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从大清开始的盗墓生涯》 第256章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在墓里待了三四天。 郭华还是没问到张海桐的名字。他俩也没话讲,每天张海桐负责出去叉鱼、巡视、踩点,他就在墓里跟骨头大哥们面面相觑。有一种既孤独又热闹的荒诞之感。 就这么几天下来,郭华有一种自己已经不会说话的错觉。 虽然鱼很鲜,但连着好几天吃鱼和饼,郭华也有点遭不住了。于是问:“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张海桐说:“快了。” 人在较为封闭的环境里,会忍不住思考人生。郭华没有思考人生,他只是睡觉。醒了吃,吃了睡。头一次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张海桐每次定时投喂,郭华没有被伺候的感觉,反而像自己变成了一只宠物,张海桐每天只是在饲养他。 我靠……他立刻有了危机感。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虽然不能剧烈运动,但寻常走动没有问题。 郭华开始想办法恢复体力。 消炎药对他这种从未使用过西方药剂的身体堪称降维打击,这才几天炎症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张海桐惯例叉鱼回来,看见郭华在不远处举着火把来回晃悠,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啊,养的人会跑会跳了呢。 随着时间推移,针对大山的搜捕行动越来越少。 到昨晚,那些人已经彻底退出了大山。 郭华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当晚,张海桐分过来的吃食明显更多。他察觉到事情或许有变化,于是随口问:“我们要离开了,对吗?” 张海桐点头。 当晚他们真正意义上吃的很饱,第二天早上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以免太饱影响行动。 张海桐拿着火把起身。 这几天不停下水上岸,他脸上的蜡黄色伪装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 墓室里昏暗的环境让郭华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直到张海桐带着他往水流声靠近,他才发现水流声来自一条地下暗河。 地下暗河的出口就在他们脚下不远处一个斜向下的洞。天光从那里倾泻而来,火把的光芒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张海桐在他身前,光就打在他身前,一部分落在他脸上。 郭华这才发现年轻人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格外白,好像一盏冷白瓷器躺在漆黑的石窟之中,鬼魅一般扎眼。 “你会水吗?”张海桐转头看他。 郭华愣了一下,半晌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不太会,从小没沾过水。” 这也在张海桐意料之中。 “没事,看到那个地方没有?”张海桐指向斜洞侧方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刚好能踩半个脚掌。“踩着那往下跳,憋着气别呼吸。我会捞你的。” 郭华点头。 张海桐将火把扔进水里,火光瞬间熄灭。先前从这里下去叉鱼的时候,他会脱掉全身衣服再下去。毕竟就这一身,打湿了很麻烦。 但是现在要走了,湿了就湿了。 郭华只看见张海桐非常利落且快速的往下跳,每一次停顿都精准扣住岩壁,最大限度减少直接往下跳的直线距离,避免身体和岩壁相撞。 这样跳下去相对来说没那么疼。 靠近洞壁口时,张海桐整个人已经向下倾斜,身体后仰。紧接着立刻放手,像一尾刚刚越过龙门的鱼一样,头朝下入水。 郭华听见一声很轻的噗通声,这让他怀疑斜洞和下游水潭的距离。众所周知,高度越高,跳水的声音越大。 这么轻,应该没有特别高吧? 郭华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学着张海桐将火把丢进水里,看它顺流而下。随后他直接跳进水里,整个人被水往下冲。他没有张海桐那种堪称变态的抓握力,多做多错,还不如顺势而为。 随水冲下去后,郭华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水冲的到处翻滚,像一颗即将被打磨圆润的石头。直到被冲进水潭底部,扎的非常深。 在不断扎入水潭底部时,他看见湖底有一些白骨在水中不断晃荡。停止向下冲后,水流托起他的身体。郭华不经意眯着眼睛抬头看时,以为自己卡在一处深深的水底裂缝。 水面有人下沉,如同水中迅猛的猎食者,身体好像变成了流线型,飞快向自己冲过来。 一只手伸过来。那只手在水里白的像一块汉白玉。不像活人一样的质感,恍惚间让郭华以为碰见了妖怪。 山里树木茂密,连带水底的光线更加昏暗。 郭华感觉自己被人揪住后脖颈子的已经,而后整个人被猛的往上提,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胳肢窝,带着他缓缓向上移动,直到浮出水面。 郭华憋的快缺氧了。一出来也不知道换气,张海桐拍他脸,边拍边说:“快换气。” 这时候他才敢大口呼吸,鼻腔里残留的水呛得他又咳又喘。 好丢人啊,回去一定要练练凫水。不然让别人知道,不得被笑掉大牙。 看他终于开始呼吸,张海桐拽着人往岸边走。 水潭里的鱼受到惊吓,早就窜没影了。 张海桐前几天在这里抓鱼的时候,就发现湖底有白骨。他没有近距离观察那些骨头的状况,不过这里的出现骨头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流经古墓的地下河涨水把里面培养的人和牲畜骨头冲了出来,二则是当年顺着水流寻找生机的人顺水而下,掉下来砸蒙了或者不通水性,最后死在潭中。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唏嘘。 郭华被拖上岸后,趴着猛咳好久,差点厥过去。张海桐的火折子放在一个密闭性非常好的铅盒里,还能用。 他看着张海桐生火,自己像条死鱼一样躺着看天。天上只有厚厚的云层和翠绿的树叶,躺久了很冷。 郭华靠过去烤火。张海桐衣服全脱了,架在旁边烤。察觉到他过来,默默背过身去了。 郭华无数次意识到他俩根本无话可说。 也意识到,现在他俩真没话讲。 他总觉得,离开那个墓后,两人就会分道扬镳。于是他问:“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我叫郭华,进部队后长官取的名字。你呢?” “张。” 张海桐如是说。 第257章 拒绝撵路,从你做起 张海桐带着郭华来到一个山里的村庄。他们在这里补充物资,并且过夜。 张海桐付过钱,主人给他们空出来一间房。 郭华精神高度紧绷,他一直在观察张海通的动向。如果只靠他自己,不一定能走到这里。 这一路张海桐没管他,这就是默许。但是这种默许还能持续多久,他不知道。这种行为就像人在沙漠里碰见一条可以带他找到水源的动物。哪怕他们物种不同,因为对方没有驱赶他,所以人决定继续跟着它走一样。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张海桐和他不同路。 太阳又一次落山。 屋主端进来一盏油灯。火苗跳动的十分剧烈,将屋主苍老的、布满沟壑的脸映衬如一幅超写实的现实向照片。 他头发花白,一个人住在这座摇摇欲坠的房子里。问他家里人在哪里,只说儿子被征兵,妻子说不清是累死了还是老死了。 院外一匹骡子叫声嘶哑。除了这间房子,那头骡子是他唯一的财产。 每次老人进来,郭华也罕见的沉默。 老人并不打听他们是做什么的,也不管他们身上有什么事。进来做完事就出去,没有一点好奇心。 门关上,发出老化后的吱嘎声。 张海桐躺着,一只手枕头,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他的被子只盖了一点,刚好覆盖胸腹。 郭华以为他睡着了,于是光明正大仔细观察他。这是两人进山以来第一次重新过上人类生活,郭华本来也睡不着,加上环境变得舒适,终于有多余的心力来做一些先前没想过的事。 张海桐对视线很敏感。 上辈子就这样,他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哪个方向有人看自己。每到这时,他就会迅速把自己全身上下的穿着打扮在脑子里过一遍,发现没问题,就置之不理。 别人的恶意或者善意,戏谑或者嘲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也不值得关注。 这个能力保留到这一世,成了他无数次死里逃生的保命技能之一。 当年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在张家大院里练身手。当时的师傅曾说:“你有这种敏锐的感知非常幸运。” “这种感知能力,在别人身上大多需要长年累月打斗,挨过无数次揍才能培养出来。而你天生就有,这是你的天赋。” 当时的张海桐不以为意,直到在外斗狠的日子越来越多,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师傅说的没错。 确实如此。 郭华看一会儿,挪开一下。又看回去,又挪开一会。 就在他第三次看向张海桐时,后者忽然说:“你别看我。” 郭华没转过弯,理不直气也壮的说:“屋子就这么大,不能避免呀。” 张海桐依旧躺着,双眼紧闭。“你看我也没用。” 郭华瞬间明悟。 