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死重生,捂不热的权臣我不要了》 第269章 王爷清醒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王爷清醒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冯管家劝陶主事道:“既然是王爷的兵,自然要听王爷的吩咐,王爷要你们去,你们敢不去吗?与其猜测主子的心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练兵,才能少些折损。” “三个月后……希望尔等述职回京时,咱们都还活着。” 陶主事听到这话,心里一惊,火气压下来,不可置信道:“老伙计,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出去练兵有损伤那是常事,你安安生生跟在王爷身旁,怎会有性命之忧?你……” “冯焕。” 凌烨温和的声线,从殿内传出来。 温和之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主子召唤,冯管家没空再跟陶主事解释了,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转身离开。 “好自为之吧……” …… 殿内。 凌烨信手微抬,拿起那只玉湖涟笔,蘸了金墨,在那洒金漆花纸上抄写着金刚经。 头也没回,吩咐冯管家,“你去金玉堂一趟,将那铺子里的珍珠都买回来。” “带着摄政王府的腰牌,赠给那金玉堂的掌柜。” “告诉他们,往后京中但凡有摆不平的事情,凭此腰牌,都可以寻到摄政王府来,本王会亲自出面,为他们解决。” 他只要这些能镇魂的珍珠,日日伴在棠儿左右。 凌烨的吩咐,冯管家自然不敢怠慢,恭声应下,正要离开时,殿门被推开,身着袈裟的怀业大师手持念珠,进了这厅殿。 “且慢。” 怀业大师眸光悠远,其中许多寂寥。 落在凌烨身上,看着他一心不乱抄经的模样,叹了一声,缓缓道。 “王爷可知,这世上之事,都要讲究缘法?” 凌烨手中朱笔顿住,墨渍晕染成团。 “本王不信。” 怀业大师指了指角落处,那被黑布蒙着的水晶棺,“人都死了,你还不信吗?” 这话,劈开了凌烨一直以来的伪装。 他猛地回眸,眸中再无半点敬意,便是血腥的杀戮之气。 “她没死。” “她会听本王说话,会陪本王读书,会看着本王抄经写字,她日夜十二个时辰陪着本王,本王从未这样安稳过!她没有死!” 说这话时,手中的朱笔被折断,断裂的竹节扎入他的手掌,鲜血混进那金墨与朱砂中,污了一滩好墨。 “真相如何,王爷比老衲清楚。” 怀业大师见他这样,也不再刺激他。 只是幽幽道:“回王府的路上,我起了一卦,那金玉堂与王府有些因缘,与沈姑娘的前世今生,也有些瓜葛。” “说不定,背后之人,是她的某个亲人。” “有朝一日……若死人……真能复生……” “王爷若倾轧的太过分,只怕会断了最后一点因果。” “所以老衲劝王爷,不要用王府的权势压人。金玉堂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摄政王府的后院,金玉堂要的是顾客,而不是摄政王府这般的皇室巨擘。” “王爷若买珍珠,自有许多渠道去买,何苦要逼迫一个金玉堂,害的其成为众矢之的?” “这京中,还不是摄政王府的一言堂,出了这王府,处处都是寻摸着想对王爷下手的势力,若那些势力找上金玉堂,弄巧成拙,就像太庙的那场大火一样……后悔时……就晚了。” “下旬感业寺有一场法事,需要老衲亲自操持,与王爷这几日来的缘分,便了断于今吧。” “往后,若非生死之事,你我不会再见。” 叮嘱完这些,怀业大师又看了一眼那水晶棺木,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转身离开。 冯管家顿时露出天塌一般的表情。 这些日子,王爷疯点儿就疯点儿了,在怀业大师的劝说下,到底没沾多少血腥,不仅他的命保住了,王府许多奴才,都有了活路。 沈姑娘自 焚这样的惊天纰漏,追究起来,是他们这群奴才看护不周! 若非怀业大师出现,王爷盛怒之下,王府绝对要死一半的奴才! 本以为,怀业大师会常驻在王府,与王爷论佛听道……可这才过去几日……这就走了? 没了怀业大师护着,他的命岂不是又提在了裤裆上?一不留神……就去地府见祖宗了? 怀业大师的离开,让冯管家心痛至极,他磨了磨脚步想去追,可刻在骨子里的奴性劝住了他。 王爷没开口,这屋里哪有他说话的地步? 还是好好跪着吧…… …… 凌烨也没有拦他。 跪坐在蒲团上,将那沾了血的金刚经抄完,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了一眼西沉的月色。 月色溶溶,他眼底的疯狂与仓皇褪散,被案边的烛火映照着,折射出点点水光。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冯管家,也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 “人死真的能复生吗?” 跪麻了腿的冯管家,听到这话,却不敢接,支吾了两声,憋住了话音。 果然。 怀业大师一走。 王爷就清醒了。 怀业大师在的时候,王爷从不会问这些问题。 王爷只会在夜深人静时,用那沾了水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棺木里的尸骨。 有时候水温冷了,王爷会催促他,快换些新的热水来,重新泡好帕子。 不然那些冷水会冻到沈姑娘。 每到换水的时候,他看着成了痴的王爷,难免有些心疼他。 从前伺候在王爷身旁的,是那位自缢在床的周管家,王爷跟沈姑娘的那些旧事,也只有周管家清楚。 他接手王府接手的晚,掌权的时候,沈姑娘已瞎了眼,昏迷着躺在蘅芜苑里,生死不知。 从他的视角里,他看到的全是王爷的付出。 沈姑娘昏迷时,王爷不舍昼夜地照顾着她,有时候太晚太累了,坐在那下人夜睡用的垫子上,紧紧挨着她的床沿,一熬,便是一个通宵。 有什么好东西、有什么新鲜的吃食、番邦又进贡了怎样的珍宝,王爷总是第一时间带到蘅芜苑中,摆在那一层层博古架上,用匣子装着,找匠人刻了盲人专用的图文,用手一摸,便能摸出上面的文字和介绍。 第270章 五爪龙袍 第二百七十章 五爪龙袍 蘅芜苑里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王爷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兵营里,都会停下手边一切杂事,拉着那汇报消息的下属,一遍一遍地盘问,一点儿细节都不肯放过,靠着那丝丝缕缕的文字描述,靠着那点儿描摹出来的幻想,充实着他的日日夜夜…… 沈姑娘醒后,王爷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性命无忧,悲的是再也不能靠她那么近了…… 但喜还是大于悲的。 王爷盼着沈姑娘平安健康,一定要活的比他更久一点。 蘅芜苑墙边的那些探路用的拐杖,都是王爷亲手做的。 他去皇室的库房里翻找,去王府的私库里翻找,他拿着那些听来小道消息,一个个叩开那些权贵重臣的门庭,从他们手中,或抢或夺或骗,要来那一根根珍稀名贵的木头。 虽然身上的骂名又多了一层,可王爷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蘅芜苑里的人。 王爷忙完朝务后,用一个接一个的通宵,用双手上嶙峋的伤口,做出了那些代步用的拐杖。 每一根,都是他亲手设计,亲手削刻。 有时候,隔着烛火,冯管家看着王爷形单影只埋头雕刻的样子,心底五味陈杂。 他虽跟王爷相处不久,却能看出王爷从来不会宣箸于外的心思。 若是有可能,王爷希望自己变成沈姑娘手中的拐杖。 若是有可能,王爷想把自己的眼睛给沈姑娘。 若是有可能,那日刑台之上,王爷希望被剥光了衣服受刑的是他。 而不是,王爷死死捂在心里的,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人。 …… 咔哒。 不知何时,凌烨已踉跄地走到了棺木旁,推开了那一顶水晶棺。 水晶棺里,嶙峋的骨头和那些水晶做的人 体支架,撑出了一具并不完整的尸体。 凌烨俯身,手指落在那颅骨处,一寸寸往下流连,勾勒出下巴的模样后,停在那下颌骨上。 一滴血泪,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砸在那尸骨的眉心,留下一片殷红。 他心里一惊,急忙用袖子去擦,一边擦,一边说着抱歉。 “棠儿,对不起……” 可他原本洁白的袖子上,刚才抄经的时候,被那驳杂的墨渍沾染,这么一擦,那些肮脏的墨迹,都擦在了尸骨之上。 凌烨心慌不已,“给本王端热水过来——” 他用了力,想擦拭干净,可那尸骨根本受不着力,一个不查,链接骨头的水晶钉都碎裂开,哐哐当当落在棺木里,那视之如珍宝的尸体,彻底碎裂开来…… “棠儿!” 凌烨大惊失色,悔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地整理着那些尸骨,可他越忙,手中越是出错,到后来,再也拼不出骨头完整的模样。 窒息的痛,从心脏处开始涌动,像海潮一样,淹没他寸寸骨血,来自灵魂里的恐惧和绝望,让凌烨不停地用脑袋磕着那冰冷的水晶棺。 “棠儿……对不起……” 他没有护住她的生命,如今连她的尸体也护不住了吗? 那些被强压了许多日子的痛,那些用疯癫来掩盖的后悔与绝望,那些自沈棠自 焚之后,再也没有合眼的月色,在此时此刻,全部化作一根根利箭,刺穿了凌烨尚有余温的心脏。 他惨叫一声,随手抓起一样尖锐的物品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扎去,被眼疾手快的冯管家拦住—— “王爷!” 