上衣服就要去找钟女士,却发现她书桌边的窗台上多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洁白的百合花,花瓣繁复,颜色皎洁。
担心花瓶放在窗边碎掉,姜沛抱起花瓶搬到客厅里。
钟女士正在将洗衣机的衣服搬去晾晒,她将床单挂在晾衣杆上,布料上的褶皱被她一丝不苟地拉平。
看到姜沛带着花出来,她拉直床单的手停了。然后警告道:“以后晚上不许再出门。”
只这一句话,就让姜沛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好的,奶奶。”
“我来帮您。”姜沛帮她将剩余的衣物晒上,忍不住问:“今天是有事要做吗?”
现在是暑假,钟霞却换上了一身正式的衣服,将头发也盘得整齐。
“给一些年轻老师上课。”她言简意赅道。
可是,现在是暑假啊。
姜沛抬起头,用试探的目光看向钟女士。
仅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钟女士对她的隐瞒。但是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下午的时候开始下雨。
姜沛的卧室是老式的向外开关的窗户,外面是栽种的绣球花和小米辣,茂密的叶子中藏着很多蚊虫。
为了防止虫子进来,得赶紧关上窗户。
姜沛这么想着,伸着胳膊,在淅淅沥沥落下的雨水中摸到了开关的旋钮。
在雨幕之下,一切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路灯杆子上挂着一团朦胧的光。
才往里面拉了一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袖子,好像是一根横斜的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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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怎么会有树枝?
姜沛惊讶地低头看去,便在这时,猛然间有什么东西捉住了她的肩膀,一束纤细的东西倏然间爬上了她的腰,接着一股巨力传来,重心失衡之下,她被拖下了窗户。
—
钟霞今天去了教育局一趟,她受到老领导邀请给一些年轻老师做一些暑期培训,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些水果。
今天的培训令她十分生气。
真不知道那位老师是怎么想的,完全不遵重学生的隐私,即使是做老师,如果学生有所隐瞒,也不应该刨根究底,那是在满足他的窥视癖,而没有将孩子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想到这里,钟霞的心口就堵得发疼,不得不在原地休息了一会。
她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心肌梗塞,她年纪大了,不愿意做手术折腾,就是担心她的孙女。
那个孩子还那么小,她是个乖孩子,可是却遭遇了那样的事情,遇到了那样不负责的母亲。要是没了自己,她要怎么活呢?
钟霞缓了缓劲,再次站起来向着家里走去。
她得多撑一段时间啊。
几乎在钟霞进门的同一瞬间,她就感觉到家里多出了什么东西,她第一时间冲到了孙女的房间,惊吓地发现房间灯是黑的。
她用颤抖的手指咔哒打开房间的灯,灯光一下子穿过窗户,透到了花园中。
房间里没有人,钟霞又在窗户边仔细检查了。
院子里像是进了什么野猫野狗,窗户下的绣球花丛踩踏得不成样子。
背后响起了一声“哗啦——”
钟霞匆忙转过身,就看见姜沛推开了浴室门走出来,她的头湿淋淋的,衣服也换上了睡衣。
她那位不怎么亲近她的孙女惊讶地问她:“您怎么了?”
钟女士生气地说:“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我只是在洗澡。”
女孩的声音干巴巴的,她好像被吓到了,视线一直看着脚尖。
钟霞严肃问:“家里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看地面!”
小女孩苍白着脸抬起了头:“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没有注意。”
钟霞盯了她片刻,发觉她的脸上只是困惑和惊惶,便拿下门后挂着的毛巾递给她。
“别生病了。”
姜沛松了口气,一只手接过毛巾,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正紧紧关着浴室门。
16. 一起做个美梦
房门在身后锁上,仔细听到门口的动静走到客厅的时候,姜沛蹑手蹑脚地回到浴室。
打开门,浴室里一片凌乱,淅淅沥沥的水流从花洒里流下,不断地将泥土颗粒从下水道排出去。
而旁侧的浴缸里,躺着一个少年。
他穿着人类的衬衫,有着人类的身体。
可视线上移,便能看到代替了头部的花朵。
植生种。
毫无疑问,眼前的就是一个植生种,和爸爸留下的书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紧张地拿着热水器凑过去。
在看到这株植生种的时候,她一下子就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她明明没有见过他,却像是他们本来就认识一样,于是她废了很大的力气,将他从花园中带进浴室,放进了浴缸里。
浴缸很小,怪物全身蜷缩着,那支花朵一样的脑袋就靠在明亮光滑的陶瓷上。她仔仔细细地看过去,他很瘦,体态像是未长成的少年。
茎秆上无毛,体表也无毛。
再上面是披针形的叶片和由着六片白色的花瓣,六个雄蕊构成的花。
很奇异的,她不排斥这种长相。
她想到钟女士是养花的,家里应该还有剩下的营养液。
姜沛便跑出去,营养液在杂物间里,要经过钟女士的房间。
偷偷摸过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钟女士的卧室门开着,还亮着灯,看上去正在看书。
她突然想起这间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以前她在房间里背单词,声音明明不大,钟女士都能听到她背错了。
看来她要小心一点。
姜沛从杂物中找到了剩下的美乐棵,又轻手轻脚地返回。那只怪物还在那里,姜沛往浴缸里放了水,接着把整瓶的营养液全倒进了浴缸里。
植生种耐造,不会轻易死的。
要是真死了,就当她的解刨材料算了。
姜沛打算好,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浴室和因为跌在花园里全都脏了的衣服。
要是明天早上钟女士看到这些肯定会起疑心。
趁着对方还没醒,她开始清理卫生,结果刚收拾完,眼一瞥,便看到这株植生种的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小的萌芽。
这还只是个开始,浴缸里的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与此同时萌芽渐渐膨胀生长,繁茂出绿色的枝叶,间或夹杂着更大的花苞。
然后一声”砰“,白色的花猝不及防扑了她满头满脸。
姜沛努力地用袖子擦,花很香,香得她重重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浴缸里砰地一声响动,接着是一声闷哼。
“唔。”
姜沛转头就看见对方已经醒了,现在正痛苦地捂着头,浴缸里又多了一堆散落的洗护用品。
对方估计是想要站起来,却没有注意身后有个放洗护用品的架子,结果撞了头。
可姜沛只担心他弄出这么大的声响被发现。
姜沛着急地探着脑袋检查了一遍门是否锁好,接着跑回浴室面对那个大家伙。
“不许动!”