张海桐的意思是:你一晚上不睡盯着我也没用,我想走就走了,你根本发现不了。 郭华一下子泄气了,不再侧躺,转身也平躺在床上,眼睛被迫落在破败的房梁上。良久,他听见张海桐说:“离开村子后,你就不要跟着我了。” “为什么?”郭华问:“两个人走比一个人要安全一些,我们可以相互照应。” 张海桐睁眼看他。 小房间只有一张床,张海桐只是斜了他一眼,转眼又闭上了。 郭华被他看的有点尴尬,毕竟一路上确实都是姓张的年轻人照顾他。那句话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张海桐没回他,郭华却因为话多加上精神紧绷,更加精神了。 他问张海桐:“我感觉你不是普通人。谁家普通人出门脸上摸黄灰,你莫不是个盗墓挖坟的吧?” 张海桐:? 不是哥们,你反射弧有点长了。 郭华继续说:“我看你这一路上那些动作,就感觉你肯定专门干这一行的。你还这么年轻,就有这种本事,肯定有点家学渊源。” 张海桐脑子里全是“总座高见”,各种烂梗刷屏。最后笑了一声。 郭华以为他笑自己傻逼,什么都敢想。随即更加坚定自己的看法。这年头别说老百姓了,官兵为了几个钱都会去挖坟掘墓。 可以说这事没什么稀奇的。 哪怕张海桐不承认,他也认为自己猜对了。 张海桐问:“盗墓贼下斗什么也不要,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郭华问:“啥是柳下惠?” 张海桐哽住了。 “我睡不着,总想说话。”看张海桐沉默,郭华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好的话,于是试图转移话题。 “你是怕我跑了,所以才说话。”张海桐脱口而出。 郭华:“你说话一直这样吗?” 张海桐:“你第一天听我讲话?” 郭华感觉憋屈死了。 两极反转。 过了很久,郭华说:“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张海桐没回答。 郭华一直等他开口,但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张海桐睡着了,刚想起来吹灭蜡烛。后者忽然问:“你回去干嘛,继续当兵?” “我没死,不回去就是逃兵。逃兵活不下去的。”郭华的声音变得很沉。 他本以为张海桐还会沉默,却听见他说:“你可以考虑去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地方。” 郭华变得沉闷起来。“天下当兵的都一样。” “你听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吗?原本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后面听部队里的人讲的。我想了想,还真是这样。我们头上有太多人了,你想掀桌子,在他们眼里你也只是掀翻了一张桌子而已。” “我们这样的人,去哪里都没出路的。” 气氛再次沉重。 良久,张海桐说:“会有的。” 郭华笑了笑。一路上都是他问,年轻人反而像长辈一样照顾他。到了现在,这个年轻人终于显露出一些天真。 这种话听起来就像不谙世事的大少爷说“大馒头会有的,白米饭也会有的”一样,突兀又有点好笑。 所以他笑了。翻身看着张海桐,说:“你说话怎么跟你的身手配不上?身手老辣,思想天真?” 张海桐翻过身,与他视线相交。“会有的,活着就会有。” “但跟着我,不会有。” 郭华一直听他讲话,没注意别的。就在不经意间,脖子一冰一痛。视线逐渐模糊。 他看见一个人起身,吹灭了蜡烛。 他的视线一片黑暗。 意识消散前,郭华唯一的念头是:操,他奶奶的是你啊! 第258章 人皮面具 “姓名。” “……” “年龄。” “……” 问话声从昏暗陈旧的老仓库里传来。这座仓库已经废弃很久,里面满是尘灰。还有一些胡乱摆放的木架箱子和军绿色防尘布。 有些箱子上用油漆写着编号,但里面的东西空无一物。 仓库之中,几个黑衣人手持步枪站在周围,一个衣着还算整齐的青年被绑在椅子上。他身上伤口不少,身体不正常的颤抖,明显对问话之人非常恐惧。 他老老实实回答了审讯人的问题,仍旧十分惶恐。这些人根本不是人,他们更像冰冷的器械,只会执行命令。 他几乎没有听见过这些人闲谈,仿佛一个个会自我行动的机关。 青年并不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在被绑架之前,他只是按部就班去他爹安排的地方工作。刚买了个包子,就被人迷晕。睁开眼就成现在这样了。 除了晕倒之前咬的那口包子,青年到现在已经两天粒米未进。除了喝一点水,什么也没有。 他家境优渥,什么时候挨过饿? 除了这次。 对面的黑衣人皱了皱眉,最后说:“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皮相不太对。” 黑衣人说完,他的助手点了点头,立刻迈步上前。 青年看他越走越近,再也藏不住惊恐。原因无他,此时此刻哪怕再迟钝,也能从这人身上看出杀气。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事实上真的要死了。 助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年的精力瞬间被那只拍他肩膀的手吸引。随即助手忽然抬手,咔嚓一声,青年的脖子被扭断,彻底失去了生命。 审讯者将纸上的名字划掉,只留下纸上的编号:NO.03。 如果张海桐在场,会发现死掉的青年那张脸分外眼熟。就是张起灵画下来的那张脸,也是他们在青铜门里看见的样子。 这个青年是汪家人找到的第三个面容相似的人,他的姓名已经不重要了。人都死了,在汪家的代号永远也只是三号。 助手杀完人后,掏出小刀一点点将青年的脸皮割了下来。他割的很细致,先是用小刀沿着下颌一点点割出伤口,再逐步往脸上靠近发际线的地方割。 割出一个范围后,再用小刀一点点将整张脸皮刮下来。手法有点像给兔子割皮。 杀兔子的熟手,完全可以做到开一个口子,将兔子皮从头褪到尾巴根。速度非常快,眼睛一眨脱衣服一样弄下来。非常骇人。 不同的是,割人脸皮是个细致活,得慢慢来。 汪家人也在收集这种脸。 人皮面具的技术到了民国时期已经非常成熟了。没人知道它从哪里来,只有汪家清楚,这种神奇的技艺早在上古就由张家最先使用。 最古老的技术,就是割下人的皮肤进行硝制,然后塑型。 人皮面具原本的作用其实是作为傩舞的道具,那个时代人牲祭祀十分常见。巫师也认为用人的身体部位制作而成的法器更能沟通其神明。 因此在初期的张家,人皮面具仅作为祭祀用品,来应对地底世界的不明状况。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 张家比这个世界上任何文明都要更快洞悉社会的运行规则,他们很快就抛弃了所谓的巫蛊文化,断绝了使用族人进行高级人牲祭祀的传统。这种行为,比周朝还要早很多年。 当时主流社会仍旧推崇这种传统,文化淡去不会那么快。张家虽然很早就不再祸害族人,却不会对俘虏手下留情。 随着时间演变,人皮面具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渐渐被演化成今天的样子。 一直到现在,人皮面具已经不需要使用人皮,用别的材料也可以替代。但如果你要制作一张难辨真假的面具,人皮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历史汪家在最近几百年的渗透中也逐渐得知。这些东西哪怕被外人知道,别人也只当讲故事。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人会认为是真的。 人们处于正常社会太久,便会下意识将认知以外的东西虚化成“故事”。 …… “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制作一张顶级的人皮面具,其实最好的还是人的脸皮。”张海客一边讲家族故事,一边打开盒子,拿出一张人皮面具。 张海侠在南部档案馆学过易容,也会制作真正的“人皮面具”。他分得清普通材料制作的面具和真正的人皮面具的区别,眼前这张人皮面具,用的是真正的人皮。 这张面具制作十分精细,只要在脸上戴好,就能完美伪装另一个人。因为是人皮的缘故,凑近看也只会觉得非常真实。 “一张完整的脸皮。”在张海客讲完人皮面具的故事后,这是张海侠除了感慨一下人类文明从野蛮到秩序井然的壮阔以外说的第一句话。 “剥它的人很用心。可惜的是这张面具的使用期限太短了,最多保持一年。” 张海客将它翻来覆去查看,最后说:“它已经开始烂掉了。” “这是张海桐从目标方物资交换点回来后截获的,那些人混在军队里,伪装成物资押运的队伍。” 张海侠说:“肯定不是自己人的队伍。” “对,不是中国人的部队,不属于任何中国部队。那是一支日本辎重队。” 张海客说到这里,脸上全是坏笑。“那些人开车,休息的时候选了一个避风的地方警戒。” “张海桐和张海楼当时刚好在高处休息,身上还带着炸药。” 自从战争愈演愈烈后,张海桐就很喜欢炸药。每次运输物资,他都会从物资里扒拉两个揣兜里。后来跟着他的人也染上这种毛病,身上多少会带点。 其实他们用的特别少,几乎从来没用上过。在张家人的战场,很少有使用大型杀伤性武器的情况。 这还是头一次派上用场。 一队人把身上所有炸药全丢下去,山路都让人炸塌了。辎重队连车带人滚下去,没炸死也摔死了。 那本来是无心之举。但打扫现场的时候,张海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259章 又吃饭了? 张海桐听着不远处的巨响,感觉像看一场巨大且不太美观的烟花。尘土飞扬,沙石爆裂。 他捂着耳朵缩回身子听了一阵,等到彻底没动静才探头观察。跟他一起的张海楼和小张们十分默契,拔刀的拔刀,拉枪栓的拉枪栓。 整队人很快走捷径,从高处直接往下边爬边跳,飞快到达事故地点。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爆炸声肯定会吸引人过来,他们速战速决,以用最快的速度打扫战场。 