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江山》 第148章 诱敌 山风吹动营帐发出簌簌声响,赫连佑忽然起身到沙盘旁边坐了下来,他伸手将中间的一面黑旗拨了个面,黑旗颠倒,露出另一面的红色。 “殿下!”有人冲了进来,在沙盘旁边单膝跪下道,“南境军撤了。” 转动的扳指停下被攥入手心,赫连佑盯着沙盘问道:“撤到哪儿了?” 来人的脸上有一瞬的紧张,低头道:“已经退出邯城,还在继续撤退,像是要撤出雁山州。” 赫连佑抬手,白色小旗被挪到较远的地方,本来已经接近的黑白两旗中间立刻空出一大片来。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疑惑来,半晌后轻声道:“她疯了?” 他并不惊讶赫连阙知道自己与晟方北境合谋之事,但她最近的行动,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原本占去的雁山州十城,如今已经被晟兵夺回七城,难道剩下三城,她说不要就不要了吗? 通报的士兵离开,赫连佑伸手,将翻转的黑红旗子重新转了回去。 雁山州出现的空缺,刚好够鄞城方向的晟军长驱直入,看来和敌方合谋的人不止自己。 他们赫连氏自己的斗争,如今倒是要由晟军内斗的结果来决出胜负了。 赫连佑讽刺一笑,拿起一柄红色小旗,放到了山脉深处。 他从来不是听天由命之人,晟军内斗,他也得帮一帮自己的盟友才是。 赫连佑起身,刚要走出营帐,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掀开了帘子,差点撞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赫连佑皱眉问道。 来人焦急地道:“殿下,后方有人偷袭!” “有多少人?” “大概两营。” 不过千人,竟也敢偷袭己方数万大军,赫连佑垂眸思索片刻,摆手道:“不要同他们纠缠。” 既是偷袭骚扰,自是为了绊住他们的脚步,给那个年轻的少将军到鄞城救父争取时间罢了。 他冷冷一笑,摆手道:“通知下去,后方留下应付那些流寇,前军即刻拔营,前往鄞城!” “是!” 当夜,在距离鄞城不远的邯城内,宋浅立在城楼上俯瞰城池,周围李有家等人围和她站在一起,不时商量着什么。 有人上了城楼来到她身边道:“将军,赫连佑果然要来了。” 宋浅眉眼松快了些许,笑着道:“确实是和传闻中一样强势又自信啊。” 赫连佑若是固守北狄的西境与南境大军之中,自己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 可他若偏要进攻鄞城,又要吞下赫连阙留下的城池,甚至将其剿灭,却反倒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是刚愎自用又自大吧。”李有家忍不住道。 “我们要快些了,得在他们的前锋来这儿探路之前撤离。”宋浅说罢看向李有家。 后者连忙说道:“要备的炸药燃油都备好了。” “嗯,他们肯定会搜城的,得给他们漏个空子,”宋浅看了一圈,抬手一指城角的烽火台道,“帮他们检查一下吧,可别耽误人家的军情。” “是。” 两日后,雁山山脉一侧,大军浩浩荡荡依山而行渐渐靠近邯城,沉重的脚步声压在地面上,山林中不时有飞鸟惊出。 邯城的位置刚好架在雁山旁边,与鄞城隔山路而望。 有人驾马从邯城方向奔来,到了中间车驾的位置后在车边道:“殿下,邯城无人。” 车内很快传出赫连佑的声音:“可有陷阱?” “有,城内发现了好几处火油和炸药。” “看来我们来晚了,晟军局势已定,城中的安排,怕是给我们准备的。” “那我们还继续吗?” “南境军撤到哪里了?” “刚到邯城后方的合城。” 车内的人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道:“加速前进,今夜入城。” 外面的人应下来,驾马快速离开传达命令。 黎明之前,安静的邯城前方有大军压境,领路的骑兵在夜色中丝毫不遮掩自己的阵仗,隆隆车声与马蹄声踏破宁夜,更加重了城内混乱的声音。 昭示敌袭的号角响彻城池,黑黢黢的城楼上方忽然亮起灯火来。 许劭驾马冲在前方,见状道:“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向杉点头道:“可能有埋伏,停下吧。” 一声嘹亮的角声响过,冲过来的队伍慢慢凝聚,在城门前不远处摆开大阵,谨慎地探查前方道路。 城中,有队伍悄无声息地越过角落城墙,一路去往正中府宅。 宅院内亮着灯笼,周围又有护卫严防死守,皆着黑衣的队伍默契地破开角落的防守,翻过围墙进入院中。 在前后院子通道的地方,一支小队被几人拦住了去路,其中穿着将领衣服的人呵斥道:“站住,前院无令不得擅入!” “初来此处,不识路。属下知错。”队伍前方的人连忙说道。 对面的人怀疑地眯起眼睛向前走了一步,手掌压到了腰间刀上道了句:“赫连无缺。” 显然是某种暗号的前半句。 队中的人皆怔了一下,后方有人沉声接话:“永佑……” 但才说了两个字,最前方的人已心一横拔出刀来顺嘴骂了句:“还是有吧。” 刀剑瞬间相撞,短兵相接。 有人立刻就要喊“敌袭”,下一瞬就被一刀割破了喉咙。 好在面对的人并不多,一队人快而无声处理了面前的人,李有家看向手持双刀立在那将领身边的李漠,颇是无奈地小声道:“哥你知道暗号啊?” “嗯,”李漠应了一声,随手指了个方向,“进来前听到了。” “……” “这事咱下次提前说一声呢。” 白术蹲在墙边,闻言捂着嘴闷笑,被李有家踹了一脚后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院子里,赫连佑在灯光下擦拭手中的软剑,听完屋内人回报的消息道:“既然停下了,后方的队伍便跟上吧。” 那人面露难色:“之前偷袭的人现在多了两倍,被敌兵纠缠的队伍,大约还要一日才能赶到邯城。” “多了两倍也不至于……”赫连佑说着,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道:“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参与其中。”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9章 诱敌(2) “他?” “雁南岭季渊,从前偶有交手,此人养兵以精,用兵以奇,最擅以少敌多。” “这么说,整个雁南岭,都是长公主的同谋?” 赫连佑冷笑了一声没回应,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然道:“说起来也是雁南岭的大将军,跟在两个女人的手下瞎玩,也不嫌丢人。” “罢了,反正他们一时不敢直接攻城,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他将软剑别回腰间,擦着手问道:“对面怎么样了?” “没什么动静,只有一个女子潜进院子,按殿下所说,放她进院了。” “只有一个人?” “是。” “当真是来玩的吗?”赫连佑冷笑一声,站起身往外走,“走吧,去看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将军如何自投罗网。” 城外响起轰隆隆的战斗声,遥远的声音像是从山外山传来的,让城中心的人听不清楚。 邯城中央府宅中,最中间的院子忽然燃起了熊熊火光,火焰滔天而起,开始往整个府宅扩散。 赫连佑坐在马上看着,眉梢也不由得挑了挑。 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 如果她直接进院子,现在已经怕是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大批兵马将院子层层围住,最后聚集在着火的院子前方,院门口立着一道修长有力的身影,那人身着黑袍薄甲,手持直刃长刀,静静地立在火光前,似是浴火而来。 赫连佑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实在是惊讶又难以理解,单枪匹马就敢闯入敌营,他该说此人是大胆还是无知。 他的脸上随之露出些笑容道:“宋将军,又见面了。” 宋浅歪头仔细地将他看了一遍,摇头道:“你的替身,比你长得好看一点。” “……” 赫连佑一时无言,都到这一步了,竟然还有心情说这样的玩笑话。 他不觉得此人是这种只会嘴上说大话的类型,负手略一思量,立刻明白过来:“你有后手。” “原来是套话啊,我还以为你是单纯想打个招呼呢。”宋浅啧舌,一副“世风日下”的表情,好像自己空付了真心似的。 她话音未落,赫连佑已然杀至眼前,宋浅侧身躲过,比印象中还长了一截的软剑铰掉她的额前几根发丝,在她额角划出一道血痕来。 血珠顺着眉峰落到眼角,在她的视线中留下一片红色。 黑刀挑开再次袭来的软剑,宋浅步步后退,拉开双方的距离的同时也离火堆越来越近。 滚滚浓烟在将明未明的混沌天色下遮住二人厮杀的身影,将外面的北狄士兵隔绝在院外。 “架弩!”外层士兵中有将领喊了一句,其他人立刻听命就要登上墙头,几道血光和哀嚎声一同出现,北狄士兵中有人脱了自己的头盔,转身与身边的同伴厮杀到一起。 明明听到了架弩的命令,赫连佑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却没看到有人真的架弩,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你的后手?”赫连佑冷声问道。 “你猜呢?”宋浅立在倒塌的房屋旁边,擦去眼角的血迹。 “所以你们没有藏,你们只是,混入其中。”赫连佑说出自己的推测,忽地讽刺一笑,这一招怎么好像之前听说过呢。 宋浅不否认,只认真地盯着赫连佑的动作。 她记得李漠给这个人的形容,一个杀人没有前兆的人。 “光是混,你们又能混多少人进来?” “没几个,但缠住你的亲卫也够用了。”宋浅微微挑眉笑道,“怎么,你不敢堂堂正正和我分出胜负吗?” “也用不着他们,”赫连佑缓缓抬起剑问道,“宋浅,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知你有所安排,还会来此吗?” “因为你想活捉我。”宋浅说。 赫连佑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宋浅歪头一笑,“你会用我的性命甚至是所谓的清白威胁季渊退兵,或者和他谈判。” “若有季渊相助,借助邯城的位置和西境兵,你完全可以包围还没完全撤离的赫连阙南境兵马,从将领手中夺回兵权,一路杀回长都。” “当然,就算季渊不从,你再杀了我,北境混乱,对你也百利而无一害。” 赫连佑依旧没说话,抬手扔了什么东西到宋浅身后的火焰中,一道赤色流光霎时冲入天空,绽出红色的烟花。 宋浅却连眼都没抬一下,只是默默握紧了黑刀的同时将一枚飞刀捏到了手心里,像是在等待什么。 烟花消散,东方隐约亮起天光,随天光被人看见的,还有城角浓烈烽烟。 又有敌军袭城,是从何处来的? 鄞城?镇北关?还是去而复返的赫连阙?不,说不定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幌子。 一道飞刀无声地来到身前,赫连佑连忙躲过,下一瞬黑色刀影已至眼前。 赫连佑提软剑纠缠,再次与宋浅厮杀到一起。 突袭失败,宋浅却丝毫不退,一副不杀出胜负就绝不停止的样子,只抽空道了句:“放弃吧,赫连佑,此处就你我二人。” 赫连佑被宋浅冷不丁射出的几支袖箭逼退几步,在他的背后有一道火线慢慢燃起,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士兵想要进来的可能。 赫连佑眨了眨被火灼得生疼的眼睛,冷冷地看着面前人道:“宋浅,作为一个女人,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我向来胆大,倒是你,如今还没有认清楚形势吗?” “什么?” “赫连佑,你太自信了,”宋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怜悯,“堂堂储君,都已经被逼至要和我在这岌岌可危的小院子里分出生死胜负的地步,你还觉得自己占着上风。” 赫连佑拧起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根本没有听过的语言。 他在这里,和这个女人决斗,有什么不对吗? 宋浅当真要被面前的人逗笑了,眉眼间尽是笑意。 “外面是大军围城,天亮之后南境军会从合城赶来,镇北关的骑兵也已经在路上,而你的援军还在和几千个人纠缠,赫连佑,你至今还没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吗?”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0章 诱敌(3) 那次和李漠谈起赫连佑,李漠说他“狠”,说他“杀人没有前兆”,宋浅心中还兴起了几分向往。 毕竟“喜怒不形于色”和“杀人于无形”不正是帝王和权臣都想成为的样子吗。 可如今一路走来,她渐渐发觉很会隐藏情绪和很会杀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个杀人没有前兆的人,最多被称一个“狠”。 而这世上的贪赃枉法的,烧杀劫掠的,草菅人命的,大都配得上这个字。 说到底,也不过是恃强凌弱。 当时李漠还说赫连佑不如她,因为赫连佑不会承认自己弱,宋浅也只觉得是他在哄自己。 但当她从离人那里听到了关于赫连佑更多的事情后,却意识到李漠所言非虚。 诚然,此人武功高强,有勇有谋,可他走得越高,却越是自大。 正因为他是一个从来没有败过的人,一个将自己的胜利看得理所应当的人,一个活在众人手心如珠似宝,人生无穷绝之境的人,才会被一点利益钓着一步步迈入陷阱。 因为太过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应对一切状况,所以他按照赫连阙和宋浅安排的道路从长都到边境,从边境到雁山州,从雁山到邯城,又从邯城到了现在这个即将被毁灭的小院。 周围火光将二人的身影照得光影重叠,明晦交错,赫连佑擦去手背上的伤口,目光带着嗜血的残忍:“你说我沦落到和你决出生死的地步,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宋浅这下真的被逗笑了,哄小孩儿似的道:“被困于此和主动留下,你分不清吗?” 赫连佑眉头拧起,咬了咬牙道:“只要杀了你,这二者没什么区别。” “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不会承认自己弱,你至今都不敢面对,你是被我一步步诱至此处,自入瓮中的事实,是吗?” “我不会输给一个女人。”赫连佑说着,抬起了他的软剑朝宋浅杀去。 宋浅挑开剑尖,一面周旋一面后退,面上笑意更深:“谁告诉你,你面对的只有一个女人?” 一支短箭朝赫连佑飞去,他连忙将其挑开,又后退了数步躲开宋浅的攻击,扭头看向飞来短箭的方向。 在熊熊大火包围的几重院墙之间,一个早已荒废的井台上方的石板不知何时被人推开,狭小的井口中钻出数名黑衣人。 看起来最瘦小的那个站在井边,手中握着一把上了新箭的小弩。 赫连佑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却听宋浅悠然地道:“也不是七个。” 还有人? 他谨慎地望向四周,周围只见火光浓烟,绝无再藏人的可能了。 眨眼间,黑色刀光已至眼前,被软剑绕上挑开后,数道攻击同时袭来,赫连佑不得不且战且退,却见宋浅慢悠悠地退到了唯一的出口位置。 她架着黑刀看几人缠斗,笑着说道:“连天漠马匪毁于你手,你不善后就抛弃了他们,赫连阙政变失败,却还能跟你平起平坐,你亲眼看到我杀了米蚩,却还觉得自己能活捉我。” “赫连佑,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啊不,你一点都不怀疑一下自己的自信从哪来的吗?” 赫连佑被行动默契的六个人围攻,又听着宋浅的话,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好像至今为止的人生都被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女人轻飘飘地否定了。 他的攻势变得更加迅猛,宋遥几人都受了些伤,钱无忧和宋小谷的伤要轻一些,顶到前方让其他人有机会暂避锋芒。 赫连佑气势更盛,终于得了空开口道:“赫连阙也一样,你也一样,我不会输给女人,更不会输给你们。” 宋浅擦了擦手上的汗,将黑刀握在手上,宣判似的开口:“那我送你个有始有终吧,赫连佑,你由女人生下,也将由女人杀死。” 天光渐渐在整个城池铺开,宋浅找到空档,立刻提刀杀了过去,钱无忧等人默契地后退,然后和宋浅形成前后夹击的攻势。 几招之后,红日完全跃出东方云层,有人开始扑灭周围的大火,院中的战斗也终于停了下来。 黑刀没入赫连佑的胸口,软剑嵌入宋浅的臂甲,还有一柄短剑刺入赫连佑的后背。 宋浅盯着面前人扩散开的瞳孔,最后开口道:“你姑姑把你养成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是花了些功夫的。” 下午,日光正盛,四匹马驰骋在山边道路上,为首的二人身上穿着还有灼烧痕迹的黑衣,在她们身后的两个北狄人并排而行。 一个是以黑色布条蒙着眼睛的中年人,旁边则是个年轻些的女子,她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在身前扶着放在马鞍上的一个木盒子,盒中隐约有血色渗入边缝。 几人在隐约能看到前方城池轮廓的时候停了下来,钱无忧一拽缰绳,转弯看向身后的长野道:“下马吧。” 长野抱着盒子跳下马,望着远方城池压了压激动的心跳。 “我们只能送你到这了。”钱无忧说罢,上前拿过空下来的马匹身上的缰绳,转身对长野道,“保重。” 三人转身就要走,长野无措地来回看了看道:“不给我留匹马吗?” 宋小谷略怜悯地摇了摇头,然后坚定地道:“将军说了,马贵。” “……”长野深吸了一口气,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有人忽然朝她扔过来什么东西,说了句:“拿去吧。” 长野慌忙腾出手接住,发现是自己的武器,她抬头看了一眼李漠,神色复杂地道:“你为何要叛?” “我从未忠于赫连。”李漠说罢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长野不解其意,还要开口再问,李漠已率先驾马离开,钱无忧和宋小谷看了看她,也点头示意后转身跟上了。 长野立在宽阔的道路上,摇头甩去与自己无关的思绪,将自己的武器别好后重新抱起那个盒子,转身朝合城走去。 木盒说轻也不轻,随着她的走动不时有血腥味冲入鼻腔,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松快,脸上也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1章 歉意 邯城已破,季渊那边的北狄士兵自然也退了。 宋浅安排完战俘、战场、伤员各种事情,终于在明月当空的时候得以喘口气。 她立在城楼上方看着夜色中的山脉,目光沉静若月下镜潭,映着千万里江山。 雁山州只余两城便能全部收回,而她已经手握北境半数兵权。 就她的年龄而言,这大约已经是极了不起的成就。 