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俺滴新郎[年代]》
1. Esc
七月盛夏。
恰正午时分,褐色的地面被日头晒得滚烫,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只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的栖在枝头鸣叫着。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骑着自行车拐进巷弄,后座载着一个白色的保温箱,腰间还系着一条老粗布围裙,上面沾着面粉屑也未来得及掸去。
只见她双眼无神,像是刚刚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理智却又强行让自己维持冷静,不要倒下。
她在一大宅院门前停了脚,深呼了口气,还是推着自行车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过堂没了阳光的暴晒,阴凉得很,可她的心却依旧像是烈火烹油一般,煎熬难耐。
北屋的齐奶奶正在院子里压着水井,准备给自己的孙子洗衣服,看着柳琴回来了,忍不住笑着打招呼。
“青青妈,都卖光了吧?”
她虽一把年纪了,但生得富态又和善,儿子又争气,听说在部队已升为师长,她却不愿去军区大院打扰儿子儿媳,只自己留在这大宅院生活。
可孙子段措懂事,不愿留奶奶孤单一个人,便从去年开始便由军队的高中转回了碧城这里的高中上学。
“哎。”
柳琴扯着嘴角强颜欢笑,将二六自行车停在自己屋的门口,径直抱了后座的保温箱,用膝盖顶开木门自顾进了屋。
尤青正在锅台前刷洗着之前包包子用过的面盆和装馅料的馅儿盆,转头见柳琴这么快就回来了,心生欢喜,脸上浮起笑容。
“妈,这么快就卖完了?果然提前去卖的就是快,在那干活的人挺多吧!”
柳琴没搭理女儿,只自顾将保温箱放在饭桌上,便径直快走去了里屋,一把扯下自己头上戴着的白色食品帽,一头扑在了炕头上压抑的呜呜哭了起来。
“到底让不让人活了啊!”
她撕下了自己在外面伪装的坚强,这下放肆发泄,哭得如同孩童一般不顾天不顾地的,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只将脸埋在那白色帽子里抽搐着。
尤青听见哭声,只得迅速用清水冲了冲手,来不及擦干便小跑进柳琴的房间,看她哭得浑身颤抖,也揪起了一颗心。
柳琴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尤青从未见自己的母亲这样哭过。
“妈,到底怎么了?”她也坐上炕头,用手轻轻拍着柳琴的后背安抚。
“是包子卖的不好?”她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没关系,咱们下次换个口味,不行不去林厂长家那卖了,改去穿街走巷——”
“不是……我伤心呜呜呜……我伤心的不是这个呜呜……”
柳琴放纵的哭了一会,终于抬起脸,露出哭得通红的眼睛。
尤青急忙递给她刚拧干的热手巾,扶她坐了起来。
“我紧赶慢赶想早点去,结果骑着车子还未到那林厂长家的小洋楼外,老远的却发现——”
柳琴刚止住的热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滚动出红肿的眼眶,她用热毛巾擦了把脸,又顺手捂住嘴巴气愤又心痛的呜咽着。
“你五姨也蒸了一笼屉大包子在那叫卖,工人们排着队呜呜呜呜呜呜……我还去卖个什么劲啊呜呜呜……”
滚烫的热泪不断从她已有些细纹的眼角滑出,如何也止不住。
人生前半场的那些悲苦也未曾让她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至亲之人的趁火打劫才是最让她心寒的。
尤青略一思忖,心下了然。
怨不得。
怨不得今早五姨帮着她们包了一半的包子,便急称忘了五姨夫交代她今日家里来客,要赶紧去买点菜回去忙活。
原来是如此忙活。
前两天林厂长好心提醒柳琴他家新建起的小洋楼的院子这两日要围建一下,会有一群砖瓦匠中午需要吃饭,她可以做些饭过来卖挣些零花。
看看人家一个外人都知道她们娘俩过得不容易,都会时不时想着多提携帮衬一把,可至亲的姐妹却还要来抢这一碗饭吃。
真是杀人要用亲情刀啊。
可恶的作者!
尤青咬唇握起拳头。
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傍晚,身为外企社畜的尤青在下班的地铁上抱着公司发的五周年礼物无线键盘一枚,乐滋滋的刷着最近在连载的一本七零年代文小说。
文中只用了三言两语来简单带过炮灰女配尤青的悲惨童年,可成为了真正的书中女配以后,她才切身体会并理解了为何她后来会走上歪路!
苦日子过久了,别人的一颗糖果都能将她哄走!
炮灰女配原本还算有个条件优渥的原生家庭,生父尤向北在部队学的驾驶证,退伍以后便回了老家碧城,与供销社的售货员柳琴自由恋爱领了证,接着便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给碧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汽水厂厂长林春生做货车司机。
夫妻两人加起来一个月工资也能有个七八十块,比起当时周围的同龄人来说,他们的日子可以说过得很是滋润。
再加上尤向北成天开着大货车东奔西跑送货进料,油嘴滑舌心思活络,给街坊邻居捎带点东西也颇有些额外收入。
故此粉雕玉琢唇红齿白的尤青自小便被柳琴送去学了舞蹈,平常也打扮的像个小公主一般。
可外面的花花世界看多了,老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挂在嘴边当口头禅的的尤向北还是湿了鞋。
本就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他跟人学的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动辄打骂柳琴,甚至后来还敢克扣厂子货款,中饱私囊,就在几年前某次年终对账的时候被细心的会计发现,告到了林厂长那里。
按道理说,林厂长将他扭送进局子都是轻的,可顾及尤向北这么多年跟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最后林春生只要求尤向北离职,并补上这些年私吞掉的货款就行。
尤向北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没了工作索性赖在家里,有点钱就出去赌和嫖。
可柳琴从小是个要面子的,她借遍了能借的人,还把自己的铁饭碗也转给了别人,得了一笔钱,可离填完欠林厂长的窟窿还差一些。
这下可好,不光柳琴自己背上了无数的债务,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尤青的同学都笑话她是小偷的女儿,报名的文工团也因家庭背景原因自然而然泡汤了。
柳琴心疼女儿,气得和尤向北打了无数的仗,最终分道扬镳,领了离婚证。
从小自尊心就强的尤青同时面临了舞蹈梦的破灭和家庭的破裂,从此一蹶不振,考上高中后学也不好好上,跟着一群街溜子瞎混,还有人给她出损招,说她长这么漂亮,去勾引林厂长的儿子林述年,只要成了林厂长的儿媳妇,柳琴就不用还钱还的那么累了。
鬼使神差的,尤青借着高中毕业后全班一起出去露营狂欢的夜晚,偷偷给林述年下了药,却被文中的女主吴观霜发现,及时阻止了林述年喝下那瓶有问题的水,又让尤青成了全班的笑话。
而和她同一个大院青梅竹马长大的段措也因喜欢女主和对尤青心机行为的失望而渐渐远离了她,自此尤青彻底自暴自弃成了社会人,没事就给女主使个绊子,因着对自己生父的失望,继而对所有的男人都失去了信任,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有真爱,便游戏人间,后因长相出色被星探挖掘成了明星,却因没有背景不断地被潜规则,最后在一次烂醉的夜晚失足掉进了湖里溺亡。
因着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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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女配同名且相似的原生家庭背景,尤青很是共情书中的炮灰女配,所以看到作者文案中预告的女配后期的悲惨遭遇,她很是真情实感的激情在文章下面给作者留了评论。
【能不能给女配改一个好的结局!】
可能是那天在地铁上的网络不太好,也可能是文学网站又抽了风。
那条评论卡住了,再刷新出来就变成了重复的几十条。
直接霸屏。
作者怒了,怒敲键盘。
【那就由你这个键盘侠亲自来改吧!】
嗖的一下,她就穿成了书中的炮灰女配。
尤青:“……”
别人穿书都自带什么金手指或储物空间,可她穿进书后搜遍原主全身发现自己只带过来了公司的五周年礼物——键盘一枚。
准确的说是没电的键盘一枚。
好在键盘存在她的识海里,别人无法看到。
键盘上方有一个虚拟的电子屏幕,上面浮现几行字,告知她只有获得本文几位待定男主的心动值,键盘才会获得相应电量,而一格电量只得敲击一次键盘。
每当电量存满十格,便会随机掉落一个关于真正男主的小提示或小奖品。
而只有和真正的男主携手走到最后,在书里走完一生,尤青才能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如果选错男主,不光会有暂且未知的系统惩罚,还会一直被困在这本书里从头开始循环往复。
可天杀的这是一篇男主买股文!
除了作者,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最终的男主,或者说,写嗨了的作者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男主。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说穿进了七十年代末的小说,但好歹是城市背景,没有穿进什么知青下乡种田文,毕竟她是个连茄子苗和番茄苗都分不清楚的人。
而且令她非常意外的是这里的亲人竟然长相都和她在现实生活中的一模一样!