小张们迅速补刀补枪,收集还能用的枪械和子弹。张海桐和张海楼正在找头车,车辆炸的面目全非。一点爆炸就能点燃油箱,那些在车子里的人炸的稀烂,惨不忍睹。 在车辆残骸下,张海楼发现一个被炸晕过去的人。这人身上穿着日本军官的衣服,军衔不高,但足够领导这群没有任何军衔的士兵。 他在爆炸发生后有一个明显的跳车动作,他现在就以一种还在行动的姿势被压在下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 张海楼试了试呼吸,发现丫的竟然还活着。“命够硬啊。” “没子弹硬。”张海桐直接冲这人脑门儿开枪,瞬间收割一条性命。脑浆迸裂出来的场景冲击力太大,气味同样很有攻击性。但在场的人都跟没闻到一样——这副样子简直家常便饭。区别只在于冷兵器时代脑浆迸出来可能是被石头砸的。 相比之下,枪子儿造成的脑浆炸裂不知道美观多少。 张海楼随手找了个树杈子扒拉开那人已经破掉的衣服,果然看见逐渐消失的凤凰纹身。纹身只是确定了此人的身份,真正确定他不是日本人的原因,还是因为面相和身高。 张海楼推开这人的手,将盒子掏出来。打开之后,里面放着一张分外眼熟的人皮面具。 “老熟人。”张海楼扔掉树杈,用手托起那张人皮面具。“满打满算,我们见过一面,在东北的时候。” “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被剥皮了,看起来还挺新鲜的。”一个小张背了好几把长枪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枪托碰来碰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有这个!”所有弯腰飞快打扫下场的小张里,忽然有一个直起身子跑过来递给张海桐。“长老你看,这张纸上有一个矿山!” “别管这个了,带着盒子现在就走。”张海桐说完,将图纸塞进怀里,并推了一把小张。所有张家人立刻起身向外潜行。接下来他们会改变行程,走另一条路回到目的地。 张海楼边跑边问:“我们还有剩余的炸药,为什么不干脆毁尸灭迹?” 几个呼吸后,他听见张海桐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那张脸的事?” 张海楼回答的很快。“如果汪家人没有到处瞎说,张海客把底下人的嘴管的也很严的话,那可能只有我们两家的人知道。” “那群姓汪的化成灰我都认识。他们能混进日本兵里运输这张人皮面具,意味着这张面具对他们很重要。” “所以……”张海楼瞳孔微缩。“日本人也清楚这件事!” 那他们是否毁尸灭迹,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无论他们做不做这件事,一个汪家人在里面,几乎就已经盖棺定论。 炸他们车队的一定是张家人。 一个中国人堂而皇之混进日本人之中,这件事本身非常冒险。且不说语言的问题,仅仅外形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日本人不可能不对自己的士兵进行排查,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伪装的如此天衣无缝。 因此答案只有一个,汪家人大概率和日本人合作了。至于条件是什么,目前不清楚。 张海楼当年能在南洋整出杀欺负华人的外国佬的操作,可见他的底线非常清晰。你欺负别人,他无所谓。欺负华人,那就要做好被清算的准备。 话至此处,张海楼的表情渐渐变得嘲讽。“这群姓汪的还真不挑啊。” “也有可能只是暂时合作。”张海桐想起已经变异的老佛爷。“老佛爷帮他们不少,不还是弃之如敝屣?” 张海桐的意思是,让他别为了杀几个汪家人就冒险。冲动是魔鬼,他未必能时时兜底。 张海楼忽然露出一个笑,说:“知道了,桐叔。” 在他们离开后,山脚下已经有人对山里的爆炸议论纷纷。 不久,县城里的日本兵就赶了过来,速度快的有点不正常。当这些日本兵到达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然而,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这些汪家人在几年前就找上了日本人,和日本人达成了一些合作。具体内容不得而知。赶到的日本兵头领不清楚里面的蹊跷,只知道自己的人死了,并且里面有一个不像日本人的人。 在他眼里,这应该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军事意外。不在他的处理能力之内,只能层层上报。 当这份文件送到与这件事相关的日本高层桌面时,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两天的时间足够张海桐等人离开事发地点,如同水滴没入大海再无踪迹。 汪家人内部如何处理这件事,暂时不得而知。 …… “张海桐最近应该会回来一趟。”张海客将人皮面具丢在桌子上,随后打了内部电话,让张家地下临时库房的人过来拿东西。 这些人专门负责存储物品,尤其是外部运回的特殊货物。这张面具如果不好好保存,加上漫长的运输过程,它可能等不到张海桐回来的那一天。 …… 张海桐回来的时间不定,世道太乱,有时候预定的时间不一定准确。 在他回来的时候,张海侠刚刚参加完一次会议。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就是那个吃饭特别积极的小张。 这次外界会议结束的很快,他甚至没有留在那里吃午饭。因此回来的时间刚好是饭点,小张和他同时去张海客的院落。 “又吃饭了?”张海侠笑着问。 小张立刻点头。“对,今天早上海桐长老回来了。海客长老让厨房做了一些甜口菜呢,你刚好赶上饭点。” 第260章 搅浑水 张家卷阀残卷记载,上个世纪三十至七十年代,张家曾向世界各地投放近百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亚裔,身形大差不差。 最奇特的是,他们都有同一张脸。 这些人里,寿命最长的是一个漂流到美国的年轻人。他在这里繁衍生息,留下了两张照片。 …… 张海桐灰头土脸回到香港的时候,又瘦了一点。倒不是他穷的吃不起饭。而是不清楚为什么,总感觉不饿,也不太想吃东西,吃一点就饱了。 可能是累狠了。 早年他出门在外,累麻了倒头就睡。根本感觉不到饿,什么事都不如睡一觉来的踏实。睡醒之后才会感觉饿,这个时候去吃饭就非常快。 他想自己可能是太久没好好休息了。也不知道其他族人是不是这段时间也很累,回去的时候还得找时间让大家休息休息。尤其是南部档案馆任职的族人,据说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很久没有停歇。 踏入维多利亚港时,大雾笼罩着整个港口和海面。空气格外湿润。这让张海桐的肺好受许多,但衣服和头发很快就湿了,又增添了新的不适感。 张海桐下船太早,此时的维多利亚港人非常少。只有零零散散的苦工搬运货物。他轻车熟路离开港口,找了一辆黄包车直达目的地。 张家大门紧闭,张海桐没走七重门,跟其他族人一样走另一边直接进入院内。 此时的张家已经没有春天繁花似锦的样子,雾蒙蒙的天气将茂盛的草木洗的苍翠欲滴。 张海桐进去后,灯火通明的张家就这样映入眼帘。他直奔张海客在的地方——张海客起得很早,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张海客一家四口人,只有他妹妹张海杏偶尔赖床。 这是家中幼女小小的特权。 起了个大早的张海客第一时间就是看报纸,这是目前除了张家私人渠道以外最快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之一。 张海桐推门而入时,张海客明显有被吓到。他的头发甚至有点炸,端着杯子的手都抖了一下。 “吓死我了。”张海客放下杯子,反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茶杯给张海桐倒茶。“你回来的真够突然的。” “比告诉你的时间晚了两天。”张海桐撩了一下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出了一身汗,汗水和露水混在一起,摸起来又热又凉。 “看见那张面具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一些事。这些事我得当面和你交代,用别的方式传递,我怕来不及。” 张海桐撩完头发,随手扯过张海客放在一旁的帕子。也不管干什么的,随便擦干净手,捧着杯子如牛饮水一般几口喝完。空杯子被他重重放回桌面,张海客又给他续了一杯。 这样一来一回,五杯水下肚,张海桐才继续说:“汪家人在找这个人。” 张海客知道他说的是谁。 张海桐继续问:“你有找吗?” 张海客笑了笑,反问:“为什么不找?” “找不着无所谓,找到了也不亏。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找,汪家人也不会找啊。” 他说的完全正确。当初汪家和张家几乎同时进入青铜门,在青铜门里,大家看见的东西基本一样。可能会有差别,但它要传递的真实信息绝对不会有特别大的偏差。 在汪家人看来,张家人如果和他们一样不清楚那张脸代表什么,那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寻找有这张脸的人。 如果张家一点没动,什么也没干。汪家人只会想的更多。张海客自己也很好奇,这张脸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他一定会让手底下的人去找,找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他找的远没有汪家人那么频繁,说到底他也就撞撞天运罢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你和族长什么都没说,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我肯定根据你们两人的情况综合判定再做出选择。” “我一直记着瑞山长老的话。” 