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好像不对劲》
1. 第一章
四月的临州已经入夏,天气日渐热了起来。
沈宁歇晌醒来,听着院中梧桐树上的知了声,又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夏竹在耳边轻唤:“姑娘,起来了,江家大公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听到“江家大公子”几个字,沈宁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了夏竹和冬竹笑意盈盈的脸。
“什么时辰了?”沈宁打着哈欠问道,好似没睡醒一般。
二人看着自家姑娘慵懒的模样,一袭浅色素绫寝衣勾勒出了玲珑身段,光是看着就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夏竹和冬竹对视了一眼,齐齐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姑娘是这两年身段才开始丰腴起来的,皮肤白皙如凝脂,手感光滑如青玉,每次看到姑娘沐浴时,她们两个丫鬟就会感叹,江大公子以后可真是艳福不浅。
然姑娘素日很少会穿显身段的衣裙,就连那副娇丽明艳的容貌在梳妆时也要淡化掉。
“未正一刻了,外面已经凉快了下来,正适合游湖。”
冬竹一边说着,一边将准备好的浅青色襦裙拿了过来。
自从姑娘落水后,连颜色亮丽的衣裙也不爱穿了。
今日是沈宁四个兄长休旬假的日子,早在前几日就和江家兄妹约好,今日去游湖。
想到此处,沈宁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起身,在二人的服侍下梳妆换衣,一刻钟后才不疾不徐地朝门外走去。
大门外面,自家四个兄长已经腰背挺直地端坐在马上等着自己,江家兄妹也都到了。
自家四个兄长个个生得俊逸非凡,不过因性情不同而给人的感觉不同。
沈宁刚要致歉,就听到了一道戏谑的声音:“沈姐姐还真是架子大,让所有人等你一个。”
沈宁朝声音来处望去,看到江语珊穿着一身大红色襦裙,满头珠翠,端坐在马车里,眉眼间隐隐透着不快,似是对沈宁现在才出来极度不满。
沈宁还未开口,就听沈问回怼道:“明明是你来早了,却要怪我五妹妹来得晚,这是什么道理?”
江语珊一个“你”字“你”了半天,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放下了马车的帷帘。
沈宁朝沈问看去,就见沈问朝自己眨了眨眼。
她以口型道:“谢谢二哥。”
沈问朝她灿烂一笑,转头又冲着大哥扬了扬眉。
大哥沈学严肃道:“稳重点!”
沈问讪讪。
转头又冲着三弟四弟这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扬了扬眉。
三弟沈慎面无表情,四弟沈明则朝二哥挤了挤眼。
沈学对三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对在他身侧的江煜安说道:“舍弟不懂事,还请煜安切莫放在心上。”
江煜安微微歉疚,声音温润地回道:“大哥客气了,是舍妹不懂事。”
沈、江两家交好,更确切地说,是沈母裴若云和江煜安已故母亲白砚秋交好,两家还是邻居,自小江煜安便称呼沈家兄妹为大哥、二哥、三弟、四弟、五妹妹。
沈家兄妹除了沈学、沈问直接叫他煜安外,三个小的都叫煜安哥哥,直到沈慎、沈明渐渐长大,知道五妹妹和煜安哥哥以后很可能会成婚,这才随着兄长叫他煜安。
江煜安话落,将目光望向了沈宁,眼中含着歉意。
沈宁浅笑着向江煜安点了点头,扶着夏竹的手上了自家马车。
江家马车在前面,沈宁刚坐好,就听到前面马车中传来大声抱怨:“你是我哥,不帮着我也就罢了,竟还向别人道歉?果真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不亲!”
沈家马车里的主仆三人对视一眼,夏竹低声叹道:“江大公子也够能忍的,江家二姑娘从小就这样奚落他,从未见他说过什么。”
冬竹低声附和道:“何况江大公子是江通判原配所出,又不是什么庶出,何必对一个继室所出的继妹多加忍让?”
沈宁微微蹙了蹙眉头,透过马车帷帘看向前面身形挺拔端坐在马背上的人,思绪回到了两年前……
两年前,她还是一家小公司的牛马,周末学游泳时不慎溺水,虽被教练及时救起,晚上依旧梦到了溺水。
只不过梦里的教练玩忽职守不知去了何处,偌大的泳池只有她一人,她挣扎了许久,觉得小命可能要交代了的时候,一道冷沉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
她知道人在溺水时会本能地挣扎,这也会给施救者施救带来困难,于是她十分听话地不再乱动,直到被这名男子救起,她才睁开眼睛。
那时她已经来到了这个时代,只不过当时以为还在梦中罢了。
救她的那人一身玉白色锦袍,生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整个人看起来肃沉冷毅,一点都不像会多管闲事的人。
“梦里”她全身湿透地向男子道谢,问他名姓,心道下次再梦到他必将报答。
冷肃的男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而后未发一言,转身就离开了。
她这才看向自己身在何处,此时自己正在一条游船上,几道脚步声匆匆赶来,她刚抬头,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双生子,见到自己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眼眶通红的将外袍脱掉,披在了她的身上,安抚她道:“五妹妹莫怕,那条水蛇已经被打死了!”
她有一瞬的懵然,不清楚这个叫自己五妹妹的人是谁,水蛇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她就被护着回到了沈家,沈父沈母听到她游湖落了水都吓坏了,双双落着泪将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直到她忍不住问出声:“你们是谁?”
二人才惊的止了泪。
再然后,她被沈父沈母以及四个哥哥轮流问“宁宁,你还记不记得……”这样的问题。
最后从她茫然的神情中,他们请了郎中。
郎中给她足足诊了一刻钟的脉,都没找出她有何病症,无非是落水可能会染上风寒。
至于不记得之前的事,可能是因为落水时脑袋先砸水里导致的,或许有一天就能记起来了。
她在床上静养了几日,发现“梦”还没醒,这才确定,她可能来到了另一个时空,抑或另一个时代。
之所以否定了这是“梦”,是因为几日下来,她发现这里的任何事,都无法通过她的意识影响到一丝一毫。
她这才开始去了解这个时代,了解她是谁,代替了谁的位置。
了解后她沉默了许久,先因自己占了原身的身子感到抱歉,后又为自己成为原身感到幸运。
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感觉,一路受资助读完大学,毕业后就入职了一家小公司,成了一头二十四小时为老板随时待命的牛马。
曾几何时她动过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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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的念头,每每如此,老板就适时地端着她熬的鸡汤走来了,语重心长地喂了她一碗汤,再拿出她画的饼……
后来她实在扛不住随时待命的压力,换了家公司,换了后才发现,她又遇到了一个会熬汤画饼的好厨子……
而现在,她来到了这个叫“大晟”的朝代,成了沈家幺女沈宁,不仅有了疼爱她的父母家人,还不用再为生存而奔命,她感到万分庆幸,也十分珍惜,除了对原身的愧疚。
而江煜安正是原身的青梅竹马。
从夏竹和冬竹的描述里可知,原身性情恣意飞扬,喜欢看铸强扶弱、除暴安良的话本子,经常为江煜安打抱不平和江语珊起争执,每每如此,江煜安会站在她身侧垂眸浅笑。
沈、江两家虽未签订定婚文书,却对二人的婚事心照不宣。
如今江煜安已经十八,沈宁也已及笄一年,本可以先交换婚书定下婚约,然而两家迟迟没提。
沈家因两年前女儿落水,至今还不记得之前的事想多留女儿两年。
江家便顺水推舟的也没提,实则江家继夫人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嫁过来给自己当儿媳,不想原身嫁过去给女儿和自己添堵。
只不过碍于沈家官职比江家高便一直没敢明说。
沈父沈城现任从五品的临州知州,江父江守南则任六品的临州通判。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沈城不会因此公报私仇,江家却还是对此颇为忌惮。
马车突然颠簸,将沈宁的思绪拉回。
她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心下叹息,如果是原身,刚刚定会帮他怼回去,而他会在马背上低眸浅笑。
如今,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已经不记得他了,不知他独自一人时会不会觉得苦涩?
想到此处,沈宁觉得他的背影都萧索落寞起来。
她收回目光,心下再次轻轻叹息。
马车又平平稳稳地走了一刻钟方才停下。
沈宁扶着夏竹的手下了车,一艘精致的画舫已经停在了渡口。
画舫长约四丈,船侧彩绘精美,船上雕梁画栋,四角悬灯。
江语珊一下车眼睛骤然一亮,忙不停地问道:“沈学哥哥,今日怎的租这么精美的游船,还这么大!”
不待沈学开口,沈问便意有所指地抢过话头:“还不是怕再有水蛇窜上来?害我五妹妹再度落水。”
江语珊听后脸色一红,瞥了沈宁一眼,怒目瞪向沈问:“我说过,沈姐姐落水与我无关!”
沈问还待要说,被沈学斥道:“闭嘴!”
沈问撇了撇嘴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沈学转身向江煜安歉声道:“舍弟不懂事,还请煜安切莫放在心上。”
江煜安浅笑:“无碍,小孩子口角罢了。”
他的话音一落,一道低笑声传来。
沈学面不改色,沈问抽了抽嘴角。
沈慎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沈明抖着肩膀乐不可支。
那道低笑声就是从最小的兄弟沈明嘴里传出来的。
几人之中,大哥沈学二十一岁,年龄最大,二哥沈问年龄也十九了,比江煜安还大一岁,却被十八岁的江煜安说成小孩子口角。
沈宁也弯起眼睛浅笑起来,抬眸不期然就撞上了江煜安的目光。
江煜安也回以浅笑,目光温柔。
2. 第二章
沈宁和他对视了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
沈学适时地开口:“别站着了,都上去吧。”
沈宁轻轻舒了口气。
船舱华丽开阔,舱门镂刻着彩莲图,莲女多姿,莲叶聘亭。
船舱内陈设六扇屏风和案几,屏风绘以《潇湘八景》取其六,略去“潇湘夜雨”和“烟寺晚钟”二景,案几放着瓜果吃食、炉瓶三事还有卷轴。
沈宁对此识得不多,却认得置于案几上的鱼魫炉。
去年和家人游湖,自己不吃生食,沈父便备了一只鱼魫炉。
她觉得这和现代的一人食小火锅差不多,不过不同的是,这里用的是可拆卸小银锅,小银锅下面是镂空炭室,不是电磁。
“这是煜安特意为五妹妹准备的。”一道声音低低的响起。
沈宁侧头,看见四哥沈明站在了她的身侧,朝她眨了眨眼,眼中不伐揶揄。
她记得,她刚来到这里时,正是沈明冲在最前面,眼眶通红。
相处久了才知道,沈明可不是那么容易红了眼眶的人,而是对原身这个妹妹真的爱护。
只听沈明又道:“五妹妹自从落水后就不再吃生食,煜安知道后,才特意备了鱼魫炉。”
沈宁自从落水后,与江煜安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沈明也是在隐晦地告诉她,江煜安时时念着她。
她怎会不知道呢?
每逢书院休假,江煜安都会带些小物件给她,大多是他亲手做的。
从彩绘泥塑到木雕小偶,个个精巧无比。
原身有个长约三尺半的箱子,箱子有五层,每一层置一方长匣,里面都摆满了江煜安送的各种小物件。
可见原身真的很喜欢。
沈宁将他这两年送的东西也摆放在了箱中,每每看到这些,作为外人的她不仅能感受到江煜安的心意,也能感受到原身对江煜安心意的珍惜。
也因此,她每次见到江煜安时,心情复杂,只有逃避。
沈宁没接沈明的这通话茬,转而问道:“今日晚膳我们在船上吃?”
沈明还没开口,她的另一侧有人开了口:“现在鲥鱼正当时令,等下我和大哥、二哥去钓鱼,咱们晚上吃鱼脍。”
侧面回答了晚膳在船上吃,吃鲥鱼。
她侧头,又对上了江煜安温柔的眼眸。
她心下烦乱,正当不知如何接话时,画舫缓缓启动,向湖心行去,她没站稳趔趄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江煜安扶住了:“小心。”
声音和眼神都透着关切。
沈宁站稳后低声道了谢,仓皇出了船舱。
江煜安怔然了一瞬又恢复了浅笑,沈明拍了拍他的肩,二人一起也出了船舱。
画舫渐渐远离了渡口,远处拂堤杨柳依依,近处湖中水波滟滟,苍山碧景,长空浩荡。
画舫行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湖心。
江煜安和沈学、沈问三人取出渔具,挂饵抛竿垂钓起来。
沈宁、江语珊和沈慎、沈明四人则安静赏景。
沈家四兄弟里,沈慎、沈明本也是钓鱼的好手,相反沈问最不擅长。
此次是怕沈宁再度落水,沈问又对江语珊十分不客气,才让两兄弟过来陪着,实则是盯着。
沈宁感动于沈家的兄妹情谊,同时也对原身落水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按江语珊所说,原身是因为水蛇窜上船害怕躲避才落水的。
沈宁不了解水蛇,她问了夏竹和冬竹,她们从小到大从没听过在湖心会遇到水蛇。
水蛇通常会潜藏在岸边浅水区或水草丛,湖心水深且清,并不是水蛇出没的地方。
再从沈家兄弟的表现来看,或许真的与江语珊有关。
其实要知道真相也不难,只要她装作恢复记忆了,去探探江语珊的底,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然而她能想到,沈父沈母和沈家四兄弟想不到吗?
但凡他们放出她已经恢复记忆的消息,就能从江语珊的表现中窥见真相。
之所以没这样做,不过是不想坏了女儿和江煜安的情谊罢了。
在他们眼中,女儿开心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沈宁也曾想过,沈家以女儿落水失忆为由拖延纳吉,未尝没有对江家警告的意思。
此刻,不知江语珊是不是因被沈问接二连三怼了几次,现在安安静静的赏景,不多一言。
船首已经起了灶,因今日不仅只是游船赏景,还要在画舫上吃船宴,沈学在租画舫时,便留下了船娘和她的帮厨。
江煜安和沈学都是钓鱼的好手,没多一会儿的功夫,二人旁边的木桶中已经各有了两三条鱼,不过不是鲥鱼。
鲥鱼这种鱼触网即死【1】,离水后鲜味迅速流失,为了保留鲜味,都是即捕即食。
捕鲥鱼要用专门的鲥鱼笱,捕上来如果不马上吃的话,要立刻移入船舱的活水舱。
江煜安和沈学又各自钓了两条便收了竿,二人木桶里的鱼加起来足足有八九条,只有沈问旁边的木桶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半桶东湖水。
船娘已经先从二人钓上来的鱼中捡了三条鲈鱼出来,宰杀去鳞,两条做了酒蒸鲈鱼,一条切成鱼片做成了鲈鱼粥。
三人收竿的时候,鲈鱼的鲜味在画舫上晕散开来。
在旁侧赏景的四人,已经顺着味道走了过来,七人围着长案落座。
沈学、沈宁和一对双生子依次坐在长案一边,江煜安、江语珊和沈问坐在长案另一边,只不过沈问和江语珊中间隔了一人的位置,与四弟沈明相对。
长案上的瓜果卷轴已经撤下,摆上了提前做好的几道时令鲜蔬,船娘让帮厨又将酒蒸鲈鱼和鲈鱼粥先端了上来,然后才打开船舱的活水舱,取鲥鱼做起鱼脍来。
沈宁知道鲥鱼脍是生食,去年因自己从未吃过生食而不敢入口,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落水后口味变了。
这一年她看了很多杂书,其中就有讲到鲥鱼之鲜美,这才让她蠢蠢欲动起来。
沈宁一边喝着鲈鱼粥,一边看着船娘将鱼处理好,又刀工利落的将鲥鱼连鳞薄切成片,每片薄如蝉翼。
她记得杂书上有写,鲥鱼之鲜在于鳞,鳞下脂肪极丰,鳞在,鲜味才不会迅速流失【2】。
她想象不出鲥鱼之鲜,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大饱口福。
她这般想着,其他几人也说起话来。
“二哥和三弟对今年的武科考试可有把握?”
江煜安一边问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松江三白,隔着江语珊朝沈问、沈慎举杯示意,自顾饮下。
沈问也自顾自倒了一杯饮下,大喇喇回道:“区区一个武科,我还不放在眼里。”
话落就挨了大哥沈学一瞪:“不可骄矜自傲,当心自满倾覆!你应学学三弟,稳重持正。”
沈问敷衍的说着“知道了,知道了”,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饮下。
沈家四兄弟,沈学和沈明习文,大哥沈学三年前过了乡试,没急着参加会试,四哥沈明前几日刚参加了院试,还未发榜。
二人都在青山书院读书。
沈问和沈慎习武,二人相差两岁,于去年过了武童试,现在都已入了临州武学。
沈家四兄弟,除了四哥沈明,如今二哥沈问、三哥沈慎都是武秀才,可以参加乡试了,大哥沈学已经是举人,等着参加明年会试。
沈明即便这次过了院试,也打算三年后再参加乡试。
江煜安又微笑着看向沈慎,沈慎硬邦邦道:“我和二哥一样。”
话音一落,沈学被刚入口的鱼粥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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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掩面咳嗽起来。
沈问、沈明大笑,江煜安轻笑着给沈学倒了盏茶,让他顺顺。
江语珊撇了撇嘴白了沈问一眼。
沈宁则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沈宁落水后就行事淡然起来,就连笑也是淡淡一笑,更没像原身一样恣意纵情地大笑过。
此刻侧头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三哥,正泰然自若的吃着蒸鱼,仿佛刚刚自己并未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她眉眼弯弯地转回了头,又看向喝茶顺气的大哥,更觉得好笑了。
她又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准备收回目光,却对上了眉目舒朗的江煜安,正看着她笑,笑容如夏日暖风,醉人心魄。
她无法无视这样的笑,带着一丝歉疚加深了唇角的弧度,继而垂眸饮茶。
她还没想好,如何替原身对待这份真情。
众人笑声渐落,船娘也将鲥鱼处理好了。
五大盘摆成了牡丹状的鲥鱼脍呈了上来。
自从她看了杂书上说的鱼脍,便也没那般排斥生食了,今年也想尝尝被时下赞不绝口的鲥鱼脍是何滋味,因此在见到鲥鱼脍呈上来时,竟有些迫不及待。
她正准备起箸,一只青瓷浅盘就从斜对面递了过来,盘中盛着几片烫的微卷的鲥鱼脍。
她顺着青瓷浅盘抬起头,看到了江煜安满含笑意的眼。
沈宁:……
她眼眸扫过放在她和大哥之间的鱼脍,继而浅笑着接过青瓷盘,心情复杂地道谢后夹起一片,蘸上芥辣橙醋,送入口中。
坐在离她们有两个人距离的沈问见此,挑了挑眉,起身向江煜安走来:“煜安你自去吃,我来为五妹妹烫鲥鱼。”
说着就要将江煜安面前的鱼魫炉端到自己面前,也不顾下面炭室的灼热。
江煜安轻而易举地挡掉沈问伸过来的手,笑道:“二哥可知如何烫这鲥鱼脍?”
沈问:“如何烫?熟了不就行了?”
江煜安笑着又夹了一箸鲥鱼脍,边烫边解说:“这烫鲥鱼脍首先要掌握好火候,火不可强三分亦不可弱两分,鲥鱼过水两起两落,以鲥鱼将将没入水面为佳,起凝而出。”
话落,两起两落的鲥鱼脍又送到了沈宁面前的青瓷浅盘中。
沈问见江煜安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的确不是自己这个粗人做得来的,哼了哼回到自己的座位,没再去抢。
许久没说话的江语珊侧头刺道:“你不顾着我,却顾着一个早把你忘了的外人!真不知谁才是你妹妹!”
与此同时,沈宁也开了口:“煜安哥哥……”
她只喊了声“煜安哥哥”,所有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了她,目光中有震惊、有惊喜,还有期待。
沈宁本想让江煜安自去吃,不用管她,而现在,在这些目光中又开不了口了。
沈问就是惊喜的那个:“五妹妹,你记起来了?”
沈宁这两年从未再和原身一样,喊过“煜安哥哥”,家人问起,她只说还喊不出口,搪塞说着可能什么时候记起了旧事,才能顺利地喊出来。
坐在这里的,都知道她说过这话,现在她喊了一声“煜安哥哥”,自是让人有了不同的期待。
同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又要为江煜安打抱不平了。
沈宁也想到了此处,顿了顿,心下歉疚地开口:“我没想起来,我只是想让煜安哥哥不必再顾着我,他一口都还没吃……”
几人听见沈宁如此说,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发出叹息,有人神情落寞转瞬恢复如常又再漾起笑意。
江煜安道:“无妨,五妹妹只管吃就好,为你烫鱼脍并不耽误我吃东西。”
沈宁无法拒绝他的好意,悄悄看了一眼大盘中已然散落的牡丹鲥鱼脍,心下轻轻叹息,这口福这次是享受不到了。
3. 第三章
船宴结束时,夕阳正缓缓落下,在湖面洒落一层余辉,将湖面映的金黄,远处堤岸渐次起了光亮。
夜幕降临,夜游的画舫多了起来,一些画舫只是吃酒听戏,而还有些画舫则是花船,上面尽是狎妓取乐之人。
两船相向而过,还能听到女子娇笑的声音。
沈宁并未意识到这是什么,站在她身侧的江语珊则低低啐骂了一句,红了脸颊。
沈宁这才突然想到,她在现代的年龄已经快三十了,却在这里喊着比她小近十岁的人“哥哥”,竟从未觉得违和,并且她也从未觉得自己比他们年长。
她想了想,姑且把这里的人都归于早熟吧!
“早熟”的江煜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低声开口:“明年二月的春闱我会参加,待我登科后便偕媒行聘,你,可还愿嫁我?”
最后一句,他问的小心翼翼。
而前面两句话,说的比席间沈问回答的还不客气,别说春闱他能不能上榜,就说春闱之前还有个秋闱他还没考呢!而他已然十分笃定了自己必会登科!
沈宁在这一刻忽而感受到了年龄的差距,几近三十的她是绝对说不出这般疏狂的话来。
她轻轻侧头,只能看到他的衣摆。
她来到这里,知道不用为吃穿住发愁,已然很满足了,而对于其他的,无论是亲人还是情爱,于她而言都是附加品。
她潜意识里,无法做真正的自己,而是原身的替代品。
她现有的这一切,除了吃、穿、住这三样她可以坦然接受,在做其他的事情时,她都会想原身希望她如何做?
说来说去,即便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依然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本该属于原身的一切,终归是心有顾忌的。
她不知,这算不算给自己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她虽然感到幸运,可来到这里并非她的选择。
她想了想,温声道:“我希望煜安哥哥先好好温书,待来日登科,沈宁自是愿意的。”
她没说“我”,而是说了“沈宁”。
这般说算是替原身回答的。
既没将原身的煜安哥哥推远,也给了自己拖延的时间。
江煜安听到她的回答,露出了两年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如丢失了两年的珍宝终于寻回了。
沈宁没有看到这个笑容,而是思索待来日江煜安登科后,她当如何?
二人说话并没有避讳旁人。
沈宁还未习惯这个朝代的男女大防,并未注意这不妥当。
沈家四个兄弟知晓江煜安品性,见周围没有别人,便也没出言阻止。
江煜安则是不知这次之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同她见面,便破釜沉舟地问了出来,他不知那个他曾笃定会嫁给他、却又忘了他的人,还会不会想嫁他?
只有江语珊轻嗤讥讽:“沈姐姐还真是不顾脸面了,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竟与人私定终身了!”
“休得妄言!”江煜安严肃的声音传来。
这是从小到大江煜安第一次斥责江语珊。
江语珊也愣了一瞬。
后面的沈问闭上了刚要说话的嘴,又朝他旁边的四弟挤了挤眼。
沈宁其实十分不解,她几次和江语珊接触下来,知道江语珊与原身不对付,就连沈家四个兄弟也不待见她,她为何还会跟着几人往来游玩?