或许这是系统为了让她尽快进入角色特意的设定,尤青这样猜测。
昨日刚穿来的时候尤青还会安慰自己,起码现在女配还没有来得及做傻事,柳琴也在几年前就和渣男尤向北分道扬镳了,只要她们娘俩好好过日子,一定会改变炮灰女配的结局。
谁知今日屋漏偏逢连夜雨!
看着此刻悲伤不已的柳琴,尤青真的很能理解共情她的崩溃。
这只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在这个年代离婚就是一件会被人指指点点的稀罕事,而不幸的婚姻,巨额的债务和女儿舞蹈梦的破灭,就足以让她难以承受,眼下竟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来背刺一刀。
就为了那微薄的一点小利益。
正欲组织语言再劝柳琴一番的尤青刚要上前,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了齐奶奶和别人寒暄的笑声。
“青青她姥爷,你又来给孩子送粮食啦?”
“哎,家里刚结的南瓜,正好小琴她娘给磨了点苞米面,俺拿来给她娘俩尝尝。”
一个乐呵又和蔼的老年男声传了进来。
正掉着眼泪的柳琴一听声音便愣住了,立刻反应过来是她爹来了,便急忙拿手中已经凉了的毛巾慌忙蹭了蹭脸,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清了清哭沙哑的嗓子,跳下炕就急忙趿上鞋子向外迎去。
尤青却坐在炕沿计上心来。
在作者原文寥寥的描写中,她记得炮灰女配的姥爷很是心疼柳琴这个小女儿。
既然眼下她们娘俩治不了五姨,那便找个能治的。
“大,你咋来了?”
柳琴吸了吸鼻子,将门拉开,迎进了自己驼背的老父亲。
2. F1
“恁娘磨了点苞米面,正好我进城来给恁娘捎点咳嗽药,就顺路给你和青青拿点来。”
柳琴的父亲柳建华长得十分高大,就算驼了背,那戴着帽子的头也是堪堪擦过门顶进来,转眼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穿着尤青大舅退换下来的用劳动布做的蓝色旧工作服,将扛在肩上的一袋子苞米面随手放到了饭桌上,刚要放下手中提溜的几个南瓜,就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委屈的“姥爷”,刚转过身来尤青就哭着冲进了他的怀里。
“咋的了这是?”
柳建华用粗糙爬满老茧又黑黢黢的手拍了拍已经长高到他胸口的外孙女的肩膀,用柔和的语气问道。
柳琴见女儿哭了,自己刚刚好不容易压下去内心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径直沉默的杵在一边忍不住也落了泪。
柳建华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又看看在自己怀里的外孙女。
他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嘴严,轻易不和他们诉苦,于是便将尤青从自己怀里推了出来。
“青青你说。”
尤青用手背胡乱蹭去了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便告起了五姨的状。
从林厂长好心让柳琴去小洋楼卖包子说起,再到五姨来帮忙包包子知道了这个消息偷摸回自己家包了一锅,然后抢先去了林厂长家卖被柳琴发现结束。
柳建华虽然没有接茬说话,但只见他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看样子是生了大气。
自己生的孩子都是个什么脾气爹妈最清楚。
他们家小五嫚从小就是那缺根弦的,一直就没少干些光着腚拉磨——转着圈的现眼的彪事儿。
柳建华二话不说就沉默地夺门而出,蹬着来时那辆又老又破的三轮车就一阵风骑了出去。
柳琴知道自己老爹是个什么火爆脾气,怕事态扩大严重到不可收拾,便赶紧追了出去。
尤青也一把解掉了自己身上的围裙扔到炕上,前后脚跟了上去。
她追出去纯属是怕这事态扩大不了,赶着去加把火呢。
这次一定得让姥爷好好治治五姨,起码长个记性也好。
在尤青当社畜后的世界观里,认定有些特定的事和特定的人只能靠简单粗暴的武力解决。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长一颗人心,也根本听不懂人话,更别提被别人的真心感化。
她三步并作两步拉住较二八大杠而言较为小巧的二六自行车后座,那是柳琴和尤向北离婚后得到的除尤青外唯一的夫妻共同财产。
尤青一把将刚要冲出院子的老妈截了下来。
柳琴着急的回头瞪她。
尤青挺直腰板,一把拉住她握住车把的手将其向后拽。
“妈,你没吃午饭没有劲儿,还是我来载你吧!”
柳琴犹豫的功夫就被尤青一把拽去了后座。
尤青待柳琴坐好,便一脚蹬上了脚踏,将车子骑出了过堂。
实在是多年未骑自行车了,尤其还是七零年代末这种她原来根本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的老古董二六。
尤青已经对这种需要寻找平衡的感觉非常的陌生,故而摇摇晃晃的刚出大门就崴了出去。
正巧大宅院门口迎面骑来一辆自行车,对方躲闪不及,正与她的撞在一起。
尤青急忙将两只长腿叉开用脚迅速支在地上,才防止车子倒在地上。
“尤青?大晌午的带着柳姨着急忙慌的干啥去啊。”
一个清亮爽朗的少年音响了起来。
尤青稳住车子,才得空抬起头来看向撞她的人。
眼前的少年留着这个年代的男生统一的毛寸,只不过他的一看就特意沾水做了造型,发丝捏成一丝丝儿的分明立着,看着分外精神。
一张窄长脸轮廓硬朗,浓眉大眼,整个人阳刚又周正。
方才他在正午的日头下骑了一会子的车,整个人已经汗涔涔的,抬起手背随意地擦了一把将要滑进眼眶的汗水。
尤青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书中的设定。
与炮灰女配一起住在大宅院的青梅竹马,那应该是——
“段措,刚才还听你奶奶到处找你回家吃饭呢,你赶紧回去吧!”
柳琴在后座说了一声。
对对对,是段措。
那个永远自信放光芒高中毕业后使出浑身解数狂追女主的段措!
尤青记得有读者自发在社交网站发起的这本年代文买股男主的投票中,他是得票数最高的买股男主。
“得嘞!”
段措冲柳琴咧嘴一笑,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两只洁白的小虎牙,格外迷人。
他利落地扶正自己歪向一边的二八大杠,一边扬着下巴高喊了声奶奶我回来了,一边大步流星的向院内走去。
在路过尤青的时候,他微微蹙起眉头细打量了她一眼,仿佛有话想说,但看她和柳姨着急忙慌出去办事的样子,还是没有问出心里的问题,便与她错开了身。
柳琴则催着有些发怔的尤青赶紧蹬车子去追已经骑着三轮车早没影了的柳建华。
五姨柳梅嫁的离小妹柳琴不远,就在离这边大宅院隔了条小河的邻村。
这厢她们娘俩个刚歪歪扭扭的拐进胡同,那边柳建华已经使劲地拍起自家五女儿的院门。
柳梅还不知道大难临头,此刻正盘腿坐在炕头,喜滋滋地吐了口唾沫星子在指头上,数着今天赚的毛票儿,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了大门被狂拍的声音。
那拍门声好像带着什么深仇大恨,不给她拍烂就不罢休似的。
“来啦来啦!别敲了!”
她将宝贝毛票顺手塞进炕席子下面,就趿拉着鞋子小跑去开门。
听见脚步声传来,柳建华停了拍门的动作,四处张望着,最终眼神落在堆在门外捆在一起用来烧火炕的干松树枝子,便躬下身子随手抽了一根,就攥在手里怒气冲冲地等开门。
柳琴见她爹这是动了真格的,唯恐捅出篓子不好收场,还未等尤青刹闸停车,就自顾跳下后车座,连忙想去拽下她爹手中的枯树枝子。
门一打开,柳眉就挨上了结结实实的一抽。
“哎呦呦,疼死我了!”
柳梅大腿被狠狠地抽了一记,因着那枯树枝子上还有着些参差不齐的树茬和松针,所以抽起人来格外生疼。
她一把抓住柳建华又举着枯松树枝子高抬起的手臂,定睛看向来人,随即她一脸茫然又生气。
“大?怎么是你?好端端地你打俺干啥!”
“我打的就是你!”
柳建华看到她这个不争气的五闺女就更加来气,忍不住又要抽打下去。
柳梅见追在柳建华身后想要阻止的六妹柳琴便已猜出挨打的大半原因,心虚地急忙转过身在院子里吓得上蹿下跳,躲着她老爹的抽打。
“大,你别打了!俺是……俺是看六妹妹平日太累,好心特意去帮她卖的包子,你可别打俺了——”
“六妹!你倒是拉住咱大啊!”
那边柳琴看着自己的五姐柳梅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上了好几棍,虽说听到她强行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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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的理由后心里更加生气,但一向心软的她还是着急地想拉住自己正在气头的老爹,那边尤青却站在门外差点笑出声。
该!