张海桐问:“什么话?” 张海客摇头。“你们的事,我问了你们也不会告诉我。但我做的事,一定想尽办法契合你们接下来的处境。” “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回来,是想让张家模仿汪家的做法,对吗?” 张海桐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张海客会想到这一层。 一般情况下,会人皮面具这项技术的人很少去割人的脸皮制作面具。因为流程非常复杂,而且保存条件相对苛刻。 如果有人用真人的脸皮制作人皮面具,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要冒充这张脸的主人。 相比其他易容术,真正的人皮做出来的面具最逼真,最不容易识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运送人头的难度太大,为了批量制造一张脸,制作者或者运送者会用相机拍摄死者的头颅记录立体数据,然后割下面皮作为平面数据,两者结合制作新的脸。 第一个可能,说明汪家人想冒充有这张脸的人。第二个可能,说明汪家想大批量制造有这张脸的人混淆视听。 目前来看,最糟糕的可能是两种都有。 以汪家的尿性来看,他们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批量制作出来的脸只能针对张家,因为汪家单向掌握伪装者的信息,这会拖慢张家寻找“脸”的速度。 张海桐要亲自回来讲,无非就是不放心这件事经过太多人手,所以要和自己当面讲清楚。 “对。”张海桐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聪明。他年纪其实是这一代当权者里最小的,偏偏他是地位最高的。 要不怎么说人还是得靠脑子吃饭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汪家能干,我们也能干。” 魔法对轰,打到最后大不了大家都分不清谁是谁,最后乱成一锅粥,变成烂摊子。 在这场闹剧里,只有张海桐手里握着真正的谜底。所以他无所谓这场对轰有多乱,甚至在他看来,越乱越好。 对于这个想法,张海客只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有把握找到真正的脸吗?” 张海桐点头,说:“有。” 一个字,张海客便轻易点头。他换了个话题,比如今天的早餐吃什么。 “我让人去外面买早茶,一起吃。” 话说到这里,就是同意了。 这便有了开头的记载。 张家投放近百人,长相如出一辙,活跃于世界各地。 第261章 百人计划·其一 人说一饭之恩,永世不忘。 田羹献没有一天不恐惧当年做乞丐的日子。饿肚子的日子并不好受,饥饿真的会将人逼疯。当时的他在香港饿到皮包骨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躺在垃圾堆旁边等死。 昆虫和动物对死亡的感知非常敏锐。那个年头人都吃不饱,何况是动物。 他倒在巷子里的时候,苍蝇爬满全身,野狗野猫都在旁边观望。一旦断气,它们就会蜂拥而至,享受这具刚刚死掉的尸体。 那个时候的田羹献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本来他都等死了。 直到一个人走进箱子里。 那个人走进来后,苍蝇如同惊弓之鸟,疯狂逃窜。野猫野狗受到惊吓,也飞快离开巷子。 他进来的那一刻,昏暗恶臭的巷子都好像有了光一样。 田羹献原本趴在地上,脸埋着,看不清具体模样。那人伸出脚轻轻一勾,将他翻了个面。 那个时候的他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整个人都在死亡的边缘,身体里的意识非常模糊。但这模糊的意识之外,还有一个更加清晰的视角。同样来自于自己,又不属于身体。 这或许是人在濒死时的保护机制,大脑特意让身体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意识,做最后的自救。 在自己被翻过来的一瞬间,他感觉到那个人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情绪波动。那种情绪名叫惊讶。 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田羹献当时第一眼看见他时,就知道这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他很冷静,甚至有点冷漠。也是这个时候,田羹献才知道他如此年轻。 年轻人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什么? 一个快死的乞丐,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别人注意的东西? 田羹献想要求救,之前给他一口吃的,能够缓过今天。如果不是生病,哪怕靠吃泔水他都能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的病来的太快,快到他没办法填饱肚子,不过几天就只能等死。 年轻人蹲下来,好像一点也不嫌弃他脏。格外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脸来回翻看,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田羹献听见他说:“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听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裹了起来,丢在一辆板车上。随后意识彻底断片,再醒来的时候,环境大不相同。 头顶是明亮的电灯,视野中一片纯白。鼻尖弥漫着药水的味道。从睁开眼到现在接收的所有信息都在告诉他,这里很干净。 原本抓心挠肺的饥饿感也淡去许多,他感觉自己终于有了一点活人气。 田羹献以为自己死了,直到一张脸出现在视线里,挡住了电灯。他低头看自己,仅仅只是单纯的观察,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问:“你醒了?” 田羹献愣愣点头。 “饿没?” “饿。” 田羹献回答完毕,另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看来恢复的很好。”那个声音同样年轻,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几组对话结束后,护士们进入房间,将他扶起来,并端上了饭菜。东西很清淡,对于田羹献来说却是美味。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捡他回来的人身高大概一米七左右,比另一个人要年轻一点,十七八岁的后生仔。 另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长相清俊,应该有二十多岁。 两人正是张海桐和张海侠。 在田羹献看来,这两个人气质都非常独特。相比之下,他下意识对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更加亲近。 因为张海侠的长相虽然属于清冷挂,但他没那么冷淡的时候,更加平易近人一些。张海娇当初更亲近张海侠不仅仅因为她要照顾他,更因为她察觉到,张海楼与张海侠两个人,张海侠心肠相对来说更软一些。 他的容忍度远大于张海楼。这意味着在张海侠面前,其实要比跟着张海楼更好混。 田羹献眼里,张海桐就太恶人相了。虽然他掩盖的很好,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在他认知里,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张海桐有一种漠然。这种漠然会让他随时随地结束某个人的生命。 他本以为这些都是幻觉,是临死前的幻想。然而针尖刺破皮肤的痛感是真的,葡萄糖输入血管的冰凉也是真的。 他真的被救了,而且享受了不得了的待遇。 难道自己是某个富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这两个人是富豪派过来的保镖? 虽然田羹献很想洗脑自己这就是真相,但他爹再穷,也不可能典妻。他娘再穷,也不可能偷人。而他百分百确定,自己是爹娘亲生的。因为他的脸完全集中了爹娘的优点长。 然而在他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变了。 他的脸变的格外陌生,平平无奇。他不认识自己的脸了。 田羹献忽然想起来,他醒过来后,医生说他的脸至少一个月不能动。当时的他问:“那我就这么脏兮兮的过一个月?” 事实上,彼时田羹献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打理干净了。这么问也只是不敢相信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又要回到邋里邋遢的日子。 医生说:“如果你不听劝,我们就会断掉目前向你供给的药品。因为你不遵医嘱,我们医院不喜欢自找麻烦。” “你知道一个床位有多贵吗?如果你不愿意治,现在就可以离开。” 医生态度太强硬了,田羹献瞬间泄气。