如果是因为原身父亲比他父亲官职高,那她不是应该巴结原身才对吗?怎么还各种讥讽陷害?
愣住的江语珊回过神来后,还嘴道:“江煜安!从小到大你就偏帮外人,可你别忘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你得了沈宁的同意就能顺利娶到她了?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说完狠狠瞪了沈宁一眼,进了舱中。
夏日的晚风从湖面吹来,将江语珊那席话吹向别处。
沈家四兄弟齐齐看向江煜安,沈宁也轻轻侧过了身子。
然江煜安十分平静,向来面容温和的他,此时在华灯的浅照下似是有了棱角,在平静的外表下生出一种坚定决然来。
他道:“五妹妹放心,继母做不了我的主,来年我必登科,定偕媒行聘!”
他说这话,沈家四兄弟好似认为这理所应当一般,并未对此感到惊讶。
只有沈宁。
这不禁让沈宁好奇,江煜安和自己四个兄长的学识都是什么水平?
她刚要开口,船身突然晃了晃,随后她就被一股大力拉了下去,跌进了画舫的随行小舟里。
只来得及听见几声急切的“五妹妹”。
小舟里不知何时藏了两个人,一人挟持着沈宁,一人迅速地划桨离开。
沈问、沈慎在小舟划走时就迅速脱了外袍跳进了东湖,朝小舟追去。
夜游画舫众多,本就在湖中慢行,此时掉头追赶也来不及。
沈学便让船把头朝最近的画舫靠过去,带着沈明跳进小舟。
江煜安本也要跳下来,被沈学阻止:“贼人不知还有没有,江二姑娘还在里面,为了五妹妹你不能去。”
说完划桨朝小舟追去。
江煜安知道沈学何意,他怕江语珊万一出事,将来即便自己和五妹妹成亲,五妹妹在江家也会处境艰难。
他沉痛地闭了闭眼,吩咐画舫靠岸。
.
此时沈宁正被一黑衣人拿刀抵着脖子,划桨那人将船桨划得翻飞,小舟也摇晃厉害的前进着。
沈宁从被拽下跌到了舟中,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不挣扎也不叫喊,让挟持之人省了不少力气。
她不是不说话,而是知道说话也没什么用,这两人一看就是被人追杀,需要一个人质在手,而她就是那个人质。
小舟晃得厉害,她被晃的有些想吐,忍了又忍终于压着声音开口:“可不可以划稳一点?我都要吐了!”
挟持他的那人听后有一瞬的惊讶,这女子竟然不怕?还敢开口提要求?
但现在还在逃命中,惊讶一瞬就威胁道:“闭嘴,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待着。”
沈宁闭了嘴,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你让我往船边靠靠,让我吐一吐。”
说着就做出呕吐状。
挟持那人嫌弃的将她往边上拎了拎。
沈宁到船边后,又不想吐了,于是她又老老实实地挪了回来。
挟持那人见她十分听话,便将抵在她脖子上的刀挪远了些。
挟持那人朝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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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了望,隐隐约约望见一艘随行小舟紧追不舍,不过很快就会被他们甩掉。
终于,挟持沈宁的小舟远离了画舫光亮的区域,向更黑的地方行去。
挟持之人松懈下来,将刀从沈宁脖子上挪走,量她一个弱女子也不敢怎样。
划桨之人凭借对东湖的熟悉,渐渐向岸边靠近。
此时有另一艘小舟如水中游鱼般,以更平稳更快的速度不知在其后面跟了多久。
终于,两舟相近,黑衣人发现时为时已晚。
一个矫健的人影从这艘小舟跳了过来,一刀将挟持沈宁的人砍落水中,随后在沈宁耳边叮嘱一声“坐稳”,又扑向了划桨之人。
沈宁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人不就是她刚来这里时,救了她的人?
沈宁睁大了双眼,夜色弥漫,只有几点微星,看的不甚清楚。
小舟晃得更厉害了,好像划桨那人在反抗挣扎,不过几息之间就毙了命。
浓烈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小舟也停止了剧烈的摇晃,安静了下来。
那人点了火折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宁的脸,似乎是认了出来,意外地微微动了动眉梢,突兀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沈宁仰着头望向他,肃沉冷毅的一张脸,和两年前的那日一模一样。
沈宁一下子又回到了两年前。
那日她被他救上来后,他就离开了,沈家人也没问她是怎么上来的,她刚来到这里以为自己处于“梦中”,便也没提。
后来在夏竹和冬竹的三言两语中得知,原身是会浮水的,都以为她是被水蛇吓到跳湖又自己浮水游了上来。
再后来,随着她对这里的深入了解,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甚重,女子如若和男子有肢体触碰,哪怕是被男子搭救,也只能嫁了这人,否则便是损了女子的名节。
如此,她就更不能提了。
此时,男人问她是谁家姑娘,她眉心一跳,福至心灵地道:“我已经有婚约了。”
答非所问,男人再次意外地动了动眉梢。
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墨色锦袍,蹀躞带勾勒出他劲挺的腰身,狭长的凤眼映着火光,眸子微眯,转瞬又隐藏在火光之后,让人看不清神色。
沈宁见他不再说话,趁机问道:“请问大人是何名姓?小女子回去好告知家父,以报大人救命之恩。”
男人未答,而是看向了她的身后。
沈宁也转身看去,见一条小舟向这边划来,再近一些后听到两声“五妹妹”先后喊了出来。
一道声音锐利,一道声音清朗,两道声音里都含着急切。
沈宁知道,锐利的声音是二哥,清朗的声音是四哥。
小舟上还有另外两道人影,她知道是大哥和三哥。
沈宁立即回应:“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我没事!”
小舟靠近停稳后,沈宁才看清四人。
沈问、沈慎没穿外袍,身上的中衣已经湿透,应是自己刚被掳走二人就跳湖追了过来。
沈学、沈明只是衣摆洇湿。
比之上一次,沈宁这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兄长的关爱,这几声“哥”喊的都亲昵了几分。
4. 第四章
兄弟四人听到妹妹没事,这才注意到小舟上的男人,与此同时又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味,瞬间都沉了脸色。
沈学率先开口,是对着沈宁说的,相比往日端肃的声音多了几分温和:“五妹妹,过来这边。”
沈宁刚要起身,小舟就晃了晃,晃的她又跌坐回去。
无法,她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被沈学、沈问接了过来。
待她坐稳,沈学这才再次开口:“请问大人可否告知姓名?家住何处?沈家好备薄礼以谢大人相救舍妹之恩。”
男人依旧冷肃,目光扫过四人。
微唇轻启,沉声道:“我并非什么大人,我姓赵。”
沈学顿了顿,从善如流拱手道:“原来是赵公子,幸会幸会,请问家住何处?沈家好备……”
赵澜:“我这几日暂住青山书院崇德斋。”
沈学恭敬道:“明日沈家必会登门,拜谢赵公子相救舍……”
“沈城是你何人?”赵澜打断道。
接连被打断两次,还直呼父亲名讳,沈学也未生气,沈问却不乐意了,刚要开口,一把被沈慎、沈明捂住了嘴,只来得及听到一句短暂的“唔”声。
沈学依旧恭敬:“是家父。”
赵澜又扫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沈宁脸上,很快又移开,看向沈学:“令妹受惊不小,快带她回去吧!”
说到“受惊”二字时,似是笑了一下。
沈家兄妹并未注意,沈学再次道谢,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事关舍妹清誉,还请赵公子勿要告知他人。”
赵澜颔首。
沈学继续道:“湖中尸身……”
赵澜:“此事无需沈知州出面,是我私人恩怨,我会处理。”
沈学:“虽是赵公子私人恩怨……”
赵澜皱了皱眉。
只听沈学话锋一转:“沈家还是要登门致谢。”
赵澜:……
他本以为沈学还是要让沈城出面,原来是拐着弯说他妹妹是被他连累的。
沈学见他不再说话,道了声“告辞”,便带着沈家兄妹划桨离开。
待沈家兄妹的小舟划远,赵澜所在的小舟上又轻飘飘地落了两名下属,两名下属先叫了声“殿下。”
其中一人才道:“沈城有四子一女,长子沈学、幺子沈明都在青山书院读书,次子沈问、三子沈慎都在临州武学习武,沈慎、沈明是对双生子,幺女沈宁是沈知州夫妇的掌上明珠,及其疼爱。”
赵澜:“能参加明年会试?”
乡试还没开始,赵澜直接问了会试,可见他多多少少对沈家兄弟了解一些。
此人道:“据说沈学才学超群,有状元之才。沈问武艺卓然,但不善计谋。沈慎心思缜密,只因现在才十七,力量小些,在技勇这项略微薄弱,倘若这数月强身硕力,未必不能勇冠三军。沈明今年刚参加了院试,三年后再参加会试。”
他将沈家四子逐一说了一遍,虽没直说能不能参加明年会试,却从侧面说了沈学、沈问、沈慎不仅能参加,个个都能榜上有名,甚至位列榜首。
赵澜听完,没对这四兄弟多说什么,转而问:“五姑娘呢?”
此人平平板板地道:“五姑娘两年前被殿下救上来后,性情有些变化,似乎是娴静了不少。”
赵澜:“可有婚约?”
此人眉心一跳,幸好早有准备:“只有一位青梅竹马叫江煜安,两家对二人的亲事心照不宣,却不曾有定婚文书,只是……”
赵澜:“只是什么?”
此人:“五姑娘落水后,失忆了……”
一直平静的赵澜似是才起了些兴趣:“失忆了?”
此人:“正是,似是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包括这位青梅竹马。”
这人话落,悄悄抬眼暼向了自家主子,看到向来冷峻着一张脸的主子,好似笑了笑?
赵澜没再继续问下去,扔下一句“将两具尸身处理好”,便跳向来时的小舟,一人划桨离去。
.
沈家兄妹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在临州衙外面碰见了等在那里的江煜安。
沈学上前道:“五妹妹无碍,煜安尽可放心。”
江煜安向来温和持重,此刻脸上带着焦急也带着苦涩还有几分自责,眼眶也微微发红,他哑声开口:“大哥……我、我能看一眼五妹妹吗?”
沈学还未开口,马车帏帘便被掀开,露出沈宁那张毫发无损的脸:“煜安哥哥我无事,你好好回去温书,切莫误了明年春闱。”
在沈家兄弟看来,沈宁这句安慰说的无异于暗中传情。
在画舫上时,江煜安说过登科后就来提亲,而沈宁则让他好好回去温书,这不是盼着嫁他是什么?
沈家兄弟虽看不下去妹妹这副盼嫁的样子,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是同江煜安一同长大,他的品性有目共睹,如果妹妹一定要嫁人,那么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等妹妹说完,沈学假声咳嗽道:“好了,夜深了,煜安回吧,我们也要向父亲母亲禀告一声。”
江煜安听了沈宁的话后,苦涩自责的脸上有了几许微光,声音也恢复了几分清润:“好,五妹妹放心,来年我必登科及第!”
这次沈宁垂下了眼眸,沈学几人则抽了抽眼角。
画舫上他说自己必登科,几人倒是相信,而刚刚又说了必“登科及第”……
“及第”可是位列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他要哪个?
沈学虽觉得他有些大言不惭,却也知道以他的才学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自己也想要那个状元呢!
沈宁并不知道兄长与江煜安他们所想,她真的只是想让他回去温书,别耽误了考试,毕竟在现代,读书考试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
沈城和裴氏二人已经高兴了一整日,今日收到京城好友宋知文来信,这次他极有可能会调京任职,且这次有九成九的把握。
之所以说这次,是因去年年初吏部考核结果出来的时候,时在吏部考功司任五品郎中的好友就写信前来,简单的提到此次迁调人员有他,结果他等了一个月也没等来迁调文书,只等来了好友的又一封信。
信中隐晦提及,他的职位被人顶替了。
沈城只是失落一瞬又恢复如常,混迹官场如若不能心宽体胖,可能早早就气死了。
再说,在地方都暗流涌动,何况京城?
京城公侯云集,只怕会更波诡云谲,暗潮汹涌。
不过是被顶了职,算不得大事。
而这次,之所以说是有九成九的把握迁调,因好友宋知文来信说,吏部空降了个活阎王,正好查到了此事,便将顶了职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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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革职查办,让原本迁调任职的人回来上任。
他这才有了机会。
而更多的实情,等他进京再细细叙来。
沈城和裴氏觉得那个活阎王一定是个刚正不阿的骨鲠之臣。
裴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此刻一听说儿女游湖回来了便先一步迎了出来。
当看见几人的狼狈模样顿时大吃一惊,没断过的笑骤然断了。
裴氏面色焦急疾步走到几人面前,一边围着兄妹几人查看一边问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宁宁的脖子怎么了?二郎、三郎,你们的外袍呢?”
裴氏年逾四十,可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身段窈窕,杏眸水润,声调急切却柔和,沈宁就十足十的随了裴氏。
沈城也后脚出来了,翘嘴笑了一天的他的笑也戛然而止,跟在裴氏后面问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宁宁的脖子怎么了?二郎、三郎,你们的外袍呢?”
沈问瞪着跟母亲说着一模一样话的亲爹:“爹!你别总跟娘学话,你要不会关心人,你把我和三弟换成大哥四弟也行啊!”
沈城长裴氏两岁,四十出头的他依旧丰神俊朗,只要不乱说话,看上去温文尔雅。
四个儿子样貌随了他,不过气度不同罢了。
沈城听了次子的话后骂道:“你这个兔崽子!我是你爹,还轮不到你……”
骂道半路转了个弯,神情悲切地冲着大儿子和小儿子道:“大郎、四郎,这是发生了什么?你们的……哦,你们穿着外袍呢?”
沈家五兄妹:……
裴氏:……
沈城看着次子和三子又补了一句:“幸好现在天黑了没人看得清,否则你二人岂不是被别的姑娘看了去?”
沈家五兄妹:……
裴氏:……
沈学适时的开口,免得二弟又说出什么惹亲爹也胡说八道的话来:“父亲,母亲,进去说吧。”
沈城收起悲切:“对对,进去说。”
沈家一行人进了堂屋,沈学将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裴氏听的心惊肉跳,搂着沈宁低泣着掉了泪:“我的宁宁,怎么竟遇到这样的事啊!不行,咱们挑个日子,去云觉寺上香,求个平安符。”
沈城坐在裴氏旁边,先把裴氏的眼泪哄停了,才对沈学道:“明日我备上厚礼,随你和四郎去趟书院,亲自向赵公子致谢。”
沈学颔首。
沈城见女儿有惊无险,四子也无甚大事,便清了清喉咙,道:“我有个事要宣布。”
兄妹五人齐齐看向了沈城。
沈城将兄妹五人一一看过,最后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咱们家要搬去京城了。”
兄妹五人瞬间想起去年亲爹也这么说过一次。
沈学试探道:“您,升迁了?”
沈城微笑颔首,等着几个儿女兴奋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兴奋并没有,而是几人迟疑的目光。
沈问憋不住事:“这次迁调文书到了?”
沈城笑容一僵。
兄妹五人明白了。
沈问嘴快道:“爹您怎么藏不住事呢?这万一、万一……是吧?”
他也不想说出那不吉利的话,但隐含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
沈城气的脱下一只鞋朝次子扔了过去:“没有万一!”
5. 第五章
翌日。
沈城同长子沈学、幺子沈明带着厚礼一起去了青山书院。
父子三人没去找负责斋舍的斋长,而是直接去找了山长。
青山书院有生员六十余人,斋舍二十余间,每间可容纳四人,其中山长、监院、讲习单住。
崇德斋是只有贵客才能入住的地方,赵公子能住在崇德斋,必是山长接待的。
青山书院的山长姓杨,其父亲是本朝名儒,他承袭父亲遗志,传道受业,讲经解惑,年纪大了后才减少授课,挂了山长虚衔。
沈城父子三人找到杨山长说明来意,却被告知,赵公子今日一大早就离开了。
沈城:“杨山长可知赵公子是何人?离开去了何处?”
杨山长摇了摇头:“每年赵公子都会带着学政大人的手谕过来住上一段时日,告知我等勿要打扰,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沈城:“赵公子可留了什么话?”
杨山长认真思索了片刻:“并无。”
父子三人:……
没留话你想了这么久?
没有见到赵公子,沈城便带着厚礼独自离开了,沈学、沈明留在书院读书。
.
自从沈宁游湖再次出事后,她便很少出门,更多的时候是在院中看书。
先将原身喜欢的铸强扶弱的话本子都看了一遍,又让人找来一些山水游记。
不知不觉就到了端午。
端午,书院休节假一日。
往年沈家五兄妹和江家兄妹都会去东湖看龙舟赛。
今年江煜安要参加秋闱,沈问、沈慎要参加十月的武闱,再加上前阵子沈宁再度遇险,便没张罗去看。
裴氏趁此机会带着沈宁去云觉寺上香,让不参加考试的沈明陪着,沈父自有应酬。
母女二人带着两名丫鬟坐在马车里,小儿子沈明骑马。
三人一路从州衙出发向云觉寺而去。
今日临州的百姓大部分都去了东湖观赛,去云觉寺的人倒少了很多。
云觉寺香火旺盛,据说祈福很灵。
沈宁向来不信这个,如果真的灵验,天下岂不是不再有贫苦之人?可她却真心实意的想为原身祈福,想为原身供奉一盏长明灯,希望无论她在哪里都有一盏灯为她照亮前路。
可今日有母亲陪着,她不方便单独离开,等哪日自己再来一趟。
裴氏拜得十分虔诚,从保佑女儿平安如意到儿子金榜题名,再到夫君仕途顺遂都求了个遍。
沈宁跟在裴氏后面诚心诚意地上了香,打算吃顿素斋就回去了,沈明不信这个,刚到寺庙便躲去了树荫下纳凉。
母女二人上香完后从殿中出来时,迎面就遇上了江语珊、还有她的母亲许氏以及另外一名眼生的女子。
眼生只是沈宁眼生,裴氏和两名丫鬟却认得。
夏竹在沈宁耳边悄声道:“那是江夫人的外甥女秦绾,江夫人就想让她嫁给江大公子。”
这是沈宁第一次见到秦绾。
秦绾生着一双细眉,眼眸如水,身材纤细,楚楚动人。
她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秦绾则暗暗打量起沈宁来。
听说沈宁落水后不仅失忆了,还变得娴静了不少,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许氏见到沈家母女好似毫不惊讶,笑着上前:“要知道沈夫人也来上香,就约着一道来了,免得路上寂寞。”
裴氏也笑道:“江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出门都有儿女陪着,何来的寂寞?”
裴氏这话直直戳上了许氏的心窝子。
许氏成为江通判的继室以来,一直想生个儿子,奈何自从生了女儿江语珊后,就再也未曾有孕。
继子对他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她这才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嫁过来,待女儿出嫁后,有人陪着自己,站在自己这边。
相反,如果沈宁嫁了过去,她的处境可能就鸡飞狗跳了。
许氏听了裴氏的话,笑意淡了,目光转向她身边的沈宁,忽而又笑了:“沈夫人说的是,咱们出门都有儿女陪着,自是不会寂寞的。”
说着又眼带笑意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外甥女,意有所指道:“煜安今日休端午节假,本不欲出门,还是绾绾央他,他才出来的。”
许氏的话落,秦绾恰到好处地露出羞涩的笑。
裴氏却笑意不减:“秦姑娘这般,知道的是表兄表妹情谊深厚,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夫人故意占用继子时间,生怕继子金榜题名呢!”
许氏和秦绾的笑容一僵。
裴氏笑意更深:“江夫人以后还是多管管外甥女,别最后因为别人落了个锢才绝砚的名声。”
说完就带着沈宁离开了。
许氏和秦绾脸色难看起来。
要是真落得了这么个名声,别说女儿嫁人,就是自己恐怕也没安生日子了。
江语珊急道:“我哥他明明是听说了沈宁来了云觉寺才出门的,哪里是因为表姐?”
她这话本是好意,怕母亲和表姐为此担名,但这话秦绾听了却不舒服,脸色更加难看。
裴氏母女遇到了许氏觉得晦气,便没在云觉寺用素斋,叫上纳凉的小儿子后,准备直接打道回府。
刚出云觉寺,在寺外就遇上了江煜安。
江煜安一身苍青色夏袍,翩然而立站在那里,见到沈家马车,眼中漾起笑意,几步前来,先同骑在马上的沈明打了招呼,然后才朝马车作揖道:“裴姨母,五妹妹。”
裴氏刚刚虽然将许氏三人噎的不轻,自己也怄了气。
怄气并非因许氏说江煜安是秦绾央求出门这件事,而是秋闱在即,她们却不分轻重,耽误已故好友的儿子温书。
何况江煜安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品性如何她自是知晓,怎会因继母那边的表妹央求就会出门?定是她们提了宁宁。
此时听到江煜安温润如水的声音,裴氏的气性消了大半,掀开马车帷帘,轻声叱责道:“秋闱在即,你不好好温书,来云觉寺作甚?”
江煜安听了裴氏的叱责,只觉得温暖,在他记忆中,除了母亲这样轻叱过他,现在只有裴氏对他毫不见外。
虽然继母在他四岁时被父亲娶进门,却无法对她亲近,多数都是乳母照顾他。
他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在江家,直到去书院读书。
再后来,继母总是有意无意打探他母亲的嫁妆,还想将她的外甥女嫁过来,他就更想避开,甚至心里起了一丝厌恶。
此刻听着裴氏这句叱责,他却笑意更深:“裴姨母放心,煜安心里有数,不会误了秋闱。”
裴氏听此,倒叱责不起来了,想到什么哼笑一声:“你那继母说,你是因你那秦绾表妹才出门的?”
江煜安听后笑意渐收:“并非如此,煜安今日的课业早已完成,本就要出门放松身心,劳逸结合,不过恰好她们也要出门罢了。”
他所说的部分属实,他早就知道了五妹妹今日会去上香,他早早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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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书正要出门,恰好遇见要出门的许氏三人罢了,秦绾倒没说话,许氏确不经意提了五妹妹。
就凭许氏的脑子,可能真以为是因为她提了五妹妹自己才来的。
江煜安这话让裴氏听的十分满意,既正面否定了许氏所说,又没提自家女儿,分寸掌握的刚刚好。
裴氏便乐了:“那你可放松好了?好了的话一同回去,家里包了粽子,有你和宁宁爱吃的咸肉棕。”
江煜安眼睛弯起:“好,我同裴姨母回去吃粽子。”
说完又向车里侧看了看,只看到沈宁荷绿色的半边衣袖。
裴氏将帷帘放下,笑着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儿,心情畅快。
与裴氏的畅快心情不同,沈宁则有些头痛。
她代“沈宁”应嫁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是希望江煜安好好温书金榜题名罢了。
读书这个事,在现代尚且十分重要,何况教育资源稀缺的古代?
等明年二月春闱结束,他岂不是就要来提亲了?
这些日子沈宁想了很多。
她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当成原身,心安理得地去享受父母兄长的疼爱,再代替原身去孝顺他们。
先不说原身希不希望她这样做,可她这样做,却可以避免原身的父母兄长知道实情后伤心。
如果她是原身,至少她不希望疼爱自己的人伤心难过。
从这个角度出发,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全盘接受青梅竹马对“她”的情谊呢?毕竟这样也避免了原身青梅竹马知道实情后伤心难过?