她举着拖把,佯装严肃地说。
“这里是哪里?”
那只怪物弯下身体,微微歪了一下头表示困惑。
“这里是我家!说!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
他在水里待得不适,腿一抬,就要伸出浴缸走出来。姜沛见状连忙叫:“喂喂!不要出来,我才清理的地板!”
美乐棵泡得他身上都是蓝的,又是湿哒哒的裤子,肯定会把浴室弄得很脏。她可不想再清理一次了。
“呜!对不起。”
怪物委屈地收回了腿,他看上去很伤心,垂着脑袋,滴滴答答的泪水从花瓣里流下来。
“可是你得让我离开这里。”
“你的家人将我杀掉了,还装进了黑色的东西里,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她肯定还会杀我的。”
他委屈巴巴地站在浴缸里,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一样缩着脑袋抽泣。
姜沛感觉很诧异。
“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不可能杀你。”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着是否真的是钟女士做了什么。
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钟女士绝对不可能知道拉蒂玛的事情,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
“你过来,不要待在这里。”
姜沛将他拽出浴室。
在书桌边,姜沛一声不吭地听着这名叫做阿尔奇的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尽管他很孱弱,说的话颠倒没有语序。
可她还是知道了阿尔奇是昨天出现在家门口的,他礼貌地敲开门,见到了钟女士,被她下了一杯安眠药,用菜刀将它分尸了。
如果不是植物生命力顽强,钟女士也没有拿走阿尔奇的心脏动力装置,他昨天就死了。
那是姜沛度过的最煎熬的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的阿尔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姜沛吃过早饭,如同往常一样在家中背单词。
钟女士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立刻察觉到她已经错了三处单词。
“为什么起得这么晚?你熬夜了。”
“是的。”
姜沛干脆地承认,每当钟女士肯定句问出来的时候,她做任何狡辩都是无效的。
“我记得我说过绝对要在规定时间睡觉。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您不是也没有?前天晚上您做了什么?”
“你在为那个怪物说话?”
听到她说出那句话,她终于确认了钟女士确实知道些什么。
“他不是怪物。”
姜沛咬着指甲,情绪紧绷:“他是,我的朋友。”
“你不该跟这种东西做朋友!”
钟女士大发雷霆,将她关在了房间里。
她们陷入冷战,互相再也不说一句话。
姜沛每天无聊得只能盯着墙上的日历发呆。
她记得当初钟女士出事是十号。
在那之前,钟女士和她做过一个约定,如果她真的要走了,她一定会去医院见她最后一面。
可是那天的门锁坏了,唯独她被锁在了家里,她没能履行约定。
这是她的遗憾。
可如今的自己好像也没有机会去见她。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直到最后一页日历撕下,眼前的卧室门依旧紧紧闭着,昏暗的天色忽然变成了阴沉沉的白天。
上一秒她听见了一道噗通落地的声音,下一秒救护车的呜呜声响起在了楼下。
门外一阵喧闹的声音。
“身份证呢?银行卡!别忘了还有房产证!”有个男人的声音催促。
“吵什么?这又不是我妈,我可不知道她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了。”女人大声道。
因为吼得太大声,年幼的姜俞析发出了难听的哭声。
姜沛痛苦地闭了闭眼。没错,是这个时间。
钟女士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的当天,她被反锁在了家中的日子。
姨妈一家匆忙地回来取一些证件,他们完全忽视她,当她是透明人,不愿意让她出去见钟女士最后一面。
她该怎么办?
钟女士会愿意见她吗?
她真的很没用,即使给她重来的机会,她也没办法抓住。
可心底又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
你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吗?真的什么都不做?
看着面前被锁死的大门,姜沛吸了一口气,猛然冲到了床边,在床下拿出了一把早就藏好的斧子。
她当然不愿意。
她要告诉钟女士,她的路要自己选择。
即使是跟怪物做朋友,即使踏上了永远没有返程的路,那都是她的选择。
没有人能替她做决定,她也不需要别人替她做决定。
“咔嚓!”
斧子重重地劈砍在大门上,门板震动,上面仅仅出现了一道痕迹。
她又高高地扬起了斧头,就像是劈裂枷锁一般重重劈砍下去。
她成功地劈砍出了一个孔。
第三次,姜沛将手穿出劈开的洞,拧开锁,一脚踹开大门。
她紧紧抿着唇,提着一把斧子站在了客厅里,正在吵架的姨妈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怔愣地注视着姜沛,注视着她手里的斧子。
姨妈变了脸色,大声呵斥:“你个疯丫头!你拿着这种东西是要干什么?!”
“让我去见她!”站在众人对面的女孩大声说。
姜沛感觉到心脏刺激得砰砰直跳,她从未想过说出这件事原来这么简单。
“不行,医院哪里是你这种小孩子能去的!快点回去!”年轻的男人扭住了姜沛的胳膊,一只手去夺斧子。
“就算你们不让我去也不行,就算奶奶不愿意见我也不行!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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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沛丢下斧子,冲出了大门,全力向着医院奔跑。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周围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姜沛却觉得自己轻快得像是一只小鹿。
她能见到的,她能听到钟女士最后的话,她想知道钟女士为什么明明知道拉蒂玛,却隐瞒着她。她想问问,到底爸爸去了哪里?