冯管家用身体挡着那利物,失声哀求,“王爷!您若去世了,还有谁能照看好这些尸骨?还有谁能日日为沈姑娘烧纸焚香,还有谁能为沈姑娘行法事做超度?” “您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您是为了沈姑娘而活啊!” “沈姑娘的兄长明日就要大婚了,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看不到她兄长的大婚了,您要替她去看一眼啊!不然……您让沈姑娘如何瞑目啊……” 冯管家的话,叫醒了想要自杀的凌烨。 他眸中的红芒缓缓消散,那些疯狂和挣扎,也缓缓褪去。 他丢掉了手中的利器,看了一眼急得快快哭出来的冯管家,推开了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是啊。 死者长眠,不问世事。 可人间,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凌烨艰难地站起来,一双眸子狭长无光,扫视着这冷寂的大殿,扫视着那积了厚厚一沓的佛经,又看了一眼那棺材里的尸骨。 他俯身,取了一根指骨出来,活生生按进自己的掌心。 “备上重礼,明日本王要去公主府参宴。” “棠儿生前不喜欢待在摄政王府,死后定然也不喜欢这里。” “这尸骨,收整之后,抬到感业寺里吧。” “待本王为她打造好一具珍珠棺之后,便为棠儿举办丧仪,落土为安吧。” “明日,等长姝公主的婚车驶过长安街时,这具棺木应时抬出。” “棠儿黄泉之下,也想看一眼她兄长的大婚盛况。” “放话出去,摄政王府不会亲自去金玉堂购买东珠,金玉堂的东珠不是一日售卖一枚吗?那些买了东珠的主顾,可以拿着东珠来摄政王府二次售卖,本王出三倍的价格收……另外,还会附赠摄政王府的令牌一枚。” 一粒珍珠,一个摄政王的人情。 只怕自明日起,那金玉堂将烈火烹油,一跃成为京城的盛景啊! 冯管家听到这话,忍下心里的震惊和胸口被利物刺穿的疼,忙恭声道。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妥,绝不会辜负王爷的期待。” 语罢,他又从一旁的屏风后,取出那件绣着蟒纹的风衣,想给凌烨披上。 “王爷,虽然近夏了,可夜里仍然凉冷,您穿上披风吧,免得着凉了。” 凌烨扫了一眼那衣服上的蟒纹,淡然拒绝,“不穿这件。” 冯管家见状,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果然,王爷即便清醒了,还是打算继续放权…… “换那件五爪龙纹的。” 凌烨淡淡道。 …… 一早上,沈棠便被疯狂砸门的霍千斛给叫醒了。 霍千斛拍打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哐当哐当,语气很是激动,神色异常愤慨。 “沈姑娘!你醒了没!快起来!出大事了!” 第271章 出大事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出大事了 沈棠顶着一对黑眼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昨夜,又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到有人用绳子绑了她的脖子,将她吊死在摄政王府门前,之后,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凌烨取下来,凌烨拿着刀,温柔地割开她的皮肉,将她的骨头从身体里,一寸一寸地取出来,之后拼凑成一个骨架…… 梦里,感受不到疼。 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分尸的绝望,让她几欲崩溃。 半夜被吓醒后,她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去,却怎么样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凌烨那一双血红的眼,期期艾艾地看着她,无声的质问,病态的威胁。 “棠儿,你为什么要自缢?” “你为什么要离开本王?” “本王要敲烂你的一根根骨头,让你变成本王的一部分……” 神经病啊! …… 各种各样离奇的梦境,折磨了沈棠一整晚,她后头不想再睡了,却挣脱不开那些梦境,只能浑浑噩噩地,直到现在…… 被砸门声给叫醒。 轰—— 沈棠醒来之后,立刻坐直了身体,摸了摸自己的眉眼四肢,确认还在后,深呼一口气,一边寻着外衫套上,一边抓起梳妆台旁边的梳子盘发。 声音沙哑,隔着门窗问霍千斛,“霍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想要把这门给砸破不成?” “也就你我的关系,我不会多想。” “若换做旁人,别说是给你开门了,大清早的砸着姑娘家的屋门,早一盆洗脚水泼出去,砸昏了之后将你扭送报官了。” 外头的霍千斛听到她醒了,也停下了疯狂的动作,只是言语之中,难掩惊骇。 “沈姑娘,昨儿那人死了!” 沈棠梳头的动作一顿,手指卡着那梳子上的莲花纹,黄铜镜中反射出她看不见的秀雅眉目。 眉心微蹙,惊疑不定地问,“谁死了?我们认识吗?” 昨儿? 怀业大师? 若他死了,委屈她那两颗金色的珠子了,拿出去卖,怎么也能卖千两银子。 “不是!” 霍千斛急了,“是昨儿摄政王给赐婚的人家,那个叫桃红的女子!” “今儿一早,被发现吊死在公主府的大门前!” “尸体早就冷了,拔下来跟拔玉米棒子一样,砸在地上哐哐的!” “你说公主府里那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一个大活人活生生吊死在门前都发现不了?” “还是被沿街卖早点的百姓看到的!敲了门提醒之后,那侍卫才发现这样的变故,吓得腿都软了!” “后来不知哪个热心百姓报了官,大理寺的也过去了,大理寺的要把那尸体带走验尸,还想把公主府里的侍卫头领也带走盘问。” 可……可公主府怎么肯啊! 哐当。 沈棠手中的梳子砸在鞋上,梳子尖锐的端部磕得她脚尖一痛,脚趾缩了两下。 下一刻。 轰。 沈棠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发也不梳了,匆匆披了衣衫便出去。 到了廊下,面色严肃的可怕,“现在呢?人在哪儿?摄政王府的去了吗?” 霍千斛一惊,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摄政王府的人也在!” “我跟你说,今儿真是巧了,摄政王府一早上,抬了八箱贺礼就往公主府去,天都没亮呢,按照那个时间那个教程,想来摄政王府是第一个发现死尸的!” “可惜,被那贩卖早餐的百姓给抢了先,叫破了这惊悚的一幕,周围府衙里头的贵人们,还有其他街道上的百姓们,都纷纷涌过来,这才让摄政王府落了后。” “摄政王府的贺礼抬过去时,被拥挤的百姓堵住,差点没送进公主府!” 霍千斛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微眯,似笑非笑道:“说来也怪,昨儿在公主府门前,摄政王不仅毁了公主府门匾上的红绸,为了一顶珠冠,还差点跟长姝公主撕破了脸,这一晚上过去,怎么态度大变,不仅过来送礼,还送了整整八提贺礼!” “实在诡异。” “百姓们猜测……那桃红上吊之事,与摄政王府有脱不开的关系。” 沈棠听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意。 想到昨夜那个梦,想到梦里的画面,她气得胸口起伏,“这个畜生!” “禽 兽!” “不是他还能是谁!” 凌烨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在昨儿跟长姝公主闹了不愉快之后,第二日上门送贺礼? 他分明是想借此给长姝公主一个下马威! 死在他手上的人……还少吗? 昨日没杀人,半夜醒来手痒了,非要吊死一个才罢休吗? “掌柜的——” 外头打杂的小厮没进内院,隔着门朝里头大喊。 “到时间了,咱们什么时候开门啊?” “外头已经有贵客过来候着了!说是要排队买一日一枚的东珠!” “排了好多人,若再不开门,只怕都要砸门了!” 此话一出,沈棠跟霍千斛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底的疑惑之色。 东珠成色是好,可这群贵人也没必要大清早就过来排队吧? 发生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儿了吗? 霍千斛一脸懵,“我刚才从街道过来的时候,还没看见有马车排队啊,这才过了半个时辰,怎么就……” “罢了,一会问问便知。” 沈棠收拾好心情,打断了霍千斛的回忆和猜测:“公主府与摄政王府之事,与你我太遥远,也不是我们能妄议和插手的。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得处理好咱们的铺子。” “你先去看看情况,我收拾之后立刻过去。” “好。” …… 长姝公主府内。 冠发簪了一半的长姝公主,面色阴沉地坐在那雕着凤凰的靠椅上,看着院子中央那具蒙着白布的死尸,手指抓在椅背上,强忍住骂人的冲动。 对面。 穿着官服的正三品大理寺卿周大人,拱手道歉,可话中,却没有任何歉意。 “死的虽然是平头百姓,可也是我云朝的子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吊死了,却无人参观后事。” “今日虽是公主大喜的日子,但也不代表天下大赦,不问犯罪了。” “案子,该查要查。” “凶手,该捉要捉。” “还望公主能识大体,不要拦着本官办案。” 