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说我会被帝王强夺为外室后》
1. 一品诰命
宜春苑,大周最为华丽的皇家园林。
即便昔年太宗皇帝有言“欲与民同乐,大开艺圃。凡黄屋之所息,鸾辂之所驻,皆得穷观而极赏”让百姓也入园欣赏华丽雅致的园林风光。
但到底百姓不得闲,也没足够的财力支撑着,故此宜春苑便成了达官贵人的游玩场所。还因种种缘由,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久而久之在宜春苑设宴就成了有权有势的象征。据闻有钱还包不了园,得有权有势才行。
“懂了吧?”李玉娇引经据典介绍宜春苑由来后,环视自己特意邀请来的小姐妹们,咬重了音:“我江家就算三代朝中无人,但也是太祖爷册封的荣国公,太宗皇帝下令五代不降爵,我家相公虽然是江家第六代却也是正儿八经朝廷册封的一品荣国侯!所以他就能轻而易举就包下宜春苑,为我庆生!”
听得这声声介绍祖宗功德的话语,被注目的小姐妹们气得面色青紫来回,恨不得回怼一句江家早已是破落户,毫无权势可言。
可偏偏张嘴间,她们看见了一身诰命礼服的李玉娇。
真红大袖衫,深青色霞帔,霞帔上施蹙金绣云霞翟纹,无声彰显尊贵二字。
尊贵的给她们之间划出一道天堑。
明明在娘家时,她们是官宦小姐,她们是皇商女,她们跟李玉娇一样是商贾女,比她还尊贵是各家嫡女。
李玉娇就占了个好命,明明是庶女,但因李家就一个女儿,反倒顶着大小姐的身份,被带着参与各种宴会。
小姐妹们各自在心里愤愤着,不甘心的闭上最真心诚意的问候。
毕竟论礼法,这杀千刀的李玉娇真是随着丈夫靠祖宗保佑,真是一品诰命,而她们这些人最高不过四品孺人。若逞两句口舌之快,没准李玉娇这个混不吝的,还敢让她们弯腰行礼!
甚至她们还得开口客套两句。
甚至客套开口的顺序还有个讲究。
小姐妹们抑郁着,神色复杂的看向她们中诰命最高的四品恭人王玲玲。
“江侯夫人,您真是好命。侯爷虽然的确是于国毫无建树,但对您可真疼爱有加。”王玲玲迎着其他人注目的眼神,硬生生的压下心中的一点火气。拼命回想着自己成器的丈夫,目前实权在握的四品大理寺少卿,她才能挤出微笑来,去看李玉娇。
去看曾经自己都不屑打交道,只是碍于父辈要求给个好脸色的李玉娇。
将李玉娇身上的礼服纹路一一烙印在脑海里,王玲玲慢慢开口:“您膝下又有个儿子,据闻很是聪慧,都能将《三字经》倒背如流,很是外甥似舅呢。”
其他人听得这意味深长的“外甥似舅”,互相使个眼色笑了笑。
她们几个不算手帕交,但娘家都在江南。昔年在宴会上不是听闻过便是见过李玉娇的二哥李玉琅。
此人算盐商李家难得的文曲星,考了个三甲。
但可惜的很英年早逝。
李家也就此断了改换门楣的可能性,只能是个卑贱的商贾之家。
因此祝外甥似舅,可不是什么好词。
就在众人自觉读懂这夹着的诅咒时,李玉娇听得这话想想自己记忆中文武双全,为国牺牲的二哥,是与有荣焉挺胸:“王玲玲,你这话说的倒是中听,我家小米可聪明了,还说要考个状元,到时候再给我请个诰命。”
“要不要我让小米过来给你们背个《春晓》听听!”
被点名道姓的王玲玲听得这话,表情都有些怜悯的望着眉飞色舞的李玉娇,有瞬间都觉人身上的金芒碍眼到刺目。
就人这绣花脑袋,竟然能成一品诰命。
竟然能成一品诰命!
老天真是眼瞎!
可偏偏是一品诰命,夫家是开国武勋后裔,又跟皇家沾亲带故的。而她夫家是寒门新贵,即便颇有能耐,但也算不得简在帝心,她得小心翼翼经营谋划。
越想越怄气,王玲玲只能笑着恭维着李玉娇以及人口中聪慧的宝贝小米。
乳名小米,大名江子乐,一个从出生时起就因祖宗功绩能够受封伯爷的兔崽子。
暗中腹诽着,她听得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喊,抬眸望去。
就见一个粉妆玉琢带着孺慕朝李玉娇蹦蹦跳跳而来,而李玉娇更是不怕失态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母子俩相处透着自然的温情。
王玲玲眼眸闪了闪,哑着声开口:“这孩子长得可真虎头虎脑的。”
“那当然,小米还属虎呢!”李玉娇揉了一把自家崽肉乎乎的脸颊。说来三岁的崽最好玩了。
“嗷呜。”小米当即手捧在嘴边,把嘴巴张的大大的,“嗷呜”一声呼喊起来。
听得这一声带着童真的呼喊,王玲玲有瞬间都觉自己或许真官场沉浮久了,过于针锋相对阴阳怪气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且孩子白胖白胖的,真像是梦中的大胖小子。
尤其是一双眼睛又水汪汪的,带着肉眼可见的纯粹。
光看着,都让人心软两分。
眼眸一闪,她笑着幽幽提醒:“孩子真孝顺,但侯夫人您先前可曾信誓旦旦的,说闺友小聚不讲门楣,那便该给我们引荐引荐大侄子。”
“忘记了。”李玉娇笑着冲王玲玲喊了一声:“谢谢啊。”
边说她便迫不及待握着小米的手指指王玲玲:“小米,给姨姨们行礼。这位是你王玲玲王姨,在她旁边青色衣服的是林……”
将在场的五人一一介绍后,李玉娇看向点着脑袋,仿若记在心中的崽,小心翼翼将人往地上一放。
小米站稳后,便朝王玲玲弯腰:“姨姨好,我叫小米,今年三岁啦。”
“真乖。”王玲玲弯腰将人搀扶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封红包递过去:“姨姨来的匆忙,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拿着钱买点零嘴。”
小米看着递过来的红包,仰头看看娘。
李玉娇笑:“姨姨给你你就拿着。”
“谢谢姨姨。”小米再一次弯腰,冲王玲玲笑得灿烂后,便看向下一位。
一一行礼问好后,小米看着自己手里多起来的红包,一手都拿不住的红包,双眸亮晶晶的看向李玉娇:“娘,我们偷偷买冰糖葫芦好不好?不告诉爹,您一串,我一串。”
“好。”李玉娇笑着应下,凑小米耳畔:“咱小米那么受姨姨们喜欢,给姨姨们背个诗好不好?”
“再翻个跟斗。”小米闻言亮晶晶着:“爹带我翻跟斗,我会翻两个了!”
“好,那再翻个跟斗!”李玉娇应下,“怎么翻?”
“脑袋手手护着……”小米伸着小胖手,捂着自己脑袋:“这样躺下,哼哼哈哈就滚……”
王玲玲一行人大眼瞪小眼,愣愣的看着颇为积极滚到地毯外,沾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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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未来伯爷,一时间沉默的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寒暄。
恍惚的熬到了散席,自行游玩。
漫步在一步一景的园林小道上,王玲玲越看是越火大。但她又得咬着牙继续看。
虽然她无法承包宜春苑,但因丈夫的身份,也会接到旁人的邀请。
若她对宜春苑景色游玩地方,乃至园中线路不熟悉,都会丢了颜面,添了笑话。
——这点也是她今日硬着头皮来为李玉娇庆生,甚至细心准备好红封见面礼的原因。
逛着逛着,她陆续也见到了其他昔年闺友。
瞧着众人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神色,便都互相有数此行目的为何。
于是干脆就一起聊着天,说着婚前闺阁往事,好填补填补因婚嫁缺失的七八年相处时光,好为日后联络铺垫些情感。
说着说着,不知谁话锋一转,幽幽渗着些酸:“说来,李玉娇也真够好命的。我要是没记错啊,目前炙手可热的顺天府尹顾文彬,李家先前可曾帮助过。要不是他二哥出事了,没准李玉娇就是文曲星夫人了。”
“什么?”王玲玲不敢信。
她在这群人中年岁最长,也早早出嫁,倒是不曾听闻还有文曲星这段绯闻。
但文曲星顾文彬的实力,她却是一清二楚的。
原只是个贫穷卑微的农家子,却因天赋才华,接连创下大周科考文坛多个第一,最后更成为本朝开国百年来第一位六连元。还好运道的是新帝登基第一任状元。因此算得上简在帝心。
更能耐的是他不是个书呆子,更精通政务。
外放最为苦寒的闵城,他引水灌溉修建堤坝又开通商口岸兴行业教育……不到五年便将闵城打造成鼎鼎有名的富裕城镇。
因此功绩,被提拔归京成从三品的顺天府尹。
这样一个人,跟李家有旧?
以李玉娇的性情还不得吹牛吹上天?
“玲玲姐,您可别不信,我跟李玉娇同岁又都是商贾女,不说要好,但我爹跟李叔关系不错。我记得我爹亲口说的,说老李愁苦过。本来李家自己有儿子成器,那女婿成器些也无妨。但没了成器的儿子,老李就愁女儿太笨,女婿万一占了李家财怎么办。”林芸青压低了声音:“这才匆匆让李玉娇携百万家产嫁入侯门。”
“李员外此举也是疼女儿。”王玲玲听得这话,只觉心中愈发扎了一根针,疼的难受。精打细算的商贾都能一颗慈父心肠,图女儿一个顺遂,而她呢?
“可现在没准肠子都悔青了。”林芸青听得这声感慨,急急忙忙嗤笑着开口:“以我跟李玉娇相处来看,她这般郑重强调自己的一品侯诰命,也不炫丈夫只炫儿子,也是因为后悔。后悔当初嫌贫爱富没嫁给六连元。”
此话一出,原先碍于一品诰命服的众人克制不住低声私语起来,比较着两个人之间的天差地别:“也没准啊。毕竟顾大人有才又有貌,据闻当日跨马游街,惹得公主都芳心暗许。只是顾大人重情,还是遵守约定娶孟阁老家的孙女。”
“江侯靠祖宗无才是出了名的。就一个富贵闲人而已。”
“长的也不如顾大人英俊。”
“…………”
一墙之隔的李玉娇气得脸黑,迈步冲过去想破口大骂时,就听得不远处急声的呼喊:“夫人,少爷翻跟斗磕着头了,您快去看看呐!”
2. 慈母被骂
李玉娇闻言心跳都加快了,看着前来报信的王嬷嬷,她儿子的奶娘。当即双手提起裙摆,急急忙忙冲过去,甚至将王嬷嬷一行人都甩在身后。
一炷香后,喘着气,淌着汗,李玉娇白着脸到达宜春苑的客院厢房,就见活蹦乱跳的崽此刻像是被人一闷棍打昏了一般,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额头上的纱布还不断往外泅出血珠来,俨然伤口很深,还没有止住血!
“江……”一开口,李玉娇便觉自己嗓子似被火灼烧了一般,血肉模糊,疼的要命。可饶是再疼,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缘由和答复。因此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蹲在床榻边上的江昱,江小米他亲爹:“府医呢?不,太医呢?这还在渗血!”
听得李玉娇嘶哑的声音,江昱都有些心虚,不敢第一时间去看慈母担忧的面庞。他隐忍着自己的担忧,再一次看了眼还在昏迷的儿子,才眼神扫向身侧的大丫鬟婉月,示意人端茶过来。
而后他起身。
顾不得久蹲身躯带来的微微刺疼酥麻感,江昱望着急得眼泪都打转的李玉娇,取出手帕:“小米身边跟随的王府医已上过药了。”
见江昱似要替她擦满脸的汗水,李玉娇直接抬手抽过,胡乱的往脸上一抹。
见状,江昱语速更快了两分:“这回是个意外,不小心嗑到了花瓶,瓷片划了一道。故此我也写信给定郡王,请他定要请得儿科圣手韩太医前来问诊且让他费心帮小米这个干儿子得宫中祛疤神药。”
因江家算得上家道中落,故此就算按着礼法可以请太医。太医院派来的也就是刚出师的小太医,甚至还未出师的学徒。
所以他只能厚颜请好友相助一二。哪怕好友也没什么权利,但他到底姓司徒,皇室宗亲的颜面比他大。
听得这声声算得上妥帖的安排,李玉娇喘口气。
一见婉月奉上的茶托,她立马去拿茶盏。
瞧着似要豪饮架势的李玉娇,江昱眼疾手快抬手触碰了一下茶盏,想感受一下茶水的温热情况,免得热了烫着冷了呛到。
“请侯爷放心,奴记得您的吩咐,备的是温水。”婉月沉声回应:“还是夫人爱喝的柠檬蜂蜜水。”
这水贵着呢,不比大红袍这些贡茶逊色。
柠檬又唤做黎檬子,产自千里之外的闵越等地。产量少,又有些酸涩。得费尽人力物力才能挑选出品相上好的果子来。
千里迢迢进京后再以蜜煎盐渍,多重调配。
最为重要的是带领这一股风尚的是大名鼎鼎的文曲星顾文彬,还有顾文彬的倾心者魏国公千金。据传服用此糖水,能够让女子愈发肤白貌美,黑炭都能成白豆腐。效果之好,瞬间让柠檬有价无市。
就为这水,侯爷没少花银子费人脉。
江昱闻言嗯了一声,放在茶盏上的指尖慢慢收回。
与此同时,李玉娇端起茶一饮而尽。
恰好的水温夹着些酸甜的滋味,恍若上好的药剂瞬间治好了喉咙的焦灼干涸等等状况,也让忐忑不安的心随之沉稳沉稳了两分。
李玉娇缓缓吁出一口气,再一次用手帕抹掉汗珠。
完全顾不得自己先前精心挑选的妆容。
她自觉没了阻挡自己看儿子的障碍后,便坐在床榻边,定定的看着小米:“江昱,别以为这么干我就原谅你了。你带小米玩什么不好,要翻跟头。”
“小米想要当美猴王孙悟空,学成本事,好保护她娘啊。”江昱也靠着床边坐下,看着突发意外受伤的儿,心疼着开口:“我这当爹的难道还要拦着儿子尽孝不成?”
一听这缘由,李玉娇只觉自己心都疼起来了:“我……我活活疼了两天两夜生下来的孩子,才不要他这么辛苦。”
“……不哭不哭,咱们在外呢可没有金盆子来接金豆豆。”江昱后悔自己说错话勾得人愈发担忧,赶忙道:“今日你还是寿星公,更不能哭了。开开心心的,咱小米男孩子皮实才正常。”
“放宽心,为夫跟你保证,绝对没事。”
李玉娇看着神情肃穆,颇有威严的侯爷丈夫,信服的点点头。
虽然权贵人家不少叽叽歪歪的,可在她眼里江昱还是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江昱见状笑笑,又宽慰几句,便派人再去打探太医行程。
***
耳边又是嗡嗡声,聒噪的很,比什么粪坑的蚊虫还惹人恶心。
江小米很想听从爹的话,不去想那些伤人的言语,可还是控制不住的倾听,克制不住的想要从闲言碎语,从冷嘲热讽中捕捉到一两句有关娘,不——有关那个丧心病狂,抛夫弃子,蛇蝎女人李玉娇的消息。
可听来听去,听的都是各种鄙夷、咒骂。
以及砍头时间。
一想到要死,江小米克制不住的愤怒,想要撕心裂肺的喊,咆哮,甚至骂。可偏偏四肢无力,头昏脑涨的,别说学那些凶神恶煞的牢头骂人,他便是想要张口都觉自己像是被行了刑,嗓子火辣辣的,疼的难受。
可越难受他就越心不甘。
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干,明明他爹什么坏事都没有干,明明他们江家还有祖宗荫庇,甚至还有白纸黑字不受刑的丹书铁券。
却被人构陷通敌叛国。
爹还被人私设刑罚,打的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江小米带着恨意,死死咬着牙拼命挣扎着。即便越挣扎,他全身四肢百骸越痛,痛的他都觉自己比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被烈火焚烧的孙悟空还疼。
但也正因此,他想想百折不挠的孙悟空,又拼命咬牙继续坚持,坚持自己能够一张口骂出声来骂出自己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愤懑。
与此同时听得江小米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李玉娇心疼的面色都白了两分,但眼下她又不敢说其他话,只敢小心翼翼的,带着些卑微望着诊脉的韩太医。
韩太医眉头紧拧片刻,不敢信的又抬手把脉,边做确认:“江侯,贵公子是意外嗑到?”
见状江昱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急声回应:“韩老,不怕您笑话。宜春苑的管事都还能来作证呢。我这还得赔偿花瓶的钱。”
顿了顿,他还强调:“但我家小米也不是第一次磕着碰着了。这回厚颜请您来,只是我怕孩子留疤。没其他什么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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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娇点头若小鸡啄米,观察着韩太医的神色:“韩太医诊金您放心,我们绝对厚厚的。您……您别……别眉头皱起来,舒展开好不好?”
在一旁的婉月立马双手奉上大红封。
韩太医瞧着夫妇两这如出一辙的紧张兮兮,将自己看到听到的各种后院隐私抛出脑子。又仔细的把脉,还看过已然生效止住血的伤口,韩太医望着像是梦魔了一般,唇畔张张合合却声若蚊蚋的江小米。
附耳倾听片刻,见孩子只有不成语句的痛苦呜咽声,且面色随之变化,像是被噩梦缠住了。
见状他眉头拧得更紧了,弯腰检查过眼白等等,最后忠于自己的医术,郑重道:“若是老朽没诊断错,贵公子是郁结于心,才迟迟未醒。”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的满屋都惊诧了。李玉娇脱口而出:“您说什么?郁结于心?就我儿子,才三岁他抑郁什么?你是不是——”
“韩老,贱内也是急昏了头,您见谅。”江昱飞快躬身弯腰打断李玉娇的话,见黄太医带着些对“侯”一词的礼重,避开。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弯腰:“韩老,也不是我无耻不信您,着实我这孩子才三岁,我和他娘自问也没什么望子成龙的心思,就让他每天傻玩的。他能郁结于心什么?是翻跟头翻的不开心,还是我没带他下河捞鱼?”
说着,江昱似想到了什么,急切问:“这……这今日来宜春苑游玩,他看见胖鲤鱼想钓鱼吃,我是说了他两句。”
“会不会因为这,他心里不开心?”
韩太医闻言,都有些想开口说您是不是太宠了。
正斟酌话语时,他便又听得一句惊人之语——
李玉娇振振有词:“有可能是咱们忽悠小米冰糖葫芦很贵,他为糖葫芦不开心。”
韩太医:“…………”
韩太医:“…………”
韩太医都觉自己懂什么叫慈母多败儿,什么叫江家一代不如一代。
就是被这么宠出来的。
就在韩太医腹诽时,李玉娇见韩太医郑重点头的模样,便觉自己揣测的方向更正确,于是便扭头扑在江小米身边,许诺道:“小米别不开心了好不好?娘给你多吃一串糖葫芦,每天多吃一串!”
见夫妇两如出一辙的猜测,黄太医又诊脉了一回。
一炷香之后他再一次确定自己没任何错后,沉声:“或许孩童思维里,这不让吃不让喝的确是大事。您二位先劝上一劝,老朽先去配药。”
“劳黄老您多多费心。”江昱再一次抱拳感谢,“婉月,你送黄老。”
婉月颔首应下,躬身引着黄太医离开。
另一边江昱也迫不及待蹲身:“只要小米现在醒来,爹再承包宜春苑一天,咱们抓鱼好不好?!”
“你想烤着吃都行好不好?”李玉娇承诺着:“小米跟娘说想要什么,就算要天上星,娘都想办法摘下来。”
“小米。”
对于正竭力挣扎的江小米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呼喊在耳畔响起,刺激他浑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张口喊了起来:“滚,李玉娇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3. 恶毒美妇
猝不及防听到这指名道姓的喝骂,李玉娇真个人都傻了,愣愣的看向江小米。就见江小米睁开的双眸透着十足的戾气,完全不像一个时辰前可可爱爱,两眼透着纯粹,此刻倒像是话本中形容的鬼魂附身一般,满身怨气,前来索命。
下意识的,李玉娇张嘴想要骂野鬼恶毒鸠占鹊巢,可张口想说让恶鬼离身时,她便骤然冷静下来。
旋即双眸带着警惕环顾四周的仆从,李玉娇端起自己学过的高门主母威严架势,竭力凤眸冷冽犀利,让人见之心生畏惧之情:“若是我在外头听得一句我儿不好的话,后果自负!”
这突兀一声带着杀气的话语,像是在隐隐映衬先前的“恶毒”一词。萦绕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江小米听得这话,便觉自己浑身上下越发被恨意充斥,让他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能够站起来,去近距离的看看李玉娇到底什么嘴脸。
而江小米他爹江昱看着强压着惊诧,率先竭力维护孩子名声的李玉娇,都不敢去想人此刻内心到底惶然不安,当即眼神带着告诫看过屋内仆从,一字一字道:“还不谢夫人留你们一命!”
一听这话,身为管家的王叔立马就想明白自家侯爷是要给夫人做脸树立威信。哪怕此刻屋内的仆从,都算是江家心腹,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没办法,侯爷就是愿意给夫人做脸。
内心腹诽着,王叔偷瞄瞟了眼面上颤栗,但咬着牙自己爬起来透着些倔强不屈的江小米,像极了自己看着长大的主子。
光看着江小米看着江家后继有人,王叔都觉自己也该宠着夫人两分。哪怕夫人有些孩子气的天真,娇娇气气的。
因此他立马双膝跪地,急急直白表达忠心:“多谢夫人开恩,老奴定然守口如瓶。”
唯恐李玉娇没能懂他们的忠诚,王叔还贴心用李玉娇听懂的商贾思维做了说明:“少爷是江家未来的家主,少爷好才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好。说句粗鄙的话,我们都不能嫌自己到手的月俸太多啊。”
“嘘嘘,王叔轻点,别吓着小米。”李玉娇赶忙在唇畔上比划了一下:“您这么一举例,我懂。”
王叔:“…………”
其他仆从瞧着表态的王叔,又迎着自家主子睥睨而来的威胁视线,立马跟着躬身权当忠心。
王叔最后来个总结,压低了声音:“请侯爷夫人放心,我等会守好院子外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听到屋内的对话。”
闻言李玉娇飞快点头,催促:“那王叔赶紧带人去守起来。尤其是提防我那几个嘴碎的手帕交,可千万别让她们知道了。”
末了,她还飞速说了一遍自己听到噩耗之前听到叽叽歪歪的话语。
王叔:“…………”
王叔看眼江昱。
万一有什么事,需要他们搭把手呢?
小少爷喝药可不老实,跟她娘一样娇娇气气,得哄着喝,不然力气倒是传承江家老祖宗的,两三个护卫按着都按不住人老老实实喝药。
江昱回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哄娘两还是有经验的。
见自家主子笃定的眼神,王叔依依不舍的看眼小主子,见江小米颤颤不安,满面厉色,又带着些希冀哀求,动作神态都是十足十的矛盾,俨然不像三岁孩童。
回想着人忽然冒出来的一声呼喊,他便觉自己眼皮乱跳。
因心中的慌张,他倒也不说其他了,起身带着仆从退出。
安排好守护之后,王叔便唤来自己儿子叮嘱人打听打听小儿失魂之事。
与此同时听得身后响起“咔”的关门声,李玉娇瞧着艰难起身,像是要站起来的“小鬼”:“你……”
不敢去想自己看过诸多话本中的恶鬼有多么狰狞丑陋,行事恶毒,李玉娇咬着唇畔让自己开口冷静,有三分谈判的威严在,“你这个恶鬼需要多少钱,只要你不伤害我儿,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可你若是不好好商谈,那我就去钦天监请监正,去皇陵请我儿祖宗保佑,定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边说的掷地有声,李玉娇边给江昱使眼色。
江昱见状,无奈的叹口气。但一见孩子浑身溢出的煞气,他也心中犯着嘀咕。因此也就只能先配合这李玉娇“诈”一下,看看到底什么缘由:“我江家祖上可是配享太庙,香火永继!”
“我江家一脉还有皇家血脉,乃是皇室宗亲!”
“任三岁小儿都知道皇家血脉有天佑,鬼神侵不得!”
被注目的江小米沉浸在自己痛苦不甘中,一听得这声声字正腔圆,愈发觉得自己满腔翻涌着恨意。
他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明媚耀眼的李玉娇。
只觉自己被刺的眼睛都充血了。
是万万没有想到李玉娇竟然还有脸穿诰命服!
竟没想到他们遭受刑罚,血肉模糊,连口嗖饭都要苦苦哀求,结果李玉娇还如此面色红润,肤白貌美。
江小米光看着,都觉自己像是被挖了心,疼的难受,是完全没法克制住自己的恨意,颤栗的迈步想要走到李玉娇身前,对着她破口大骂。
江昱见在床上站立都趔趄的儿子,想要去搀扶,却不料人张嘴就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你才永世不得超生,你就该挫骨扬灰!”
闻言,江昱眉头紧拧成川,开口想要喝止。
李玉娇见状却飞快抢先,刺激道:“凭什么?我怎么就恶毒了?”
边说,她还靠近床榻两分,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鬼”,挑衅着:“说出具体的事项来啊,包青天审案都要看理由,不能平白无故扣人一个恶毒吧?”
这一连串的提问,口吻透着无辜,听得江小米火气直接刺啦一下完全冒出来了。再迎着人高大的身影朝自己扑来,仿若要把他打压到尘埃里,让他轻贱似蝼蚁,能够任所有人宰割。
江小米只觉自己耳畔控制不住的回荡着那一声声鄙夷“儿子都不要了”、“打死了也没事”等等的话语,看向趾高气扬的李玉娇,便恨不得自己此刻刀在手,能够直接一刀剐进人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色:“李玉娇,你仗着江家权势侯夫人的诰命打压文曲星媳妇,你还念着旧情出轨让爹被所有人笑话……”
看着一口气不带停歇列数罪名的“小鬼”,李玉娇迎着人那炽热直白的恨意,不敢信的抬手掏了一下自己耳朵。确定自己没有耳聋耳鸣,她恍惚的看向江昱。
要知道能够嫁给江昱,已经是她高攀了,甚至还有些仰仗牺牲的二哥情分上。否则她区区一个商贾女,如何能够嫁入世族,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一品诰命夫人?
所以她是非常惜福的。
婆母的话听,丈夫的话也听,还努力怀孕,给江家生个大胖小子。
怎么可能出轨啊?
怎么可能啊?
再说了,江昱容貌好,性格更是温柔,还将她捧在手心上宠着了。
这样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的丈夫,她李玉娇失心疯了要出轨?
“你这野……”李玉娇慌了起来,恍若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连声笃定:“你这个野鬼占了我儿子身,胡说八道……”
“你还仗着一张脸跟皇帝白月光相似,不要脸去当皇帝外室。”江小米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满目恨意:“爹说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让江家都因此背负叛国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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愠怒的李玉娇听得“皇帝白月光”一词,死死咬住了唇畔,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江小米,只觉自己多年看话本的经验让她忽然福灵心至,这一刻能够冷静的问一句:“现在是……你几岁啊?”
问年号,她都觉自己回答不出来,倒不如问年纪。
毕竟每年收压岁钱,也是江小米最开心的时候。
肯定能把岁数记得牢牢的。
“别想着还能忽悠我,我都八岁了!”江小米一提及自己的年纪,就忍不住想笑自己幼稚愚蠢:“我早就被你骗的再也不会相信你这个满嘴谎言的恶毒女人!”
见江小米一提及“再也不信”一句时恨意更浓,李玉娇眼眸一闭,感受着面颊滚落的热泪,便觉自己此时此刻忽然能够信一件事——眼前这个真是她儿子,八岁的儿子!
当这个意识浮现脑海时,李玉娇竭力鼓足勇气想要去看满目恨意的江小米,去看自己豁出去命挣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的儿子。
却不料刚咬着牙积攒了些力量,她一睁眼却见到江昱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手起刀落,速度快落刽子手,一计手刀就砸在了江小米后颈上。
原本颤栗的江小米就此一个惊诧,身形往后一仰,跌回床榻。
“江昱,你疯了啊!”李玉娇哽咽着怒吼道:“这不是小鬼,肯定是小米啊!你怎么好砸昏小米?!”
听得这依旧满腔母爱的话语,江昱看着泪眼汪汪的李玉娇,沉声劝道:“那就让小米这般胡言乱语伤痛你的心?”
“可他说的是真的呢?”李玉娇不信:“才八岁啊,孩子怎么会骗人?”
反问后,李玉娇似想起了什么,失去了血色,“江昱,我绝对不会出轨给你戴绿帽子的,我……我……”
“你身边浩浩荡荡多少人?”江昱看着手足无措的李玉娇,上前两步将人拥入怀中,用实际行动诉说自己的信任,边笃定道:“我之所以先打昏小米,是要先跟你说清楚。”
李玉娇一愣,直勾勾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昱。
江昱的容颜依旧,望着她的双眸依旧簇着些温柔。
“一听到叛国这个词,”江昱与人四目相对,声音带着些特意压低的低沉,好让自己眨眼间说出的缘由像是深思熟虑过千万遍,郑重:“我就懂江家应该是牵涉进某些朝政斗争了。你看过话本也知道的,像唐朝安史之乱错在军权矛盾地方矛盾,但却扣在了杨贵妃身上。”
这例子,他举的是字正腔圆,目光定定看着饶是哭,从美色上来看也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的妻子身上,“所以你的美色,就成了最好的借口。”
李玉娇抽噎着冷静下来,“我……我……我虽然是美人,可我现在都是孩子他娘了,怎么会有人拿我当靶子?”
“像唐玄宗和杨贵妃,抛却帝王身份,光爬灰一事,你不嘀咕两句?”江昱故作轻松的开口:“君夺臣妻,不就给皇帝扣上无德的帽子?”
“小米还小,只看得到写在字面上的所谓证据,看不到各种龌龊的权利之争。”
“但你不能乱,不能慌。”
“你这个当娘的慌了,就会让小米深陷这噩梦回忆中永远出不来。”
李玉娇闻言飞快点头:“咱小米是有大造化,江家祖宗肯定也在保佑我们。所以在听到这番被恶意扭曲的编派后就让小米显灵,告诉我们对不对?”
“对,咱们江家能够堂堂正正因为政斗失败被贬被杀,能因为子孙科考无望退出朝堂,但绝对不接受被人这般构陷折辱。”江昱说着,眼里迸发出一抹凌厉的寒意,手也揽紧了李玉娇,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占有。
若非情况不对,他是真要聊聊旧情问题。
4. 哄娃高手
哄好媳妇,又强撑着精神出面送走宾客,江昱看着昏迷中眉头都紧锁的儿子,唯恐归家车马劳顿,让孩子伤口更加严重。
便唤来管家王叔取钱租赁客院,又叮嘱王叔注意孩子伤情转述,莫要让家中疼孙如命的老夫人跟着担忧,又亲自感谢劳累的黄老太医,请人给孩子换药喂药……
一连串的吩咐过后,江昱望着一眨不眨盯着江小米的李玉娇,让王叔吩咐厨房做长寿面。
王叔:“…………”
瞧着一成婚,办事愈发周全细致,妥帖老道的主子,浑然没年轻时的大大咧咧,桀骜不逊,王叔偷摸瞟了眼呆若木鸡的李玉娇,都觉自己内心翻涌着某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比如说夫人闯个祸事,逼得主子奋发向上再战科举考科状元,朝阁老努力,好大权在握护着夫人。
怀揣着梦想,王叔十分积极颔首应下。
半个时辰后,江昱瞧着端上来的长寿面,再看眼姿势都没怎么变化的李玉娇,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吃完面,就去休息。不然明日憔悴丑陋了,到时候小米没准都认不出你这个娘来。”
李玉娇置之不理,充耳不闻。
“娘收到消息后定然要来看小米,你就这般惨兮兮模样去见她?”江昱见李玉娇身上透着两分执拗,沉默一瞬,立马改口,卖惨着:“我们千方百计才哄得娘松口,让你这当家主母松快一日,不拘礼节在外痛快,连带我也轻松一日。结果我倒好,带着她宝贝孙子翻跟斗出了事。明日娇娇若是再苦兮兮模样,那我恐怕都得挨家法了。”
听得“家法”一词,李玉娇才侧眸看向身旁的江昱。
江昱苦笑着:“从前,我是她的宝贝疙瘩,但自打有了小米之后,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好歹是她宝贝孙子的娘,以她爱屋及乌的性情,眼下在她老人家面前你说话比我有分量。”
李玉娇对此颇为信任的点头。
她婆母顾茹芸为人肃穆,不苟言笑,爱憎分明,据闻杀伐果决,是支撑江家门楣的关键人物。
之所以是据闻杀伐果决,便是因为她李玉娇一直是被爱屋及乌的存在。
因顾茹芸爱子要求,顾茹芸便无视门第之见,亲自登门求亲。等她生下江小米后,婆母更是对她笑得灿烂,月钱都不带设限的,手把手教她如何管家御下,逢年过节都还朝江家列祖列宗许愿把她老人家聪慧的脑子换给她李玉娇。
“那……那婆母知道小米的噩梦,会不会气坏身体?”李玉娇担忧着。
江昱一个眼神看向王叔。
王叔乖觉的退下,给夫妇两留出“密谋”的余地来。反正以他对夫人的了解,就算能够被主子忽悠一时,但经过老夫人一番旁敲侧击,夫人都能连笔带划复述事情原委。
确定说话安全后,江昱立马叮嘱:“先别让娘知道。”
“为什么?”李玉娇困惑:“娘见多识广啊。再说你先前不是分析跟朝政有关吗?那娘更有经验!”