她只是试着想了想,却发现依旧无法心安理得的这样做,并非她介意江煜安心里的人是原身,而是对原身、对江煜安都不公平。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两种情感不同罢了,一种可以分享,一种不能。
想到此处,沈宁无声轻叹,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很快,几人便从云觉寺回了府中。
沈城也早早的回来了,此时正在书房。
裴氏让沈明先带江煜安去他们兄弟的院子,后又吩咐人去拿些粽子送过去。
临分开前,江煜安叫住了沈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油纸包还有一只锦盒。
他将油纸包和锦盒递到她面前,弯起眼睛:“松棠糕,白玉海棠花簪。”
沈宁记起来了,去年的端午,江煜安也送来了一包松棠糕并一支海棠花簪。
从夏竹和冬竹的叙述中知道,这是原身很喜欢吃的糕点,这家店在青山书院附近,离州衙较远,且买糕点的人又多,要排很久或起大早才能买到。
松棠糕只有在端午时才有,每年都是江煜安买来给原身吃的。
沈家四兄弟里,沈学、沈明也在青山书院读书,沈问、沈慎在临州武学,临州武学离这家店也很近。
然大哥沈学、三哥沈慎只有原身主动要的时候才会去买,二哥沈问、四哥沈明,原身要了他们也可能忘了买。
只有江煜安,每年都会主动记得给原身买,几年来年年不忘。
海棠花簪,也是年年都有一支。
也是从夏竹和冬竹二人口中得知,原身喜欢海棠花,江煜安就每年送她一支样式不同的海棠花簪,纹样都是他亲自画的。
沈宁接过这包松棠糕和锦盒,心情沉重复杂,面上却回以浅笑。
江煜安在等她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口,道:“煜安哥哥好好温书,来年定要金榜题名。”
江煜安笑意更深:“好。”
6. 第六章
沈宁带着夏竹回到东跨院,看着桌上的松棠糕和锦盒连连叹气。
夏竹笑道:“姑娘怎的光看着不吃?”
沈宁无法回答。
冬竹拿起那只锦盒打开“咦”了一声:“今年江大公子送的竟是白玉簪?”
话落突然又笑了:“也是了,这两年姑娘打扮都温素清丽,配白玉簪更合适,江大公子真是有心。”
听到此话,沈宁眼睛眨了眨:“他每年送的簪子都放哪了?”
夏竹、冬竹笑了笑,姑娘想起来要看看她当宝贝收着的海棠花簪了。
冬竹去内室取出来了一个两尺左右的紫檀木匣,这只紫檀木匣是带锁的。
看这个锁的样式,好像还是类似现代的密码锁,锁体上设有七个可旋转的转环,每个转环上刻有汉字。
沈宁将转环上的汉字看了一圈,茫然的看向了两个丫鬟,呆呆的问:“这、这锁怎么开?”
夏竹和冬竹又相视一笑。
夏竹:“这只木匣也是江大公子设计并找人定制的,这种锁叫藏诗锁,只要将七个转环上的字转出所设诗句,木匣就会自动打开了。”
沈宁:“这句诗是?”
这次夏竹和冬竹双双摇了摇头。
冬竹:“姑娘当时和江大公子一起设置了诗句,并未告诉旁人。”
沈宁:……
夏竹欢快的道:“正好江大公子还没走,现在应该和三爷、四爷在一块,姑娘何不去问问?”
沈宁:……
要想打开箱子,要么自己一个一个试,可是一个转环上有七个字,一共有七个转环,排列组合下来,要有……她简单的计算了下……要有八十几万种组合方式……再说,如果这锁不够精密,好不容易试出正确诗句了,却没开……
沈宁打了个激灵。
她将上面的字都写了下来,看看能不能连城一句顺畅的话。
……还是能的,就是能连城好多句顺畅的话……
沈宁果断让夏竹拿来笔墨,写了字条:紫檀木匣,藏诗锁。
沈宁:“拿去给江……煜安哥哥。”
夏竹笑着接过字条,去了三爷、四爷的院子。
没多一会儿,夏竹就回来了,笑着悄声道:“江大公子说,这句诗写下来不可假手他人,让姑娘去三爷、四爷的院子寻他。”
沈宁:……
冬竹比夏竹心细,知道姑娘自从落水失忆后,对外男多有避嫌,哪怕是一起长大的江家大少爷,也一样如此。
便低声道:“我陪姑娘去一趟吧?”
无法,沈宁只好硬着头皮起身。
沈宁带着冬竹刚到三哥、四哥的西跨院,就看见沈家四兄弟都在,正在吃粽子。
大哥、四哥和江煜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围着桌子吃,二哥、三哥则蹲在廊下吃。
大哥沈学吃的斯文,二哥沈问狼吞虎咽,三哥沈慎虽不狼吞虎咽却也风卷残云,四哥沈明既不斯文也不豪放,细嚼慢咽颇为儒雅,看起来和不说话的父亲一样。
江煜安则同四哥一样,不过因着气度温润,更赏心悦目罢了。
他最先看见沈宁过来,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粽子,用打湿的手巾擦了擦手,起身疾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因见到她而新起的笑意。
江煜安:“五妹妹。”
声音里都带了愉悦,随后从怀中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来。
沈宁将纸打开,不是一句诗竟是一首:红妆醉卧海棠春,雁帛催诗几多闻,来日鬓边青丝雪,执手与尔共黄昏。
沈宁的心情无法言说,这是江煜安写给原身的情诗啊!
她不再敢看江煜安满含深情的眼,匆匆问道:“哪一句才能将锁打开?”
江煜安笑意更深:“你那时说,直接选一句很容易被人猜到,便选了‘红妆’、‘雁帛’、‘青丝’、‘执手’这八个字。”
沈宁:“但藏诗锁只需七个字……”
江煜安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说‘红妆’是你自己,那就换成‘安’字好了……”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沈宁,沈宁只觉得十分不自在,得到了藏诗锁的秘钥,匆匆离开了。
落在江煜安眼中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他笑的更深了。
沈宁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心情不知第几次的复杂沉重,无法面对这个心系原身的江煜安,他与原身之间的深情厚谊,沈宁好像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转着刚刚得到的诗句将木匣打开。
只见木匣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海棠花簪,有的是单朵海棠,有的是团花,都是鲜艳翠丽的颜色。
她数了数,加上今日新得的这支,足足有十五支。
再加上她来到这里后本就戴着的一支,共有十六支。
也就是说,江煜安从送原身海棠花簪开始,就将原身之前的年岁也都补送齐了。
今日,她正好戴着一支海棠花簪。
她将这支摘下来,问夏竹、冬竹:“这支也是他送的?”
二人笑着点头。
沈宁立刻将这支簪子仔细擦擦,连同今日江煜安送的这支,小心的摆放在了木匣中。
夏竹好奇:“姑娘不戴了吗?”
沈宁微顿:“今后我要好好收起来,这些都太珍贵了,重要场合再戴。”
她说的煞有介事,二人想到姑娘落水后的性情变化,便没再问。
沈宁将玉簪收到匣中后,又看了看匣中其他的东西,发现还有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她虽看不出这玉镯是何价值品质,却触手生温,便问道:“我有跟你们说过这玉镯是何来历吗?”
二人看了看均摇了摇头。
沈宁心道,不会又要去问江煜安吧?
这边正想着,外面突然来了个小丫鬟,说是夫人让人送来了粽子。
她让小丫鬟送了进来。
主仆三人吃起了粽子,正剥着,夏竹突然“咦”了一声,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有张油纸?”
说着将油纸拿了起来。
油纸从中间折了起来,夏竹拿起后,掉落一张比油纸小上几圈的对折起来的笺纸,她拾起交给沈宁。
沈宁意有所感,打开来看,其上写着:三年前,予将此匣交于五妹妹保管,里面有家母留给儿媳的传家玉镯,还有家母留下的钱田商铺,其中有银票两万两,田产五十亩、商铺五间,田产和商铺的契书都已放于匣中,予家情况五妹妹知晓,故而将予身家均托付给五妹妹,待来日聘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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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匣转成聘礼的一部分。
沈宁震惊了。
这、这无异于私定终身了。
如果、如果此事被人知晓,原身、不、现在是她,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虽然不看重什么名声,可在这个时代,名声会影响到她今后的安逸生活呀!
她匆匆将匣子扣上,连同带着这张笺纸收入匣中,匆匆去了正院找母亲。
两个竹自姑娘落水后,第一次见姑娘这般急匆匆的模样,顿时大眼瞪小眼起来。
裴氏见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沈宁一进屋将丫鬟摒退,拉着母亲去了内室,然后将匣子打开,拿出了那张笺纸,递到了裴氏面前。
裴氏看后也震惊在当场,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
“你……”
然后她长吁了口气,好在女儿也没完全糊涂,对江煜安的做法又气又心疼。
她拍了拍女儿的背,让她在这等着,她吩咐两个丫鬟分别去书房将老爷和江煜安叫去偏厅。
没多一会儿,沈城和江煜安就一起过来了。
沈城见到自家夫人,满面笑意地问道:“夫人有何事?”
裴氏敲了敲桌上的紫檀木匣,又将那张笺纸递给他看。
沈城接过扫了两眼,眼睛顿时瞪了起来。
看着站在那里的江煜安,沈城恨铁不成钢地压着声音道:“你、你就这么等不及?非要做这私定终身的事?当我们都死了吗?”
话落又嘀咕着补充了一句:“你私产倒是挺多的,还挺大方……”
裴氏横了沈城一眼:“没让你说这个!”
沈城咳了咳,问站在偏厅中的人:“说说吧,你这是做什么?”
江煜安面色不变,平静地道:“裴姨母,沈叔父,我心里的确等不及。”
沈城一梗,正要发火。
只听江煜安又道:“我将这些私产交给五妹妹保管,没有旁人看到,也没有立任何字据,即便哪日被人发现了这个匣子,也不会给五妹妹招致什么污名,五妹妹于我,如当空皓月,如夏日暖阳,如林间露、山间风,我日日都想……”
“行、行、行、行了,你日日想什么?不许想!”沈城严肃地打断道。
又觑着眼瞄向裴氏,嘟囔道:“我都没对你裴姨母说过这样的话……”
挨了裴氏一瞪。
裴氏哪里不知这孩子对自己女儿的心意?长叹一声:“罢了,等春闱后,就请江大人偕冰人行纳采之礼吧!”
江煜安听后先愣了愣,随后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喜极而泣拜谢道:“多谢裴姨母、沈叔父,煜安待宁宁定像二位一样,不、比二位待她还好,若有违此言,必落榜不第!”
裴氏先轻叱他乱说话,又语重心长地道:“我们都知道你待宁宁的心,望你记住今日所言,回去吧,好好温书备考。”
江煜安再次谢过,转身出了门去。
出门的背影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沈城觑了裴氏一眼,瞅了瞅那只紫檀木匣,沉声道:“阿若,你于我就如那山间风、林间月……”
“闭嘴!”裴氏没好气地红着脸瞪了沈城一眼。
沈城摸了摸鼻子,温润地笑了起来。
7. 第七章
裴氏同江煜安说完话,就将沈城赶回了书房,自己回了正屋去找女儿。
沈宁见裴氏又抱着匣子回来了,心觉不妙。
果然,裴氏开口:“宁宁,我让煜安春闱后行纳采之礼。”
裴氏将江煜安和她夫妻二人说的话细细同女儿说了一遍。
沈宁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口:“娘……”
裴氏笑了:“怎么?高兴傻了?”
沈宁闭了嘴。
此刻她心绪烦乱,一但下了纳采之礼,可不就真要和江煜安成亲了?
裴氏将木匣又交还给女儿,将那张笺纸拿去烧掉:“匣子你拿回去,好好保管。”
沈宁抱着木匣回了自己的东跨院,对着匣子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她喃喃道:“如果江煜安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就好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距离秋闱还有两个月,距离武闱还有四个月。
与此同时,吏部的迁调文书也送到了沈家,着沈城于八月底前到兵部职方司赴任。
沈家十分欢喜,尤其沈城夫妇。
如今小儿子沈明也过了院试,四个儿子都有出息,沈城也迁调京城任兵部职方郎中一职,虽仍是从五品的官职,但京官比起地方官还是更有前途的。
八月底前到京赴任,最晚也要七月底前启程,要算上路上遇到突发状况的可能性,还得将启程时间提前二十日,就要在七月上旬启程。
如此,八月底前抵达京城,还不耽误次子和三子的武闱考试。
裴氏先让李管事次日就出发,去京城提前赁处宅子暂住,待沈家人都抵京,再去寻一处满意的宅子买下来。
还有不足一个半月,沈家就要搬去京城了,在裴氏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将一应衣物细软以及要带走的家什逐次打点装箱。
江家在沈城收到迁调文书时就知道了。
沈城和同僚吃了顿贺迁宴后,又同江守南私下吃了顿酒。
江守南感慨万分,他很是舍不得沈城这个上峰,他早就看出这个上峰为官持正却又圆滑变通,才在富庶的临州一待十数年,最重要的是,沈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好,他日官场得以互相扶持,定能走的更远。
沈城能与江守南交好,皆因自家夫人和白氏交好,再加上江煜安才学超群不输自家儿子,他自然也看的顺眼。
何况自家夫人已允了让江家春闱后提亲,那他待江煜安自是当女婿看的。
沈城:“等煜安秋闱结束后,让他直接进京,住在沈府和大郎一块温书,早些适应京城天气饮食,以待来年春闱。”
江守南一听正中下怀,连忙道:“那犬子就有劳沈兄了。”
沈城摆摆手,笑道:“别见外了,今后都是一家人。”
江守南也笑了。
转眼,到了六月末。
距离启程已不足十日,沈宁带着夏竹、冬竹去了云觉寺,她要给原身供奉一盏长明灯。
沈宁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素绫襦裙,因不想被人认出,戴了白纱围帽遮面。
临州盛夏的太阳正毒,戴着围帽出门并不突兀,很多女子用来防晒遮阳。
主仆三人到了云觉寺后,沈宁让夏竹、冬竹二人等在殿外,她独自去找掌管奉灯的知客僧,说明来意。
知客僧让她写下灯主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经过洒净诵经等一系列仪式后,将长明灯供奉在了佛堂。
沈宁真心实意的为原身祈福,希望她遇到和此生一样好的家人,希望她可以和此生一样恣意飞扬,希望遇到和她的煜安哥哥一样对她好的心仪之人。
她默念了几遍后,睁开了眼睛,起身离去。
沈宁离开后,从堂柱后走出一个身穿茶白色夏袍的男人。
男人准确找到她供奉的长明灯位前,看向灯座,意外地挑了挑眉。
十日一晃而过,到了沈家启程上京的日子。
沈家众人早早地乘坐马车来到了临州运河码头,一艘大型座船、两艘中型货船已早早停在那里,是沈家提前雇好的。
大型座船分为主舱、货舱以及厢房,沈家七人并仆从合计二十余人,乘坐大型座船绰绰有余。
天边的朝阳正缓缓升起,将清晨的雾气驱散。
回望临州城,想着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一直生活在临州的沈家人生出一丝怅然,更多的则是即将去京城的期待。
沈宁对去京城没什么太大的期待,相反,临州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个生活的地方,还生活了两年,此刻她生出一丝不舍来。
江守南也带着许氏并两个儿女前来相送。
那日被裴氏呛怼了的许氏,此时只觉得眼热。
同样是进士出身,为何他沈城就可以迁调京城,自家这位仍是六品的临州通判?
许氏又瞄了一眼站在江守南另一侧的继子,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继子玉树临风、才情斐然,只是和她不亲。
只有让外甥女秦绾嫁过来,她和女儿才有更好的出路,今年过年就让外甥女来江家,这次没有了沈宁,再加上她在背后使些手段,定要让二人的亲事落定。
许氏这边暗暗盘算着,江语珊看着一身石青色襦裙的沈宁,只觉得眼红,在临州是知州的女儿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进京了!
众人话别后,江煜安终于得了机会来到沈宁面前。
澄净的碧空挂着几缕悠云,运河两岸商贩走卒、车马行船的声音仿佛已经远去,一时之间静谧下来。
微风从河面吹来,摇动了她的裙摆。
今日沈宁穿了一身浅桃色夏裙,头上点缀了一朵芍药粉的绢花,看起来活泼俏丽。
江煜安一直浅笑着,眼中的不舍已经倾然而出,也许过了几息,也许过了许久,他才温润出声,轻声呢喃般叫了声“五妹妹”,后面所有的言语都融化在了那双如碧空一样澄净的眼眸里。
沈宁露出复杂的浅笑,她知道他这声“五妹妹”饱含了对原身怎样的不舍,也知道他那双让她没有任何勇气去回看的双眸又融会了对原身怎样的眷恋。
某一时刻,她甚至想将实情和盘托出,让这对或许已经天人永隔的有情人知道真相。
但,理智阻止了她。
她无法回以同样的深情厚谊,几翻张了张口,最终说出了那句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煜安哥哥要好好温书,沈宁、沈宁她还在等你金榜题名呢!”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如若亲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那她便告诉他实情,只看他如何选择。
如此,也算对得起这对有情人,也对得起自己了。
江煜安并未听出沈宁话中的奇怪之处,眷恋与不舍之情愈发浓重,他不由自主的想伸手轻抚她的长发,最终被抑制住,他笑:“好,等我。”
终于,三艘行船远离了码头,缓缓慢慢地行在悠阔的运河之上。
码头越来越远,连同临州,最终都化作了众人心中的影子。
沈宁站在船板上,倚着船拦眺望运河盛景,堤岸烟柳葱葱郁郁,河面行船往来不息,可见大晟商业之繁茂。
她有幸来到的是这样一个时代,而不是一个战火不休、疾病肆虐的地方,对此,她感到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的沈宁这般想着就打起了哈欠,跟在她身侧的夏竹笑道:“姑娘进去歇会儿吧?今日起的早了,咱们还要在船上待一个月,这河景可有的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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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宁笑着颔首。
来到这里让她最满意的莫过于可以睡个整觉,无所顾忌的想睡多久睡多久。
正当她想转身,余光中瞥见一艘快哨船驶在旁侧,其上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月白色的夏袍,负手站在船首正看向前面,似是也才发现其后的大型座船,便回过头来。
她蹙了蹙眉,虽觉得不太可能,还是莫名想到了看过的话本中提到的水匪。
水匪善于伪装,可以伪装成任何你意想不到的人。
她微微侧头向此人看去,待看清他的容貌,蹙着的眉头也骤然展开,竟然是据说已经离开临州的赵公子。
赵澜也似是才认出沈宁,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沈宁也朝他颔首致意而后回了寝舱。
回到寝舱后想了想,还是去了中舱将看到赵公子的事同父母兄长说了。
沈城听后十分惊讶,同沈学一起出了船舱,果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快哨船船首的赵公子。
沈城乍一看赵澜竟是这般的玉树临风,却又与众不同,有着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
赵澜看见沈家父子,便从船首走到船尾,朝二人颔首致意。
沈城见此,忙恭谨道:“小女承蒙赵公子相救,还未曾拜谢,不知公子要去何处?可有机会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赵澜沉声道:“令郎和令爱都已谢过多次,沈大人不必多礼。”
沈城还想再拜谢一翻,就听赵澜道:“沈大人可是一直在临州任职?”
沈城不知这位赵公子为何这样问,同长子对视一眼,彼此都摸不到头脑,还是如实道:“也曾在青州待过三年,后一直在临州,赵公子何故这样问?”
赵澜:“数月前在临清一带出现一伙水匪,叫白头帮,白头帮杀人越货、绑架勒索,这几日已有十余艘行船被劫,其中不乏官船。”
沈城、沈学一听大惊。
沈家另外三个兄弟听说遇见了赵公子,也出了船舱,正好听到赵澜说完白头帮。
沈问嗓门一开:“管他什么白头帮黑头帮,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怕什么!”
“你闭嘴!”沈城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次子,一个多月前还觉得自家几个儿子都小有出息,现在看到次子这副德行,只觉得糟心。
没心没肺不说,还没头没脑的。
还在临州码头时,往来行船看不出比往常少,如果赵公子所言属实,行船有所减少才对。
可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传到临州?
沈城怀疑道:“赵公子所言是否属实?临清距离临州不过半个多月的路程,如若数月前就出现了水匪,为何临州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赵澜听出他的怀疑,为他解惑:“白头帮最初只有十几个人,只在小范围活动,抢的都是不起眼的落单小型货船,其行动之快让人求救都来不及,且半个月才出现一次,直到十多天前规模才突然壮大了起来,行事也更加猖狂无所顾忌。”
赵澜这般说,水匪之事没传到临州就合理了,可能很多行船走货之人都没发现有船被抢。
沈城心情沉重起来,先不说自己能不能赶在八月底前进京,就说自己这一大家子,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何况自己妻女又是如此貌美,倘若……
他不敢想下去了,忧心道:“朝廷可派了人来剿匪?”
赵澜颔首。
沈城松了口气,拜谢道:“多谢赵公子告知,赵公子大恩,沈家无以为报。”
随后又厚着脸皮道:“如果公子不嫌弃,不若和沈家座船并船而行?阵仗大些,如果真遇到白头帮也能对其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赵澜颔首,道:“也好。”
8. 第八章
沈宁醒过来时,已经烈阳当空,好在舟行水面,河水带走丝丝暑气。
冬竹过来将床帏挂起,面色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姑娘醒来的正是时候,当吃午膳了。”
这么一说,沈宁还真觉得肚子饿了。
起身出了寝舱,去了膳厅。
膳厅里,母亲、父亲和四位兄长正坐在一处说着什么,个个看起来心事重重,除了二哥沈问。
二哥沈问的眼里冒着兴奋的金光。
沈宁狐疑地缓步而来,坐在了裴氏的身边。
裴氏看着自己这个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女儿,心下也沉了几分。
“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
沈城、裴氏还没开口,就听沈问故作沉重地开了口,要不是他眼中还冒着兴奋的金光,沈宁还真被他骗了。
只听他压着嗓子道:“五妹妹,咱们出了江南地界可能会遇上水匪。”
沈宁眉心一跳:“水匪?”
今日见到赵公子,没确定是他之前,才想起话本里的水匪,现在就要遇上了?
她看向父亲沈城。
沈城没有否认,沉重的点了点头,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心脏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
沈宁:“朝廷可派了人剿匪?”
她不仅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慌张,还出奇的镇定,让心脏抽痛的沈城也镇定下来。
沈家其他三个兄弟见妹妹都这般镇定,一时为自己的沉重感到羞愧。
沈城:“派了,就怕等我们出江南地界时,他们却不一定能剿干净。”
沈宁:“也就是说,我们还有遇上水匪的可能。”
沈城颔首。
沈宁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道:“其他行船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沈城摇头。
他从赵公子处得知消息后,只顾着担心自家了。
此时听女儿这般问,竟觉得有些羞愧。
为官多年,还是一州的父母官,遇到险事时,却先着急自家。
自然,着急自家无可厚非,却没能第一时间通知其他行船。
倘若朝廷派的人无法与水匪抗衡呢?这些从临州出发的行船岂不都要遭了难?
想到此处,沈城更加羞愧了。
他暗暗反省了自己一翻,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向来话少的三子开口道:“五妹妹是想召集所有行船的人,共同抵抗水匪?”
沈宁的确有这个意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朝廷派来的人真的没能剿灭水匪,他们还是提前做些准备的好,便道:“这两年我看的杂书中,其中有个故事讲的就是合众弱以攻一强,水匪如今已成匪帮之势,朝廷都派了兵来,也就是说,这伙水匪之势不容小觑,倘若我们出了江南地界,朝廷已经荡平匪患,那自然最好,倘若朝廷正和水匪打的不相上下,那无疑我们这些人也算出其不意,两相夹击胜算也大,倘若……”
沈宁没再继续说下去,她不想将朝廷病弱的假设说出来,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父母兄长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沉思起来,除了沈问。
沈问大喇喇接口道:“倘若朝廷打不过那帮水匪,我们至少还能支援那帮弱兵弱将。”
“你闭嘴!”
沈城就是还没蓄须,不然胡子都得气的飞起来,他叱道:“朝廷兵将岂容你这般说短!当心祸从口出!”
沈问讪讪地闭了嘴。
沈城顺了顺气:“倘若朝廷派的兵都打不过这些水匪,我等这些临时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又如何能打得过?”
三子沈慎道:“倘若我们不聚集起来,万一水匪还在,他们对我们可各个击破,可如果我们聚集起来,虽不能保证将其击退,却有一战之力。”
讪讪的沈问眼睛再次泛起金光,不住地点头:“对!对!三弟说的对!”