她只觉心中解气。
尤青和柳琴快连饭都吃不上了,身为亲姐姐的柳梅竟然还来落井下石,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
虽说现在的尤青本是个穿进来的局外人,可相似的童年经历和与亲人们相同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去特别的共情柳琴和炮灰女配尤青。
“小五嫚你心肠也忒毒了!你六妹够可怜的了,自己辛辛苦苦地拉扯着青青,就快难得去上街讨饭了,你不帮衬一把就算了,还来火上浇油!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
从小体质不好叫爹娘格外费心拉扯长大的柳琴本就是柳建华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最心疼的小女儿,这次身为亲姐姐的柳梅还做出这种二百五且损人利己的腌臜事,简直是把他给气坏了。
柳建华一边怒骂着,一边依然不停下手中挥打的枯树枝子,气得浑身颤抖。
“俺这就把赚的钱全给六妹,大你快别打了!”
柳梅疼得哎哟叫着,见老爹听了她方才的话后抽打就停了下来,便急忙揉着胳膊和大腿蹿进了自己屋子去掀了炕席,把还没捂热乎的毛票捧了出来。
“大,小琴,俺今天包的六十个包子都卖完了,一个六分,这里总共是三块六毛钱……”
柳琴一边拉着柳建华的手肘防止他再动手,一边看着她五姐捧着的那数得板板正正的三块六毛钱,心中是又气又悲哀。
气的是爹不懂她压根不是因为少赚了这三块钱而委屈。
悲哀的是至亲的两姐妹为了这三块钱闹得鸡飞狗跳,被街坊邻居笑话。
“我不要,又不是我费的力。”
柳琴一时又热泪上涌,另一只空闲的手背蹭了一把眼角,倔强的要拽着柳建华离开。
“你拿着!”
柳建华吹胡子瞪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阔?”
柳琴一听更委屈了,眼泪又滑了出来。
“大,我现在哪里有本钱来摆阔!我是穷,可我从没觉得自己和青低人一头!也犯不上白占别人的劳动成果!”
她终是发泄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心里话,也不想给自己的爹娘和亲人增加负担,强烈的自尊心和现实的困境一直在拉大锯一般的在内心撕扯着她。
“小琴,是大说错了,但你知道你五姐是个糊涂性子,这次你原谅她,她以后肯定不敢了……”
柳建华见一向坚强的小女儿掉了泪,一时慌了,但打完了人,还是想缓和两姐妹之间的关系。
“以后她再敢这样,我,我打断她的腿!”
尤青在门外杵着,心下暗哼一声。
她哪是糊涂,她就是坏。
“青,咱们走。”
柳琴见门外的街坊邻居都探了头来瞧热闹,鼻腔忍不住直发酸,低着头走了出去拽着尤青就蹬上了自行车仓促离开。
“小五嫚你给我记住了,以后把你的心给我放正了,再有一次把你那歪心眼子用自己家里人身上,我真打断你的腿!”
“大,俺保证再也不敢了……”
柳梅心虚地抖了一下,小声哼哼道。
柳建华见柳琴带着孩子先走了,便举起手中的枯松树枝子狠狠地在掌心折断,扔到了一边,也气哼哼地出门骑上了他的旧三轮。
“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孩子啊!”
他冲着围观的几个人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蹬着三轮就离开了。
3. F2
柳琴闷了一口气狠狠蹬着脚下的自行车脚踏,午后的热风嗖嗖的刮过坐在后座的尤青嫩生生的脸颊。
二六自行车在黄土砂石遍布的小土路上颠簸地上下起伏,却依然没有打扰她四处张望的好奇心。
将过晌午,路上人烟稀少,只有珠海公园门前洋槐树的绿荫下,有几个坐着马扎排队正闲聊着等剃头匠理发刮胡子的老头。
剃头匠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剃完手下的那颗脑袋,便利落地扯下毛巾拍打着顾客的颈窝和后脑勺落下的碎发,一切熟络有序。
午后炽热的阳光透过生长得正旺盛的洋槐树那细密碧绿的树叶缝隙间洒落,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秒。
1977年7月25日。
身为文科生的尤青今早撕日历的时候,曾认真回忆了一下这一年发生过的大事。
恢复高考。
在恢复高考之前,如果要上大学,那工农兵只能通过公社或组织推荐上大学。
而待1977年10月21日,国家将会公布正式恢复高考并将考试时间定在12月的重磅通知。
尤青现在刚上完高二,原先七零年代的高中也是两年制,照时间上来说,她作为应届毕业生倒是恰好来得及参加高考。
甚至还留了5个月让她逆天改命奋发读书的时间。
原书中的剧情是高中一上完女配尤青便进了社会摸爬滚打,一是由于家境窘迫急需用钱,二则她本身也不是学习那块料,能不下乡插队就不错了,哪还奢望继续读书。
可现在不同了。
中途闯进这本书的尤青为了回到现实世界,需要成功攻略真正的男主。
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就算顶了一张好相貌,如果是个脑袋空空的花瓶,也只会重复原来的路。
这样想着,尤青顺势摸向自己柔软且胶原蛋白满满的脸颊。
她照过镜子,炮灰女配尤青的面容与她原先的模样很像,只不过却像是美图软件美化后的版本。
标致的瓜子脸,眉头微蹙,杏眼郁郁,嘴角倔强的抿着。
美则美矣,却阴沉沉的不开晴,心中仿佛压抑着无数的委屈。
少了些这个岁数的少女该有的明媚朝气。
虽然没有原主之前的记忆,可尤青预先看过一部分的小说内容,她那与原主几乎一模一样的原生家庭背景,让她深深共情并理解原主心中的不甘与委屈。
眼下她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迎战高考,帮助老妈柳琴还清债务,然后顺带攻略那三个待定男主,努力得到心动值,以此早点开启键盘辅助。
这厢正暗暗下定决心,柳琴突然的一句话又在前头打了岔子。
“青啊,妈要跟你说对不起,昨夜我一宿没睡,翻来覆去的想啊,你之前说你真的不想去林厂长的汽水厂上班,我还训了你不懂事……”
尤青闻言竖起了耳朵,什么?
她去汽水厂上班?
不知是作者一笔带过还是她看得囫囵吞枣,竟然不知道尤青上班的地方竟是林厂长的汽水厂。
“虽说林厂长好心,让你去汽水厂当女工,可妈也知道你一向心高气傲,林厂长的儿子又是你的同班同学,难免你心里会怕丢人……”
怕丢人?
她更怕见不到林述年而无法攻略他!
尤青将两条长腿一支踩到了地上阻止柳琴继续骑车的动作。
“妈,之前是我太任性了,我去!只要能早点还清债务,我不嫌丢人。”
柳琴刹住车,也扭头望向自己的女儿。
女儿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那眸子里仿佛少了一些原先的冷漠疏离,多了些柔和与温暖。
自从她与她爸离婚以来,她就再也没有在女儿的眼里看到过这样柔和纯善的目光了。
所以,她也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尤青的每个反应,唯恐让她再次受了委屈。
她真的是太懂事了。
柳琴心中一暖。
此刻的尤青心里正斗志昂扬。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家里与段措住在一个院子,加上去林厂长的汽水厂工作,又能经常以工作以名接触林述年,晚上再挑灯夜战学习备战高考,两不耽搁,简直就是——完美!
“哎!那今晚我就带你去林厂长家商量一下工作的事。这样的好工作现在不好找,都不想下乡插队,有的是想走关系的哩。”
柳琴重新骑上了车子,载着她的宝贝女儿踩着脚踏吱呀吱呀地往胡同里穿去。
不同于来时的愤怒与担心,柳琴将方才的不开心全部都抛在了脑后。
只要她和她的宝贝闺女好好的,别的都不值一提!