迎着这声声笃定的回应,甚至还迸发出崇拜的双眸,江昱一噎。片刻之后,他闷声开口:“也有些道理,藏着掖着反倒是让娘多想。索性等她来就直接告诉他小米的噩梦。”
以他娘的性情,若是没第一时间知道“出轨”一事,等她自己调查发现后肯定会心生猜疑,从而打压李玉娇,甚至为了江家未来直接让李玉娇暴毙而亡。
一想到这个可能,江昱都顾不得自己听到“噩梦”是什么心境,面上带着些不舍望着虽然憔悴,不施粉黛,但眉眼间到底鲜活的李玉娇,笃定强调:“叛国一词在前,娘一想丹书铁券就明白了权势的龌龊了。”
听得这杀气腾腾的话,李玉娇郑重的点点头:“对!婆母那么聪明呢!”
“今日你是寿星公,长寿面得吃。”江昱捕捉到李玉娇提起的精气神,竭力想着各种好事琢磨着争取李玉娇顺顺遂遂安全,琢磨着江家大难临头能够团结一心的说辞:“小米能做这梦,除却江家祖宗保佑外,也有你这个当娘保护,更还有你李家祖宗保佑。”
“李家一代代的托举,让你嫁入侯门,是想着一代更比一代好的。”
李玉娇听得这声声强调,想着自己生母从扬州瘦马任人宰割发卖,到碰到仁善嫡母收留,还开恩让她生子;想着自己一出李家门,从大小姐变成被人嗤笑的商贾女;想着李家好不容易出的文曲星为国而亡,李家被坏蛋贪官打压,不得以改换门楣之路成了裙带关系路;想着她李玉娇的嫁妆来自李家两代经商积攒的大半家产……
这一次次身份的转变,让她稳定心神,目光都坚毅两分:“江昱,你说得对。我刚才一想李家,就觉小米有可能真被骗了。”
“当年二哥查案被杀,李家也被打压,我异想天开想给巡盐御史当妾,爹和娘是联手打我。他们第一次打我,凶我,娘还说我忘记了小娘的伤痛。所以我是绝对不敢当任人随意发卖,毫无保障的妾。毕竟我爹娘是第一次打我,都打出血来了。”李玉娇一提及第一次挨打,还心有余悸,带着些后怕。
但说完之后,她又觉自己灵光一闪,想到了些可能性:“你说我这个什么旧情,会不会是巡盐御史啊?”
从未听闻过的过往炸响耳畔,江昱这一刻觉得自己记忆里是过目不忘,脑子里当即就浮现出了大肚便便,小眼珠子迷成一条缝透着些色眯眯的前前前巡盐御史杨青云形象,当即没好气开口:“你还真丧心病狂,那个胖的都能炸出猪油渣的老肥猪你都敢想?”
“是巡盐御史啊。”李玉娇强调,低声:“盐商圈子里的土皇帝。我敢跟任何人呛,都不敢跟巡盐御史家的婢女怼一句。”
江昱:“…………”
江昱:“…………”
江昱:“…………”
江昱听得这因权势形成的尊卑之分,忽然间开始害怕自己无能。若真卷入朝政中,以江家目前的状态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人宰割。
心里沉甸甸着,江昱面上却不显,催促着李玉娇吃长寿面:“咱们现在愈发有佐证,能证明八岁的小米应该是被骗了。”
“所以你吃完,咱们再轮流想想,就能够捋出江家被坑的线索来,好先下手为强。”
闻言李玉娇从顺如流,连汤带面的拼命往嘴里塞,她本想快速吃完。但御厨精心烹饪出来的汤汁混着香葱纯天然的香气,熨得全身都有了些暖意。
惬意的吁出一口气后,李玉娇便将另一碗长寿面郑重的端给江昱:“你也吃。我守着。”
江昱瞧着又目不转睛担忧孩子的李玉娇,抬手接过面碗。
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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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胃口,此刻见儿子昏迷,妻子好骗,他当即化悲愤为压力,三两下的就解决了一碗面。
他得活着,才有机会护着妻儿,护着江家!
感受着浑身因面汤激出的暖流,江昱索性依靠着床榻小憩。
等养精蓄锐后,他睁开眼顺着快燃烧殆尽的蜡烛,看着困顿趴在床边打瞌睡的李玉娇,无奈的摇摇头。
把人抱上软塌,换好寝衣,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江昱才返回大床,看一眼依旧眉头紧锁的儿子。
见状,他身体前倾,靠近江小米,抬手想要去捋平人的眉头。却不料对方像是应激了一般,身体立马蜷缩起来,而后双眸“刷”得一下睁开全是恐惧以及害怕。
江昱手一顿。
铺天盖地而来的阴影让江小米下意识的畏惧害怕,竭力蜷缩一起,借此避开要害。但万万没想到睁开眼的瞬间,迎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衙役,而是爹。
是没有伤的爹。
是精神奕奕,没有任何颓然伤感的爹。
美好的,让他想起回光返照一词。
“爹……”江小米带着些希冀恳求着:“我……我实在活不下去了,坚持不下去了,孩儿来找你好不好?我们一起当恶鬼,别让我活着……”
听得这委屈的啜泣音,都没有江家“小祖宗”一嗓子嚎叫的惊天动地的底气霸气,怯怯不安的隐忍着,像是在害怕惊扰了谁。
江昱光听得看着,都觉自己内心翻滚出滔天的杀气。完全不敢去设想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弯下腰,他小心翼翼的将蜷缩孩子拥入怀中:“爹在,你有什么委屈慢慢说。爹现在很厉害了,是很厉害的鬼。”
江小米看着能够将他抱起来的爹,有些不敢信的掀开江昱的衣袖。定定的看着强壮有力的手臂,他双眸当即带着欣喜看向江昱:“爹,你……你没骗我,你真的很厉害了。我记得你昨天手枯瘦的,就剩下骨头了,还流着脓血。可现在都完好无损了。”
这形容,毫无任何词汇描述,铺平直诉,却不亚于自己昔年游学为师爷挨过的一刀——那见骨的一刀,击垮了他科考入仕的心思,让他怯弱。可现在这言语化作的刀刃,又再一次见骨。
疼的他灵魂都在颤栗。
“爹很厉害,还带着小米一起很厉害好不好?”江昱抱紧了江小米,身形弓着,与人四目相对。
江小米抓着江昱的手腕,点头飞快:“好。”
“爹等会做法,带着你一起回到小米三岁的时候。”江昱低声道:“小米三岁的时候,咱们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我们一起读书科举,变得很厉害,守护江家好不好?”
江小米听得这一声假设,下意识的回应了一声好。但旋即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颤栗着:“那……那个恶毒的女人是不是还在?”
听得孩子十足的怨恨,江昱轻轻拍着江小米的后背,带着些安抚,边柔声回应着:“小米三岁时,李玉娇在。但是我们可以盯着李玉娇是不是?让她便好对不对?”
“不,她一次次撒谎,她就是恶毒就是抛夫弃子就是坏蛋!”江小米听得爹都遍体鳞伤了,竟然也还信那个恶毒女人的话,气得声音都不受控制的拔高了起来。
江昱害怕的看向软塌。
5. 巨富江家
见软塌上的锦被都一角下坠,甚至李玉娇玉足都伸出,跟往常一般睡熟了就摆着“大字型”,一点都不老实。
见状他微微吁口气。
只要李玉娇睡熟了,铜锣放在耳边敲,都醒不来。
因此,江昱便放心做鬼安抚八岁的儿子:“爹也知道坏,可是想想《西游记》里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咱们还是得当面跟李玉娇对峙一下。不然我们就成了眼睛瞎的唐僧了,任由白骨精欺骗,把美猴王赶出取经团队。”
听得亲爹终于开口说坏这个词,江小米情绪稳定了些,细细想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说来自打那个恶毒女人恶毒之后,他便很久很久没有再听故事再看戏文了,每天天没亮就被逼起来读书练武。稍有些放松,就被指责学习进度连个女子都不如。哪怕爹心疼祖母护着,却也挡不住愈发执拗的恶毒女人。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一出江家大门,也有很多很多人在嘲讽他。
以致于他连闭眼睡觉都是学习。
以致于他现在回想爹口中的故事,都要慢慢转动脑袋,想许久许久。才能从惊恐害怕的学习生涯中慢慢的扒拉出曾经依稀听闻过的故事。
得亏《西游记》是经典的话本传奇,娘,不,那个恶毒女人带他看过很多遍了。
江小米想着抱紧了江昱,见人双眸依旧没有任何不耐,仿若能够等他回忆到天荒地老。
见状江小米慢慢的吁口气,小心翼翼开口问:“爹,是……是白骨精为吃唐僧肉,先后变成小姑娘,老太太还有老公公那个故事吗?”
“小米真棒。”江昱迎着江小米希冀中还有忐忑不安的眸光,压住溢满全身的心疼,慢慢搂紧了孩子,垂首与人对视,慢慢诉说着剧情:“孙悟空有火眼金睛能够分辨出来要怪,但他性子太急了直接一棍就打下去了,没有张嘴说明。而猪八戒呢,见美人就不分原则的怜惜,一见孙悟空动粗就跟唐僧告黑状。”
“唐僧就这样信会说话的猪八戒,把护卫他的孙悟空给赶跑了。”
“可是那个恶毒女人您给过她很多次机会了,就连祖母也多次绕过她。可她一次次害得江家跌入深渊中。”江昱听得诉说也回想起具体的故事情节来。一回想,他便觉自己愈发憎恨李玉娇这个恶毒的女人:“李玉娇肯定是唐僧,爹您才是孙悟空,被她念紧箍咒,被她用二舅舅死亡一事一次次的拿捏。”
猝不及防听得“二舅舅死亡”一词,江昱眼前一黑。
这事,江李两家长辈绝对不会嘴碎,在江小米面前嘀嘀咕咕。江小米能够听到……
舌尖死死咬着唇畔,江昱借着疼痛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下意识抱紧了孩子,视线却又不自禁落在依旧睡姿都有些狂野的李玉娇身上。
裸露在外的那截小腿在冷夜中冻得都有些发红了。
暖黄的灯光将这一抹红硬生生的映衬出嗜血的殷红来。
江昱眼眸闪闪,咬紧了后牙槽,逼着自己转移了视线。而后他竭力调整呼吸,才从喉咙里挤出音来:“那……”
一开口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沙哑,江昱清清嗓子,才让自己面上尽可能的从容镇定,缓慢又客观理智的诉说:“咱们就应该抓住李玉娇身边煽风点火的猪八戒,让她后悔痛哭流涕。”
“要是现在就认定她是恶毒女人,她因为不知道错在哪里,反觉得是我们父子俩错。到时候对着咱们两念紧箍咒,哭得你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都信她,不信我们怎么办?”
“咱们两个大男人应该用证据让李玉娇信服。”
说完,江昱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抚着怀里紧张不安的孩子,说的异常笃定:“咱们两个可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是不是?”
顿了顿,他又一遍又一遍的开口诉说,还目光炯炯,带着些希冀与鼓励望着江小米。
若是成年人在现场,听得这一声声虽然循循善诱抛出提问引导的话语,也能分辨出说话者的紧张害怕。但对于江小米而言,即便两辈子为人,岁数叠加在一起都才十一岁。没历经过事,他听不出亲爹也是在一遍遍给他自己强调。
他迎着江昱泰然的面色,迎着人带着鼓励的双眸,再听得这也算合情合理的解释。哪怕他心理再怨恨李玉娇这个恶毒的女人,可终究忍不住面带一丝的希冀。
更别提他还真想到一个猪八戒!
越想,江小米眉眼都带着戾气,咬牙愤愤道:“爹,您说得对。李玉娇身边是有个猪八戒。是她的幼年手帕交,叫林芸青。她爹跟外祖父也认识。”
“这家人羡慕嫉妒外祖父能够攀附上你,所以就仗着世交的情谊各种坑李家。还坑祖母!”
说着,江小米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因为祖母看在亲家的份上,也带着李家做海贸。李家冲情谊带上林家。林家赚钱后就更加眼红了,把自己的账本都给孟阁老他们看。让孟阁老借此眼红海贸,从而安排水匪截船。”
“对,咱们先前飓风翻船不是真翻船,是被人恶意截船弄翻的。这样子才叫无本买卖!”
江小米恨意滔天。
听得江家两年前也算重大损失的翻船一事根源竟在此,江昱倒抽一口气:“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六连元大义灭亲了。”江小米沉浸在自己恨意中,没多想同样是鬼亲爹怎么忘记这件事了:“赢得好名声,还升官了。可是江家被抄家时,咱们从孟家拿回的赔偿款这些通通都进国库了。”
“航线商船全都被瓜分了。”
江昱心彻底跌入深渊。
江家拥有海贸,说来还是皇家的赔偿——第一代国公带着全族青壮子弟死守城池,又夺回北戎侵占的十座城池,彻底平定北疆。大周因此彻底安定,但班师回朝时,江家青壮都战死了,留下老幼孤寡。
哪怕太宗皇帝下令江家五代不降爵,又尚公主,但到底江家彻底青黄不接了。当初刚开国,皇帝都还仗义。太宗皇帝也是历经战乱,自己马上打过天下的。故此太宗皇帝体恤江家,又给了江家一海商门客,以保江家老幼富贵。
战乱时期,盗匪横行,海商也不好做。但王朝鼎盛,海商但凡能够平安往返,那便是巨富。
江家几代积攒下来,败家子目前也就出了他江昱一个,故此的确是积攒一笔足以让阁老都眼红的数字。
所以倒是能够串联起来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了。毕竟海商也的确要跟沿海诸国做生意,偶尔有些文书往来。
吓出了一身冷汗,江昱抱紧了江小米,凑人耳畔小声道:“翻船的事情发生在两年前。也就是说那帮猪八戒应该在两年前甚至更早就在算计江家了。”
三年前,李玉娇怀孕待产,情绪失落。
而一测出男孩,他娘顾老夫人便琢磨抬举亲家,好歹够个皇商的名号,免得让自己儿媳妇出门赴宴,被某些人讥笑,骂回去都张不开嘴。
李家因此的确也参过股,还带着自己好友一起。
后来知道“扶持当皇商”的计划,李员外亲自上门致歉,道李家下一代才智平平,若是强行被扶,反而会连累江家,还是在自己熟知的老本行继续深耕。
对此顾老夫人深思熟虑后便也同意了。
后来恰逢小米周岁宴,传来因飓风翻船一事。顾老夫人当即下令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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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京城以及甬台两城连续赠粥施药一个月,以求冤死亡灵莫要来寻孩子的麻烦。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便是因为江家这份财大气粗,是彻底招了眼。
江昱自觉自己这个揣测十有八九是真相。
江小米听得这推断,惊诧:“不是……不是因为那个恶毒女人攀龙附凤吗?”
“阁老是官位,不是爵位。”江昱压下心中掀翻的惊涛骇浪,抬手轻轻去擦拭江小米额头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小米,爵位就是钱,能够一代一代传给自己儿子。而官位,就好像糖葫芦,吃完这一串,就没了,是不能传给儿子的。”
“所以你娘若说攀龙附凤,她已经算成功了。”江昱稍稍弯腰,与江小米四目相对:“小米,你娘还有你外祖他们一代代托举,让你一生下来就是小伯爷。”
“不用习文练武,你就是伯爷。”
回想着自己曾经听过小伯爷的呼喊,江小米眼泪滚落:“可是……可是她催促读书习武,祖母对此虽然有些不认可,但也说读书练武有好处,我很笨,连女孩子都比不过……”
“小米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跟任何人相比。”江昱心疼的抱住江小米:“小米笨也是爹和娘的不好。你看爹,没什么才能,你娘跟没什么才能,算术都算不准。我们两个笨蛋要是生出一个聪明蛋来,那才叫问题。”
“是爹娘的错。”
“这逼着你读书,还把你跟聪明人跟文曲星相比,那是爹娘的错,是你祖母的错。”
江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干哑,才最终把情绪激动的江小米哄睡着。
瞧着人满脸的泪痕,哪怕入睡也眉头紧锁,甚至身形还不自禁蜷缩起来。完完全全没了先前随娘摆着大字型的狂野睡姿,江昱咬牙着,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拍抚着,诉说着:“睡吧睡吧,有爹在。”
一声叠着一声,江昱也不知道自己最终说了多少遍。
只知道随着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诉说,他的心里滋生着权利二字。
***
天蒙蒙亮,李玉娇竖耳倾听着床边静悄悄的,忙不迭抽出自己不知不觉泪水浸泡湿漉漉的手帕。
顾不得洗漱,随意披上外袍后,李玉娇蹑手蹑脚将手帕团吧团吧往脸盆一丢。
瞧着漂浮在脸盆上的手绢,活像是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白乎乎的彰显存在感,李玉娇静默一瞬,赶忙顾不得一夜放凉的冰水如何刺骨,抓起湿漉漉的手绢,急忙拧干。
确定水珠拧干了,她瞟眼自己冻得都有些发青的手指,思忖片刻后,移到厢房的更衣区。
捏着鼻子,飞速将手绢一丢。
确定自己毁尸灭迹成功后,李玉娇眼里迸发出犀利的目光来,回房随意批上外袍后打开房门,冲守在院门的婉月:“你们先找人把林芸青给我套麻袋打一顿。昨日事忙,我倒是忘记了这人还嘴贱,竟然说江昱坏话,还说我家挑三拣四曾经跟顾文彬定过亲。我爹要是有这能耐,我二哥走后李家能被打压我能想着去做妾?”
婉月瞧着隔着老远都能看得见通红的眼眸,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家这位夫人。她目光带着征求看眼缓步站在李玉娇身旁的江昱。
江昱哑着声:“找个铜锣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到大理寺,问问大理寺官吏若是不懂尊卑礼法,该当何罪?我江昱身上还流淌着三分之一的皇室血脉,是朝廷册封过的一品侯。我不尊贵,轮得到几个小官夫人指指点点?还在我宴请做东的地界上叽叽歪歪,是想当面打我?”
“侯爷,这是不是……”婉月都觉自己词穷了,形容不出这种撕破脸的疯狂行径。
6. 一家齐心
“我靠祖宗立足!若是人欺负了还不敢反抗,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我江家是软柿子任由人拿捏?”江昱双眸带着些决然,斜睨着踌躇的婉月,话语更直白透彻:“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我就不信你们这些人耳朵聋了,听不见我江家什么遭遇了什么!”
婉月迎着骤然爆发的威压,身形一僵,有些不敢信的看着浑身散发出戾气的侯爷。诧异着,她单膝点地,行了军礼,神色肃穆:“是。卑职领命!”
江家虽然三代无人在朝,但老祖宗留下的府兵却还是一直在训练。
李玉娇震惊的看着瞬间肃穆跪地,脊背挺得笔直,活像是出鞘的刀剑,带着铮铮杀伐之气,不敢信的扭头看着威严肃穆,没半点温柔气息的江昱。
眨眨眼,她又定睛看着眼前神色冷峻,浑身带着威压的江昱,不敢信的扭头看向跪地的婉月王叔一行人……
见众人依旧跪得笔直,她没忍住又扭头看江昱。
“把自己脑袋当拨浪鼓玩?”
话一出口,江昱只觉自己被当头棒喝开了窍。就李玉娇这般性情,也真只有被骗的可能性。
所以那个梦,是示警。
警告江家若小儿捧金于市,招惹觊觎。
自觉捋顺了关键,江昱定定的望着眼睛红肿的像个金鱼眼,格外夺人眼球的李玉娇,沉声道:“回去补眠。这眼通红的一看就哭了大半夜。”
李玉娇一惊,结结巴巴想解释,可迎着人依旧带着宠溺的微笑,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她又不是傻子,只是有些笨。
所以还是听得懂的。
江小米的噩梦是真的,李玉娇也变成了一个很坏的恶毒女人,害了江家满门。
“睡不着就收拾东西回府。”江昱冲李玉娇说完后,又对婉月正色道:“敲锣打鼓之后你盯紧了林家。若是有贼心,他们肯定会私下商讨。”
李玉娇闻言,双眸带着崇拜看着江昱:“这个就叫敲山震虎,对不对?”
江昱笑着应下,“所以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好好休息。”
“回家在休息!”李玉娇立马应道。
江昱看着情绪写脸上的妻子,笑了笑转身回去抱着睡不安稳的江小米。
王叔见状无奈的摇摇头,忙前忙后收拾好东西,自己驾车护送一夜未眠的夫妇两,惊魂未定的小主子归家。
车内,李玉娇不敢抬手去触碰江小米,唯恐人愈发惊恐睡不好觉。便顺着江昱的指引,掀开车帘,窥探京城街巷。
虽然婆母并不拘她,但到底为人妇,她日常出行是车队仪仗并行,浩浩荡荡。以致于她也许久没见这人间烟火气息。
眼下哪怕心有烦乱,但听得小贩的吆喝,见商铺店家笑脸迎人,见购物者斤斤计算铜板,见自家车马所到之处,百姓恭顺垂首以表敬意;见对向的轿撵车马逼退让道……
李玉娇便觉自己已被感恩之情充斥了全身。
她衣食无忧,没见过铜板长什么模样;
她饶是商贾出身,却有侯爷为夫,更是夫贵妻荣,成当朝一品诰命,从此吃上皇粮。
这样的好日子,她很惜福的。
所以接下里要谨防身边所有的小人。
防不了,那就一辈子不出江家大门都行!
要知道江家可是敕造国公府,按着开国太、祖爷的规定,是实打实的占地千亩。在前朝奸佞花园和王府的基础上修建而成,是巍峨大气又有秀丽风景。
外加上太宗皇帝时帝王嫁女,心疼自家闺女,便将公主府大手一挥定在了江家旁边。
因此江家论地盘,是占据了坊间传言皇城八大“贵”街的整整一条街。
因此,她能够在江家呆的住,一辈子不出门!
暗暗发誓着,李玉娇抬眸望去,瞧见入目景色不知不觉间变成高耸入云的围墙,面色一暗,慢慢放下车帘,端坐。
半柱香后,她见车帘被掀开,仆从躬身来迎。
一如往常。
但莫名的就有些害怕。
毕竟消息应该传进婆母耳中了。
“怕什么?要不是你豁出命生下小米,哪有小米被祖宗保佑的机会?”江昱笃定宽慰:“真若有事,祖宗显灵没准都是劈死你,而不是让小米预警。”
听得这合情合理的设定,李玉娇微微吁口气,带着些担忧叮嘱江昱抱好娃,便率先踩着马凳下车。
而后随同江昱,一起迈步进了恭迎他们这家主夫妇回来,才能大开广亮大门。
入门之后又坐上轿撵。
半个时辰后到达百岁园。
她婆母顾茹芸的院落。
据说因婆母是国公夫人品级,才能靠着老亲故旧支撑维持住敕造国公府的匾额。故此婆母是日夜祈祷,自己能够长命百岁,好熬到江家子孙成器。
一想婆母为江家的付出,李玉娇又有些不安。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她都不敢再迈步了。
江昱却是将江小米交给王叔后,拽着李玉娇急急入内,低声道:“咱们得速战速决,我可还蒙骗小米,我也是鬼。”
闻言李玉娇步伐随之快起来。
抱着孩子的王叔见状摇摇头,直接把小主子睡梦中都不安的模样给夫人一瞧,夫人保准信前世今生。
就在王叔感叹时,顾夫人端坐上首,瞧着江昱面色坚毅,比当年游学愣是要给七品小官当师爷还决然;比硬要娶商贾女还笃定的眼神,她反复深呼吸压住心中的火气,缓缓侧眸看向据闻恶毒的李玉娇。就见人怯怯不安,眉目流转,都是委屈两个字。
是翻来覆去,任凭她怎么审视都无法从人身上看出恶毒两个字。
客观而言,总结李玉娇过往种种言行,能说李玉娇是蠢货。
长长吁口气,顾夫人喝口精心泡制的菊花茶,去去火气。而后言简意赅发号施令:“你们两个都给我起来,跪地装柔弱没什么用,把事情交代清楚才重要。”
说完她点名道姓:“江昱,你给我从头到尾说一遍。若有半字虚假,你娘我明日便死!”
“娘!”江昱一听这话,急声开口,从江小米翻跟斗开始说。
李玉娇时不时附和、补充两句,边给说渴了的江昱倒茶。
瞧着这夫妇两像是转述新看的“话本”故事,就差连笔带划,顾夫人气得直接拎着壶给自己猛灌菊花茶。
等自己满肚子都是菊花的香气后,顾夫人听得江昱口吻还是偏李玉娇,眉头紧拧半晌。最终她哑着声,感受着唇齿间还留着菊花甘苦滋味,沉声道:“先查林家。若是证明翻船有人为迹象。那我们就火烧国公府,不给任何人留家底,假死离开。”
江昱瞪眼:“假死离开?”
“不然你跟靠战绩篡位的皇帝比聪明才智?还是跟满朝缺钱的贪官污吏比圆滑机警?”丝毫不客气的鄙夷自己亲儿子一眼,顾夫人侧眸看向李玉娇。见人面上虽带着震惊,却依旧如往常乖顺的模样,她唇畔张张合合半晌,最后语调艰涩:“给你脸上划一刀,我都下不了手。你也别琢磨给自己脸上一刀。丑了,我都找不到你优点了。”
闻言李玉娇反手摸了一把自己脸颊,吓得连连点头:“是,婆母。”
瞧着跟小兔子一样还有两分可怜巴巴,惹人怜惜的李玉娇,顾夫人只觉自己心里梗着的的气稍微疏了一口。
但杀意她还是有。
毕竟比起举家搬迁,提前下手杀死李玉娇这个能够撕开江家一道口子的人更容易。
“娘,我们就不惹您厌烦了,您照顾小米?”江昱察觉着亲娘眼底溢出的一丝狠厉之气,当即开口,话语还带着些央求:“您千万别说漏了嘴啊。我目前是鬼。”
“你当我傻?”顾夫人不耐挥挥手,示意自己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赶紧带着李玉娇滚蛋。
一炷香之后,顾夫人望着眉眼间露着忧愁的大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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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在心里自我告诫查清楚罪魁祸首才是要紧事。
掐死李玉娇容易,但没了李玉娇,也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大胖孙子啊。
带着李玉娇趴在窗下,江昱望着一动不动似望孙石的亲娘,低声对自家媳妇道:“瞅见了没?都说了老太太有孙万事足。”
李玉娇眼巴巴的看着顾夫人背影片刻,确定自己真瞧不见儿子了,她拽拽江昱衣摆,小声:“我们回去再对对词,我还是想抱抱小米。”
“好。”江昱拉着李玉娇,蹑手蹑脚带着人回主院。
收到大理寺最新铜锣战况的王叔一入垂花门,就见家主夫妇这颇具贼感的行动,无奈的摇摇头,自己一个转身躲闪开来。
相比较之下,还是老夫人更为靠谱。
腹诽着,王叔轻手轻脚进了房,抬手比划着昔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江家军的密语。
顾夫人眼皮狠狠一跳。
脑中空白片刻后,她低声命令:“盯着皇后以及承恩公府。”
皇帝白月光是谁,她不知道,从前也没听闻过。
但是李玉娇作为诰命,是被她逢年过节带进宫参拜皇后的。
哪怕江家无人在朝,参拜的时间极短。但因靠着祖宗规矩,她们婆媳两还是能够直接轿撵入宫到达坤宁宫,在偏殿坐定,等候皇后召见。
即便这期间或许有其他宫人撞见过李玉娇容颜,但见李玉娇时间最长,能够直视打量李玉娇仔细的还是只有皇后。
“李玉娇入大内,我怕人眉眼太过妩媚,都是让妆娘将柳叶眉画的粗些,凤眸勾勒成杏眼,连带腰肢都稍微垫了垫显得粗壮些。因此要分辨清楚到底是哪一幅妆容肖似所谓的帝王白月光。”
王叔听得这话立马应下,“老奴……”
话语一顿,他声音小了两分:“老奴忽然想起一个传闻,当今爱微服与民同乐。若是在微服途中撞见夫人怎么办?”
顾夫人闻言面色拉长:“就凭当今战功起家,篡位登基的能耐,不至于微服的时候看上艳俗浮夸的女人吧?”
不是她迁怒。
而是李玉娇自己打扮真是俗气。
穿全套诰命服,已经是李玉娇最正儿八经的配色了。
“想想你家夫人红配绿都能穿得出去。”
王叔表情都狰狞了一下,最后佩服点头:“老夫人您说得对。任由夫人自己打扮,的确有些糟蹋她自己的脸。看来还是宫中环节出了些问题。”
说完,他又听了几句叮嘱,才去找家主夫妇,诉说大理寺上下黑脸。
“林芸青的丈夫曾志本入京担任国子监学录。因这一通闹腾,曾志自觉颜面尽师,厉声呵斥。林愠怒之间提及了国子监学录这清贵的职位是她娘家使力换来的,让曾志小心说话。”王叔声音都夹着两分杀气:“婉月听到此认为事关重大,便派人前来禀告。老奴查过,学录是负责整个国子监的学生,包括荫生的学籍录入。算得上位卑权重,有不少人盯着。”
“曾志能够得此官,其他盯着补缺的人也不曾闹腾,能够佐证林家攀上孟阁老这寒门魁首一派了。”
江昱听得佐证一词,抬眸看向李玉娇,就见人面色苍白。
见状他急声道:“夫人,你得打起精力来。直接揪着林芸青去那个文曲星门前对峙,不管你怎么闹,闹大,逼得那文曲星夫人出面。”
“不出来,你就将林芸青拖到长乐公主府前。”
“公主都抛却尊贵,开口说倾心一词。是敬佩顾文彬信守诺言,不爱慕虚荣;谁料在林芸青嘴里却成了朝三暮四的存在。借公主的手,先让孟家不能布局入国子监。”
“国子监若是被掌控了,那这天下学子一半不都得听孟家叽叽歪歪,那咱们叛国的文书,谁能辨认字迹?还不是任由这帮文官以及未来文官说了算!”
闻言,李玉娇立马反手拍了一下自己脸颊,疼的抽口气后,她问:“我脸上巴掌印重吗?”
7. 微服帝王
这“啪”得一声显然用尽了全身力气扇打,以致于掌痕瞬间就显露在李玉娇白嫩的脸颊上。
光看着便触目惊心。
江昱咬着牙压下全身翻腾的恨意,沉声回道:“娇娇聪慧。这样一来你更加师出有名!”
得到笃定的回应,李玉娇凤眸迸发决然,穿上诰命服风风火火就带人砸上了孟家门。
林芸青看着径直闯入孟家的李玉娇,愤懑不已:“你疯了吗?”
“是你嘴贱逼疯我的!”李玉娇反手指指自己穿着的诰命服,双眸猩红的剐着林芸青,又睥睨在场孟家仆从:“谁敢以下犯上?奴籍犯贵,可就地诛杀!”