第272章 成全她的私心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成全她的私心 长姝公主面上只画了一半的妆,脂粉遮住了她发青面色,但另外一张素脸上,却暴露了她的恼恨与愤怒。 今日是她成婚的日子。 女子一生只有一回的喜事。 为了这一天,她前后忙活了几个月不说,昨夜更是激动的一夜未睡,天不亮便从榻上起来,让妆娘为自己绞面。 她的凤冠霞帔,早已备好。 那在房间内比日光下更流光溢彩的东珠冠,也放在了丝箔铺垫的托盘上。 等梳妆完毕,她会穿上她亲手绘绣的嫁衣,等待着她心爱之人,骑马来到公主府前,之后坐上那宽大又奢华的婚车,六匹枣红色的骏马驱驰,带着他们先到皇陵祭天,再巡回过京城的每一条街道,让京城的百姓与臣民们,也能瞻仰皇室婚典的荣光。 等到夜里,鲜花漫道,火烛将京城的桐柏树照亮,七彩的孔明灯齐放,像天下昭告她与心爱之人,白首一生的开始。 可她万万想不到,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大婚当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吊死在公主府门前。 大理寺的官员来了不说,还要彻查她的公主府,还要将值守的侍卫全都带到大理寺中审问,如今……更是把黑锅扣在她的头上,说她耽误大理寺办案! 长姝公主怎能不气恨! 看着这位义正言辞公事公办的周大人,长姝公主强忍住那压不住的怒意。 “周大人,你非要与与我公主府撕破脸吗?” “半点情面都不给本宫留吗?” “今日的新郎官,也是在你周大人手底下当差,你半点同僚之谊都不看吗?” 周大人微微拱手,一派刚正不阿,“公主说笑了。” “云大人日日伺候在陛下身旁,是天子近臣,如今又成了公主府的驸马,即将奔上了那等青云路了,本官可没有那个脸面,敢跟云大人做同僚。” “正是因为顾念着公主大婚,不想耽搁了公主的吉时,本官才想将人带走,尽快解决此事。” “还请公主将公主府所有的内侍和庭卫全叫出来,待本官查问一番后,斟酌着将哪些人带到大理寺审讯。” “公主放心,本官也不是那等嚣张跋扈之辈,必然会留下几个奴才,伺候着公主今日的婚典仪程,不至于让公主府只剩下个些老弱病残,无法完成婚仪。” 到了这种时候,长姝公主若再猜不出来今日之事,是有人存心恶心她,那她就是傻子了。 “你是谁的人?” 长姝公主死死盯着那周大人,“是摄政王的人吗?” 周大人拱了拱手,“本官是百姓的父母官,从来不站队。” 墙外的喧嚣声,渐渐涌入墙内。 天色越来越亮,日光越来越盛。 再有半个时辰,沈逸风便要过来接亲了。 他一来,宾客们也要来了。 公主府建府日晚,人手本就薄弱,若再被大理寺带走一批人去,今日只怕连宾客都招待不全! 好好的一场婚宴,将会变成全京城的笑话。 想到这儿,长姝公主猛地起身,眼底闪过利芒,“本公主怀疑,你是漠北的内奸。” 周大人面色微变,“公主可不能随便泼污水啊。” 长姝公主冷笑一声,“云朝只有我这一位公主,大婚之事,更是涉关皇室的颜面,那人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偏偏在今日吊死在我公主府门前,还立刻引来了你这个大理寺主政官员……你们不就是想趁乱闹事,好你霍乱我云朝的太平吗?” 反咬一口的事,难道就大理寺会吗? 长姝公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冷眸扫视着那群蜂拥而至的官差,还有院内自己公主府的侍卫,她猛地抽过侍卫腰间的佩刀,快步下了台阶,在周大人惊愕的眼神中,抵在他的脖颈之上,扫视着面色巨变的众人,冷声道。 “本宫既为皇室公主,自应当守卫云朝天下安宁,捉拿内奸,义不容辞!” 周大人万万想不到,长姝公主不仅不交人,还敢当场与他翻脸,想到主子的交代,丝毫不畏惧那横在脖子上的长剑,讥讽道:“长姝公主,你这公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你比本官清楚。” “从英王遗孤到如今的公主身份,你过往二十年的经历,可都在大理寺的案卷上记载着呢,本官为官几十年,刚正不阿,可你呢?” 他靠近了些,用仅容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从前不是漠北帐中的军ji吗?如今摇身一变,披上了富贵锦缎,竟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若说内奸?整个京城没有人比你更像内奸啊……” 长姝公主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周大人竟然知道她的过往! 除了羌门极个别的人之外,根本没人知道她从前的经历!更不知道她军ji的身份! 是谁告诉他的? 是玄翼?是沈棠?还是…… 电光火石之间,长姝公主不可置信地抬眸,手中的剑掉下来砸到地上。 锒铛作响。 对面,那周大人唇线微动,吐出两个轻疏的字来。 “主子。” 长姝公主面色巨变,往后踉跄两步。 所以,今日这一场变故,都是主子一手促成的……为何要选在她大婚这日,又为何…… 周大人眸光眯起,扫了一眼院子另一端的贺礼。 八箱贺礼,是一早上摄政王府带过来的。 长姝公主明白了。 之所以选在今日,就是为了借助公主大婚的名头,将摄政王玄翼逼死良家女子的名声,传遍京城。 为摄政王府的恶名,再添上一道。 主子做事,向来喜欢以一博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唯一能撑起云朝天下的摄政王府,在一次又一次的诋毁中,必会民心散尽,再无半点威望。 到时候,整个云朝,又有谁能拦住他们? 可是…… 可是为什么…… 长姝公主眼底闪过一抹痛意。 投靠了主子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往后只为羌门而活,为了主子的大业,她可以牺牲一切。 唯有……跟沈逸风在一起,是她的私心,私念。 如今,却连这点私心,都不成全她吗? 第273章 正式开业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正式开业 周大人目光冷漠,盯着她,仍在等她的回应。 长姝公主知道,今日,她的婚宴算是毁了。 痛苦的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底闪过悲色与恨意。 “那女子本宫认识。” 长姝公主深吸一口气,“昨夜,那女子在街上,被摄政王强迫着嫁给一个稚童。” “想来,是悲痛欲绝之下,被逼的无可奈何,方吊死在了公主府门前。” “想要本公主为她寻一个公道。” “百姓在先,皇室在后。” “别说是本公主的婚礼了,就是本公主的葬仪,也要为百姓让步。” “今日,公主府便腾出来给周大人查案用吧。” “还望周大人能还死者一个公道。” …… 沈棠捧着珍珠匣子到金玉堂时,也被那排了长队的马车给惊到了。 耳边,皆是乌乌泱泱的讨论声。 “我家老爷到了晋升的关键时候,只要摄政王一句话的事,就能从四品升上三品,要知道,这天底下的官员啊,四品到三品是个坎儿,三品是官,能够主政一方,三品以下,一辈子都是臣啊……” “去去去,你们那是升官发财的事,有也好,没有也不影响什么,可这枚东珠对我们南家来说就不一样了!我那儿子前些日子得罪了贵人,夺了功名被押进大狱里头了,王府的禁军把守着天牢,连个吃食都送不进去!好姐姐,你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将这个位置让给我吧,我这边人命关天啊!” “呸呸呸,陛下六月份就要采选秀女了,摄政王也能举荐几个秀女名额,我家那对双生花,出落的跟仙女一样,势必要进宫的!只是身份差些,只要能得了这东珠,拜了摄政王为义父,还愁将来的荣华富贵吗?” …… 人挤人,人挨着,各个都争抢着要拿下今日金玉堂贩卖的东珠来,面红耳赤的争夺着位置,恨不得将金玉堂的牌匾都给摘了! 沈棠避开众人,从后门上到金玉堂阁楼时,衣衫不知被谁拽去了一角,鞋子也踩丢了一只,发间的玉兰花,更是没了花瓣只有花蕊,孤零零的落在脑门上,凄凉又狼狈。 上楼后,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的霍千斛迎了过来,脸上神色复杂至极。 “出大事了。” 他引着沈棠朝里面走去,听着外头砰砰砰的砸门声,一边将挂在屏风上的女子披风递给沈棠,一边为她解释。 “今儿一早,摄政王府便对外发了告示。” “说王府无限回收从金玉堂流露出来的东珠。” “但凡有金玉堂标识的,不仅以价格的三倍购买,还会答应卖方一个人情。” “这告示,半年之内皆有效!” 说到那告示,霍千斛也扯了一张过来,沈棠看不到,他便一字一句地读给她。 最后,指着那末尾的印章,叹着气道:“盖了摄政王的官印,还盖了兵部的印,公权私用,摄政王真是胆大包天啊!” 沈棠听完那告示里头的内容,心里跟一团火在烧一般,耳边嗡嗡作响。 话音滚出来,带着无法 理解的崩溃,“他何止是胆大包天?他简直想当老百姓头顶上的天!”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堆珍珠罢了,他摄政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偏要盯着你我手里的这批东西,他失心疯了吗?!” 对面,霍千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昨儿公主府门前的事,你也看到了,那样都不算失心疯……什么算?” 霍千斛甚至有一点怀疑,那摄政王变成这样,跟眼前的沈棠有关。 