*
下午近四点的时候,柳琴叫醒还在午睡的尤青,嘱咐她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打扮的精神点。
说完她自己便蹬了自行车准备去码头她表哥那拿点新鲜的蛤蜊和扇贝,准备晚上顺道送去林厂长家。
柳琴表哥袁勇涛是渔民,常年给供销社还有国营饭店供应海鲜,每当尤青馋海鲜了,柳琴就会拿点票或钱去跟表哥偷偷换点新鲜的海鲜来吃。
想着林厂长家啥也不缺,她又捉襟见肘,不如买点时令的海鲜带着去。
正睡着午觉突然被叫醒后的尤青只觉身上黏答答的,出了一身的汗。
这大夏天的,谁也不舍得奢侈花那八分钱去澡堂子冲凉。
尤青去院里打了盆太阳晒过后温热的井水在屋里擦洗了一下身体,洗完随意套了件宽松的衣服,便又提溜了一桶海鸥洗发膏去了院子,准备洗个头发。
她端起在炙热的太阳底下烘烤了一晌午的搪瓷脸盆放在高架子上,那盆沿甚至烫的她掌心发疼。
刚打湿了长发浸过一遍水,尤青弯着腰拧开地上的洗发膏,在头上搓出泡沫,便心情愉快地轻声哼着洗刷刷的调子,一边畅想着后面的计划。
也没听见隔壁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洗了一会,尤青的眼睛被滑下来的泡沫煞得发疼,便停止了哼歌,径直弯着腰将脑袋对着脸盆上方继续揉|搓着头发。
段措方才在家里正啃着西瓜,听见院子里忽地有了动静,便想着中午同尤青那件没来得及说的事,便走出来打开门,结果端着一片西瓜就怔在了那里。
她只穿了件长到膝盖窝的白色老棉布裙子趴在架子上洗头,那棉布裙不知洗了多少次,已经松松垮垮的,怕是柳姨的旧衣服。
黄昏的夕阳依旧璀璨,细碎的金色阳光洒在她白皙纤细的小腿上面优雅地跳着舞。那小腿轮廓紧实而柔美,彰显着少女的青春无敌。
水珠滑过她乌黑柔顺的发丝,最终复又滑落进水盆之中,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洗发膏的清新薄荷香气。
段措不自察地停下了啃西瓜的动作,差点忘记了自己想说些什么。
尤青长得好看这件事,他去年为了陪奶奶而转学过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只是她太过沉郁,少有笑的时候,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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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后来听奶奶讲她以前不这样,曾经也是很爱笑爱闹的女孩,只不过是因为家庭原因才慢慢变成这样的。
于是他在学校也经常照应一下她,即使她很多时候都不领情。
但时间一长,总归两人慢慢成了朋友。
可他从来没听她像今天这样愉快的哼着歌曲。
怕不是……
中邪了吧!
尤青还不知道此时身后有个正端详她的人存在,只自顾眯着眼睛再次将头发放进水盆中清洗,露出一段白嫩的天鹅颈。
那纤细脆弱的脖颈让段措忽地有些心跳加速。
尤青清洗好了头发,闭着眼睛去够头顶晾衣绳上的毛巾。
段措见她瞎子摸象一般半天没够到,便一只手掐着西瓜片,一边抿着唇线伸长了另一只手将毛巾往她手那边推了推。
这次终于抓住了毛巾。
尤青先是用毛巾蹭了蹭煞疼的眼睛,然后行云流水地将其裹到了湿|漉漉的发丝之上,随即便想要倒掉刚刚的洗发水。
她刚端起搪瓷脸盆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默不作声地杵在她的背后,吓得她向后一倒退,盆中的水都跟着漾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裙角腹部的位置。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英朗朝气的俊脸之上,始作俑者正咬着西瓜乐呵呵地像个招财猫一样腾出一只手冲她机械地挥着手掌。
“你吓死我了!”
她禁不住轻叫一声。
段措清了清嗓子,掩下方才的莫名悸动,收回打招呼的动作,随即嘚瑟地一笑,继续啃了一口手中的西瓜,冲她扬了扬下巴。
“洗头呐。”
废话,不然她大庭广众之下洗澡啊。
要不是看他长得帅,被吓得不轻的尤青真想把剩下的洗头水全扣他那张嘚瑟的脸上。
“嗯,有事?”
尤青一边闪过他往院子一角的水沟口走去泼水,一边又想起今中午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随口问道。
“那什么——”
段措继续啃着手里的西瓜,嘴里爆满了甜汁,含糊不清道,“我看你最近和咱班的张群还有赵莉走的有点近,就想提醒一下你,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可离他们远一点,别把你卖了你还屁颠颠地给人数钱呐!”
尤青泼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两名字有点耳熟。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之前看过的前半部分小说内容。
好像是炮灰女配的两个损友来着。
对了!
后来蹿使她给林述年下药的便是那个叫赵莉的女生,而提供药的便是那个男生张群!
尤青心下有数,便脚步轻松地将倒完水的盆子放回了架子上,摘下头上裹着的毛巾便站在夕阳下拍打着头发。
“我知道,谢谢啦!”
她回道。
看来现在因为炮灰女配还没有做出傻事,段措还没有对她失望继而远离,依然好心来提醒她远离损友。
段措看着金色阳光下从她被拍打到起舞的发丝之上不断飞溅到空气之中的小水珠,嗯了一声,便啃着西瓜回屋里了。
脚还没迈进去,他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头来。
“那啥,班长让我问你,周六的毕业野外露营你去吗?”
尤青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
那是书中的炮灰女配尤青彻底走上不归路的重要节点,她一定要去扭转战局。
她抬起下巴冲段措微微一笑。
“嗯,我去。”
4. F3
夜幕降临,夏风吹拂。
整个碧城都是丘陵地形,她们住的地方算是城乡结合部,匆忙冲过澡的柳琴蹬着自行车沿着土路上上下下奋力地往城中心骑着,自行车后座上侧坐着换了一身衣服的尤青。
七七年虽然城里已经大多通了电,可有很多人为了省电费还是选择点蜡烛照明,路旁的路灯也是狗|屎明一般,形同虚设,还不如天上的月亮来得亮堂。
自行车吱呀吱呀地骑过竖立一旁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字样。
广告牌下面坐着几个妇女在摇着蒲扇乘凉闲聊,远远地见柳琴骑着车来了,齐齐挂着笑脸冲她招呼道。
“小柳,带着青青上哪去啊。”
“去串个门。”
柳琴放慢了蹬车的速度,但也不至于让车子停下来。
她侧过脸冲几个姐啊婶儿的露出和善朴实的笑容,算是打了个招呼,又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见那几个大队情报局成员们一直带着探询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着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于是尤青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点头一笑。
车子骑出去有一段路了,王军家的辛芳还抻着脖子打量隐入黑暗中的母女俩个的背影。
“哎,你们看,那柳琴闺女以前见面时总对咱们爱答不理的,可傲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冲咱们笑笑呢。”
“有啥可傲的啊,她妈背着一身饥荒,尤青亲爹也不管她,我看她还整天跟那些不正经的社会青年待一起,早晚出大事!就怕她们这些来租房落户的给咱们大队抹黑!”
妇女主任田香花忽闪着手中的蒲扇,一脸不屑地啧啧两声,仿佛已经看到了尤青将来走上歪路的惨景。
“就是!不说别的,就她长那小模样,啧啧啧,你们瞅瞅,她那裙子可真够短的啧啧啧——我看呐,将来柳琴有的是心要|操|呢!”
大队会计陈逢春家的王燕一向爱捧田香花,顺着她的话头就往下走。
“可都盼人家点好吧!人柳琴本身自己带个孩子讨生活就够不容易了,你们还在这七嘴八舌的编排人家闺女。”
大队长丁向荣家的李萍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她刚择完了草簸箕里的毛豆,将地上的毛豆皮拢了拢准备拿回家喂鸡。
其余几个不敢反驳,便又扯开了话头聊别的去了。
尤青低头看着自己将过膝盖没几指的墨蓝色方格裙,想起刚刚那几个婶儿用质疑又带些惊讶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腿,便有些忐忑地问柳琴。
“妈,我这裙子是不是有点短啊。”
“不短,我们青是大姑娘了,穿什么都合适,都漂亮。”
风裹挟着柳琴在前面的爽朗笑语拂到了尤青的耳边。
尤青心下稍安。
实在是巧妇难为那无米之炊。
今天下午在那旧衣柜里翻找原书女配尤青衣服的时候,发现她穿的衣服全都是黑色,要么是灰色,都又压抑,又土的要命。
好在她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了几年前的衣服。
倒是有几件色彩稍微鲜亮些的,只是都小了不少。
看来柳琴和尤向北离婚之前,天南海北跑的尤向北还是给尤青买了几件好衣服穿的。
她找到一件墨蓝色吊带方格裙,咬住下唇在脑海中分析了一下,迅速将上面的吊带剪了去,然后将腰围处内封的收紧带拆了下去,又用针线匝了匝腰际的边。
好在尤青她们家平时生活窘迫,也吃不上太多有油水的食物,小腰盈盈一握,丝毫不费力地就穿上了改造后的方格裙。
身体虽然不横向发展却总会纵向发展,几年前长到小腿脚腕上的裙子改造完便堪堪只过了膝盖几指。
这裙子的长度若是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人嫌长,可在这封建保守的年代,即使是在城市,也还是有些乍眼的。
她又找了件被原主叠的整整齐齐的半袖白衬衫穿到身上,上面似乎没怎么有穿过的痕迹,怕是一直很爱惜,是想要在拍毕业照的时候穿。
尤青将已经干的八九不离十的浓密长发从左边头顶开始编起,往右侧耳朵的方向耐心地编去,最终侧垂在右边胸前。
这个年代的人的头发普遍浓密,不需要刻意营造出蓬松的感觉,颅顶就已然够圆润|饱满。
她微蹙着眉头在尤青乏善可陈的发饰盒里翻找着,除了几个黑色的橡皮筋和黑色发卡,也没什么可以在头上装饰的发饰。
说是发饰盒,其实就是个用完的茶叶罐子。
继续在柜子里翻找,突然发现一条被夹在旧字典中的蓝色丝巾。
尤青眼前一亮,急忙扯了出来。
浅蓝色的丝巾方方正正,上面印着白色水杉树叶的形状,清丽雅观。
正拿着丝巾端详着,柳琴就推门探过头来问道。
“还没收拾好吗?”