接下来一个月他真的没有碰自己的脸,直到现在。 就在他惶惑不安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海桐不知何时靠着卫生间门框,看着他说:“很恐惧这张脸吗?” 彼时正是夜晚,惨白的电灯将他照的格外可怖。黝黑的瞳仁如同漩涡,叫田羹献感到窒息。 第262章 百人计划·其二 面对自己的新脸,田羹献并不是厌恶。就像张海桐所说,他是恐惧这张脸。 他今年快二十了,原本的脸跟着他也快二十年。这二十年,自己的脸看习惯了,怎么看都习以为常。顶多嫌弃自己长得不够好看,或者突然觉得自己长得奇怪。 但是现在站在镜子面前,里面出现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看见这张脸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茫然,以为是另一个人。等到反应过来这张脸就是自己时,才会开始恐惧。 大脑产生意识混乱,人会下意识质疑记忆里熟悉的脸。而对于新的脸,田羹献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对着自己的脸揉搓许久,什么也没弄下来。反而将脸皮弄得又痛又烫。 张海桐出现时,田羹献确实吓了一跳。 面对张海桐的问题,田羹献的直觉告诉自己年轻人在耍他玩。就像猫逗老鼠一样,自己就是那只老鼠。 他按在脸颊上的手一动不动,愣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人会不害怕,我真的在质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从前那张脸是幻觉,现在这个才是我。”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如果在脸上做了手脚,我会疼的。” 田羹献很确定自己的脸应该没有出现不可逆的改变,否则不会没有任何痛感。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距离被张海桐带走的日子只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他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早知道长久的饥饿让他的肠胃一直疼痛,哪怕现在缓过来了也在发炎。 一切都在证明他的身体没有超乎寻常的变化。 那只能说明这张假脸是暂时的。哪怕它摸起来那么真实。 “这是一种特殊的化妆技巧。”年轻人站直了身子,两只手揣在外套兜里。长袖被挽起来,露出一截小臂。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乖仔,好像人畜无害。 加上他长得年轻,田羹献很容易放下心防。仿佛刚刚那种令人恐惧的气场只是错觉。因为脸的变化,而产生的认知错觉。 张海桐上前,从外兜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瓶。“里面的东西兑水清洗,你的脸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张海桐没骗他,说的都是真话。 易容手段千变万化,一定要分类别,则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皮相法,也就是化妆。用特制的药水和植物制品修饰面部,达到真实且不容易被摸出来的效果。 因为只是在皮上面做了一层非常浅淡的伪装,因此格外轻便,适合没那么严苛的情况。不需要的时候可以等它慢慢脱落,或者用特制药水洗掉。 另一种则是骨相法。这种方法比前一种严苛许多,人皮面具就是其中一种。这种方法不仅对材料要求苛刻,制作过程也非常繁复。 要想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百年寿命的普通人要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需要惊人的天赋。 张家人的藏面,也算这种易容手法的衍生。骨相法本质上就是由傩舞面具衍生而来,只不过多年以后,又被张家人追根溯源用在制作脏面上。 给田羹献易容的手法,就是皮相法。用特制药水洗掉之后,就可以恢复本来的面貌。 田羹献看着张海桐摊开的手心,那只手上分布着一些薄茧。像一只写字的手。这样一只手却能看出其中隐藏的、令人惊骇的力量感。每一处骨骼和筋脉都透露着奇妙的美感。 五根手指里,食指和中指的长度明显异于常人。 很少有人能长出这样一只手,这种手绝对不可能是天生的。不论是异常的手指,还是这只手的整体外形。无一例外不在诉说着年轻人身上的故事,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被训练的极为精密。 通过一只手,竟然能联想到这个人经历过多么长久的磨砺,才能有这样的手。你完全可以相信,在战斗中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能发挥作用,只要他想,身体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那只陈旧的金属瓶躺在他手中,田羹献想都没想,立刻拿起那只瓶子转身就要冲回洗手间,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盥洗池里。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张海桐问:“你确定现在就要洗掉吗?” 他刚说完,张海侠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海桐身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刚好被门框框在中间。好像监狱外来探监的上位者。 张海侠和张海桐的感觉又截然不同。他坐在那里,明明还是之前那种稳重淡然的神情,眉目之间带着一些因为思考而沉淀下来的浅愁。如今看着,反而变成了似是而非的压迫。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已经笃定你是无处可逃的猎物。 田羹献听见他说:“如果现在就洗掉,那很遗憾。” “你很快就会被送出去,彻底离开这里,并且失去所有记忆。没有人可以保证离开这里后,你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不用猜测。因为离开这里后发生的事,并不是我们为了逼迫你主动做的。你拥有那样一张脸,一定要货比三家,我们其实也算不错的东家。” 张海侠的话并未说完,其中的意思就是:下一个接受你的人,未必比我们好说话。 田羹献握紧手心里的金属瓶,手背青筋暴起。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一个月过得太舒心,他竟然久违的升起了逆反心理。 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有逆反心理的。从小过得太差,只有抛弃不必要的东西才能获得活下去的机会。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死了。 现在这条命,说是捡来的也不为过。给他捡命的人什么也没干,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哪怕自己的脸被换了,也只是暂时的,甚至可以洗掉。 可田羹献还是不甘心,他心里有一股气,很想问为什么。 人过了一阵好日子,就会开始思考。一旦思考,就会生出不平。会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做,难道我一定要这么做吗? 过往和当下碰撞,生出无数纠结,最后扭在心里,成了郁气。一旦如此,人就会愤怒的问:为什么? 凭什么呢? 第263章 百人计划·其三 诡谲的氛围被怒火烧的微不足道。 冰凉的盥洗池靠着田羹献腿,好像给予了一些勇气。“我只是想问,凭什么这么对我?” “明明给了选择,但是这根本不是选择。你们只给了我一条路!” 张海桐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在这个时候做出动作,就代表接下来发言的人是他。 “你确实没有选择。”张海桐的手不知何时又揣回兜里,他踱步走进盥洗室——事实上这间盥洗室真的很大,因为整座医院都是张家的。作为一家私人医院,里面的设施豪华一点没有任何问题。幸亏空间够大,不然张海桐都不一定能进去。 他一边围着田羹献绕圈,一边说:“如果你有的选,就不会在巷子里等死。” “如果你有的选,你就不会饿的快死掉。” “如果你走得远,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被重新打扮成一个人的样子。” 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明明很小,甚至很闷。听在田羹献的耳朵里却非常清晰,好像和缓慢沉重的心跳同频。 “相反,是我。”张海桐顿了顿,从兜里掏出刚刚捂热的手指向门外的张海侠。“是我们,让你在这里对我们大吼大叫,让你以为你有选择。” “你现在还不清楚,原本的脸会给你带来什么。你长成那样,就注定不会有选择。”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尤其是后面那一句,什么叫你长成那样?好像我原来的脸有多么不堪入目一样!不管怎么说,原来的脸都比现在伪装过的脸好看啊! 田羹献有点气急败坏了,但他根本说不出来任何话。因为他被张海桐说愧疚了,因为张海桐说的完全正确,他甚至想不到反驳的理由。