仆从们不敢言说,怯怯往后退。
林芸青望着不断逼近自己的江家府兵,都后悔自己昨日怎么就那么嘴贱要在曾经高高在上的知府女面前显摆自己的消息来源,以致于眼下被一群疯子给盯上了。
带着后悔,她求助的看向自己身侧的丈夫。
谁料人竟然瑟缩着开口:“还望侯夫人海涵,这一切都是林芸青这贱妇的错!下官定然会将这犯七出的贱妇休弃……”
林芸青听得这毫不犹豫做切割的话,怒火燃烧:“曾志!”
“夫人!”曾志迎着林芸青憎恨的双眸,却是丝毫不带畏惧,甚至还挺直了脊背,一步步的走到人身侧,附耳道:“岳父已回信将你妹妹嫁给我,倒能维持两家姻亲关系。而你若是再惹出事端,则小命难保。”
林芸青面色瞬间刷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只觉人俊貌的面孔都瞬间扭曲,面目可憎。
婉月低声将窃听到的夫妇私话告知李玉娇。
李玉娇瞬间毛骨悚然,后怕的揉揉自己激灵而生的鸡皮疙瘩。
若不是江昱信她李玉娇,若不是二哥到底还有救命之恩在让婆母都顾念一分,恐怕随着林芸青的谣传,她……她的下场也与人一样。
随随便便找个体面的缘由,暴毙而亡。
婉月瞧着惊颤惶恐的夫人,轻拍人后背,示意人端出侯夫人的赫赫威严。
李玉娇感受着身后传来温热有力的支撑,吸口气,压着自己的颤音,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戏曲话本,努力说的满腔正气:“你们夫妇还敢密谋如何狡辩吗?来人,上!将这被告全都给我押上公堂!”
说完,她都不看去看林芸青是什么神色,抬手搭在婉月手腕上,高昂着脖颈,往外走。
婉月一个颔首冲小女卫示意。
当即小女卫毫不犹豫将林芸青捆绑,还塞上了抹布。
曾志瞧着浩浩荡荡离开的队伍,眼底满是阴鸷:“该死的勋贵!该死!”
与此同时婉月认为要讲究个兵贵神速,催促车夫架车直接前往顺天府尹,边在车内教导李玉娇如何用力敲响登闻鼓。
李玉娇点头若小鸡啄米。
恨不得能够立马到达顺天府。
免得林芸青,甚至她李玉娇都没了命!
带着迫切救命之情,李玉娇听得“吁”得一声,都顾不得马车还未挺稳,便急急忙忙自己掀了帘子。
“夫人,脚登。您慢些。”车夫看着探头出来双眸微红,满面泪痕以致于巴掌印愈发清晰可见的夫人,声音都不由放柔了些,安抚道:“您放心,侯爷定然不会误会了您去。”
婉月搀扶着李玉娇。
李玉娇紧拽着手腕踩着脚凳下了车,趔趔趄趄的奔向堂鼓。
衙役诧异:“哪来的——”
“我乃当朝一品诰命!”李玉娇一见身形魁梧,看着双眸炯炯,带着明辨是非锐利的衙役们,都觉自己腿肚子开始打颤了。
天知道,她虽然娇纵,但……但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撒谎。
拼命想着自己宝贝儿子仇恨的眼神,李玉娇依靠着婉月,积攒了些力气,发号施令着:“放肆,你们还不给本夫人跪下递鼓槌。”
衙役互相对视,瞧着脸上巴掌印都快青肿起来的女子,皆从同僚眼中看到困惑:
就这还诰命夫人?
夫人不都最讲究个颜面?
“本侯夫人是要替你们顶头上司顺天府尹夫人状告林芸青。此女妖言惑众,当众道顾文彬曾求爱江侯夫人李玉娇。不好好处理,你家大人后院都起火了!”
“还不通传!”
此言不亚于惊雷震的衙役们都傻眼了,有小年轻是脱口而出惊诧:“就……就先前敲锣打鼓有关大理寺的热闹其实跟我家大人还有关系?”
李玉娇冷哼一声,不再废话,举起棒槌,敲响堂鼓。
咚得一下。
她侧眸看看并没被吸引的贩夫走卒,咬着牙使出力再敲,边敲边喊的撕心裂肺。
来往的行人不由得目光带着些猎奇之心,哪怕是贩夫走卒都不自禁放慢了些步伐,隐晦的抬眸看一眼哭得声声悲切的侯夫人。
这文曲星夫妇侯爷夫妇,光听得身份那都是大事件啊。
更别提四个人恩恩怨怨,比梁祝化蝶那三个人纠缠,还多一个人呢!
闲来微服的帝王听得传入耳畔的只言片语,眉眼间的阴鸷之气都削减了两分:“有趣啊。”
说罢便转了身,朝府衙主道而去。
围拥的百姓们本人挤着人,想要站在最前方看个热闹。岂料忽然身侧传来寒气,一侧眸便见一着锦袍的公子冷着脸靠近。
光人身上通体的上位者威压都让人吓得身形僵硬。
当即侧身让位。
因此一路无阻,帝王便因此站在了最前列,漫不经心的扫过似力竭的苦主。
只一眼,他便面色一沉,阴戾的目光仿若刺骨的寒冰,幽幽的审视着人,不放过一寸面庞。
将五官审视了又审视,最终视线停留在李玉娇的眼睛上。
眼型几乎九分似,皆是一双凤眸,黑睛微藏,瞳白得当,颇具灵动气运。但李玉娇这位侯夫人凤眸流动的情绪,几乎一眼可以窥伺到底,似一汪清泉,纯粹至极。
可阿……
思绪一转,他便咬着牙止了思绪,定定的看着李玉娇。
李玉娇虽然察觉有人直白无忌的打量,但眼下她更是有些惧怕,注意力都在亲自走出公堂的男人身上。
步步逼近的男人身形忻长,着官袍,端得是威严不可犯。
可偏生靠近了,这来着面容又是俊美无双,仿若精雕细琢的美玉,散发着温润光泽,让人下意识的感觉亲和。
但也仅仅下意识而已。
她……她亲身经历过的。
这看起来温柔,实则可凶了,会打她手心的。
一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二哥,李玉娇眼泪克制不住滚落:“要不是我二哥亡在漕运案,你们这些人岂能欺我!”
“本侯夫人亲自来报案,都拖拖拉拉!”
“是逼我去敲登闻鼓?”
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的苦主之一顾文彬听得入耳的委屈声,再一看人愈发红肿俨然没敷过药的脸,声音都不自禁急切了两分,解释道:“李家……”
舌尖一咬,顾文彬止住记忆中的呼喊,和声道:“侯夫人,非本官不处理。而是告状首先要状纸。”
“状纸?”李玉娇抽噎着:“可是话本里拦轿喊冤都不用的啊。再说了我敲鼓了!”
说着李玉娇气愤的举了举手中的棒槌。
顾文彬沉默的望着人纯粹无忧的眼。
有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李员外神机妙算。江侯的确比他适合当李家的女婿,能让李玉娇当一辈子的富贵花。跟着他要历经政治斗争,尔虞我诈,眉眼定然带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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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浸染的风霜苦楚。
但客观而言,这一不顺气就这般大闹,也……也有些过于天真无邪了。
顾文彬心叹一声,双眸望着聚集愈发多的看客,字正腔圆做了一场立案科普:“遇到杀人放火这样的刑事案件,是不用状纸,朝廷有义务也有责任追查真相问罪真凶。但像侯夫人您这算与个人有关的名声案件,是需要状纸的。不然就是老话说的民不究官不举……”
李玉娇听得都觉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了。
这报个案都那么麻烦。
她是如何能够以江家的虚爵压实实在在顺天府尹啊?
“那把你们顺天府尹顾文彬叫出来,让他写。他不行就让她夫人写。反正跟他们两也有关系。这两一个文曲星一个阁老闺女,那肯定会写状纸会告状的!”
顾文彬只觉自己耳聋了。
站在第一排静静观察的帝王都觉这过于愚蠢了。孟家想要精心谋造一个偶遇送个替身,也不能这般愚蠢不堪。
带着寒意,他低沉着声:“侯夫人您不认识顾文彬顾大人,也不认识他身上穿的官袍吗?”
“三品孔雀寓意人有九德。”
听得下方传来耳熟带着铮铮杀伐的低沉嗓音,顾文彬抬眸望去就见鸿嘉帝似笑非笑盯着李玉娇,带着显而易见的玩味。
见状他面色都白了两分:“皇……”
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文彬又听得身侧带着哭腔,娇娇糯糯的困惑:“你就是顾文彬?”
顾文彬迎着帝王锐利朝他扫来的眼神,咬着牙止住点破人看戏的身份,回眸看着诧异的李玉娇,闷声回道:“是。”
顿了顿他急声开口:“顾某昔年家贫,曾受过贵府二公子恩惠。或许是因此让某些人传了恶意的谣言。”
闻言李玉娇抬眸打量顾文彬:“你是我二哥的朋友?看起来的确跟我二哥很像,都笑里藏刀凶巴巴的架势。”
顾文彬一噎,语速更快了些:“侯夫人,本官身穿官袍因此而成气势,可以用官威一词来形容。”
婉月身形一侧,立在李玉娇之前,眼眸一眯,剐着顾文彬。
谣言莫不是真的?
顾文彬跟李家求过亲?
这口吻听得都有两分无奈教导的架势。
顾文彬瞬间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遭遇过尴尬的场景,没眼下这回尬——顶头上司兼姐夫盯着;这江家仆从眼神透着怀疑;百姓们就差嗑瓜子看热闹。更要命的是当事人却一脸无辜茫然。
腹诽着顾文彬咬牙刻意落重了音:“您不认官袍吗?”
李玉娇果断摇头:“我只要给阁老们稽首,所以一品官以下的官袍分类我还没学。”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真相,顾文彬瞠目:“你都嫁入江家五年了,还没学这些最基本的礼仪?”
“所以我不用学啊,我认识阁老们长什么模样不就行?”李玉娇看着眉眼间似乎有恨铁不成钢架势的顾文彬,不解:“你关注这个干什么?你既然是顾文彬,你都被人骂三心二意了,你写状纸啊还得我催你?”
听得虽然带着哭腔,但口吻依旧是理直气壮的骄傲,顾文彬狠狠深呼吸一口气:“你闭嘴让你身边的丫鬟从头到尾言简意赅说一遍。”
婉月神色愈发复杂,飞速且响亮重复一遍缘由。
全场哗然:“大理寺告状?这侯爷气性挺大啊。这侯夫人也气性挺大的。”
“都嫁为人妇了还这般气性,被宠的吧?”
“这事……”
听得百姓们指手画脚的点评起来,鸿嘉帝眉眼间的阴霾更盛了两分。
还不如碰到个愚蠢的替身局,起码还能说明朝臣全都野心勃勃,积极谋划向上。
而不是仗着祖宗功劳,尽干些匪夷所思的愚蠢事。
8. 青天大老爷匾
厌恶着,鸿嘉帝听得一声恶意揣测“苍蝇不叮无缝蛋”脸阴沉了两分,目光幽幽的看着红肿半边脸的李玉娇,缓缓抬手打了个手势。
旋即就有心腹前来,躬身附耳。
听得入耳的吩咐后,锦衣卫指挥使凌风一惊。但转眸间看见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李玉娇,那露出的容颜肖似镇国长公主时,所有的惊诧都化作了一抹深沉的无奈。
毕恭毕敬退下后,他飞速唤来隐匿暗中的锦衣卫。
顷刻间一身威严赫赫的飞鱼袍在身,凌风驾着高头大马,带队威风凛凛前来,还特意扬高了音调:“锦衣卫办案!”
突兀的威严之音,伴随着赫赫凶名的锦衣卫,像是一把利刃横劈现场。非但看客们面色瑟瑟,就连李玉娇都紧张的颤栗起来。
锦衣卫……锦衣卫她知道的!
锦衣卫是皇家私属,负责查案办案审讯官吏。本就因皇权特许不用司法审讯直接逮捕让官吏人心惶惶,当今上位后更是倚重锦衣卫,以致于锦衣卫愈发嚣张跋扈。
婉月抬手托着李玉娇的腰,示意人稳住了身形。而后她眼里带着警惕,看着随着百姓避让骑马登入顺天府府门台基的指挥使凌风。
作为江家也算精心培育的心腹,她是认得心狠手辣,排除异己的凌大指挥使。
特别是凌大指挥使也好辨认。
国字脸,浓眉大眼,乍一看是普通老实的长相。唯有额头盘旋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为其平添了两分杀戮之气。
观察着,婉月克制不住的目光带着担忧望着自家夫人绝美的侧脸。
这……这小主子可说了肖似帝王白月光啊。
也唯有皇上能够驱动凌大指挥使!
所以梦是真的?
凌风捏紧了马缰,尽量忽视李玉娇身侧那一道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审视眼神。他不能去看李玉娇到底是什么长相,免得自己各种揣测主子到底什么心意。客观而言他也见过替身。
回想着那些别有居心之人的下场,凌风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被扣押着的被告,语调低沉:“顾大人,这就是你的审案?妇人口多言七出之条不提,在皇家宫苑骂着皇家册封的爵爷流淌着皇家血脉的侯爷,侯爷委屈的都状告到大理寺了?”
一板一眼,机械又刻苦的背着锦衣卫幕僚绞尽脑汁扩展的帝王命令,凌风拼命让自己情绪也随之到位,佯怒:“结果你们还如此怠慢?非得朝廷册封过的诰命夫人还亲自来顺天府告状?”
“还传得沸沸扬扬,是包藏祸心,让世人嗤笑皇家?”
冷不丁听得这声大帽子扣下来,顾文彬面色一沉:“凌指挥使,本官……”
“但凡涉事皇家,皆由锦衣卫侦查!”凌风果决无比,看都没看被扣押的林芸青一眼,字正腔圆,不容置喙命令道:“所有出言不逊,蔑视皇家,不敬朝廷政令的妇人剥夺诰命,其夫其父管教不严,罚俸禄三年!将由本指挥使上奏帝王,降官一品。首犯林氏之夫更无能为国子监官吏教化天下学子,合该流放闽南!”
顾文彬脑中空白一瞬,有些不敢信,下意识的去看帝王:“这……这不过口舌……”
李玉娇一见顾文彬似乎面带同情,当即压住对锦衣卫的畏惧,急声:“刀子不□□顾文彬头上,你觉得自己多个风流事是不是?要不是我二哥救过江昱的命,可能我就被她们给害死了啊!”
说话间,李玉娇气得将自己被扇肿的脸怼到顾文彬面前。
虽然不是江昱打的,婆母也没对她说过重话。但……但她亲眼见证了没有二哥救命之恩,普通妇人遭遇这样境况的下场——被夫家娘家果断抛弃,暴毙而亡!
因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她压根没觉得林芸青一行人因“小事”遭遇剥夺诰命是何等凄惨下场,只步步逼近顾文彬。
婉月想要上前拉一把,都拉不住。
顾文彬迎着李玉娇殷红,带着怨恨的双眸,心中一紧。
他知道李玉娇的确是委屈了,可凌风这判决显而易见太过严苛用典。且说句难听的话,文臣都会因此惺惺相惜进而柿子挑软的捏攻讦江家。
目前空壳子的江家毫无能力承受文臣的打压排挤。
他亦也是看在昔年李玉琅算帮衬过他一回的份上,才想着当众忤逆帝王之意。
“我丈夫为我庆生,花了十万两包园子还做善事赈医施药的,就图口口相传好一个恩爱夫妇神仙眷侣,结果她们捏酸就罢了,还张口抬着你所谓六连元的才气,借此鄙夷江昱。”
“凭什么啊?”
这一声委屈的抱怨,带着身为妻子对丈夫名声受辱的不甘火气,顾文彬听在耳里,神色复杂的看着青紫淤痕更加明显的巴掌印,衬着李玉娇肌肤愈发白嫩的巴掌印。
能够不分青红皂白扇自己妻子一巴掌的男人,会是好丈夫?
“您这……”顾文斌斟酌着话语,想要诉说该丈夫顶门立户出面解决。岂料李玉娇却是身形一转,只留下满身怒火的背影与他。
与此同时,李玉娇因感受到自己衣服被拽拉的力量松弛了下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干脆昂头看向马背上的凌风,止住自己再质问顾文彬两句的冲动。
她定定的看着让她有些怕的指挥使,只觉自己这一刻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神。
凌风迎着凤眸都不带遮掩的崇拜之情,吓得捏紧了马缰。
“指挥使大人判断的好!”李玉娇真诚的表达自己的谢意:“大人锦衣卫衙门在哪里啊?等明日,我让人,不——”
李玉娇似想到了什么,郑重的清清嗓子,敛裾行礼:“我亲自给您送个青天大老爷的匾额!”
此话一出,周遭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就连要被赠青天大老爷匾额的凌风好险从马上直接摔下来,甚至他都有瞬间脑子空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主子。
活了大半辈子了,没见过……没见过这么心城的“好百姓”!
送青天大老爷匾啊。
青天大老爷!
翻遍锦衣卫成立的历史,也是头一回听闻啊啊啊啊啊啊!
鸿嘉帝在寂静中嘴角勾着一抹笑,不急不缓开口问:“这位夫人,你不觉凌风有些严惩吗?若是让朝臣知道,恐怕他们都会参你一把!”
此话像是寒风腊月还被迎头泼一盆冷水,气得李玉娇当场火就大了。她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横扫着开口的鸿嘉帝。
在她眼里的看客。
虽然她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开口之人的容貌,但人周遭透出来高高在上的气势,像极了那个不怀好意大肚便便的巡盐御史。
那王八羔子就那样看着她。
原先她不懂,还有些怨爹娘家里有贵客来访怎么拘着她不让她出院子。后来二哥出事家里被那些贪官污吏党派打压,她才旁人口中得知那是猥、琐、贪、婪、玩、幼女的眼神。
一想,李玉娇当即火刺啦一下燃烧掉自己所有的理智,语速飞快报复着:“怎么严重了?我说你媳妇偷人,你开心?民间不浸猪笼吗?”
“放肆!”凌风高喝。
顾文彬也吓得双膝一软,颤颤下跪。但没想到他膝盖还没接触到地面,被这般辱骂的帝王却是笑着,“这么一推己及人,的确很愤怒了。指挥使大人不是惩罚过当,而真是青天大老爷了。”
“若是有人对此异议,倒是可以让他们对家质问一句你媳妇被造谣该如何处理。”
李玉娇听得这声似乎感同身受,颇为通情达理的回应,眯着眼定睛看了眼鸿嘉帝。原以为自己辨认错人的气质,但迎着人瞬间横扫过来的犀利眼神,她吓得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回道:“你……你……”
深呼吸一口气,李玉娇靠近凌风的马,像是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而后说的掷地有声:“知道就好!本来就是这个理,戏文里都演过的,唐僧非得自己被白骨精抓了下油锅了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孙悟空。而孙悟空也是笨,光顾证明白骨精是妖怪,没想着来一招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不会结合兵法。”
凌风瞧着就差玉手要扣马缰的李玉娇,急的要命。
而更要命的是他身后响起了帝王颇为好脾气的回应:“你倒是挺会举一反三。”
凌风:“…………”
顾文彬也有些诧异的,胆大的抬眸看向人群中早已完全属于鹤立鸡群,不……早已盛气凌人的帝王。
而被小心翼翼注目的帝王还在审视着李玉娇。
瞧着说到最后都带着些骄傲口吻的李玉娇,眼里的阴鸷警惕更浓郁了两分,望着李玉娇,一字一字道:“看话本都能领悟出这么多人生道理。”
跟……
完全不一样性格的李玉娇。
这样的人不是朝臣精心安排好的替身。
恐怕也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替身。
来考验他这个天子。
李玉娇自豪:“那是。”
婉月轻轻拽了拽李玉娇衣袖,示意人不要再开口跟这个气场看起来明显有别看客的人再聊。
李玉娇见状立马乖巧点点头,昂头问凌风:“大人,林芸青的丈夫流放了林芸青能不能别流放啊?先前我生气去她家,那丈夫简直毫无担当,当着我们的面都直接威胁要让林芸青暴毙,他再娶个林家女。”
凌风都觉自己背后长了眼睛,能够揣测得出自家爷想要问的话:“那您打算怎么处罚?”
林芸青拼命的挣扎,想要李玉娇看在也算手帕交的份上给她一条活路。
婉月摇头,低声:“那位公子说得也对,万一……是个烫手山芋。”
“我不知道。”李玉娇闻言立马扭头不去看林芸青哀求的脸,道:“让顾大……不,让顾夫人决定怎么处罚吧。今日这事对她来说都是伤害,显得她像是个无能妒妇一样还留不住丈夫的心。”
顿了顿,她还解释的很认真,阐释自己并非将烫手山芋抛给顾夫人:“听说顾夫人是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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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阁老之女,肯定有才华也见惯了大场面有处理这种棘手事情的经验,比我处理起来肯定更贴切。您若是真要问我,那我肯定要回去找婆母。我婆母还在气头上呢,就婆母的怒火除非我再生一个大胖小子了,否则她开心不起来肯定不会替我谋划。”
“所以要是大人您能够等得了,那等我先生个儿子吧。”
“在此期间,您要是觉得扣押林芸青浪费米饭,把她留在我江家也行。我管饭还是能够管的起的。”
想想,李玉娇真聪明!
把林芸青留下来,正好能够详细问问翻船还有林家攀附孟家的事情!
李玉娇开心着,双眸都带着可怜巴巴的希冀望着凌风:“大人,我……要不等我生儿子?我还是很厉害的,成婚不到一年就生下小米。”
凌风只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
因李玉娇离得太近,他是完全能够看得到人凤眸流淌着精芒,满脸就差写“我真聪明”四个大字。
这情绪完全写在脸上的架势,真……
以他多年观察来看,跟那位辅佐帝王夺嫡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国长公主殿下是完完全全不一样。
长公主早已被世事锤炼成玉面修罗,满目肃杀,让所有人都窥伺不出人的心思。
忍不住对比着,凌风都觉自己疯了,竟然大逆不道的不去揣测帝王是什么意思,就铁着脸,面无表情道:“本指挥使使因其有损皇家威严,岂真会给你处置的权利?”
“来人,将涉案人员全都带走!”
说完之后,他斜睨李玉娇身侧的婉月:“此事就此为止!江家若再敢兴师动众敲锣打鼓,本指挥使也得请江侯去诏狱问问话!”
婉月颔首称是,手抓李玉娇裙摆的力量更重了两分。
李玉娇感受着自己身侧传来的压力,黯然的垂首,默默称是。
周围的百姓们:“…………”
完全不管百姓们是什么眼神,凌风快刀斩乱麻带队离开后,寻了个地方褪掉显眼的飞鱼袍,小心翼翼的寻到自家主子。
一跨进唯有一人的包厢,他见帝王依靠着窗栏,似在看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
但人背影是透着一份孤寂。
见状,他立马单膝扣地:“请皇上恕罪。”
“你处理的不错。”鸿嘉帝回眸望着十步之外就已跪地的凌风,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闷声回道:“你处理的不错。任由李玉娇说下去,都不知道人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爷您谬赞了,都是您教导有方。”凌风微微吁口气,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分辨着帝王的口吻,他斟酌着:“卑职是否要派人留心李氏?”
说江侯夫人不行,喊李玉娇他还得要命,唯一客观的形容也就只有李氏了。
想想,也真是被政治斗争锻炼出语言的艺术,说话的水平。
“卑职斗胆,那巴掌的痕迹不是……”
“应该是她自己打的。”鸿嘉帝轻笑着打断了凌风的话:“李玉娇提及生儿育女,甚至喊婆母时的信赖崇拜做不了假。且她那性情一看就是被宠出来的。”
“卑职斗胆,那力道……”
“莽夫一时之气完全可以理解。”鸿嘉帝道:“当然最重要的是李玉娇在回府的路上就说了我真聪明打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师出有名。”
凌风闻言都觉自己看走眼了:“她……可她若是聪慧这在回府的马车内……”
瞧着跟自己起起伏伏身经百战的锦衣卫头子都结巴了,鸿嘉帝都不愿回忆自己当时怎么鬼使神差的跟上了李玉娇的车队,只话语都带着不耐止住凌风的惊诧:“乱拳打死老师傅没听过?你也举一反三一下。”
凌风:“…………”
凌风:“…………”
凌风:“…………”
瞥着凌风好好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都气得有些圆润瓜子相了,鸿嘉帝话锋一转:“把顾文彬调查的再仔细些。”
凌风抱拳喊是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顾文彬?”
“见人口吻跟李玉娇是旧相识。可孟阁老的女婿,皇后的妹夫,不知道朕不可提及的哀伤,是不是有些假?”鸿嘉帝嗤笑着:“这六连元,寒门新崛起的代表,到底是真代表还是孟家扶持起来的傀儡,朕是真在意。”
凌风面色肃杀,毫不犹豫回应一声是。
“你现在就去办。”鸿嘉帝挥挥手:“朕自己一个人静静。”
凌风见帝王随着动作摇摆,又带出无法形容的孤寂,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要不要卑职查查李玉娇?”
要是查清不是政客精心设计的局,那……那皇上要是实在孤寂想要个替身,那李玉娇挺好的。
起码还能给青天大老爷匾呢!
“那青天大老爷匾要给也是给朕。”鸿嘉帝见心腹会说话的脸,气笑着回应:“要是李玉娇真的送匾,那就查查江昱。”
“啊?”
9. 盛装
江昱压下忽然而来的心慌,带着迫切看向李玉娇,确认道:“凌指挥使出面了?”
哪怕他已从江家仆从口中听闻过大概的事情经过,但他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尤其是问清楚李玉娇的心路历程。
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不安,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玉娇。
盯着眉眼间依旧亮晶晶,依旧倒影着他身影的李玉娇。
李玉娇连笔带划诉说,唯恐自己遗漏掉细节害了江家,说完之后还拉着婉月作证:“婉月可厉害了,悄悄话都听得清楚!眼神或许也比我好,能够看得清凌指挥的容貌!”
迎着夫人眉眼间的佩服,婉月言简意赅说完自己所见所听闻的所有内容,将重点落在那个气质凌然,俨然不是一般人的陌生看客身上:“能无视凌指挥使之威,淡然诉说,质问内容又直戳要害,且奴观顾文彬的神色也畏惧对方。”
听得这些足以佐证陌生看客身份的细节,江昱心中咯噔一声,眉头紧拧成川。
顾夫人一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忽然怯怯偷瞄向李玉娇,满是紧张不安的神色,像是个偷香窃玉的小贼模样,当即心中簇着火气。但一转眸瞧着浑然还没意识到看客身份的李玉娇,顾夫人又觉自己头疼要命。
她这个儿媳妇乖是乖的,但脑子真全长脸上了。
埋汰着,顾夫人清清嗓子打破满室的寂静,沉声:“想太多是庸人自扰!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盯紧林家,顺藤摸瓜查清楚当初翻船是人为还是意外!”
“这件事清楚了,咱们就能解小米的心结了。”
“不要忘记了,小米才最重要。小米心结不解,外头天翻地覆了,跟我们有关系吗?”
说到最后,声音还不自禁的高亢了两分。甚至顾夫人的眼神都带着凌厉的告诫剐着江昱:“江家的独苗都焉了,江家有什么未来可谈?”
这番话似当头棒喝,敲得江昱大脑空白一瞬后,便觉似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因此来回反复深呼吸,稳定心神后开口:“娘您说得对!咱们循序渐进来。”
且残酷的真相也是如此以江家目前的能耐,也真只能调查清楚商贾林家而已。
没听得出江昱话语中的一丝伤感,李玉娇见自家丈夫表态了,立马就跟着点头:“儿媳都听您吩咐!”
瞥了眼夫唱妇随的李玉娇,顾夫人抬手按了按额头凸起的青筋,沉声吩咐:“玉娇你既然当众说了要送个匾额,现在立马就敲锣打鼓送去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李玉娇不解:“婆母,是锦衣卫指挥使办的案。”
顾夫人一噎,硬声回道:“锦衣卫的衙门叫北镇抚司。”
说完她侧眸看着江昱,冷声道:“江昱你不能去。李玉娇现在去送匾额,可以倒逼他今日就将事情处理完结,免得一夜过后那些文臣插手翻了案。”
“且说句难听的。若是有朝一日落得小米口中的下场,那关押我们的牢房也该是北镇抚司的诏狱,而不是三司牢房。”
“日后既是兵变,那就说明当今的嫡系锦衣卫也受挫了。”顾夫人声音压低,横扫眼没脑子的媳妇,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的亲儿子告诫人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一定要冷静:“别觉我这当娘说话难听了。若是当今有心夺臣妻,江昱你最先要死,怎么可能留你一口气在?”
江昱闻言,抬手去拽住李玉娇的手。
紧握着一如往常带着些细腻柔软的手腕,他抬眸定定的看着自己的亲娘,一字一字回应道:“娘,我能揣测一二。有人利用我们威胁李玉娇,否则以皇上的性情他都能力排众议立随他长大的宫女为镇国长公主;能登基后又宠舞女无子封妃。故此就算真找个替身,那也定然是带进宫中,而不是外室。”
顾夫人听得这番也算合情合理的揣测,意味深长的看眼李玉娇:“你接下来书看不进去,多看些包青天破案的话本,别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数钱知道吗?”
李玉娇闻言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拍的啪啪作响,把愚蠢的杂质全都拍出去:“婆母,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
“你……”江昱瞧着眉眼都是决然好学之气的李玉娇,微笑的转移话题,“现在送匾额也太急了,咱们……”
“家里库房有。”顾夫人道。
“您还备这个?”江昱闻言都忍不住惊诧了。
顾夫人看着原本打算赠送的青天大老爷妹妹,慢慢吁出一口气。
她原先望子成龙,希冀孩子光耀门楣,结果害得长子苦读呕血早亡,又因此走了极端惯着江昱这个仅剩下的儿,把人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若不是江昱好运道在国子监求学时遇到了李玉琅。
李玉琅又不计前嫌带着江昱学文练武,洞察世事,还带着人做师爷锤炼,恐怕江昱也是个没脑子的,比眼下的李玉娇还蠢。
所以看在李玉琅的面子上,都得看护李玉娇一二。
暗中叹息着,顾夫人斟酌着开口:“娇,为表郑重感恩,你去盛装打扮。记得不要任何人插手,选你自己认为你最好看的礼服。”
“娘?”李玉娇听得这要求,都有些激动了,“我自己选衣服?”
江昱瞠目:“娘?”
顾夫人字正腔圆回应一句对,示意婉月护着李玉娇赶紧去装扮,她跟江昱去开库房拿匾额。
见李玉娇走后,江昱直言:“娘,您不是最厌恶李玉娇穿的跟开染坊一样吗?”
“穿正常的,让我儿媳妇被人看上?”顾夫人气笑了:“不管什么原因,我亲自去礼聘回来的儿媳妇我不替她谋划,都得替你替我孙子谋划!”
江昱颇为感动,小心翼翼提醒自家老娘:“…………若是替身,那应该是相貌相似。”
“五官,妆娘能改动得了。”顾夫人笃定:“你一个大男人你自己扪心问问,你凑近了看分得清楚泪痣天然跟后天点缀的区别吗?”
江昱想想李玉娇的眉眼,更愁了:“这若是添加上,那是不是有些妖冶的风情了?”
“配上李玉娇自己的穿搭,那叫妖冶?”
江昱无话可说。
半个时辰后,他望着盛装的媳妇,唇畔张张合合半晌,最终闷声道:“咱们以后从作画开始学。”
李玉娇笑容一僵,焉哒哒的应下。
等坐上马车出了门之后,她掏出铜镜看了又看,问婉月:“我自己搭配的真不好看吗?”
婉月语调艰涩:“夫人,您若是按着彩虹气色来搭配,那还挺好看的。可是您今日太隆重了,乍一看就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衬着李玉娇那个白啊。
李玉娇:“…………”
李玉娇:“…………”
李玉娇:“…………”
李玉娇忧伤一会,听得街道熙熙攘攘的声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便调整心态,积极演练起来如何送青天大老爷匾额。
一遍又一遍,李玉娇听得“吁”得一声,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踩着马凳下了车后,她没忍住左顾右盼瞧了又敲空空荡荡,毫无一人的街道:“这……这街道怎么没人?”