沈城眼不见心不烦,看向了长子。
沈学道:“我同意三弟说的,先不管能不能打退水匪,告知他们水匪之事,让他们自行选择,害怕的还可以掉头返回,都是平民百姓,至少没白白的送了命。再有,我们最好能探得水匪大概有多少人,如果人数众多,我们远不是对手的话,还是从长计议,免得枉送性命。”
沈城欣慰,捋着不存在的胡子问:“你们可知,白头帮水匪为何最近才壮大起来?”
沈城问后,将目光一一扫过五个子女,扫到沈问时,只听他大喇喇道:“这能有什么为什么?壮大了就壮大了呗,灭了他们不就行了?”
沈城眼睛一闭略过次子,一睁又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三子。
三子沈慎道:“白头帮数月前就已出现,那时正值漕运旺季,不说漕船浩荡绵延百余里,还有各州卫所全程护送,他们自是不敢出来犯事,而六、七月份不仅是漕运淡季,也是汛期,就连行船也比其他月份少了很多,正方便了他们抢劫船只,杀人越货。”
沈城再次欣慰起来,别看三子今年才十七,见地已然颇广。
他又问:“那你们可知,旺季、淡季、平季江南河段的日行船量有多少?”
这次沈城的话一落,五个子女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发现只有次子眉头紧锁。
他对着次子轻“哼”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看向幺子:“四郎你来继续说。”
沈明笑的一派淡然:“儿子惭愧,对此一无所知。”
沈城:……还真看不出你的惭愧样……
他又将目光放在了刚刚让他非常满意的三子身上:“三郎,你来给你兄弟们说说吧!”
沈慎摇头:“儿子也不知。”
沈城:……那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
他突然不那么确定了,试探地看向了长子。
长子沈学笑笑,开口道:“以苏州河段为例,每年的二到五月、八到十一月为旺季,日行船量在三百三十艘到四百八十艘之间,其中漕船占五成,商船占三到四成,其他客船、座船等行船占余下几成,而一到二月、五月、十一月平季的日行船量减半,其中漕船仅占两成左右,商船占大部分,而六到七月、十二月的淡季,日行船量再减半,漕船极少。”
沈学的话一落,沈城试探的目光转为欣慰,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沈问不甚理解,开着嗓子问:“你们说这些干什么?能打水匪?”
欣慰的沈城气的一梗,懒都懒得理这个长着脑袋没脑子的次子。
沈学再次笑笑,解释道:“现在是淡季,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河段,行船大概只有八十到一百二十艘左右,而大部分还都是商船、客船、座船这样的船只,我们就取中来算,现在河段上有一百艘行船,每艘行船人数包括舵工船工在内平均在二十人左右,还要减掉三成的老幼妇孺,这样算来能与水匪一战的人在一千四百人左右,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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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四百人再要减掉四成同我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人数还要再减。”
沈宁听到此处,眼角抽了抽,即便再减掉四成,也还有八百多人,这要让朝廷知道了,算不算私下征调壮兵?大晟朝允许?
她带着疑惑看向沈学。
沈学丝毫没觉得这八百多人多,说到此处还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还待要说,沈慎替他开口道:“加上水匪各个精通水性,又在此段活动了几个月,打劫起来驾轻就熟,如此,战力还要再减。”
沈学自觉润好了嗓子,叹气道:“所以我们只希望白头帮水匪的人数不要太多就好。”
经过这么一通细说,四兄弟又沉默了下来。
沈宁也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这么多,她不禁佩服起父亲和兄长来,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
沈城笑了笑:“你们别忘了,要出江南地界需十三日左右,我们完全可以提前部署,不行我们到苏州地界的时候就停下,等百船入闸,正好可以筛选一些愿意打水匪的民壮,到时候所有民壮伪装成客船、货船的商客,打白头帮一个措手不及。”
沈学又叹道:“如今天下太平数十年,江南地界尤其富庶,养的百姓早就不知何为战乱,恐怕愿意站出来的人不多。”
“那就只算舵工船工,这样也有四百人左右,他们以船为生,知道水匪不除他们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沈慎道。
沈城不置可否,征调民壮不过是壮大声势罢了,要不是近些年来朝廷那些正规之师多有懈怠,他哪里会同意这样做?
沈宁听了两兄弟的话寻思道:……幸好打的是水匪,不然还以为要造反呢!这都赶上半个千户所的规模了……
她前面冒出的疑惑再次冒了出来。
这真的没问题吗?大晟朝允许私下征调民壮剿匪?哪怕是临时的?
她这么想着便这么问了出来。
沈城神秘笑笑:“宁宁不必担心,此次不会有问题。”
那就是不允许。
沈宁:……
沈宁不知父亲哪来的自信,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应当就是没问题,毕竟父亲能在富庶的临州如鱼得水的待了十余年,定是只老狐狸。
既然水匪之事还是可以解决的,四兄弟和沈城又讨论了一下由谁去征调这些民壮。
沈学道:“行船之间应该有暗语联络,我去和舵工说说,由他们互发信号比我们去更让人信服。”
沈城不知第几次欣慰的笑了,自己的四个儿子都不是怂包。
长子做事思虑周全,学识博见,还能将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比我有出息。
次子……
三子虽然话少,却能句句在理,不缺谋略又有胆识,比我有出息。
幺子虽和三子是双生子,却处事圆滑,上到八十老儿下到三岁孩童,都能让他哄的乐开花,这次虽没帮上什么忙,将来也会比我有出息。
他将四子一一扫过,扫到次子那张兴奋的跟傻子似的脸上时,他嫌弃地眼睛一闭脑袋一扭,将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脸上又不禁露出欣慰笑意。
女儿一直喜欢行侠仗义的话本子,今日竟也有如此胆略,比老二强。
裴氏听着沈父和儿女们的讨论,原本沉重的心也轻松起来,仿佛水匪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
她立刻吩咐丫鬟赶紧摆膳,趁着家人能一起用膳要多多珍惜。
9. 第九章
沈家这边讨论匪患时,赵澜那边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长随陈平禀报道:“刚刚得到消息,白头帮近日又壮大了,由原本的三百余人壮大到近五百人,圣上派晋王殿下来剿匪,命临清卫全权听从晋王指挥,临清卫指挥使从旁协助。”
赵澜:“他自己主动请得旨?”
陈平:“正是,圣上还拨了二百名亲卫保护晋王殿下的安全。”
赵澜:“我这位二哥还真是急于立功啊!”
晋王是谢皇后之子,大晟朝规定,皇子及冠可封王,在京城赐王府不需就藩。
陈平:“晋王殿下这次做了十足的准备,请旨之前,还去兵部特意了解了一下临清卫的情况,了解之后才去请的旨。”
赵澜冷笑道:“现在我朝和乐太平,外无强敌之逼,内无萧墙之祸,兵部内里早就烂透了。”
陈平:“正是,就说临清卫,其主要负责漕运及州府稳定,早就削减了兵力不说,还存在大量虚冒军饷的情况,实际兵力也就是其他卫所的两成,这些年又疏于练兵,早就被养懒了骨头,真不一定打得过那些水匪。”
赵澜:“两成都是多的!”
陈平:“殿下,咱们是否要从苏州卫调些人过来?”
他说完话,想到自家王爷的性子,定会前去调人,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只是这样,咱们帮了晋王殿下,功劳都是他的不说,咱们还可能暴露了。”
比起没有功劳,暴露才不值得,想到这些年自家王爷不争不抢的还被跟踪暗杀呢,要是一旦让人知道王爷插手了此事,不知又要招来什么祸患。
这边话刚落,另一个长随陈兴进来禀报:“殿下,沈家长子沈学求见。”
赵澜眉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以为沈家又要拜谢救命之恩,便道:“让他进来吧。”
沈家座船和赵澜的相距不远,他是搭乘随行舟过来的,刚靠近赵澜座船,就有人过来警戒,待看清是他,先将他拉上座船,向赵澜禀报后才带他进来。
沈学一进来微微惊讶,赵澜的座船布置简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还比不上沈家,按理来说不应如此。
他没有多看,落座后直接道明来意。
赵澜听后感到意外,没想到沈家竟会有如此想法,看来这个沈城还是有些见地的。
赵澜:“沈大人不愧为临州的父母官,竟有如此胆识,赵某佩服。”
沈学心下先向父亲告了罪,可不是儿子拆您的台,这次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他微微一笑:“不瞒赵公子,此种做法最先并非家父提出。”
赵澜微微挑眉。
沈学:“是舍妹提出的。”
赵澜更加意外。
沈学摇头失笑惭愧道:“家父家母和我们兄弟四人本不欲告诉她,怕她平白跟着担忧,但舍妹问了,便不好瞒着,舍妹听后不仅没有任何担忧,比我们几个都镇定,还提出了此等办法。”
沈学说着说着,惭愧渐渐没了,反之觉得骄傲起来,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膛。
陈平在旁听后眉开眼笑,这样好,这样自家王爷就不用暴露了。
赵澜则想到了两次见到沈宁的情形。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溺水,当时陈平、陈兴都离他甚远,他便自己跳下水救她。
起初她挣扎的厉害,让他救的多少有些费力,直到他说了句“别动”后,她瞬间停止了挣扎,还十分配合的张开手臂方便他施救。
将她救上游船后,她也十分镇定地问他姓甚名谁,并未因二者有了身体接触而哭着担心名节,反而要报答他。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那些人派来的,故意落水,毕竟她太过镇定,可后来他听到她的家人匆匆赶了过来,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第二次见她,就是她被挟持为质这次。
她同样镇定自若,还敢开口提要求让挟持他的人把船划稳点,要不是一把刀抵在她脖子上,任谁也猜不出她被挟持了。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姑娘不一般,他几乎没见过这般从容的女子,本是艳丽的容貌,却端着一副淡然的神情。
仿佛天大的事在她面前都如轻灰浮尘,她都能泰然自若、处之淡然。
如今,她又能想出合众弱以攻一强,虽是话本上看的,这份机敏与胆识就胜过了大部分人。
赵澜不吝夸奖:“沈家女好胆识,沈家儿郎也个个卓尔不群,都是沈大人沈夫人教导有方。”
沈学替父母客气道:“赵公子过奖,既然赵公子同意此法,那沈学就先告辞了。”说着就要起身。
赵澜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沈家这是猜出了他的身份,特意向他报备来了,到时候私下征调民壮的罪可以说是得了他允许的。
还真是只老狐狸。
赵澜却没让沈学这么快就走,出言问道:“沈兄可知白头帮水匪如今有多少人?”
沈学一听此问,连赵澜称呼他“沈兄”都没注意,直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如实道:“不知,我等正准备到苏州地界,让二弟、三弟去探查一翻,如若水匪众多,则见机行事、量力而行,万不可让百姓去冒险。”
接着他又把预计能征调多少人说了出来。
这次不仅赵澜,连陈平、陈兴听后眼角都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沈家父子胆子可真够大的,征调这么多人,就不怕他们王爷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赵澜再次看向了沈学,温文尔雅的外表,安分守己的神色。
他心下笑了,这沈老狐狸生了一窝小狐狸啊!
赵澜:“如今临清水匪已有五百人,虽然你们预计能征调来四百的民壮,战力可能只达到他们的五成,要荡平匪患远远不够。”
往常出现匪患,本应当地知州去都督府请求支援,而临清匪患别说不属于临州,连江南都不属于,冒然去请兵支援可能连都督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也因此父亲听到妹妹提出合众击强之策时才没阻止。
此刻他在赵澜口中知道了水匪的人数竟多达五百,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这十余年来大晟兴乐平泰,却也造成了文兴武废的情况,或许边关将士战力不菲,而除去边关的各大州兵府将可能早就养废了骨头,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这群匪患。
就拿临州卫来说,临州卫指挥使生的高大壮硕,这些年来逐渐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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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身武艺,已经腰圆肚挺大腹便便了,连自己三弟都打不过。
想到此处,沈学心情一沉再沉,恭谨道:“赵公子可有良策?”
赵澜看向陈兴。
陈兴道:“圣上派了晋王殿下领临清卫前来剿匪,还剥了二百亲卫随行,临清卫非战略要冲,卫所从未满额,如今不过一千一百余人,再加上虚冒军额,当不足八百人,这八百士兵之战力极大可能不如水匪,故而必败的可能性极大。”
沈学垂着眼,复问:“所以赵公子的良策是?”
赵澜:“于群匪之中取匪首首级,余众必溃散。”
沈学虚心求教:“敢问……谁去取?”
赵澜身侧的陈兴又开口了:“听说沈家二郎和三郎武艺卓群,如不嫌弃,到时候可与我们兄弟二人前去。”说着指了指赵澜另一侧的陈平。
陈平不住的点头,附和道:“对、对,我们兄弟二人武艺绝不差。”
这次换成沈学眼角抽了抽。
他和父亲拉这位身份不明却很可能十分显赫的赵公子做沈家临时征调民壮的靠山,而这位赵公子却想拉自己的两个弟弟直取匪首首级。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赵公子竟这么看重沈家。
二弟、三弟要是听了这个计划,想必当场就要答应,但作为大哥的他还是要回去问问二人才好,便道:“此事恐要回去与家父、兄弟商议一下。”
赵澜颔首:“理应如此。”
沈学这才告辞离去。
陈平脸上炸开了花:“殿下,沈家这个主意好,这样咱们就不必暴露了,只是他们征调这么多民壮,就不怕朝廷追究吗?”
赵澜抬眼掀了他一眼:“你以为他今日过来作何?沈家父子二人恐怕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见我没明说,他们也就装糊涂罢了。”
说着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
沈学回来后,将赵公子的意思同沈城说了,沈城听后也抽了抽眼角,暼眼看向次子、三子。
只见次子眼睛泛光,要不是还记着他这个亲爹,恐怕早就跑到赵公子的行船上了。
三子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张俊脸上也微微泛红,毫无疑问,三子也十分激动,不过性情内敛不似次子张扬外放罢了。
既然赵公子心有成算,那就让儿子去吧!
习文为的是经邦济世,习武为的是保家卫民,既然刚离开临州就遇到小股匪患,该让儿子去见识见识。
他扫向两个儿子,三子行事稳重不用担心,次子……这次看起来也顺眼了些,只要别莽撞……
他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二人此次去跟着赵公子长长见识,切不可贪功冒进!”
二人一听父亲让他们去,忙答应道:“是!”
沈城冲着次子强调道:“尤其是你!”
沈问兴冲冲道:“爹你就放心吧!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你该担心三弟才对。”
沈城气的抖了抖嘴,转而叮嘱沈慎:“你看着你二哥,别让他上了头,更别抢了朝廷派来的大臣的功劳。”
沈慎知晓厉害,忙道:“是,儿子记住了。”
沈城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10. 第十章
沈家这边商议完毕,沈学就再次去了一趟赵澜那里。
不多时,赵澜竟跟着沈学来到了沈家的座船上。
沈城赶忙出了船舱迎上前去,看到次子正眉开眼笑地咧着大嘴朝赵公子伸手,要拉他上来。
他瞬间觉得头晕脑胀,赵公子面前要你逞能耐?正要叱责,就见已经攀到软梯顶部的赵公子握住了次子伸过来的手,次子微微用力,就将赵公子拉到了船板上。
沈城:……
赵澜道谢后走到沈城面前,见礼后道:“还要多谢沈大人同意二郎、三郎助我去擒剿匪首。”
沈城客气道:“还要多谢赵公子愿意带着犬子去长见识,只求他们别给赵公子添麻烦才好。”
赵澜也客气道:“怎么能说麻烦?是他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沈城又要客气回去,只听赵澜又道:“沈大人,我同二郎、三郎去擒剿匪首,那征调民壮剿匪的事可能要从长计议了。”
沈城顿悟:“这是自然,赵公子,请。”
沈城邀赵澜去了舱厅,四个儿子也跟了去。
夕阳的余辉洒在河面上,留下一片昏黄。
沈宁从吃完午膳就陪在了母亲身边,裴氏正在教她看账册。
江家现在虽为小官之户,可等江煜安春闱高中,江家可就是另一翻光景了,到时候看账管家、操持中馈、往来应酬都得由女儿来打理,江家小子今后出息再大些,需要女儿操持的可多着呢。
这般想着,裴氏见女儿正看的那本账册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不知不觉竟笑了起来。
女儿自从落水后,就变得娴静懂事起来,这样的女儿她也很喜欢,却还是希望女儿在她面前时,可以不用那么懂事,可以任性妄为。
她在女儿及笄前就想教女儿看账册了,来收收她的性子,可女儿一直找各种理由,甚至用上撒娇耍赖的手段,就是不想看这枯燥的册子。
她也一直纵容下去。
现在看到女儿虽然提笔蘸墨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了几下,这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显然还是不喜欢看账的。
女儿如今的性子变了,竟用了这种假模假式的方式耍赖,看的裴氏心情大好。
宁宁还是她那个性情恣意的小女儿啊!
她笑着放轻脚步走近,正想打趣一翻,突然看到女儿写写画画的纸上已然将各个分账及总账算好了。
她十分惊讶,拿起来细细看下去,看完后惊讶更甚,账目算得竟丝毫不差。
裴氏:“宁宁,这是你刚刚算好的?”
沈宁在现代是数据出身,每日与她打交道的数据繁多。
今日看到账册时,她本以为会和现代财务账那般繁琐。
然细细看下来,发现就是单纯地记录流水,可比现代财务账简单多了。
出于对数据分析的习惯使然,她将账册流水分门别类计算,再核总账。
她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各项支出的占比,进而了解了这本日常支出账册中哪些支出占大头,占大头的支出中是偶然支出还是必然支出,在何年月支出,是否年年如此。
她都细细地记了下来,就差再写个结论,像在现代一样给老板做最终的数据分析汇报了。
裴氏还并未注意到纸上的分门别类,只惊讶于核算得丝毫不差。
惊讶过后却又好似理所应当地笑道:“我们宁宁看来是随了外祖母呢!”
“外祖母?”沈宁疑惑道。
这两年,她从未听过沈家人提过什么外祖母,连裴氏也没提过。
裴氏看着沈宁笑了笑:“你这两年不记得过去的事了,我也就没跟你提过外祖家的事,眼下咱们要进京了,娘跟你说说,到时候心里也有个数。”
沈宁听到裴氏如此说,眉心跳了跳,看来裴氏和外祖家关系并不好。
接着裴氏就将沈宁外祖母的事缓缓说了出来。
原来裴氏竟是京城文安伯府、现任文安伯裴雍的嫡长女,其母亲是江南富商余家独女,文安伯府为保爵位不被降等,娶了余家女,也就是沈宁五兄妹的外祖母。
余家为朝廷捐了一笔不菲的银子,保住了裴家的爵位,现任文安伯就是裴氏的父亲,也是沈宁兄妹五个的外祖父。
外祖母余氏本是余家夫妇老来得女,甚是疼爱,原本不欲让其嫁到京城,可余家是江南富商,又没其他亲族,余家夫妇经商数十年攒下大笔家业,身子骨也早就不硬朗了。
倘若二人不在了,女儿孤身一人坐拥庞大家业,难保不会被别人觊觎。
思来想去,不如嫁到裴家,再大张旗鼓地为朝廷捐纳大笔银子保住裴家爵位,至少这样女儿就是安全的了,即便裴家对此有气,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苛待女儿。
就在裴雍袭爵不久,余氏父母相继离世,裴家才露出真面目。
裴雍有一娘家表妹田氏,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还生下一女裴若琴,仅比裴氏小几个月。
在余氏没了娘家之后,裴雍就将其接入府中纳为妾室。
余氏并没大吵大闹,相反还善待田氏,执掌中馈多年,一直让裴家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暗中却悉心教导裴氏,并将余家产业悉数转到了裴氏名下,且培养了一众心腹管事只听命于裴氏。
直到余氏去世后,文安伯府再次露出贪婪嘴脸,要接手余氏手里的产业。
然余氏已然都为女儿裴氏铺好后路,文安伯府知道后强硬要裴氏交出,裴氏直接与其撕破脸,最后闹的满城皆知,直接与文安伯府断了亲。
沈宁听后唏嘘不已,余家为了保女儿后世无忧,不得不走出这部棋,所谓人心不古,这也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无论是余氏还是裴氏,都是心有成算的人,裴氏看上去温温柔柔,性子却是烈的,宁愿不要伯府嫡女的身份,也要和伯府断了亲。
唏嘘过后,沈宁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她少有惊讶地瞪大眼睛,磕磕巴巴问道:“那、那您手中有、有大把产业?”
裴氏被女儿惊憨的样子逗笑了:“不然你以为你们兄妹五人如何锦衣玉食、大手大脚花银子的?靠你爹爹那点俸禄?”
沈宁又磕磕巴巴继续问:“您、您以前跟我说过这些吗?”
裴氏:“以前只跟你们兄妹说过外祖家的事,这次想起来你忘了,才又再跟你说一遍。”
那就是没说过产业的事了。
沈宁又压低声问道:“那、那您手上的产业,父亲、兄长她们知道吗?”
裴氏看着女儿防着别人听见一样的问问题,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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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些可爱,也压低声道:“你父亲、大哥知道的,我猜你三哥、四哥也知道。”
合着就二哥不知道。
沈宁想想二哥的性子,不知道好一些,要是知道了难保他不会到处嚷嚷。
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又问:“那、那我以前知道吗?”
裴氏揶揄地笑了:“以前怎么敢让你知道?就凭你和煜安的亲近劲,岂不早早就告诉他了?”
裴氏看着呆住的女儿,又笑道:“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多了,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沈宁突然有些同情二哥。
裴氏又拿起她写写画画过的纸看了看,怀念般地说道:“你外祖母当年翻一翻账册,就能直接将账目核算出来,如今你们兄妹五个,只有你随了外祖母,今后我可以将咱们家产业安心交于你打理了。”
沈宁一听大惊,她占了原身的位置就已经很愧疚了,再得一大笔家产这怎能心安?
连忙大声拒绝道:“母亲不可以!”
裴氏笑问:“为何不可以?”
沈宁脑子转的飞快,电光火石间想好了理由:“我、我以后要嫁人的,您都交给我打理,岂不是都便宜了外人?您、您应当都分给兄长们才对。”
裴氏再次揶揄道:“女大不中留啊,我们宁宁都直接喊着要嫁人啦?”
沈宁这次是真有些急了,虽然在现代每一天都做梦可以发财,却也没想要让自己于心难安之财。
裴氏见女儿是真的急了,是真的一点都没想要这份家业,欣慰又语重心长地道:“你兄长四人今后都是要走仕途的,分不出时间打理这份家业,而让你来掌管,不求你把家业做大,至少可以保住现状,不会让掌柜们糊弄了去,到时候你来给兄长们定期分银子岂不一样?”
沈宁听后神色复杂,这不就是职业经理人?高级牛马?
她不想当牛马,高级牛马也不行。
裴氏看她还是一副拒绝的神色,笑了笑:“现在也不急,以后慢慢说,我再教你看看其他几本不同的账册。”
说着就让管事嬷嬷孙嬷嬷将各类账册都拿来一册。
沈宁眉心一跳,连忙阻拦道:“娘,我都算了好一会儿了,让我歇歇吧!”