难道自己想死吗?肯定不啊。 因此张海桐的论点完全站得住脚。 “你觉得这张脸是我们的目的,其实不是。” 张海桐的手指略过盥洗池中的水,随后停下不再走动。他正好停在田羹献身前,食指按在他脸上擦了一下,力道很大。大到田羹献以为自己的脸皮要被张海桐剐下来,疼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缝。 再睁开眼,张海桐的手指就在眼前。两根奇长手指上沾染着一层浅淡的褐色物质,那显然是从自己脸上刮下来的。 张海桐的手指早就沾了那种药水,刚刚又碰了水,勉强对田羹献脸上的伪装有用。 “你以为我们给你弄一张假脸是害你,错了。” “因为这张假脸,你才能在医院里安安稳稳躺一个月。否则不知道这中间哪一天,你就被绑走了。” 张海桐收回手,转身走出盥洗室。 仿佛演练好了一样,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田羹献根本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怎么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进来了。 那个人的气质也很独特,哪怕他只扮演一个喽啰的角色,也很难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人将盒子递给张海侠,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 张海侠打开盒子,露出来一张脸。 盒子里一大半空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填满,外面铺了一层黑色的布。黑布上面,就是一张人脸。 苍白的人皮和黑布对比格外明显。田羹献很快就确定那确实是一张人皮,一张完整的脸皮。他当乞丐的时候见过不少死人,人身上的部件什么样,他都很清楚。 最诡异的是,那张脸和他原本的脸很像。他甚至不能确定人皮在原来的人身上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更像。 “这张脸皮就是从跟你差不多的人身上割下来的。” “你离开后,也许和他的下场差不多。” 张海侠说完,将盒子盖上。 “如果你愿意听从我们的安排,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和一次可观的财富。它们都是正规来路,不会产生任何纠纷。那之后的人生如何,是你的事,没有任何人会来干涉。” “如果不愿意,我们也会给你安排后路。你可以喝下这瓶药水,忘掉这里的一切。我们会给你安排合适的身份,至少能养家糊口。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但那也与我们无关了。” 张海桐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瓶,里面是一种淡红色液体。这种液体喝下去后,确实会出现失忆状况。但是会忘记多少,忘到哪种地步,张家人也无法控制。 他曾经问过张家专司医药的族人,这种药剂来自哪里。那些族人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如果追根溯源,那这瓶药成分简直杂乱的令人头大。 药剂诞生的原始目的是为了帮助族长减轻失魂症的痛苦。肯定会有人问:族长本来就健忘,还让他忘,那不成傻子了? 张海桐当时也有同样的疑问。 但族人给出的答案是:族长失魂症发作之前,会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时间。也就是受到了刺激,大脑极度紊乱的时候。 在末代族长之前,族长们身边也会有人跟随。如果族长出现这种症状,族人就会酌情考虑使用药剂。简单来说,就是加快失魂症爆发的时间,帮助大脑尽快度过痛苦的信息爆炸过程。 当时张海桐都有点愣了。张海客问他干嘛,他说:“没想到还有这种药。” 张海客问:“觉得很人性化?” 张海桐还真是这么想的,下意识点头。 然而张海客说:“你可能不知道,这种药也有副作用。它会对身体产生伤害,但具体是什么伤害,目前没有统一的说法。” “所以是酌情使用啊。” 说这话时,他的语调逐渐变轻,好像一阵风,就能把最后几个字吹走。 回到现在。田羹献看着那瓶红色的药剂,他抬起手,悬在空中。 好像命运的按钮,就在张海桐手心之中。 依旧是这样一只手,不同的是手心里的瓶子,和指尖褐色的痕迹。 张海侠静静望着这一幕,他按着盒子,不由自主的想:你会怎么选呢? 第264章 你骗我骗你骗我骗你 张家的私人医院里空出来一个床位,病人自行出院,消失在这座医院的记录之中。 病房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床单都是新的。张海桐和张海侠都在床边,窗户被打开通风,从这里能看见正街。 大街上人流如织,大家都差不多,实在没什么热闹的存在。 张海侠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很快移开飘远。“桐叔,他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就不回来,他走与不走,结果都一样。他甚至会以为自己捡了便宜,他也许会后悔,也许不会。” 张海侠倒是挺认同这一点。 回到几个月前。 田羹献看着张海桐手里的药剂,犹豫许久,选择了那瓶药当场将红色药剂一饮而尽。一小瓶药下肚,苦的脸皱成一个干巴橘子,表情逐渐扭曲。 比胆汁儿都苦。 苦味还没下去,不过几个呼吸,田羹献白眼一翻向后倒去。他身后就是溜光水滑十分坚硬的盥洗池,张海桐迅速伸手薅住他的衣领,才避免了一出大脑长包的悲剧。 张海桐将他提起来,借力抱住放回床上。 张海侠也来到床边,不由得有点担心。“那种药族人吃了都够呛,他吃了不会变成傻子吧?” 由于南部档案馆不靠谱三人组的影响,张海侠原本非常文化人的说话方式逐渐抽象。如果不是傻逼太没礼貌,大概率后半句话就会是:他不会变成傻逼吧? 张海桐给人盖好被子,笑呵呵说:“我给他喝的是食用色素加迷药,专门兑的,效果一级棒。” 给族长吃的那种药不是珍贵,而是稀有。要是真那么容易就搞出来一瓶,以张瑞山出手前张家漏成筛子一样的情况,这玩意儿早就泄密了。 就是因为珍贵,所以制作门槛非常高。 张海桐这边肯定没有药水,所以给别人喝的东西是他特调的,田羹献限定。 张海侠愣了。 他很聪明没错,也知道张海桐给田羹献两个选择是为了施压,更知道不论选择哪一个,对于张家而言都没区别。因为不论这人选择哪一个,张家都能达到目的。 张海侠只是没明白,为什么真药变成了假药。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他要赌一把,希望重新开始。这样就可以抛弃不堪的过往,哪怕他也不想失去记忆。在这个交易里,他失去的只是记忆,这段记忆却给他换来了光明的前路和未来,相对来说,非常划算。” “如果他听从我们的安排,从表面上来说他这辈子都不自由,随时可能有危险。” 相比之下,选哪个根本不用想。 “我给他的药是假的,他醒了之后,会发现自己没有失忆。” “但他会害怕我们发现,因此惶恐度日。再发现我们并不知道药没起作用的时候,他就会松懈。但一时不被发现不代表一辈子。因此他会在没有被发现的日子里计划离开,去更远的地方逃避被发现的可能。” 张海桐帮田羹献掖了掖被角,坐在椅子上削苹果。红色的苹果皮被水果刀削长长长的一条,从指尖倾泻而下,像白雪里流出一道红色的血。 “我们的目的,不就是希望他跑远点吗?跑的越远越好,省的咱们操心。” 见过张海客后,张海桐继续出任务。他在各地捡流浪汉,这些流浪汉被他以聘工的名义塞进回程的队伍里,到达指定地点后秘密运送回香港。 他们到达香港后,张家会对这些人进行面部手术。不求一模一样,只要有那个意思就行。手术结束后再辅以易容,就能轻松做到批量制造同一张脸。 这些人在百人计划中占比数量最大,算是张家搞出来的质量最差的假货。参与百人计划的人本来就是普通人,吃不起饭都快要死的年代里,只需要付出一张脸作为代价就能吃饱饭,在他们看来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这些人易容后,都能以各种正规渠道拿到一笔钱。这笔钱有多有少,数量不定,全部出自张家。 拿到钱后,他们又会坐上去往各地的交通工具,开始新的生活。 张家做事非常干净,这些人又都是普通人,他们对社会的运行规则了解极浅,很难洞察更深层次的内容。关于张家,他们大概率当成了某种“奇遇”。 不出意外,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除了这批人数最多的劣质仿品外,还有一批脸更真一点的仿品。这一批的运作方式差不多,但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对前一批会高很多。 这些人普遍是张家在各地收养的孤儿,他们有的像,有的不像。但都是利用人皮面具进行伪装。这些人身手很好,经历过张家的训练后更会伪装。 他们混迹在除了底层以外的各个层级,非常活跃。 不出意外,这些人就是跟汪家扯皮玩迷魂大法的主力。 除了上述两批人,最后几个就是田羹献这种原生脸就和那张脸格外相似的人。 这种人简直上天恩赐,张家铆足了劲都才找到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现在在床上躺着的人。 这两个人让他们跑的方法都不一样。第一个比较老实,让干嘛干嘛。他觉得听话就能活命,所以从来没想过反抗。 田羹献就不一样了,这一个月观察下来,张海桐发现他特别多疑。多疑的人可能没那么聪明,但是想得多。张海侠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并不清楚里面的曲折。