尤青点点头,顺便举起手中的丝巾问柳琴,“妈,这是你的丝巾吗?”
柳琴摇摇头,眉眼中有些嗔怪,“你可真是忘性大,还是前几天你跟我说,是你们班那个叫赵莉的女生送你的毕业礼物。我还嫌太贵重了,让你赶紧还给人家。”
“喔对啊!我可真是记性差啊。”尤青干呵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抓紧时间啊。”
柳琴扔下一句,也急忙跑到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是蹿使她去给林述年下药的那个赵莉送她的吗?
她还挺大方的,这丝巾的质地和花色在这个年代一看就价值不菲。
眼下先借它一用。
尤青没想太多,便迅速站在镶嵌在柜子上的穿衣镜前,认真将丝巾系在了发尾。
镜中十八岁的少女,身姿苗条修长,白色衬衫和偏小的蓝色方格裙子相映成趣,微微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身材曲线。
尤青盯着镜中长期维持倔强清冷的面容表情,开始尝试用食指放在嘴边微微扯着嘴角上扬,眼神中也洋溢出青春朝气。
“Smile——”
她用力地弯起右上臂向下一捣,给自己鼓气加油。
*
柳琴在一个小洋楼前刹住了车闸。
尤青跳下车来,开始打量林厂长的家。
围墙外侧栽种了一圈细细的修竹,红瓦黄墙下,有翠绿茂密的爬山虎垂落下来,交织成细密绿网,在夏夜中随风轻轻摇曳。
院内花团锦簇,东侧一角还挖了一个鱼塘,只是还未竣工,难得碰上这种慷慨大老板日结的活计,工人们还且得干上几日。
柳琴拽了拽上身洗烫干净的碎花布衫,从车筐里小心翼翼地用竹篓子取出海鲜,怕海水渗出来弄脏林厂长家的地面,她还细心地在竹篓子最下面垫了晾晒过厚厚的苞米叶子皮。
她两一前一后走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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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琴迟疑着抬起手,控制着力道不轻不重地叩响了门。
门内的保姆刘姐正在厨房忙着做今天的晚餐,锅前离不开人,她刚想关上火出去开门,只听楼梯上传来了迅速平稳的脚步声,继而厨房门被敲了一下。
她刚忙里抽闲地转过头来,就见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的林述年冲她扬了扬下巴冲外面指了指,示意他会去开门。
打完招呼,林述年就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往门口走去。
他可算是找到理由从那冗杂繁重的西方医学史的海洋里爬出来了。
从今下午吴观霜来敲门那一刻,她就喋喋不休地向他灌输着自己毫无兴趣的医学史,还嫌他不给回应。
他能有什么回应,他压根不懂也根本不感兴趣!
本来看着天快黑了,寻思点点她。
“留下吃饭吗?”
他不咸不淡地问。
“可以啊!”
吴观霜的人和她爱好的西方医学一样,愣是一点华国人赶客的含蓄客套话都不懂。
门把手一转,厚重的门拉了开来。
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拘束紧张的中年妇女。
是之前来过的柳姨。
视线右移,还有……
林述年的瞳孔默不作声地被那抹玉色扩张了一下。
她的女儿,和他的同学——尤青。
她一改平时阴郁暗沉的表情,此时正带着温暖和煦又礼貌的笑容看着他。
将过膝盖的短裙下面是两条常年不见阳光故白嫩如藕的有些拘束地并在一起的小细腿。
穿着打扮竟然也与之前大相径庭,好像……
中邪了一般。
他的视线突然停驻在了绑在她发尾的丝巾上,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
尤青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好正的一个男人。
他剑眉微挑,杏眼偏圆,鼻头微钝,微方的下巴中和了五官的秀气,整个人既有后世所谓爱豆们的俊秀感,挺拔修长的身姿又使他不失男人的阳刚之气。
眉眼中透着英气与正义,正是后世大家所追捧的公检法长相。
尤青原先是很爱研究面相学的。
向下望去,整张脸最有福气的是他的嘴巴。
唇瓣饱满又厚度适中,最重要的,他竟然是两腮含珠之相。
俗话说,口里藏珠,富贵一生。
不愧是男主候选人之一,这长相,这气度,帅得掉渣。
“述年,你爸在家吗?”
柳琴和蔼地笑着问道,向他递上海鲜篓子。
林述年收回放在尤青发尾丝巾的目光,顺势接过篓子表示谢意。
“我爸在家呢,柳姨。”
两个人被迎进了大厅。
林述年第一时间将海鲜送去了厨房给刘姐,然后请她们在大厅的沙发上入了座,迅速倒了两杯茶,便大步流星地跑上了楼去书房叫他爸林春生下来。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一同下来的,不止林厂长和林述年,后面还跟着一个同尤青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脸上挂着张扬自信的笑容。
她见到尤青后,先是浮上一抹意外之色,继而目光扫到她发尾之上的丝巾处,脸上的笑容一僵。
扭头就望向了林述年,一脸意味深长。
5. F4
柳琴急忙拉着尤青站了起来,脸上挂着窘迫又感激的笑容。
“实在是打扰林厂长您了,您看我们来的真是不巧,您还是先吃饭吧!”
柳琴看着正往餐厅端着饭菜的保姆刘姐,不好意思地向林春生说道。
“我晚上一向吃的很少,不碍事。”林春生面容带笑,诚恳摆手道,又转过头去对林述年和吴观霜说,“述年,你带着观霜先去吃吧!”
尤青心头一动。
观霜……吴观霜?
原文女主吴观霜?
她怎么会在这里。
尤青努力回忆着原书中的人物关系。
对了。
吴观霜她母亲谢云霞和林述年母亲余思都是燕京清北大学的教授,故私交甚笃,也一直有意让他俩亲上加亲。
吴观霜从小在燕京上学,直到初中毕业才因为她的医生父亲工作调动来到碧城,她才跟着一起过来做了她们班的插班生。
林述年和一脸阴晴不定的吴观霜去了另一边的餐桌,林厂长示意柳琴和尤青重新坐回沙发。
“述年,你看到了吗,那丝巾……”
吴观霜心不在焉地掰了块馒头下来,转过头扫了一眼沙发那边一脸温柔的尤青,又扭过头来压低声音,语调中满是愤慨。
“就是你妈,我余姨邮回来托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丝巾!”
林述年脸上神情淡淡的,径直夹着碗里的青菜细嚼慢咽着,腮部一鼓一鼓的,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她是个小偷!”
吴观霜的语气强势又直白,手里的馒头都被捏变了形状。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林述年虽然心里也对尤青有了不好的印象,但声音依旧冷淡,“先不说到底是不是同一条,你怎么不猜测是你自己疏于收管,在路上掉了丝巾,然后恰好被人家给捡去了。”
“不问自取,视为偷!”
吴观霜跟他据理力争道。
林述年微微蹙着眉头,懒得同她争执。
他抬起一只手将剩下的小块馒头塞进嘴里,腾出手来有些不耐地将手腕上的袖子往上挽去,沉默忍耐她一下午的决堤快要崩塌。
“平时就看她不正经又爱慕虚荣,一会跟班里那个街溜子张群不清不楚,一会又跟段措拉拉扯扯的,没想到手脚也不干净。”
吴观霜不满地低声埋怨道。
“她喜不喜欢段措我不知道,我看你是挺喜欢的。”
吴观霜脸色一红,急忙又想着扯开话题,去谈及尤青其他的缺点。
“明明穷得要死,上次我还看到她请赵莉喝汽水——”
吴观霜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然自居高位,理所当然地吐槽着,却蓦地被林述年不耐的声音打断。
“怎么,穷人的孩子就活该没有友情,就活该低到尘埃里,连请朋友喝汽水这种再正常不过的社交权利都没有了吗?”
“确实,她们不像吴大小姐你,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连友情都得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想和谁玩,都只是当做一场施舍。”
说到这里,林述年不屑地冷脸嗤笑一声抛下一句,径直扔下她自行上了楼。
吴观霜被他说中了心思,羞窘到越发不忿,看到自己最珍爱的生日礼物就那样大喇喇地绑在那村姑头上,就是还给她,她也不想要了。
眼不见为净,她把捏扁的馒头扔到桌上,径直站起身来走向会客沙发那边。
“叔叔,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她大大方方地同林春生告别,毫无扭捏羞涩,一看就是十分熟稔的关系。
“啊,好的,让述年送送你吧!”