但宋浅清楚,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不够她将那个人送到那最高位上去。 李漠从城墙一角走过来,往她身边递了个酒嚢,宋浅接过来灌了几口,胡乱地擦了擦嘴道:“走吧,回鄞城。” 李漠跟上她的脚步问道:“那这里呢?” “季渊会赶过来。” “不带别人吗?” “不了,”宋浅知道他说的是阿怜她们,下着楼梯道,“她们斩敌将有功,自是要升职的,管理乱城是练手的好时机。”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京城的天凉了下来后,两个消息同时在京中盛传,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其一是宁安侯之子,东台的侍中大人宋清即将迎娶弘远伯之女澄阳郡主林曦。 其二是南骧已定,肃王秦煊将携由南骧大皇子魏玉麟带领的南骧使团进京呈贡,以示臣服。 京城一派喜气洋洋,谁不知道宋大人和澄阳郡主的婚事是当今圣上亲办的,依照二人的身世,婚礼的阵仗自然也将非同寻常。 虽说宁安侯不在京城,但晟帝也象征性地着人去问了宁安侯的意见,但宋清作为臣子都已经同意,宁安侯焉有拒绝的理由。 北境送回了一封信,称战事紧急,无法归京,又谢了圣恩隆重,请求晟帝为宋清操办婚礼。 婚礼的日子订到了九月十八,晟帝提前两天让宋清回家,命其不得以政事耽误了婚事。 宋清心想这两个事情的位置放错了吧,却也只能听话地回了侯府。 回去之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往礼部跑,想尽办法将婚礼的章程减到最少。 大婚当日,京城处处红妆,迎亲的队伍从宁安候府出发,一路敲锣打鼓,人声鼎沸,花瓣和铜板从侯府撒到长公主府。 宋清也做足了温柔郎君的样子,始终含笑坐在马上,平时一脸病气的人穿着大红的衣裳,又细细地扑了妆,看着倒是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到了长公主府,宋清看着身着红衣登上轿子的林曦,心中才终于有了些成婚的真实感。 只是即便这场婚姻是场交易,她也仍觉得自己是亏欠林曦的。 迎亲后便是拜堂,入门时那些跨这个踩那个的步骤在宋清的要挟下被全部免除。 宁远侯不在,坐在主位的便只有宁虹。 侯府中自宋远离京便久未开启的淮景堂再次开放,宋清与林曦在大堂中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互拜。 将林曦送到兰心苑的寝院,宋清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道:“你累了的话不必拘着,我若回得晚,你便先歇下吧,我不会让人来闹的。” 林曦扶着面前的扇子,轻声应了声好。 她知宋清为她免去了许多繁琐步骤,但即便如此,从天不亮就起床梳妆至现在未进米水未合眼,她也依然觉得疲惫不堪。 明明是人人欢喜的好事,为何偏让人如此劳累? 她自是想歇息的,听到宋清出了门,她却又有些犹豫了。 论规矩,她该等他回来后,为她却扇,与她合卺,然后共享洞房花烛,这才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女子在成婚之日该做的。 她长在公主府,从小被教导各式礼节,从未出过差错。 难道如今成了婚,便要不顾礼仪了吗? 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忽地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歪头去看,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宋清。 后者关了门,见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奈地走过来,将她手上的扇子放到了旁边。 “你,怎么回来了?”林曦揉着手臂不解地问道。 “想你大约会等我,便回来了。” 宋清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往玉制的合卺杯中倒酒,将半葫芦样子的酒杯递给林曦。 林曦伸手接过来,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伸手欲与面前人交杯,宋清却没在她身边坐下。 红色的身影在烛火下错落,面前人撩开衣袍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 林曦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到那双总是带有疏离的幽深双目中浮出几分虔诚的歉意。 宋清已托着合卺杯绕过她的手臂,仰头将杯中酒液悉数喝了下去,辛辣的酒液入喉,她拧紧眉头闭了闭眼,才将刺激压了下去。 林曦呆呆地垂眸看着面前矮于她一截的人,从未近距离瞧过的五官在烛火下勾出一层暖光,宋清抬手用袖子擦拭嘴边的酒液,只露出舒朗的眉眼来。 手中酒杯被人以酒杯碰了碰,她恍然回神,连忙低头将酒喝了。 宋清收回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同放到桌上道:“现在没礼仪需要守了,歇下吧。” 林曦抬眼,看着宋清离开房间,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中情绪太过复杂,让她自己都理不清楚。 她的夫君不打算与她洞房,却又以那般卑微的姿态与她成礼。 她为他的聪慧和体贴心动,又为他的客气疏离遗憾。 想法被人完全看透,她却又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惧怕来。 林曦闭了闭眼,过了许久后才平静地起身,让人进来帮自己梳洗。 宋清一出门便被簇拥着往淮景堂去了,入了回廊转弯后见到了等在不远处的林述之。 他今日穿着一身淡青的长衫,腰间却罕见地以朱红绕绳长衿坠着块碧色的玉佩,平日并不惹眼的人蓦地生出几分鲜活来。 明明应该是鲜活的,宋清却觉得从那双温润的眼里看到了几分哀伤。 她怔了一下,推开身边人道:“我和林大人有话说,你们先喝酒去吧,我稍后就到。” “林大人可要看好他,别让他跑了。”众人同林述之开着玩笑后离开。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2章 所求 林述之笑着应下他们的调侃,然后转头看向宋清,问道:“你想说什么?” 宋清眨了眨眼,面前的人脸上笑意不减,仿佛方才瞧见的哀伤是她的错觉。 她于是跟着他笑,轻咳了一声道:“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求林大人行行好,帮我多挡几杯酒。” 林述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道:“那我若醉了,可是要宿在你这里的。” 宋清跟上了他的步子道:“这么大个侯府,还能没有林大人的一张床吗。” 宋清自是不大能喝酒的,好在平日里的同僚多半有些怕她,也不敢多敬,虽然总有推不掉的几杯,但也没有醉得非常厉害 觥筹交错,直至天色暗尽,宋清送走宾客,到偏院洗漱后才脚步虚浮地回到主院房间。 屋内亮着烛火,林曦躺在床上大约是睡着了。 宋清饮下她让人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着一盏烛台走到另一边。 她让人在屋内以帘子和屏风隔出来一块地方,里面放了床和小案,又用屏风围了一个换衣打扮的小间。 宋清坐在案边勉力读了几份公文,坚持不住后吹了灯抱着被子和衣躺了下去,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林曦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心脏脱离了她的掌控,轻飘飘飞起来又落地。 她盯着昏暗的空洞处看了许久,往被窝里面缩了缩合上了眼。 自己只是选中了宋清来逃避其他人,与他成婚求的是自由,而不是他。林曦这样告诉自己。 没睡几个时辰,宋清便被外间的声音吵醒,她压着眉心坐起来,恍然意识起来已经到了成婚的第二日,按理说新妇该去拜见公婆。 她沉默地起身换衣,撩开帘子果然见到林曦坐在镜前,正由她带来的侍女明心和明真伺候梳妆。 宋清看了看才刚亮起来的天色,想着自己母亲和宁安侯又不在京城,于是开口道:“你不必去拜见谁的,何必起这么早。” 林曦知道宁安候府的情况,回头看了宋清一眼,又不大自在地转头道:“那也该拜见老夫人的。” 把这个忘了。 宋清歪头想了想,问道:“你想掌家吗?” 林曦倒是不解他何出此问,皱眉道:“自然,我说过要为你免去后宅之忧。” 宋清从前孑然一身,进入朝堂之后,侯府也不敢苛待她什么,双方尚且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可如今她有了夫人便不大一样了,官员府内夫人多有交往,再牵扯到林曦的身份以及弘远伯和秦煊的关系,情况对宋清而言便更复杂了。 可她许诺林曦的是自由,自是不能让她只做待在兰心苑里面的夫人。 宋清转身就着折月端来的水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坐在不远处等着林曦梳妆。 林曦看着镜中映出来的那道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希望我接手侯府吗?” 宋清蓦然回神,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希望我帮你吗?” “什么意思?” 