去见她,然后让她告诉自己。
可下一秒,她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在垂着迎春花的街道尽头,一扇门出现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那一刻,姜沛听见了石猫狡猾的嘻嘻笑声。
她头皮发麻,浑身冷汗。
梦境产生了循环,她被困在了循环里,根本不可能弥补遗憾。
胸口沉得像是压住了一块巨石,她的世界灰暗下来。
在喧闹的十字交通口,她如同上一次一样被人重重撞倒在地,却在跌倒之前,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当心一点。”
姜沛抬起头,是纳西尔。她扭过头,抿紧嘴唇没说一句话地要走,可是手被纳西尔紧紧拉住。
“你要干什么?”
“我想要回去。”
“石猫就在那里守株待兔,你在梦境里呆得越久越会伤到你的身体。”
如果不是纳西尔提到,姜沛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很累了,累得几乎能够倒下去。
可是她咬着嘴唇,尝试去甩开他的手。
“我有事情要做!我一定要做!你放开我!”
纳西尔平静地望着她:“即使是不可能实现遗憾的循环也要回去吗?”
“这次不一样了,纳西尔。”她的眼圈红红的,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臂:“相信我,这一次不一样。”
“我要和你一起去。”
纳西尔停顿了片刻,忽然道。
这一次的一百五十步,是两个人一起走的。
如同第一次一样,大门打开,女人皱着眉说:“你这么现在才回来?”
“让你买的盐呢?”
即使再一次见到陷阱,姜沛依旧不可抑制地心头一梗,好像被慢慢的泪水噎住了,她说不出话,重重地扑在了面前女人的怀里。
“钟霞女士,你留给我的人生计划书我看了,我不可能按着你的计划成长。”姜沛埋在她的胸口,女人瘦削的肩头好像是脆弱的纸片,让她说出来的话闷闷的。
“我想过我想要的生活,即使现在在还没有找到。”
“但我没有堕落,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认真想好,要考进你曾经执教过的大学,以后也当一位老师。”
“你知道吗?我会认识很多人……很快就会把你忘记。”
姜沛的话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忆,甚至她所怀抱的人都在慢慢地随着空气淡去。
她听见厨房里传来了声音,钟女士端着盘子重新出现,她盯着门口的姜沛,脸上是严肃到有些凶的表情。
“还不快点洗手吃饭?”
姜沛突然笑了一下,她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我不吃了。”
“我不该留在这里。”
“我要走了。”
姜沛向后退了两步。
没有任何回忆,那位钟女士再次消失,这一次,她呆呆地坐在餐桌前,对着空气训斥。
“就算你拍马屁也没有用,快点来吃饭!”
因为这只是她的梦境,只存在于她的梦中,如果不是石猫,她可能永远都想不起钟女士的样貌。
……可是就这样离开吗?
心里仍旧有些失落。
姜沛转过头,看着黑暗处的纳西尔,少年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纳西尔等自己很久了,她不应该这么麻烦他。
就在她正要离去,迈进黑暗的时候,突然间,姜沛怔怔地刹住了脚步。
“再见。”
一道声音从屋内响起,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姜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猛然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好似毫无反应的钟女士,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流下。
这是,钟女士对她的祝福。
姜沛控制不住地冲进去,想要再抱一抱她。
耳边,她听到了一声嬉笑。
“果子终于熟透了。”
下一秒,空气膨胀般地炸开,眼前的一切如同海上的泡沫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猛然间拔地而起的鲜红色巨口。
它张大了嘴,用冒出锋利尖牙的巨口用力咬合下来。
17. 我就是他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强大的气流和莫名的恐惧令姜沛感觉到自己无法呼吸。
尖锐的砂砾擦过她的脸颊,然后明亮而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她,让她感受到恐惧的源头霎然间消失。
姜沛猛地回身,纳西尔的手里正抓着一只石猫。
在少年纤细的手掌间,乳白色的猫咪娇小而轻盈,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去生命。
而他的身下延展出的无数黑色的触手,仿佛铺天盖地的沙尘,漫天地包裹住了这片空间,神情格外冰冷。
姜沛的话忽然消失在了喉咙里。
此刻的纳西尔更接近于四维生物,在他的面前,她就如同高大石像边的野草,被寒冷的阴影所笼罩。
她感受到恐惧,战栗的恐惧充斥着她所有的骨髓,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防线。
——
三十分钟前。
少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姜沛仔细观察着他,少年表情平静,琉璃珠似的眼睛稳稳地注视着自己,似乎不像是突发奇想的要求。
“你有……别的计划?”她抱着期望,试探着问。
“姑且算是。”纳西尔的目光看向远处:“没有人知道,抵达了梦境深渊底层的人,所获得的嘉奖,就是能够自由离开拉蒂玛的权利。我认为你可以拿到这项奖励。”
“别开玩笑了,就算真的能到达最底层,我也走不出梦境。”
“石猫是四维生物,它的心脏有祝福的能力。你知道的,祝福有时候是能实现奇迹的。”少年缓缓地转过眸子,安静地注视着她:“还是说,你不想回到人类的世界吗?”
姜沛怔了一下,愣愣地抬起头和纳西尔对视。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够离开拉蒂玛的人,这是堪比秩序的铁律。
贾维斯·金先生,也就是那位航天员,看似安然无恙地从拉蒂玛离开了,而从概念意义上,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人能从三维消失后,再从四维回到三维,那违反了宇宙存在的规则。
也就是说,只有当贾维斯先生存在于那片空间,做着什么事的时候,周围的人才会知道他的存在。
他仿佛是溺水的人,在水中拼命做着扑打的动作让自己不往下沉。
可是时间会杀死他,很快他就会发现即使他炸掉一所大楼,引起世界级的战争,对所在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因为他,不存在了。
于是因为恐惧步入贾维斯的后尘,她总是产生一种古怪的设想:如果被姜俞析拦住了,她是不是会比现在过得好一点?