林春生回过头,一脸和煦。
“不用了,几步路就到了。”
吴观霜倒是想让林述年送她,只想到他那一下午不咸不淡的大少爷做派,她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好,那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啊。”
林春生笑着,站起身来要将她送到院门口。
吴观霜状似无意地扭过头看向尤青,忽地一笑。
尤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礼貌回之一笑。
“尤青,这周六的露营你会去吗?”
她看似善意地问她。
“嗯,去的。”
尤青回她。
“那就好。”
吴观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高傲地转过身子随着林厂长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尤青看着她高傲如天鹅的步伐,想起这本书的作者在原书中对吴观霜描绘的人设是冷艳高傲的大小姐。
如此看来还真是挺傲的。
也是,人家也有高傲的资本。
行医的爹,教书的妈,后面还有三个人类高质量备胎帅哥追着跑。
没几分钟出去送客的林春生就重新走进了大厅,走了过来笑着坐回沙发上的主人位置。
“青青这是下定决心要来厂里工作了吗?”
他先是自然地给柳琴面前的茶杯续上热茶,继而视线转回尤青脸上,目光柔和,语气亲近地出声。
尤青微微挺直腰板,用力点了点头。
“林叔叔,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一定会努力攻略你儿子的。
尤青嘴上说着工作,心里惦记着的却是人家的宝贝儿子。
“嗯,是个好孩子。”
林春生也轻轻啜了一口热茶,又将视线转回柳琴脸上。
“柳琴你也放心,总归青青还是个小丫头,我不会让她去复杂的工序,初步想的是让她去做质检,年轻人眼神好使,也不用费啥体力,这工作正好适合她。若是表现得好,以后还可以调去办公室,不用在车间待着了。毕竟是高中学历,升职也名正言顺。”
柳琴迅速点着头,双手有些激动地放在膝盖上拢在一起,眼神里满是感激。
“哎哟这可怎么办,林厂长,我真是发自肺腑地太敬佩你,明明我们娘俩还欠着你的钱,你还肯来帮我们母女一把——”
“可千万别这么想!”
林厂长急忙放下茶杯直率地摆手否定她,“这账又不是你欠下的,只不过是你良心好,替尤向北那个龟孙子一笔笔还着饥荒。”
提到尤向北,柳琴便没了声,只轻轻溢出一声叹息。
林春生也觉得有些尴尬,怎么突然提起那龟孙子,戳人家的心窝子。
他又举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眼神一转又乐呵呵地打开话匣子。
“青青的工作有了去处,怎么你这包子却不卖了?我听刘姐说今中午来给工人们卖包子的怎么是你五姐?”
全场寂静无声。
尤青心想这林厂长可真是个话题终结者,主打一个哪痛戳哪。
柳琴又尴尬地轻轻干笑几声,“我想了想这活计还是不适合我,我还是想找一个稳定的活干着。所以明个开始就不来卖包子了,实在是对不起林厂长您的心意了。”
“来不来卖包子自然不打紧,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说想找个稳定的活计……”
林春生凝眉思索,一只手轻轻叩着红木沙发上的扶手,突然身体微微向前,另一只手将茶杯送回桌面,发出轻轻的脆响声。
“我这几天在饭局上听到一个保真的消息,听说现在上面政策松了不少,过几个月这附近可能要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我想柳琴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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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就是供销社的售货员,对这方面应该是驾轻就熟,不如攒点钱到时做第一批去盘下铺子的人,往下这形势只会越来越好,依我看这小批发市场前景还是不错的。”
他抬着手在空中比划着,不遗余力地给柳琴详细解释着前景和流程。
尤青则暗自心想,不愧是做大老板的人,谈起赚钱的思路,永远是那样热忱积极。
一番慷慨激昂过后,口干舌|燥的林春生看着一脸迟疑的柳琴,心思一转。
“可是钱上为难?没关系,尽管来找我开口,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小忙我还是帮得上的。”
“不不不——”柳琴回过神来,急忙红着脸摆手摇头,“不是钱的事儿林厂长,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做不好——”
“嗨!担心什么?”林春生哈哈一乐,拍了拍大|腿,“柳琴,不是我说你,咱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说不好听的人生都走到一半了,若是现在都还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尝试,怎么为孩子们树立榜样?”
柳琴低头沉思了一会,目光坚定地复又抬起头来重重点了点,“林厂长你说得对,不为了别人,就为了我们青,我也要努力勇敢一次!”
“这就对喽!”
林厂长豪放的笑声响彻一楼,震得楼上正练习毛笔字的林述年笔一扭,毁了一幅好字。
【她不正经又爱慕虚荣,手脚也不干净!】
脑海中又回荡起吴观霜那令人心烦且咄咄逼人的高傲嗓音,烦得他直接将毛笔扔到了宣纸之上,湮开一朵墨花。
尤青那丫头正不正经关他何事!
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径直扑到了自己的床上趴着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去年夏天学校组织看电影的那夜。
他还记得那次露天电影放的是《难忘的战斗》。
看到一半,他独自去了茅厕。
学生们都聚在操场有滋有味地看着电影,慷慨激昂的电影背景音乐远远地传来,显得此刻的茅厕特别的安静,只有聒噪的蝉鸣与蛙叫声此起彼伏。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他刚提上裤子,就听见隔壁女厕所进来了几个女生,嘈杂地笑闹着。
“哎,你们发现没有,这个电影的男主角好帅啊!”
“是挺帅的,但咱们班也有很帅的男生啊。”
“谁能帅过那个电影男主角啊!”
“段措啊!还有林述年,都很帅的好吗?”
“那他两相比的话,还是林述年更帅一点。”
“哪有!段措更好看好吗?”
两个女生传来纠缠不休的声音。
“喂,你们羞不羞啊,这么大声音讨论,不怕叫人抓去批|斗!”
又有女生笑骂道。
这样激动人心的电影,明明剧情才是最应该被讨论的点,这群女生却只顾关注男主角帅不帅。
林述年只觉无趣,抬起脚便想走出男厕回操场继续看完电影。
“尤青,你说,段措和林述年,到底谁更帅?”
稍后,那个回答,让林述年脚步一顿,差点一头栽进茅坑里。
“那还是段措更阳光帅气吧,林述年——”
她的嗓音有些轻灵,还带着丝压低的轻笑声,“林述年好像那个树懒,天天窝在课桌那里一动不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生厕所传来几欲穿破屋顶的大笑声。
很好。
是树懒。
黑暗之中,林述年在床上睁开眼睛。
听着那个去年说他是树懒的同一个女生此刻正在楼下和他的父亲相谈甚欢的声音,他修长的手指渐渐握紧成拳。
6. F5
周六一大清早,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便将尤青从睡梦中唤醒。
想起今天是高中毕业班的露营日,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后便把昨晚提前准备好的衣服穿到了身上。
上身还是穿的那件白色棉麻半袖衬衫,下身没有穿上次的墨蓝方格裙,尤青担心行走不便,于是换了一件藏青色卡其老布侧扣女裤。
她站在穿衣镜前,将上面一半的长发扎了起来,并用那条蓝色水杉叶丝巾绑了个蝴蝶结,下面的一半长发披在肩上,一抹刘海柔顺的拂过额头,顺到一侧耳朵后面。
尤青对着镜子端详了片刻,对今天的自己很是满意。
既文静又乖巧,任谁也不能再把她往不学无术那方面去靠。
“尤青,你好了没啊!”
院子里传来段措懒散又阳光的少年音。
“来啦!”
尤青急忙拽起昨晚就准备好的藏青色布包,一把绕过头顶斜挎在肩膀上,转身就往院子里急匆匆跑出去。
“哎哎哎吃点早饭再走啊——”
柳琴围在热气腾腾的锅台前,弯着腰用手指蘸过锅台上的一碗凉水,麻利地一个个拾出锅里用地瓜面做的菜包子,板正地逐一放在一旁的高粱杆篦子上。
见尤青急着往外走,柳琴拿她没办法,只啧啧两声,急忙从一旁的碗柜上扯了一张原来装过桃酥的防油纸,裹了三个包子见缝插针地塞进她的布包里。
“路上吃!”
她急着拾包子,扔下一句又跑进了厨房。
尤青推开门刚走到院子,便看见段措大剌剌的蹲在地上,正帮他奶奶用木纺锤旋转起来拧着麻绳。
“这晚上我不在呀,您一定记得把院门还有房门都锁好。”
奶奶眯着眼睛听着大孙子的嘱咐,戴着老花镜乐呵呵地捻着粗针给他纳着鞋底。
“奶奶早上好,”尤青先是冲段措奶奶甜甜地一笑,继而侧过脸对着段措的背影问,“我好了,走吧?”