裴氏将沈宁的阻拦当成了撒娇偷懒,既然知道女儿有看账天赋,那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在船上还有好些日子呢,便吩咐孙嬷嬷不用拿了。
沈宁听后,暗暗松了口气,怕裴氏反悔,忙道:“娘,我去外面透透气,先出去了。”
说完忙不迭地匆匆出了船舱。
裴氏摇头失笑,还是这么怕看账,好在女儿她有天赋。
沈宁一溜烟出来后,直奔船首而去,到了船首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真的只想过安稳淡然的日子,不想打理什么家业。
在此之前她曾想过,如果她将实情告知江煜安,江煜安极可能不会来提亲了,这样她就可以以不想嫁人为由继续待在沈家。
如此,她算是给了自己也给了原身和江煜安一个交代。
可现在,裴氏有培养她当高级牛马的打算……
她打了个哆嗦,被老板随时支配的恐惧骤然浮现,她的心仿佛又悬在了崖壁上空,从不曾安稳地落回肚子里。
11. 第十一章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只有船灯影影绰绰地照着河面,夏风微凉,星夜灿烂。
沈宁抬头看向夜空,浮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望着纷繁夜空,她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起今后的路。
在此之前,她只满足于现在吃穿不愁的生活,困扰于原身与江煜安的情谊,却从未认真想过能为沈家做些什么,想过最多的也不过是代替原身尽孝。
如今即将进京,京城繁华迷人眼,却也是暗流涌动,一个不好全家人都可能搭进去。
既然成为沈家女已是不争的事实,她合该用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只一味的淡然享乐,仅满足于吃喝。
可她真的只想安安稳稳、无所事事、不用操心的生活啊。
她对夜兴叹,身后跟着的夏竹不明所以,只当姑娘为逃过看账松了口气,夏竹笑道:“姑娘放心吧,天色这么晚了,夫人不会再追着你看账了。”
沈宁笑笑,并不言语。
这时,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随后看见父亲同赵公子从船舱出来,后面还跟着四位兄长。
大哥、三哥、四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二哥笑的一脸灿烂。
沈家父子和赵澜刚出来就发现了站在船首的沈宁。
沈宁好奇地看着他们,她不知赵澜来了自家座船,是父兄请他来相谢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还是来商议剿匪之策?
也难怪她这样猜测,从他救自己的身手来看,就知道他武艺不俗,以父亲和大哥的性子,怎能让他置身事外?
她本想远远地见了礼就回去,不成想父兄同赵澜竟走了过来。
待他们走近,她先同赵澜见了礼,后又叫了声“父亲”。
声音温淡,同赵澜印象中的一样。
赵澜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而道:“沈姑娘出来没佩戴驱蚊香囊吗?”
这句话问的突兀,让沈城和沈学脸色一变,夏竹则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往自家姑娘腰间看了一圈道:“姑娘,您的驱蚊香囊是不是落夫人那里了?”
说着就要回去取来,被沈宁拦住:“不妨事,我也要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站在父亲和赵公子身后的二哥突然大笑起来,两步上前盯着她看了又看,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方道:“五妹妹,蚊子可真会咬,在你鼻子上画了个葫芦。”
说完还让父亲和赵公子过来看。
沈城糟心地让他闭嘴,沈问连忙闭嘴,还冲兄弟几个挤了挤眼睛。
沈宁一听说蚊子,方才想起刚刚是感到有蚊子在自己面前嗡嗡,抬手赶了赶以为赶走了,却还是被咬了?
只是怎么一点也不痒?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的确摸到了上下连着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包。
沈宁:……
“运河上的蚊子都比较毒,被咬的时候很难发现,当时也不会感到痒,直到第二日才会感到奇痒无比。”
赵澜好似看出了沈宁的疑惑,声音清冷却缓沉地解了她的疑惑,随后又从袖袋摸出一只青玉瓶递给她身边的夏竹:“去给你家姑娘上药吧,今晚就能消肿,明日也不会痒。”
“这怎可使得?赵公子请收回去吧,在下的夫人也备了药,让夫人去……”
沈城的话还没说完,赵澜就将青玉瓶抛到了夏竹的手里,不容拒绝道:“去给你家姑娘上药。”
而后淡淡扫了眼沈城,沈城骤然止了话改口道:“那就多谢赵公子的药了。”
赵澜淡淡颔首,道:“刚刚商议的计策,就有劳沈大人了,如若情况有变,我会差陈平过来告知。”
沈城忙恭敬道:“是,赵公子放心,下……在下自当尽心竭力。”
赵澜淡淡颔首,目光落在沈宁身上一瞬,便离开了沈家的座船。
直到赵澜的随行舟走远了,沈城和沈学对视一眼,隐晦地摇了摇头。
又行了五六日,到了苏州码头。
苏州码头泊了不少行船,不用下船就能听见有人议论水匪之事。
“我刚从那边回来,朝廷已经派了人来剿匪,听说那人还是京中来的。”
“京中来的能行吗?他熟悉水性?水里和地上可不一样。”
“你是前几日从临清那边回来的吧,我是昨晚回来的,我回来时,朝廷的兵已经和水匪打起来了。”
众人一听,连忙问道:“怎么样?水匪剿灭了吗?”
只听那人“哼”了一声:“我看是那些士兵被水匪灭了才差不多。”
众人纷纷问到底什么情况。
那人道:“朝廷来的人有一千多人,水匪只有五百多人,结果,这一千多人被五百多人轻轻松松就打散了。”
众人大惊。
连朝廷的人都打不过水匪,那匪患到时候会不会闹到苏州来?
就算不闹到苏州来,那以后运河行船岂不是不能去临清地界了?他们手里的货岂不是要砸在手里了?
众人一时议论开来,言语中不乏对朝廷兵败的颓丧。
沈家人在舱内听着众人议论,一时面色沉了下来,除了沈问。
他目光灼灼、摩拳擦掌,似是只要沈城一声令下,他就敢单枪匹马的在群匪中杀个七进七出。
沈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只是龇牙一笑毫不在意。
沈城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看他,忧心地看向了自家夫人和女儿:“夫人,你和宁宁在苏州待上几日,等荡平匪患,我再来接你们。”
裴氏明白,她和女儿若是同去,只怕让他们父子分心。
只是听着外面凶险的议论,她自然也担心自家夫君和儿子。
水匪凶悍,又熟悉临清水域,连朝廷派的兵都打不过,自家夫君和儿子还有那个赵公子就能对付的了了?
这些日子她都在怨怪朝廷。
朝廷花着大把的银子养了一群酒囊饭袋,真正用到的时候个顶个的不顶用,她心中苦涩却也知道阻止不了,只能不停叮嘱夫君儿子要万分小心。
沈宁此次也微微担心,只不过不似裴氏担心的那般厉害罢了,便也叮嘱道:“父亲和兄长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千万不要硬拼,要保存有生力量才可待来日。”
沈城意外地抬头,见女儿面色虽也有忧色,却十分镇定。
他又低头看向在自己怀中抹泪的夫人,一时神色复杂。
女儿是……何时长大的呢?
沈家四兄弟听后也朝自家妹妹看去,心情低沉了一瞬,妹妹经历过落水、被挟持之事后,变的遇事越来越镇定了。
沈城一边轻拍着安慰怀中的夫人,一边同女儿笑着道:“宁宁放心,父亲和你兄长们都不是莽撞之人……”
还没说完就住了嘴,目光向次子沈问看去。
沈问正在回味沈宁说的这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句话,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就见亲爹正不错眼的瞪着自己。
他莫名其妙:“爹,怎么了?您又瞪我做什么?”
沈城严肃道:“你妹妹叮嘱的话记下了?千万别莽撞。”
沈问撇了撇嘴,分辩道:“爹你什么时候看我莽撞了,我小时候和人打架不也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吗?只不过现在没人能打得过我而已。”
沈城一腔忧心此刻再次变成了糟心,动了动嘴想骂两句次子,最后却变成了:“总之,你记住千万别莽撞,这次不过是小小水匪,以后杀敌的机会多的是,那些才是正规军。”
沈城无法,知道次子一直想上阵杀敌,虽然他并不希望儿子上战场。
此刻也只能拿次子最上心的事来叮嘱他。
沈问果真听了进去:“爹你放心,我定不会莽撞,肯定活着回来!”
“呸呸呸!瞎说什么!”裴氏听了次子的话,骤然从沈城怀中跳出来,捏着次子的耳朵训道:“什么叫活着回来?你要好好的、毫发无损的回来!一根汗毛都不许掉!听见没?”
沈问龇牙咧嘴地喊着:“娘、娘你撒手,我耳朵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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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
裴氏不撒,硬要他保证。
沈问连声保证:“我定会毫发无损一根汗毛都不掉的回来!娘、娘,耳朵!耳朵!”
裴氏听后这才松了手。
沈问揉着耳朵赶紧离他们两丈远。
夜幕降临,从临州出发的行船陆续进了苏州地界。
还在运河上时,他们已经得知了水匪的事,却没人回航。
以走船为生的人不用说也会前来,即便没有这次的共同剿匪,今后他们也会结帮成派,毕竟水匪在就是在砸他们的饭碗。
商贾行客则是前来观探观探,如若到的时候水匪已经荡平,自是不影响他们的行程,如若没有,他们也可以提前在最近的码头下船保命。
苏州码头停了百余艘行船,除了从临州来的,还有这些时日得知有水匪后没再走船的苏州行船。
现在是行船淡季,这百余艘行船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以往的数量。
不多时,沈城按着同赵澜商议好的,将有意愿剿匪的这些人都召集到一块,又从中挑出了水性好身体壮硕的人。
最终足足召集了近八百余人。
原来苏州地界的很多以走船为生的人听说了此事,也纷纷从家里出来,到码头报了名。
这比预料中的好上许多。
沈城挑选完民壮,将赵澜请了过来。
赵澜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墨色衣袍,面容冷肃,眼神威严,和沈家人见过的那个话少清冷却也还算温和的人大不相同。
目光扫过众人竟有金戈铁马之势,身上透着战场上的冷厉。
一众人当中的许多人见过沈城,却不知道这个被沈大人请出来的人是谁,碍于他的威势,个个噤了声。
赵澜早已得知沈家父子挑得了八百民壮,也得知二哥晋王前几日兵败,如今正对着临清指挥使破口大骂。
好在水匪也不是没有伤亡,五百多人的水匪现在还剩四百多人,这四百多人中,又有三成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他对这八百多人的民壮朗声道:“我知道,诸位都是以河为生,此次参加剿匪都发自真心,然水匪凶悍,并非一群乌合之众,此次一去,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这八百多人听此,低声议论开来。
只听赵澜继续道:“现在想退出的可以退出,诸位即便以河为生,却也是大晟普通百姓,面对悍匪而生出惧意,乃人之常情,没人会怨怪你们。”
赵澜的话一落,立刻有二百多人散去。
赵澜又道:“留下的人都是勇武之人,退出的人也并非胆怯,诸位能站出来就足以令人钦佩,现在,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只自己一人是家中顶梁柱的,退出!”
余下的六百多人一听,沉默了一瞬,又散去一百多人。
赵澜扫视一圈,严肃道:“别把此次剿匪当做儿戏,这与你们往日走船运货遇到的零星水匪不同,很可能丢了命!命若没了,你的一家老小谁来养?”
赵澜话落,余下的五百多人又沉默了一瞬,一个声音开口道:“大人,即便我命还在,水匪若是没除,我们以河为生的依旧无法养家,不如让我们去吧!”
这人的话一落,一些人纷纷附和起来。
赵澜也罕见的沉默了一瞬,良久方道:“好!即日起,你们要听沈大人的命令,违者记下姓名,上报官府,一律按阻挠剿匪论处。”
众人一听,神色也紧张了起来,阻挠剿匪与通匪无异,别说自己小命还在不在,可能连家里都要受到牵连。
那些想不顾一切冲在前面的人歇了心思。
接着赵澜又将沈问、沈慎叫来,让他们从中挑选五十名擅长水性有些拳脚功夫的好手,又吩咐沈城、沈学依计行事,明日一早出发。
沈宁和母亲裴氏已经安顿在了运河码头附近的客栈,她推开窗,正好望见人群聚集的地方,赵澜的背影英武挺拔、迎风而立。
她将赵澜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心中某处好似被触动了一下。
12. 第十二章
七月下旬,四艘大型货船并五艘快哨船缓缓地出了江南地界进入了临清河段。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比之以往热闹的景象,临清河段此刻只有这九艘行船。
汛期淡季行船要昼行夜泊,此刻距离临清码头还有一段距离。
快哨船机警地环绕在四艘大型货船四周,船上的人警惕地来回巡视,以免有什么风吹草动没被注意。
突然,运河沿岸出现两艘行船的暗影,仔细看的话还有数艘小型快船飞速朝这四周大型货船驶来。
临到近处,数艘快船上齐齐亮起火把,一声声凶横夹杂着轻蔑的威胁此起彼伏地传来:“白头帮在此!主动缴货不杀!”
四艘货船陆续停下,为首的一艘船上传来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好汉饶命!在下知道白头帮各位好汉,特地备了两船货献给好汉,好汉可否行个方便给在下留下两船货?”
这道声音一落,数艘小船上传来大声嘲笑,一人道:“你这老货想的挺美!既然知道白头帮,就该知道白头帮向来不懂什么叫行个方便!少废话,四船货通通留下,趁着我们没反悔,赶紧走人!”
白头帮这人话音落下,为首的那艘货船上传来一声叹息,随后就看见四艘货船的船工放下随行舟,又陆续地跳入舟中,真的要离去一般。
白头帮的人十分满意,为首的打了个手势,数艘小船并后面两艘暗影里的大船齐齐向货船围去。
与此同时,四艘快哨船不知何时从暗处驶来,被忽略在火把未曾照到的暗处,静悄悄地向白头帮的大船两侧包抄过去。
一艘快哨船上各有十人,每人手上拎着四只单手可握的油瓦罐,罐口缠着浸油麻绳。
随着离白头帮的两艘大船越来越近,四艘快哨船也渐渐驶入光亮之处。
船上白头帮的人都分散站在船首的船板上,目光贪婪的望着四艘近在眼前的货船,并未注意快哨船的靠近,更别提一道细微的风哨声。
风哨声响了三遍,近在眼前的四艘大型货船齐齐灭了灯,与此同时,近百个点燃了浸油麻绳的油瓦罐抛向了白头帮的两艘大船上。
瞬间,火光冲天。
小船上打头阵的白头帮水匪意识到中计了,带头转身就朝其中一艘大船划去,
大船上的匪众在火烧起来的时候便纷纷跳入运河中,也拼命朝小船游去。
正当乱做一团,一道烟花凌空炸起,四艘大型货船渐次亮起了灯,与此同时,又有八艘大型货船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靠着船拦站了一排人,齐齐大喊:“白大当家已死!速速投降!白大当家已死!速速投降!”
本就中计乱做一团的白头帮匪众一听,顿时如散沙般慌乱起来。
此时白头帮的数艘小船已经接应到了其中一船的匪众,听清对面喊的是什么,顿时大惊,为稳住匪众忙大喊道:“他们在放屁!白大当家就在此处!大家不要怕,先速速自救!”
此人话音刚落,就见一艘更快的快哨船直直朝着他所在的小船撞去,同时在快哨船上跳过来两个人,手中拿着长刀,手起刀落的几个瞬间,这艘小船上的人全部毙了命。
这两人解决了一小船的水匪后,又跳回了快哨船。
两人中,其中一人身形挺立,容貌温雅,要不是刚刚亲眼看到他如砍瓜切菜般砍死了一船人,还都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呢!
此刻,这“文弱书生”目光灼灼地看向离他最近的一艘小船,嗓门一开吼问道:“你们白当家的在哪?”
声音锐气贯耳,和他的外形一点也不相称。
这艘小船上的人本也是凶神恶煞之人,如今见到一个比他们还凶神恶煞的,顿时怂了,十分老实地哆嗦道:“被、被你刚刚砍死了。”
“文弱书生”一听,眉开眼笑地朝他身边的人道:“陈兴兄,承让了,头功是我的了!”
陈兴拱手笑道:“沈二公子好武艺,陈兴拜服。”
这时一道年轻的清冷声音响起:“二哥,不许自傲。”
沈问被这么一提醒,咧着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三弟你还真是听爹的话,时时盯着我。”
然后笑嘻嘻地转向另一边:“赵兄,现在匪首已死,接下来要如何?”
赵澜冷肃中不乏温和:“接下来就交给官府了,朝廷派来的人应该快到了。”
他顿了顿,复问:“二郎可想立功?”
沈问立马摇了摇头,嘿嘿笑道:“我自然想立功,但不是在这里,这些不过小小匪患,以此邀功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沈慎轻轻咳了咳,又提醒般喊了声“二哥。”
沈问立刻闭了嘴。
陈平“噗嗤”笑出了声,陈兴也摇头笑了。
就连赵澜也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
这等规模的匪患之功,连一个还未参加乡试的武秀才都不放在眼里,自己那个晋王二哥却看的甚重。
几人说话的功夫,晋王赵恒已经带着数百人乘船过来,数百人中还包括二百名圣上的亲卫。
赵澜见此,即刻给陈平使了眼色,陈平二话不说同沈慎划离了此处。
那些匪众在匪首毙命之后就已如一盘散沙六神无主了,又看到了沈问、陈平二人凶悍砍人,早已吓的四散奔逃。
赵澜五人划着快哨船很快就到了货船附近。
此刻,十二艘大型货船齐齐停着,船上五百多名以河为生的众人齐齐欢呼,他们虽然不知白头帮是怎么被击溃的,却清晰地看见有两人出手利落地砍了一船人,其中一人许多人都认识,正是沈大人的次子沈问。
赵澜回来后就隐在了暗处,只悄悄见了沈城,让他依计行事。
沈城让十二艘货船依次泊在临清码头,自己同长子乘坐一艘快船朝最大的一艘指挥船驶去。
晋王赵恒今日一得到消息,就带着圣上的亲卫又召集了临清卫没受伤的士兵匆匆赶了过来。
赶过来前还让临清卫指挥使去捣了水匪的老巢,而他过来时正好看到水匪四散奔逃。
他即刻下令拦截逃散的水匪。
临清卫的士兵本就在前些日子打了败仗,心里也憋屈,此刻见水匪已不成势,再加上己方人多势众,很快就将众匪抓捕完毕。
晋王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终于可以回去给父皇交差了,自此,他也是有军功的皇子了,比大哥燕王、三弟楚王多了一道实打实的功绩。
露出笑容的晋王也看到了从远处过来的快船,船一靠近就听到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前任临州知州沈城特来拜见晋王殿下。”
晋王:“快请沈大人上来。”
沈城攀着软梯上来后,晋王先将其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温润谦和的男人。
在他斜后面,还跟着一位身形样貌和他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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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他同样打量了几眼,后又收回目光。
待沈城走近,晋王开口:“此次剿匪多亏沈大人计谋,待回京后,我定会向父皇禀奏,沈大人当立头功。”
沈城听后,忙道:“下官不敢居功,此次剿匪皆出自百姓自愿,下官不过是刚好路过,送了封信给殿下而已。”
晋王听后,神情莫测,忽而笑道:“那这江南的百姓个个都好身手啊,临清卫都败在水匪手里,他们却能将水匪打退。”
沈城心下暗暗翻了个白眼,晋王殿下把自己撇的还挺干净,不说他不会领兵,只说朝廷战力不行。
而面上却恭谨道:“殿下此言差矣,百姓怎能和朝廷的士兵相比?此次不过是有几个勇莽之人侥幸杀了匪首罢了。”
晋王似是来了兴趣,“哦?”了一声让他细细说来。
沈城用早就串好的话道:“其实百姓大部分并未参与剿匪,只有几名勇武之人先烧了白头帮的行船,再误打误撞杀了白头帮的匪首,白头帮这才四散而逃,全凭运气,要不是殿下来的及时,恐怕白头帮早就返攻回来了。”
沈城这席话说的,让晋王殿下感到十分舒坦。
于是他又笑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二次露出舒心的笑。
这沈城是个明白人,如此,他回京奏报,只说是军民同心即可,首功还是他的。
想到此处,他看沈城的眼神都多了一丝亲和,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到他后面垂眸而立的男人,问:“那位是沈大人家的公子吧?可有官身了?”
沈城:“劳殿下记挂,这是犬子沈学,三年前才过了乡试,如今正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晋王听此,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过了乡试没直接参加春闱,三年后才参加,看来学识太过一般。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没表露出来,笑道:“令郎一表人才,春闱定会高中。”
沈城笑道:“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该说的都说了,沈城自觉告辞。
晋王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又说了两句客气话,让人好好地送沈城离开。
沈城带着长子乘坐快船,回到了赵澜所在的货船上,将与晋王的对话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赵澜。
赵澜神色温淡道:“沈大人及令郎在此次剿匪所立的功被他人占了,大人真不会放在心上?”
沈城笑道:“此次剿匪殿下当居首功,殿下都不计较,我等又何故计较?况且,京城波诡云谲、暗流涌动,我区区一个从五品小官出入京城就如此惹眼,岂不招人记恨?到时候别说官位不保,可能连身家性命都要搭里了,想必殿下在开始与下官商议时,就考虑到此处了,为此下官代沈家多谢殿下。”
沈城这次称呼赵澜为“殿下”了,赵澜也不觉得意外,早就知道沈家父子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也满意沈城心明眼亮头脑通透,几个子女也教导的甚好,就连看起来没什么脑子的沈问,也十分听话的不提立功。
便道:“谢就不用了,进京后好好当差,沈家今后定会大有可为。”
沈城恭谨道:“是,下官记下了,下官定会好好当差,以报殿下相救……”
赵澜打断了沈城见他必说的话,道:“进京前,你还是叫我赵公子吧!”
沈城知晓厉害,再次恭谨应了声“是”,还待要说些感谢之话,就被赵澜拦住,让他退下了。
13. 第十三章
天空如碧,万里无云,七月底的暑气更重了。
沈宁同母亲裴氏已经在苏州码头的客栈停留了十多日。
裴氏日日提心吊胆,频频地朝苏州码头望去,看看是否有从临清归来的行船。
沈宁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时不时地加以宽慰。
这日,母女二人又站在客栈窗前,眺望苏州码头的来往船只,终于,一艘大型货船缓缓靠了岸。
货船船拦处,站着的正是沈城并四个儿子。
裴氏瞬间掉了泪,拿帕子随意擦了擦便同沈宁朝码头奔去。
奔到近前,沈城父子五人也正好下了船。
沈城一马当先的冲到母女面前,比四个儿子还要毛躁,一把握住裴氏的手,嘴唇张张合合了几次,终于出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夫人可也特别想我?”
沈家五兄妹:……
五兄妹自觉地甩开父母,走到一处,免得又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
沈宁将四个兄长上下看了一通方道:“兄长们可有受伤?”
沈学笑道:“不曾受伤。”
沈问最是兴奋,嘴里不停地叭叭道:“不仅我们没受伤,就连一同去剿匪的百姓也不曾受伤。”
这是好事,沈宁却不解,这是怎么做到的?
沈问还要继续叭叭,被沈学拦住:“人多眼杂,进去说吧!”
一进到客栈,沈问再也收不住,将剿匪过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讲完后还忍不住夸赞道:“赵兄可真是个神人,算无遗策。”
眼中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这边沈问的话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沈父沈母姗姗来迟,恰好听到了最后一句。
沈城一听没好气道:“赵公子能是你这样称呼的?今后不许这样叫了!”
沈问撇了撇嘴:“赵兄都没纠正我,爹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沈城气的不打一处来,压着声音抖着嘴道:“你看看你其他兄弟,有哪个像你这般叫人家赵兄?”
沈问再次撇了撇嘴:“三弟倒是想,谁叫他脸皮薄?”
被提到的沈慎抿了抿唇。
沈城气的头疼:“你也知道你自己脸皮厚?脸皮厚就可以为所欲为?叫人家赵兄?”
沈问一脸不解不耐烦道:“爹!为啥不能叫,你还和江叔称兄道弟呢!”
沈城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和夫人小别重逢的喜悦瞬间被次子这个没脑子的冲散了,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趁手的物件,直接脱了鞋就要朝次子砸过去,被眼急手快的长子拦住。
“父亲,有话好好说,二弟他不知道,不知者不怪,您别生气。”
沈问对亲爹这通急来的气性不明所以,目瞪口呆地望着沈城,都忘了跑。
沈城看了眼这个傻儿子,一边穿鞋一边对长子道:“你跟他说!”