她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太阳了,还有灌木丛间柔软的猫咪,偶然间从水果摊中传出的清甜夏季西瓜的气息。
还有从前的同学,老师……
可能是离开的久了,许多回忆都被美化过了,她甚至变得不那么厌恶姜俞析了。
姜沛:……思考这些没有任何用处。
她很快清醒。
在21天后就会全球升维,大家都要完蛋。这是写进历史书里的,肯定会发生。
纳西尔不知道这件大事,他似乎笃定自己很想回去一样。而且这种态度,和她莫名的相似。
纳西尔也知道未来吗?
姜沛忍不住怀疑地看向面前的少年。
于是她机智地反问:“我知道根本没有人去往过梦境底层。纳西尔怎么知道的?”
纳西尔看了她一眼,在那双人类不可能存在的眼睛下姜沛总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只是在找一些别的东西的时候发现的而已,顺便看了点资料。”少年轻描淡写地说。
对深渊这么熟悉,肯定不止是“看了点资料”那么简单,姜沛甚至怀疑纳西尔亲自下来过。
纳西尔还挺不会说谎的嘛。
只是纳西尔下一句就让她身体一冷。
“之前没有告诉过你,我有一位哥哥,他的名字是阿维图斯·拉蒂玛,是在拉蒂玛中最受人尊敬的大法官。”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哥哥?阿、阿维图斯……书上记载的那位法官,是纳西尔的哥哥?
自己的秘密在专门掌管法律的人手中恐怕一秒也隐瞒不下去。那位见到她大概就会立马像是灭掉一只臭虫一样灭掉她。完蛋了,她可是逆序数啊!
纳西尔会庇护她一下吗?她不确定。
自己是一个必须要在78%的氮气,21%的氧气里才能呼吸的麻烦人类。
人类中因为照料宠物太麻烦而弃养的都比比皆是。
她凭什么肯定纳西尔会帮自己违抗自己的哥哥?
正在惴惴不安时,一道柔软的触感滑过了肌肤,滑腻而冰冷的触感让姜沛吓了一跳,低头才发现是纳西尔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灵活,一不留神就从她的指缝里钻了过去,紧紧扣住,如同海洋中的深海凶兽紧紧缠住了猎物。
紧得有点不舒服。
犹豫了一下,她没有将手抽离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走神不高兴了,四维生物比她设想的还要敏感。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纳西尔说不定能让自己活下来。
她不敢挑衅阿维图斯的权威,可是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得让眼前的人高兴起来。
姜沛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让自己的话显得真诚一点:“纳、纳西尔也很厉害!你看,整条船的人都很尊敬你,你还这么了解梦境深渊!如果不是纳西尔,我肯定就要死在这里了。”
纳西尔沉默了一会,忽然出声:“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擅长说这种奉承的话?”
姜沛:……太糟糕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别人。
好在以他们的理解范畴,肯定也不知道尴尬是什么。
她再接再厉地冲着他笑:“或许是吧。毕竟以我的成长环境,可没有机会对其他人说这种话。”
“况且在我看来,纳西尔绝对比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法官先生要好得多得多。起码那位阁下肯定不会像纳西尔一样有耐心地和我这个人类聊天。”
姜沛的努力没有白费,她见到纳西尔微妙地翘了一下嘴角,随后嘴上装作很平常地说:“我可不是那种靠着哥哥的权势便心安理得的蛀虫。更加不想成为他的影子。”
“生活实在无聊,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力量还给他,然后离开拉蒂玛。”
“之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这么说的时候,纳西尔正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
而现在,纳西尔在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样子。庞大而透明的身形笼罩住了整个天海市。
空壳人偶发出机器扭曲的嘎吱变形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中,眨眼化作粉末。
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摧毁这个梦境。
姜沛的心脏砰砰乱跳,双腿发软地看着天空中的巨大生物。
按着他们原先的计划,纳西尔会捉住石猫,令它给自己施加祝福,然后一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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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一层。
可没说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狂风呼啸中,本应该死去的石头猫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别杀掉我,呜呜……救救我,沛沛。”它在向着自己哀求。
姜沛迟疑了一下,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艰难地走去。
风太大了,被吹起来的物品像是碎裂的纸片,轻飘飘的,却锋锐得一碰就会划破她的皮肤,折断她的骨骼。
这里已经变得危险了。
而更加危险的是在混乱中诞生的一些扭曲的怪物,它们在风暴中用纤细的四肢拖拽着囊肿的身体奔跑。
灵巧的行动和庞大的四肢一点也不相符,动作敏捷,眨眼间就能从一栋楼跳跃到另一栋楼上。
姜沛不想被这种东西发现,但声音的来源地就是怪物密集的地方。
白色的影子从面前蹿过。
是那只石猫。
见到姜沛,它奋力一跃,扑进了少女怀里。
冰凉的石头触感和空壳人偶相似极了,这让姜沛联想到墓地的死尸。
这就让人有点头皮发麻了。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将它丢出去。
接着怪物围堵过来,姜沛佩服自己在那种紧急情况下还能提前找到一根断裂的水管。
本来做好了水管被一口咬断的准备,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怪物没有攻击她。
只用凶狠的眼神盯着石头猫,然后慢慢向后退去。
看着那样的眼神,它们好像在“怕”自己?
?
“我们快到安全的地方,到室内去!”
怀中的石猫虚弱地抬起了眼睛,那双琉璃璀璨的宝石眼闪烁着催促她。
姜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抱着这个糟心玩意。
她立刻像是丢垃圾一样将它远远丢在地上,手里的水管抵在它的眼睛上。纳西尔告诉她,眼睛是石猫诱惑猎物的武器,也是它的弱点。
“你怎么还活着?”