顺天府衙门前的街面还有人摆摊卖早点呢。
怎么锦衣卫的衙门北镇抚司前毫无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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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衙门口守着的锦衣卫看着敲锣打鼓的一行人也颇为震惊,手都扣在绣春刀上了,岂料下来的竟然是一个看着就柔弱,脸上还带上的妇人。
“锦衣卫府衙前何人胆敢喧哗?!”因不解这莫名其妙一队来由,守卫的便高喝询问道。
李玉娇吸口气,高声回应:“我是来给你们凌指挥使送青天大老爷匾额的,烦请小哥去通报一声!”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的守卫傻了:“送匾额?给谁?”
李玉娇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还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
听得这话,门口的守卫赶紧一个箭步往衙门通报。顷刻间整个北镇抚司全都傻了:“咱头竟然有空管这些破事?还贬官?”
“这英雄救美啊?”
“不是今日头不是随爷去微服吗?”
“这……”
随着各种缘由的揣测,凌风也收到了最新的消息。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左侧的帝王,小心翼翼禀告着江家行事作风,真是风风火火,言出必行。
鸿嘉帝看着近在迟尺的皇宫。
昂头望着夕阳下的宫墙晕染出的血腥暗沉之色,仿若蛰伏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他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来:“去看看。”
说完,便毫不犹豫转身。
见状,凌风急急忙忙跟随。
等到了自己熟悉的北镇抚司衙门前,他瞳孔都不由瞪圆了,不敢信的揉揉眼。确认自己没因俯身在屋檐上观察错送匾额的苦主,凌风打了个手势唤来下属做再一次确认:“确认是苦主李氏?”
下属不明所以,回应:“是。卑职等人连诰命的名帖都差过,真是江侯夫人。”
“去查查江家是不是缺钱了,怎么让她穿成这样出来。”凌风沉声:“成衣店不要的废料全给她做衣服了?”
下属闻言沉默。
“去啊。”凌风偷瞄了眼神色复杂的主子,拼命给下属使眼色。
下属见状声音更小了两分:“同知已经好奇问过了,江侯夫人道专门盛装打扮前来。”
“且都是好料子,真不是废料。”
闻言凌风都不敢去看鸿嘉帝是什么表情了。
说来啊,在他记忆中的镇国长公主那是一身红袍,血性方刚,英姿飒爽;一袭蓝衣,清冷出尘,宛若月下仙子;宫装华贵……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好看。
而眼前这个就算容貌有两分像,但要不是底子好是个衣架子,都能丑成黑球了。
腹诽着,凌风听得下属一声青天大老爷的催促,都不敢现身了。他深呼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去看帝王。
岂料就见鸿嘉帝眉眼间带着惊艳之色,正愣愣的垂首看着黑……呸呸呸,看着李氏。
见状,凌风都觉自己眼睛被刺瞎了。再一次定睛胆大的睁开眼去看鸿嘉帝,他确认自己没捕捉错一抹惊艳后,死死咬着唇憋住大逆不道的话。
作为一个男人,他是真不懂啊。
这丑了。
还不如在顺天府衙门前穿着诰命服那般好看呢,楚楚可怜中又因肃穆威严的诰命服,能够让人激出保护欲外的征服野望来。
眼瞅着还有其他家探子竟然狗胆包天前来窥伺了,凌风吸口气,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来,征求道:“皇爷,这?”
鸿嘉帝头都没抬起一下定定看着,低哑着声开口:“开大门感谢苦主送匾额。”
凌风:“…………”
凌风:“…………”
凌风:“…………”
顶头上司有眼疾了怎么办?
10. 第一次见面
收到命令的锦衣卫们恍恍惚惚。
要知道,北镇抚司虽是锦衣卫衙门。但衙门跟衙门之间也有个三六九等分。他们北镇抚司是专理诏狱,更直白点就是专办皇帝钦定的案件。
故此他们是帝王嫡系中的嫡系。
是随着当今泰兴帝当年征战沙场、夺嫡审案诛杀贪官……从而威风赫赫。
当然因拥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处决,不必经过三司审讯等等特权,让三司羡慕造谣,外加处理先帝夺嫡晦暗期的贪官污吏太多,以致于百姓也以讹传讹,说他们北镇抚司的大门都是用冤者鲜血染红,血干涸凝固积年累月化作了黑漆。
对此他们一开始还耐心解释过,后来明白都是为了争权为了利益后便不屑解释。
久而久之的北镇抚司街都无人敢踏入一步。
没想到今日竟要打开这所谓的冤者大门,迎接青天大老爷的匾额。
再想想这块匾额有可能是从人人称赞的文曲星,顺天府尹顾青天大老爷手里夺过来的,那更得恍惚了啊。
不对,那得郑重!
在司的锦衣卫们回过神来连靴底的泥巴都快速擦拭干净,整装迎接属于他们的荣耀。
换好衣服的凌风瞧着都锃光瓦亮,能够倒影出人影的待客大厅,反手捂着胸膛压着自己知道太多小秘密噗通乱跳的心,清清嗓子:“记得,本指挥使是出于维护皇家威严诰命之威才出面评断李氏之冤!”
忙着打扫迎客的锦衣卫们都头没抬一下喊了一声响亮的是后,便挥手示意凌风让让路,别踩脏了地面:“虽然没啥血迹,但还得再拖一遍,免得吓着人。”
“对了,要不弄个香熏熏?”
“果盘摆放什么?”
“茶准备什么?弄精致些?”
“老大您赶紧去门口迎接再寒暄,给我们拖一炷香的时间好安排。”
“光想想那些大臣的脸色,俺老张就干劲十足!房梁要不要也扫一下?”
老大沉默的照办,迈步跟早已正整装待的同知们汇合,前去打开北镇抚司的大门,迎接这一份四舍五入也算属于他们锦衣卫的荣耀!
三开间,六扇黑漆大门缓缓打开。
听得门开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有些沉闷像极了他们这些打仗好手因嘴皮子不利索遭受各种冤屈无处可宣泄压抑心中的沉闷之心。凌凤听得开门声,只觉自己这一刻都明白什么叫有感而发了。
他,他们遭受的那些委屈,今日也算误打误撞有了个宣泄之口。
随着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一群人在夕阳下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芒,像是神仙下凡一样。
尤其是为首的李氏。
趴在屋檐上俯瞰,人有些五彩斑斓色彩浓郁到有些黑不溜秋。但眼下平视过去,衬着人五官愈发明艳惑人,像是黑夜中轰然炸开的烟花,绚烂多彩,美得让人都得抬头仰望。
震撼着,凌风迈步上前,字正腔圆:“多谢苦主……”
见凌风终于出来,没像婆母他们说得那样可能会权衡上一两个时辰,李玉娇眼里都没忍住敬佩之情。
敢说敢做,真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
凌风紧张的吸口气,都觉自己被人这崇拜的小眼神看得心都有些噗通乱跳了。他飞速说着寒暄客套词,引着一行人入客厅喝口茶。
李玉娇见如此好说话的指挥使,带着些好奇:“您请我们进去?那我能看看诏狱长什么模样吗?”
“啊?”凌风一时间都觉文臣那般老贼的攻讦都不如李玉娇一句话来得让人困惑:“您要看什么?”
“看诏狱!”李玉娇无视身旁婉月的眼神,沉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说出口:“我听闻诏狱是专办皇上钦点大案要案的。那要是我江家日后犯事了,那肯定也是进诏狱。毕竟我们可是开国勋贵还有丹书铁券呢。可江昱跟我说江家落败了,没资格进诏狱。那我就不忿了,他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要是犯错了,进牢房也要进最最最顶级的。”
——婆母说了,小米噩梦中的牢房可能是私牢,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牢房!
眼下凌风看着那么好说话,那她就要先探一探诏狱的款式。
到时候问问小米记忆中牢房的款式,就能先做个排除了。
凌风缓缓看向自己的下属们。
下属们表示老大耳朵没聋,听得真真切切的。这李玉娇不愧敢来锦衣卫送匾额的贵妇,就是有胆色!
凌风吸口气:“诏狱是公……”
“不能探监吗?”李玉娇期期艾艾,小声打断凌风的话。
“那把江侯逮捕进来方便您探监?”凌风都想堵上李玉娇的嘴了,再任由人畅想下去,没准真要把江侯给逮捕过来了。
那他们锦衣卫的名声真要彻底毁了。
李玉娇闻言顾不得分辨凌风口吻是戏谑还是肃穆,赶忙解释:“指挥使您……您跟传闻中不一样,还挺会开玩笑的。我……我就是一时好奇随口一说您千万别上心。”
凌风瞧着眉眼间紧张的李玉娇,笑笑不再开口提诏狱这事,引着人往大厅走。
毕竟青天大老爷匾额得挂大厅啊!
没想到到垂花门,他就眼尖的发现大厅主位上坐着一个人。
凌风从容淡然,将苦主们引入大厅,就见高坐的帝王正全神贯注的摆弄他们这些大老粗精心准备的点茶工具。
说来这点茶,倒是他们其中一个同知会。
家里卖茶的,这非但会泡茶,还会点茶。就是在茶面上画各种好看的画!
但没想到眼下点茶这套工具被帝王握在手中了。
不解着,凌风看着自己身后跟着的一串下属,也就吸口气单膝跪地,“卑职拜见皇上。”
听得前前后后汇聚成响亮的一声跪拜,李玉娇一惊,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
就见座上的男子面若璞玉,透着温润之气,尤其是手握茶筅慢慢搅动,小心翼翼的仿若对待独一无二的珍宝一般。可随着对方察觉到她打量的眼神,一眼横扫过来。当即眼神裹着阴冷寒意,以致于温和之气都眨眼间成了盛气凌人的霸气。
让人惧怕。
后怕着,李玉娇赶忙下跪,有样学样喊着:“卑职……”
一开口又惊觉不对:“臣妇拜见皇后……不皇上……”
“江侯夫人是自己想要进诏狱?面圣之礼都不会?”鸿嘉帝瞧着自己终于将汤花勾勒出形状来,勾勒出展翅翩飞蝴蝶,嘴角缓缓一勾。
他慢慢指尖沿着茶碗碗口摩挲了一圈,看着跪地颤颤的李玉娇,只觉自己的画技还不够精湛,没能画出蝴蝶在他手中扑棱翅膀挣扎无助的模样。
眼里闪过一抹笃定,鸿嘉帝将茶碗缓缓放下:“怎么说不出话来?今日在顺天府衙门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
“皇上,奴斗胆,”婉月一听这翻旧账的架势,吓得接连磕头:“有道是不知者无罪。夫人今日亦也是受惊了惊吓,当时才会口不择言……”
李玉娇听得婉月慌张的回应,抬眸看着鸿嘉帝,有些讶然不敢信:“你……你……你就是那个找茬……呜呜呜……”
婉月感受着自家夫人挣扎声,都觉自己坟头都能长草了。
李玉娇见状委屈的握紧了婉月的手,哽咽着:“皇上,臣……臣妇不知道您的身份,这不知者无罪是不是?”
“现在知道了是不是也该给朕送块青天大老爷的匾额?”鸿嘉帝瞧着畏惧帝王身份的李玉娇,屈指在茶几上敲了敲,开口道:“朕若是心胸狭隘些,光你的无心之言都能追究你江家大不敬。”
“你不是想要进诏狱吗?去住两天。”
凌风不敢信的看鸿嘉帝。
住哪?
住两天?
就见说得轻巧的皇上此刻是耐心无比解释原委:“侯夫人你风风火火的想一出是一出,倒是让锦衣卫难办。毕竟用的罪名是有损皇家。而你自身追究起来亦也是有损皇家。”
“总不能让对判决有异议的顺天府尹眼瞎装作不知道朕在现场是不是?”
闻言,凌风都觉皇上口吻有两分拍花子的架子了。
更可怕的是被拐的人一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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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立马响亮的回应一声对。
凌风:“…………”
全场锦衣卫:“…………”
婉月一行人:“…………”
感受着诡异的死寂,李玉娇看婉月,小声:“不……不对吗?那姓顾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知道是皇上,都不提醒一声,还张口闭口我二哥还帮扶过他。”
婉月只觉自己坟头的草又长高了些,郁郁葱葱的都能给自家主子编一顶帽了。
可问题关键是皇上眼瞎吗?
江家是救命之恩,改造之恩,皇上真图替身的话,也得挑一挑吧?
“夫人,您回答的对。老夫人不是叮嘱过您吗?真诚回答问题就行,”婉月鼓足了勇气,压着颤音,竭力字正腔圆:“进宫拜见得真诚。尤其是有幸遇到皇上,那更得真诚恭敬,不能说谎欺君。”
李玉娇闻言狠狠吁口气,眼角余光左右看看,见众人表情如出一辙的难以形容。以为像三呼万岁一般是经过特训,也就放心不理会了。她眼下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皇上,臣妇斗胆,臣妇要是进诏狱坐牢两天,那履历上会不会记档啊?”
“记档?”
听得帝王有些好奇,李玉娇立马解释:“一记录档案,我就不是良民了,那这样一来我家小米以后科考报名都通过不了。我今日这般大吵大闹,也是因为科考报名啊。科考除却考生自己清白之外,也要家里三代清白。另外也要其他考生互保。”
因李家昔年要图谋转换门楣,因此这些报考规矩她倒是清清楚楚的。
说句残酷的,她能够登记在嫡母名下,亦也是律法规定商贾是不能纳妾的。而李家之所以这般登记,只是为了科考之路顺顺遂遂。
“以文人这般爱惜名声来看,他们肯定不会跟小米互保了啊。毕竟有个风流娘,那连我儿子道德上就有瑕疵了。”
“没人跟他作保,那他连报名科考的资格都没有了。没资格,就算满腹才华都进不了考场!”
“也是为此,我要豁出去大闹闹到官衙。不管怎么样逮着文曲星一起闹。这样文曲星为了他儿子未来科考都得给我处理好这些破事!”
见人提及儿子未来迸发决然无畏的光芒,鸿嘉帝眼眸沉了沉:“倒是慈母心肠。”
说着,他侧眸看向凌风:“查查科考相关规定。若是政客有心用此恶毒之计,那像江家唯有一脉相传的,岂不是就轻而易举的绝了人报效朝廷之心?”
看着凌风颔首应下,鸿嘉帝都不愿侧眸。可偏生他的眼角余光还是撞见了李玉娇激动感恩的神色。
看得他都险些心生羡慕与嫉恨。
捏紧了拳,鸿嘉帝逼着自己回眸看着还跪地的李玉娇,正色道:“你且归家。任谁来打听都闭口不言。”
“这事,朕会处理好。至于匾额,等全部处理妥当了,你再带人来送。”
李玉娇双眸一亮,开心:“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嘉帝听得这十足诠释什么叫“有奶便是娘”的呼喊,轻笑着,命令副指挥使送李玉娇一行人归家。
他端起早已微凉的茶。
瞧着还未散形的蝴蝶,慢慢的一饮而尽。
感受着蝴蝶似被自己吃拆入腹,鸿嘉帝看向屋内仅剩的凌风,道:“查江昱还有江小米。”
凌风见帝王眼里透着势在必得的笃定,深呼吸一口气双膝跪地:“皇上,这……这看着是慈母啊。”
皇上幼年丧母,遭受些苦楚,故此也是特别尊重为儿谋划的母亲。他昔年有幸跟皇上结缘便也是他有对好父母。
所以……
若是李玉娇不是为了儿子若是李玉娇有几分精明若是……那他肯定站主子站兄弟大哥。
哪怕老大没找人当替身的念头,但凡李玉娇能够让老大开心一点,他都豁出去脸皮不要把人弄过来。
“朕知道。”鸿嘉帝看着跪地眼神都带着两分决然的心腹下属,忽然间都有些畅谈之心:“李玉娇很像母妃留下的那只玉带凤蝶。弱的飞不出宫墙,弱的一把就能捏死了,比母妃还弱。”
11. 亲爹
眼下除却凌风,无人知是这般移情。
朝臣们收到风声后,是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厚待江家一分。
自觉能猜测明白缘由权臣们笑得意味深长。
孟家,亲手缔造孟家辉煌的一家之主,朝廷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孟阁老此刻黑着脸,“镇国长公主还真是够份量!”
孟阁老的长子孟文德见满面怒容跟往日遇事临危不惧截然相反的爹,惊诧:“父亲,儿愚钝,皇上宫里不是养着一个替身吗?先前也没见您这般动怒。”
若是因顾文彬这个孙女婿牵涉其中的话,也不像孟阁老平时的作风啊!
孟阁老斜睨了眼资质平平的长子,有瞬间都恼恨祖宗十八代太厚待他让他一人独享孟家才智,以致于孟家看似辉煌,实则青黄不接。
若不是孟家代代无像他这般耀眼之才,他也不至于着眼夺嫡以求再富贵三代,好让孟家彻彻底底成为世家大族。
气恼着,孟阁老咬牙直白点破自己被毁的棋局:“李玉娇这般一闹,牵涉了国子监司业,大理寺少卿。这两人都是为父的布局之一。”
鸿嘉帝除却军功外,仗着锦衣卫破案诛杀贪官得民心。他日后要辅佐外孙登基称帝,军功得靠人自己谋划,但是司法机构可以先铺垫一二。
另外读书人通过司业这个控制国子监学生学籍的官职,也可以循序渐进布局。
岂料这刚埋好的两颗棋子,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毁了。
迎着亲爹恨铁不成钢的刀子眼,孟文德很庆幸自己没有提及女婿顾文彬,免得又被孟阁老数落一顿妇人之仁,毫无政客格局。
心中紧张害怕着,孟文德想要宽慰计划被毁的亲爹两句,但惶然之下能够言说的也就一句话:“爹,儿斗胆这万千谋划的前提是皇后娘娘膝下有皇子。”
此话一出,孟文德便觉书房似冰窟,冷得他骨头都开始打哆嗦了。
第五千三百六十遍告知自己眼前是糟糠原配所出的嫡长亲儿子后,孟阁老抬手按着额头青筋:“你将府中庶务管好,我……”
刚想告诫让人滚远点,孟阁老听得咚咚咚颇有节奏的敲门声,当即来回反复吐息。
确定自己面色含威,让人分辨不出喜怒后,他眯着眼剐着孟文德。
见亲爹没让他退下,孟文德竭力跟着调整面色,端出老谋深算的面庞来。
孟阁老神色复杂,哑着声喊了一声进来。
轻轻推开书房大门,心腹林超入内后感受着书房微妙的气氛,但见自家主子没有开口说什么,也就行礼后低声禀告:“老爷,门房来报商贾林有运求见。”
“直接告诉他,鹌鹑老实躲过这一劫,哪怕是割腕断臂都行。”孟阁老不假思索,言简意赅:“否则别妄想林家改门换代,能不能全族活着都难说。”
听得话语中凌厉的杀气,林超躬身应下。
后退出书房。
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后,他才敢转身背着主人疾走,前去安抚林有运。
林有运吓得跌坐在地:“这……这……”
林超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颤颤发抖的林有运,声音都带着些恨意:“要怪也就怪林员外你教女不善,在东道主的生辰宴会上这般显摆。”
林有运听得这话,心里再一次恨不得掐死林芸青:“这个孽女坏了大事,草民一定处理好,还请族兄您多多美言,千万莫要让阁老因此对林家失望。”
带着哽咽诉说着,林有运颤着手飞快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叠银票,双手奉上。
扫了眼银票的数额,林超没接过,只冷声道:“阁老门仆何其多,我费心谋划十来年忠心耿耿办事圆满才让阁老高看一眼。岂料全毁你身上。”
“有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这一回的损失!”
林有运吓得面色由青转白,喘息好半晌后,硬声回道:“还请您放心,林家愿意奉上一半家产只求能够安安稳稳渡过这一回的劫难以谋日后。还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超见人眼里迸发出的决然目光,轻蔑一笑。
听得这一声的轻笑,林有运只觉自己压抑的嫉恨之情便又浓郁了两分。
明明他们都是商贾子弟,明明他们差不多的身价。可姓李的出息,有个好儿子能够转换门楣;没了儿子还有个好女婿。
而他呢,要舔着脸跟孟家的奴才攀附交情。
这样的落差……
狠狠喘口气,林有运眼里都透着疯狂:“只要能够拉扯李家一起下来,我干什么都愿意!”
这一句话恨意十足,林超眼眸转了转,弯腰附在人耳畔,悄然开口。
林有运瞳孔一震,旋即双眸迸发出强烈的猖狂来:“好。”
半个时辰后,一身青色短袍佯装仆从的林有运从角门出来,一路带着珍惜走出了孟家所在的朱雀大街。
依依不舍的回眸看了眼夜幕下带着肃穆大气的孟府后,他步伐坚定。
走进了背街的小巷,瞧着等候焦虑的管家,林超一抬手止住了人开口,带着迫切想要先脱下这代表屈辱卑微的衣服。
岂料还没来得及脱完,他就觉背后有一道劲风来袭,旋即眼前一黑,丧失了知觉。
也不知什么时候,林有运便因疼痛渐渐有了些意识。
艰难的睁开眼后,他迎着刺目的光线,当即吓得眼睛一颤,又闭上。不敢睁开眼打量四周,林有运只敢眯着眼,借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的场景:入目只见黄泥堆积的破墙;屋檐更是瓦片稀疏,让星辰光芒入内,为全屋添一些光线。顺着这道光线,能看见肆意游走的蛇虫鼠蚁。
简言之,是有人专门来对付他的。
也可不想想他林有运能够盐场沉浮,能攀附上孟家,也不是吃素的!
心里鄙夷着自觉自己经验老道,林有运面上却是怯弱的模样,结结巴巴开口:“不……不知是哪位好汉想要喝口茶?只要您放了我,绝对酒水管够!”
“江家军王家班!”王叔抬着灯笼缓步入内,扫眼被捆的严实但眉眼间还带着些自信的林有运,不急不缓做自我介绍:“我王家祖上是江家哨兵,探过西戎王庭刺杀过北狄盟军炸过倭寇。今夜请你来呢,是想请你喝一杯细作都扛不住的水酒。”
说完,他看都不看林有运什么神色,直接一抬手让跟随的下属给林有运灌药。
林有运使劲挣扎:“你……你们……你们胆敢草芥人命!”
“杀番邦细作是草芥人命?”王叔缓步靠近林有运,一手将灯笼高高抬起照在人的脸上,一手刀刃往人脸上轻轻一割。
瞧着被自己片起来的肉片,他嗤笑着开口:“我只要对外说你是细作后裔为父祖报仇潜伏至今。那么你们林家九族都有完蛋。毕竟江家战绩历史可查!”
“江家浴血奋战的时候,孟阁老还在玩泥巴!你猜,他会救你会替你作证吗?”
疼得面色都扭曲了,林有运听得传入耳畔的声声威胁,惶恐之下又觉自己底气十足:“你……你们敢?你们敢这么说,我也敢豁出去说李志云是我的帮手,他也是细作!要死一起死!”
“一起死!”
带着豁出去的呐喊,林有运说完之后都觉自己无比的痛快:“你们江家敢吗?细作诛九族,也包括你们江家!”
王叔瞧着人明明疼到扭曲,却因为这死也能拉垫背的“猖狂”,以致于满脸有种矛盾的撕裂感。
见状他后退两步,轻描淡写:“原来是嫉妒亲家老爷?所以才琢磨弄死李家?言行之间也让你家女儿耳濡目染,连带都不知道尊重我江家?”
说完这连声的揣测,王叔瞧着满面狰狞阴鸷中有瞬间惊慌的林有运,慢慢补充通过梦结合顾夫人揣测的真相:“亦或是孟阁老都将江家视作了会下金蛋的母鸡而已。连带你们这些人都猖狂的,看不起江家?”
“比如林超区区一个奴才,都敢编派我家侯爷跟李家亡故的二少爷是断袖。”
正幻想要死都一起死的林有运听到最后一句,都有些不敢信的看着王叔。
“我王家是哨兵。知道什么叫哨兵吗?”王叔慢条斯理介绍:“敌境侦察、营堡守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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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递情报无一不精。是万里挑一的尖兵!”
“区区孟府,我等如入无人之境!”
听得这一声声带着威胁的介绍,林有运拼命回想着自己曾经助力成功的翻船事件,只觉可笑。
没错过人眼里的嘚瑟精芒,王叔眼神一横,飞速又是一刀。
“啊”得一声痛呼过后,林有运拼命的大喊想要拉着李志云一起死。越疼他就越想要人死:“李志云是番邦细作,我干的一切好事都是他指使的。”
喊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听得满屋飘荡着自己有气无力的叫喊声,他喘着气瞧着还面不改色的王叔,似想起了什么,带着些恨意开口:“你们是被卖了还给李家数钱!那李家二郎是故意接近你们家公子的。”
“真的。”
“他李家图谋你们爵位还有家产。去年你们江家翻船还记得吧?”林有运凭着恨意,喘足了气开口:“就是他指使的!”
王叔嘴角扯了一下:“他图什么?”
顿了顿,他佯装思考道:“我家小主子是他亲外孙。他会嫌江家赚钱少了?”
“他当然不嫌钱少,他嫌权少。”林有运见王叔眉头微簇的模样,立马迫不及待开口:“你们江家落魄了不知道,可是我们这些来自江南的商贾还是有些门道的。那镇国长公主久居江南,那长相,据说跟李志云女儿都有两分相似!”
“李志云还不琢磨攀附一二,踩着你们江家往上再高升!”
王叔捏紧了灯笼的手柄,面不改色:“跟镇国长公主相似又如何?李家没门道让人与皇上相见。”
“孟家有门道啊,他是派我这个发小先跟孟家沟通。”林有运没觉自己哪里说错了。毕竟半真半假的谎言最容易取信与人。
且孟家也真真派他在江南搜罗与镇国长公主相似的女子,说是考验。
他当初是惊恐任务艰巨,自己都没见过镇国长公主。岂料林超的传信是按着李玉娇这个世交大侄女的模样找。
“这卑微哀求可以送进宫做个生育工具,再图谋以后。否则李志云催促着李玉娇赶紧生个儿子干什么?这不就是给孟家看,证明李玉娇能够生儿子吗?”
王叔:“…………”
王叔:“…………”
王叔:“…………”
王叔听到最后死死咬着牙崩住自己的恼恨,耐着性子丢下一句且留狗命后,便出了破旧的房屋。
看向蹲在墙角,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的李志云,亲家老爷。
李志云恨意滔天,气抖着随王叔回江家,俯身给顾夫人道歉:“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还望老夫人您明鉴,我纵然有心改换门楣,但也真真只盼儿孙成器,真没想过任何裙带关系!”
说到最后,他直接双膝匍匐,给顾夫人跪下。
江昱瞧着满脸愧疚还有些担忧的慈父面庞,赶忙弯腰去搀扶自己岳父老泰山:“岳父,您……”
顾夫人瞧着跪地决然的李志云,只觉自己被李玉娇蠢噎的一口气又无奈泄了两分,毕竟人亲爹是明事理的:“亲家老爷,若是不信您不信李玉娇,我如何紧急请您过来诉说我儿有幸做的梦?都火烧眉毛了,我你之间再寒暄客套琢磨误会不误会,那死得都是咱们儿孙!眼下最要紧的是该团结一心,想想如何揭露孟家的狼子野心!”
江昱发现拽不起岳父,再听得自家老娘这般强调,立马也跟着道:“李玉娇的脸是好看,但您扪心自问你女儿才智比得上有女中诸葛之称的镇国长公主一分吗?”
“皇上又不是没选择,就算找替身,也不至于找个蠢的。搁您自己,给小米买个长命锁,都金子还挑三拣四各种款式。”
这话糙理不糙的,李志云咬牙沉默半晌,最后小声问:“侯……侯爷,我……小老儿斗胆,这……要不把玉娇脸给毁了?”
孟家啊。
孟阁老是寒门魁首,桃李满天下,据说天下文运占了七成。
还子孙皆成器。
甚至孟阁老幼女还是皇后娘娘!
这样实权的家族,他们怎么对付?
12. 结案
“不行!”江昱瞬间脸黑。
李志云一颤,紧张的吞咽口水,望着自己至今都还有些不敢确信的侯爷女婿。
他一辈子都想改换门楣,但最多也就只盼儿能成四品官,成跟巡盐御史一般贵不可言的官便可。
故此,是万万没想到儿子能够结交侯爷,甚至自己摇身一变成侯爷泰山。
顾夫人瞧着李志云眉眼间的谨慎甚至害怕,无奈的吁口气。
对于这门亲事,她能够认可,也是看在李家是知分寸。甚至算得上老实人的份上。因此她能够理解李志云选择避让。
若她不知道孟家早已着手布局,单纯容貌问题,那么她也会选择毁掉李玉娇的容颜。
可知道自家早已被盯上后,她就知道此局退不得。
一旦退一步,保不住家传的海商财富,恐怕也真要落得满门被蚕食惨死的下场!
“亲家,老身说句伤您心的话,若是二郎今日在此,都不会道这般自毁的话语。”顾夫人瞪眼亲儿子后,缓缓开口,“他昔年奋不顾身,舍身查案,老身亦也是佩服,可他却道自己这份追根究底破案之心是源于您。”
听人提及自己英年早逝的二儿子,李志云面色都惨白了起来。
若是孩子还活着,他……他或许都还有些盼头。
可现在李家没了盼头。
他们是商贾啊,拿什么跟官吏争?
且更为残酷,江家虽是侯爵,却已是虚爵,毫无实权傍身。
见人眼里流淌着的落寞,甚至胆怯,顾夫人音调加重了起来:“您说您没读过什么书,但经典的篇章还是略知一二,您最为推崇的便是《六国论》,更是将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引以为圭臬!”
拔高了音调,她目光炯炯,带着犀利:“做生意,您自我警惕,谨慎结交官商,更琢磨跟小官小吏打好关系,免得让他们觉得您好欺负了,从而拿捏你。”
“这政治上道理也是一通百通。”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最后八个字不啻惊雷,炸响在李志云耳畔,炸得人耳朵都“嗡”得一声,刹那间只觉自己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可莫名的又听得见自己……自己早死儿子那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的话:
“旁人觊觎小妹,是小妹的错吗?小妹才八岁,您要忽悠关她在家一辈子?”
“是那人面兽心恶贼狗官的错!”
“我读书为家族也是为白纸黑字的律法,求个朗朗乾坤!”
带着孤勇的话语回荡耳畔,李志云咬着唇畔片刻后,颤着音回道:“我……老夫人您见笑了,我……我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苦涩着自己这一刻的茫然无助,他来回反复深呼吸,抬眸望着站立的江昱。沉默一瞬后,他带着希冀看向护着江家风风雨雨的老夫人,郑重道:“您吩咐,我定当竭尽全力去办妥!”
顾夫人瞧着眉眼间带着两分豁出去勇气的李志云,不去琢磨人先前眼神的移动背后蕴含的伤感——论才智,江昱的确不咋地。她是傲然的开口:“那亲家我也就不客气了。第一件事,您先给我站起来挺直了腰板!”
“我江家跟你李家联姻,那就是两姓之好!”
江昱立马再一次去搀扶自己岳父:“岳父!”
这接连的笃定让李志云忽然间心中腾升出一股豪情壮志来,激动的顺着江昱搀扶的力道,颤栗的站起来:“好。”
见人眼圈都有些泛红,江昱都不敢与人对视,只默默在心理再一次发誓一定要努力,再努力的科考出仕。
科举掌权,是他能够护着家人的唯一途径。
带着强烈的上进心,江昱清清嗓子,略过煽情的氛围,将话题重新落在如何揭露孟家身上:“最起码咱们的钱不能受损,那些因翻船而死的船工们都要一个真相。”
“让姓林的告状?”李志云一听这事,恼恨自己引狼入室,咬牙切齿的开口:“就他这般会狡辩,哪怕把我牵扯其中也无妨。只要曝光,那三司总要调查。孟家政敌总会琢磨落井下石吧?”