可他不是当事人,不知道二人之间有怎样的过往,更无法猜度摄政王的心思,这念头只转了一下,便又消失了。 “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 霍千斛正襟危坐,正色道:“摄政王昨日放出的话你也听说了,原本想要包圆咱们的东珠,彻底断了咱们的生意链,如今不仅没有直接上门来抢,甚至给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桩。” “只要运作好,我们金玉堂必能一炮打响,成为京中新贵。” “可若运作不好,贴上了摄政王一脉的标签,往后的发展,也会有其他掣肘……” “各种尺度,还需要你我把握好。” 霍千斛的话,沈棠理解。 沈棠自然知道,摄政王这告示一贴出来,便会将金玉堂推向风口浪尖上,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她不想跟玄翼有任何牵扯,她只想在京城默默发育,奈何京城就这么大,半片天都笼罩在摄政王府的阴影下,与摄政王府扯上关系,是难免的事。 深吸一口气,沈棠将怀里的珍珠匣子打开。 露出其中那做成额带的粉色东珠。 还有一旁同色系的珍珠流苏耳饰。 金玉堂的珍珠,一日只售卖一枚,每枚都是彩珠,圆润饱满无瑕晦。 为了让珠子的售卖不显得那么单调,不仅会为这枚东珠设计首饰款式,还会用同色系的其他米珠,叠做成成套的首饰,一起打包售卖。 每一套珍珠,都有属于它的词牌名。 今日这一套,叫做鹊桥仙。 星河暗渡,鲛绡初染。 粉泪凝成珠钿。 千年海底守玲珑,却为谁,磨圆此意? 银汉波寒,金风露重, 一夜鹊声碎碎。 若教心似贝中砂, 也应化、胭脂玉髓。 一首短词,用娟秀的字迹书写,装在锦盒之中。 这是沈棠昨夜自己做的词。 她看不到这粉色东珠的光辉,却能想象到这珍珠的华彩,用自己那点微末的墨水,勉强做了一首词出来。 虽不够完美,却也是一个好的开头。 将那写着词句的宣纸塞入匣子中,沈棠抱着东珠的匣子,走到二楼的窗台边,用半边落下来的荷叶帘挡住自己的身形,清亮的声音从窗户传出去。 “诸位——” 她用胸腔发音,特意压低了嗓音,与从前的温柔细糯有许多不同。 变得沉稳而悠长。 “金玉堂今日正式开业。” 第274章 莞尔一笑 第二百七十四章 莞尔一笑 沈棠话音落下,喧闹了一早上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纷纷屏住呼吸,朝二楼窗户口看去。 可只看到了那雕着如意纹的窗扇,还有那影影绰绰的荷叶帘子,看不出说话之人是谁。 仅凭声音,能判断出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金玉堂的掌柜竟然是女子? 排队的众人面面相觑。 听闻摄政王是个痴情种,曾经为了一位沈氏女而炸平寒山寺,后来又将一个平民出身的医女抬为侧妃,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如今……金玉堂的掌柜是个女子……所以,摄政王放出那些话来,摄政王府发布出来的告示,莫不都是为了哄这位金玉堂的掌柜高兴? 散尽千金买红颜一笑,摄政王果真舍得啊! 沈棠自然不知道,她仅一句话,就成功带歪了众人的心思。 她继续压低声音,用尽量平稳的声调讲述金玉堂的规矩。 “每日只卖一枚珍珠,这珍珠成色未知,款式未知,里头搭配了多少饰品,更无法告知。”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做生意的不让大家知道卖了什么……你做什么生意?” “是啊,万一买到一个不喜欢的带回去,到时候不给退怎么办?” 沈棠似是听到了那人的话一样,立刻在后面接着道:“金玉堂售出去的东珠,一物一件,概不退换,概不回收。” 众人议论声更大了。 …… 街角的茶楼里,一间幽静的包厢内。 谢樱婳和庶妹一边喝茶,一边耐心倾听着金玉堂传来的动静,等听到那不退不换的宣言时,一旁的庶妹差点把嘴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疯了吧这是!” 那谢家庶女瞪圆了眼,“这金玉堂好大的口气!不退不换……还不让人知道卖的是什么……这是把满京城的主顾当傻子骗啊!” “若非昨儿那一顶东珠冠,让人知道了她金玉堂的存在,若非说了一堆怂恿之言,招徕了今天这些顾客……她金玉堂在这满京的权贵之中又算得了什么?怎敢如此大放厥词!” 一旁,谢樱婳眼底闪过一抹兴味。 “有趣。” 她捻了一小块莲子酥,递到唇边,咽下去之后,品味着唇腔里头的馥懿,幽幽道。 “你说错了。” “她金玉堂之所以如此火热,昨儿的热闹,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王爷想捧着她。” 前世,谢樱婳太清楚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了。 他登基之后,天下采选,寻找与那位沈氏女容貌相似的女子,为此不惜发动数次战争,将漠北的部落还有南疆的蛮族,都一网打尽…… 民不聊生之下,是他后宫里越来越多的沈氏女子…… 后来,他遇到了一位与沈氏女面容有九分相似的沈盈儿,将后者封为爱妃,耗尽天下来供养那位沈妃,甚至……用了半个国库,为她建了一座摘星楼…… 一张告示,一点人情,跟前世那个动辄用灭国来寻找珍宝,送给自己爱妃的玄翼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了。 谢樱婳抽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糕点儿碎,对一旁的庶妹道。 “金玉堂既然想在这京城做生意,必然不会做那等杀鸡取卵的事,更不会以次充好,一定是物有所值的。” “能想出昨日那场热闹的掌柜……你以为,会是等闲之辈?” “放心吧,买回去的人,绝不会有后悔的。” “只是可惜,既然是盲拍,那只有东珠的主人才知道它的模样了。” “你我,也只能凑个热闹了。” “今日第一场,一定会被拍出前所未有的高价,不知道哪家朱门侯府……能抢下这一对东珠。” 一旁的庶妹忿忿不平,“一个阴险小人罢了,为了出名,用尽心思,做生意的人都这样,奇技取巧,眼睛恨不得钻进那钱眼里,浑身都沾满铜臭味!” “盲拍盲拍……说不定那掌柜的真是个瞎了眼的盲人!才想到这种恶心人的方式!” …… 站在窗户后面的沈棠,自然不知道,在隔了几家店铺的茶楼里,有人一眼道穿了她的身份。 日头缓缓移动,窗框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半张脸给蒙住。 等底下的议论声平复之后,她才缓缓道。 “金玉堂的珠子,都以拍卖的方式卖出去。” “只是每日,拍卖的规则不同。” “诸位不必猜测,也不用猜测,因为根本猜不到。”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阵议论声。 一旁的霍千斛听到那纷纷扬扬激烈的讨论声,对沈棠赞许的点头。 “当时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俩合得来。” “我这一堆珠子,必然要交由你来处置。” “如今看来,明珠没有暗投,它们也没有所托非人……” 耍宝的语气,让沈棠有些无语。 她朝霍千斛摆了摆手,让后者不要走神,注意观察。 接着,才朗声开口,对窗下的那些顾客,说起了今日拍卖的规则。 “今日,只有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才可以拍卖。” “拍卖以十两银子作为起拍价,五十六两银子的倍数加一回,以一炷香为界,一炷香落后,最后一个叫出竞拍价的顾客,便是今日这一份东珠的主人。”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惊愕。 十两银子可以理解,虽然价格低到众人无法想象,但毕竟是第一天拍卖,拿着低价当噱头的事,在京城这些商铺里来说,不是头一回了。 低价吸引人气。 可为何,是五十六两银子的倍数往上长? 为何不是整数? 还有…… 为何只允许穿了粉色衣衫的女子来买? 她们穿了红色的可以吗? 一堆疑问,不仅底下的顾客在问,楼里头,霍千斛也面露询问的看向沈棠。 他可以理解粉色衣裙,因为这珍珠是一对粉色的东珠。 但……五十六两? 沈棠听出了他的疑惑,背对着窗户,背对着窗户外层銮叠嶂的京城,一半脸蒙在日光中,一半脸蒙在阴影中,对他莞尔一笑。 “因为我做的那一首词,只有五十六个字啊。” 自然,是五十六的倍数了。 第一次做生意,当然要做的顺心顺意,为所欲为了。 第275章 名动 京城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名动 京城 最后,这唤作鹊桥仙的东珠,被廷尉司赵家的嬷嬷以一千二百九十八两银子拍下。 其他人不是不想追,而是正追价的南宫家的二夫人,计算错了一个数字,乱了心神,等再报价时,那一炷香已经燃尽。 捶胸顿足,后悔不迭,但为时已晚。 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明日,咬牙切齿地宣布,“明日这珠子是我们南宫家的,求诸位给个薄面,勿要与我们争抢。” 岂料,没人给她这个面子。 哄笑一声,“你南宫家算个什么东西?若是什么皇亲国戚,我等还会卖三分面子,京中富贵如云,你南宫家是哪根葱啊!” “我周家也缺摄政王府的人情,明日诸位若抬一手,我们周大人将来审理案件时,必然也会酌情……” “你可拉倒吧!谁不知大理寺的周大人最是铁面无情,连自己的老丈人都该审即审,指望您高抬一手,还不如指望大理寺卿换个人做!” ……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装着东珠的匣子,被店里的伙计捧着送到那赵家嬷嬷的马车前,恭声递了进去。 