宋清的目光在林曦身后的两个侍女身上停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道:“如今侯府,宋章,也就是我的大伯及其夫人李韵已经掌管十余年,要他们交出掌家之权并非易事。” 林曦立刻便明白过来了,屏退了身边的侍女后走到宋清身边问道:“若你帮我如何?” 宋清淡然道:“宋章现任殿中侍御史,陛下久不早朝,算是个空职,吏部已经有心裁撤。” 言下之意,宋章的仕途握在她的手上,她自是有办法让宋章和李韵屈从。 面前的人将事关他人前途的话说得风轻云淡,林曦放慢了呼吸,压下心中那种因二人的不平等而出现的失落无措,垂眸静思。 几息后,她开口道:“即便你今日能让他们将侯府交给我,将来也有的是你不在府内的日子,他们不会让我轻易掌家的,是吗?” “是。” “但你需要一个安宁甚至给你助力的后宅。” 宋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 林曦随即轻轻笑了,朝着宋清伸出手道:“帮我吧。” 宋清愕然抬眼,她还以为林曦会想要靠自己去拿到这侯府掌家权,随后便听到林曦说:“能直接拿到的东西,为何要舍近求远,兵来将挡,也要有将才行。” 宋清垂眸一笑,抬臂却没握上林曦的手,而是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腕子上,像是被她扶着的侍从一般起身随她向外走去。 头一次脱离宋清的预料,也头一次猜中他心中所想,林曦心中雀跃,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虽然是特封,但毕竟也是郡主,宁虹本就有意拉拢,也不需宋清做什么,便让她先同李韵去了解侯府大小事务去了。 宋清本想跟着,却被林曦拒绝,于是让折月陪着她一起后便离开了。 兰心苑附近的小院子,林述之扶着发疼的额头睁开眼,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挂在不远处的衣服还有上面红色的编绳才清醒过来。 昨日是宋清的大婚之日,他替她挡了不少酒,也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喝得酩酊大醉,最后就和他说的那样宿到宁安侯府了。 林述之盯着房梁看了许久,最后苦涩一笑坐了起来,起身上前捻着那条红绳,眸色渐凉渐悲。 外面有人懒懒地喊:“你醒了吗?” 是宋清的声音。 林述之回过神,披上床边有人准备好的新衣,晨起时不爱说话,他便将房门推开了一条小缝,表示自己醒了。 他整理好衣服,又用不知道什么时候送进来的温水梳洗好,却没见宋清进来。 从前在国子监她和谢长风打扰他的时候从不挑时间,他开了门便是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门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林述之理好头发,开门走出去,见宋清正在往檐下的小桌上摆饭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门开了。 他只好安慰自己,大概是他想多了。 自己应该隐藏得很好,只是一根红绦,只是片刻放纵,她应该注意不到的。 宋清自己到里面的位置坐下,招呼他道:“来吃点东西吧。”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隐藏 “嗯,”林述之应了一声,端起白粥吃了几口,觉得嘴里舒服些了才问道,“我昨天……” 宋清噗嗤一笑,安抚道:“放心,你名声尤在,没耍酒疯没做蠢事,我让常骏给你带到这儿的。” “那就好。”林述之松了口气,昨日在场的多数是朝中同僚,他还真有些怕自己酒后失言。 宋清陪着吃了点东西,林述之不解地道:“新婚第一日,你不该去陪着夫人吗,怎么待在我这里?” 宋清喝下最后一口粥,摇了摇头半开玩笑道:“她嫌我碍事,将我赶过来了。” “那还真是荣幸。”林述之说罢觉得此话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妥当,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纠结着蹙起眉头。 宋清摆了摆手,装模作样地客气道:“林大人舍命救我,这算得了什么。” 林述之点了点桌上的清粥小菜,跟着接话道:“舍命救你,就换来这么一顿粗茶淡饭?” 宋清亦笑了起来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 林述之忽然没话讲了,目光落在面前人笑意盈盈的脸上,对方坦荡的样子在他看来却分外刺眼,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又因自己的怯懦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沉默的间隙,忽然听到宋清问道:“你觉得刑部怎么样?” “什么?” 林述之愕然抬眼,却见宋清双手合拢枕在脑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看着自在又淡然,仿佛根本没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西台虽能议事,但主要职责还是拟旨,相比其他几台失权严重,你若想做正臣,该从六部这样能做实事的地方做起。”宋清解释道。 林述之觉得这不是重点。 他揉着太阳穴理了理思路,不可置信地失笑道:“你能将刑部给我?” 他知宋清现在握有权势,可决定六部归属这样的事还是太过惊骇了。 宋清亦呆呆地看着他道:“你说这种话,是真觉得我能做到?” “……” 林述之没否认。 他虽然心中有怀疑,但又不得不承认,当他考虑此事的时候,就已经默认宋清可能真的能做到了。 听到宋清这样说,他才意识到自己才是想法异想天开的那个,低着头不自在地以手挡住脸。 宋清笑着直起身,咳嗽了一声才说道:“是听说御史台最近似乎盯上了刑部,到时总要找个理事的,我想着问问你是否愿意去。” 林述之没问宋清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只是不解地抬头道:“御史台和刑部,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 “身在朝堂,大家都在一池水里,哪有永远的互不相犯。”宋清道。 “那你觉得此事会和……”他指了指南边,那是肃王归来的方向。 宋清点了点头,颇以为然。 “可为什么是刑部呢?”林述之不解,若想与东宫争高下,礼部和吏部才该是重中之重。 “我猜大约是因为刑部是六部中最刚硬的,若能一举拿下刑部,其他几部自是要再掂量一下立场。” 宋清说罢,身体前倾郑重了些问道:“所以你想去吗?你若不想,我再寻别人去。” 林述之沉吟片刻,抬头问道:“你希望我去吗?” 宋清一怔,慢慢又坐了回去,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能相信的人不多。” 林述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那我去。” 他说罢站起身,叹息道:“好了,我可不像你一样能借婚事歇个十天八天的,先回去了。” “哦,你又欠我一回。”林述之走出一步又扭头点了点宋清道。 “好好好,林大人的大恩大德,在下谨记于心,铭感五内,来日定当报答。” 宋清无奈地起身随他到院门口招呼道:“常骏,送林大人回去吧。” 目送着林述之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宋清收了脸上的笑容踱步到屋内。 简单的小屋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床边的架子挂着一件熏满了酒气的衣服。 淡青竹纹的长衫上方挂着一根红色丝绦,看起来甚是惹眼。 宋清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想要将其取下来,真的碰到后却又停下了动作,眸光随她垂睫愈发幽暗。 自己都已经在利用他了,要是再拿走此物,陷他于忐忑不安,实在有些残忍。 更重要的是,若将人逼急了,他真鼓起勇气问到她的脸上来,她眼下也还没想到应对之法。 她知道林述之的,只要她不说破,不撞破,他会永远自己画地为牢。 宋清慢慢松了手,转身离开小院,喊了个人去将小院屋里的衣服洗干净后送到林府去。 九月二十,宋清的婚事在京城掀起的热闹还没落下,肃王秦煊便领着南骧使团入京,让京城再度喧闹起来。 宋清成婚不过两日就又住回皇宫去了。 一来接见使团是大事,她自是不可能躲清闲,二来她实在担心南骧会真的求娶裴安然。 虽然她之前所想种种皆是推测,可此事她不得不防。 裴安然即便是要和亲,也绝不能是南骧。 此事若是没拦住,她带整个皇室以死谢罪算了。 宋清这样想着,赶到正心殿的时候看到太子秦泽正紧张地在门外踱步,身边的宫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看起来很是无奈。 她走上前与他见礼,起身后对后面的宫人摆了摆手,后者松了口气离开,她才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呃,宋大人,”秦泽见到她,脸上的紧张并未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拇指不断在食指上抠挖着道:“三,三哥,肃王就要进宫面圣了,太傅说本宫,该来和父皇一同接见。” “荀先生说的自是对的,陛下圣体未安,殿下身为太子,自然该陪侍左右,接见肃王殿下。” 