顾夫人闻言思忖,摇头:“孟家后宫有个皇后。只要不把孟家连根拔起,官吏就会琢磨皇后会不会生个皇子继承大统,从而不敢对孟家下死手。以我所见,咱们不如借着姓林的口将帝王爱慕镇国长公主这件事捅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都不知道皇上还有这心思呢。”
拉长了音调,顾夫人带着些嗤笑:“满朝文武都知道的话,那恐怕替身之事就不是秘密,而成为群臣竞相要办的事了。”
“娘,您确定皇上会找替身吗?”江昱有些踌躇。
“皇上就算不想找替身,作为后宫之主孟皇后面对舆论不得贤良淑德表示一二?”顾夫人眼里带着杀意:“让我江家上下提心吊胆,那孟皇后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也是应该的!”
听得这声笃定对付孟家人的话语,江昱点点头:“算起来,我小时候也跟孟家公子小姐们有过来往。孟家几房也是有些矛盾可以利用的。”
“我收买些说书人?”李志云见母子俩都绞尽脑汁琢磨万全之策,当即吸口气擦擦额头的冷汗,也极力献计献策。
“那……”
三人商量半天便敲定好舆论之事。
老王当即将撕心裂肺叫嚷威胁、流泪卖惨哀求……有千种变幻的林有运悄然运回京城,丢到了顺天府衙门所在的府衙大街的街头。
听得“哐当”重地落物的声,巡逻的衙役急忙噙着火把上前。
就见麻袋里传来痛苦的呜咽声。
等挥着刀小心翼翼打开麻袋,看见里面钻出的血淋漓的,会喘气的活人后,衙役们是气得火冒三丈:“这是当街行凶,挑衅我们顺天府!”
“快去禀告大人!带府医过来。”
疼醒的林有运听得顺天府三个字,激动着:“青天大老爷,那……那江家绑……”
话到嘴边,他一个颤栗。
衙役们瞧着人忽然讪讪闭上嘴巴,便忙不迭追问:“江家?哪一个江家?”
林有运颤颤不说话。
衙役们神色凝重起来。
半个时辰后,刚准备上朝的顾文彬听得下属汇报有人当街挑衅顺天府,眉头紧拧成川,重复道:“苦主是林有运。你确定?”
师爷躬身:“已经让人牙子还有林家人都来辨认过一遍了,的确是林有运,林芸青之父。”
顿了顿,他小声:“这案件锦衣卫已全权负责。按道理林家都会被控制住。可这林有运却是被人丢到了咱们顺天府门前。如此嚣张的行事,恐怕背后有所倚靠。”
这意味深长的依靠二字,让顾文彬瞬间想到了“试探”一词。比如锦衣卫试探他是不是为民请命;又比如孟家试探他是不是知道内外亲疏。
“先扣押着,保着命。其他等本官下朝归来后再议。”顾文彬带着决然吩咐过后,迈步都有些沉重,逼着自己一大步一大步的走出顺天府后衙,走向轿撵,前去皇宫。
秋日的天亮得晚,所到之处皆是悬挂着灯笼。
朦胧的光芒似萤火之微,虽然忽隐忽现,却是一丝光亮刺破了浓稠的黑夜。
顾文彬感慨着,到最后望着亮若白昼的待漏室(群臣等候上朝的厢房),慢慢的嘴角一勾。
无视群臣落在自己身上诡异打量的视线,他客气的寒暄过后就静静等待明鞭上朝。
而后按着礼仪拜见帝王、等待部门汇报、等待某部门上报突发事件……
等到御史开口上奏突发事件攻击指挥使凌风时,顾文彬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冷汗陡然一下子冒出来。他有那么瞬间都想抬眸去看一眼帝王。
因为他敏感的察觉到周遭的官吏们似乎比他这个当事人之一更加耳聪目明,知道了皇帝当时也在现场。
而上奏的御史还在言之凿凿,攻讦锦衣卫指挥使肆意滥权,草芥人命,无视律法规章:“皇上,只为妇人的几句唇舌之争,凌风却是故意狐假虎威以皇家之名处置,此例一开,让天才士林如何看待皇家?”
听得这声正义凛然的质问,鸿嘉帝慢条斯理的往龙椅椅背一靠,神色都有些慵懒,慢慢悠悠道:“此事发生时朕也在现场。”
上奏的御史一怔。
群臣闻言神色微妙,互相打量。
“礼部尚书,你来说说科考报名的规矩。”鸿嘉帝话锋一转,命令道:“县试报名的规矩。”
虽然有些不解,但礼部尚书还是恭恭敬敬诉说:“回皇上的话,县试报名报考人填写亲供、互结、具结。”
“详细展开说说这三者的规矩。”鸿嘉帝睥睨在场群臣,一字一字道:“说得响亮点,让满朝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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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文科出仕的朝臣们记得起他们当年是如何报名的。”
听得这一声意有所指的话,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开始复述。文臣们也跟着脑子里飞速闪现报名的规矩。
是越想越困惑,这报名跟昨日的案件有关?
寂静中,礼部尚书朗声诉说科考规章制度的声音恍若洪钟,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朝臣心中:“……认宝,是请本县廪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名册分存县署。”
“白纸黑字的规矩是如此,但朕听闻请禀生作保是要交钱的,寒门子弟还因此愁苦过。”鸿嘉帝笑着:“更是听闻身家清白四个字,可以做很多文章。比如说像昨日这样的谣言吠吠,那江侯夫人便是名声有瑕之人。那么就会有禀生爱惜羽毛,不会替江侯之子作保。”
“礼部尚书,是这样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礼部尚书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真是名声难听,谁会去沾这烫手山芋,惹了一身腥臭?
“不回答?那江侯子参加科考,你替他作保。”
“皇上!”礼部尚书闻言一开口音调都有些变了:“臣斗胆,臣不是禀生。按着规矩是禀生作保。”
“那你家找得出禀生吧?”鸿嘉帝不急不缓问道。
礼部尚书一噎,下意识的双膝跪地。
“看你这神色,看来民间传闻都是真的。”鸿嘉帝视线从直接跪地的礼部尚书转移到六部尚书以及阁老们身上,幽幽道:“都传言朕刻薄寡恩,用这般手段直接斩断勋贵上进路。”
“毕竟报名都报不了,怎么参加科考怎么榜上有名?”
勋贵之首护国公闻言都脸黑了,直接单膝点地:“皇上,末将斗胆谁敢上奏锦衣卫过于严苛了,那定然是狼子野心!”
“难怪呢,锦衣卫处理案件多了。这么就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群臣上奏。敢情是针对武勋要绝武勋上进路!”
其他武勋见状也纷纷下跪,要求给个说法,尤其是新贵武勋。除却他们大多虽帝王征战沙场发家外,更多也是愁。
这规矩他们都没听过。
考个试,光报名还那么多门道!
孟阁老斜睨着对面一列几乎都跪下的武将,飞速给自己徒弟使个颜色,示意莫要再提。但他却忍不住琢磨到底是谁暗中献计献策,抓住孩子清白这一点来让皇帝扬名,甚至让武勋更加心悦诚服。
鸿嘉帝将朝臣神色尽收眼底后,冷笑着重复对涉案人员的惩罚:“明旨下发通告全国。以后但凡无证捕风捉影构陷女眷清白之名,皆按此处罚!说句孝道的话,那也是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满朝文武身形一僵。
皇帝生母先前被打入过冷宫,这据闻也是被构陷与侍卫私通?
孟阁老想着自己查探的过后宫隐私,吓得心跳都骇然加快两分。
在一片死寂中,鸿嘉帝莫得感情喊一声退朝后,便径直离开。
等回到御书房,听得凌风低声禀告顺天府衙出现“嚣张”的一幕,眉头一挑:“江家干的?”
“根据追查是江家的管家。看他们身手不错。”凌风回答。
“江家军到底威风过,有些手段也应该。自保也应该。”鸿嘉帝对此倒是没有被挑衅的不满,反而觉得武勋到底还是有些血性存在。
“不过江家既然盯着这个姓林的,你们也盯着些。”
“是。”凌风应下后,面带踌躇。
“有话直说。”鸿嘉帝一挥手,示意宫侍全都退下。
偌大的内殿顷刻间只剩下两人。
凌风感受着落针可闻的寂静,深呼吸一口气:“您让我的查的事有些微妙。”
“微妙?”
“李氏的儿子江小米怨李氏。但根据我们先前所查,母子俩关系很好。”凌风说着眉头都紧拧起来:“从李氏生辰宴那天江小米嗑坏头开始,母子俩关系急剧恶化。”
鸿嘉帝沉默。
半个时辰后,鸿嘉帝匍匐在屋檐,俯瞰着院子里一身美猴王服饰,挥舞金箍棒哼哼哈哈极尽讨好的李玉娇。
凌风低声;“主子,江家的哨兵盯着呢。咱们看一眼,就回吧。”
不然传出去,丢脸啊。
“她比母妃好。”鸿嘉帝手慢慢抓紧成拳:“朕要她。”
13. 人影
察觉到帝王瞬间迸发出志在必得之心,凌风心里“咯噔”一声,都不敢再用千目镜去观察李玉娇。
他深呼吸一口气,观察不断朝他们横扫过来的江家哨兵们,抬手捂着唇畔,声压得更低了:“主子,那也得从长计议!”
鸿嘉帝没说话,只沉默的再转动手中战时窥伺敌情的千目镜,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些看得见此刻半蹲身,凑在三岁小儿身边的李玉娇。
扬着一张脸,几乎是昂面与人说话。
在一片寂静中,转动转轮的声音咔嚓声,一声声叠加着心跳,鸿嘉帝只觉响亮如雷。
因为他头一次这么想掐死一个人,掐死不识好歹的江小米。
一个兔崽子,有什么资格这般任性,竟敢忤逆如此疼他的生母?
可他这般杀意无人知晓。更刺他眼球的是李玉娇竟然甘之如醴。
明明扬起的脸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都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汗液混杂着脂粉,乍一看都有些滑稽。
但李玉娇的眼依旧透着渴求,乃至低声下气的讨好!
眼眸沉了沉,鸿嘉帝不容置喙命令:“让她病逝。”
与此同时,压根不知自己被人盯上,李玉娇眼巴巴的看着江小米,“你不喜欢听故事,我陪你做算术,好不好?你先前不是最喜欢玩算盘吗?”
江小米看着不厌其烦的李玉娇,瞧着人汗珠淋漓,瞧着人在阳光暴晒下看着人因为长时间说话没有喝水,唇畔都开始起皮了,瞧着人……瞧着人这般丑陋却面不改色,依旧双眸带着期盼,仿若真心诚意的想要获得他这个儿子的认可,没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图谋。
瞧着瞧着,他双眸猩红,唇畔死死咬着。
见人都快咬出血来,李玉娇后怕着,急急开口,扯着都有些喑哑的破锣嗓子,道:“我……我不烦你了。你别气。”
说罢她身形往后退,因为过于急促,还趔趄了一下。
瞧着李玉娇往后退,因为激动身形趔趄,连带影子都有些支离破碎。瞧着都不像人影,反倒是想梦里自己碰凑起来的水中月镜中花。若不是有人搀扶着,没准都直接摔倒在地了。
江小米因此咬牙更用力了两分。
嗅着浓郁的血腥气,他逼着自己去看自己身侧的影子。
实实在在的,能够随着他的动作变化的影子。
据说代表人活着的影子。
王叔眼见江小米血水浸染唇畔,完完全全不像孩童,反倒真像极了历经悲恸世事的冤魂,当即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直接弯腰抱着江小米,感受着人满眼瞬间紧绷的身形,他哑着声哄着:“有小主子您得天庇佑,我们一定能够处理好那些坏蛋。”
“您不用再害怕了。”
江小米手紧紧拽着王书的衣领,挣扎着仰头,透着人的将他抱高的动作去看王管家落在地上矫健的身形,结实的身影,看起来不会被打碎打散的身影。
看着看着,江小米抬手紧紧搂着王管家的脖颈,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松开了克制自己唇畔的牙齿,呜咽着:“不是……鬼。”
三个字不亚于雷霆万钧,李玉娇惊觉过来先前儿子为什么盯着她的影子看,很久很久,久到她穿着戏服都有些闷热,也依旧不置一词。
原来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活着。
这样的认知涌上心头,李玉娇眼泪克制不住落下:“我……我……我以后好好读书努力变聪明,我以后不出门一步好不好?小米,你以后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王叔听得极力隐忍情绪,但又笨拙哭得伤心的夫人,只觉自己脑仁都要炸裂了。飞速给婉月使眼色,示意人先把李玉娇给带走,让母子俩分别冷静冷静。
他可没能耐劝两个。
婉月一手搀扶着自家情绪激动,就差嚎啕大哭跟个孩子一样的夫人,便侧身飞快抬手比划:有锦衣卫盯着,其他地方不安全。
王叔气得都想拎刀去杀锦衣卫。
有什么好瞅的?
有本事去瞅书房,书房在密谋呢!
咋地,不认识书房啊?
心里怨恨着,王叔飞快回了个一个劝一个手势后,便心疼的抱着江小米转圈圈,竭力背对着锦衣卫的窥伺,免得神通广大的锦衣卫会唇语,分辨出他的小主子话来,从而将他的小主子视作恶鬼。
当然,他更要宽慰,免得江小米郁结于心:
“小主子不怕,侯爷不是跟您说过了吗?咱们人多力量大,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夫人眼下还蠢呼呼的。她待您好您不愿接受,就不搭理她。”
“咱们眼下最为要紧的是自己强大起来,好好习武。”
“尤其是轻功。”
“以后遇到事了,咱们全都撒腿就跑,任谁都抓不住咱们一大家子!就像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
江小米听得入耳的劝说,手更加搂紧了王叔的脖颈,脑袋贴在人胸膛上,静静的听得人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动。
“王叔,”江小米闷声:“我……我很笨,能学好武吗?”
“当然可以了!”王叔果断无比,垂首与江小米四目相对,说的郑重又带着推心置腹说悄悄话的架势,希冀借此加强崽子的信任:“偷偷告诉您,侯爷也不聪明。但他上房揭瓦身形特矫健,所以啊等他长大了,他留书出走自己翻两丈高的院墙都麻利的很。”
“您想想您爬墙比他利索吧?”
江小米闻言郑重的点点头。
因为日子太苦,所以他对曾经美好的记忆都十分深刻,来回反复的记忆,免得自己遗忘了。
所以是真的记得,他很厉害的爬梯子上屋檐,爹娘还在旁边拍手叫好,就连祖母无奈之下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让仆从在周边铺上厚棉被,免得他掉下来。
那个时候,他才两岁六个月呢!
“那我现在就学!”江小米说着挣扎着就要脱离怀抱。
“磨刀不误砍柴工,”王叔舍不得放手,哄着:“我先给您说说练武的诀窍。咱男子汉可以流血,但不能咬唇畔这样娘们唧唧的,咱要流血就流英雄血,英雄知道吗?咱小主子身上留着就是英雄血,想当年您太爷……”
江小米明白人是在哄着他,可是对于武学他也真的很向往,也幻想过自己拥有了祖辈的天生神力,砍杀那些狱卒,将饱受酷刑折磨的爹救出牢房。因此他没有阻拦,反倒是愈发靠近了些王叔,静静的竖耳倾听。
见江小米情绪稳定下来,李玉娇不用婉月提醒,自己反手捂着唇畔,默默的平息满腔的酸涩。
婉月愁的拉着人在阴凉处坐下,拿着帕子给人净面。
看着褪去浓厚脂粉露出的两浓黑眼圈,婉月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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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一计手刀将人砸昏。
这一声在寂静的院落十分响亮,惊得讲述江家传奇往事的王叔都扭头看了眼婉月。待看见被婉月揽着腰的李玉娇满面的苍白,以及明显不对劲的黑眼圈。
也就明白了。
他们不敢睡不能睡,李玉娇自然更是不敢睡的,也无法入睡。
思忖着,他抱紧了江小米,低声道:“你看,她这么弱,一计手刀就砸昏过去了。我们等她醒来,让她也练武好不好?”
江小米手死死抓紧了王叔的脖颈,抓得自己两只手紧紧交缠在一起,抓得王叔都有些喘息不过来了,他才松开手。
感受着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江小米舔了舔有些凝结的血水,目光幽幽的看着黑白对比剧烈的一张脸。
又抬眸看眼婉月。
婉月面不改色,但手还是克制不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唯恐自己先前那一点小心思让江小米看穿。
见婉月坦坦荡荡,甚至眉眼间依旧带着对李玉娇的嫌弃,江小米笃定人不会跟李玉娇勾结一起了,不由得吁口气,小心翼翼道:“有……有什么大力士的武功吗?让她练成大力士,练成大胖子。”
最后三个字,江小米说完还拧眉很认真的解释:“就好像猪八戒那样。猪八戒那样丑,不像唐僧好看,就连乞讨斋饭都不会成功的。”
“有!这多简单,一天吃八顿饭,绝对让她吃成一个丑丑的大胖子。”王叔听得自家小主子话语蕴含的一丝希冀,只觉自己的心愈发疼了。
也恨不得真把李玉娇喂成大胖子。
一切源于脸,但是身材臃肿的话,恐怕也不会成为替身人选了!
琢磨着,他飞快看眼婉月。
婉月对此自然也认同:“等夫人醒来后奴婢就给她喂开胃的山楂,让她晚膳吃最油腻的肘子!”
江小米点点头,慢慢补充:“还得练武。”
有武功,要是被发现自己被骗了,那么娘……,不,恶毒的李玉娇还有逃跑的可能性,还有来找他的可能性。
但这话说出口的话,江小米就又觉得自己怪委屈的,浑身酸酸涨涨的,说不出哪里疼来,又说不出哪里不疼来。
想想,有可能真的是因为太笨,读书少了。
就书到用时方恨少了。
怯意着,江小米逼着自己不去看轻而易举就被砸昏的李玉娇,仰头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冲王叔道:“我……你继续说。”
“好。”王叔轻柔的应了一声。
婉月见状弯腰将人打横抱起,送到寝室后点燃助眠的鹅梨帐中香:“夫人近日多烦闷,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都轻手轻脚的,在外守着就行。让她多休息。”
小丫鬟们小心翼翼应了。
婉月起身看眼睡得都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在主院那什么之后的狂野摆着大字型,一副侯爷不行一点都不累的架势,神色复杂的摇摇头。
确定自己按着侯爷要求,连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的,婉月忍不住疲惫的打个哈欠。但她接下来还得汇报母子俩相处、汇集早朝消息尤其关注府内仆从动态区分是否有锦衣卫暗卫混入其中等等,休息不得。
寝室随着婉月离开,寂静得落针可闻。
但不到片刻,就有窗户枝哑推动的声,像是风吹动的一般。驻守的丫鬟们谁也没在意,只守着房门。
14. 偷香窃玉
一连串的噩耗袭扰心头,又兼之是外力因素强制休息。李玉娇睡得并不安稳,只觉自己似置身蛇窟之中,被无数饿狠的蛇幽幽的盯着。哪怕蛇没有动的痕迹,但嘀嗒嘀嗒的粘腻还是落在她身上,让她的皮肤都隔着矜贵的诰命服能够感受到,以致于她不由自主的想要抱紧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玉娇才觉有些暖意,才慢慢睁开眼。
刚睁眼,她就见江昱带着欣喜道:“你终于醒了。”
“我……”李玉娇有些茫然的眨眨眼:“我睡了很久?”
说话间,她看着双目憔悴,胡子拉茬的江昱,都有些不敢信:“我……我不就是被婉月一计手刀吗?从前也不是没挨过。”
当年李家骤然失去顶梁柱,六神无主,对谁也都提防。更别提江昱这样往日他们都不敢肖想金尊玉贵的侯爷上门求娶了。
于是在鸡飞狗跳中,婉月很直接了当的擒贼先擒王——砸昏了她李玉娇。
然后也就没什么然后了。
婉月仗着有婆母撑腰,经常用手刀来吓唬她的。当然她也挨过几回。毕竟教养嬷嬷的戒尺好凶狠,相比较之下求求婉月砸昏她更容易。
因此她还是很有经验的。每一次被砸昏后,她醒来都觉脖颈酸酸沉沉,难受得狠。得热敷亦或是熏艾疗养一二,方得好转。
可这一回……
李玉娇反手揉揉自己的肩颈。没感触到一丝的酸疼疲惫感,甚至细细摩挲,还有些脂膏的油腻?
“都睡了两天一夜了。非但府医便是太医都诊断是郁结于心。”江昱见人眉眼间带着困惑,手还往肩颈处揉捏,便飞速交代起来,还板着脸肃穆道:“可不许再躲在被窝里哭了。”
闻言,李玉娇也不去想为什么指尖会有脂膏的触感,以为是医女上过药了,只红着脸愧疚着:“我……我也不想哭的,可我想不到解决办法,又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就越想越觉得自己好窝囊,好恼恨从前没有好好学习。”
李家有改换门楣之心,虽然请不到有德名的女夫子为她授课,但琴棋书画这些技艺大师还是能够请得到的。
因为说句难听的,世人皆知扬州瘦马上等货色艺双绝。
他们李家在扬州盐商圈子也算有些名号,请得到“旁门左道”的大师。
可她李玉娇也没好好学习琴棋书画这些,浪费了大好时光。
“怎么就窝囊了,你不还答应要跟着婉月习武?”江昱靠近李玉娇,拦着人的肩:“有目标有改变就是好事。像我当年也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但凭着一口气学还是考上了秀才。”
听得耳畔依旧带着温柔哄人的口吻,李玉娇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沉甸甸的窒息感。最后干脆抬手环着江昱的腰,脑袋埋进人胸膛。
感受着对方没因为玄而又玄的事对她有所抵触,反而还更加搂紧了她一分,李玉娇微微吁口气,昂头仰望着江昱:“我还努力把自己吃成大胖子。”
“这样小米就会信我了。”
江昱笑着拍怕李玉娇的肩膀:“好。我们一起习文练武证明自己,还给小米添……”
弯腰本想贴近李玉娇耳畔说些闺房私话,便嗅到一股辛甜味从李玉娇发丝间流淌。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但又陌生的可怕。
熟悉是因为到底武勋之家,也常备活血化瘀的药膏。故此知道活血药材叠加在一起略有些辛气。
而甜味是因为宫中的活血化瘀药,为了矜贵的天潢贵胄容易接受,还加入了桔梗等药为佐料。
他见过发小定郡王用。
当揣测闪现脑海时,江昱下意识的精神紧绷。
可偏生又撞见李玉娇眉眼间满是希冀的望着他,颤着音问:“小……小米有没有担……不,你们更他解释过我是生病,不是有意就不去找他吗?”
这一声满是慈母的卑微哀求,听得江昱颇为不是滋味。
咬着牙告诫自己不要先入为主听信了那瞎扯的抛夫弃子之说,江昱头慢慢低了些,与人平视:“小米也担心你的。只是他年纪小,又经历事情多,娘哄着他休息了。”
李玉娇闻言立马道:“我知道了。你也休息,让婆母也好好休息,我不胡思乱想了。”
“好。”江昱慢慢自己头靠在李玉娇肩膀上,嗅着让自己胡思乱想的气息,边慢慢开口。借着语速压抑着心中莫名剧烈跳动的心,他道:“都说好了,我们一起习文练武。哪怕最后的最后真的天塌下来,那我们一家人还能撒腿就跑。跑到天涯海角!”
李玉娇听得再一次强调习文练武一事,郑重的点点头。
点头间,靠着人肩膀的江昱就见如绸缎的发丝滑落,就见李玉娇耳后如凝脂细腻的肌肤上有一抹刺眼的褐色,还伴随着淡淡的指印。
不重,但抹药的人应该不知道李玉娇的肌肤娇嫩,稍微有些力道便极其留下淤痕。
思忖着,江昱刹那间就觉自己心像是被人掐住了,疼的浑身难受。可偏生他这般难受,甚至还愤怒。
却无举起刀,与幕后魁首对峙的能力。
独独仅有那一口不甘的火气。
自嘲着,江昱用力抱紧了李玉娇,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诉说人休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本我们与岳父商讨好了,借着姓林的造个谣言,但岂料锦衣卫将江家包围了。”
“什么?”李玉娇吓得一颤:“这……这要抄家?”
“不是。凌风堂而皇之的现身告诉我们不要再设局。他已经借着谣言这事,用母亲受辱连累孩童这事考科举这事联络新贵武勋将文臣一军。因此此事明面上算是终了。”江昱狠狠吸口气,逼着自己感受从鼻翼钻入全身,刺激全身的辛甜香气,一字一字道:“锦衣卫来江家,只是为了看看有没有耳聪目明的权臣盯着江家再生事端。若是半月后无事,锦衣卫就会撤退。”
“到时候江家再一次送上青天大老爷匾额,事情也就彻底终了。”
最后两个字,江昱几乎是磨着牙,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原先他是真信了这番鬼话。
可现在他是逼得自己不得不暂且信了这番鬼话!
察觉到江昱言语中夹着隐忍的火气,李玉娇想想江昱天生爱自由,都不拘礼法带着她都四处闲逛的性情,因此问的都有些小心翼翼:“我……我们现在就是相当于被软禁半月吗?”
顿了顿,她赶忙劝道:“你……你别气。我们半天读书,剩下半天换个院子住一住算搬家?或者我们穿戏服玩过家家游戏?”
“肯定不会烦闷,好不好?”
“有你在,还有小米陪着,我怎么会烦闷?”江昱迎着自己妻子满目的担忧,听得人满心眼都是想着法让他开心,不自禁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这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先前闪现的种种揣测全都排出脑海,让自己满脑子只剩下理智。
理智一直在告诫他:
是世有恶人,比恶鬼还恐怖的恶人作祟!
“我现在恨不得奋发读书,等明年乡试中举,后年会试榜上有名,金銮殿上中探花,给你们都树立个好榜样!”
李玉娇闻言双眸熠熠:“未来探花郎您好好休息,我要去练武。到时候我带着小米去御街抢亲榜下抓婿,让所有诰命夫人都羡慕我,再也不能叽叽歪歪了!”
“好。”江昱笑着回应,垂首亲了亲李玉娇的唇角:“等我给你请个探花夫人的诰命。”
“好。”李玉娇感受着唇间一触即离的触感,笑得开心,也回吻了一下。
江昱轻咳一声,意味深长:“赶紧去找婉月练武去。等我们都养精蓄锐了,可要大战三百回合。”
李玉娇腾得一下满脸通红。
江昱无奈自己最近是真劳累,不然真想明确夫妻一词。因此他只能清清嗓子,摇铃唤来婉月吩咐一二。
婉月微笑着一一应下,就差以爹娘名义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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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再不武力动粗。
李玉娇在一旁点头若小鸡啄米:“我知道婉月也是为我好,我会认真练武,绝对再也不撒娇偷懒!”
江昱听得这一声强调,欣慰笑笑,示意人离开。
他目送着李玉娇离开的背影,就着李玉娇睡姿痕迹躺下,嗅着里里外外都是李玉娇惯用的蔷薇露香气,慢慢闭上眼。
与此同时,李玉娇在厢房坐定,穿上骑袍,任由婉月带人梳洗。
等装扮过后,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觉还有两分陌生。
只高马尾,毫无其他发型,更没任何配饰。就连马尾都没有金镶玉的发冠束着,只普通的一根发绳。
至于骑袍,就跟普普通通了。
一身的黑。
就连靴子都是黑的。
就算隐约有些说不出来的纹路,那也是暗绣,一点都不亮色。
以致于铜镜里的李玉娇朴素极了,像极了穷苦人家的小孩。
要知道她在闺阁时期,都没从头到脚这般素过。
“婉月,可……可以去成衣店买武服的。”李玉娇小声开口:“我不是撒娇想偷懒,就是想要穿好看的。”
婉月瞧着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头疼:“我的夫人啊,这骑袍是老夫人特意叮嘱针线房备下。是准备今年秋狩,侯爷带您去皇家猎场玩时穿。”
“皇家猎场有其规定,故此老夫人才准备不出错的色。”
“您的武服针线房还需要两日准备。故此您今日先穿骑袍。”末了,婉月还强调:“习武也颇为损耗衣服,故此武服可能不是您惯穿的绫罗绸缎,您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听得自家婆母还打算带她去猎场开开眼,李玉娇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好,我都听你们的。”
“我觉得这衣服超级适合我了。”
“很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好的,大将军,我们先去练武场跑——”婉月望着满脸骄傲,还泪光盈盈的美人,舌尖一咬,循序渐进:“先走两圈。然后再训练赶驴。”
李玉娇信赖的点头,但又忍不住好奇:“赶驴?”
“万一远走他乡,乡野人都是骑驴的。马是大户人家出行之物。”婉月低声回道。
闻言李玉娇佩服点头,起身坐上轿撵。
坐轿撵到达练武场后,李玉娇随着婉月的步伐,大步大步走。
收到下属来报李玉娇醒来,不用通定郡王关系请御医再诊断的凌风沉默的看着紧绷着脸,很是郑重迈步的李玉娇。
不敢信的掏出密件又看了一眼,他扭头看心腹下属:“坐轿撵来练武场锻炼走两圈?有这闲工夫,直接从主院走到练武场也就够了吧?”
江家还没撤国公规制,挺大的。
“指挥使大人,侯夫人自己走已经很厉害了。那个孩子,被江家人搂在肩膀上走两圈算练武。”下属都觉自己能看懂曾经威名远播的江家军后人为什么一代不如一代,还成废物了。
指挥使大人掏笔,给必须要处理政务的老大写战报——请老大放心,李氏绝对没受任何虐待。婉月那一计手刀真是关心出的下策而已。她现如今一切安好,正练武。卑职会寻找机会让人染病。
写完装信封时,凌风听得一声驴叫。
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得李玉娇惊恐的呼喊:“婉月,驴……驴吁不住……”
闻言,他下意识抬眸,就见偌大的练武场上驴很是乖顺的疾跑,但驾驭驴的人很显然慌张无措,身形都趔趄着,甚至还丢了竹竿弯腰想要去抱着驴。
凌风眼睛都瞪圆了。
还没等他琢磨等婉月出手还是喊一声女卫时,就见一道身影飞速从身后略过,直奔前方。
凌风:“…………”
凌风吓得赶紧去追。
偷香窃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是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跑人内宅英雄救美,有点挑衅的!
15. 以身相许
与此同时,婉月耳力不错听得有人前来,似箭翎破风带着命中靶心的笃定;又兼之自己知道“抛夫弃子”一事,急得瞬间脑中空白,只着急忙慌的上前想要驯服驴。
然而,她忘记了一件事。
虽然十八般武艺是略通一二,但对于赶驴,却也是刚学会没两时辰。
技艺完全不娴熟。
瞧着婉月拿着马鞭而来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李玉娇刚觉心安,却不料见驴像是知晓危险前来直接高高扬起前蹄狠狠的朝婉月踹了过去。
李玉娇立马脑子瞬间浮现三个字——驴脾气。
要知道世人借用驴脾气形容一个人倔脾气。而据说有此形容也是因为跟驴的性情“打着不走,牵着倒退”有关。
回想着,李玉娇瞧着跟驴脾气一样驴脾气婉月竟然还跟驴赛跑,一手挥舞鞭子一手想要牵缰绳的架势,却被驴狠狠踹了一脚。
下意识顺着驴后倾抱紧了驴脖子。
但对于李玉娇而言,她此刻听得驴“咴儿咴儿”响亮叫唤着,只觉驴太过嘚瑟似打仗胜利的大将军一般。而婉月却是吃疼的连连退却,最后都没站稳身形。
见状,她抱紧愈发抱紧了驴脖颈,担忧的疾呼:“婉月,你退后,我……我努力抱着驴撞墙上去!”
最后一声还带着些紧张的“破音”,随风传递在偌大的练武场。急得婉月眼圈都气红了,边疾跑,边顾不得尊卑礼仪,怒吼:“你给我撒手,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觉眼前骤然一道阴影飘然落下。
却宛若乌云压城一般,带着令人窒息又畏惧的强悍之气。
尤其是她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全,就听到了不容置喙的命令:“李玉娇,你给朕松开掐驴脖子的爪子,把腰给朕挺直了!”
这一声不亚于万钧雷霆砸在婉月身上,击得她瞬间面色刷白。
这女子未出阁之前被外男喊一声闺名,倒也没太出格。可眼下李玉娇是妇人,还是经过朝廷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哪怕是帝王都得喊一声荣侯夫人,以示带头遵礼法。
所以抛夫弃子之说,是……是真的?!