石猫毫发无伤地落在地面,面对着几乎戳到眼睛的水管抖着耳朵可怜兮兮地说:“好吧,姑娘,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戒心。可是我没有对你做什么不是吗?你甚至还见到了想见的人。”
姜沛冷静地往前将临时武器往前推:“纳西尔呢!你把他变成了怪物?”
“当然不是我,亲爱的人类,你怎么会这么想?那位大人物一只手就能将我捏死。”
“反倒是他,违反了秩序还能活到现在本来就是个奇迹。”
姜沛忽然一顿,手抖了一下,声音平静地继续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违反了什么秩序?”
因果不可逆转,时间不可倒流,命运不可干预,这三条是拉蒂玛生物绝对不会违逆的。
纳西尔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还有阿维图斯,他是怎么做到没有被阿维图斯发现的?
猫立起竖瞳,那双碍眼的璀璨眼睛变成了细细的线:“哦,你不懂,你当然不懂他做了什么。”
“他的想法没有人能理解,除了我,所以他要对我赶尽杀绝。而唯有在你身边,我才是安全的。”
看来这只猫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姜沛有些失去耐心,开始思考是不是该直接解决掉它。
而几乎在她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那只猫平静地跳上了她的水管,硕大的琉璃宝石眼睛直直地面向着她。
“你不可能杀掉我的。”
“杀掉我等同于杀掉了纳西尔。”它平静地说:“我就是他的心脏。”
18. 关机
如果不是见过纳西尔的心脏动力装置,姜沛可能真的会被石猫的话骗了。
她沉默片刻。
“你是石猫,不是心脏动力装置。不会有人一个人的器官会说话的情况,除非那种东西根本就是寄生物。”
石猫故意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类。
听不懂喵。
面前的女孩却没有继续解释,提起它软绵绵的后脖颈放在墙头上,然后提着那根水管,走了。
石猫困惑地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
喵?
是放过它了吗?
可是明明她看出自己说谎了喵,刚才还对自己有那么强的杀意。
周围感受不到那个东西的气息了。是因为自己变丑而不愿意出现了吧?
那个“人”抢走了它的力量,夺走了梦境,最后却因为低估了规则的影响力崩溃了。
它很高兴看到这样的闹剧,但是它得把自己的梦境抢回来才行,趁着他虚弱的时候。
而在离开之前,石猫忽然心中一动发动了它的另外一项技能。
——[观测]。
在拉蒂玛严苛的法律下,石猫很少这么做,这会增加它身上的逆序数。
现在它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奇,它好奇眼前的人类在未来是什么样的。它并非是不想引诱姜沛,而是她无法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因为之前的失败,它更想找出她的破绽,让她成为自己的奴隶。
在它圆溜溜的眼睛中倒映出女孩的背影,时光在凝固的摧残石头中飞速流逝,石猫看到了这个女孩不久后的未来。
嗯,脏乱的底下酒馆?
它嗅到了野心的味道,那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的样子美味得多。
石猫几乎是得意地嘻嘻笑了。
石猫从倒塌的围墙上跳下来,高高地昂着猫猫头行走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白色的身影没入了黑暗中。
——他们会再见面的,即使不是现在。
姜沛仰起头,看着乌云卷起的天空,微微皱起眉头。原本矗立在那里的大块头消失了。
纳西尔在哪里?
几乎在她产生寻找念头的瞬间,视野骤然变大了。
她明明是站在一块广告牌下,视野却飞到了高空之上,能够俯瞰整个城市。
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想,甚至能飞起来。
是因为在梦境里苏醒的原因吗?
姜沛听说过清醒梦,在梦境里苏醒过来,有意识地知道这是梦境后,就会掌握梦境的控制权,这时候,梦境就会成为你的王国,任你改变。
虽然她能感觉到梦境对她的排斥,姜沛依旧能运用一些“特权”。
她放开视野,向着远处寻找。
忽然间目光停顿,在某个地方,一团黑色的,庞大的东西正在漫无目的的游荡。
找到了!
纳西尔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湖泊。那是曾经的一所学校旧址,后来改建成了公园,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地区。
姜沛收回视线,正要去忽然传来了一阵动静,她似有所觉地朝着对面望去。
奇怪,她好像感知到有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很快就消失不见,似乎是躲起来了。
是石猫吗?不对,石猫不会发动攻击,它只会制造幻象,用诱惑的方式让人沉沦下去。
姜沛装作没有发现,而是继续向前走。暗暗估计着自己和尾随者的距离。
耳边传来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自她的耳边擦过,因为提前的防备,姜沛没有被袭击击中。
即使速度很快,姜沛也看到那是一条鞭子的影子。
袭击者一击不中,快速地离开了灌木丛,似乎因为暴露了自身而将自己的气息藏得更远了。
是谁?为什么想要袭击她?
她垂下眼,在四维生物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柔弱无害的人类而已,唯一对人类有着深切仇恨的,只有机械造物。但他们的攻击方式是更加直白的堆砌科技。
这种在背后偷袭的行为……她有一些熟悉。
这样想着,她的脚下冒出了一团黑色影子,顺着她的脚下蔓延而出,目的鲜明地奔向六点钟方向的树林。
当偷袭者被倒置着吊起来的时候,姜沛惊讶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阿尔奇?”