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张海桐是忽悠人家赶紧跑。 张海侠有点哭笑不得,他说:“这样好像有点可怜。” “他会一辈子活在谎言之中,甚至在胜利的喜悦里被愚弄一辈子,直到发现真相,他会崩溃的。” 张海桐笑了笑,说:“谁知道呢?也许不是崩溃,而是发疯,或者沉默。” “就像之前那个人一样,老老实实接受命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话虽如此,谁又说得清好不好。” 张海桐说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张海侠。洁白的果肉暴露在空气中,脱去红色外衣的苹果像一块太岁肉,吃下去就肠穿肚烂。 张海侠沉默的拿过苹果,咬了一口。 甜。 于是又啃了一大口。 这番对话田羹献并未听见。 这之后的几个月里,他注射的营养液里都有令他昏睡过去的东西。在他昏迷期间,张家的私人医院给他进行了面部微调,那张脸无限靠近青铜门里的样子,直到他彻底清醒时,一切都结束了。 如张海桐所料,哪怕他发现自己的脸有了一些不一样,也没有声张。因为按照设定,他应该已经“忘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意识不够清醒,让田羹献神经紧绷。 在张海桐给他新身份和钱后,田羹献马不停蹄去了港口——他要出海。 第265章 矿山 张启山离开二月红的戏园子时,整个人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苟言笑,沉稳中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他身居高位多年,又时常打胜仗。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和十分霸道的性格。他的侵略性并不明显,但很有压迫感。是沉默的阴云压在城池之上的模样,叫人心中惴惴。 大多人是分不清他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如果张启山叫你看出来他高不高兴,那大概率是佛爷想让你看见,这就是“表态”。 然而在二月红拒绝出山后,张启山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好像接受了这个结果,接受了二月红下台后的闭门不见。 人人都知道二月红的夫人药石无医,已然时日无多。丫头是他此生挚爱,临了了舍不得这点时间,又抱着能痊愈的希望,似乎所有人都能理解。 张启山好像也理解。 但张副官看着张启山随着步履动作而翻涌的披风,便清楚他心里十分郁闷和沉重。 几天前,长沙火车站停来一趟火车。那趟火车上的景象十分诡谲,车头就吊死了一个人,齐铁嘴说是高人。高人都那么死了,说明整列火车十分危险,不能轻举妄动。 在车厢里,他们找到了一枚顶针。这枚顶针属于谁不言而喻,正是来自二月红的家族。 这趟火车牵扯出一座矿山,事关日本人和古墓,张启山不得不重视。他虽然不算个纯正的好人,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件事,他知道的很清楚。 张启山对自己人狠心,却也算手下留情。对日本人,他是恨不得赶尽杀绝。 他毕竟长在东北。 而这趟火车来的地方,没有二月红,他和齐铁嘴恐怕很难打通。 不出意料,这次拜访吃了闭门羹。 张启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发苦。他走了半天,站在车前半晌,一动不动。 “佛爷,要不问问红夫人吧?”副官早就拉开车门,看他不动才试探着问。 他们当兵的也没那么多忌讳,说什么事不牵扯女人,那也要看情况。现在这事,摆明了只能从丫头身上入手。 张启山摆手,坐进车里。副官看他没有任何想法,便按部就班开车回府上。 长沙城的氛围十分压抑,和张海桐来的那年完全不同。那个时候他和张海楼两个人怀揣心事过来,心中沉沉的只有他们。 如今倒像是翻了个个,张启山成了那个心事重重的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启山满腹心事回去,刚踏进办公室门槛,另一个年纪小点的副官过来报告,说抓到几个不明人物。问张启山要不要亲自审问。 张启山坐在办公桌后没有讲话的意思,张副官便代替他问:“和往常一样,该审的审,审完了直接枪毙。” 小副官的表情很古怪,他的目光来回在张启山和张副官身上逡巡。直到张启山突然问:“有事就讲。” 四个字压迫力很足,说明他这时候比较烦躁,心里想的事太多,无暇顾及语气这种小小的问题了。 小副官下意识立正敬礼,大声喊“是。” 在张副官的目光下缓缓放下手,解释道:“佛爷,那几个人外形上看着没问题。但是里面有一个人,他有发丘指。” 发丘指,一种张家人特有的下斗技术。这种本事练的是童子功,得从小练。否则过了年纪,有法子学也练不动。除了张家人以外,张启山没见过还有谁会这种功夫。 他和身边亲卫的手指无一不是从小练就。 张副官皱眉,问:“会不会是其他族人?” 顾及到张启山,他没有提起本家。 本家这个词汇出自张启山父亲之口,但他的父亲仅仅透露过一两句,似乎对本家十分避讳。张启山对本家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好奇心,加上他父亲的一些事,让他对本家有一种莫名的纠结感。 既恨它,又轻蔑它。因为太复杂,他也无法搞明白那段恩怨,长辈太少提及,让张启山刻意忽略本家很多年。 然而现在听见蛛丝马迹,他心里还是会有涟漪。就像初次见到南部档案馆时的样子。帮助张海桐,虽然是为了一箭双雕,但也难保有一些真情实感。 哪怕没有张海桐,他也有办法弄死莫云高。 只是时机正好,人也很对而已。 小副官立刻摇头。“不会,他们肯定不是咱们的人,至少不姓张。他们有点古怪,我说不清楚,不然佛爷大驾光临瞧瞧吧。” “也许,之前我们也见过。” 小副官语气也不太肯定,只是说了一个大概。 张启山是个行动力极强的男人,他立刻站起来往外走。张副官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立刻追出去好几步才跟上。 小副官吊在最后,慢吞吞的和两人拉近距离。 …… 张海桐拿到矿山图纸的时候,第一想法并不是往那边走。矿山如果是个稀罕玩意儿,张家编年考附录上肯定写的清清楚楚。 没什么详细记载,那大概率是老张家几百年前搞得幺蛾子。张家自从在西藏搞了个假货后,就立志将假货做到无限仿真。 因此他们在各个古墓里修改线索,指向假青铜门。长白山裂缝岩壁上那只巨大的青铜鼎,就是机关之一。 张家直接在真货门口搞了个陷阱,把汪臧海忽悠去了西藏。直到最近一百年,汪家才意识到之前都在跟一个假货斗智斗勇。 如果是张海桐被这么耍一通,也会恼羞成怒对罪魁祸首狠狠来一巴掌。他很多时候都怀疑汪家当年把张家渗透成筛子,直接从根上摧毁张家是因为被耍了。所以恨上加恨,干脆抄底。 而且抄底带来的利润不少,汪家的族人名义上叫人,实际上比张家的耗材还像耗材。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怎么都是血赚。 总而言之,张海桐拿到图后第一个想法是:我可能得去一趟长沙了。 第266章 一个要求 这是长沙城第二次出现失去掌控的存在。 第一次是火车站那辆火车。 小副官抓到人后,将他们全部捆的结结实实丢进牢房。这些年打仗,抓人经验特别丰富,除非提前服毒,不然在他们手里很难自尽。 张启山进去的时候,大概一眼就明白小副官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确实很古怪,他们看起来就是普通人。但有一个明显是领头的,他有发丘指。 这些人装的很像,不然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伪装那么久才暴露。 张启山戎马多年,稀奇古怪的事见过太多,倒不至于恐惧。可惜手里人也没问出什么,最后只能挨个枪毙。 他们不像是姓张的。张启山自己也姓张,虽然和本家没有联系,但他清楚本家那群人的德行,至少不会是这样。 对于一个军阀来说,不知来历还问不出情报的间谍只能死。干干脆脆的杀了,免得引出祸害。 借助他们的死,还能压一压长沙城里不安分的探子。 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菜市场砍头那一套,血飚的老高,着实不美观。现在菜市口死刑,都用枪。战争年代,子弹是最稀缺也是最不稀缺的东西。 一人一颗,省事。 这些人死后,张启山手底下的人对长沙城来了一次大排查。时局所迫,他不可能直接上手大清洗,这种事只能慢慢来。 中间又杀了两波人。 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 这些人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行动来看,应该是冲着九门来的。 但这个东西是什么,张启山没有结论。长沙九门提督,张启山忙的脚不沾地。二月红不问俗事。老三没个正行,他自己就有疯病,哪怕有嫂子看着,说到底也靠不住。 陈皮就更看不出了。他年纪不大,心思太毒。做起事来没有章法,平生最爱杀人这一条路。张启山非但用不上,还得提防他闯祸。 狗五最近也不出门,约摸忙着训狗。在他那,狗子是天大的事。这关系到他吃饭的看家本领,恐怕在结婚生子之前,他的狗都是头等大事了。 黑背老六更不必说,和陈皮一个路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拿钱办事,独行侠一个。 霍仙姑做事倒是妥帖,也很会取舍。就是家里太乱,多少拖了点后腿。 老九?老九经商,靠脑子吃饭,讲究和气生财。至于齐铁嘴,他更是个不得罪人的,哪里能惹出事? 尤其是陈皮和黑背老六那样的,真有人要他们的命。要么第二天湘江上漂他们的尸体,要么漂敌人的。