沈学先扶着沈城坐下,又将二弟按到了椅子上,平静地开口:“赵公子,是楚王殿下。”
沈学的话一落,除了沈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向来无甚表情的沈慎眼中都写满了震惊。
沈问终于结巴了:“大哥,你、你说的是真的?”
沈学颔首。
沈问又看向亲爹。
沈城“哼”了一声。
沈宁心中惊骇,没想到三番两次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楚王殿下,皇帝的儿子?
沈问又道:“既然你们早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沈学:“殿下既然以赵公子的身份来这里,那他自有掩藏身份的理由,我和父亲岂敢泄露?”
沈问继续问:“那你们干嘛现在又说出来?”
沈城又想脱鞋了,气道:“还不是你厚着脸皮非要跟人家称兄道弟?你三个亲兄弟不够你称的?”
沈问张了张嘴,再问:“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沈学:“他的章华气度一看就与众不同,又自称姓赵,如此就猜得了六七成,而前来剿匪的是晋王殿下,结合年岁,就确定他是楚王了。”
沈问这次闭了嘴,不再分辩。
屋中也骤然安静下来,裴氏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就是说,其实这次剿匪,都是殿下、都是赵公子一手策划的?”
沈城咳了咳:“也不然,咱们沈家也是出了力的。”
沈问听此再次兴奋起来:“那是,咱们可出了不少力呢!”
眼见着沈城要再次发火,沈宁赶紧问道:“二哥先前说,赵公子算无遗策,是如何算无遗策的?”
沈问一听,眼睛更亮了,无比钦佩地讲了起来:“赵兄……赵公子先算到匪首必然在大船上,这才有了火油烧船。待小船来救时,赵公子说最先救起的人就是匪首。确定匪首后,放烟花信号让众人大喊匪首已死的话相当于扰乱匪心,这样他们就会成了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沈宁也无比佩服,又问:“那赵公子是如何确定匪首定在大船上?”
沈问被问住了,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慎开口道:“匪帮在规模极小时,匪首在每次抢掠时都会冲在前面以振作士气,当规模壮大时,匪首通常不会出现,都由下面的人去劫掠,除非是遇到下面人难以应付的情况才会出现,而前些日子,白头帮刚和临清卫打了一仗,折损了一百多人,又有一百多人受了伤,虽然人数相较临清卫来说少了很多,可他们是近期才发展壮大起来的,很多匪众心思定会动摇,为了稳住匪众之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再劫掠一次大船。”
沈慎说到这被沈问打断:“你说了这么多,也没说怎么知道匪首在大船上啊?”
沈慎:“匪之所以称之为匪,就是因为他们的自私与狭隘,暴虐与凶残,还过于自负。”
沈问:“所以呢?”
一直没开口的沈明接过三哥沈慎的话头笑道:“所以,匪首认为他们可以用少于朝廷兵力一半的人将朝廷打败,他的匪众自然可以应付得了几艘货船,他只需坐镇后方即可,然坐镇后方又不能不来,故而定会在其中的一艘大船上,而非冲在最前头的小船。”
沈问明白了,问道:“三弟、四弟怎么知道的这些?我就不知道。”
沈明继续笑道:“二哥,多看几本书,自然就知道了。”
沈问最不爱看书,习武就习武,与看书有什么关系?武艺好了,在哪不能杀个七进七出?
在临州武学时,除了习武还要学什么军事策论,那时他一听就头痛。
现在听了两位弟弟这般道来,眼睛转了转,嘿嘿一笑问沈慎:“三弟,你的《武经》上是不是写了很多注释?借我瞅瞅?”
沈慎点头道:“稍后我就拿给二哥。”
脑瓜子嗡嗡的沈城见次子主动要看书了,瞬间顺了气,看次子也顺眼了起来。
白头帮匪患平息了,沈家一众于次日再次整装启程。
从苏州到京城还要行二十几日。
这些日子,裴氏每隔一日就拿出一本账册让沈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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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也不觉得枯燥。
沈宁自那日思索过后,对学习看账一事也就没那般排斥了。
职业经理人就职业经理人吧,总之都是赚银子的事。
银子丰足,才更能时时安稳,尤其是自己赚来的银子。
因此,这些时日,除了第一日看的日常收支账册,她又陆续将田产、商铺、仓储、人情往来等账册一一看过,又在裴氏的悉心教导下,真的学到了很多。
大概因为是数据出身,对这些账册很快就上手了,裴氏万分满意,只要见到父子几人,就将她夸个不停。
书院里也会开设算学这门课,开始裴氏夸沈宁时,几位都以为是裴氏鼓励妹妹而已,而十几日下来,裴氏见了他们除了夸还是夸,难免让几位产生了好奇。
尤其沈问,沈问不嫌事大地撺掇道:“娘总说五妹妹账算得好,那不妨和四弟比上一比,四弟的算学可是书院先生都夸赞过的。”
裴氏听后眼睛一亮,连忙让人设了两张桌案,今日就让儿子和女儿比上一比。
又让沈城出题,以一炷香为限,谁先算出答案谁赢。
沈城也兴致勃勃,端坐其上,见四子和女儿都坐于案后,便出了第一题:今有粟二十斗,欲为粺米,问得几何?
沈城见四子沈明立刻算了起来,女儿却迟迟不动笔,心下嘀咕,难道出的题目难了?
他问:“宁宁为何不起笔?”
沈宁并非不起笔,而是不知一斗粟可出多少粺米,她如实地说了出来。
沈城笑道:“原来如此,通常一斗粟可出五成左右的粺米,这种算题通常按五十斗粟可出二十七斗粺米来算。”
沈宁知道了比例,便点了点头,写写画画了起来,在沈明停笔后也停下了笔。
沈城、裴氏及其余三个儿子齐齐看向二人。
沈城道:“四郎先说。”
沈明开口道:“五十斗粟可出二十七斗粺米,二十斗粟则可得十斗八升粺米。”
沈城欣慰颔首,又看向了女儿。
沈宁:“我和四哥算的一样。”
沈城笑笑,只当女儿并未算出。
还是沈问上前瞄了两眼进而“咦”了一声:“五妹妹,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这也不是算筹啊……”
沈宁写的是阿拉伯数字……却不好说出来,便道:“是从杂书上看到的,我瞧着比算筹好记,就用这个来记筹了。”
其他三个兄弟好奇,纷纷过来观看,看后一脸不解,除了最后写的那个“十斗八升”的答案外,其余的一个都看不懂。
沈学拿起去给父亲瞧瞧,沈城果真也惊讶万分。
只有裴氏骄傲镇定地开口:“怎么样?我就说宁宁有天赋吧?她比四郎晚动笔,二人却前后脚得出了答案。”
沈城:“宁宁,那你是如何算出来的?”
沈宁这几日看账时就想好了借口:“算法和用算筹算差不多,只不过我觉得这样写比用算筹来算更容易让我记住,算筹横横竖竖的画的我自己有时候都会蒙了,而这个每个字都不一样,我也记得更快。”
原来是女儿自己记不住筹,结合杂书算出来的,沈城便也没再追问。
天下之大,不乏有一些奇人异事,女儿能从各种书中取之所用,还能融会贯通,不是坏事。
沈城欣慰地看向女儿,又给二人出了几道题目,都是前后脚就得出了答案,父子几人这才信了裴氏的话,女儿于算学上还真是小有天赋。
14. 第十四章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旬,沈家座船也到了通州码头,恰好赶在中秋前到了京城。
京城的天气和江南比起来干燥了许多,却也凉爽了许多。
李管事雇好了车马早早地等在了通州码头,见主家到了疾步迎上前去,简单问候了一下路上情况,就安排人将一众箱笼家什等物搬上马车,浩浩荡荡地回了已经赁好的宅子。
按裴氏的要求,李管事赁了一处三进宅子,宅子带了东西四组跨院,足够沈家七人并一众仆役居住。
沈宁住在东跨院,紧邻东跨院的另一组跨院是座小花园。
沈学和沈问同住在西跨院,沈慎、沈明这对双生子同住在紧邻西跨院的一组跨院中。
沈城夫妇则住在主院。
等到收拾完,天际云霞璀璨,已然到了黄昏。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家宴方才各自散去。
沈宁带着夏竹回到了自己的东跨院,还没进内室,便歪在了外间的矮榻上。
矮榻临窗,窗外不远处种着一棵桂花树,不用风吹,满院就飘满了桂花香。
在桂花树的上方,悬着将满未满的一轮皎月。
月光将小院照的温柔又透亮,沈宁第一次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心安之感。
翌日。
沈家一众吃过早膳后,沈城将丫鬟都遣了出去,只留下自家人说话。
沈宁猜测,父亲应该是问四位兄长的读书事宜。
兄长随父入京,户籍也随迁了过来,据她了解,大晟五品官员子弟及以上均有入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即可。
父亲从五品官阶,兄长们也有资格入监。
果真,沈城将四个儿子一一扫过,便开了口:“如今入了京,你们的学业却不可荒废,今日是想问问你们,你们是想去国子监读书?还是想我们自家开设私塾请名儒来授课?”
沈问:“习武也是去国子监?”
沈城:“习武是去京卫武学,里面多为武官子弟,你和你三弟二人去了,少不得要受些排挤。”
沈问哼了哼:“我管他排挤不排挤,如若他们敢挑衅,把他们打服不就行了!”
沈宁听此,抿唇笑了笑,二哥向来秉持能动手就少说话,解决起事情来简单粗暴。
不过如今入了京,再这般行事恐怕会图惹是非,父亲可能又要脱鞋打二哥了。
她看向父亲,果真见父亲眉头皱了起来。
然沈城并没有脱鞋子,而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如今是在京城,不比临州,在临州别人还顾忌你是我这个知州儿子的面子,多少不会和你起冲突,京城勋贵世家云集,你父亲我不过区区从五品小官,你若遇到那等不讲道理的,摁死你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到时候别说你,就连沈家可能都要一起遭难!”
裴氏听后不乐意了:“你别把二郎说的这般不堪,二郎就是性子脾气急了些,又不是没脑子?二郎十岁那年,江南布政使来临州巡查,布政使的儿子仗势欺人,二郎就和他打起来了,明明是他把人家打了,他自己却嗷嗷哭,都以为是他受了欺负。”
裴氏话落,沈父和几个兄弟也想起了此事,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只有沈宁不知道,她问:“然后呢?”
裴氏笑着道:“你二哥脑子好使着呢!专挑看不出来的地方打,而自己故意把脸涂的脏兮兮的,再一哭,任谁都以为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布政使又把自己儿子揍了一顿。”
沈宁听后也笑了。
自己这四个兄长,可能就三哥不会耍些手段,一板一眼的做事。
沈问摸了摸鼻子,转而看向沈城,嘿嘿一笑:“所以爹您就放心吧!我也就看起来没脑子,实际我聪明着呢!何况我现在也不是那等莽夫了,这些时日,我看的那些书可不是白看的,我不会惹事,更不会给咱们家招来祸事,您若还不放心,不是还有三弟嘛,让他盯着我!”
沈城虽没放心,却也没生气,次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少还是有些长进的。
沈学也笑着为二弟说起话来:“父亲,二弟往日不过看起来莽撞些,但做起事来还是知道分寸的,比如剿匪,二弟功劳可谓不小,不还是听父亲的叮嘱说不抢功就不抢了?”
想到此事,沈城突然觉得次子也没那么糟心,尤其现在还知道看书了,便道:“那二郎和三郎就去京卫武学,大郎、四郎,你们可要去国子监?”
沈学摇了摇头:“还有不足半年会试,课业我早在两年前就已完成,余下的不过自行领悟而已,最多请位先生偶尔指导即可。”
沈宁又抿唇笑了,比起二哥,大哥平静地说出这话,不可谓不疏狂。
国子监相当于全国最高学府了吧?竟不被大哥放在眼里。
沈城第一次看着长子眼皮跳了跳。
什么叫最多请位先生?还偶尔指导?
不过他也知道长子的能耐,便按了按眼皮,又看向四子。
沈明道:“父亲,儿子想去国子监读书。”
沈城“哦?”了一声:“说说看?”
沈明:“儿子天赋才学不如大哥,即便在家设私塾请名儒教导也不一定能赶上大哥的五成,不如去国子监长长见识,也许会有别的造化。”
沈城赞许的不住点头。
裴氏有些心疼地道:“国子监寅正就要点卯,足足比青山书院早了一个时辰,并且国子监的斋舍听说还不如青山书院,四郎去那里岂不是要吃苦头?”
不住点头的沈城停下来,刚要安慰安慰夫人,就听四子笑着道:“若说到吃苦头,二哥和三哥这些年吃的苦岂不是更多?他们日日寅正就得起床练武,课业繁重不说,且大部分都要消耗体力,国子监和他们比起来已经好上很多。”
沈明说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我自问没有大哥的才学天赋,也没有二哥、三哥的武学胆识,倒不如去国子监寻求一翻造化,虽不能为咱们沈家添彩,却也绝不能拖咱们沈家后腿。”
沈城再次赞许地点起头来,裴氏依旧心疼,却也不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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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听了四哥的一翻话,心下暗暗惭愧起来。
她好像明白了家族的意义,明白了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都是后世子孙共同努力的结果。
既然兄长们都如此努力,她再混吃等死就不合适了,何况,她自己的身份还名不正言不顺,占尽了便宜。
她也要更努力才对啊!
沈父见已经敲定了儿子读书之事,便道:“那这两日就把入学事宜办了,中秋后就能去官学读书,二郎、三郎也不用担心受到排挤,你们的武艺为父信得过,何况在武学大部分还是靠本事说话的,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武乡试了,你们好好准备。”
沈问、沈慎应道:“是。”
沈父又看向四子:“四郎也不用妄自菲薄,人情练达上,你三个兄长都不如你,没准以后还要你来助你兄长们一臂之力呢!”
沈明笑着道:“是,儿子知道了。”
沈城满意颔首,目光扫向四个儿子,个个玉树临风颇有自己当年之风范,老沈家祖坟的青烟定是没断过。
裴氏见父子几人说完了,她问:“咱们何时去宋大人家拜访?”
沈城想了想:“不如后日吧,后日中秋休沐,咱们和宋家也好好聚聚。”
裴氏担忧道:“这样会不会打扰他们了?”
沈城笑道:“不会,知文品性就不说了,这么多年你我都知道,他夫人程氏为人爽朗不矫揉造作,定对你的脾气,他还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刚刚定了亲。”
说到定亲,裴氏惊讶了一瞬:“宋大人女儿才多大?已经定亲了?”
沈城笑道:“比宁宁年长一岁,合该定亲了。”
说到“合该”二字,沈家一众齐齐看向了沈学。
沈学如今二十一岁,裴氏曾提过给他相看人家,都被他以学业为由拒绝。
此刻沈学被家人齐齐看着,他丝毫没觉得不自在,神色自若地道:“等我中了状元,那时你们可就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帮我拒亲而不是相看人家了。”
沈城、裴氏眉心一跳,连长子说这般大话都忽略了,如若长子中了状元,少不得一些勋贵公侯之家甚至朝廷大员来与自家结亲,那时一个不好可能就把儿子推进了火坑,到时候别说父子仕途,沈家在京城都难以立足。
裴氏抱怨道:“你就该早早娶亲,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情况。”
沈学见话题越扯越远,便拉了回来:“父亲、母亲,既然中秋要去拜访宋叔叔一家,当先去送拜帖、备好礼才是。”
裴氏一下被拽了回来:“还用你说,拜帖早就准备了,礼在临州时就已经备好了。”
沈家商议完毕方才散去。
沈宁回了自己院子,让冬竹拿了账本来,主动看了起来。
夏竹和冬竹都有些惊讶,却也乐见其成。
往后姑娘成亲了,总要掌家,学得多些懂得多些才不会被奴仆糊弄欺瞒。
二人给姑娘换好茶水,悄悄退了出去。
15. 第十五章
两日一过就到了中秋,沈家一早带上节礼去了宋家。
沈家租赁的宅子与宋家相距不远,都在皇城东南方向的永康街,距离皇城仅半个时辰的路程。
宋知文前两日接到沈家送来的帖子,今日早早就等在了府里,听到门房来报,带着妻儿迎了出去。
沈城和宋知文辅一见面,先中规中矩的见礼,进了宋府大门后,二人相互拍着对方肩膀大笑起来,看的两家子女面面相觑。
只有裴氏和程氏似是早就预料一般,相视一笑。
程氏便不再管那互拍肩膀的两个幼稚男人,带着女儿宋令窈招呼着裴氏和沈宁去了内院,又让儿子宋叙白去招待沈家四兄弟。
宋家是书香门第,这座宅子布置的也别具雅致。
程氏带着沈家母女去了偏厅,丫鬟上了茶水果子后就让其退下了。
程氏先不错眼地打量着裴氏,最后笑着道:“没想到当年满城皆知的断亲案中的烈女子,竟是这般静秀琼姿,哪里是京城传闻的霸道跋扈?”
裴氏愕然:“霸道跋扈?”
程氏爽朗一笑:“怪我唐突了,沈夫人别见怪,你和京城传闻太过天差地别,我忍不住就说出口了。”
裴氏到没觉得程氏唐突,这次回来,少不得有人议论此事,她当年带着家产外嫁,这么多年过去,难免不会有人眼红造谣生事,这都在她预料之中。
与其闭口不提,不如自己说开,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的,自有人替自己分辩。
她转笑道:“大概在世人眼里,只有霸道跋扈之人才敢做出毅然决然之事,像我这样外表柔弱之人,合该依靠父家、夫家才能成活。”
沈宁默默心下总结道,刻板印象。
程氏则笑着道:“世人对许多事都有所固化,我们无法责备世人,只好宽慰自己了。”
裴氏也附和笑起来。
程氏不仅性情爽朗,看事也通透,裴氏心生好感。
沈宁则不太赞同,如果世人对自己的固有印象都是坏的,明明是世人误解,明明是世人看不分明,明明是世人之错,却要让自己来承受,这是什么道理?
可如不这样,又该如何?谁都管不住世人的嘴、世人的想法呀?
沈宁这般想着,坐在她对面的宋令窈轻声叫了她。
她抬头看去,宋令窈笑盈盈的指了指门外,示意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宁点了点头。
宋令窈跟自己母亲程氏说了一声,就带着沈宁出了偏厅。
八月的天气晴好,日间秋阳也温暖宜人。
宋令窈带着沈宁去了小花园。
今日沈宁穿了一身天水碧衣裙,在初秋之日格外清丽。
宋令窈则穿了身浅秋色衣裙,和初秋之景相得益彰。
“妹妹年岁几何?看起来好像刚及笄不久。”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
沈宁微微侧头,二人身高差不多,她恰恰看到一张玲珑可爱的侧脸。
她已经听父亲说过宋家女儿年岁,想来宋令窈也应当知晓了,不过是想挑起些话题?
她便也故作不知,笑着回道:“已及笄近一年,如此是我应唤你妹妹?还是你应唤我姐姐?”
说完沈宁还朝她眨了眨眼。
宋令窈愣了一瞬,随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笑到最后直接挽住了沈宁的胳膊,嗔道:“妹妹竟这般狡猾!里外里占我便宜!我可是名副其实的长你一年。”
沈宁笑笑,从善如流的叫了声“窈姐姐”。
二人话匣子打开后,宋令窈如京城百事通一般,将京城经久不断和层出不穷的新鲜话题通通给沈宁讲了一通。
其中就重点说到了文安伯府。
如今文安伯府明面上掌家的是田氏,就是现任文安伯裴雍扶正的表妹妾室,而实际掌家的却是其女儿裴若琴。
自沈宁母亲裴氏与文安伯府断亲后,文安伯府在京城就落得了个图财娶妇和吃绝户的名声。
然田氏女裴若琴最后却嫁给了一个姓袁的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最后书生落第还跟随其回了淮州老家,一下子就扭转了文安伯府的风评。
三年后,那个袁姓书生命浅亡故,裴若琴带着一儿一女回了京,一直为亡夫守节至今。
沈宁虽对女子为亡夫守节嗤之以鼻,却更好奇另一件事:“袁姓书生的父母亲族呢?”
如果真的要守节,父母亲族尚在,理应不会回京。
宋令窈:“这位袁书生父母早亡,也无其他亲族,但凡他略有薄产,也算是另一种吃绝户了,偏偏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穷书生。”
沈宁愕然。
宋令窈叹道:“这伯府裴氏不知算不算命好,伯府的名声挽回了,她也不必离京远嫁,现在还是伯府的实际掌家之人。”
宋令窈称呼其为伯府裴氏,将其与沈宁母亲区别开来,而非小裴氏。
沈宁心生好感。
宋令窈又道:“也不知算不算报应,文安伯当年为了爵位和你外祖母家结亲,还想着吃绝户,如今倒是不用为保住爵位发愁了。”
沈宁未懂,眨了眨眼睛。
宋令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他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呀!”
沈宁恍然,随即浅浅地笑了,他对这种人可没丝毫同情心,反而觉得落此下场颇为痛快。
宋令窈见此,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宋家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午膳已备好,请姑娘带沈姑娘移步花厅。
两家之前虽未曾谋面,却从未断了书信往来,故而只男女分席,以屏风相隔。
席间,宋知文道:“宁丫头现在可跟着先生读书?”
宋城:“宋兄有所不知,两年前宁宁落水后一直养着,就没再请先生。”
里间的程氏听后看向裴氏和沈宁:“现如今可好些了?”
裴氏看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儿,笑道:“早就好了,不过犯懒不想上课,便随了她了。”
程氏笑道:“女儿家虽无需科举应试,多听听课也可明道理辨是非,咱们家请了韩先生来讲学,来听课的都是与我家交好的人家,宁宁不妨也来听听?”
“可是隐退的当朝名儒韩先生?”
外面的宋城激动地问道。
宋知文:“正是,宋韩两家是世交,本想请他教导我的一双子女,却被其他交好的人家知道了,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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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心性宽博还喜热闹,就让人都一块来了。”
沈城忙道:“好好好,那就让宁宁过来听学。”
里面的沈宁:……
随后又听到沈城十分遗憾道:“可惜我家大郎要温书准备来年春闱,二郎、三郎、四郎要去官学,哎!”
宋知文笑道:“这不妨事,如果他们几兄弟休假,随时可以过来听学。”
沈城一听连声道谢:“真是有劳宋兄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饭后沈家就告辞了。
一路上沈宁都心情复杂,刚燃起好好学看账的斗志,还没开始呢就要去听学了?
书香门第果真与众不同,别的女子都学习女红管家一类的,最多也就看看闲书,宋家竟请了先生来,还是当朝名儒。
这位韩先生会教啥?四书五经?不会还让她们写策论吧?
这边沈宁心情复杂,那边沈城激动过后也心情复杂起来,一路上脸色变了几变,回了府后叫妻儿去了书房。
裴氏及沈家兄妹不明所以,落座后齐齐等着沈城说话。
沈城将妻儿一一看过,沉声道:“彻查顶替职位之事,调我入京赴任的活阎王,是楚王殿下。”
沈家兄妹不知道父亲迁调的前因后果,先前只以为兵部职方郎中一职出了缺,如今一听,父亲迁调竟与楚王有关。
沈学突然想起妹妹被挟持那日,楚王殿下问道“沈城是你何人”时,他应当就已经知道迁调之事了。
如此,后来在沈家座船上,他给妹妹一瓶去包止痒的药,不过是看重父亲的能力?并没有别的意思?