阿尔奇羞愧地红了脸。
他没有说话,而是向着地下抛下了一粒种子,一眨眼,种子长出了巨大的藤蔓很快繁殖出了一片花海,高大的植株遮挡住她的视线。
地面震了一下。
虽然看不到阿尔奇,但姜沛立马意识到他想要逃跑。
靠着梦境的加成,她完全压制住了一只四维生物,花粉散去时,一只庞大的怪物正狼狈地被压在地面上。
几条绿藤盘旋拧出的臃肿庞大躯体像是一条十几米的大蛇,粗壮的经脉,上面附着一些厚实坚硬的突起。
而顶部则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花朵。花瓣萎靡不振,搭配起来也丝毫没有美感。
他扭曲与畸形的外型,让姜沛意识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拉蒂玛生物最真实的模样。
这就是阿尔奇。
姜沛恍惚了一瞬。
在她的印象中,阿尔奇是一个纤细的,却有着贵族式优雅的少年。
尽管他从衣领里探出的头上长着一束花丛,尽管他的皮肤被植物所覆盖。
可是他有着人的四肢,穿着人类的衣服。甚至说着相同的语言。
在潜意识里,她或许是把阿尔奇当成了一个“人”来对待。
如今这副完全脱离了和人类似的形象,让她有种什么东西被冲击到的感受。
但是现在完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姜沛强迫自己不要因为外貌而去否定阿尔奇,镇定精神走向扭在地上的庞大蛇形物体。
——
“阿维图斯!我的挚友!你真的不听我的劝阻要去深渊?”
在深渊之外,一行人正在时空网格上行走,拉涅维奥努力地阻止着阿维图斯的脚步。
“这是我的职责,拉涅维奥。”
水母慢吞吞地说,无数只触手仿若潮汐般规律而有序,庞大的身形继续向前推进了一大段距离。
“噢,你当然,你总是这样,没有什么能阻止你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但是你的公务实在是太繁忙了,我觉得你更加适合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让你的手下来处理这项小小的麻烦。”
“我亲爱的小羊,你觉得怎么样?”
拉涅维奥自以为很帅气地冲身后的芬尼安眨了眨电子睫毛。
听着喋喋不休的电子音,芬尼安几乎要怒火压制不住。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感到很抱歉,尊敬的银河监察官先生。我建议您检测一些系统是否中了病毒,您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拉涅:“我可是最强的机械生物,绝对不可能会有病毒!”
芬尼安:“……您本身就是病毒。”
芬尼安也不知道谁将消息透露给了那位[前银河观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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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无业游民兼暴力狂],[行走的火药库],[道德败坏的花花公子],他们几乎是刚离开政务宫,后脚就被这个牛皮糖黏住了。现在他一心想要劝阻大法官大人不要去梦境深渊。
拜托,虽然那种地方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危险,可这个世界唯一能够解开深渊矩阵的只有阿维图斯大人。
如果阿维图斯大人不去处理,船上这么多宇宙管理者就会因为沉眠梦境起码会缺席一个星系的时间。
他的办公室绝对会被种族灭绝的文件淹没!
芬尼安跟在阿维图斯身后,盯着某个银色尖锐翅膀的生物咯吱咯吱磨牙。
就在他几乎控制不住咬上去的时候,前头领路的监察官停了下来。
“大法官阁下,执行官阁下,前面就是深渊了。”领路的监察官毕恭毕敬地提醒了他们。
芬尼安向着前方看去,顿时心惊得脸色都变了。
尽管他们已经紧急降下了一层屏障,深渊却因为吞噬了大量四维生物而不断扩张。
那一片时空网格几乎全被扭曲了,再晚一点深渊就会影响到上层的拉蒂玛,说不定会将整个城邦吞噬。
他没想到事情比文件上的文字所描写的要严重这么多。
“法官阁下!”芬尼安求助地看向前方的阿维图斯。
“别担心芬尼,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阿维图斯温和地用一只触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随后上前一步,轻轻地将一只骨骼透明的手放在了屏障上,流光一闪,脆弱的屏障立刻就稳固了下来。
这回即使是扩张的深渊也没有撼动得了这道屏障了。
芬尼安安下心来,眼睛亮闪闪地望向阿维图斯。
不愧是半神级的大法官阁下。只有像他这样的内行人才知道,在那一瞬间,阿维图斯完成了两位贤者才能合力建立的矩阵,建立了新屏障矩阵的同时还没有破坏原先脆弱的屏障。
阿维图斯却继续向前,径直进入了屏障内,随后他动作一顿,看向右侧方:“拉涅?你要干什么?”
拉涅维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要和你一起进去,好歹我是机械生物。”
阿维图斯轻轻地叹了口气:“人工智能也会梦见电子羊,拉涅。梦境也会影响你,到那时候,整个深渊都会被你夷为平地。”
毕竟他是一个灾害级武器,如果拉涅失控,就连阿维图斯也不能在第一时间阻止。
届时整个梦境的人都会化成飞灰。
拉涅维奥的毫无表情的银白色面庞轻微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拉涅,你不能去。”阿维图斯盯着他的眼睛,再次道。
阿维图斯:“如果你执意前行,我会强制约束你的行动。”
他淡定地举起了某个要命的心脏动力装置——一只遥控器。
拉涅:……
他妥协地耸了耸肩,向后退出屏障。
芬尼安暗笑着,抬脚准备跟随着上去。
而下一秒他就被一只柔软的触手坚定地阻止了。
“芬尼,你也留下。”
芬尼安困惑地看向眼前的人:“可、可是大人,我能够协助您,我还擅长在梦境中活动……”
“我需要你帮我看着拉涅。”阿维图斯无奈地看向旁侧。
正跃跃欲试启动了发动装置的拉涅维奥立刻停下,手背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研究起屏障上矩阵的花纹。
芬尼安:……
芬尼安:“保证完成任务!”
19. “我肯定会下地狱的。”
阿尔奇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正倒在地上。
因为他感受到了泥土的气息,周围明明都是树木,充沛的腐殖质,可是他的生机依旧在外泄。而那些树木毫不客气地抢走了这些生机,像是个盗匪在疯狂地劫掠走他的财宝。
他知道已经晚了。
所以他必须要做那件事!