“嗯,这就走。”
段措拧完手里那根绳,便将木纺锤放到了一边,轻盈地站起身转了过来,看到尤青的一刹那,整个人忽地愣在了那里。
晨曦微光里,夏日清晨凉爽的风扫过明朗少女额前的碎发,露出那眉眼清晰。
如远山清丽,如朝霞明艳,如月华纯净。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尤青……
是中邪了没错吧?
原先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是梳着两条雷打不动的麻花辫,让人怀疑她睡觉都没拆开过头发。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尤青却一反常态,朝气蓬勃不提,竟一丝原先的愁云惨淡也无。
“哎哟,青丫头今天可真漂亮,不如给我们奔奔做媳妇儿好不好。”
奶奶揶揄的笑声一下子唤醒了微怔的段措。
奔奔是段措的小名。
被调侃的两人视线相撞,尤青有些尴尬地急忙移开了眼,自顾自一只手捏住包包的边角,往门外小碎步走出去,憋在嗓子眼里一句“奶奶再见”,蚊子哼哼一般。
段措则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扭头朝他奶奶做出一个夸张的【说什么呢】的表情。
“奶奶我走了啊,晚上睡觉你记得反锁好门!”
段措朝身后的奶奶再次嘱咐,便大步流星地拽起自己的军绿色斜挎包就跟了上去。
“大早上的你都说了几遍了!小小孩的可真唠叨!”段措奶奶嗔笑一声,拿着绣花针搔了搔头发,“这两孩子,还害羞上了——”
她扶了扶老花镜,继续在晨光中呲啦呲啦的纳着鞋底。
*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走出老街旧巷的土路,终于踏上了平坦一些的水泥路。
“段措,我们这是去哪集合呀。”
尤青为了躲那越升越高的日头,只斜跟在他身后,借他挺拔如松的大高个当遮阳伞用。
这年代可没有防晒霜给她用,纵是有,以她现在比脸还干净的兜,也买不起。
“别的同学要么骑自行车去,没有车子的就走着去,银树河嘛,十几里地远,一个多小时也就走到了。”
段措察觉到她一直在他身后,仿佛跟得有点吃力,便刻意放慢了些脚步。
谁知他一放慢脚步,尤青竟也跟着放慢脚步,一直维持着站在他斜后方的距离向前移动。
“啊?”
尤青一听十几里地远就开始头大,扭头就要往回走。
段措一头雾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干嘛去啊?”
“回家骑车子啊。”
她都有些后悔没早点问他,这都走出这么远了还得再回去骑车。
“不用。”
段措将她一把拽回去,顺便给身后骑车路过的行人让开道,“我们去林述年他家门口集合,今天搭他家的小货车去。”
尤青一听有小货车坐,顺势点了点头,继续跟在段措的斜后方一前一后地走着。
忽然呼吸间传来了一阵好闻的桂花香气。
尤青定睛一看,路旁真是有一棵开得正盛的桂花树,花朵金灿灿的,一阵风刮过,就带走一团馥郁的桂花香气。
她迈开两条小细腿,三步并作两步地站到了路边的石头上,奋力够着垂落下来的桂花枝子,小心翼翼地采着一朵朵米粒大小的桂花花瓣。
“你薅这花干啥呀——”
段措一脸不解,但看她摘得兴高采烈的,也口嫌体正直的踮着脚替她一起薅这花。
“够了够了。”
尤青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手绢,将刚才采的一捧桂花同段措的一齐放在手绢里面,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塞进了包里。
两人又往林述年家的小洋楼的方向继续出发。
“好端端的你采这干啥呀。”
段措拍了拍手掌上的浮灰,侧过头斜睨着她。
“不是你说,每个人都有要负责带过去的物品吗?”尤青也拍了拍手,“我不是负责带茶嘛。”
“你——”段措诧异的眉头一挑,随即又无奈地忍俊不禁,“你就给我们喝这个?”
“误会误会。”
尤青急忙摆摆手,“这不是夏天嘛,我从家里拿了些乌梅干和几块黄糖,准备给大家煮个酸梅汤解解暑。这桂花呀,最后洒在那凉了的酸梅汤里,味道别提多绝了!”
“酸梅汤?没喝过那新奇玩意儿。”
段措眉头微蹙着认真听尤青说着,嘴角却翘了起来,露出两颗洁白又尖利的小虎牙。
【滴滴滴——】
两人正聊天,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喇叭鸣笛声。
他俩同时扭过头去看。
一辆东风牌的小货车停在了路旁。
右边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开,穿着卡其色帆布裤的两条长腿先后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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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地上,脚上穿的是刷的锃白的回力胶鞋。
这个年代的男人们有双军绿色黑胶鞋穿就不错了,毕竟既结实又耐脏,真少有买那白色胶鞋来穿的。
林述年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蹙着眉耷拉着眼皮,一看就还有些迷糊。
他揉了揉睡乱的发丝,越过晨光看向身前不远的两人,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惫懒。
谁也没搭话。
段措自来熟的三两步就趴在车斗子的围栏上往里看,车尾整齐地堆叠着十几个帐篷布,一旁是零散的支架。
“哟,林大少这是大清早就去学校把借来的帐篷布装好了?”
林述年揉了揉眼皮,驱离眸中的睡意,露出几分清明,还未回答他,喇叭又响了几下。
三人一齐向车头的司机望去。
“述年,你们可赶紧的,送完你们,厂子里还有好些货等着我回去送呢!”
汽水厂的送货司机陈金华眉毛几乎要拧成疙瘩,将头探出车窗,刚得空点了根旱烟,吧嗒吧嗒地狠抽了几口。
林述年这大少爷爱干净,他在车里的时候就不许人家抽烟。
刚才可把他这个老烟枪憋个够呛。
“那啥,前面撑死了坐三个人,老爷们儿们可坐不开,你们看看谁去车斗子坐啊!”
脸色干黄的陈金华吞吐着烟雾,微眯着双眼,直勾勾的目光绕着站在下面脆生生的尤青身上打转,话却是说给林述年和段措听的。
车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
东风牌小火车驶出城里的柏油路,压在乡野小径的土疙瘩路上起起伏伏,呛起一路黄土飞沙。
不算大的车斗子里,窝着两个倚着帐篷布尽力蜷缩着手脚的大小伙子。
只尤青背靠着车头的方向,与他们面面相对,坐着的地方还相对宽敞。
乡野的风吹过尤青的腮畔碎发,调皮的发丝划过她洁白的颈项,美得好像一幅油画。
林述年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油画,又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向路旁。
阳光炙热地洒在田野之上,金黄的麦浪翻滚,有乡亲正弯着腰挥舞着镰刀,揽希望入怀。
段措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正沉浸在乡土风光中的林述年无语地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
“瞅我干啥,你以为谁都跟你大少爷似的天天有保姆伺候着?”
段措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林述年的胸膛,被他一把挡住。
“凶什么,我也没吃好吗。”
林述年反推了段措一把,两个人玩闹似的就要在这狭窄的车斗子里做个假把式过几下招。
尤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放在膝盖上的藏青布包打开,掏出那被防油纸包着的三个包子。
“给,还热乎着呢。”
她迅速将防油纸掀了开来,露出三个褐色的地瓜面菜包子。
段措不自觉地挑起眉毛露出喜色,径直不客气地伸出手拿了一只包子去,直接塞进嘴里就开始嚼了起来。
“我滴个娘哎,这也太鲜了吧!”
段措感慨道。
尤青噗嗤一笑,“用蛤蜊汤拌的小白菜馅儿,能不鲜吗?”
林述年面色看不出情绪,只安静地先是盯着包子,又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嗯?”尤青以为他是有些拘谨,便又热情地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7. F6
“人家大少爷,哪吃得来这些,给我,我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段措三两下就把口里的包子吞咽下去,作势就要把尤青捧在手里的第二只包子给抢走。
谁知林述年修长的手指抢在段措的魔爪过来之前,优雅且不失速度地一把将第二只包子塞进了嘴里。
“你——”段措嫌弃地用食指怼着他鼓起来的腮帮,“无耻!”
林述年慢条斯理地嚼着口中的包子,尚温热的包子皮一咬开,鲜掉舌头的蛤蜊汁水便席卷上了味蕾,确实鲜美得很。
他挥开段措对他指指点点的手,眼光似有若无的落在对面正低着头小口咬着菜包子的尤青头顶,没人发现,他的眸子中恍惚闪过一丝疑虑。
昨天他家的保姆刘姐在院子里择菜的时候同隔壁邻居的保姆说她家里的看门狗旺财一个劲儿的拉肚子,看着蔫搭搭地没啥精神。
在二楼靠近窗户的书桌上练毛笔字的林述年放在了心上,吃过午饭便顶着大太阳骑了自行车去了兽医站替刘姐家的狗去买些止泻药。
交了钱拿着单子刚要拐弯去药房窗口取药的空档,恰好看见同班同学张群提溜着个药包正从药房取药处离开,旁边还跟着赵莉。
“张群,不是我说,你确定这猪的配种药人能吃吗?那林述年吃出毛病来可咋整啊?”