就在婉月胆颤不安时,被点名道姓的李玉娇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愈发抱紧了驴脖子。毕竟人在危机的时候总想抱住点东西,这毛病不独独她有的。就像话本里经典的形容——溺水儿童总是会抓住救命稻草。
哪怕知道一根稻草并不能救命。
但有东西抓在手里,总是会心安稳些。
没想到李玉娇竟然还敢死手不放,鸿嘉帝听得驴都疼的嗷嗷叫,叫变了音。甚至撒腿左右乱颠着跑,速度飞快,像是知道自己的仇敌在背上,要用尽全身力量将仇敌甩下的架势。
还因此,练武场的尘土都飞扬起来。
鸿嘉帝脸阴沉着,拳头捏的死死的。
逼着自己去看眼被尘土笼罩,但身形依旧魁梧十分有存在感的凌风,逼着自己去想皇权霸业,再一次开口道:“李玉娇再不松手,朕杀了你儿子!”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全场鸦雀无声,唯有驴叫声。
声声驴哀恸中,脑子空白一片的李玉娇回过神来。都来不及思忖任何,她立马毫不犹豫杀手,还为表臣服,学着自己记忆中看过的逮捕场面,高高将自己双手举起:“我撒手了,有话好好说,好汉饶命,别杀我儿子!”
因惊恐紧拽,指尖都泛着青紫的双手便映入鸿嘉帝的眼里,看得鸿嘉帝愈发簇着火焰,咬着牙继续命令:“继续举高,把腰给朕挺直!”
边说,他运气起跑,手上速度更是飞快抄起凌风腰间别着的飞爪。
飞爪,绳索系着一头如鹰爪的机关。能够勾住屋檐,乃是锦衣卫飞檐走壁必备之器。
此刻去掉鹰爪,便能够化作白练。
缠绕住李玉娇的腰腹。
浑然没心思察觉身侧之人的行动,李玉娇迎着入目都有些威严的墙壁,也没在意,继续重复:“好汉饶命别杀我儿子,要多少钱我们都可以商量!”
鸿嘉帝气得力更大了两分,恨不得自己先前没有去掉鹰爪。
他该直接用鹰爪勾着李玉娇的腰,让鹰爪嵌入人的皮肤,疼得人脑子清醒!
没有听到好汉开口商谈的声音,李玉娇急的要命,想要再呼喊一声表达自己诚意时,便不料腰间骤然传来束缚的拉力。甚至一圈缠绕一圈,像极了蛇一圈一圈的缠绕在猎物身上,逼得猎物窒息。
李玉娇被自己的感觉吓得额头都冷汗直流,下意识垂眼便见自己腰间果真裹着一圈圈黑色的绳。
这绳……
还没等她细细分辨到底是什么材质制作成的,借此琢磨绑匪什么气候时便发现自己随着束缚的力量,被拎起来离开了驴背。
还像是风筝一样,一下子被“吊”上天了。
看着自己视线之内竟然出现了屋檐,李玉娇吓得闭上眼,大喊:“二哥保佑啊啊啊啊啊啊!”
听得这一嗓子委屈害怕惊恐的疾呼,带着浓浓信赖的疾呼,鸿嘉帝心里火气抑制不住扩大,一字一字道:“丫鬟再傻愣着不借力上前接住你家夫人,朕便没男女大防了!”
闻言,凌风狠狠推了一把婉月。
婉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吓得立马助跑。
就见凌风比他快速几步,而后竟然弯腰,还道:“踩我背借力,飞上屋檐。借力去接李氏。”
婉月闻言,就见半空中牵着自家夫人另一头的人对力量控制的极好,像是放风筝一样松弛有度。
若是不去看帝王身份,这份力道的掌控,也真是将军人物。
一想鸿嘉帝还真是从军中立功才弑父夺权之路,婉月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也不敢再想其他,立马先从顺如流照办。
反正,她不能看着自家夫人被外人抱着。
这一股信念支撑着婉月行动迅速,宛若猎豹,又快又准飞空揽住了李玉娇。
惊恐的李玉娇看着踏空朝她而来的婉月,就差喜极而泣,带着信赖顺着人拦腰的姿势,立马抬手搂住人的脖颈。
婉月:“…………”
虽李玉娇纤细,但半空抱着人,她已然有些吃力。再被这么一搂脖颈,婉月顿时觉得自己迎着难以形容的刀子眼。
这刀子眼刀刀都带着凌厉的恨意,能把她祖宗十八代坟都刨了的恨意。
正后背冷汗涔涔时,婉月就听得阴阳怪气的一声笑:“李玉娇,你这搂脖子的毛病哪来的?”
“撒手。”
“让你的丫鬟能看见凌扔出的飞盘,再一次借力。”
“不然你二哥都保佑不了你!”末了,鸿嘉帝咬牙切齿道。
没想到人竟然还敢用二哥来威胁她,李玉娇瞬间毫无血色,听命的撒开搂着婉月脖颈的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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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因自己在半空,她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要抬手抓住什么。
不敢再去拽着婉月,她怯怯的抓住自己腰间最后的一圈黑绳。
鸿嘉帝感受着绳索另一头的拉力,面色沉沉。
幽幽的看着李玉娇顺着婉月的力道顺利下了屋檐,安安稳稳的站定,又惊魂未定的下跪,跟着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分辨出完全只有怯意的呼喊,鸿嘉帝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看着几乎被婉月拉扯着跪地的李玉娇,行礼完全不标准的李玉娇。
竟然匍匐跪地的李玉娇。
“李玉娇,抬头挺胸,你还真是人才,撞墙就不怕撞伤?”
一直紧绷弦的婉月听得最后带着关心的口吻,急声:“回皇上的话,我家夫人是……”
鸿嘉帝冷笑着打断婉月的解释,喊道:“凌风,拖出去问问国公夫人,荣国侯府什么规矩!”
还未回神的李玉娇一听“拖出去”三个字,都顾不得后半句是什么,急急忙忙听命行事抬头挺胸,还双膝往前一挪,下意识的想要靠近求情。
瞬间察觉到地面细小砂砾烙着膝盖的疼。
但这一抹疼却是让她更加清醒过来。
明白了自己到底跟随在对话。
后怕着,李玉娇颤着音:“皇上,婉月不能被拖出去,她是大丫鬟被拖出去那就是没了体面,也就是我没了体面。”
“我是侯夫人是当家夫人。你……不……”舌尖一咬,李玉娇迎着强势气场的帝王,尊重着:“您这么质问,那就是我没教养。”
瞧着急得面色青紫交加的李玉娇,鸿嘉帝面无表情,再一次开口问道:“撞墙就不怕撞伤?让丫鬟救你,以她豁出去的武力勉强还是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听得这咄咄逼人的强调,李玉娇咬牙:“皇上,我……我伤了我躺半年还有丫鬟们伺候我,婉月要是伤了躺半年,谁陪我学规矩哄小米?帮着我管家理事?”
鸿嘉帝眼眸微微一眯,都觉自己要气笑了:“被架空还这么心甘情愿?”
“啊?”李玉娇迎着人忽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恨不得扭头喊一声婆母。
真的,她婆母偶尔肃穆,教导她宴会寒暄“一句话”解读。
但不管如何一句话上下之间都还有些关联的。知道牢记家族谱系,记住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恩怨,还是能够明白这话是意有所指还是阴阳怪气还是单纯的问候好不好。
可现在皇帝这一句话上下毫无关系。
让人怎么解读?
腹诽着,李玉娇秉承着江昱教导的原则不会就实话实说,便开口:“那话本里都写了,要是伤了没准浑身筋骨都要重塑。那万一塑造成练武奇才呢?我都超脱凡世了,架空不架空对我重要吗?”
匍匐叩首的婉月闻言只觉自己脖颈都能凉了。
哪怕皇家敬鬼神,但皇家对鬼神之事还是微妙的。哪能这般提及?
凌风大逆不道的看鸿嘉帝。
这李氏脑子奇奇怪怪的。
他是真没法想象鸿嘉帝和李氏在一起的场面啊。
所以,要不还是算了吧?
鸿嘉帝闻言却是觉得自己笃定了一件事:“喜欢看话本?也难怪你有胆子给锦衣卫送青天大老爷匾。”
说完,他话锋一转,直白甚至有些尖锐:“话本是不是也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16. 一本正经
顷刻间,周遭死寂。
凌风眼睛瞪成了铜铃,不敢信的看着自家老大。
说这带着调戏的话,那还不如刚才英雄救美得了,起码显得正人君子些!现在闹得都有些像流、氓了。
还当众说这话?!
哪怕练武场内只有婉月一个丫鬟在。
但算上他,都四个人。
已然是当众这个界定了。
作为指挥使,凌风自认为还是熟悉律法和世俗界定“私”与“众”的概念的。但无奈开口的是皇帝,又是屡次救命的老大。
凌风眉头紧拧着,眯着眼垂首看向婉月。
婉月此刻正拼命的一次次想先前李玉娇豁出去护她的架势。虽然她一直暗中有些埋汰李玉娇不是合格的当家主母,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信李玉娇的“蠢”。李玉娇做不出抛夫弃子的事来,唯有被骗这个可能性。
尤其眼下她亲眼目睹皇帝当众都如此肆无忌惮,所以都不敢去想若是暗地里有人揣测帝王态度再用江家一家忽悠李玉娇,李玉娇会什么态度?
心中恍然着,婉月原本匍匐的身躯带着恨意慢慢挺直了脊背。
作为奴婢作为被皇帝都金口玉言拖下去的奴婢,她再也不敢大逆不道,但是她克制不住看向凌风。
看向同样军户出身的凌风,此时此刻却是军功赫赫,大权在握,威风凛凛的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
心里不自禁浮现自己的怨恨,暗中字字泣血:“若我婉月是男儿,我亦也能建功立业!”
迎着婉月横扫过来的犀利眼神,本琢磨妥帖处理的凌风心中幽幽一颤。
虽然他也的确知道自家主子有些不太道德,但是人总有个亲疏远近在。再说了法律都规定了亲亲得相首匿——从古至今的聪明人都白纸黑字写成法律了,要司法部门考虑人性要知道人面对亲属犯罪时都会包庇的,因此要从轻减轻处罚。
想着,凌风紧绷着身形。
不敢去看帝王是什么脸色,他偷瞄了眼最最最要紧的李玉娇。
李玉娇只觉自己耳畔江小米怨恨的控诉、小娘希冀的叮嘱交叠在一起,再配上母亲的声声殷切,父亲的无奈叹息,宛若灭门的哀歌,让她完全将礼仪教养抛之脑后,只抬手捂住耳朵,杜绝让自己惶恐的声音。
可偏生耳朵堵得住,就没了手去捂住眼睛。
因为即便闭着眼不去看来势汹汹,颇有压迫感的帝王,也能够感受到咄咄逼人的威压,甚至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那恍若毒蛇缠腹,还蛇信子呲呲划过脆弱喉咙的恐怖感。
所以得……得耳朵眼睛都有“外物”挡着,就像是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会让人稍稍有些安全感。
幼年真落水过的李玉娇觉得救命稻草这形容是真真真贴切。
她也就这般没出息,此刻……此刻亟需东西握住。
制造这一切诡异寂静画面的鸿嘉帝眼见李玉娇面色惨白,捂着耳朵,身形都开始佝偻起来,像是要形成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姿势来自我保护。
这模样,让他不自禁的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爱靠着角落,爱双手死死护着膝盖,脑袋也埋起来,整个人抱成一团,自以为能够躲避所有苦难的自己。
也想起了耳畔那一声声温柔笃定,又带着杀气腾腾的话。
想起了那不容置喙的力量。
想起那……
脑海浮现出自己又爱又敬的阿姐模样,鸿嘉帝眼眸一闪,就觉心中突生烦躁,甚至有些难以形容的厌恶。
对自己,也对怯弱的李玉娇。
于是,他沉着脸,下意识的想要转身离开。
却不料再他转身没走两步,就发现自己手上忽然传来轻微的拉拽之力。
鸿嘉帝脚步一顿,顺着自己还未扔掉的飞爪绳索看过去,便见浑身战栗的李玉娇手紧紧拽着绳索,整个人慌张无措中又透着浓浓的希冀,甚至凤眸还诡异迸发出一抹决然来。
这一抹决然的光亮,很微弱,比萤火还弱。
却又亮眼的很。
给李玉娇整个人都添了一份鲜活,有血有肉会爱恨交织的蓬勃力量。
让他原先产生的厌恶化作了克制不住的惊喜,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顺着绳索看着,看着人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到他身边。
当这念想浮现时,鸿嘉帝便觉自己是彻底克制不住伦理道德,还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强权逼迫,再一次问了一遍:“李玉娇,怎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问题就那么难以回答吗?”
像是在彰显什么叫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一般,伴随着这一声明确夹着帝王冷喝的话语响彻半空,就连周遭流动的空气都因此凝滞,带着窒息的压抑感。
再再次被点名道姓的李玉娇死死的握紧了自己能够结结实实握住的救命稻草,颤着音:“不……不……不是……皇上您让我捋……捋一捋。”
说着唯恐听到帝王不的拒绝之音,李玉娇不敢停息,结结巴巴的喘着气回答:“这……这事……这事……江昱说过的不管是婆母还是其他诰命夫人问我问题,遇到不会的问题不……不能不回答……态度首先要好好的。不回答是态度问题,不会回答回答不好是能力问题。我是商女诰命们也知道我没怎么读书,不会太苛责的。真阴阳怪气的,江家都不会欢迎。”
凌风听得这话,都觉李玉娇是在阴阳怪气了。但偏偏他有眼睛,看得见李玉娇真真切切的慌张无措,却又竭尽全力绞尽脑汁的周全。
让他也真真觉得李玉娇不想主子形容的蝴蝶,那花蝴蝶惬意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倒像极了他们北疆的花草树木。
面对几尺厚的大雪,也毅然能够倔强的等待盼望雪化的那一日,盼望着自己重建太阳的那一天。
感叹着,凌风吸口气,偷瞄眼帝王。
就见人也神色复杂。
被注目的鸿嘉帝缓缓吁出一口气,捏紧了自己这一头握着的,一直没松开的飞爪。只觉愈发遗憾先前理智占据上风,没有伸手拦腰一握,以致于此刻掌心传来飞爪绳索的粗粝摩擦,让他烫的慌,让他心里憋得慌。
一口气不上不下难受的很,却还是耐着性子哄着:“行,你慢慢捋慢慢说。”
说完这话,鸿嘉帝楞了一瞬。
都有些不敢信自己竟能说出如此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好脾气的话。
按着他的性情,他该是冷笑着道:“江昱的话是金科玉律不成?”
沉默着,鸿嘉帝唇畔紧抿,身形克制不住稍稍弯曲了些,想要去平视,去将跪地的李玉娇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捕捉清楚有没有因他一句话而开心,而安心。
听得慢慢又慢慢的强调,李玉娇倒也的确稍微削减了些紧迫感,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话本自己学过的所有知识,颤着音继续道:“这……这话本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是要看情况的。英雄英俊那才会说小女子以身相许。若是救人者不好看,那叫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哦,朕不好看?”鸿嘉帝说罢,慢慢弯腰,看着李玉娇:“看着朕的脸,回答!”
李玉娇气得拽了一下自己紧捏的救命稻草,恨不得手中的救命稻草能够化作三尺白绫,直接捆绑了帝王,直接堵住帝王的嘴。
她实在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帝王。
不对,她活了这么大,这般厚颜无耻的男人都没见过!
瞧着李玉娇气得面颊都恢复了几分血色,鸿嘉帝笑笑:“朕不过玩——”
刚想缓和两句,道一句玩笑话揭过这话,不料就见李玉娇唇畔一张。
见状,他立马闭嘴。
毕竟他着实好奇,李玉娇眼里他英俊吗?
被期待的李玉娇靠着一股怒气,看都没看鸿嘉帝一眼,但话流畅了起来:“您自然是英俊的。但话本里那都是小女子开口,不是我一届妇人。再者说了,您都下令强调过莫要随便拿妇人名誉谣传八卦嘴碎了。您……您再这样子,我都敢去敲登闻鼓的!”
最后一句,李玉娇吸口气,让自己抬眸去看帝王,咬着牙强调自己先前都不敢去想的身份词汇:“皇上!”
“老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眼见李玉娇说到最后双眸都夹着火气,是真情实感由内而发,皇帝没觉得发言大逆不道甚至嘴角缓缓一勾:“行,有骨气有勇气,不愧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敢给锦衣卫送青天匾额的。”
一本正经又强调自己目前唯一能够与李玉娇有些牵连的事,鸿嘉帝话锋一转,命令道:“那丫鬟将李玉娇扶起来吧。朕只是先前被撞墙这事给震惊到了,看看到底是愚蠢还是李氏扮猪吃老虎。”
末了,鸿嘉帝还带着一句解释。
但这话一出,没名没姓的丫鬟婉月心中更是慌得很。只是她看得见李玉娇拽紧绳索因紧张到青紫的手,看得见李玉娇手溢出的一丝血水。唯恐人因为紧张过于紧拽绳索导致掌心磨破了皮,因此她还是飞速弯腰匍匐,“奴婢多谢皇上开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了一声自觉很是恭敬后,婉月便唰得一下想要站直身,去搀扶李玉娇。
对她而言,跪得虽然有些久,但也不至于双腿酸麻。
只是起身的那瞬间,跪地又起身,膝盖刺疼席卷全身。瞬间婉月气沉丹田,双腿微侧,呈蹲马步之势,而后便带着小心翼翼去搀扶同样跪地时间久的李玉娇起身。
李玉娇顺着搀扶力量起身时,“嘶”了一声。
鸿嘉帝不敢信的看着因为吃疼面色都腾出冷汗的李玉娇。
满打满算也不过一炷香时间,李玉娇作为朝廷册封过的一品诰命夫人,又兼之江家子弟身上也流淌着皇家血脉,得参加宗庙祭奠。这跪地的时间都会超过一炷香时间吧?
看着鸿嘉帝明晃晃的打量,婉月感受着自己脖颈的凉意,沉声:“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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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体弱这才失礼。”
李玉娇听得身侧响起这话,立马跟着点点头:“我……不,臣妇请罪臣妇有病,太医院都还有记档的。”
一听这描补的解释,鸿嘉帝明白了。
感情是报了病假!
“行了,朕眼下没心思追究你是真病还是假病。”鸿嘉帝垂首看着李玉娇明显两股颤颤的双腿,言简意赅道:“通过朕考核,你尚且还算有两分脑子。朕也就因此明说了,你儿子江小米怎么回事?怎么有朝臣上奏他中邪,要驱邪以正法?”
“什么?”李玉娇惊呼:“这……这谁说的?”
说完,她又立马愤怒道:“绝对是胡说八道!绝对是,皇上您千万别信这谣言,绝对不能信。我儿子好得很呢,能吃能睡还能读书背三字经妥妥读书苗子!跟我打打闹闹,我这个当娘的没说一句话,谁敢说他半句话?!”
看着瞬间咬牙切齿,满身杀气,带着绝对护犊子架势的李玉娇,不像弱不禁风的蝴蝶,反倒是大鹏展翅带着遮天蔽日之能,鸿嘉帝眼眸幽幽,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些:“朕知道匾额是你送的,所以对你仁慈一分。但你儿子的太奶可是太宗最疼爱的女儿,你儿子……”
深吸一口气,鸿嘉帝一脸无奈:“不查不知道,你儿子才三岁吧?你丈夫你你婆婆还有定郡王这些亲朋好友带着没少在外蹦跶吧?世家养孩子都矜贵的,在没长成之前轻易不外带,你们倒好,就差半个京城的戏园子逛遍了。”
“酒楼都去了。”
李玉娇迎着人的刀子眼,畏惧的垂首。
“这么多地方不出事,偏偏去太宗的园林后有中邪倾向。”鸿嘉帝正义凛然着:“你让那些看勋贵,尤其是开国勋贵不虞的寒门抓不抓把柄?尤其是你们还不差钱的请高僧要做法事。”
说完,鸿嘉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指控:“朕不怀疑你们扮猪吃老虎,能怀疑你们什么?尤其你们还贼胆包天,当锦衣卫是死的?当其他家没个习武之人吗?私设刑罚都就算了,当众当街把姓林的丢顺天府衙的门前大街上,你们江家是不是忘记了顺天府是天子直辖?”
说到最后,鸿嘉帝轻笑了一声:“不知道也动脑子想想,朕怎么会微服私访到顺天府衙附近?”
“合着是去巧遇你们吗?”
猝不及防迎来这一串字字都带着江家灭门危机的话语,李玉娇吓得双膝一颤,直接跪地:“皇上,您……您别生气,您要不怀疑我蠢吧。”
婉月跟着跪地,但叩首的那一瞬忍不住眼里流露出惊诧来。
皇帝这发自肺腑笑得轻蔑的模样,着实不太像会喜欢有些蠢兮兮的夫人啊。就算替身,以皇帝之能,那肯定能寻到像的人,没必要选择李玉娇啊。
见两人跪地的姿势都带着后怕,鸿嘉帝侧眸对凌风笃定的打了个手势。
瞧着尽快病逝四个大字,凌风都有些惊。
合着刚才那义正言辞是为了?
像是知道凌风所思所想,鸿嘉帝面无表情开口:“朕考核过了,知道你聪明不到哪里去,去把你婆母叫过来。”
“记得叫你婆母就好。”
“反正全京城都知道荣国公夫人顶门立户支撑江家门楣。”
李玉娇表情一变:“皇上,婆母很厉害,但是江昱已经当家做主很多年了,他很努力学习的,我也很努力学习的,我们在很努力的顶门立户了。只是祖宗太成器,这门户有些大,我们两个笨的撑起来有些慢而已。”
“这些您说的蠢事都是我们干的,跟婆母无关。”
“丫鬟,在朕迁怒之前赶紧叫人去。”鸿嘉帝一字一字,杀气腾腾道,目光却抑制不住带着羡慕。
若是他能被这般护着……
婉月闻言立马叩首边拽着李玉娇,示意人不要再澄清了。处理林家这事,或许真是王叔有些心大,没注意到有尾巴,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
李玉娇固执着不肯起来:“皇上,我……我再给您送青天大老爷匾,您……您要不顺道查查林家?不然您让婆母来也没有用啊。她老人家也是第一回处理这样的事情,有些疏漏也很正常。若是我们办事都周全,那三司那锦衣卫不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江家唯一的希望是婆母,可不能让婆母被禁足之类的,也不能让婆母被凶了。万一消息传出去,婆母的手帕交不跟婆母玩,不跟婆母互通消息怎么办?
婆母又不像她李玉娇,手帕交最厉害也不过四品夫人。婆母的朋友那都是王妃,是国公夫人,是阁老夫人,还有一位太妃娘娘呢。
琢磨着保住江家的顶梁柱,李玉娇都有些病急乱投医着,双眸带着希冀看向凌风:“凌指挥使,您说对不对?”
合着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合情合理“皇帝出现”在江家的话,结果李玉娇撒娇的对象是一言不发的凌指挥使?
鸿嘉帝看着知情者凌风,醋溜溜着:“凌大指挥使,您说对不对?”
17. 心意相通
凌大指挥使抱拳:“……皇上,卑职斗胆您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听得凌风特意咬重了音强调“皇上”一词,像是在提醒某人用词别太嚣张跋扈用疏漏来遮掩私刑,鸿嘉帝笑着挥挥手示意凌风去请顾夫人。
他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飞爪顺着绳索收回,到最后神色晦暗的望着还牵着另一头飞爪绳索的李玉娇。
这绳索是红色,倒也像极了红线。
“松手,让丫鬟给你上药。”鸿嘉帝轻轻挥动了一下绳索,低沉着声道:“朕可没想着又一次被造谣刻薄寡恩,容不得功勋后裔。”
李玉娇闻言还有些不舍:“回……回皇上的话,没……没东西攥着不安心,我……我怕……我怕御前失礼。”
“你已经挺失礼的。”鸿嘉帝说完,靠近李玉娇。
看着人怯着身后退一步,他沉着脸:“给朕站着,别哆嗦!”
李玉娇瞬间就觉浑身吓得冷汗淋漓,寒毛倒立,但也真不敢动。
只能硬生生的看着帝王不紧不慢迈步靠近。
明明这一段距离很长,可莫名她便觉鸿嘉帝是“咻”得一下子就闪现过来了。速度快的,像是闪电,让人压根毫无躲闪的能力。以致于眨眼间,便四目相对了。
一张脸,便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
刀削斧凿,精心雕刻的英俊,带着从未见过的霸道。像是发现她的注目,眉头还一挑,瞬间睥睨之气中又莫名的有些魅惑,让她不得不想到了闺阁时期听过的传闻——北疆玉面修罗,可号令女鬼勾男人的鬼魂。
虽然这传言有其他皇子的恶意造谣,但如今看来鸿嘉帝也的确对得起这“玉面修罗”的诨号。
鸿嘉帝瞧着能够被自己完完全全笼罩住的李玉娇身影,一抬手都能揽入怀中的距离,沉默的唇畔紧抿,甚至呼吸都放缓了些。
相比上一回上药,那淡淡的清香伴随着昏睡不省人事的李玉娇似若冬日的冰窟,满室寒气,让人不敢靠近。
可眼下是活生生的李玉娇,除却积年累月与身躯合二为一的香气外,更有活灵活现的眉眼,与完全始料未及的言行举止。
完完全全就是盎然的春意。
教人恨不得沉溺其中。
与此同时,李玉娇头皮发麻,当即后退一步。
她都能感受到对方吐息间喷洒出来的热气了。这简直就是……就是……就是流、氓了!
鸿嘉帝遗憾的站定步伐,定定的望着娇艳欲滴的脸此刻因他迸发的显而易见的情绪,抬手将自己卷好的飞爪绳索往李玉娇跟前一递:“好好握着,但千万别飞檐走壁!也别乱丢,有锦衣卫的标识在。”
惊吓的李玉娇感受着手上骤然传来的力量,一怔。
回过神来,就见鸿嘉帝早已在一尺之外。
先前那般接触,仿若是她错觉。
一直提心吊胆的婉月看着“递物”、“后退”仿若一气呵成的鸿嘉帝,沉默着拧眉,这帝王到底什么态度?
***
半个时辰后,听完帝王出现前因后果的顾夫人逼着自己不去看自家儿媳妇手里多出了一卷飞爪,再一次躬身致谢:“多谢皇上开恩,罪臣定然好生反省。”
瞧着老夫人没找借口,爽快的承认自己有错,鸿嘉帝吁口气,“你孙子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勋贵之中江家还算乖顺,朕给江家祖宗一个薄面。”
“这事了结后,江昱荫庇为官,去国子监当个学录。”鸿嘉帝不急不缓吩咐道:“朕也不用他做些上进的事,就盼在他不差钱不会拿捏寒门学籍吃拿卡要,也盼他大小是个侯爷能有颜面管一管国子监的勋贵子弟。”
猝不及防的机会抛来,顾夫人恨不得立马答应下来,可脑海却控制不住的想起了自己当年听到孩子随着李大人被追杀,尸骨无存,寝食难安的三个月。
那三月,她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熬过来的,只知道自己疯疯癫癫,全靠一口气撑着才能活下来。
“皇上,您厚待江家给江昱赐官,”顾夫人双膝跪地,语速慢慢,“是江家的荣幸。”
李玉娇见状跟着跪地。
她听得出自家婆母口吻是言不由衷的无奈。不像江昱为她央求婆母开恩同意她出去玩的口吻,是那种有些哀恸惶然害怕的调调。
琢磨着,李玉娇小心翼翼飞速开口:“可是婆母,江昱说了要自己考举人——”
没见婆母开口阻断,李玉娇说得就底气十足,傲然无比:“还要考探花郎,给我请探花诰命呢。这一下子当官了,岂不是就不能当探花郎了?”
说着,她昂头看着鸿嘉帝:“皇上,您……您既然厚待江家,能不能让江昱自己考探花郎啊?”
“玉娇!”顾夫人急切的呼喊:“不得仰面直视君王!”
哪怕她此时此刻十分清楚李玉娇扬着如花似玉的脸求情,只是从小到大就习惯了持美撒娇,可她害怕……
“无妨,私下会面朕还没这么多规矩。只是——”鸿嘉帝带着些轻蔑的嗤笑:“很有想法。”
“若是江昱真能够考上举人,不拘多少名都是佳话。倒是比他荫庇为学录对朝政更为有利。”
李玉娇郑重纠正:“要考探花的,实在不行也得是进士老爷。”
鸿嘉帝:“你闭嘴。朕今天不是来杀人的。”
顿了顿,他居高临下看着顾夫人:“江昱就好好备考。”
见人眼里没有任何伤感落差,鸿嘉帝佯装气闷一抬手:“行了,那就跪安吧。”
说完,他干脆无比疾行,而后足尖点地,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凌风眼瞅着光明正大当着家主的面就这么熟门熟路飞走的皇帝,讪讪冲跪地行礼的顾夫人一抱拳,便急急忙忙跟上。
眼瞅着顾夫人一直还在叩首送行,李玉娇跟着匍匐。
等听到耳畔终于传来似天籁的一声“起来”,她只觉自己膝盖都能跟泥土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了。
感受着跪地带来的酥麻,李玉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依偎在婉月身上。
顾夫人:“…………”
顾夫人看眼娇艳的脸,沉默的命人回书房,又派人去把睡梦正酣的江昱叫了过来。
王叔叩首连连请罪:“是老奴大意了,没想到害了小主子。”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顾夫人见坦荡的儿媳妇,见更坦然的儿子,瞅着唯有王叔忧心忡忡,气得抬手按着额头突起的青筋,宽慰着:“且锦衣卫是帝王嫡系,身经百战的,他们发现端倪是正常的,不然徒有虚名了。”
说完她又强调:“邪祟弹劾这事莫要让小米知道。孩子小又接连遭受重挫,万一忧虑多思,那真就麻烦了。”
李玉娇点头若小鸡啄米:“婆母您说得对。”
见满是后怕的慈母,顾夫人思绪偏飞,但最终板着脸道:“还有你,别窝在被窝里偷摸哭,再来个郁结于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词配着考核,什么旖旎氛围都没有,全是政治斡旋。知道吗?”
话虽然对着李玉娇说,但眼角余光,顾夫人却是落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岂料江昱一张嘴,说得那个贼胆包天。
他道:“可不就是,媳妇你可别胡思乱想啊。皇上真若是信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说真的,他当年为帅,战场上救了多少人?那一个个大汉以身相许的话,那场面是有些刺激的。”
顾夫人气得拿杯子想砸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
江昱却是无视老娘杀气腾腾的眼神,带着自己都察觉的怯意望着李玉娇。
李玉娇听得接连的劝说,只觉自己像是比握着实实在在的救命稻草还让人安心。让她忍不住想要开口控诉那让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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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觉得帝王过分靠近又两分流氓的行径。
可张口的那一瞬间,她撞见了江昱的眼。
饶是休养过了,却还是无法遮掩连日的疲惫。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看着都让人心疼。
这样的心疼,让李玉娇形容不出来,只觉自己此刻想要顺着江昱的话,想要江昱安心。她侧眸瞟了眼亲自守着门口的婉月,又环顾四周。确认屋内唯有可靠的自己人,李玉娇便压低了声:“相公你好聪明啊。这个角度我是没想过。不过想想也是真的,其他人不提那凌风指挥使就对皇上很是死心塌地。”
听得人一声“相公”,像是很郑重的强调自己的身份,江昱心只觉被针扎过一般,有些疼。
要知道李玉娇从来都是江昱江昱的喊着,喊相公、夫君这般词汇,那是真真想要出去玩的撒娇、想偷懒躲避管家课,亦或是床笫之私。
所以眼下这一声呼喊,是除却让他这个夫君安心外,恐怕也是李玉娇自己在害怕。
明明自己害怕却还想着要宽慰他这个无能不聪慧的夫君。
足以见证李玉娇管家课还是学的很认真,成长的很快。
逼着自己想想好的,江昱止住溢满全身的憎恨,选择继续给鸿嘉帝泼脏水,好压住那八个字的魔咒:“别说话本了,就是正史上,龙阳断袖分桃这些都明明确确记载由皇帝干出来的。”
“真的?!”李玉娇一惊,都有些不敢信。
“当然,史书为证!”