裴氏是知晓自家夫君迁调前因后果的,此刻听说那个活阎王竟是楚王,怎么也无法与她想象中的刚正不阿的骨鲠之臣联系在一块。
毕竟,楚王太年轻了,脾气看起来还挺温和的。
沈宁倒没想那么多,历朝历代皇帝为了锻炼儿子,会让儿子去六部做事,跟现代公司招管培生差不多,各部门轮职。
与现代不同的是,管培生以学习为主,在各部门如杂役般被使唤,皇子在六部则是尊大佛,他们不惹事添乱,六部官员就求爷爷告奶奶了。
沈学思量完楚王对妹妹的态度,又看向了父亲,父亲同他隐晦的交流了神色,他立刻领会。
他们刚到京中,对京中情形知道的寥寥无几,只知道当今圣上有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其中三位已经封王,还有一位年龄尚幼。
大皇子赵宸,燕王殿下,其母妃德妃是当朝首辅兼吏部尚书曹谏的亲妹妹。
二皇子赵恒,晋王殿下,谢皇后所出的中宫嫡子,靖北侯立功封侯后被立为皇后。
三皇子赵澜,楚王殿下,已故淑妃之子,听闻淑妃是圣上亲下江南巡盐带回来的女子,并不受宠,母族不详。
四皇子赵翀,贤妃之子,如今才十岁,贤妃是户部尚书李忠的女儿。
贤妃还生有一位公主,嘉懿公主赵烁,现年十八,还未曾选驸马。
几位皇子里,只有楚王背后没有任何势力,那么父亲迁调入京是他依律查处顶缺之人,还是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沈学再次看向父亲,父亲朝他摇了摇头。
16. 第十六章
中秋的第二日,沈家兄妹分别去了国子监、京卫武学和宋家上课,只有沈学在家温书。
沈宁到宋家的时候,宋令窈亲自迎了出来,亲昵的挽着她向松涛斋走去。
松涛斋里共设了七个席位,中间以素屏相隔,想来过来宋家听课的还有男子。
此时松涛斋里女席这边已经到了两人,并排坐于第二排的席位上。
见来了一个陌生面孔,纷纷看向了宋令窈。
宋令窈拉着沈宁到二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父亲至交好友兵部职方沈郎中家的宁儿妹妹,沈宁。”
接着她又给沈宁介绍这二人:“这位是定国公府的长房嫡女孟瑶,我母亲同瑶儿母亲是手帕交。”
沈宁:“孟姑娘。”
孟瑶:“沈姑娘。”
宋令窈继续介绍:“这位是我表姐徐姝,家也在江南,江南淮州,是不是离临州很近?”
沈宁先叫了声“徐姑娘”。
徐姝回礼叫了声“沈姑娘”才道:“淮州距离临州乘船不过半日路程。”
宋令窈笑道:“那敢情好,你们也算半个同乡了。”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宋令窈就拉着沈宁一起坐在了第一排,细细说着来听学的另外三人。
她刚一一说完,那三人就陆续到了,见到陌生的面孔只是惊讶一瞬就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紧跟着后面进来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
沈宁猜测这位应当就是韩先生了,不过这位韩先生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既不渊渟岳峙,也不道骨仙风,他就如倒骑青驴的老顽童,手中拿着根拐杖,那拐杖不是用来帮忙走路的,而是用来赶驴的。
而这位韩先生,手中的确拎着根拐杖,正确地说是腋下夹着一根拐杖。
韩先生似乎刚注意到沈宁,轻咳了两声端坐下来,将拐杖放置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端出了一丝名儒的庄重气度:“这位女学生是何人呐?”
沈宁起身见礼后回道:“回先生的话,学生沈宁,家父乃前任临州知州沈城,如今调任兵部职方郎中一职。”
韩先生颔首,随后又轻咳了两声:“官学入学都有入学考,这里属于家学私塾就不这么严格了,你所擅何经?我便只考些你擅长的吧。”
沈宁:……
沈宁沉默良久方道:“学生,学生对何经都不太擅长,只懂得一些算学……”
话音刚落,素屏另一侧的男席那边传来一道嗤笑:“算学算什么正经学问?只有那些最末等的商户才用得上。”
沈宁并未接话,垂眸而立,脸色微冷。
她用余光朝男席那侧扫了眼,是曹首辅兼吏部尚书家的独子曹谨,还是德妃的外甥,大皇子妃的亲弟弟。
因曹首辅是宋叔叔的上峰,得知韩先生在宋家讲学,硬把儿子塞过来的。
韩先生并未叱责曹谨,而是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道:“好,那今日就以算学是不是正经学问为题辩上一辩,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思量,稍后你们每个人都要说说。”
他示意沈宁坐下,然后就出了松涛斋。
宋令窈悄声道:“先生戳鱼去了。”
见沈宁不解,她低声解释道:“松涛斋旁边就是一方活水池,里面养了十尾锦鲤,九尾红的,一尾黑的,这尾黑色的锦鲤时长就爱犯懒,特别喜欢睡觉,戳一下游一下,先生觉得有趣,每次堂歇或散堂后,都要去戳一戳那条鱼。”
沈宁:……
她悄悄从窗子望向外面,果真见水池边背对着这边蹲着一个老头,正拿着他那根拐杖戳着什么,他旁边还蹲着一个人,沉默的看他戳鱼。
沈宁:……
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到了,韩先生夹着他的拐杖笑眯眯地准时回来了。
“你们谁先说?”他边问边将拐杖倒过来杵在了一边。
沈宁:……
男席那边的曹谨起身道:“我先来。”说着还隔着素屏朝沈宁这边瞥了一眼。
“算学自然算不得正经学问,从科举必读书目来说,其中就没有算学,再者,能用到算学的无非是商户,士农工商,商户排在最末,自是上不得台面,如此,算学又如何算得上正经学问?”
他说完又隔着素屏朝沈宁瞥了一眼,方才落座。
韩先生微笑颔首:“谁再来说说?”
男席中又一道声音道:“如果算学算不上正经学问,户部核算账目时为何不摒弃算学?”
沈宁根据声音来处大概确定了这人的位置。
李严,户部尚书李忠的长孙,贤妃的侄子,五殿下的表兄,因李忠听说吏部尚书曹谏将儿子塞了过来,便也将自己孙子塞了过来。
曹谨哼了一声:“算不得正经学问又不是不算学问,为什么要摒弃?”
李严哑然。
韩先生笑眯眯继续问:“谁再来说说?”
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良久,沈宁淡声问道:“请问曹公子,何为正经学问?”
曹谨:“自然是有治世之道的学问。”
沈宁:“何为治世之道?”
曹谨:“自然是让天下兴盛太平之道。”
他说完又嗤笑道:“女子就是女子,连这个都不知道。”
沈宁并未理会,继续问:“什么样才算天下兴盛太平?”
曹谨有些不耐烦:“自然是百姓富足安乐……你有完没完?”
沈宁轻笑,她来此听学,一来是父亲母亲已经同宋家说好反悔不得,二来自己也想见见当朝大儒的风采,其他的时候装鹌鹑就好。
然这位曹首辅家的公子一上来就对算学嗤之以鼻还带嘲讽之意,这让她想起公司刚成立数据组时,其中一位大区经理就说了差不多的话:数据岗又算不得重要岗位,成立这个有什么用?
她记得当时她的上级没有任何辩驳,而是在后来为大区提供数据分析时,给这个大区的数据最为简略,简略到仅有几个数字。
别的区都知道什么产品在自己区利润最高,什么时间点用什么价格才会利润最大化,而这位大区经理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还记得这位上级说过,公司固然有核心部门核心岗,但非核心岗也有他存在的意义,只不过在公司的不同阶段重要性不同罢了,没有必要捧踩贬低。
沈宁收回思绪,道:“我自是不懂得何为治世之道,我却知道百姓富足就是要手里有银子,要想有银子自然就得去赚银子,商户经商可得银,工匠百工技艺可得银,农户耕种收成好可得银,士……”
她没再说,又是轻笑了一声。
韩先生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只听沈宁继续道:“就说各位住的宅子,难道不是工匠算出需物料多少、尺寸几何才可建土动工?再说农事,何时种粟、何时种稻、何时种瓜、何时种豆不参考历法吗?经商算不算得正经之道暂且不论,事农研工呢?如果这算不得正经之道,那士大夫们所穿丝帛、所吃粟菜、所住房宅都算不得正经之物,如此为何不弃了?赤条来去方为正经。”
沈宁的话一落,李严“噗嗤”笑出了声,其他人也肩膀耸动,坐在他前面的那人趁此还微微侧头,看向了她这边,更确切地说,是看向了和她并排而坐的宋令窈。
方义,刑部郎中之子,其父方觉是宋叔叔的至交好友。
她记得父亲说过,窈姐姐合该定亲了,想来应当是他?
曹谨脸色此刻青红交加,羞怒道:“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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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说出赤……这等有伤风化的言论!”
沈宁脑中的八卦骤然被打断,回神后依旧未理会曹谨,继续开口:“学问本不应分为正经不正经,不过是此时此刻,当用不当用罢了。”
同公司岗位一样,不同阶段重要性不同罢了。
韩先生颔首,又笑眯眯看向曹谨:“你可再辩?”
曹谨胸口起伏,嘴唇动了动,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活。
韩先生似是不太满意,又问了问其他人,无一开口,便朝着外面叫了声“怀川”。
很快,一个身形挺拔脸色黢黑,身穿墨色夏袍的人进来了,正是刚刚韩先生戳鱼时在旁边陪着的男人。
这人一进来,所有人都噤了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
沈宁扫了一眼,总觉得他的脸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一时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的关门弟子,怀川。”韩先生道。
李严笑声道:“先生,您弟子的脸……”
韩先生兴致勃勃道:“刚刚在水池旁,我和他打赌,谁输了就要在脸上画一尾黑鱼。”
几人再次齐齐望向这人,盯着他的脸看起来。
果真,黢黑的脸上隐隐约约能看出一尾鱼的形状,只不过鱼是倒着的,鱼头附于下巴,鱼尾展于额头,再细细一瞧,下巴上还有一颗墨点,本以为是颗痣,现在想来,应当是鱼眼。
几人:……
不用猜,二人打赌一定与池中锦鲤有关。
果不其然,还没人问呢,韩先生就得意洋洋自己说了起来:“他非说那尾黑锦鲤死了,我就和他打赌这尾鱼没死,嘿嘿,我一戳那尾鱼,它就游走了,呵呵呵……”
几人:……
韩先生笑够了,轻咳了两声:“怀川呐,就由你来替曹小公子驳一驳沈家丫头吧。”
几人又齐齐看向他,这个叫怀川的男人将目光落在沈宁身上一瞬就离开了,向韩先生拱手道:“怀川不想赤条来去,故,驳无可驳。”
他的话一落,松涛斋里的人大笑出声,就连脸色青红的曹谨也笑了起来,除了沈宁。
他们大笑并非因其言论,而是他嘴一张,脸上那条隐现的黑鱼就多了道鱼鳃,以怪异地方式开合呼吸。
沈宁没笑,还震惊在了当场。
这声音……竟然是楚王殿下!
韩先生瞪了赵澜一眼,把他赶了出去,也没再说入学考试的事情,便讲起学来。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好在下午不用再来听学。
沈宁将书箱收拾好交与冬竹,刚要走就见宋令窈等在旁侧:“宁儿妹妹,你好生厉害,竟说的首辅家的公子都无法辩驳。”
沈宁笑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刚好都用上了。”
宋令窈晚上了她的胳膊:“你就别自谦了,像我就和曹家公子一样,只知道算学能用来算账,今日才知道,修屋建宅、从事农桑都要用到算学。”
沈宁:“我说的那些,你、认同?”
宋令窈点头:“不说算学在那些大事上的用处,就单单说咱们女子,女子掌家哪个不需要看账算账?他说算学不是正经学问和说咱们女子不做正经事有何分别?”
二人说着话就出了松涛斋,分别前她问宋令窈:“韩先生的关门弟子也经常过来?”
宋令窈摇了摇头:“韩先生一直说自己有位不成器的关门弟子,今日是第一次见呢。”
说到此处宋令窈突然又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韩先生就如老顽童一般,没想到他的弟子也同他一样!”
沈宁神色复杂,她印象里的楚王殿下……除了看起来清冷话少,却也是运筹帷幄之人,怎的现在……也有不正经的一面?
17. 第十七章
当日晚膳,只有沈父、沈母、大哥和沈宁四人一起。
沈宁就把在宋家看到楚王的事同家人说了。
沈城、沈学也震惊在了当场。
沈城:“你说楚王殿下是韩先生的关门弟子?”
沈宁点头。
沈城同沈学对视一眼,问道:“其他人可认出他来了?”
沈宁又把韩先生和楚王打赌画鱼的事说了一遍。
二人听后齐齐抽了抽眼角。
最后沈城叮嘱道:“那宁宁就当不知道,就当没认出那人是楚王。”
沈宁不明所以,但相信父兄,便听话的点了点头。
转眼就到了九月。
每年没有秋猎时,康平帝都会在京城南苑举行小演武,即让京城三大营、上直二十六卫以及京卫武学的学子们比武,京城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参看,同时后宫嫔妃、官员家眷亦可到场。
康平帝不知是自己想歇着还是真的体恤百官,演武大赛通常都选在重阳节的前一日举行,演武结束刚好可以休沐一日。
沈家在演武大赛这日早早地就出门了,此时刚过辰初,离演武大赛还有两个时辰。
沈家二郎、三郎也参加此次演武,沈家想早点去找个好位置。
南苑地处京郊,沈家马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此时距离南苑还有一段路程,放眼看去,很多官员家眷也早早地就来了。
裴氏抱怨道:“早知道就再早些出门才是,现下这个时候好的位置咱们抢都抢不到了。”
沈城安慰道:“无妨,咱们在靠后的位置也能看见哪方厉害。”
裴氏嗔道:“那能一样吗?我是来看谁赢的吗?我是来看二郎、三郎的。”
沈城:“等演武结束,二郎、三郎就回家了,让你凑近看个够!”
裴氏还待要说,沈城扯开了话题:“今日你也可以悄悄留意一下各家女眷。”
裴氏眉心一动:“你是说……给咱们儿子留意?”
沈城微笑颔首。
裴氏收了抱怨,刚露喜色却又哀怨起来:“你自己看看,家里四个儿子,哪个像想娶媳妇的?”
沈城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长子想先立业后成家,一门心思考状元。
次子眼里只有习武。
三子、四子虽然还没到时候,却也从未见过他们有过年少慕艾。
沈城安慰自己道,他们还小,脑袋还没开窍。
沈宁默默地坐在车厢一边,笑着看父亲、母亲发愁兄长们娶媳妇的事。
裴氏看了她一眼:“要说,还是女儿好,婚事早早地就有着落了,哪需要咱们这样发愁?”
沈城听后“哼”了一声:“要不是江煜安那小子,我才不想女儿出嫁,宁宁想在家一辈子我都愿意。”
话音刚落就被裴氏给了一杵子:“说什么胡话,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又不是去庙里做姑子。”
提到江煜安,沈宁这些日子都快忘了这个人了,离春闱越来越近,离他提亲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她无声轻叹。
忽而,外面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少年音:“明兄竟来的这么早?”
沈宁好奇,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竟是一位锦衣玉带、举止端方的少年郎。
沈城、裴氏也好奇,纷纷透过帷帘向外望去。
见到这位少年郎正和四子说话。
三人正猜测着这位少年郎是何人时,就见四子开口:“世子竟也来的这般早?”
少年郎抿了抿唇:“明兄不必这般客气,叫我闻溪就好。”
沈明从善如流,笑道:“闻溪。”
少年郎抿起的唇角才堪堪拉平,看向已经下马的沈学,问道:“明兄,想必这位就是你口中的大哥沈学?”
沈明笑着颔首,为大哥引荐:“大哥,这位是靖北侯世子,谢闻溪。”
沈学微笑见礼。
谢闻溪还礼后又看向马车。
马车里的三人大为惊骇。
靖北侯世子?
那这位少年郎岂不就是当朝谢皇后的母族谢家人?
三人对视一眼,四子怎么认识的靖北侯府世子?
此时却也来不及多想,沈城率先下了马车。
刚出马车,就听到一道清脆活泼的女子声音:“闻溪,发生什么事了?”
谢闻溪目光从马车收回:“大姐姐,未曾发生什么事,遇到了国子监的同窗好友。”
裴氏和沈宁也陆续下了马车,刚站定就见到一位恣意飞扬的姑娘也刚好下车走上前来。
谢闻溪对沈明、沈学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姐,谢静辞。”
又对大姐姐介绍:“这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沈明,行四,这位是他的大哥。”
谢小世子坦然介绍,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介绍完又看向刚下马车的三人。
沈明上前一步道:“这位是家父、家母、还有五妹妹。”
几人见礼。
这位叫谢静辞的姑娘也大方地打量沈家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沈明、沈学垂眸,并未多看。
谢静辞打量够了方道:“前面排了这么多人,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进去,如果沈伯伯、沈伯母不嫌弃,和我们一块走可好?”
沈家人听后受宠若惊,沈城谢道:“就不打扰谢姑娘、谢世子了,我们再此多等一会儿不妨事。”
谢世子又抿起了唇,谢静辞见此弯起嘴角,颊边漾出两个梨窝:“我这个弟弟性子冷,难得交友,既和沈四公子是同窗好友,还请沈伯伯、沈伯母不要见外,也算全了弟弟对同窗好友的一翻情谊?”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不好拒绝了,沈城便同意道:“那就打扰谢姑娘、谢世子了。”
谢闻溪抿起的唇这才又拉平。
沈家人跟着靖北侯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南苑外,核验了身份后就进去了。
南苑在前朝本是猎场,本朝却用来演武练兵,而用来秋猎的猎场另有地方。
南苑中间是很大一片空地,苑北设了阅武台,自中间向东西两侧向苑内蜿蜒延伸过去。
康平帝带着皇后宠妃、皇子、公主坐于中间,东侧为官员及其成年的儿子,西侧为女眷。
虽没规定两侧要按官阶品级落座,但大部分人将东西两侧靠近中间的位置自觉地让了出来,留给那些公侯勋贵之家。
沈家进来后,沈城就带着儿子和裴氏母女分开了。
裴氏带着沈宁向西侧偏中间的位置走去,这样离着西首处的那些勋贵世家有一段距离,不会有攀附之嫌,又能清楚的看见演武情况。
然谢静辞进来后并没有要分开的意思,同裴氏母女一边闲谈一边同去了西侧偏中间的位置。
裴氏婉言开口:“谢姑娘不去西首处那边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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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看的更清楚些。”
谢静辞俏皮道:“沈伯母,宁姐姐可要同去?”
裴氏想去,但不能去,自家夫君不过从五品小官,是今日来的官员中最小的官了,倘若去了西首处,岂不是图惹是非?
裴氏便笑了笑,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谢静辞眨眨眼:“舍弟与沈四公子投缘,我同样与沈伯母,宁姐姐投缘,其实沈伯母无需有所顾忌,往年来看阅武的女眷并不多。”
裴氏和沈宁不解。
谢静辞声音活泼地解释道:“演武时会震起大量尘土,观舞台又没什么遮挡,赶上天气热的时候,还要忍着秋晒,那些娇气的女眷自然都不会来,即便来了的也都是一些武官家眷。”
说完脸上就挂了喜庆的笑,颊边的梨窝又漾了出来。
裴氏这才细细看向这位靖北侯府的嫡姑娘,本是端静的样貌,眼睛却玲珑,笑起来时也十分可爱,一点看不出端静的影子了。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先不去的好,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要婉言相拒,就见谢姑娘一边挽起自家女儿的胳膊一边挽着她,带着走了过去。
裴氏:……这靖北侯府的姑娘……是不是太不见外了?
裴氏朝西首那边望了望,和东首比起来,果真没什么人,便由着她了。
沈宁进京后,也就与宋家姑娘相熟一些。
宋令窈虽出身书香门第,性子不算娴静温婉,却也并不十分活泼。
而这位谢家姑娘出身靖北侯府,不仅俏皮活泼,还十分的不见外。
难道武将世家的姑娘都这般随性?再想到她的名字,静辞,对娴静说告辞?
这般想着,三人就到了西首这边,谢静辞挑了一处距离皇家位置不近不远的地方,此处刚好可以将整个演武场尽收眼底。
三人刚落座,从不远处就过来一众闺秀,直直地奔着西首这边位置而来。
谢静辞:……
她嘟囔道:“按理说不应该的,去年这里就没什么人……”
既然已经坐下来,再起来离开未免有讨好之意,不如不动。
裴氏便笑着道:“想来她们也是一时兴起。”
谢静辞便停了嘟囔。
这群闺秀奔到近前,见到两个眼生的面孔时微微一愣,随即看到谢静辞坐在二人身边,便浅浅见礼后就去寻了位子坐下。
接着几句议论声就飘了过来:
“坐在谢姑娘身边的两个人是谁?”
“从未见过,难道是侯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怎么可能?谁不知道侯夫人娘家几乎没什么人了,侯夫人薨世时几乎都没什么人过来。”
裴氏和沈宁被议论也没觉的怎样,但听到侯夫人薨世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坐在二人中间的谢静辞,任谁都没想到,这笑靥如花的姑娘竟早早就没了娘。
谢静辞抿着唇,这样子和谢小世子的神情一模一样。
沈宁本想安慰些什么,奈何自己实在不擅长安慰人,便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裴氏也想到了此处正要开口,就见谢姑娘露出凶巴巴的样子朝后面暼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却透着清冷:“嫌舌头长了可以拔了喂狗,免得到处说三道四给自家招来祸端。”
谢静辞的话一出,后面骤然安静下来,三人耳边立刻清净了。
裴氏笑了,就说侯府的嫡姑娘怎会是这般不见外好说话?不过分人罢了。
18. 第十八章
东西两侧的阅武台陆续坐满了人,康平帝带着皇后妃嫔及皇子、公主也到了。
众将士、官员及官眷纷纷起身拜见,尤其京城三大营、上直二十六卫、京卫武学呼声震天。
康平帝心情大好地让大家起身,说了一翻勉励之言后,道了声“开始吧”。
沈宁第一次见到古代皇帝,和挂在墙上的不同,并没有那么威严,反倒有些平易近人。
她远远地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在先帝一朝时,三大营、上直卫及京卫武学全员都要参加演武。
到了康平帝这里,初期因要休养生息,演武又消耗大量饷银,大演武就改成了三年一次,同秋猎一起。
没有秋猎时便举行小演武,取消了全员参加的规制,改为由各营、卫各抽二十人参加,这样既避免了耗费大量饷银,又能防止练兵懈怠。
想法是好的,但免不了很多人心存侥幸。
康平帝又在赏罚上加重力度,夺得头名营、卫的参加演武人员各得黄金十两,得最后一名的营、卫所有官员官职均降一级,并罚未降职前的一年俸禄。
如此,一些小兵就盼着被选中参加演武,夺了头名可就有一百两银子啊!他们一年的饷银不过也才十几两。
然而今年演武却没小兵什么事,今年要求各营、卫除去掌管监察职位的将领,把总、百户及以上的所有将领都要参加。
京城三大营分别是西营、南营、北营,每营各四万人,把总以上的将领每营在五十人左右。
上直二十六卫每卫则是五千多人,百户以上的将领每卫在三十人左右。
京卫武学参加演武的人数则结合营、卫将领人数取中,最后由金福带着下面的小公公将武学中现有的三百多人的名字写在签纸上,康平帝抽出了四十人参加演武。
今年赏罚也有所变化,最后一名的罚没有变,但夺得头名的嘉奖却有了变化,哪个营、卫夺了头名,则该营、卫全员发一钱银子,全从康平帝私库里出。
三大营提督知道今年演武方式时都头皮发麻,齐齐跑到康平帝前喊有失公平。
康平帝却道:“你们三大营参武的将领比各卫所多出快一半了,这不仅没有不公,还占尽了便宜。”
南营提督道:“可是如果二十六卫结盟先对付我们,我们必输无疑啊!”
康平帝笑了:“在战场上永远都是兵力对等吗?难道你们领兵打仗时靠的都是蛮力?”
康平帝两句话将三大营的提督堵了回去,匆匆回营想办法。
康平帝今年是铁了心要这么演武,每营后面还有四万的兵看着,每人一钱银子,加起来可就是四千多两,他们将领可能不在乎这一钱银子,但士兵们的眼睛可盯着呢!