正站在药房窗口从口袋里掏出毛票递进窗口付钱的林述年听到这顿时石化在原地。
他一脸愣怔的转过头看着那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正走出大厅即将走进烤人的太阳地里,还在消化刚才赵莉那语出惊人的话。
他俩同时认识的林述年,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吧。
“同志,你的药——”
一盒药从窗口递了出来。
“同志!”
那递药的工作人员见他只扭着头看向外面,便有些不耐地拿药盒怼了一下林述年还随意地放在窗口的手。
林述年醒将过来,急忙接过了药,顺手抽了一张柜台上的旧报纸,假意挡在身前,快步跟了上去。
“猪都能吃,人咋不能吃!”张群呵斥她一声,又怕刚刚的声调太高,叫被人听了去,便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下四周的行人。
完全没注意到走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正拿着报纸挡住脸庞的林述年。
“你可别害了尤青!”赵莉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探过手便想将那包药抢过来,“她可啥都不懂,你忽悠她去做这种事,万一——”
“没有万一,我这是再帮她!”张群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拧着眉头将药塞进了裤子口袋。
“你要真是为尤青好,就得帮她这回!你想想,林述年他爸是咱碧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吧,明天你帮尤青下药,她要是成功睡了林述年,这生米煮成熟饭,她不成了汽水厂的准少奶奶了吗?”
“可是,她喜欢的是段措又不是林述——”
“呸!喜欢,喜欢能顶个屁用!”张群啐了一口,“喜欢能帮她给家里还那顶了天的饥荒呐,还是能让她吃香的喝辣的啊?”
“再说了,那段措他老子是师长,以后还前途光明的很,不说我们惹不起,他们怎么可能瞧得上尤青这家庭成分?”
赵莉皱着眉头,一提钱便没了声音。
她只用那两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紧扣在一起反复绞着,心里七上八下。
“这事成之后啊,尤青肯定记得咱俩的好,也好从那指头缝里漏点油水给咱们两个,若是她忘恩负义,哼,也别怪我们去林厂长那揭发她!”
张群得意地抖搂着手里的配种药单子,上面赫然签的是尤青的名字。
“俺警告你啊,可别拖后腿,你妈把那纺织厂里的工作不是留给你弟了吗,你要是不嫁俺,就只有下乡一条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一穷二白的,俺妈也瞧不上你,要是俺不从尤青那借点光,哪来的钱娶你!”
一提到下乡,赵莉跟那扎了眼的气球一样,是彻底泄了气,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张群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货车碾压过一块石头,整个车子颠簸了一下,一下子将处在回忆中的林述年拉了出来。
眼前的少女将吃完手中的包子,正将防油纸揉成团仔细地放回自己的藏青色布包中。
她小巧的腮畔还在鼓鼓囊囊地仔细嚼着口中未咽下的包子,一双杏眼微微垂着,只有那长长的眼睫还在轻颤着。
看着人畜无害的,咋就能狠心给他喂那猪的配种药?
林述年想起来就上火,皱着眉头拧开自己的水囊喝了口水,眼神瞟向一旁的金色田野。
反正今天是别想让他吃任何她给的食物和水,刚刚那只包子不算!反正段措先拿的,要是发情也是他先发!
还有那条丝巾……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真的如吴观霜说的那样小偷小摸,爱慕虚荣,竟然还想给他下药强行……
林述年后背靠着帐篷布,两条长腿被迫蜷缩着,眼神默默地又转回了那少女脸上。
想要看出些什么。
太阳升了起来,她微蹙起眉头抬起眼皮,那光登时映到她的瞳孔,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这样小的包子还要留恋的嚼这么久,看来她们家平时是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自己刚刚也许不该抢那只包子吃。
林述年如是想着,却不知尤青正在心里默数着自己咀嚼的次数。
之前当社畜的时候总是狼吞虎咽,得了肠胃炎不说,那咬肌被自己锻炼得无比强大。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这样我见犹怜的小脸,尤青决定实行女明星那每口食物都要咀嚼三十六下的方法,坚决不让咬肌这种东西有变大的可能性。
闭着眼抱臂倚在帐篷布上享受风拂面颊,嗅着麦香的段措缓缓睁开眼来,转过头刚要同林述年说话,却发现他默默地凝视着尤青的方向。
他拿手肘拐了他胸膛一下。
“瞧啥呢,人尤青的脸上有花啊?”
他调侃地扯起一遍嘴角坏笑道。
林述年不耐地蹙起眉头啧了一声,也抡起胳膊想要还击。
“啊?我脸上有花吗?”
刚数着咀嚼到第三十六下的尤青迅速咽下口中的食物,只听得段措那一句,便直白地以为自己脸上吹上了花。
她匆忙用两只手在脸上胡乱划拉了几下,傻乎乎的样子逗得段措哈哈一笑。
“是,不光有花,还有只大扑棱蛾子在乱飞呢哈哈哈哈……”
段措伸出手指向前探着身子戳了她脑门一下,又重新作抱臂状坐了回来自顾笑着。
“好啊,骗我——”
尤青当然乐于和他们打成一片,为了早点启动她的小键盘嘛。
她假意生气鼓着腮帮子,双手窝在一起想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奈何就像哑了炮,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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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也没整出来,恐吓失败。
这下把段措逗得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好怕怕啊——”
他逗她。
林述年不动声色,看着两人打情骂俏。
【可是,她喜欢的是段措又不是林述——】
赵莉昨天的话蓦地回荡在耳边。
他眉峰微动。
*
九点多的时候,小货车抵达了位于郊外银树河的露营地。
有早到的同学们已经在草地上归置好了锅碗瓢盆,支起了锅架子,下面堆着从家里带来的柴火棍子。
尤青下了车斗子便寻了处煮水的地方,将自己带来的乌梅干和山楂干还有黄糖一股脑放进了烧水壶,添好水便将它挂到了燃起的柴火上方。
“尤青!”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尤青正蹲在地上调整着柴火棍的位置,不想让火烧的太旺,听到这声便转过头去。
有一高个女生冲她跑了过来,上身是一件灰色碎花半袖,下半身的粗布裤子的膝盖处还打了两块补丁。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尤青没敢开口,只提前翘起了嘴角,冲她一脸善意的笑着。
“你中邪了?”看着从来不怎么笑的尤青突然冲她一本正经的笑,她只感觉浑身发毛,“跟我来!”
那女生偷偷看了看周围,急忙扯着尤青鬼鬼祟祟地往小树林深处跑去。
正跟着段措两人一组撑露营帐篷的林述年挑着眉毛,看着赵莉偷摸地将尤青拽走,看来是商议配种药的坏事去了。
作为即将被下药的主人公,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段措喊了几个男同学过来,一起将车斗子里堆放的帐篷布和支架卸了下来,陈金华脚踩油门便离开了露营地。
扫了一眼戴着丝巾的尤青和赵莉鬼鬼祟祟地离开的背影,本来在小河边看男同学们抓鱼的吴观霜心里得意了一会,想到今天的好戏,她就莫名激动。
“段措,林述年!你们可来了。”
吴观霜明亮欢快地背着手俏皮地冲他们跑了过来。
“哟,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段措冲她阳光一笑,手中的帐篷布被一扯,他望向对面一脸不耐的林述年。
“能不能好好装了。”他没搭理一旁冲他热情笑着的吴观霜,只瞪了段措一眼,示意他赶紧撑帐篷。
段措没搭理他,但手下开始动作起来,手腕处松垮地挽起袖子,给林述年搭着手,也没耽误他侃大山。
“这么远你咋来的啊,你和述年家离那么近,怎么不一起乘他家的小货车呢。”
吴观霜望着他挺拓阳刚的身姿,心里像揣了头小鹿,脸颊微红,“我爸开车去医院勉强顺路,将我送过来的。”
段措长长的噢了一声,又惹了林述年一记白眼。
弄得他心里莫名其妙的。
难道,林述年喜欢吴观霜?
越想越觉得可能,从她一出现跟他聊天开始,林述年就开始了这死出。
嗨,都怪他这无处安放的魅力!
“哎,你自己装一会,我去放个水。”
突然一脸我尿急的段措拍了拍支好的帐篷顶,冲林述年扬了扬下巴。
“懒驴上磨屎尿多。”
林述年怼他一句,也没再看吴观霜一眼,自顾自地又从地上扯起另一只帐篷布开始自己动手搭起。
8. F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