那年长的嬷嬷接过匣子,冲那伙计道:“不知贵店管事的,是否方便当面交易,我这手边的银子兑不开。” 赵家嬷嬷本想用此方法,借此见金玉堂的掌柜一面,不曾伙计早得了沈棠的吩咐,一听这嬷嬷要变卦,立刻嚎着嗓子吼道。 “刚才香灰落尽之前,叫价第二位的是哪一位?赵家这边不能付款,按照我们金玉堂的规矩,顺延到——” “我付!我付!” 那赵家嬷嬷顿时大惊失色,忙将整理好的银票和零余的散碎银子,匆匆递给那伙计,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这小子好大的脾气,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你偏偏要把客人往外赶!” “我不见了还不成?” “快拿着银子!” 外面那群人跟恶狼一样,虎视眈眈。 她这到手的鸭 子若这么飞了,回府之后,赵府只怕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伙计收了银子,这才作罢。 “我们掌柜的对光有疾,不能见光线,不能见外人,更无法与诸位相约。” “掌柜说了,她只卖珠子,不交际人情。” “还请诸位能体谅些。” 语罢,那伙计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告辞离开。 回了金玉堂后,只开了半个时辰的店门,再被他关上。 又从窗户里头支出来一条缝,挂了一个牌匾出来。 ——明日东珠:碧波行,巳时一刻开拍。 众人面面相觑。 这金玉堂……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 茶楼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谢樱婳,掩唇轻笑,“走吧,我们也回府吧。” 谢家庶女心有不甘,“明日还来吗?” “不来了,来也轮不到我们。” 谢樱婳扶正了鬓边的簪子,幽幽起身,目光深晦。 前世,在相同的时间段,京中也有一批东珠,受到了达官贵族的追捧。 只不过,都是从林氏商行里流出来的。 而且,也没有这么多夺人眼球的招式。 林婉如举行了一场名为东珠宴的拍卖会,广邀京中权贵,以此为媒介,宣传她的林氏商行的商业版图。 她要拿下南洋,还要经营船队,跨过琉球,前往浩瀚无垠的大海深处,寻找这片大陆未曾涉及的神秘之地。 那些计划太遥远了,太宏大了,并非京中这些命妇贵女们能触碰的到的。 所以那场东珠宴,办的并不成功。 最后那批本应该卖出天价的珍珠,也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京中的富贵之家,做了林氏商行的人情。 再之后,京中再未流出这般大批量的东珠。 今生,林婉如奔逃出京,不知所踪。 这一批珍珠换了个主子,竟炒出这样沸反盈天的动静,也算稀罕。 前世,不曾听过金玉堂,也不知金玉堂的背后……究竟是哪个老熟人。 今日过来,本想一观真容。 不曾想,那人神秘至极,连脸都不露。 罢了。 只要在京城,总有相见的机会,能折腾出这样一番动静之人,在前世,想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走吧。” 谢樱婳率先一步,朝包厢外走去,淡定沉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祖母请来的嬷嬷,今日午时便要到谢府了。” “陛下要想掌权,必然要先娶妻。” “一后两贵妃四正妃的位置,等着京内京外的贵女们将其填满。” “我谢家虽有清名,却无太多实权,父亲又是个有抱负的,仕途无望,自然盼着咱们这群做女儿的,能够拉他一把。” “此次采选,我们姐妹四人,起码得有一人入宫。” “嫣妹,我觉得你温顺听话,很适合后宫呢……” 谢嫣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喜色。 忙追了出去,“姐姐气质华贵,才是最合适的入宫人选。” 谢樱婳闻言,勾唇轻笑,眼底晦暗。 她想入皇宫不假,可她……想入的是摄政王的皇宫。 …… 金玉堂内,霍千斛看着那不到两千两的银子,一脸惋惜。 “掌柜的,是不是卖便宜了?” “这样成色的东珠,便是在江南属地,也能卖上三千两,如今只有两千两,咱们连本都不够。” 沈棠摸着那银票上的温度,笑着递给了一旁候着的伙计。 “去,买通京中所有茶楼的说书先生,将今日金玉堂的拍卖诸事,由说书先生各自发挥,编成故事,散播给听书的百姓。” 一千两银子,就这么递了过去。 伙计也震惊了,“掌柜的……全……全投出去?” 沈棠似是想到什么,沉吟之后,清声道:“余一百两吧。” “给你当跑腿费。” 那伙计一听这话,激动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以头跪地认沈棠当义母,可估量着双方的年龄,实在拉不下脸来错了辈分。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 之前他还埋怨,金玉堂这么大的生意,只请了他这么一个打杂的,虽给的月钱高,可这是要把他当牛马来用啊! 如今…… 他愿为许掌柜当牛做马! 第276章 围剿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围剿 伙计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千万分地做保。 “掌柜放心!小的——小的向您保证,一天一夜的时间,小的必定让金玉堂之名响彻京城!” …… 金玉堂一派热闹,沸反盈天。 公主府内也不遑多让。 凌烨只是上门送个礼的功夫,便被那穿着两身喜袍的新人,指着鼻子往身上泼脏水。 “是摄政王杀的人。” 此时的长姝公主,已换上了凤冠霞帔。 公主出嫁,不用披着红盖头,只用流苏遮面。 水滴状的流苏,掩映着她灰暗不清的五官。 从衣领处的牡丹花,到裙摆处的绣金凤凰,叠了三十六层的正红色长裙,铺在公主那沥青色的石阶上,当着数位有头有脸的宾客的面,五官明艳的长姝公主,气势汹汹的指证。 凌烨迈向院子的右腿,在空中一顿,微微讶异地看了过来。 他在路上,也听闻长姝公主府的门前,吊死了人。 那死者不是旁人,是昨日在街上被他订了婚的桃红。 人不是他杀的。 他摄政王府想杀一个人,也用不着这种肮脏下作的方式,更不会借此来恶心长姝公主。 况且,若棠儿没有出意外的话,这长姝公主府算是棠儿的娘家了,这一对新人,也是棠儿的哥嫂了。 长嫂如母长兄如父,既是棠儿的亲人,便是这群人站在保皇党一派,指着他的鼻子要骂他是祸国奸贼,他也会手下留情,给棠儿三分颜面。 更别说……今日他来长公主府的目的,是为了替棠儿给这二人送上祝福…… 廊下,有头有脸的宾客皆看了过来。 国公府的、吏部侍郎家的、姜家的、还有刚刚上任,准备辅仁江南准备去当盐运史的傅家…… 大都是朝中的中立派,剩余的,则是保皇党。 除了傅大人之外,都曾站在他的对面,金銮殿上,曾指责过他猖狂大胆,罔顾圣恩,怀揣狼子野心,预谋着谋权篡位。 如今,他交了官权,卸任了掌朝之位,眼看要成为京中的昨日黄花了,这群人便也再不顾忌了。 看他的眼神,更没了从前的忌惮和敬畏。 变成了指责与攻歼。 “摄政王,沈大人是天子近臣,是陛下倚重的新宠,侵夺了你的利益,你在朝堂上反击,在明面上使绊子,大家都能体谅,可你为何要罔顾道义,偏偏要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闹事,你这样的行为,简直下作至极!” 国公爷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姜家也开了口。 他是姜叙白的父亲,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儿子如今带了兵马奔赴前线,他卸任在京,本就窝了一肚子精力没处发泄,如今看到凌烨,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厉声责问。 “当年你是个幼童时,本将也曾与你的父王交好。” “英王那样倜傥爽朗之人,竟生出你这么个奸佞贪婪之辈!” “杀兄杀母,残忍至极,独坐朝政、架空皇帝……倘若你父王泉下有知,只怕会死不瞑目,恨不得从皇陵里爬出来,扒了你的皮,要你跪在祖宗面前反思!” “摄政王,收手吧。” “你这些年造的孽已经够多了,何苦追着这一对新人,死死不放?!” 姜将军随身佩戴的那一柄长刀,往地上狠狠一竖,浑身煞气汹涌,露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眼前有人开路,那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大理寺卿周大人,终于积攒够了勇气,绷着脸走到凌烨面前。 公事公办道:“摄政王,你涉嫌谋杀百姓,请跟本官到大理寺接受审讯。” 凌烨身量修长,比拿周大人高了有一个头。 他脚上的金皂玉靴微微调了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故作气势汹汹的周大人,眼底没有任何表情。 抬了抬袖,正要抚平袖上那不存在褶痕时,周大人还以为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脸上闪过惊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等站稳后,看着凌烨拂袖的动作,脸色一黑。 他,他怎如此沉不住气! 不过是一个卸任了权职,如今空有虚名没有实权的摄政王罢了! 纵然手握禁军,可没有朝政的滋养,禁军解散那是早晚的事! 