宋清说罢,又不解地问道:“那殿下既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秦泽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了嘴,好半晌才下定决心似的道,“宋大人的话,太傅也说了。” 秦泽低着头,声音也极小:“可本宫觉得,你们都没说实话。”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孝心 宋清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她知秦泽怯懦又不善政道,倒是没想到他还算敏锐。 至少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他作为太子,在肃王回京觐见的时候陪侍晟帝,自不是因为晟帝身体欠妥,这是一个讯号。 秦泽只要立在晟帝身侧,就意味着他在和肃王宣告,自己已经是大晟的储君。 如果秦煊真的有争斗之意,那这次会面说是宣战也不为过。 不管是自己还是荀礼,自然不会将这样的话直白地说出来。 她看了一眼小步跑过来的宫人,上前一步道:“殿下无需忧心,臣会站在殿下身边的。” 秦泽僵硬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未因此安心。 宋清朝正心殿的方向抬手,秦泽慢慢走了过去,待里面通传后和宋清一前一后进了门。 晟帝见了宋清,笑着道:“新婚燕尔,你却要到宫里来,实在是辛苦。” 宋清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未起身,恭敬地道:“为陛下鞍前马后,是微臣的本分。” 外面有人通传肃王殿下觐见的声音,晟帝这才抬手道:“好了,都起来吧。” 宋清依言站起来,立到了大殿一侧,秦泽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站到了晟帝身边去。 不多时,秦煊着亲王服入殿,一年的沙场经历给原本就气势锋利的人添了几分风雪催出的成熟和稳重。 他大步迈入正殿,身姿挺拔步伐坚定,和殿内紧绷着的秦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清看向晟帝,不出意料地在其眼中看到了满意和欣慰。 有了对比,原本还算满意的太子,立刻就变得不够顺眼了。 秦煊在殿中跪下叩拜,又称:“弘远伯身受重伤,无法面圣,特求儿臣代他请罪。” “此事朕已知晓,”晟帝立刻抬手道:“快免礼吧,此番南境之行,你辛苦了。” 秦煊站起来,又规规矩矩地向秦泽行了礼才恭敬地回复:“回父皇,儿臣的辛苦实在不值一提,弘远伯与南境将士才是劳苦功高。” “他们辛苦,你也不必谦虚,”晟帝脸上笑意更甚,“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尽管开口。” “多谢父皇,”秦煊说着又跪了下去,带着慨叹道,“儿臣愿为南境将士求得奖赏,使其衣锦还乡。” “这是自然,你着手安排就是,”晟帝摆了摆手追问道,“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 圣上追着要给赏赐,若是再三拒绝便有些不懂事了。 秦煊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小心地道:“儿臣,想求一份差事。” “差事?”晟帝好奇起来。 “正是,”秦煊解释道,“过几日便是母妃逢五的生辰,又有南骧归顺,儿臣希望能够借此机会二事共贺,以此弥补一年来不在母妃身边亏欠的孝心。” 好一个情真意切,忠孝两全。宋清都要为他鼓掌了。 她转头看向秦泽,后者目光呆滞,面露惊讶,看起来完全没有要争锋的意思。 再看晟帝,已经仰头笑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 原本接待南骧之事是由东宫负责的,如今秦煊提出此番请求,自然是要问一下太子的意见。 晟帝看向秦泽问道:“太子,你意下如何?” 秦泽恍然回神,连忙道:“儿臣觉得可行。” 长时间没有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被放到了天平两端,当真是高下立见。 瞧见晟帝眼中掠过的不满,宋清心里叹气。 只是不管晟帝如何的偏心不定,她在此人跟前,都得坚定地站在储君身边。 宋清随即上前一步道:“陛下,肃王殿下一片孝心感人肺腑,共贺双喜一事亦令人期待,只是肃王殿下久未回京,对朝中事务或有不熟悉的地方,不如由二位殿下共事,同心协力,共促盛典。” 晟帝闻言慢慢点了点头,肃王回京之前,朝局以林予鹤为中心的确变动甚大,若全部交给肃王怕是会耽误许多时间。 “此言有理,”晟帝点头思索片刻,立刻便敲定了安排,“肃王,你既有孝心,你母妃生辰相关事宜便交由你来负责。太子还和之前一样,负责接待南骧使团,其中交集,你二人需得以大晟国威为先,协力安排。” 秦煊瞟了一眼旁边面容苍白又沉静的人,低头掩去眸中冷色,上前与秦泽站到了一处,二人异口同声道:“儿臣遵旨。” “好了,你此行辛苦,向你母妃请安后,便回去好生休息一下吧。”晟帝没理秦泽,对着秦煊说道。 秦煊本想提出让宋清带自己熟悉一下朝堂的,如今也只好压了下去,叩首拜谢后离开正心殿。 晟帝这才看向秦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半晌,宋清见状识趣地以公务为借口告辞,得了晟帝的准许后便快步离开。 毕竟是储君,再如何不满,也不愿意当着臣子的面去骂的。 宋清离了正心殿便放慢了脚步,算着秦煊大概走远了,一转身往教坊司去了。 她身上还挂着个判宫的闲职呢,如今盛典将至,少不了歌舞礼乐,她去教坊司也是情理之中。 到教坊司的时候,正碰到曹瑛同几个刚入内教坊的人讲规矩。 见到宋清过来,曹瑛立刻起身上前,她知宋清不爱拜见寒暄这种无用的事,在宋清摆手后扭头对着身边的几个姑娘道:“这位是教坊司判宫宋大人,你们今后行走宫廷,需得以宋大人马首是瞻,可记住了?” 几个姑娘纷纷向宋清行礼,言说记住了。 曹瑛这才道:“行了,回你们的院子吧,其它不明白的地方,便问院里的徐色长。” 等到人都离开了,曹瑛才一边将宋清往里请一边问道:“大人来此,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宋清点头道:“宫中将有大宴,若肃王来选人,你要小心些,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我。” “是,”曹瑛应下来后问道,“是为了郦贵妃的生辰吗?” 宋清仰头望天,只觉心中甚是不安,叹息道:“若真的只是为了此事便好了。”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5章 恨意 踱步至深院,宋清才问道:“清蕖最近如何?” 先前俪贵妃欲培养清蕖,被宋清半道拦了下来,俪贵妃虽没了挟制清蕖的办法,但好在闲王秦彦祸乱之后,晟帝也未再见过清蕖,俪贵妃便也未曾磋磨她。 毕竟身居后宫,偶尔还能送出些后宫的动向和消息。 “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无什么特别。”曹瑛回道。 “肃王不同于俪贵妃,他若推出教坊司事件始末,不会放任清蕖在后宫的,你需得问问她是否要离开,我会想法子安排。” 宋清说罢,又看着曹瑛郑重地道:“教坊司最近也要小心些。” “还有,驿馆那边可让班子借交流献乐的名义去探一探,我会让东宫来安排,届时你挑几个耳聪目明的过去。” 曹瑛从没见过宋清如此如临大敌的样子,连忙应了下来,又问道:“大人是想知道哪些方面的消息?” “南骧进京,是否有呈贡以外的目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 “是,我记下了。” 从教坊司离开,又回了东台待了半天,宋清离开皇宫回府时外头下了雨。 常骏到他旁边撑了伞道:“公子,夫人身边的侍女传话过来说,让我们不必去弘远伯府上接她了。” “嗯?”宋清疑惑地道,“是要在家里住两天吗?” 常骏摇了摇头:“看着不像,她还说,希望公子早点回去。” 宋清猜测她大约是在弘远伯那里受了委屈,于是上了车道:“那就快点回去吧。” 回府的时候,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宋清独自撑伞回到兰心苑,发现院中只有絮娘在等她,见她回来,絮娘连忙道:“夫人似是心情不佳,到淮景堂那边闲逛了。” “好,我知道了,”宋清看了看天色,嘱咐道,“备些暖身的吃食和热汤吧。” “自然的。”絮娘连忙应下。 宋清带了个披风到淮景堂,看到林曦坐在堂前的檐下看远处流水落花,早上还好好的人如今颓然无生气,罗裙湿黏,膝上隐约可见泥痕。 折月和明心在她身后立着,脸上还有未散的心疼和生气。 见了宋清,林曦抬眸犹豫了一下,没有起身行礼,宋清见状反倒笑了笑,将手中雨伞递给折月,上前为林曦盖上披风道:“秋雨寒凉伤身,何事值得你不顾自己的身体?” 林曦拽了拽肩上的披风,别开头不去看宋清,抬手在脸上擦了擦。 宋清在她旁边坐下,扭头对折月摆手,后者会意地放下雨伞,带着明心一同离开了。 林曦双手环膝,将自己缩成一圈,半晌后才轻声道了句:“他恨我。” 是说弘远伯吗?宋清一时间有些摸不准。 林曦低着头,声音也闷闷的:“我早就知道他不在乎我,即便他是我的父亲,可今天我才知道,他恨我。” 宋清沉默地听着,心想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安慰者,憋了许久才道了句:“世间父子,千人千种,不要为不在乎你的人伤心。” “可,那是我父亲啊……”林曦总算回头看向宋清,眼中带着愤懑和不解。 