下一秒,阿尔奇睁开眼睛。
面前晃动着生长着五个手指的手掌,晃动的手掌移开,露出一个柔软的人类的面庞。
在前不久,阿尔奇还自得自己的形态是如此完美,在船上的化妆舞会上一定是最相似人类的那一个。
因此而洋洋得意。
可是真当见到这种生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人类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太渺小了。
柔软而无害,声音细细的,即使是最坚硬的骨骼只要他轻轻地用力也有可能会碎掉。
有着善良,会随着时间而产生变化,会因为一段小小的触动而流露出一种奇妙的感情。
那种感情的波动,即使是他也能感受到。
进入更深一层梦境后,他更加觉得人类的存在太神奇了。
他们小小的,建造出了与拉蒂玛相似而又不同的城邦。
这种心情好像看着自己的种子长大,模仿着自己长成相似而又不同的东西。
他想,如果人类能存在于拉蒂玛,绝对会成为最热门,最抢手的存在。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能够深深牵动那些管理者的注意。
阿尔奇畅想着,直到温热的东西温柔地覆盖在了他丑陋的表皮上。阿尔奇心脏颤动了一下,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丑陋的身体遮挡起来。
“阿尔奇?你醒了吗?”姜沛小心地询问。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本来四维生物最皮糙肉厚,几乎没有死亡的概念,唯一能够让他们濒临死亡的原因,就是心脏动力装置破碎。
姜沛担心是不是阿尔奇的心脏动力装置出了问题。
阿尔奇笑眯眯地注视着她:“是的,阿尔奇是心脏病啊。”
姜沛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想到为阿尔奇找医生。
随即她想起来这里是梦境。
梦里的医生能救四维生物吗?或者她假设梦中的自己是一位医生,她也不知道怎么治疗一只四维生物的心脏“病”。
阿尔奇在地面上安静地躺着,身上已经由绿变黄。他在失去生机,被周围的植物夺取生机。
植生种看似温和,实际上都是掠夺性的捕食者。在它们诞生的时刻就在竞争,抢夺,一直到死亡。
而有的时候,为了活下去,植物会进化出肉食性的能力。掠夺有智慧的生物,汲取对方的大量生机补充,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阿尔奇温柔注视着面前的人类少女,忽然喊道:“姜。”
姜沛疑惑地回头,便看到阿尔奇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以后一定不要这样对待一个拉蒂玛生物。”
她怔了一下:“为什么?”
几乎在她说出口的瞬间,一道鞭子的影子就到了眼前。
阿尔奇迅速地伸出一根枝条,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上面尖锐而深长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皮肤。
这次的距离太近了,姜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殷红的血迹滴答落到了地面上,她的血液在流失。
姜沛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根本无法挣脱开。
阿尔奇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因为植物是吃肉的,特别是濒临死亡的植物。”
“会不择手段,吃掉所有能吃的。”
——
“哇!”
“瞧瞧,我还当这位是谁呢?是我们尊贵的夜游人大人。”
“竟然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真是难以置信。”
在一片湖畔,一只黑色的怪物痛苦地扭曲着,它的身上明灭不定地闪着一阵阵电流。
一道白色的身影轻巧地跳跃着来到它的身旁。
它没有回应,光是对抗逆序数和镇压他的秩序就已经筋疲力尽。
“夜游人大人,您已经杀死了我七次。看来这次,我可以杀死您一次了。”
猫咪笑眯眯的,兴奋几乎掩盖不住。
“滚。”
少年忍耐着。
一阵冲击的波动震开,湖边的草丛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触碰,齐齐削断。
“您何必这么生气?吃掉与被吃掉本身就是拉蒂玛的法则。”
“我不够强,于是被您吃掉了七次。”
猫嘻嘻嘻地笑着,它像是轻飘飘的幽灵,行走在水面上。
它的影子在跳动,在湖水的上方,化成了无数只白色的影子。
“您现在不够强,就只好被我吃掉了。”
猫咪忽然伸长了脖子,一张巨大的猫头倏然间贴到了少年的眼前。
“不过,吃掉饲主,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呢。”
纳西尔冷冷地注视着这双与他相似的发光的眼睛。
石猫是他的伴生兽。
说是伴生,他们之间更像是寄生。
猫寄生在他的身上,分走他一小部分的力量作为生存,知道他的所有秘密,却不会回馈给他任何东西。
所以纳西尔在回到过去的自己身上后,第一件事就是杀死这只寄生物。
可惜他失败了。
他不知道这只猫还能重生。
同样,石猫也不知道现在的他拥有一样东西。
在石猫得意洋洋,喋喋不休的时候,下一刻,它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只与人类相似的手正掐在它的脖子上。
本来痛苦无比,蜷缩成一团黑色的影子的纳西尔忽然间恢复了正常,紧紧地掐住了它的喉咙。
银白色的冷光在少年的眼中浮现,石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你……你居然还能使用神的力量!”
它惊愕非常,几乎瞪大了眼睛。
四维是绝对的等级压制,在第三谱系的纳西尔绝对动不了第一谱系的神的力量,这是铁律。除非——他有那个资质。
石猫低估了纳西尔的资质。
它的面容渐渐僵硬,凝固,变成了与石头相似的东西。石猫怪物的死亡只会留下一座失去生机的石头雕像
纳西尔再次杀死了它,不知道以石猫的能力,还能重生几次。
但是……
纳西尔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猫咪石雕。
如果是别人,当见到神的心脏动力装置时就会识相地逃开,可是眼前的这只石猫却没有动。
它太贪心了,试图吞噬掉自己。
而且它还很狡猾,它一定是看出了自己能坚持的时间不久了,想要守在他身边,只等着他死掉的第一时间,吞噬掉他。
只不过,他没有胆子去碰神的东西,想必是看上了自己的心脏动力装置吧?