迎着这般笃定的回应,李玉娇瞬间信了,还颇为与有荣焉的骄傲:“你好博学啊。不愧是励志要当探花郎的秀才公!”
“那当然。三字经苏老泉二十七开始读书听过没?我江昱非但自己浪子回头,还得带着崽一起呢,凑个江家三苏……”
顾夫人听得这神仙对话,另一只手也抬起重重按压额头突起的青筋:“你们两个天生一对的闭嘴,哑巴了倒像是金童玉女的模样。给我出去给我赶驴练武去。要是还有力气干脆花园里开垦出一亩地来种种田,醒醒脑子。”
被告诫闭嘴的两人:“…………”
金童江昱立马毫不犹豫挽着自家玉女李玉娇的手腕,从顺如流的告退离开。
李玉娇告退之后,举着自己还涂着药膏的手,对江昱可怜巴巴着:“我手伤了,赶不了驴。”
“宰了那驴,咱吃驴肉火烧去。”江昱低声:“哪怕平民,那咱们也要发挥所长。比如我好吃,你爱华服是不是?咱们开个小店铺,都好过去种地,浪费地。还容易漏泄,让人一筹就知道不是农家人。”
想想自己赶驴都能赶得驴抗议,李玉娇瞬间表示认同:“那吃驴肉火烧。”
“那接下来陪你家相公读书去?”江昱笑着邀请。
“好。我还能研墨!”
“那红袖添香很文人气了。”江昱微微昂头,带着自己都知道的无礼孩子气,眺望着高悬的太阳,宣告着:“为夫有夫人助力,一定能够考上举人!”
还没离开的鸿嘉帝嗤笑得翻个白眼。
只觉头顶烈日都有些热得慌的凌风小声:“皇上,卑职斗胆,您什么时候回宫批阅奏折?”
“江昱当年是倒数第一名吧?”
“但那也榜上有名。”凌风据实已告。
“倒数第一名的秀才想要成为举人,比登天还难。”鸿嘉帝气得放下千目镜,不去看夫妇恩爱携手离开的画面,咬牙道:“朕虽有时候厌恶文臣,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也是一路过关斩将考出来的佼佼者。”
“那您愁什么?”凌风纳闷:“您不提出身,您实力都比江昱强,您抱得美人归那不是理所当然的?”
“就愁王八绿豆看对眼。”
凌风后退两步,弱弱补充:“您……您用词可以稍微温柔些。您……您不说是追媳妇吧,但……但不能这么怼美人啊。”
18. 长公主
瞧着苦口婆心劝说的凌风有几分从前兄弟模样,没字字斟酌拘谨君臣之别,鸿嘉帝眺望着皇宫。
巍峨宫墙四四方方的轮廓,他此刻站在国公规制的屋檐上,还是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可越看得清楚,他便觉得横平竖直的宫墙像是束缚猛兽的牢笼,能硬生生的将他锋利的爪牙都磨破了。
让他心生戾气。
特别是……
鸿嘉帝厌恶的抬手按住眉心,带着试探:“朕可能真想追一个合乎心意的媳妇?”
凌风大惊。
虽然他明白鸿嘉帝是不喜欢孟皇后,但……但怎么说呢?
当年鸿嘉帝登基后娶妻,也是权衡过利弊,才精心挑选了孟阁老的幼女孟淑仪为后。且哪怕这些年皇上是逐渐“排兵布阵”,安排人手,但自己人还是知道事——文臣他娘的治世理念太多了,而治世理念要勘验是否真有利民生,那起码得三五年才能看到成效。因此客观而言,合乎皇上治世理念又不书读多了读成迂腐的文臣不多。
目前朝中文臣,是便是以大理寺少卿为首的帝王派、工部尚书崔家为首的技官派系、孟家为首的寒门清流派以及张家为首的世家派。
这几派不管怎么斗,但对于贤淑的孟皇后都还是颇为敬意的。因为孟皇后劝谏皇上选秀开后宫,方便他们也送女进宫呢。
见好好的一个大汉黝黑的脸庞都因他一句话白了两分,鸿嘉帝按压眉心的力量重了起来,“孟家都琢磨替身了,朕废她难道还有错?”
这哪怕刻意隐忍着情绪,但也话语似刀锋,带着十足的杀意。凌风都觉自己被吓得脖颈都凉飕飕了。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没在皇宫的缘由,或许是近在迟尺的帝王也一身粗布麻衣让他倍感亲切,或许又是今日历经的事情太多离谱,或许……总而言之凌风便开了口,坦诚道:“您是没错,但……但卑职斗胆,这……这李氏就算身份重新伪造过,可性情能力怎么伪造啊?”
说完这话,凌风自己都楞了一瞬,只觉自己先前是被鬼上了身。
后怕着,他单膝点地。
垂首瞥着凌风头颅下垂,就像凶猛的野兽颓然诉说自己的战败一样露出脆弱的脖颈,鸿嘉帝眼眸闪闪,克制不住的视线缓缓转动,看向南方。
看向曾经自己爱过的人,自己想要聘的妻子目前居住的南方。
世间最无奈的便是如此。
能力功绩情谊都有的人,不爱他,也不爱那至高无上的凤位。
而他当机立断,出于现实聘请的妻子,一国之君的皇后,有后院宅相斗的能力,有为娘家帮扶的能力,还梦想垂帘听政。
就是没有夫妇齐心并进的能力。
嗤笑着,鸿嘉帝都觉自己有些可怜,在某些方面都不如江昱。毕竟江昱有个全心全意信赖他,推崇他的妻子。
“若是李玉娇那般信任我,朕也能下场考个状元。”
哪怕在后怕自己失言,但凌风听得上方传来如此笃定的话,死死咬着嘴,避免自己一不留神翻皇帝老大的旧账。
毕竟就皇上当年写军情公文的文采来看,离状元郎也挺远的。
自信的状元郎瞧着人把脑袋埋得更低一些,当即明白人在琢磨什么事,来气:“走,查状元去!”
凌风:“…………”
浑然不知青天白日的皇帝竟亲自做梁上君子的活计,顾文彬走出牢房回到办公厢房,才后怕的吁口气。
早知道如此,他先前没准都不会用现代刑讯之法审问这莫名被丢过来的林有运了。以致于还没解开哪一方势力当众朝顺天府扔了个烫手山芋,又迎来一重噩耗:孟家培养扬州瘦马还不够,竟然还盯上了李玉娇。
李、玉、娇!
顾文彬屈指,在心里一字一字喊道。
他不敢也不愿去分辨自己当初骤然听闻李家出事,是出于朴素的正义报恩之情还是保留穿越者龙傲天的傲慢冲动亦或是昔年酒足饭饱后那一点点初恋的美好幻像,让他不管不顾天真的用大四喜的身份琢磨出合情合理大义凛然的求娶话。
眼下他只想自己的小命,自己两世为人的底线。
想封建社会。
想一品诰命之尊竟也被上位者视作棋子。
越想,便越发觉得通体发寒。
尤其是他作为孟家的姻亲,在世人眼中已是孟家一员。
寒意渗入骨髓中,顾文彬慢慢提笔作画。
凝神画了又画。
等听得外头带着骄傲的汇报声:“大人,夫人又来给您送餐食了。”
闻言,顾文彬握紧了手中的狼毫,沉默的垂首望着自己一口气作完的三副画卷。望着最中间明媚的少女看了又看,顾文彬听得外头禀告声都带着些急促担忧,听得温温柔柔的一声女声询问今日公务是否忙碌,他清清嗓子开了口。
随后,他望着入内的亲自拎着餐盒入内的妻子孟书华,心微微一疼。
哪怕一开始他们是利益联姻,但孟书华漂亮聪慧,又温柔贤淑,还陪着他去苦寒地区历练攒功绩,故此他是敬爱着的,是琢磨着排除万难与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变着法的宽慰有些封建想法因成婚五年无子就含泪想给他纳妾的妻子。
可现在孟家所行之事似乎在背离孟家口口声声的正义。
没错过同床共枕五年相公双眸的晦暗情愫,孟书华望着芝兰玉树,至今都还有公主掂量的顾文彬,权衡一瞬,便还是开口坦诚自己的酸涩:“老公……”
这一词出口,孟书华眼眶都克制不住红了一下。
这不是时下流行的夫妇呼唤,而是他们夫妇之间的爱称,寓意少年夫妻老来伴,齐心协力到公卿。
“今日京城非议……”孟书华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目光盈盈的望着顾文彬。
区区一个商贾女,区区一个江家,她并不惧。
但却又听闻桃红描述府衙前发生的一幕,便让她莫名的紧张起来。
顾文彬成名成材之后,也有不少人变着法的送些如花美眷,但那些人她从未有一丝的惧怕。可这回却像是大姑娘上花轿一般,慌得她都想归了娘家再问问当初到底如何与顾文彬议定亲事。
只是她怯了。
害怕求证到最最最坏的结局。
只能想着成婚后夫妇点点滴滴的画面,借此让自己信顾文彬的爱意。
咬着牙撑着一股气,孟书华视线从顾文彬的脸,慢慢的看着顾文彬官袍上的孔雀:“您先前说过夫妇之间该坦诚相待。故此我来要一个解释。”
见人眉眼间挣扎过后透着对他浓浓的信赖,顾文彬引着人到桌案前:“夫人蕙质兰心,你觉得这三幅人像,像吗?”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人先前强调的情绪价值,孟书华沉默的看过去。
待看见并排的三副小像时,孟书华视线克制不住的盯着居中的小像:“这……这是李玉娇?”
“夫人见过她?”顾文彬神色复杂的看着妻子。
孟书华迎着人似乎带着审视的视线,情绪翻腾着,“谣言吠吠,我自然要打听一二。桃红通过江侯夫人常去的几家掌柜描述,绘画出了她的模样。”
只是相比春桃一笔一画的匠气,俨然顾文彬这位文曲星大才子的画更胜一筹。非但眉眼描绘的仔细,更是注入了些鲜活之气。
光看着,都能感叹美。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解释,顾文彬除却感叹一句孟家好资源连带丫鬟也能提笔作画后,便也没其他想法,只屈指点点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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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尊的画像,声音压低了些:“那夫人可分辨出此画是何人?”
没想到对于绯闻的李玉娇,顾文彬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解释,甚至还敢让她仔细分辨。孟书华面色一沉,眯着眼定睛看过去。
刹那间,她骇然瞪圆了眼,“这……这……”
这画,与李玉娇那娇艳的美人气相比,是英姿飒爽,威严摄人。尤其是那一双凤眸,带着凌然寒意。
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闺阁时因姑姑的关系,有幸见过一回的镇国长公主殿下。
“观夫人神色是有幸见过镇国长公主殿下?”顾文彬问着,心如坠深渊。
他也卑贱过,被封建森然等级挟制过。因此他信商贾林有运的证词。
可眼下寻到了佐证,便让他愈发惧怕。
察觉到顾文彬话语到最后的寒意,孟书华狠狠吸口气,压下各种酸涩复杂爱恨,闷声问道:“你怎么会将天差地别的两人放在一起?”
瞧着瞬间理智起来的孟书华,顾文彬抬手慢慢卷起李玉娇的画像,递向人:“本官今日查到消息,孟家有意选李玉娇为镇国长公主的替身。”
此言不亚于惊雷,孟书华都有些不敢去接眼前的画卷:“你……你说什么?这……”
质疑的话在撞见镇国长公主的画像时,孟书华硬生生的戛然而止。
镇国长公主在鸿嘉帝登基前,在北疆化名活动,据闻都算得上隐卫之首。待鸿嘉帝登基后,便又是低调冥婚嫁给了早亡的侍卫沈虎,而后南下守陵,至今未归。
故此,顾文彬应是没任何机会见过镇国长公主。
而画像内的镇国长公主眉眼冷厉,但发髻却是宫廷贵妇装扮,应是昔年册封为公主时的模样。
能够有机会参加册封大典的人……
思绪偏飞着,孟书华心中咯噔一声,看向顾文彬。
顾文彬什么都好,但也有些男人怜香惜玉的劣性。因此没少招蜂引蝶的。若是事情属实的话,恐怕人此刻对无辜成为替身的李玉娇已生怜惜之情。
“我……我……我是真不知道……不瞒你,我父是祖父原配之子,与姑姑虽也和睦,但到底不是一母同胞,总有些难言之隐。”孟书华不惜剥析着孟家几房之间的龃龉无奈,“我明日归家探听一二,倒时给老公你一个答复可好?”
“这事先不用探听。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顾文彬听得人急急的承诺,默默吁口气,和声解释道:“但那商贾是谁扔到顺天府至今还未有证据。为夫告知你此事,只是不希冀你面对谣言胡思乱想。另外也想知道镇国长公主到底什么模样?”
顿了顿,他声音都压低了些:“真是当今所爱之人?”
瞧着说到最后眉眼间都有些八卦之情的老公,孟书华再一次看向他递过来的画卷,只觉原本忐忑不安的心跳到底稳了一半。因此她便压低了声,将自己听闻过的有关镇国公长公主的事情一一道出。
说完,她都觉有些八卦:“据闻,当初凭长公主的功绩,朝臣都默契认为可以封个妃。但未料想皇上没有将人纳入后宫,而是认作了义姐。”
这伦理名分一定,不少梦想送女搏一搏的权臣都要咧嘴笑了。
“只是皇上登基后对选秀一事多有抵触,只在登基那一年礼聘过妃嫔。”孟书华说着想起自己后宫中据说徒有虚名的皇后姑姑,长叹一口气:“我也听闻过镇国长公主是以退为进勾得皇上念念不忘。因此的确隐晦流传着不少权臣想着用替身试探帝王心意。毕竟皇上膝下至今无子,唯有一小公主。”
顾文彬心头一跳,莫名的想起了江小米。
想起了自己在现代听过的评论:其实古代生过娃的寡妇在婚嫁市场上更抢手,因为有娃证明能生。
19. 吐血
“当今春秋鼎盛,思忖夺嫡一事太早!”顾文彬晦暗不明的望着自己递出的画像:“在京束缚种种,还是外放一心一意建设为民,最为纯粹。”
见人眼里实打实的厌恶,孟书华“咯噔”一声,讪讪回应:“夫君所言甚是。京城利益繁杂,又……”
话语一滞,孟书华也不想在未确凿证据之前,妄议论自家。
毕竟,她也算亲身经历过先帝朝皇子夺嫡的混乱时期。那个时候,前一天还一起共游的手帕交,翌日便能沦为阶下囚,一个月后甚至被罚入教坊司,被迫一点朱唇万人尝。
故此,孟家要提前谋划,她认为亦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手中的画卷,沉甸甸的,似又在提醒她枕边人的性情。
孟书华因此忐忑惶然,面对顾文彬的宽慰强打精神回应一二。等翌日,寻了空,便命人驾车归了孟家。
无法从自己父母口中旁敲侧击出有用的信息,她思忖再三,最终递帖,求见比自己只大一岁的皇后姑姑。
世人皆道孟家双姝,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她们年岁相差不大。
当然她们情谊自也如姐妹一般要好。
得到觐见后,孟书华被引进长春宫。
瞧着宫侍们弯腰行礼,孟书华笑着颔首后,便端坐静待。
等待的过程中,为免自己胡思乱想,她不自禁打量着待客的花厅。看过清贵雅致的摆设后,她又扫了眼宫侍。
见众人穿着妆容一致,微笑似乎都恰到好处的符合礼仪教养。甚至等候的这段时间,一个赛一个的,就差木头人一样,岿然不动。
这些细节足以见证治理的严谨。
让她瞧着都有两分羡慕。毕竟孟家向来治家严谨,尊卑规矩分明。可偏偏顾文彬却有两份的亲和随性,让她一开始掌家时颇为头疼。
叹息见,孟书华听得珠帘卷起的响动,便起身看向内室。
果不其然,孟皇后来了。
孟书华有瞬间的恍然。
若说美,客观而言她们都是国字脸,不像瓜子鹅蛋脸颊,透着纤瘦美感,又五官清秀,故此只算得上端庄大气。只胜在通体气蕴,端得孟家诗书礼易的教化,自有书香风韵。可现如今乍一看,一身凤袍在身的孟皇后,浑身还多了积年上位者锤炼出来的威严。
令人不敢直视。
孟书华垂了垂眼睑,忽觉自己未着诰命服,有些不甚体面。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孟书华凝神,微笑着叩首行礼。
孟皇后缓步上前,弯腰将人搀扶起来:“还以为你都要忘记本宫这个姑姑了。除却三节两寿,都不入宫来看看我。”
这一句似乎还有些闺阁时期的娇嗔,透着亲昵。
孟书华望着笑容真情的孟皇后,压下那瞬间产生的疏离感,解释几句又聊过双亲家眷后,正色道:“还请皇后娘娘屏退左右,臣妇有要事要禀。”
孟皇后笑容一僵,有些意外的看着孟书华,但眼角余光却看向自己的心腹宫女春晓。
春晓躬身往后退,便横扫眼屋内的宫侍。
宫侍们见状井然有序,躬身往后退,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孟书华眼瞧着这似训练有素的一幕,眼里都带着敬意望着自己的姑姑,斟酌着道:“顺天府外被一群人扔了个姓林的商贾……”
孟皇后拨弄着茶盏,听得故意的停顿也面不改色,依旧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大侄女:“然后呢?”
“那人构陷到孟家有意在寻替身。”孟书华一字一字道,甚至听得自己骇然的心跳声,她逼着自己去看孟皇后的神情:“甚至还打算将江侯夫人李玉娇也视作替身。”
孟皇后闻言,笑着道:“是有这打算。”
此言不啻惊雷,孟书华惊得都站直身了:“什么?”
“寻常去母留子,万一皇子知道身世,心生怨怼,那对我孟家不利。”孟皇后安抚着:“我孟家既寻替身,自然不能让人踩着我孟家血肉上位。”
“那为何是李玉娇?”
“权衡之下,选她好处多多。一来,皇上就算愿意背负君夺臣妻的骂名,但他一个以武发家的帝王,不能夺武勋的妻子。否则有损他自己的根基。”孟皇后有条不紊的分析着,像是早已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问:“毕竟众所周知,不管开国武勋还是新起武将,军中义气还是颇为看中的,朋友妻不可欺。”
“故此,李玉娇不会也不能进宫。”
“既然不进宫,便是无名无分的外室而已,甚至比外室还不如。”孟皇后说得极其笃定:“她纵然有幸生得皇子,只能是本宫的孩子。毕竟哪怕有朝一日事情暴露,皇子也不会选择奸、生子的身份。”
人都是会比较的。
跟着她,是中宫嫡子,有清贵又有权势的孟家为外戚。
选择跟着亲娘,有什么?
故此若是选择李玉娇,留着李玉娇,处处成为她的比较物,更为上策。
“二来,江家虽然不成气候,到底还有些虚名在。且几代经营,也有些财力。”最后两个字,孟皇后说着都觉自己有些俗气。
可偏生,孟家要想更进一步,的的确确缺乏黄白之物。
毕竟,先前尽琢磨官声名望,很是爱惜羽毛。
这些道理,作为孟家女,孟书华自认还能懂。可她不懂一点:“皇上若是不喜欢李玉娇呢?”
见孟书华第一反应是担忧计划的风险,孟皇后微笑着回应:“不喜欢就不喜欢,与本宫与孟家都没有损失。”
“将林有运扔到顺天府的幕后之人还没抓住,”孟书华都有些不懂孟皇后为何如此笃定,丝毫不慌。因此她开口声音都不自禁大了两分:“若是幕后之人借此攻讦孟家?”
“书华,你想想区区一商贾的口供能作为证据,以贱犯贵?”孟皇后不急不缓反问道,“且就算爆之于众,孟家作为外戚想着送女邀宠。这事说破天了,不也是人之常情,自古有之?”
被点名道姓的孟书华迎着这一声不高不低,还透着些漫不经心的回应,一怔。
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听到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人,没点私心,没点把柄,才会让帝王才会让政敌慌张。”
孟书华:“…………”
孟书华:“…………”
孟书华:“…………”
安抚住有些恍惚的大侄女后,孟皇后笑着摸着自己的凤椅,不急不缓对春晓吩咐道:“没我们穿针引线李玉娇都有幸见到皇上,那不妨再推一把,让李玉娇生个病,求助无门。”
“是。”春晓应下后,小声:“书华小姐那边?”
“顾文彬这个文曲星不聪明就不用留。只是……”孟皇后似想到了什么,叹口气,缓缓抬手摸了摸肚腹。
孟家好似有了什么诅咒一般。
她没多少宠爱,没个孩子傍身也就罢了。
书华子嗣也不枉,至今唯有一女儿。
若是有个儿子能够继承六连元的人脉香火,顾文彬若是不听话,她直接杀了顾文彬都行。
与此同时,下衙归家的顾文彬瞧着欲言又止的妻子,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只聊风月。只暗暗愈发下定决心,早日大权在握。只苦了孟书华是辗转反侧,只遗憾家族利益与丈夫的政治理念有所分歧。
恍惚间听得三更天的铜锣声,她几乎下意识的起身,着急忙慌的穿衣,好亲自给顾文彬佩戴官袍配饰。
与此同时,李玉娇听得咚咚咚愈发响亮的铜锣声,捂着耳朵,往被窝里缩。
看着快裹成蚕蛹的李玉娇,江昱面带心疼:“要不算了吧?”
江小米捏紧了落锤,幽怨的看着江昱,想控诉人就是一次次的心软。但一张口,想想自己说出来很没出息。
于是他扭头眼巴巴的看着还抱着他的祖母,“说好的!”
顾夫人看着眼眶泪花都快出来的大胖孙子,心疼的要命,毫不犹豫下令:“婉月,掀了。”
婉月手脚麻利的翻被子,还趁着身形为遮挡,飞速抬手挠了一下李玉娇的痒痒肉。
李玉娇一个激灵,鲤鱼打挺坐起来后,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窗前出现的人,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做梦?”
江小米听得这声喃喃,都觉自己要气笑了:“那也是恶鬼索命的梦!”
李玉娇一怔。
“再睡回去,直接泼冷水了。”顾夫人轻轻拍抚着回想往事就戾气的大孙子,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说好一家三口一起练武的,岂能反悔?忘记曾子杀猪的典故了?”
“一家三口?”李玉娇闻言只觉自己听到了天籁,目光炯炯的看眼顾夫人,又看向江小米。
江小米手死死拽着落锤,脑袋埋进顾夫人怀里,不语。
李玉娇:“…………”
瞧着母子对视见流淌着无法磨灭的哀伤,江昱清清嗓子,带着些撒娇的口吻缓和氛围:“娘,你们也没说从今天开始啊。大半夜被铜锣叫起来,我耳朵都快要聋掉了。
顾夫人字正腔圆:“也没说不从今天开始啊!”
“怎么以后外敌入侵了,都还得敲锣打鼓告诉你具体的时间地点进攻方式,再等你们做好迎战的准备?”
“再说了现在都三更天了,该上朝了。”顾夫人望子成龙着:“你养成习惯,没准哪一天你能上朝了呢?怎么打算等能上朝的时候,再培养早起的习惯?”
被亲娘连番阴阳怪气的江昱一噎:“是,您……您深谋远虑。”
另一边李玉娇闻言缓过神来,积极着:“婆母,是不是江昱以后这么早上朝,我也要这么早起啊?”
“我们这么早起来是应该的,您和小米要不回去睡个回笼觉?”
“不要,我要蹲马步。”江小米听得这话语中夹着些宠溺之意,很像曾经记忆中的慈母,当即冷着声:“惯子如杀子没听过吗?我也要早早培养上朝的习惯。”
虽然很开心儿子一下子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但李玉娇瞟眼窗外漆黑的天,只觉自己内心陡然升起熊熊野心——等江昱考上探花当上官成为阁老了,她一定要吹枕头风,改了上朝这破时间。
决然着,李玉娇连连点头:“小米你说得对,咱好好培养习惯好好习文练武。我……我马上就穿衣。”
说完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你们要不先出去,我……我换衣服。”
顾夫人看江小米。
江小米紧绷着脸:“不许打扮,就穿骑袍,最多马尾能编几个小辫子。”
“只能等你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
江昱听得这话,感觉自己感动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好崽啊,还能如此耐心等李玉娇梳妆打扮。
江昱都有这般感慨,更别提李玉娇了,自是感动的连衣服都不挑了,直接伸手问婉月要黑不溜秋朴素的骑袍。
而后坐在梳妆台前,让婉月编小辫子,她自己倒是亢奋无比的指着铺满了八尺宽的胭脂水粉道:“通通拿走。你带头给院子里的丫鬟们分了吧。我从今后都不抹粉了,要习武!”
“还未开封的留库。”婉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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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胭脂,低声:“省着点花。”
李玉娇佩服的点点头,重新诉说了一遍自己的命令:“开封过的胭脂水粉,婉月你带头分了。”
婉月颔首应下。
瞧着两人和睦,仿若相处了十来年的模样,留守在旁的李玉娇贴身大丫鬟金银花眼眸暗了暗,带着些嫉火,慢慢上前鞠躬行礼:“小姐您要习武,那……那定会香汗淋漓,头脂这些奴婢去多采购些?”
李玉娇毫不犹豫应下,看看铜镜里自己按着江小米要求编好的下辫子,便忙不迭出门想要证明自己信守承诺,不会迟到,是练武的好苗子。
江小米看着都快翘着尾巴,一副求夸模样的李玉娇,哼了一声,只靠近顾夫人。
李玉娇对此也不气馁,在顾夫人面前转了一圈:“婆母您眼光真好,给我做的骑袍都好好看。婉月都说了您是在礼仪规制中尽量给我挑最好看的款式拉。”
“当然小米也审美好,看我多加了几个辫子,发带上系个蝴蝶珍珠,一甩一甩的。在黑夜笼罩中……”
看着变着法硬夸的儿媳妇,顾夫人看着人笑盈盈的模样,真黑夜中还有两分闪耀之光,无奈的叹口气:“婉月带你,先练基本功。”
“好的。”李玉娇应下,按着婉月的指点,开始哼哧哼哧绕着练武场跑圈。
跑了没两圈,便觉呼啸而过的寒风像是倒灌的冷水,要硬生生的要灌进她的喉咙里,疼的她全身都有被撕成两半,不无数瓣的痛。
“闭嘴,用鼻翼呼吸……”婉月看着要不提醒又姿态不对的李玉娇,在一旁幽幽道。
李玉娇“啊”了一声,又一口冷风灌入,呛得是惊天动地。甚至她隐约间都觉自己肚子都因这一股冷风入境开始疼了。
让她克制不住的蜷缩起来,还想趴在地上。
这样的痛楚让她想哭。
但汗液跟泪水混杂在一起,却又让她莫名的眼神好了起来,看得见不远处打着灯笼,跟随着的一行人。
最中间那小小的身影。
本该高床软枕,呼呼睡大觉,无忧无虑的孩子此刻盯着寒风,在锻炼。
看着,李玉娇抬手扒着婉月的衣摆:“搀……搀着……我……我爬……我爬也要爬……熬过了是不是就好一点,能跟你一样飞了?”
婉月看着昂着头,鼻涕眼泪都快混杂在一起,却没喊停的李玉娇,郑重的弯腰搀着人的手腕:“对。不急,慢慢走,听我的,先调整吐息……”
江小米看着李玉娇大口大口喘气,都有些丑陋疲态,却依旧没有喊停,眼眸闪闪。而后愈发捏紧了拳头,一步一大步走着。
他要走得稳当跑的飞快马步蹲的扎实……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好守护家人。
顾夫人看着母子俩都暗暗咬牙铆足了劲的模样,带着心疼,看眼被单独拎出来特训的江昱。
见人难得的正儿八经,再也不用武师催促,挥舞着长枪,一招一式凌厉有劲,杀气凌然,欣慰的点点头。
一家人只要一起奋斗,心往一处使,便没什么难关攻克不了。
感慨着,顾夫人拎着灯笼,飞速赶上小孙子的步伐。
她要亲自照亮孙子的习武路。
日子就在一盏又一盏灯笼中悄然而逝。
这一日,都不用铜锣声敲响,李玉娇便睁眼醒来。
但没料到,一醒来她就觉得嗓子有些难受,但又不像患上风寒的模样,有点像是细微的鱼刺卡着,不上不下略有些难受。
可这疼,相比自己每日迎风跑得气喘吁吁而言又不算什么,于是她便置之不理,继续穿骑袍。
“夫人,有其他颜色的骑袍。”婉月入内时就见李玉娇都乖觉穿黑色,赶忙带人入内,给人呈现她最爱的五颜六色的骑袍。
“因时间急,这骑袍便做了纯色。您放心,侯爷小少爷那边也都备齐了。”
“我要穿红色的。”有了选择,李玉娇自然不愿意穿黑不溜秋的,立马喜气洋洋换上新衣服。
又跑到了顾夫人和江小米面前感谢一番。
顾夫人有心缓和一二小米的戾气,笑着道:“小米也穿了红袍。看来你们母子选择还是一致的。”
江小米哼着:“不好看。她以后都要穿黑灰的。”
李玉娇闻言立马激动着,“那我去换。”
说完唯恐看见江小米眼中又有上辈子的哀恸,立马跑步前往自己的院子换了衣服,速度快得婉月都得轻功去追着。
等换好衣服又回到练武场,见江小米紧绷着脸点点头的模样,李玉娇狠狠松口气。
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提心吊胆的缘由,这口气一松,她就觉自己喉咙间瘙痒愈发严重,甚至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五脏六腑汇聚喉咙,让她忍不住张口。
婉月还没开口让人平缓呼吸,便见李玉娇一张口,而后一道血水喷洒而出。在练武场摇曳的灯笼照耀下,格外的清晰,血亮。
刹那间,练武场鸡飞狗跳。
半个时辰后,收到急报的凌风眼睛瞪成了铜铃,都不敢去看即将上朝的鸿嘉帝。
鸿嘉帝却是眼尖的看见了凌风手中他特意命人特制的蝴蝶塑封,立马抬手,几乎是抢过急报。
一目十行看完后,他眯着眼看凌风。
凌风吓得叩首:“皇上,卑职斗胆,卑职用的是温和的幻梦,从感染风寒开始步步循序渐进。这……这绝对不会吐血。”
说完他都不用抬眸偷看帝王一眼,都能感知道皇上的雷霆之怒。
20. 当面宣告
丹壁之下,文臣武将垂首而立,却静得似夜里无人之时一般。
等听得一声“退朝”,等确定了帝王龙撵已远去,等礼仪官高呼“百官退”,朝臣们才稍稍挺直了脊背。
鱼贯而出。
彻彻底底离开了乾清宫,他们才敢彻底吁口气。出了宫门御街,才敢跟同僚派息,低语一句:“皇上今日龙威甚严。”
都堪比当年杀兄弑父篡位时,手握血淋漓的大砍刀!
作为亲眼见证鸿嘉帝夺嫡场面的孟阁老难得心有余悸,安抚住前来商讨的徒弟徒孙以及儿子女婿们,他权衡片刻后让自己夫人进宫一趟,问问后宫是否有人不长眼,亦或是因江南那边的消息。
毕竟近日又无四邻宵小作祟,大周风调雨顺秋收税粮征收是安稳有序进行。故此能够牵动帝王这般喜怒于行的,便也只有远在江南的镇国长公主了。
孟皇后见亲娘忧心忡忡的转述,侧眸看春晓:“皇上今日有无微服私访?”
“我来之前,你爹他刚收到召命要去御书房议事。”孟母拦住要去打听的春晓,诉说道自己知道的消息。
孟皇后闻言权衡片刻,低声将自己先前的安排说了一番:“娘,你还是派人再盯一盯江家。若帝王之怒与江家无关,那恐怕真是江南那边出了什么事。”
孟母思忖着应下,带着担忧眺望着此刻权臣云集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鸿嘉帝言简意赅,“朕要泰山封禅。孟阁老与首辅赵阁老辅政,李阁老随行监察地方民情。”
被点名的三位阁老饶是历经过起起伏伏,乍然听得这话,也纳闷。纷纷出列,变着法的问皇帝怎么起了泰山封禅之心。
鸿嘉帝冷笑:“朕梦见那些死鬼叫嚷,朕不去泰山镇压一二,那去皇陵做个法事,给先皇一行人挪个坟?”