除非他凌烨敢此时此刻带着他的数万禁军逼宫,否则过上三两年,他摄政王府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哪里还有半点威势! 周大人在心里劝说自己,不必怕这个日落西山的凌烨,但目光却不敢再跟他对视,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凌烨先开了口。 “周大人大理寺卿的位置做了多久?” 周大人愣住,“三年。” 他如今五十二了,若非三年前的一桩事,他还在某个文书的岗位上压着呢。 当了主官,才知道当主官的好处,光这三年的时间,已为两个孙子攒下了两套家业来。 六十才到致仕的年纪,他还有七八年可以活动,尝到了升职加薪的甜头,要想更近一步,只能…… 周大人眼底一闪,想到那一位的吩咐,眼中的错愕消失,变成凛然之色。 “怎么?摄政王您是在威胁下官?” 凌烨露出个自进公主府来的第一个笑,“威胁?” “周大人真是高看自己了。” “你还不配。” 四个字,像一巴掌抽在周大人脸上,周围奴婢和下属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周大人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回击,便听那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幽幽开口道。 “沈大人当初举荐为大理寺文书的帖子,是周大人您呈上去的吧?” 此话一出,周大人面色巨变。 那文书自然是他呈递的。 背后之人要他举荐时,还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利润,又能笼络己方的势力,又能赚银子,何乐而不为? 可这背后……是勾结的羌门啊。 凌烨这几个月查乱党查得紧,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便要杀人灭族的……难不成,凌烨发现了他跟羌门的首尾? 呼吸一窒,一时之间,周大人竟然不敢再与凌烨对视。 支支吾吾。 “那……那又如何!” 没有证据,纵然是摄政王也不敢随便给他泼污水吧! 第277章 不可理喻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不可理喻 凌烨说这话,并不是为了揭了这周大人的老底。 他疏冷的目光缓缓挪动,落在那穿着一身喜袍的沈逸风身上。 男子身形高挑,面容清俊,从前洒逸如松柏的气质,如今有了权力的滋润,变得潇潇烨烨,高贵不可攀。 一身红袍着身,不像是即将成婚的新郎,倒像是那刚得了皇恩的状元郎一般,往哪里一站,富贵逼人的气势铺面而来。 但这位“状元郎”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不善。 像恨不得将他这个奸臣佞党,立刻拖到大理寺去,枭首示众,以警告世人一般! 凌烨可以理解。 毕竟云氏父母的死亡,那座村子的毁灭,都跟他有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是沈逸风的杀父仇人,害的云氏兄妹家破人亡。 凌烨只是感慨。 初见时的那个落魄的青衣书生,那个怀揣着救国救民之志的读书人,跟棠儿一样,都死在了昨日。 棠儿若看到这样的沈逸风,也不知道会高兴……还是会失落。 可是棠儿看不到了。 他尚未治好她的眼睛,她便已永远离开她了…… “云兄。” 看在棠儿的份上,凌烨在公众场合,总会以兄代称。 “本王对你早有猜忌,为何不动你,你心里清楚。”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本王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所以,你的那些手脚……” 他眼角余光扫过战战兢兢的周大人,冷笑一声,复又看向沈逸风,“本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待着你回头之日。” “这机会不是给你的,是看在棠儿的面子上,给你留的。” “朝局政事,本王今日不想言谈。” “今日是你大婚的日子,本王前来,也是为了贺喜。” “若你还有三分理智,就别把你的婚礼摆成针对本王的鸿门宴来,只怕……你们还没那个本事当楚霸王!” 凌烨冷笑,“长姝公主,吉时已到,可你不赶紧同你的情郎大婚去,如今口口声声指证本王,要让本王为吊死之人赎罪,在你心里,到底是压倒本王众要……还是跟你的心上人成婚重要?” 凌烨看出来了。 这件一早上发生的命案,拖到现在都未解决,不是因为这桩案子牵涉太多,而是这公主府的主人……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拿自己的婚典做筏子,想要他凌烨身败名裂罢了。 可笑。 棠儿说过,这位从前的蕈月郡主,如今的长姝公主,与她的兄长情投意合。 可天底下……有哪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会在自己的婚宴上折腾出这么糟心的局面来? “长姝公主。” 凌烨幽幽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似有所指道:“公主府的事,只是你一句话罢了。” “你非要这般折腾,要往大了闹,是不是……不满意你身边的夫婿啊?” 长姝公主那上了精致脂粉的面容,因为这话,有微微的崩塌。 心生恼恨。 这恼恨既有对凌烨的,也有对宫里那位独坐钓鱼台的主子的。 若有的选,她怎会同意在自己大婚当日,折腾出这样的乱象来? 可主子下了命令,那女子又确确实实吊死在了她公主府的门口,千错万错都是摄政王的错,昨日若非他苦苦相逼,今日又怎会生出这样的祸端! 甚至,长姝公主连那金玉堂也恨上了。 要不是金玉堂拿公主府做筏子,想要打开门面,何至于引来这样的不幸,将她架在火上烤,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但此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长姝公主只能忍下那股子怒意,全都发泄在凌烨身上。 “摄政王反倒过来质问本公主了?” “你杀人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些吗?” “开国圣君早有明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公主与你同样身负皇室血脉,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如此草菅人命!” “今日的婚宴哪怕……不办了……本公主也不能罔顾性命,让你这等奸佞之辈逃脱了去!” 一旁的沈逸风听到这话,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抹不赞同。 刚才来结亲之时,看到公主府的乱象,他第一反应是蕈月有没有受伤,第二反应是今日婚典还能否正常进行。 打听到只是死了个人后,他也没那般担忧了。 打发了大理寺的人,将此事压到婚典之后再处理即可。 他与蕈月心意相通,自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意外,搅乱了他们期待数月的婚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提议被蕈月给否了。 彼时的蕈月已换上了凤冠霞帔,是他记忆以来最惊艳最美丽的模样,偏偏,站在他的面前,绷着脸同他说道。 “逸风,今日之事,必要查个清楚。” “你我的婚典,可能要耽误了。” 沈逸风无法 理解。 这桩婚礼,从头到尾都是蕈月在操持,她用的心思,是他的十倍百倍。 为了筹备这场婚礼,蕈月不知瘦了多少轮,忙前忙后的,每日同他见面,都满心期待,面红耳赤地幻想着二人成婚之后的事。 明明前几日才见过,那时的蕈月告诉他,这是她一生最期待的时刻,她绝不会让婚典出现任何意外。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眼神里光芒闪烁,充满了对成婚的期待。 可这才过几日而已,今日再见时,蕈月的眼底却没有了曾经的那抹期待,反而面色凝重,双眸里犹带寒霜,淡淡地看着他,宣布自己的决定。 “逸风,这是压制摄政王的好机会。” “皇室已经多年没有婚典了,皇陵也有许多年没有向百姓开放了。” “我们先在公主里给凌烨一些压力,再去皇陵布置一番,让百姓群起而攻之,让摄政王身败名裂,也算全了主子的栽培,你说呢?” “摄政王,是主子掌权最大的阻拦。” 沈逸风试图劝说她冷静下来,他们不只是羌门的成员,他们还有自己的未来,不可能事事都为了羌门卖命。 可蕈月不听,像疯魔了一般,非要在今日与摄政王争个你死我活。 第278章 皇帝要摊牌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皇帝要摊牌了 闹剧已经开场了。 是否停下来,便不是沈逸风能决定的事了。 他即使不赞同蕈月的做法,可如今二人既成了夫妻,无论如何,也要同她站在一处。 往前行了半步,挡住蕈月的身体,直视凌烨,眸中锋芒毕露。 “王爷既然无错,为何不敢见官?” “到了大理寺,周大人一不会杀人二不会害命,只是例行询问罢了,王爷是在担心什么吗?” “你放心,今日陛下和太后也要偕行出宫,来为蕈月簪发戴冠,有帝王与太后娘娘在,大理寺必然能秉公执法……” 说到便到。 