他不屑于在它身上投入注意力,随手将石雕丢进垃圾桶。
随着哐当的一声响声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开,闭上眼睛用神的感知力开始找人。
在掌控梦境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为了避免她被吓到,自己来不及和她说一声就悄悄地离开了。
只希望离开的时间不是太久。
她不能在梦境力待得太久,这会给她的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
幸好自己在这段时间中完全掌控了梦境,很快就能到她的身边去。
纳西尔的心情微妙地变好了点。
可在下一秒,他忽然察觉到有熟悉的东西在靠近,皱眉看向了天空。
太早了,他不应该现在来。
——
姜沛愣愣地坐在地面上,手掌中捧着的是一片小小的幼芽。
绿色,可爱,纯洁而无害。
它发着光,以一种种子破土而出的状态留存着。
而地面上,阿尔奇重重地咳着,庞大的身体几乎完全变成了枯萎的黄色,叶片也脆弱得令人心疼。
“阿、阿尔奇……你生病了?”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女孩茫然地看着手心的心脏动力装置。
阿尔奇微笑道:“我想送给你祝福。我祝福你,永远如同自由的鸟,规则将在你的身上减弱到最低。按着你的想法走,离开这里。”
姜沛捧着心脏,目睹着眼前在祝福后变得奄奄一息,快要死亡的阿尔奇觉得头皮发麻。
她忽然想起来了第一次接受到的祝福。
“……阿尔奇。祝福,是能随意给的吗?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对吗?祝福,到底需要什么代价?”
“或许高谱系的种族只需要耗费一点东西。我们只是低下的植生种族,一道祝福,或许需要生命的代价。”
“如果,如果是在梦里醒来就会有橘子呢?这道祝福,代价是什么?”她忐忑不已。
阿尔奇怔愣了一下:“只有植生种能使用祝福,怎么会有人给你植生种的祝福?对了,这好像有些熟悉……梦中的橘子。”
“……埃尔默,原来那位夜游人把埃尔默的祝福给了你啊。”
他了然地笑了:“埃尔默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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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的祝福,他坚定的喜欢橘子。”
姜沛心里沉沉的。
……纳西尔。
真相是什么?真相是纳西尔杀了阿尔奇,杀了埃尔默。
为了给她这份祝福。
“纳西尔,他杀了埃尔默对吗?还有你,他是想抢走你的心脏?”
之前他一直奇怪,为什么阿尔奇会对纳西尔有敌意,现在她知道了。
“别去找他,我的祝福或许能送你离开梦境,如果惹恼了他……”
姜沛默默地将心脏还给他:“还有,心脏我还给你,我们一定能坚持到救援的人来的,你不是说大法官会来吗?那就等到那时候,再等等。”
“可是我已经要死了。”阿尔奇叹了口气,重新将心脏动力装置塞到了姜沛手中。
“你瞧,即使你不要,我的同族们已经准备着将我吃掉了。”
姜沛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周围,不知何时,地面上冒出了很多杂草,茂密的灌木透露出嘶嘶的声音,就连头顶上葱茏的树叶也不知何时变得阴凉。
姜沛感觉到了在被注视,而且还是头皮发麻的注视感。
明明森林中没有任何人,可是她却仿佛身处在万人的舞台上,黑漆漆的舞台下面潜伏着的观众对着她手中的人流出了垂涎的口水。
“如果不用在你的身上,这座森林就会抢走我的心脏动力装置,剩下的这些生机,估计会孵化出一个怪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日里的状态,像是一个单纯的傻子,临死之前笑嘻嘻地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最喜欢的人:“你也不想遇到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吧?”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阿尔奇虽然是个四维生物,但他没有对自己做什么。甚至一直在帮忙。
“你不明白吗?小人类,我很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藏起来。”阿尔奇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是坏人类,我想我不会这么喜欢你。那种真挚的感情,仿佛流淌在每一寸枝叶中。”
“听我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
“那么我告诉你离开这里的办法。”
“就是杀了我。那样心脏会挥发最大的祝福效果。”
他用最后的余力化成了一个少年,露出一个脆弱的,好像要被风吹散的笑。
“抱歉啊,小人类,我不能带你回去了。”
姜沛伸出了自己的指尖,那脆弱的脊背在她的手指下微微地震动,传递出轻微的酥麻的感受。
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填入了她的心里。
有一点点的暖意。
所以姜沛伸手拥抱住了他。少年那白皙,消瘦,布满裂痕的脊背。
在这个破旧而狭窄的森林,就连光都是稀有的存在。可是阿尔奇却感受到了他所渴求的,梦寐以求的,朝思夜想的东西。
姜沛颤抖地捂着嘴唇。
直到阿尔奇被那些树木所疯狂地分食殆尽。
“我这么幸福,肯定会下地狱的。”
阿尔奇抖着手,笑着说:“我给你了一份祝福,一定要好好的使用它。”
“那样就像我们永远在一起一样。”
黑色的触手瞬间吞没了所有人,空气中传来了嘭嘭的血雾气爆炸的声音。
在这种闭塞的森林里,传出浓厚的血腥味反而是一种安全。因为没有生物会想不开在“大人物”进食的时候过来打扰兴致。
四周鸦雀无声,在天空中悬挂的红眼光芒笼罩之下,空气像是不会流动的潭水。
触手安静地咀嚼着,尽管它的“根”部还长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上。姜沛恢复了平静,对着背后说道:“我不建议你用那支毒箭射向我,你的箭不会有我的触手快。”
对方的掩藏十分巧妙,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破绽,姜沛怕是不会发现他。
也因此她提高了警惕,防备着背后的人突袭。
“我很好奇,你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被污染的迹象。”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姜沛背后发毛,她得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
对方却扑哧一声笑了。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类。”
姜沛瞟向影子,对方的影子很瘦长,像是人类精英一样穿着修身西服,能看到它长了一个尖尖的鸟喙,头上还有着羊的角。
看上去似乎是什么精英人士,一点也不像是拉蒂玛这种被[过去]的领主所统治城区的人。
此刻她的心才真正提了起来。
“不用担心,小人类。我认可你的处置。”
在拉蒂玛中,能这样说话的只有执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