阁老们鸦雀无声。
大殿噤若寒蝉。
遏制住某些人的万千揣测后,鸿嘉帝面无表情批阅完奏折,等入夜了换了一身夜行衣。他看眼一直跟随在侧的凌风。
凌风自然知道帝王想知道什么,急急汇报最新一个时辰的进展:“李氏虽然止住了吐血,却陷入昏迷之中,江家已用定郡王的名帖请了妇科圣手黄太医。但这些太医性情您也知道都是温温吞吞,不肯说好也不会说坏。”
“一天了。”鸿嘉帝一字一字道:“朕都想了数十遍夺位之艰,但此刻听得进展还是生气,甚至心慌。”
凌风眼睛都瞪成了铜铃。
就算李氏的确漂亮,就算皇帝一见钟情,但情爱有这么邪乎吗?
“您……您心慌?昔年仇戎十万兵临城下,你只有俺们三千老弱残兵,已没见您用心慌一词。”凌风说着都觉自己有些替皇帝不忿了。
鸿嘉帝冷声:“你娘死在你面前你慌吗?”
凌风只觉当头一闷棍,被敲醒了,想到了帝王曾经推心置腹提及过的形容玉带凤蝶,弱如蝼蚁。
当下,他单膝点地,请罪。
“走。”鸿嘉帝言简意赅,熟门熟路前往江家。
与此同时,江昱听得王叔来报原本在外围的锦衣卫忽然又靠近了两分,都快贴近江家内宅,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忽然昏迷的李玉娇,望着人无缘无故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侧眸看向被亲娘恭维的黄太医。
有瞬间他觉得碍眼刺目。
可垂首除却昏迷不醒的妻子外,还有同样因忽然昏迷这意外面色复杂的儿子。
“小米,你去休息好不好?”江昱咬着牙,稳住自己的身形,让自己慢慢蹲下来与儿子平视:“李玉娇这事,或许是因我们先前太过莽撞得罪了那些造谣的文臣所引起的。”
江小米红着眼:“她不能死。我都还没像这个恶毒的女人报仇!”
话到最后都带着委屈的哭腔。
“这是自然。”江昱把孩子搂进怀里,低声宽慰着:“我们一家的恩恩怨怨都还要解决呢。所以作为有祖宗保佑的小米好好睡觉好不好?咱们要首先保证小米你健健康康是不是?你才三岁,被坏人下药的话恐怕都没她能熬。”
江小米听得岁数的强调很强说自己锻炼的活蹦乱跳了,可早夭这个词他也的的确确听闻过。因此愁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江昱偷瞄了眼孩子的表情,抬眸看向送完客的娘,带着哀求希冀人能够先带走江小米。
顾夫人见状回眸看眼王叔。
一见人的手势暗号,顾夫人心中“咯噔”一声,惶然无措的看向躺着的李玉娇。
客观而言,在知道大胖孙子说的上辈子种种,她是真想杀了李玉娇,永绝后患。但终究与李玉娇相处过,更为重要的是儿子的态度。
顾夫人看着眉眼间带着豁出去决然的儿子,思忖片刻,最终缓缓伸手去抱着江小米:“小米,先跟祖母去宗祠求求列祖列宗好不好?咱们不管什么事,还是得当面锣对面鼓对峙个清清楚楚,用阳谋而不是这般下作的毒杀之计。”
江昱闻言立马连声应和,表示自家老娘思虑周全,小米要跟祖母好好学习学习。
“最为重要的是,今晚我守着,明日小米得守着。咱们自己人轮流守着才放心。”江昱凑到小米耳畔,一脸机警的模样开口。
江小米听得这话,垂首看了眼因为躺下看不到影子的李玉娇,咬着牙闷闷道:“好,轮流守着。”
江昱狠狠吁口气,赶忙把孩子递给顾夫人。
顾夫人接过之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江昱。
就见人有了媳妇早已忘了娘,后脑勺都快黏到床榻上去了。
见状她抱紧了江小米。
等一跨出院门,便猛然察觉到周遭不对劲的空气流动。即便隐匿在暗中,她这个武将女还是能够分辨出一二来。
一琢磨,顾夫人都不敢回眸去看眼灯火通明的后宅主院,挺直了脊背,抱着江家的未来一步步的离开。
与此同时,鸿嘉帝旁若无人,径直进屋。
一入内,鸿嘉帝察觉到屋内的寂静与凌厉的杀意,瞥了眼眼熟的丫鬟,而后无视岿然不动的江昱,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李玉娇。
迈步愈发急切了两分。
看着真毫无男女大防的帝王,婉月都觉自己此刻尊卑身份都要忘却了:“奴婢拜见皇上,此乃我家夫人起居寝室!”
鸿嘉帝视若未闻,甚至都不屑理会江昱是什么神色。定睛看着面色发白的李玉娇,一动不动的李玉娇,鸿嘉帝只觉自己刹那间只听得到自己后怕的心跳。
就像曾经豁出性命,绞尽脑汁,凭了命的钻营想要博得父皇一丝嘉许,想让母妃开心,都无济于事。
母妃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抛下他,随着白绫,轻飘飘的摇曳着。
带着自己都察觉的紧张,鸿嘉帝抬手把脉。
等指尖与李玉娇跳动的脉搏相连,他才狠狠吁口气,而后言简意赅:“朕要娶李玉娇。”
一直沉默的江昱骇然看着鸿嘉帝,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朕只是告知你一声,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朕。”鸿嘉帝斜睨江昱,迎着人双眸簇着的火焰,也丝毫不在意:“你若是有才,自然也可以夺回。但你无能,就给朕憋着!”
这话是理不直气也壮,甚至带着自信的霸气,江昱气笑了,咬牙切齿强调:“皇上,李玉娇不是你的战利品,更不是我的战利品,她是人!”
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性尚存,江昱都想嗤笑呐喊一声不是替身,窝囊废有种去追镇国长公主去。
“对,活生生的人!”鸿嘉帝看着满目狰狞,杀气腾腾的江昱,眉头一挑,应得更加理直气壮:“而不是像眼下一样遭受痛楚,你这个本该护着她的丈夫只会窝囊嚎叫两句,而没有其他能耐。”
江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是用眼神示意婉月不要开口。
他能察觉到鸿嘉帝此刻都快要膨胀的男人之气,而不是单纯想要帝王身份威压,但若是婉月一开口,他害怕鸿嘉帝会直接诛杀婉月。那到时候李玉娇身边真一个练武的贴身护卫都没有,就真成金丝雀,就真任由鸿嘉帝搓捏摆弄了。
婉月只觉这一眼,像是刀子硬生生在她心口挖出心脏来,让她眼睁睁的受辱而死。
江昱不去看婉月失望的眉眼,逼着自己从喉咙里说出话来。说出自己先前打算让小米离开的缘由之一——想要借着帝王的手查清李玉娇中毒的前因后果。
可这番话刚才想时,便恼恨自己无能弱小了。眼下更是听得仇敌这般轻蔑点破,江昱愈发后悔自己幼年没有好好习文练武,以致于眼下反驳起来都是虚。甚至他只能带着些所谓的激将法开口:“说得你能一样。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贼喊抓贼,先下毒后解毒,来一招雪中送炭,英雄救美!”
说完之后,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鸿嘉帝。
虽然理智告诉他没这个可能,因为鸿嘉帝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直接就创进了内宅,是不藏不遮掩一点。
鸿嘉帝看着还敢咄咄逼人的江昱,倒是没动帝王之怒,反而还颇为坦荡:“朕原先是想着让李玉娇病逝,好迎进宫,全一份世俗的体面。可这些时日锦衣卫观察下来,朕也知道她舍不得江小米。”
“所以朕会迎她进宫。至于江小米,只要他乖巧懂事一点,朕都不介意多一个便宜儿子。”
此言不亚于晴空霹雳,江昱没忍住喃喃开口:“你喜欢李玉娇什么,连小米都能养?”
以鸿嘉帝这般不要脸的坦荡来看,那他起码不会动小米一根手指头,只会把他当做人质养起来。
那小米梦中的境况,到底是什么缘由造成的?
多年后回想今日鸿嘉帝恼恨自己没长嘴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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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鸿嘉帝自认为跟江昱不算推心置腹交心之人,他自然也不屑跟人解释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故此他自弯腰去抱李玉娇,沉声:“作为一个男人,朕刚才自认为解释清楚了,是朕对李玉娇有贼心,朕也自认有男人的魅力能让李玉娇心服口服跟我。”
“所以眼下,朕要带她走。你自己作为男人要脸的话,就自己遮掩一二。作为江侯,你该跪下恭送朕!”
末了,鸿嘉帝甚至还十分引以为傲的强调帝王身份。
这帝王的身份,是他自己拼杀得来的。比江昱这个只会靠祖宗荫庇的人强太多了。
江侯闻言顾不得琢磨假设各种缘由,只觉自己火气吞噬了理智,让他怒吼出声:“我用丹书铁券砸死你,对新帝来说是从龙之功吧?”
鸿嘉帝嗤笑:“加上你身边的丫鬟,都跟朕过不了十招。”
“一群对不起祖宗的废物。”
在外驻守的凌风急奔入内,“皇上,您带着李夫人走,卑职还得带人彻查闺房。”
边说他抬手去拦着暴跳如雷的江昱,语速飞快:“江侯,您冷静冷静。你又没跟夫人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那为报恩,要不认李夫人做妹妹不也挺好?”
“咱报恩不一定就是娶为媳妇是不是?看着李夫人,看着李家从此飞黄腾达,这也是一种报恩方式,对不对?”
“李家是商贾啊,最迫切希冀的便是改换门楣。”
江昱发现自己竟然都拧不开凌风的双臂挟制,双眸猩红,恶狠狠的剐着凌风:“凌指挥使,你的媳妇要是被人夺了你说得出口这话?”
“要是李玉娇死了,你一年后能不续娶?”凌风闻言丝毫没惧:“你们世家公子哥哪一个不娶?现在怒气冲冲,只是男人那些所谓尊严觉得受辱而已。但你换个角度想想,与其你求助无门,让李玉娇死了,倒不如让皇上救活呢,是不是?”
“人活着,最要紧。”
江昱大口大口喘气,逼着自己也重复一遍“人活着”三个字,他目光幽幽的看着弯腰似乎都还有两分诊重目光的帝王,磨着牙开口:“在这里治。你堂堂皇帝让大夫过来不轻而易举?哪怕是太医来,你让太医闭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做不到的话,皇上别怪我大逆不道。我江昱混不吝出了名的。你们就算软、禁我,我也能放火烧了荣国公府,连带烧了周边所有的国公府!到时候皇宫会不会烧到,我也不知道。”
“与国同岁到今日,我江家总有些一起死的办法!”
看着依旧言之凿凿,没有半点惧色,瞧着倒是有几分血性的江昱,鸿嘉帝冷笑:“烧就烧,朕还正好换个皇宫,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江昱瞠目。
凌风也跟着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盯着江昱,免得人打击之下疯起来。但岂料江昱还没疯,江昱身边的丫头婉月却是阴恻恻的笑了:“皇上,奴婢斗胆,夫人自小胭脂粉水中长大,对分辨气味还是有些能耐的。您没发现自打您抱着她后,她面庞都有些惊慌,看着昏迷都不安稳吗?”
“若是她醒来,在陌生的地方看见您这威逼的狰狞模样,以夫人的性情恐怕都得以头抢地只求一死!”
鸿嘉帝暴怒:“放肆!”
凌风一颤,转身都不敢去看帝王脸色,轻声:“皇上,您……您也冷静。咱们……咱们要不听医嘱?隐娘马上就到。”
听得这声安抚,江昱虽然不知道凌风口中的隐娘是谁,但见被抱起来的李玉娇面庞痛苦,似乎……
还没琢磨她怎么了,就见人嘴角又溢出了血色,江昱顾不得其他,沉声:“你可以蒙着李玉娇的眼。”
“鸿嘉帝,在你没有任何能耐证明自己,证明不损李玉娇清名的情况下,我江昱就算豁出九族,也绝对不会让你把我的妻子带离荣国公府!”江昱从怀里取出自己暗戳戳琢磨了好久的一根火绳,扬起:“我有钱,买土夫子的命,连皇陵都敢埋炸药炸了,信不信?”
凌风佩服的吸口气。
这……这他娘的真是狠啊。
鸿嘉帝正色看向江昱:“够疯,倒是有资格与朕争一争。”
说罢,鸿嘉帝便小心翼翼的将李玉娇放回床上,自己顺势的依靠在床边,慢慢握着李玉娇的手。
李玉娇的手此刻有些粗糙,应该是锻炼之后还未涂抹药膏。但摸起来,反倒是莫名的让人安心。
就像李玉娇先前惶然无措绝望时,不用任何人助一臂之力,便能够自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哪怕有些抖,可李玉娇的勇气让他为之侧目。
怦然心动。
感受着自己此刻都有些快速跳动的心,鸿嘉帝郑重的掏出手绢去擦拭李玉娇嘴角的血水。
江昱浑身颤抖着,剐着随行的女卫:“有道是旁观者清,你们查我江家所有人衣食住行。”
21. 蒙眼治病(上)
女卫们神色各异,沉默不语。
凌风偷瞄了眼全身心都在李玉娇身上的主子,飞快打手势示意照办。甚至权衡一瞬后,他还抬手扣在了气到颤抖的江昱肩膀上,低声:“掘地三尺都要查一遍,换个病房?”
江昱咬牙应下,宛若杀父仇人一般盯着鸿嘉帝。
鸿嘉帝视若未见,将锦被顺着李玉娇的腋下卷好,而后直接连人带背抱起来。
察觉到人手耷在自己颈肩而后缓缓下垂,似在无声诉说非自愿。鸿嘉帝唇畔紧抿,定定的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却毫无知觉的李玉娇。
一步步走的笃定,又飞快,还催促江昱带路的速度更快一些。
江昱:“…………”
江昱:“…………”
江昱:“…………”
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活着重要,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宛若望妻石的鸿嘉帝,问凌风隐娘是谁,有什么能耐。
凌风斟酌着回答,就听得身后传来与有荣焉的回应:“发现二王利用熏香刺激先帝秉性愈发暴躁。”
这战绩彪炳的,江昱放心了。
一炷香之后,他瞧着带着面具前来的隐娘,还颇为恭敬的弯腰,感谢人出手相助。
隐娘神色复杂的看眼竟然还能弯腰态度和善的江昱,入内望着帝王的背影,单膝点地:“卑职奉命前来。”
鸿嘉帝闻言才依依不舍的让位,但也就坐在床尾,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人把脉,探查病原。
头一次被上司盯着诊脉治疗,隐娘都觉自己内心诡异的升腾出了对药典之外的八卦之心,恨不得张口问问凌风这到底怎么回事。
但无奈被两双眼睛,四道杀气腾腾的光芒盯着,让她还是专注了眼下。
只是专注着,也不免要感叹一句,的确是个美人。
没有任何伪装。
这脸是真吹弹可破,这……
正儿八经各种查探过后,隐娘最后俯身再嗅了嗅李玉娇鬓边的乌黑发亮的秀发,便垂首禀告:“是幻梦与千金香相冲,叠加上这位夫人……”
舌尖一咬,飞快改了词:“病患病发时正处于血气翻腾起,促进了其中毒素的融合,故此导致病患吐血不止,昏迷不醒。”
“先说怎么救!”鸿嘉帝催促道。
幻梦是慢性毒药,让中毒者看似患上痨病,而后再因用痨病治疗的方法加重毒素,最终导致不治身亡。
但解毒起来也容易,只需要三蛇酒通经络,散瘀肿,再仔细照顾,便可痊愈。
而千金香,最为大名鼎鼎的后宅迷药。
他也有所耳闻。
是三十年前的扬州知府柳青云的糟糠妻子元三娘研制出来的。据闻元三娘家中是卖火烛生意,赚的钱不多也能堪堪过日子。因只有一女,便招了柳青云做女婿。而后元家全家供着会读书的柳青云读书上进。
岂料这柳的是个人面兽心的。
表面上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实则逼着元三娘用元家秘法,外加他自己的兽心,琢磨出了引魂香。
此香能让闻香的少女毫无知觉,进而被迷、奸。
元三娘发现后想要揭露柳青云,却难敌男女对抗之力,被捆绑软禁在家。但元氏百折不挠,最终假意迎合道自己研究出更胜一筹的千金香,能让人在清醒时候予以所求,喜得柳青云迫不及待尝试后便与贪官共用。
而后柳青云反被迷、奸,一群贪官色鬼全都曝光于众。
故此这千金香本该是正义的良方。可无奈世人奸诈为多,久而久之的下来还是成了作恶的迷药。
“朕若没记错,这千金香被禁不提,似乎无解?”鸿嘉帝眉头紧拧。
隐娘沉声道:“先帝曾经用过此香,后雷霆大怒,彻底禁了此香的材料之一虞美人。而虞美人恰也是解药之一。若无此原料,那从此后病患是……”
“是什么?”鸿嘉帝黑脸。
“日夜沉迷床、笫之事。”隐娘小声的瞟了眼江昱,又胆大的偷瞄鸿嘉帝。
鸿嘉帝狞笑:“朕没这么下作,朕是喜欢李玉娇,但跟人目前的丈夫是堂堂正正的竞争。”
目前的丈夫的理智全无:“有空废话,不如回宫拿虞美人啊!”
愤怒的咆哮声萦绕半空,刺的鸿嘉帝额头青筋都气出来了:“没听被毁了吗?朕怎么可能有这种下作东西?”
一听这话,江昱更是慌得无措,赶忙询问,想要从下毒者手中拿到解药:“大夫,我想问这千金香什么模样?我江家上下的熏香,哪怕蜡烛,近阶段那都是慎之又慎。且李玉娇房中的香烛那都是随她开心挑选颜色。”
“她不挑熏香品种,大多是挑颜色,款式。”
“那她怎么次次是蔷薇露?”鸿嘉帝闻言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混迹在蔷薇露中了?”
“她当初成为诰命夫人之后,因不知蔷薇露是什么被嘲讽两句,故此就认定蔷薇露是身份的象征,此后便爱蔷薇露。”江昱急声解释:“我江家拥有的蔷薇露不是按着《太、祖扶优条例》拥有的,便是我花重金跟定郡王匀来的。这每一瓶都是记录在册的御用贡品。这谁敢往里下药?”
就算孟家,说实话也只有皇后拥有蔷薇露。
因为孟家相对于开国勋贵而言,就是大周的寒门。而他们开国勋贵,那是太、祖爷优待的,是太、祖爷要跟兄弟们共享富贵。所以贡品只要不是特别稀少独一无二的,都有份。
“不对,是不是有人知道她这个爱好,就铤而走险下此毒?若非阴差阳错有大夫您,我就算请到黄太医,他老人家也只是从妇科病上面着手。”江昱越说越后怕。
若是小米口中的上辈子李玉娇中毒了,知道千金香的太医藏着掖着禁香不敢提及,那……那她是不是也会跟先帝一样暴躁而后失去了本性,再沦为了外室?
瞧着两人分析着分析着,一个赛一个的脸黑能联想,隐娘沉默的将手帕擦拭李玉娇的头发,乃是顺着人都有些柔顺的发丝,慢慢的用力擦过头皮。
“你轻点,没看见人昏迷都被疼的面色大变?”鸿嘉帝眼疾手快,急道。
隐娘:“…………”
隐娘沉默的拿起手帕,放入自己的药蛊中,面无表情的拿出几味药和药水,而后用到要捶一下一下的捶打洁白的手帕。
这一下一下的似乎都带着弑君的杀伐力量,鸿嘉帝面色微微一变,安慰自己礼贤下士,边观察着李玉娇的神色,边看着手帕,边又盯着江昱,免得人趁机靠近李玉娇。
江昱迎着鸿嘉帝的提防眼神,心里琢磨着去挖皇陵祖坟给太、祖爷告状,但目前对他来说还是李玉娇的毒。
这一下下的几乎都剐在了自己的心尖,刺激他浑身疼痛到麻木。
只觉时间漫长到他再一次反省过往没能习文练武。
到最后,他听得一声清脆的响亮回应“千金香的确在头脂中”,才回过神来:“头脂?”
顿了顿,他喃喃:“这……这点到遗漏了,她的确有许多款头脂。”
鸿嘉帝喊一声“查”后,便又再一次迫切问:“如何解毒?”
“卑职斗胆,需要用些偏门。”
“用!”
“卑职斗胆,您二位要不查源头去?”我就算再眼瞎再专注医药,也觉得眼下这氛围不对,不利于病患啊。隐娘用眼神示意着帝王。
鸿嘉帝:“不去,术业有专攻!”
隐娘:“…………”
****
一个时辰后,屋内热气氤氲。
隐娘沉默的看看左边旁若无人的帝王,再看看右边面不改色的江昱,只觉自己是置身冰窟,冷得发抖。她最后神色复杂的看着熏笼上被蒙着眼的病患。
作为医者,她都不是此女的美貌是福是祸。
沉着脸施针结束后,她冷声提醒哪怕热得大汗淋漓还不肯离开的两位:“一炷香之后应有些感知,但因……咳咳……摩之浴之金针刺穴眼下已筋脉疏通又排出毒素,病患苏醒后便是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时期,残留未能一次蒸熏出的毒素会让她或……或有些……”
话还没说完,隐娘就见平坦在竹席上的病患忽然一动,而后鲤鱼打挺的坐直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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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人的动作,金针“嗡”得齐齐共振。
隐娘一怔,迈步上前,就发现自己身侧已有两道身影狂奔过去,急得似还带起了一阵风。
见状她忍不住医者本性,“你们给我停,这熏蒸着呢,最怕受寒。”
都快要奔到李玉娇身边的鸿嘉帝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虽江昱落后了一步,但闻言也咬牙止步,只担忧的看着满面痛苦,甚至都开始咳嗽的李玉娇。
隐娘上前把脉过后,低声对着似乎有些意识回笼的李玉娇诉说:“病患你放心大胆咳,把卡在喉咙里那些异物放心吐出来……”
耳边嗡嗡作响,李玉娇只觉吵得自己原本就晕晕乎乎的脑子疼的厉害,真要呵斥一句闭嘴,却发觉光这一念起,全身四肢百骸都疼的厉害,像是有钝刀子在一刀一刀把她当磨盘一样在磨。
让她的身躯都能化作齑粉。
疼的闷哼着,李玉娇想要胡思乱想缓缓疼痛。想着想着,就想起自己昏厥过去的一幕,当即她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咬紧了牙关。
她竟然在小米面前昏过去了。
肯定把小米吓怕了。
这念头让李玉娇激起力量,迫切的想要睁开眼,看看小米是不是在床边。可不管她怎么睁眼,都觉自己眼前仿若有千斤顶压着,让她无法动荡。
明明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怎么样也睁不开。
都是浓稠的黑。
黑的恐怖。
“不……小……”
江昱听得人惶恐的呼喊,赶忙解释小米由顾夫人带着:“咱们先听大夫的话治疗。你不要乱动,尤其是不要摘下眼罩。这……这对你的解毒不利。接下来都要带着眼罩。”
说着,江昱声音都有些颤,都不敢去看李玉娇不敢去看人蒙着的眼罩:“为了小米,咱们眼下什么都不要想,就先治疗。等身体好了,咱拿着丹书铁券敲登闻鼓去,问问锦衣卫怎么办事的。是皇帝下令守着江家了,结果都看守出事来。”
一听这话,李玉娇立马焦虑,撕喊着嗓子,询问道:“小米没事吧?”
这一声喑哑的都有些想待宰的猪发出凄厉绝望的呐喊,听得江昱恨不得自己中毒,立马沉声宽慰道:“没事小米很安全,事情发生后,锦衣卫在查。不纠出罪魁祸首来!”
“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就乖乖听大夫的话。”
“这大夫很厉害的,女大夫,还是锦衣卫的神医呢。什么都能治。尤其是这些用毒的。”江昱唯恐人慌张,张口就来:“想想多少贪官污吏进锦衣卫啊,那同党肯定害怕某些人遭受不住严刑拷打供出来,从而各种下毒。因此锦衣卫神医在制毒方面是经验老道。你一定要乖乖听医嘱知道吗?”
鸿嘉帝见李玉娇信赖的点头,飞速将先前这不亚于哄孩子的谎话沉默的复述了一遍。
锦衣卫神医看着鸿嘉帝张口无声的复述,只觉自己两只眼睛都要瞎了。惊诧着,她忍不住再看李玉娇,想看看人身上到底有什么能耐。
而李玉娇还哑着破锣嗓子,担忧的问:“那婆母呢?”
“娘也安全。”
“那你呢?”
江昱感动着:“我不安全,我能在你旁边?”
“那婉月呢?”李玉娇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吓得都要哭出声:“我……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啊!”
“她打小练武体质好。在发现你出事后,立马也给她查了。”江昱边说边给婉月使眼色。
婉月知道。
自家侯爷是害怕李玉娇知道只有她一个人中毒而胡思乱想。因此也中毒了,但皮糙肉厚的婉月立马趁机诉说习武的好。尤其是她以后还要暗戳戳的教李玉娇猴子偷桃,最好碎了男人的玩意!
听得人响亮的回应,李玉娇安心了,而后便觉自己原先忽略的疼痛全都涌上来了,像万箭穿心一样刺着她的身,让她克制不住呜咽:“那……那……那小米不在,我……我好疼……抱抱……”
话还没说完,李玉娇忽觉周遭一股寒意来袭,冷得她都想打哆嗦。瞬间,李玉娇害怕,怯怯开口:“相公?”
22. 蒙眼治病(中)
这一声,李玉娇呼喊着,带着急切。
因她又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热浪。
但氛围却莫名恐怖,混扎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寒意,似冬日的冰水。
两个极端的感受,李玉娇自认为她还算敏锐,有幼年让丫鬟代笔被先生抓的经历;佯装小丫鬟出门逛街被抓的经历;跟江昱摇身一变成贵妇人还被人嘲讽……这么多的人生阅历,让她淬炼出几分兔子咬人的危机保护意识。
故此她眼下迫切的需要江昱的回应。
她的丈夫,她的顶梁柱。
正焦躁不安着,李玉娇都想伸手去拽掉眼罩,就感受到自己肩膀上传来力量,随之而来是沉闷的一声“嗯。”
李玉娇反手去摸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触碰便是修长的手指,还有些粗粝感,像是薄茧?
有些困惑的又摸了摸粗粝厚重的中指,李玉娇唇畔一张,正想问时便又听得愈发沉闷,有些压抑的回应:“不要动,你身上的金针还没取下来。”
“这回你要更勇敢,不能哭。一哭流泪,眼罩熏的药就没用了,还会辣眼睛,让你更加难受。”
听得这声声明明是宽慰的话语,但莫名的李玉娇就觉自己这回比生孩子难产了两天两夜还疼。
或许是那时候拼命生孩子,拼命跨鬼门关时,她能够抬眸就见到江昱在身边举着丹书铁券鼓励着,告诉她熬过去了他们的孩子就是伯爷,就是侯门千金,再也不用被嘲讽一句商贾女卑贱。甚至若是男孩子,都不用昼夜苦读,便是伯爷。
尊贵与生俱来。
或许是有些凶却是慈爱的婆母坐镇指挥,一切井然有序,能够让她看得见;或许还是江昱知道他害怕,甚至打破了世俗常规,就连娘都被请来产房了。
她李玉娇被爱包围着,她李玉娇知道自己撑在婆家娘家,甚至还有李玉娇自己争口气的希冀,所以能够咬紧牙关,忽视疼痛,只为听到那一声代表希冀的啼哭。
可现在……
“很疼,就想哭。”
“想想生小米的时候,疼吗?”
“就……”李玉娇都觉自己疼到要崩溃了:“就……就是想……才越想越疼,越想越气。锦衣卫都查不到毒,呜呜呜呜,我万一死的稀里糊涂怎么办?孟家的仇还怎么报?”
不敢哭,她只能想未尽的窝囊气,让自己怒发冲冠。
“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怎么来的?”
不愿李玉娇钻牛角尖,悲戚看待,江昱拿出哄孩子的耐心与一抹机警,飞快举例说明。但例子一举出后,他都觉自己隐隐间有些通透了:“他当时可是被抓住成为阶下囚了,甚至都要被烧成骨灰,都要被炼成丹了。众所周知太上老君炼丹的厉害,可他那个时候想过放弃吗?”
到最后,江昱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但双眸猩红,狰狞似被赶路穷巷的饿狗,恨不得扑上前狠狠撕咬眼前手搭在他妻子肩膀上的死人!
什么皇权贵胄,说白了不就是弑父的刽子手吗?
不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吗?
所以他举例说明,确保全场除却李玉娇外的所有人都听得懂。听得懂他此刻弑君的决心。
其他人这一刻都觉自己眼睛不够用了,因为他们平生头一遭经历这等比战争还战争的腥风血雨。
而从没觉得皇帝尊贵不可冒犯的鸿嘉帝听得这挑衅的话,嘴角不屑的一撇。
他走到今日,还抬手扣在李玉娇身上,不是因为血脉尊贵。而是他的经历比江昱口中的孙悟空更坎坷,更反抗。
从冷宫失母的皇子,到敢佯装卑微谨慎的自己“选择”养母,到十岁去边关当所谓的人质监军……每一步,他是从死亡中争出一线生机。
争出皇权富贵。
所以眼下对他来说,还是李玉娇更为重要。
他刚才是慎重的选择过的,相比握手,对于他而言还是肩更为重要。除却肩象征愈发突破些男女大防外,并肩而立是他梦中的美好憧憬。故此他选择与李玉娇清醒的相处,选择肩膀。
触碰着,鸿嘉帝便觉自己明白了野兽,尤其是百兽之王为什么会流传出这样一句经典——一山不容二虎。
因此着实聚在一起后,争夺地盘争夺雌性,会让人愈发激出最为原始的本能。什么道德礼仪全然顾不了,最简单最实在也是最为残酷的标准便是弱肉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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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斜睨着近在咫尺的江昱,鸿嘉帝轻轻抬手去摸李玉娇的后颈肉,只觉自己这一刻有些张狂。
觉得李玉娇的肌肤,像砧板上的鱼肉那般细腻,柔滑,让人想食之入腹。
他因此喉结微微滚动一下,眼里势在必得的眼神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鸿嘉帝还稍稍弯腰,凑在了李玉娇的耳畔,清清嗓子变幻了音:“你中毒这事要是跟孟家有关——”
李玉娇敛声屏息,竖耳倾听。
而故意停顿了一下后,鸿嘉帝带着傲然斜睨江昱。
想当孙悟空,拥有火眼金睛之前,首先得有基础的七十二变。
比如说口技。
这一眼,江昱只觉自己彻彻底底明白“灭顶之灾”是何意。他大口大口喘气,眼睛都不敢去看那个张嘴几乎跟他音调都八九不离十的杂碎,带着些卑微的希冀扭头看向婉月,看向自己的忠仆。
岂料就见人是满脸惊诧。
刹那间,江昱后怕的感觉自己又置身那慌乱的,被追杀,孤立无援的一夜。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下去的,就知道拼命的跑。
因为不独独他一条命,他身上还有好友的命,还有好友临终逼着他要保护好的证据。
看着被自己彻底打击到,就连眼神中的火焰了几分,鸿嘉帝嘴角噙着一抹笑,不介意彻彻底底斩草除根,杀人诛心。
模仿着江昱的性情,他口吻带着愤慨张狂:“我一把火烧了孟家全家,有丹书铁券在也算不上叛国大罪,按律都得留我一条命。”
“咱们有祖宗,报仇多简单啊。只要想活着,礼法律法杀不死我们!”
江昱听得这话,身形一趔趄。
凌风眼疾手快搀扶住江昱,眼神中都有些怜悯。鸿嘉帝后宫中长大的,什么手段没见过;且夺嫡也是自己招兵买马收买拉拢威逼……所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他想,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什么样性情的人都能得到。
瞥了眼彻底毫无反抗能力的江昱,鸿嘉帝嘴角勾了勾,慢条斯理的将李玉娇耳边的碎发拢好。
只觉自己这一动作美好温馨的像极了耳鬓厮磨的缱绻温情,让他带着虔诚,亲了亲李玉娇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