沈逸风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宫人高声唱喏的声音,鸣鞭三声,侍卫宫女跪了一地,御前总管太监拖长声调—— “陛下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院内,早有准备的众人纷纷下跪迎礼,就连今日婚宴的主角,也相扶着跪在那染了苔痕的方砖之上,彼此手掌相握,心意相通。 唯有凌烨站在原地,回眸看向院门处,那一对相携而来的天家母子。 明黄色的龙袍与凤衣,用云锦与金线绣成,寸锦寸金,奢华贵极。 帝王头带冕旒,十二道玉藻垂珠之下,是他清俊沉静,威仪天成的面容,微微晃动的玉藻,遮不住他眼底的锐利与尚未褪去的稚气。 被禁足多日的嘉华太后,更是戴上了她封太后那日的镶嵌了一百零八颗朝珠的后冠,站在凌璟渊身后,一双细长并阴冷的眸子,淡淡的扫过众人的额定,唯有落在两人身上时,那眼底的讥诮与冰冷,才换成其他的表情。 落在长姝郡主身上时,遍是暖意。 甚至动了动唇,喃喃开口,像是在同那位故去的爱人诉说,哀家没有辜负你的期待,你遗留下来的独女,如今也要尚驸马成婚了,九泉之下,你也可以瞑目了。 眼神落在凌烨身上时,则变成了彻骨的恨意。 想到这三个多月的囚禁,想到德胜宫那永远敲不开的大门,想到那群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奴才,嘉华太后强忍着冲过去跟凌烨对质的冲动,咽下那心头的恼恨,沙哑着声音,率先问道。 “这是怎么了?” “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出发去皇陵了,为何院内如此凌乱,毫无半点规矩?” “公主身负皇室血脉,是天下人的主子,尔等既为朝臣,便是公主的奴才……今日公主大婚,你们这群奴才便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吗?!” 说到最后,语气愈发尖锐。 不仅是替长姝公主发泄,也是在替自己发泄。 德胜宫的奴才都死了之后,凡事都要她自己来。 洗衣、梳发、铺床……前半生从未做过的活计,如今都得事事躬亲,还有那一成不变的泔水桶……喝一次吐一次,吐一次喝一次…… 可为了活着,都忍了。 她相信人只要不死,总有翻身之日。 果然,让她等到了。 凌烨这个挨千刀的混蛋竟然放权了。 她的好儿子掌权的第二日,便解了她的禁足,恢复了她的自由,将宫权递交给她,将那些死在德胜宫的尸体都脱了出去,按照圣母皇太后的份额,把所有缺憾的都给她补上。 她生了个好儿子啊。 如今,又戴上冠冕披上凤袍,作为一国太后盛装出席,看着满院子的家奴对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扭曲的内心,终于暂得一点释怀。 将脚边的石子踢到那伏跪在地的周大人身上,嘉华太后的语气,倨傲又尖锐。 “你说,发生了什么事!” 大理寺的周大人忍着那石子砸中眉心的痛,将大理寺如何接到报案,如何赶来现场处置,又如何怀疑凌烨之事,一一告知嘉华太后。 嘉华太后听罢,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死了个贱民的事,竟敢拎出来耽误公主的婚事,你长了几个脑袋!” 若说在场之人,谁真正盼着这桩婚事能够圆满,嘉华太后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 她亲赐的婚事,她日日盼着赵王泉下有知,她的一番苦心能横渡幽冥,不曾想,竟然被这个蠢货给耽搁了! 气得上前两步,一脚踹向那周大人的心窝,“废物!大理寺怎么竟招了你们这群废物!” 周大人捂着胸口滚到一边,强忍着痛,不敢为自己辩解。 嘉华太后却余怒未消,正要继续盘问,被凌璟渊挡住。 少年帝王眸光晦暗,拦在嘉华太后面前,“母后,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情绪不可大起大落,莫要再动怒了。” 给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后,两个内侍一左一右拦住嘉华太后,防止她的冲动。 凌璟渊出宫之前,便知道了这公主府发生的事。 他觉得人不是凌烨杀的。 他这个便宜爹,手段还没这么肮脏。 更何况,只是死了个人罢了,无论怎么死的,迅速处理了便可。 京中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并不怎么在意。 来的路上,他的心思也都在朝政上,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将那些令他焦头烂额的文书,一一规整批阅……不知不觉,已到了公主府。 这桩婚事他并不看重。 按理说,他只需要送两道礼物过来,便是对这新人的抬举了。 没必要出宫的。 之所以浪费时间出宫,不过是想借此见娘一面罢了。 自从娘醒来后,他除了时不时差人给王府送去些养身的东西之外,没再见过娘了。 尤其是近日摄政王放权,他更是忙得晨昏颠倒,许久没有询问身旁的密探,让他们汇报娘的行踪了。 今日腾出一上午的时间来,就是想借这公主府一用,在这里跟娘摊牌。 告诉她,他就是上一世的渊儿,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是世上最亲密的人。 他不想再瞒了。 他如今已经掌权,他成了明证言顺的帝王,他想让娘离开王府,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 今日,是沈逸风大婚的日子,作为妹妹,娘肯定要出席的。 可出乎凌璟渊的预料,他在人群中寻找许久,都没找到沈棠的身影。 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第279章 当街审判 第二百七十九章 当街审判 凌璟渊看向凌烨,看着他下巴上微微生起的青色胡须,不知怎得,语气也紧迫起来。 “摄政王,今日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王府可有他人陪同?” …… 凌烨没料到,凌璟渊来了之后,不问真相,会先问起这个。 迎着少年灼灼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眼底一闪,竟不敢与之对视。 别开脸,冷声道。 “公主府摆了好大一场鸿门宴,本王自身都难保,还能害了旁人不成?” 凌璟渊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薄唇紧抿,眸中似有寒星闪烁。 语气带着焦灼与不安。 “不可能的。” 凌璟渊摇头,冠冕上的流珠碰在一起,发出玉碎之声。 “以王爷的本事,别说是公主府了,就是皇宫摆下了龙门阵,王爷也能来去自如的。” “这点儿场面,对王爷您来说,不过招招手的事……” 凌璟渊越说,心里的不安越重。 他看着眼前瘦了一层的凌烨,想到后者放权的行为,想到京城里传出来的摄政王 信佛的传言,想到这些日子从摄政王府里传出来的一条条反常的行为,这些天因为忙于朝政而被他忽略的细节。 此时此刻,交织成一条模糊的线索,让他口舌发干,心跳如鼓。 索性也不再避讳了。 他是皇帝,他有什么好避讳的。 开口质问。 “云氏呢?” “你为何不带她来?” 凌璟渊下了台阶,朝凌烨走去。 他身量虽然没有凌烨高,但少年帝王独有的凛然与锐气,在此刻,随着他逼问的动作,像一柄锋利的剑,刺向凌烨。 “云氏旧疾复发了吗?” “还是你喜新厌旧,只宠爱你府里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侧妃,不再给她脸面了?” “摄政王,你忘了你答应朕的事吗?你说过,她既在你的府里,你定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回答朕。” 凌璟渊死死盯着凌烨那一双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凤眸,不知为何,他竟然从那凤眸中看出了躲闪和退缩。 怎么可能! 何其荒唐! 那个大权独揽的摄政王,有朝一日,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告诉朕!她在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璟渊伸手要抓住凌烨衣领的时候,被凌烨一把甩开。 凌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行礼之后,缓缓起身的长姝公主。 “既然要查杀人的真相,那本王陪你们走一番大理寺又如何?” “公主作为证人,也要过去吗?” “那就现在去吧。” “本王军中尚有政务未处理,没多少时间同你们纠缠。” 刚才气势汹汹威胁众人,绝不可能挪步大理寺的摄政王,竟然主动提出去大理寺,以此息事宁人。 这样反常的举动,联系刚才帝王的质问,是个人都能察觉到其中的端倪。 搀扶着长姝公主的沈逸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 开口想询问沈棠的现状,可想到分别那日后者决绝的神态,想到二人不欢而散的一幕,他又咬着牙,强压下心底的担忧。 义正言辞道:“死者在公主府吊死之事,整个府里的奴才都是证人,让管家陪同王爷过去便可,何必让——” “我去。” 长姝公主打断了沈逸风的话。 另一只没有与他相握的手,死死攥紧袖子上的凤纹,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很快,挣扎又变成平静。 她另一只手,松开了沈逸风,看向一旁的周大人。 “周大人,大理寺的官差都到了吗?事不宜拖延,现在就出发吧。” 