宋清别开目光,双手撑在身后微微后倾,盯着檐下的雨幕道:“即便没有父亲,这么多年你不也活过来了吗?” “你的郡主身份来自你的母亲,教养你长大的是长公主,和弘远伯有何干系?” 林曦一时无言,恍然想到自己听说过宋清和家中不和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下挪近了些问道:“你和……宁安侯,你曾为他伤心过吗?” 宋清认真地回想从前,然后摇了摇头:“记不得了,因为为我母亲伤心得太多,已经分不太清了。” “那你们之间也有恨吗?”林曦问道。 宋清的目光落在远处,眸色更比秋雨寒,却还是摇头:“没有了。” 宋远在她心中的结局,已经和恨无关了。 没有了,那就是曾经有,林曦却忍不住进一步问道:“你原谅了他?” “……” 宋清投过去一个林曦看不懂的眼神,比她印象中的和煦或者疏离都要淡漠的神色,似乎她们谈论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起身道:“絮娘该准备好饭了,回去吧。” 林曦垂眸点了头,任由宋清扶自己站起来,又撑着伞一同往院子里去。 二人无言地一直走到兰心苑门口,宋清才开口道:“既然不开心,便不要再去了,过几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林曦应下来。 与此同时,京城内一处久无人住的小院,大雨将破旧的宅院淹出泥泞的水滩,院内有人在檐下奔走,或是擦拭栏杆,或是搬动杂物。 一辆马车在院子门口停下来,裴安然下了马车,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雨伞快步冲入院内,开心地喊道:“万叔!” 听到声音的人皆往她的方向看过来,随即露出笑容唤道:“郡主!” 裴安然慌忙和他们打招呼,然后熟门熟路地冲到内院,有人拦到了她的面前大笑着道:“哎哟,安然小郡主成了大姑娘了。” 裴安然脸上的笑意却立刻消散了许多,面前的中年人面庞粗糙,脸上带了个单眼的黑布眼罩遮住了左眼,一道骇人的刀疤从左侧额头一路穿过眼罩划到嘴角的位置。 伤疤还泛着粉色,显然是刚落下没多久。 裴安然捂住了嘴,扔下了雨伞上前几步细细去看,又在意识到这样的行为不妥后收回目光,嘴巴不断张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万兴亦无措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随后浑不在意地道:“哎呀,看着严重,其实也没啥影响嘛。” 裴安然绷紧嘴巴,忍了半天还是让眼里的泪掉了出来,一面擦着一面呜咽道:“骗子,怎么可能没有影响,不是说大胜吗,为什么偏你受了这样重的伤。” 万兴不知该从何解释,想了半天才连忙道:“好啦别哭了,里面的香刚点上,裴将军若是瞧见你哭成这样,该多心疼啊?”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意图 裴安然抹了抹眼泪,四下看了一圈,问道:“姑姑呢?” 万兴神色黯然些许,失神地对着屋内扬了扬下巴:“屋里呢。” 裴安然隐约意料到了什么,拿出帕子擦干眼角的湿痕,不顾还在下着的雨水快步走向正堂。 正屋内燃着几支烛火,将阴雨下的房间照亮些许,将房间内密布的牌位照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一个身着铁色铠甲的人立在桌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转过头来。 裴安然停了脚步,方才平息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涌而上,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看着三十来岁,风尘仆仆却不掩其身姿挺拔。 只是她右手挎在腰间的佩刀之上,护臂上有血色浸染的暗纹,左臂却只有一截灰布袖子,轻飘飘地在微风里落出细小的弧度。 都说南境大胜,可偏偏父亲的旧部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裴安然再如何久居深宫也品出一丝不对劲来。 “姑姑……”裴安然上前握住面前人的手上下打量,似是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答案。 许自书的目光亦落在裴安然身上,带着怀念和感慨道:“你真的长大了。” 裴安然只是摇头,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断臂的位置,很快摸到了衣服下面缠得极厚的纱布,她又连忙抬起手,生怕碰疼了伤口。 许自书并不是她的亲姑姑,却也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的父亲当年在南境一个村子遇到了一支只有十二个人的自卫队,而这几个人的首领,就是许自书。 双方共战流寇,情谊渐笃,裴父及其副将,还有许自书和队中军师四人结拜,自卫队亦随之被纳入南境军队。 五年后南境大乱,裴父战死,裴家军仅余的精兵数百人,由四人中唯一存活的许自书接手。 裴安然固然不知道南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得出几分来。 从前南境安宁,弘远伯和父亲的旧部便相安无事,可如今南境和肃王牵扯起来,若是再加上党争的因素,肃王自是要保证整个南境都在他的统领之下。 但许自书心中向来只有“灭了南骧”这一个念头,会和他们不对付也在裴安然的意料之内。 裴安然缓缓上前抱住许自书,脸侧是沾着雨水又冰凉的盔甲,她却觉得分外安心温暖。 比那个表面华丽热闹实则没有一丝真情的皇宫温暖得多。 许自书轻柔地拍着裴安然的背,像是裴父死后这个孩子数次在她的怀中睡去时一样。 只是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牌位上,眼眸深处却是冷彻的决绝。 小雨下了两日才停下来,宋清几乎没怎么合眼地处理了两天因婚事耽搁下来的事务,肉眼可见地病了几分。 只是俪贵妃生辰在即,不安稳送走南骧,她是歇不下来的。 夜半,宋清坐在书房内的小案前,手中握着一条白色的丝绢,上面以红色的胭脂写了两列不大好辨认的小字。 “裴朔杀我兄弟叔父之时,想必是没想过她的女儿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 显然是听到此话的人生怕自己会忘记,当下便用手边可用之物原封不动记下来的。 宋清沉默地搓着丝绢的一角,有人在此时敲了敲窗,她将丝绢收起来,抬头道:“进来吧。” 折月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小心地关了门放下汤药道:“公子,萧中郎将在外面。” 宋清抬头,疲惫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紧张,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借着苦味清醒了几分后漱了口道:“让他进来吧。” 南骧使团进京后入住驿馆,驿馆的安防自然由上京卫负责,萧胜现在过来,怕是驿馆出了事。 折月出去请人,宋清从桌案所在的隔间来到书房的主屋。 萧胜一进门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看着眼前病气沉沉的人摇了摇头:“我就猜你还没睡。” 宋清不理他,兀自问道:“驿馆怎么了?” 真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萧胜撇嘴,坐下来道:“有人在探查驿馆。” “探查?” “嗯,行动很隐秘且熟练。” “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像是冲着贡礼去的。” “贡礼?”宋清蹙眉,不解地道:“南骧的贡礼,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她看过清单,真算起来都是普通的黄白之物,又不是随便就能搬走的东西,她想不出贡礼被盯上的理由。 显然萧胜也想不通这一点,接过折月递来的茶点随口道:“还算富有?” “京城哪个高管富商不算富有?”宋清不大认可这个理由。 萧胜点头:“嗯,所以我怀疑是声东击西。” 若是声东击西,对方的目的就值得推敲了,宋清又问道,“对方的来头,你一点也没查出来吗?” 萧胜拿点心的动作顿了顿,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 他幽幽地瞥了宋清一眼,随后带着憋屈道:“至少能说明后头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宋清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嘲笑萧胜,正如他所说,能从他的眼底下全身而退并且没有留下一丝线索,足以说明对方绝不简单。 她慢慢走到萧胜旁边坐下,侧身支着额头道:“三日后就是俪贵妃的生辰,也是宫中为南骧使臣设宴的时候,只要撑到那个时候……” 她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萧胜好奇地望过去,却听宋清忽地道了句:“驿馆若是出事,会如何?” “会如何?会让两国战事再起,会断了大晟和南骧的交好之策吧。”萧胜也想不出更多,停了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道,“还会让我被罚。” 