动静大到根本不用张启山想。 他寻摸了一圈,感觉整个九门好像就自己家里问题最大。某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爹死的时候留了什么东西引人觊觎,这才搞出这么多幺蛾子。 又是打仗又是日本人又是幽灵火车,张启山是有点上火。所以那些被找到的人,无一例外通通枪毙。 行刑愣是让士兵干出了练打靶的架势。 这么清理了几波,长沙城终于安静了一些。 桌子上的公文反而变厚了。 张副官把文件递给张启山,上面是一些从长沙过道的商队交的过路费。这也是军费来源的渠道之一,反正他们有钱,收点也无伤大雅。 张启山发现最近长沙附近的货量竟然变大了,他问张副官:“最近经济好了?” 张副官老老实实回答:“佛爷,银元还在继续贬值呢。” “奇了怪了。”张启山拿着过路费名单,笑了一声。“这里面有两支商队,交的过路费很高。他们给这么多钱,来回一趟的利润够他们交的吗?” 两人说的都没错。因为连年战乱,导致国内经济环境极度不稳定。货币价值也随之波动,整体呈现下滑趋势。 那些商人恨不得一抠再抠,哪里会主动多给钱。这么干,明摆着有事,简称明示。 张启山指着那两支商队,说:“请他们的话事人到老地方喝茶。” 张副官心领神会。 …… 眼前的场景和张海桐第一次踏入长沙时别无二致。 张启山站在那幅巨大的壁画前,当门打开时,他转身看向门口。 张海桐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他。 “真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两人遥遥相望,张启山率先做出动作,示意张海桐入座。 “按理说,我这里是不欢迎张家人的。但是客人都到了家门口,主人家也不能推脱不见。这不合礼数。” “我想今天,海桐兄一定不是与我叙旧来了。” 两次见面,称呼完全不同。 张海桐很想吐槽张启山说话的方式。他这个人,事事都要主动权。如果是自己一厢情愿发出信息,他大可以不见。既然见了,那就说明张启山确实只能见张海桐,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 城里那些人靠他自己是查不出名堂的,不然多年以后九门哪能是那个德行。 不过张海桐不介意顺毛撸一下,口头功夫都是虚的,让一让又不会少块肉。于是他顺嘴奉承了一句:“佛爷高见。” 张启山觉得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但张海桐的表情特别唬人,因此场面仍旧十分严肃。他也维持着上层人社交的表情。 张海桐这次的态度完全没有上一次强硬,好像只是无心路过顺便看看故人。张启山知道其中的不同,这让他开始焦虑。 事情脱离掌控太快,自己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怎么回事,张海桐就来了。张启山很擅长借智,他很少向外人透露信息,但从不吝啬找帮手。 九门许多大事,张启山都会询问解九。而如今张海桐近在眼前,许多事在他这里都能得到答案。张启山倒也无所谓什么面子,直接续上话头。 “海桐兄主动前来,肯定知道了长沙城的事。莫非已有应对之法?” “不是应对之法。那些人一时半会应对不了。”张海桐的回答出乎张启山的意料。因为这人实在太胸有成竹了,张家的身份让张启山潜意识里警惕,哪怕他明面上对此很是不屑。 张启山:“请讲。” 他静静等待张海桐的回答,然而后者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第267章 赔本生意 “我要在长沙留两天。” 张海桐讲完,张启山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长沙城不说是他掌中之物,好歹也雄踞多年。张海桐要光明正大留在这里,他很难不多想。 “海桐兄应该听过,长沙城不太欢迎张家人。”张启山端起茶杯,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其实是在跟张海桐谈条件。 他这话没说完,只给了一条规矩。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这是一句套话。意思是你要留下来,需要给出能让他心动的条件。 张海桐倒是很理解张启山这种人的想法。本来人家这一脉就是被赶出来的,对本家心存芥蒂实属正常。 就是有一点,让张海桐至今都很好奇。因此他也这么问了。“佛爷不也姓张吗?” 张启山这回真有点火气上头了。偏偏他能看出来张海桐不是挑衅,他是真心实意问这句话。 这次张海楼没跟进来,而是站在外面和张副官当左右门神。两个人都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要是他在场,光憋笑都得拼尽全力了。 “有没有人讲过你说话很气人?”张启山终于找回自己多年在社交场上磨炼出来的高情商。 “没有,因为我话少。”张海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话少得很讲话,被当真的概率很大。” 张启山不兜圈子了。 上一次他们在这里座谈,是因为张海桐主动来跟他谈判。对方愿意配合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配合张启山看似绕圈子实则强硬谈条件的话。 但现在完全掉了个个。他当然可以杀了张海桐,让他们都走不出长沙城。但那对目前的局势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说不定还会在遥远的未来产生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他是霸道、掌控欲强,又不是脑子坏了。 “我能得到什么?”张启山用语很简单。两人的对话被抬到明面上,就像坐在菜市场买菜。卖菜的是张海桐,买菜的是张启山。现在张启山根本不清楚张海桐卖什么菜,所以他只能直接问。 “保长沙城短期内没有汪家人,保你离开长沙城的时候解决长沙城内部隐患。”张海桐想的很清楚。 长沙火车站里的火车带来了不好的讯息。车厢里装满了死状奇怪的尸体,还有那些从地下挖出来的墓室。当时能够这么明目张胆用火车运输这种东西的,除了国民政府就只有日本人。 那些鬼佬在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早已不如当初,哪怕是最鼎盛的时候,他们盗掘中国的文物也只能偷偷摸摸。 这些东西停在长沙,不仅仅是因为日本人想找张启山的麻烦。让他分身乏术,两头处理。还因为负责盗掘这座古墓的人没有任何办法遏制里面发生的怪事。 道上关于奇人异事的消息早已成为传说,什么张家都已长久不见。而年份最近的高人,几乎全部聚集在长沙城。 这才是火车过来的真实目的。 追着火车上的线索查,就查到长沙城外一座矿山。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张启山必然要去矿山一探究竟。这件事绝无可能假手旁人,但他一走,长沙城就没有人坐镇。 届时出了事,便十分麻烦。 他的人在火车的尸体里找出来一枚属于二月红家族的顶针。加上火车头吊死的风水高人和必须要张家人才能破解的哨子棺,这一局摆明了必须是他、二月红和齐铁嘴三个人同去。 缺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顺利。 一旦在矿山拖延的时间太久,长沙城恐生变故。 偏偏三个人里,二月红因为夫人病重,早就不沾土里的事。 九门内部也有些龃龉,这才让他十分头痛。即便解九可以暂时帮他稳固后方,但若是此去不回,又该如何? 张启山这样的地位,已经不是当年被日本人抓住能凭借一身孤勇逃命的时候了。现在的他,走一步要想一百步。 他想这么多,说到底还是因为长沙能用的人就那么多。张启山这个人,是没有外部势力的。他所有的人脉都在长沙城,也从未想过向外求取。因为引进外部力量,意味着变革,很多东西需要推倒重来,其中的变故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而且就算他想,也找不到合适的力量引进。 所以张海桐主动来做这个破壳的人。 作为另一股势力,张启山担忧的点在他这里完全不是问题。 显然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在张海桐说完结果后,张启山问了最后一个题。“我要付出什么?” “我要你保九门尽可能长久存在。” 这代价跟没有一样。因为这也是张启山一直想要保留的东西,张海桐不说,他也会做。 张启山这回是真笑了,在他看来,张海桐就是来做赔本生意。“你们张家这样做生意,竟然没有赔本吗?” 张海桐心平气和。“我本来也不是做生意的人,我也不是来和你做生意的。” “你对南部档案馆那么了解,应该很清楚我曾经在那里做什么。如果要我做生意,南部档案馆会垮掉的。” ……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成定论。临了了,张启山闲谈一般说:“我会把身份给你们安排好的。当初张海楼的位置还留着,现成的用着方便。” 张海桐没要这个。“我这人穿不来军装,也不好穿那个。你还是留给张海楼吧。” “不过我想,他应该也穿不惯。” …… 屋里换了一次茶水。 张海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墙,站久了不舒坦。他这人散漫了些,不像张副官站的像块门板。 眼看端着茶壶出来的侍者,两人便清楚这次谈话即将接近尾声。张海楼视线跟随侍者远去,又收回来,落在张副官身上。 “介意我抽烟吗?”张海楼晃了晃手上夹的香烟。那是一根女士香烟,张海琪经常抽的牌子。价格很贵。 “请便。”张副官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