沈逸风猛地拽住长姝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蕈月,你疯了?!” 打压摄政王,他可以理解。 借大婚之势,他也可以理解。 但蕈月为何今日非要毁了这婚事? 天底下哪有新娘在婚嫁当日,身穿凤冠霞帔前往大理寺的?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蕈月吗? 沈逸风沉痛的眼神,蕈月尽收眼底,那眼神里的失望和质问,也让她难受至极。 可她没有选择。 在她左边一百二十度的位置,在那跟着帝王一起出宫送嫁的宦官队伍里,她的主子,那位给了她第二条命将她带出漠北的主子连雍,正穿着不起眼的太监服,站在人群最末的位置。 幽冷的眼神,带着闪烁的暗芒,俯瞰全场。 主子人都来了,她又岂敢阳奉阴违? 而且,主子手里……还有她的秘密…… “清川。” 蕈月忍下心痛的感觉,面上强扯出笑来,“无碍的,等处理完了,你我再补办一场婚礼便可。” “不行!” 对这场婚礼期待了数月的沈逸风,此时此刻,实在无法共情蕈月。 他攥着手中的红色绸花,直直看着蕈月,“我只问你,你今日愿不愿意与我成婚?” “三跪天地,夫妻共饮。” “把那些算计跟筹谋先丢掉一边,这场婚礼,只有你我,不可以吗?”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眼底都是真诚。 “蕈月,等你我成婚之后,我便会带你离京。” “从前的事都是从前了,我们离开这里,往后我是夫你是妻,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们齐心同力,必能……” 角落处,那一双火辣辣的眼神,如芒在背。 蕈月猛地甩开沈逸风伸过来的手,退后两步,红着双眼,语带质问。 “在你眼里,就只有这些小情小爱吗?” “今日,我若不做证,光凭底下的奴才,岂不是煞了我公主府的威名?” “摄政王都敢去大理寺对簿公堂,我为何不敢?” “我,蕈月,是太后和陛下亲封的公主,我——” “我自然要去当庭对峙的!” 说完这些,似是在躲避沈逸风的回应一般,长姝公主提着裙摆,匆匆下了台阶,走到凌烨身旁,冷然道。 “摄政王,请吧。” 凌烨扫了一眼她发红的眼眶,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之色。 “公主烧好了油锅,只等本王这条鱼往下跳了。” 长姝公主冷笑一声,“你若没有做亏心事,又何必怕鬼撞门!” “露天审判,让百姓裁决真相,你敢吗?” 凌烨看她,如看蝼蚁。 “为何不敢?” 第280章 投笔从戎 第二百八十章 投笔从戎 大理寺卿将要在大理寺外,公开会审案件,涉案的摄政王与长姝公主,皆会到场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正在店铺中盘点珍珠的沈棠,听到这样滑稽的消息,手中的珍珠散落一地,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喘着粗气过来告诉她的霍千斛,语气拔高,带着连她都无法 理解的惊异。 “你说什么?!” “今日婚宴不办了,摄政王与长姝公主要对簿公堂?” 到底是凌烨疯了,还是蕈月疯了? 或者是……她疯了? 好好的婚典,怎么要闹到这一步了? “还不是跟那吊死在公主府前的桃红有关。” 霍千斛猛灌了两口茶水,压下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大理寺对面的那处茶楼掌柜,与我是忘年交,给我们留了一间靠路的包厢。” “你我正好可以去旁观。” “那唤作桃红的女子吊死之后,大理寺的人上门查问,长姝公主说是被摄政王威逼而死,摄政王自然不认!后来陛下和太后也去了公主府,吵来吵去吵不出个由头来,便闹到大理寺了。” “大理寺的主簿更是奇葩,涉及皇室隐私的事,竟然非要搞一个公开的会审,如今倒好了,半个京城的人都围过去了,你没看咱们楼下的商铺,十之有九都关店过去瞧热闹了!” “要我说啊,这人还真不一定是摄政王动的手。” “你想想,摄政王从前手起刀落,一杀就是杀一批人,骂名缠身仍然我行我素,半点不受影响……他杀人,向来不避讳不顾及的。” “若是他杀了这桃红,他必然会当场承认的!” “对于权贵而言,死一个平民百姓罢了,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赔些银子就了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长姝公主揪着不放,非要跟摄政王分出个子午卯酉来……” 霍千斛这么说,沈棠更无法 理解了。 长姝公主与兄长的情谊,她一直都看在眼中,之所以选择假死决然离开,也是因为兄长与长姝公主大婚之后,会有旁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与他携手百年…… 可如今,长姝公主跟兄长感情出问题了吗? 为何要搅黄了好好的婚宴! 沈棠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了里间。 “你等我换一身衣服,我也要过去。” …… 半炷香后,沈棠穿了一身低调的黑裙出来。 她从前喜欢浅淡的颜色,很少穿黑,但为了区别从前,为了杜绝被熟悉之人认出来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外出之时,都尽量穿黑色与褐色。 整个人,像藏在阴影中一样。 极难被人察觉。 霍千斛递了一顶黑色的毡帽给她,替她拿起那根紫竹做的拐杖,扶着她匆匆下了阁楼。 “走吧,知道你不会错过这等热闹的,马车已备好了。” …… 街上,人 流都朝大理寺涌去。 沈棠的五官被毡帽挡住,坐在车上,心绪复杂。 霍千斛带了些菊 花做的点心来,是南方的贡菊,咬一口满车都是菊 花的清香,要递给沈棠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霍千斛手中的点心,还有沈棠横放在马车上的竹杖,飞了出去,滚落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我的手杖!” 沈棠面色微变,车夫也看到了飞出去的竹杖,赶紧停下马车,正要去拥挤的人群里寻找时,沈棠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清朗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那声音,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 “这是你们车里的东西吗?” 男子的声音,像从遥远的竹林里飘过来,隔着车子的垂帘,撞到沈棠的心里。 沈棠双手紧紧着裙裾,沉默不语。 霍千斛察觉到了沈棠的异常,心下讶异,抬手拉开了帘子。 正好看到那举着竹杖,正在跟马夫沟通的青年。 男子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儒衫,头戴了一顶素色的银冠,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光看侧脸,便觉得此人风光霁月,潇朗如风。 等那人侧过来,露出正脸,看到那温润生辉的五官时,饶是南方来的霍千斛,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这男子生了好一副清秀的皮囊。 正是阔别多日的李渊。 李渊的手中,除了那一根竹杖之外,还有一封文书。 霍千斛眼尖,率先看到了文书上“征召”的字样,有些讶异的问道。 “这位兄台……你这是……” 李渊手捏着那盖了官印的文书,一双黑白分明如秋水横生的眼睛,也落在了马车内。 他先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呼吸顿住。 一抹流光在眼角闪过,快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接着,复又看向霍千斛。 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这位兄台,你看着有些面熟,也是京城人氏吗?” 霍千斛挑眉,总觉得眼前之人,话中带刺。 可二人从前没有任何交集,应该是他多疑敏 感了。 霍千斛是商人,商人习惯了笑脸迎人,微微的错愕之后,笑着道:“霍某是外地来的行商,到京中做一桩生意罢了,这位公子看着便气宇不凡,想来也是豁达爽朗之辈,哪日若闲来无事,可到城南的金玉堂一趟,霍某必扫榻相迎,与公子把酒言欢。” 李渊眸光微凝,“金玉堂吗?” 他今日听母亲说了这个一鸣惊人的新店……往后要有一番热闹了,只可惜…… 李渊摩梭着手中的紫竹杖,像是在借它怀念什么一样,隐忍许久,将那竹杖隔着窗户递了进去。 “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接过竹杖的霍千斛有些不解,“兄台何出此言?” 李渊眸光落在别处,淡淡一笑,笑中带着落寞和决然。 “这世上,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罢,他将手中的文书挥了挥,让霍千斛看清其上面的字迹和章印,像是在同霍千斛交流,又像是再同另外一个人解释一样。 “姜小将军麾下招募文书,随同赴漠北参战。” “渊某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拿了头筹。” “明日,便要随剩余的姜家军,前往漠北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