宋清笑了笑,垂眸想了一会儿道:“也是,不为了两国之交,就是为了萧中郎将,也不能让对方得手。” “那你可有计策?” “嗯……”宋清揉着太阳穴,不大情愿地道,“这京城最不希望南骧使团出事的人有两个。” “谁?” “一个是你,一个,是肃王。” “你要我找肃王帮忙?”萧胜眉头紧皱,强行压下来惊讶的声音。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目标 宋清知道他不愿接触肃王,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得无奈安抚道:“肃王能在南骧大胜,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可是,肃王会诚心帮忙吗?” “不是说了吗,他跟你一样,不,说不定他比你还想要保护南骧使团。” 萧胜无言以对,一时沉默下来。 他来找宋清,除了知道对方想要驿馆的消息,便是想要让她出个主意。 这主意虽然他并不想做,却也不得不承认是有道理的。 “对了,”宋清忽然说道,“若是能擒住幕后之人,你能否先将此事压下一两天?” “为何?” “我想见见此人。”宋清说得甚是理所应当。 萧胜瞪了她一眼,宋清却进一步要求道:“我要比肃王先见到此人。” 萧胜额头隐有青筋,想了想自己前头向肃王求助,转脸就不认人地要对方不插手此事的场面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要让我完全站在肃王的对立面。” 宋清噗嗤笑了出来,脸上多了分真切的笑意看着萧胜道:“萧中郎将,你当年那般追着他不放,现在怕是都在他的铲除名单上了,现在才在乎你跟他的立场是不是有点晚了?” “……” 萧胜再次无言以对,半晌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面前茶水喝尽后转身离开。 宋清送他出门,在夜色中倚着栏杆咳了一会儿,才紧了紧衣服回到书房。 贵妃生辰又有南骧呈贡,双喜临门共同庆贺,京城上下亦张灯结彩,给足了这位贵妃颜面。 天色还未亮起,黑暗的驿馆之中忽地燃起一簇烛火,利刃映着晃动的火光在室内闪过凌乱的光影。 一队队士兵立刻从院子周围有条不紊地聚集到一起,很快将整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胜在一手握着一支火折子,一手持兵刃与面前人战斗,二人攻势极猛烈,直到兵刃互相卡住彼此的动作,他才发现自己的对手是一个独臂的女人。 萧胜用力压下兵刃,低声道:“你已失手,束手就擒我尚能留你性命,若是继续下去引来他人……” 来人双目冰冷,错开兵器毫不犹豫再次向萧胜杀去,直到外头的火光投来的光影足够照亮整个屋子,她才从战斗抽身,心知局势已定。 萧胜未因她的动作停手,利落地将人敲晕过去。 他走到一旁推开窗,站在窗前吹灭了手中的火苗,院中士兵见状立刻退离,按照各自来的方向继续向前巡逻,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胜未再关窗,借着月色望向屋内倒在地上的女人,心里盘算着怎么将人运出去。 宋清得了萧胜的通知时天色已经亮起,她需得进宫,只得先将见那人的事情搁置下来。 南骧使团的车队缓缓朝着皇宫前进,明明是来送贡礼的败国,阵仗却更胜当初班师回朝的肃王。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南骧的皇子并未坐在前方的高头大马上,而是坐在队伍中间的马车里。 如此傲慢慵懒,让围观的百姓生出些不满来,立刻就着大晟两次打败南骧窃窃私语起来。 萧胜带着上京卫于两侧护送,虽然昨天已经擒下应该是主谋的人,但那人实在了得,又是单枪匹马不知同伴在何处,让他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街上人声鼎沸,眼见皇宫已在不远处,几道破空之声传来,数十道箭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最中间的马车。 有的钉在了马车上,有的从轿门和窗户的帘子直接飞入其中。 街上的人们立刻慌乱起来,带着贡礼的车队则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朝着宫城门口行驶。 “警戒!” 上京卫行动迅速,抬出高盾护住百姓,有人穿梭在队伍中引导百姓疏散。 萧胜一拽缰绳,转身来到马车旁边,指了几个方向道:“重点排查这几个地方,凡有可疑,即刻捉拿!” 兵力被疏散成三份,一部分人疏散保护百姓,一部分前去追查,最后一部分留在原地护送队伍。 萧胜这才一把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将空无一人的车驾就这么亮了出来。 对方的目标已经很清楚了,刺杀南骧皇子魏玉麟,挑起两国战事。 萧胜心里希望他们发现魏玉麟不在马车内,又不知他到底在何处会放弃行动。 他第一次如此“敷衍行事”,一来留下的人太少,他并不想真的跟尚且数量不明的敌人对上;二来若耽误了进宫的时间,受牵连的还是他自己。 倒不如将人送入宫中之后再行追查。 好在对方真的如他所料,暂时放弃了行动。 毕竟魏玉麟还要在大晟待上一段时间,他们的机会并非只有今天。 车队慢慢进了皇宫,萧胜将马车上的箭支全部收了起来,在皇宫门口停下,直到整个队伍全部进宫,才勒马转身道:“除照常巡逻的人,剩下的全城搜查刺客!” 虽说魏玉麟没死,但此事上报上去,他也得给出一个交代才行。 皇宫之中,魏玉麟从轿子深处略狼狈地爬出来,脸色铁青地理着衣服,眼中带着浓烈的阴狠。 什么大晟,竟敢让他堂堂皇子钻箱子入皇宫,若不是此行…… 想到此行后自己会得到的利益,他闭了闭眼,慢慢露出些许笑容,然后在听到外面大晟宫人的唤声后起身下了马车。 战败的使团皇子,自是只能步行入宫,宴上也要等殿内宣见后才能过去,其他时间只能在宫中备好的地方歇着。 为俪贵妃庆贺生辰的地方在迎凤阁,宋清大概审查了一遍,离开时便见常骅小跑来对她道:“南骧的人进宫了。” 按理说朝臣入宫是不许有人陪侍的,但奸权之臣自然该有些特权。 常骅便被她送到了政事堂做守卫,有时堂而皇之地跟着宋清也没人敢说什么。 “嗯,禁军可过去了?”宋清问道。 常骅皱着眉头,有些纠结地道:“虽然是过去了,但是看着防守并不严密。” “并不严密?” “让我蹲一会儿,我也能进去。”常骅道。 “……”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8章 搏杀 如今宫中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自然是正心殿和迎凤阁,南骧使团的住处防备松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南骧至今没有提出和亲之意,魏玉麟却坚信自己能得到裴安然,甚至已经开始畅言此举复仇之意,宋清不得不多想。 秦煊到底和魏玉麟达成了什么约定,若是事关裴安然,他们又为何笃定晟帝会同意她和一个战败的小国和亲? 宋清踱步向前,失神地看着不远处带兵行过的蔺川,忽地开口问道:“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女子不得不和仇人结亲?” “啊?”常骅被她问得一愣,挠着头想了想,紧张低声道:“公子,你想的不会是,那种匪徒行径吧……” 宋清扭头定定地盯着常骅看了一会儿,脸色忽地大变,脑海中冒出一个她不敢细想的荒诞可能。 她呆滞地朝常骅伸出手道:“把你的刀给我。” 常骅还未反应过来,宋清厉声道了句:“快!” 他连忙将佩刀解下来递到宋清手上,宋清握上刀一指才刚刚过去的蔺川道:“让蔺川亲自到秋水庭去!” 她说罢往一个方向跑去,第一次如此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是!”常骅应下来,连忙跑向蔺川方才离开的方向。 裴安然虽住在宫中,并依后宫礼制,但其所住秋水庭设在后宫最外侧,就是为了不限制她出入宫廷。 整个皇宫的路宋清比谁都要熟悉,她抄着近路很快到了秋水庭附近,偶尔有宫人撞到她,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便连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秋水庭外院没看到宫人,宋清便知自己怕是猜中了,顾不上喉间已隐隐约约有了血腥味,她大步闯入院子。 刚刚绕过外层的回廊,就有一个嬷嬷跑了过来道:“宋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郡主呢?”宋清脚步不停,盯着来人冷声问道。 “郡主,郡主出宫了,眼下不在此处……” “胡说!今日乃贵妃生辰,又有南骧觐见,任何人不得离开皇宫!”宋清拔刀压在面前人的脖子上,声音沙哑却带着凌厉的杀气。 “大人身为外男,无召进入郡主院中实在不成体统,”那嬷嬷被宋清逼得步步后退,却始终拦在她面前不断地挑着她的罪,“甚至于宫中持刀,大人是要造反吗?” 一路跑过来,宋清已经出了一身汗,手臂也有些微的颤抖,刀刃将面前嬷嬷的脖颈割出一道血色,她脸色阴沉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郡主人呢?” 院中又有宫人赶了过来,那嬷嬷立刻声音极大地喊道:“快,来人,有人擅闯……” 赶来的宫人刚要上前,就见宋清瞟了她们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抹了拦路嬷嬷的脖子。 方才还极有力的声音戛然而止,转为“嘭”的落地声。 瞬时无了生机的人摔倒在地,血液飞溅落在白玉砖石的地面,亦镇住了来人的脚步。 她们只大概听说过恶名的佞臣在她们眼前化身杀人不眨眼的罗刹。 宋清迈过尸体,看了一眼不远处跑走的一人,指着那人道:“拦住那个人,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几人显然是被吓到了,互相看了看后,慌张地朝那个人跑了过去。 院内瞬间乱做一团,宋清不理会她们,径自穿过庭院来到深处的寝殿,大殿朱色的门上挂着一柄未合拢的铜锁。 屋内在此时传来什么东西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宋清慌张地拆了门锁推门进去,只见屋内各类器具撒了一地。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榻的方向,看到床边的地上躺着一个衣物半脱的男人。 那人身上插着几支短箭,鲜血在衣物上染出好几片红色,旁边的地面血迹凌乱。 床榻往窗边的位置亦有一道血迹,宋清掀开半垂的纱帐冲过去,看到了被掀倒在地各类饰品撒了一大片的妆奁。 这大约就是她方才听到的声音来源。 在梳妆台的后面,她终于看到了裴安然。 对方倚着墙壁双眼紧闭,手中握着一块瓷器的碎片,手心已经被割得血肉模糊,指出她的位置的血迹大约来自于此。 “裴安然!”宋清焦急上前,伸手去试探她的鼻息。 昏迷过去的裴安然猛地睁开眼,声音凄厉地道了句:“别碰我!” 受伤的手也在同时挥出,拳背狠狠地砸在了宋清的脸上。 宽松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飞舞落下,露出手臂上已经空了的袖箭机关。 宋清受力歪过头,吃痛地皱起五官,舔了舔嘴里的破口,却终于松了口气,跪倒到了地上按住了裴安然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是我,宋清!裴安然,没事了!” 大约是手上受了疼,裴安然清醒了些许,看清面前的人之后露出委屈又崩溃的神情,费力地抬手指了指床榻的方向。 她有千万语想说,想哭想笑,心中情绪翻涌,她却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体瘫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宋清理了理她的头发柔声道,“我都知道,放心休息吧,我会处理好的。” 裴安然又昏了过去,宋清瘫倒在地剧烈地喘着气,清着嗓子咽下口中腥甜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到旁边拽了个挂在架子上的披风盖到她的身上,然后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躺着的男人忽然动了动,伸出手似是要抓住宋清的衣角。 宋清这才低头看向去看他的脸,的确是魏玉麟。 见有人过来,魏玉麟的眼中露出求生的希冀,又藏着带仇恨的狠毒。 他是南骧的皇子,是未来的储君,大晟不敢,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的。 他这样想着,却见面前绛紫衣衫的人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然后毫不犹豫踩到了他心脏处只没入体内一寸的短箭上。 箭支深深地刺入心脏,魏玉麟的身体僵直了一瞬,然后彻底软了下去,挺着的脖颈也随之脱力,头颅松垮地落到一侧,双目圆睁望向裴安然的方向,然后慢慢浑浊失焦。 ……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9章 搏杀(2) 宋清看着脚下人咽了气,一边从怀中掏出药丸来吃一边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她倚着门框等了一会儿,常骏和蔺川终于慌张地带着人冲了进来。 “公子!” 离开时好好的人如今面无血色,脸上和嘴角却还带有血迹,连站着都极为费力。 常骅被宋清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她。 宋清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身,快速吩咐道:“去请太医来,让人将夫人请进宫来陪郡主。” “好。”常骅转身欲走,却被宋清再次拽住。 他知还有其它吩咐,连忙停下脚步。 “让人将‘南骧皇子意欲强娶已故裴将军的女儿’的消息传出去,越广越好,尤其要讲裴将军当年如何壮烈。”宋清继续道。 “还有吗?” “还有,若民怨沸腾,免不了要到驿馆闹事,提醒萧中郎将,好好围住驿馆。” 常骅点头,接过来宋清递来的刀,擦去上面的血收入鞘中,拿着宋清的牌子快步离开。 宋清终于将目光放到蔺川身上,上前两步直视着他的双眼,声音带着血腥凝结的滞涩和逼人心脉的冷厉。 “它国外男出入郡主庭院如入无人之境,蔺统领,你们禁军就是这么护佑宫廷的吗!” 蔺川清楚此事他有推卸不开的责任,被人骂到脸上也无言反驳,只是握紧了拳头低下头道:“我已让人围了秋水庭,控制了院中所有人,还有今日负责此处巡逻的禁军,里面……” 有人在此时押着一个侍从打扮的灰袍年轻男人走了过来道:“统领,在外面逮到了此人,说是来寻他们的皇子的。” 那人被押着弯腰走过来,见了宋清和蔺川立刻怒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大晟就是这么……” 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斩断了他说了一半的话。 血液从他的脖颈飞出来落了一地,蓦然失去声息的男人身体垮下来,从押着他的禁军手中滑落,趴到了地面的血迹上。 蔺川腰间的刀从被看着病恹恹的人拔出来到割开那人的喉咙,刀尖只划出一道流利的弧形,没有半点的停顿和调整。 押送人的禁军满脸震惊地面面相觑,又茫然地望向宋清和蔺川。 主子都死了,也不差再死一个侍从。 反正活着也是个胡乱攀咬,恶人告状的,还是死了安生。 宋清看了一眼手上依然干净的刀刃,转手将其递给蔺川,淡然若谈笑地道了句:“他护主不力,伏剑自诛。” “……” 空气有几分安静,蔺川隐约猜到了屋内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道:“记住了?” 二人一怔,连忙道:“记住了!” 宋清问道:“院内人都在外面了吗?” “嗯。”蔺川应了一声。 宋清抬步往外走,道了句:“带上尸体,跟我出来。” 那二人下意识地搬起来尸体,转身要走的时候才意识到了他们不归宋清管辖,连忙看向蔺川。 见蔺川点了头,他们直起身才拖着尸体跟宋清一同去往外院。 蔺川还算谨慎,让人围了秋水庭,但没放人在院内,院中除了跪着的宫人便没有别的人。 活着进了内院的人,带着和那嬷嬷相同的伤口被拎出来,宫人看向宋清的眼神便只余下害怕,再无一丝侥幸。 大晟的人他会杀,南骧的人他也杀。 什么年纪轻轻只会甜言蜜语心思深沉的奸佞之臣,此人分明比传言中的恐怖多了。 宋清在院中扫了一眼,走到地上一个被用布条捆起来的人旁边,猜测他大约就是方才要逃走的人。 她抬脚将侧躺的人压至正面朝上,居高临下地垂眸问道:“你方才,是要向谁通风报信?” 那人看了她一眼,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原本多半是通知俪贵妃过来见证不堪的人,如今禁军已动,俪贵妃那边自然会知道事情败露,定然是不会主动过来了。 至于此人…… 自己不动手,秦煊也要杀人灭口的。 宋清松开他看向跪在院中的宫人,想起来了自己答应的事情。 她抬手指了指那嬷嬷的尸体,沉声道:“是南骧人闯进来杀了人,我只是受夫人之托探望郡主偶然碰见此事,可记住了?” 她说罢扫了一眼还在迷茫中的宫人,语气中带着威胁道:“护主不力和叛主哪个严重,还要我说明白吗?” 宫人们总算知道了宋清说的“活命的机会”指的是什么,纷纷应了下来。 宋清随手点了个两个人,对着旁边的禁军道:“带她们将郡主扶到偏殿去安置好,等太医过来。” 她说完又看向蔺川:“南骧使团的住处围了吗?” “还没有。” “在等什么,等他们恶人先告状吗?” 宋清心里有气,说话也不客气,蔺川被呛了一顿,也没有反驳的理由,转身要走时又被宋清叫住。 “还有,请陛下来的时候先不必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蔺川知道宋清说的是魏玉麟已死的事,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看着蔺川的身影消失,宋清擦了干脸上的汗,又理好散乱的头发,对着院中池水大概检查之后,去到裴安然在的偏殿安静地守到了门口的位置。 就好像她真的只是来探望郡主的友人那样。 不多时,太医率先赶到,进入殿中为裴安然诊治,宋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晟帝和俪贵妃,后头跟着秦煊和秦泽。 当真是好大的排场。 她上前跪地行礼,晟帝止了她的动作问道:“免礼吧,此处到底怎么回事?” 宋清起身,一脸沉痛地道:“回禀陛下,南骧使团居心叵测,其皇子魏玉麟强闯郡主住处,欲行不轨之事!” “什么!”晟帝气得身子后仰,险些没站住,孙秉烛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宋清收回下意识想要扶人的手,继续道,“陛下,蔺统领已将南骧使团及秋水庭宫人全部控制,等待陛下决策。” “郡主呢?郡主怎么样了?”俪贵妃一脸担忧地问道。 喜欢换江山请大家收藏:()换江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