可这都是从圣上私库里出啊,一旦让他们哪营夺了头筹,那圣上出的银子可就多了,若上直卫若夺了头筹,圣上可就省下了不少银子。
他们能想到这些,上直卫各指挥使自然也能想到,虽然此次演武各方都觉得人数上不那么公平,但为了替圣上省银子,他们也要拼尽全力。
演武开始前,金福将准备好的签匣呈了上来,里面是三大营、二十六卫及京卫武学的营、卫名签。
康平帝朝身后三位已经封王的皇子招了招手,让他们抽签,抽到哪里,就去哪里参加演武。
大皇子燕王殿下抽到了南营,二皇子晋王抽到了金吾前卫,三皇子楚王则抽到了京卫武学。
金吾前卫冯指挥使心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希望不是晋王殿下抽到,不然还不够添乱的,结果名签一出,恰好是晋王,冯指挥使一张脸笑的比哭还难看。
南营提督定国公府的孟国公,也不大开心,不知自己这个提督之位今年还保不保得住,虽然再过两年自己就应卸甲归田了。
京卫武学参加演武的学子可就没这么多顾忌,哪个王来了都行,他们对此次演武可是十分期待的。
京卫武学的学子大部分都来自武官子弟,只有个别的因立功或考试才进来。
对于武学里的武官子弟而言,这可是光明正大和老子打架的机会,打赢了还有钱拿,哪个不兴奋?
演武大赛共有四项,分别是步射、骑射、负重奔跑、多边对战。
步射是要射中百步开外的靶垛,每人九箭,中七箭为合格,最终按合格人数所占成数排名,排名首位的计三十筹,末位计一筹,全员不合格不计筹。
骑射则是要骑马射中五十步开外的移动靶垛,规则以及最高得筹数同步射相同。
负重奔跑是扛二百斤米袋绕演武场画出的范围跑三匝,半刻之内为合格,同样按合格人数所占成数排名计筹。
多边对战则是在所有人胸前戴上拳头大小的锣牌,上以不同颜色写着各营、卫简名,在规定区域内近身肉搏,被摘掉锣牌的人视为出局,最先全员出局的不得筹,次之得一筹,战到最后的可得二十九筹。
四项加起来总筹数最多的当为头名。
沈宁和裴氏直接把目光放在了京卫武学,轻而易举地看到了沈问、沈慎二人,与此同时还看到了楚王,三人都高大俊朗,身形在一众武官子弟和士兵中脱颖而出。
沈家两兄弟都被选了出来,沈宁和裴氏一时不知该感叹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如果取得的名次不错,自然是好事,反之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毕竟二人入学也才不足一月。
裴氏母女轻而易举地看见了自家二人和楚王,其他人同样也看到了,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楚王旁边的那二人是谁家的?好像从未见过?”
众女摇头,很快话题又转到了楚王身上。
“没想到楚王殿下在边关两年更加俊朗了。”
“他那张脸不知要迷倒多少世家贵女。”
“迷倒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楚王殿下一直都是肃沉冷毅,哪怕看女子眼中都不乏威吓,哪个姑娘敢嫁他?”
沈宁本没想听,架不住这些话直往耳朵里钻。
楚王的确肃沉冷毅,但看谁都威严?她怎么不觉得?他待父兄就温和有礼,虽然话也不多。
“你想什么呢?那可是楚王殿下,圣上为他选妃的话,不嫁也得嫁,何况再怎么说楚王也是皇子,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嫁的?”
“是皇子又如何,又不得圣宠,还未及冠就被封王,刚封王就扔去了边关,自我朝开朝以来这还是独一份,圣上得是多不待见他才破例早早封王?”
沈宁听的皱了皱眉头,楚王不被圣上待见?
不过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皇家的人就离这不远,虽然听不见这边说话,但这般明目张胆的议论皇家事,就不怕生出事端?
坐在她旁边的谢静辞冷笑了一声,回怼道:“得不得圣宠岂是你们这帮人可议论的?楚王殿下再如何也是皇子,身份尊贵,你们在她面前连坨屎都不如,还在这妄加议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沈宁:……
裴氏诧异的看了谢静辞一眼,谢静辞似有所感,转头朝裴氏甜甜一笑,好像刚刚说的屎啊尿啊的不是她一样。
“妹妹说话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哪个世家贵女像你这般言辞粗鄙?”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说出的话却不像那么回事。
沈宁不由地看向声音来处,这是今日第一个敢回嘴的人。
谢静辞冷笑一声:“口没遮拦又如何?言辞粗鄙又如何?对你们这帮人自是不能好好说话,以防你们脑子不够用听不明白话,你们说的这些若让你们做官的父伯爷叔知道,定将狠狠抽上你们几鞭子,让你们十天半月起不了身!”
“你!”
“静柔姐姐,咱们去那边坐吧,免得扫了兴致。”一道声音劝道。
静柔?静辞?姐妹?
沈宁又看向那个叫“静柔”的姑娘,看完又看向身侧的谢静辞。
一点都不像啊,谢静辞出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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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俏丽,而那个叫静柔的样貌的确柔和,却过于普通了,要不是穿着不寻常,落在一众女子中一点都不出挑。
谢静辞又发现了沈宁在看她和谢静柔,朝她绽放了个大大的笑脸,悄声直言道:“她呀,是我堂姐,我三叔家的嫡女,一直想嫁给晋王殿下呢!自然就喜欢听贬低其他两位殿下的话。”
沈宁先是惊讶于二人果真是姐妹,虽然是堂的,后又不解于这位谢姑娘缘何对她和母亲这般熟络?
谢静辞似是看出了沈宁的疑问,甜甜一笑道:“宁姐姐别觉得我是有所图,我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弟弟,虽然他贵为侯府世子,却从没有一个外人可以让他亲近,沈四哥是第一个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我自是感激。二来我见你们沈家人自然而然生出亲近之感,真没旁的意思。”
从路上到现在,谢静辞看起来天真恣意、怼起人来毫不嘴软,实则句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言语直白罢了。
沈宁判断不出她那翻话中的真假,人和人之间不是没有一见如故,却也知道日久才见真心。
不过沈宁还是心绪复杂,这姑娘可真是太不见外了,这都叫上沈四哥了。
心绪复杂的沈宁将目光放在了演武场上,去追寻自家两位兄长的身影。
同样追着看沈家两兄弟身影的还有康平帝。
此时步射已经进行到一多半了,沈问刚射完最后一箭,九箭九中,还都正中靶心。
除了京卫武学的学子,其他营、卫士兵惊叹连连,九箭九中算不得惊奇,能次次正中靶心可就非比寻常了。
康平帝问身边的金福:“京卫武学的那个学子是谁家的?”
金福对京中各家各事了若指掌,只看了一眼便说了出来:“圣上,那是上月刚迁调到兵部职方司的沈城沈郎中家的二郎沈问。”
康平帝:“沈城?”
金福笑眯眯:“正是,之前在临州任知州一职,您还夸过他治理有方呢!”
说沈郎中康平帝可能不知道,说起临州沈知州康平帝可是知道的。
知道沈知州却并非金福所说的,因他治理有方才记住了他,而是因为其妻裴氏。
当年裴氏与文安伯府的断亲案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又带着丰厚家产嫁给了刚中了进士外放任职的沈城。
京中都在议论这沈城会不会也如文安伯府一样,图谋的是裴氏的家产,康平帝处理政务累了的时候,就会让金福讲一讲二人的情况。
没成想,这沈城与裴氏竟十分恩爱。
临州隶属江南,烟花之地繁多。
沈城初调临州时,就被一些官员邀去勾栏瓦舍听曲吃酒甚至狎妓取乐。
然都被沈城拒绝了,理由也让人瞠目结舌,他说:“经常出入此等地方,有损英姿不说,还容易在夫人面前抬不起头。”
众官哄笑:“沈大人竟然惧内?即便我等日日宿在这烟花之地,在我家夫人面前有何抬不起头?”
他道:“床帏之事太过频繁容易伤身,在夫人面前自然抬不起头。”
说着还朝众官下身扫了一眼。
自此众官再也没邀他出去玩乐,相反,他们还被沈城邀请下衙后在衙署锻炼,还取了个名字叫“春风笑”,取“春风拂过柳梢头”之意。
自此,临州政务与江南其他州县相比,的确清朗了许多。
康平帝笑:“这沈城不错,教的儿子也不错。”
金福也笑:“正是呢,您看,现在步射的这位就是他家三郎沈慎。”
说着就“诶呦”了一声,才道:“沈家二郎九箭九中,这三郎也箭箭正中靶心!了不得,这沈家可了不得啊!”
金福这边连声赞叹,那边赵澜就上场了。
此刻正在步射的赵澜,也同沈问、沈慎一样,箭箭正中靶心,引得金福惊叹连连。
而康平帝好似没了兴致,收回了目光。
坐在康平帝身边的谢皇后见此淡淡勾起了唇角。
19. 第十九章
步射很快就结束了,算官统计出各营、卫所得筹数,并将结果交给传令官,传令官大声报出。
其中燕山前卫以二十五人参赛,二十三人合格,成数最高暂居头名,得三十筹。
次名是三大营中的北营,得二十九筹。
燕王所在的南营排名第四,得二十七筹。
晋王所在的金吾前卫排名第六,得二十五筹。
京卫武学排名第八,得二十三筹。
接下来是骑射,骑射不是会骑马和会射箭就能夺筹,考校的不仅是控马能力,更多的是射术精准,尤其在射箭过程中,不仅自己移动,靶垛也移动。
第一项比试结束后,三大营和上直卫的人都注意到了楚王和沈家两兄弟,但因演武取的是整体排名,就没注意京卫武学的名次,毕竟武学里多是自己的儿孙,他们几斤几两重当老子的能不知道?
同样燕王、晋王也注意到了,不过二人把目光更多地放在了楚王身上。
没想到楚王被扔去边关两年,不仅丝毫没有颓废之色,还更加英武挺拔,就连射术也如此高超,怎能不让人眼红?
燕王身形高大,眼眸平静如水,看着人时却总让人生出些许不自在,犹如被一条安静观察猎物的毒蛇盯上一般。
很多人却觉得这样的燕王殿下十分威严,最有皇家风范。
晋王一看就是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皇子,脾气性情很容易让人摸透,心里想了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
比如现在,他就撇了撇嘴,走到楚王身边阴阳怪气道:“三弟还真是深藏不露,在边关吃了多少苦才练就的本事?”
晋王今年二十二岁,只比楚王大一岁,身高上却差了楚王足足半个头,对此晋王很不满意。
为了不仰视楚王,晋王站在了五步开外同楚王说话。
赵澜无甚表情:“没吃多少苦,就是日日寅时起来操练,不停射箭满一个时辰方能停下。”
晋王目瞪口呆:“一个时辰?”
他连站桩站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
晋王有些同情这个三弟了,不得父皇宠爱,在边关如此辛苦还要硬撑着说没吃多少苦,他大概想让父皇看到他吧?
可惜谁叫他母妃的出身不好?
想到此处,晋王走近拍了拍他的肩以作安慰,信步回了金吾前卫的队伍,连比他矮半个头的事都不计较了。
骑射很快就开始了,第一批共三十匹骏马齐齐飞奔在了演武场上,卷起大片尘土,被风一吹就飘到了阅武台这边。
前来参看的妃嫔齐齐以袖遮面,心下嫌弃面上却不显。
闺秀们就没这般掩饰了,在尘土飘过来时,慌乱起身躲去了别处。
最后西首阅武台这边仅零星地坐着几家官眷,其中就有谢静辞和裴氏母女。
沈宁目不转睛地看着演武场,追随两位兄长的身影。
她知道两位兄长武艺不俗,却没想到竟然这般好,那二哥、三哥当日不把武科考试放在眼里也算不得自大了。
不出所料,二哥、三哥又九箭九中,双双为京卫武学提高了合格成数。
这次连各营、卫的将领也注意到了二人,忍不住打探起这是哪位武将家的子孙。
在听说是一个五品文官家的儿子时,一堆将领的脸色齐齐都不好了,武学这么多武官子弟,竟被文官家的儿子比了下去?
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个武学子弟的老子,也被他们比下去了。
京卫武学的学子们看着众将领不好看的脸色,齐齐猜到了怎么回事,想当初他们也这般看低沈家两位兄弟的,最后全都被打服了。
文官家的子弟又如何?打不过人家就得憋着,就得服气,还是心服口服的那种。
要是沈家两兄弟能和自家老子比上一比就好了,这样等老子也输了,还好意思再骂自己?想想就觉得美。
演武场上如何剑拔弩张沈宁看不大出来,她现在正在看楚王骑射。
比起二哥、三哥,楚王殿下的骑射其实更胜一筹,并非骑术和射术精妙,而是他身上带着战场上才有的凛然杀气。
倘若两军交锋,楚王殿下光气势上就能压倒敌军,恐怕还没交手敌军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沈宁这般想着,骑在马上的楚王突然望了过来,与此同时已在弦上的箭矢准确无误的射向移动靶垛的靶心!
沈宁心下大赞了声“好箭法”,目光都变得肃然起来。
在她对比楚王和两位哥哥的骑射谁更厉害时,康平帝心里也在对比着,并且和她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他不自觉地满意颔首,目光又放在了沈家两兄弟身上:“沈家两兄弟的骑射竟也这般厉害。”
金福:“其实不止呢!”
康平帝“哦?”了一声,似是起了兴趣。
金福:“沈家两兄弟上月才入的京卫武学,因二人是文官家的子弟,父亲官阶又低,就有一些跋扈之人去找茬,结果都被沈家二郎打服了。”
康平帝:“如何打的?”
金福呵呵捂嘴笑了两声:“沈家二郎先将人打了一顿,然后又下比武战书,还对前来找茬的人解释,你们挑衅在先,我打你们在后,我不多计较,咱们就此扯平,要比武咱们就按规矩来。”
康平帝听后也笑了两声:“好一个就此扯平,明明是自己占了便宜,还说的冠冕堂皇、正气凛然。”
金福也跟着笑了两声:“正是呢!”
康平帝:“然后呢?”
金福:“这些找茬的人理亏,打又打不过,又不想失了面子,只好接了比武战书。然而比武时,沈家二郎却说,每个人的身体强壮程度和习武天赋本就不同,有的人或许勤加努力尚可弥补,但有的人即便努力也依旧武艺平平,我不知你们属于何种,为了比试公平,就用武文斗。”
康平帝这次是真来了兴趣:“何为武文斗?”
金福:“武文斗就是不必亲身上阵比武,而是一方说招式,另一方拆解出招,直到一方无招可出视为认输。”
康平帝听后大笑:“这武文斗恐怕不是沈家二郎想出来的吧?”
金福:“圣上英明,是他的弟弟沈家三郎提出来的。”
康平帝欣慰颔首:“现如今京卫武学的学子们是不是都被沈家兄弟收服了?”
金福:“正是,沈家兄弟这一招算是让武学的学子们
心服口服。”
康平帝再次颔首,又问:“沈家还有何人?今日可来了?”
金福朝东西两侧翘首望了望,道:“来了,都来了。”
说着指了指东阅武台偏中间的位置:“和谢小世子在一处的那父子三人,就是沈大人、沈家大郎和四郎。”
然后又指了指西阅武台首处:“和谢姑娘在一处的母女二人就是裴氏和沈家五姑娘。”
皇后、德妃、贤妃还有嘉懿公主齐齐跟着看过去。
康平帝好奇:“四郎和三郎是双生子?”
金福:“正是,不过沈家大郎和四郎习文,大郎自在府上温书准备来年春闱,四郎在国子监读书。”
康平帝颔首,又问:“沈家怎么和靖北侯的儿女在一处?我记得靖北侯这个儿子冷性的很,连他二表哥都不亲近。”
说着似有似无地看了眼皇后。
皇后淡笑,并未为此变了脸色。
金福笑:“谢小世子出身武将之家,没少受到国子监一些文人的轻蔑嘲讽,他性子冷被人挖苦也从不辩驳,其实是辩不过。沈家四郎入了国子监后,刚好看到了那些人欺负一个少年,便出言说了一句,将那些人说的面红耳赤,谢小世子应是对此生了感激。”
康平帝:“沈家四郎说了什么?”
金福:“他说,没有武将跟随太祖打天下,你们这些说嘴的人能安安稳稳的从娘胎里出来?”
康平帝:“……说的没错……就是言语粗俗了些……”
康平帝又问:“谢小世子可是靖北侯的嫡子,何至于被如此轻嘲对待?”
金福叹道:“靖北侯常年领兵在外,一双儿女也没个亲近长辈在身边,遇事都不知道去找谁,性子也就冷了些,这些年侯府又都交给了二房姚氏打理,交际应酬、人情往来都是二房人出面,京城人多是知道靖北侯府却不记着远在边关的靖北侯,如此侯爷的一双儿女,也不会被放在眼里,谢小世子十二岁就进了国子监,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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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在里面读了一年,怕是已经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了。”
金福这话没说谢小世子姐弟被苛待,却话里话外说了京城人不记得靖北侯,却记得皇后,怕是谢皇后还有想将爵位给二房之意。
康平帝刚登基不久,内忧外患,当时还是三品云麾将军的谢铮主动请缨,带领士气低迷的边军打退强敌,为大晟争取了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才有了如今的盛世兴平。
得胜归来后就被封了靖北侯,其嫡姐才被封了皇后。
谢家本是文臣,谢铮已故父亲谢辉本在礼部任职,有一妻两妾,谢皇后是其正妻吕氏所出,谢铮是其妾室关姨娘所出,还有一庶弟是另一妾室柳姨娘所出。
吕太夫人向来看关姨娘不顺眼,连带着看谢铮也不顺眼,即便现在她所享受到的尊荣都是谢铮挣来的。
如今两位姨娘都已离世,靖北侯府由她坐镇,二房姚氏管家。
而如今,偏偏为谢家挣来了功名的大房几乎快被人忘了,其子女还被言语轻慢。
康平帝神色未明,淡淡瞥了一眼谢皇后。
谢皇后神色微变:“臣妾不知二房竟敢如此怠慢二弟的一双儿女,今日回去后臣妾定当好好敲打敲打姚氏。”
康平帝似是没听到,目光一直看向演武场上,良久才平静的丢下一句:“要记着你的皇后之位是如何来的。”
谢皇后这次神色大变,脸色苍白。
演武场上的骑射比试也已经结束,晋王所在的金吾前卫夺得头名,得三十筹。
次名是北营,得二十九筹。
燕王所在的南营排名第九,得二十二筹。
京卫武学排名第二十三,得八筹。
出于对数据的习惯使然,沈宁边看演武边默默计算步射、骑射各营、卫的合格占比,其中步射合格率超过八成的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营、卫,而到了骑射,全部营、卫的合格率均不超过八成。
她不知这个合格率算低算高,但这些都是各营、卫的将领,将领尚且如此,小兵难道会比将领厉害?
不得而知。
两项比试过后,沈家两兄弟和楚王齐齐被众将士记住了,而燕王、晋王同样也被众将士记住了,两项比试都不合格。
两位王爷却并为此黑了脸,因为两轮比试总筹数加起来,晋王所在的金吾前卫共得五十五筹,已经跃居到第二,燕王所在的南营共得四十九筹依然保持在第四名,而楚王所在的京卫武学总共才得了三十一筹,排名第十八。
比起楚王,二人所在的营、卫成绩十分好看了。
接下来就是负重奔跑这一项,这一项是八百余人先后出发,谁没在半刻后跑够三匝,视为不合格。
锣声一响,众将领齐齐奔了出去,然肩上扛着二百斤重的米袋,整体跑的并不快。
尤其一些将领已经一把老骨头了,要是排兵布阵、比武切磋精力还绰绰有余,可扛个二百斤重的米袋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是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中年将领齐齐跑在了前面,年纪大的将领已经放下了米袋摆手认输。
很快半刻就过去了,将合格成数统计好后,前三名分别是锦衣卫、金吾前卫、京卫武学,这两卫一学都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多。
至此,三项结束后,晋王所在的金吾前卫一跃成了头名,总筹数八十四,锦衣卫冲到了第二名,总筹数八十三,燕王所在的南营也终于前进了一名成了第三,总筹数七十二。
而京卫武学也一下跃居到了第十名。
前三名都很满意。
金吾卫、锦衣卫是圣上最看重的亲卫,排到前两名没给圣上丢人。
南营的排名既没在最后失了脸面,也没抢了头名让圣上私库损失大笔银子。
晋王昂首挺胸的在燕王和楚王面前走了一圈,边走边假装不经意的强调金吾前卫现在排在第一。
燕王冷脸睨了他一眼,晋王撇了撇嘴。
楚王则无甚表情,晋王只当这个三弟在失落,毕竟在边关这么辛苦,想靠演武让父皇能看他一眼,结果还落得了这么个排名。
晋王没有冷嘲热讽,颇有兄长风范的再次拍了怕他的肩,而后踱步离开。
20. 第二十章
沈宁一直关注着京卫武学的排名,他与暂居头名的金吾前卫相差二十五筹,也就是说,他在最后一项排进前五名,且排在他前面的营、卫排名倒数,京卫武学有机会成为头名。
沈宁不知道京卫武学有没有这个机会,但她知道最后一项不仅仅靠实力,更靠将领的排兵布阵,还有一丝丝运气。
三大营和二十六卫都有将领,并且都是合作很久的同僚,默契自然非比寻常。
京卫武学却没有。
京卫武学是圣上抽签抽出来的人选,前三项都是个人比武,无需指挥合作,那最后一项他们能否进去前五名?
多边对战终于在阵阵鼓声中开始了。
这也是康平帝最为关注的一项比武,他想看看他的三大营将领到底能不能以少胜多。
多边对战不仅考验一个人单独肉搏能力,更是考验兵法使用及指挥作战能力。
康平帝起身走到阅武台前面,身姿威仪地看向演武场。
演武场中,鼓声烈烈。
而备受关注的前几名的营、卫气氛却一点也不紧张,相反一上来就开始打斗开来的是排在倒数几名的卫所。
沈宁明白了,前几名这第四项比试哪怕得了最后一名,总排名也不会差哪去,没夺得头名,最多士兵没了那一钱银子,而最后几卫谁要是排在了最后一名,那就要面临降职加罚俸处罚。
沈宁能看出来这些,康平帝自然也能,脸上很快就没了表情。
这些将领的油滑竟然用在了这里,康平帝冷笑一声坐了回去。
正当倒数的几卫肉搏的正酣时,一道中气十足的锐气声音朝他们吼了过来:“各位大人们好!你们儿子们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这声音说到这停了停,嘟囔一句:“怎么这么拗口?”
这人皱了皱眉又展平,继续大声吼道:“儿子们说了,如果你们输了,以后就别回家充老子,现在在这争夺倒数算什么光彩事?有能耐就去把前几名给打出局!儿子们最后夺了头名,你们也能长脸!”
这道声音太大,不仅演武场内,场外的士兵以及阅武台的皇帝百官女眷也都听的真真的。
坐在东侧靠中间位置的沈城眉心突突直跳,赶忙低头用袖子挡住了脸。
这糟心的儿子,竟浑说些什么话!
和沈家父子坐在一处的谢小世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演武场中的沈问,小脸通红。
谢小世子小脸通红,而几卫的将领听到这话后则气的老脸通红,看见这人身穿京卫武学箭袖衣袍,环手抱胸站在他们旁边,眼神带着一丝郑重。
说这话用得着你郑重?这是大逆不道!
他们认出来了,这人就是那个姓沈的文官家的二儿子。
几卫的将领们气不打一处来,回吼道:“这里有你这个兔崽子说话的份?”
吼声太大,整个演武场也都听见了。
被吼的沈问也不生气,还笑出一口小白牙:“各位大人,不是我要说的,是各位大人的儿子让我转达的,你们儿子们说……”
沈问话还没说完,几个将领怒气冲冲地朝他跑了过来,显然是要先把他丢出去。
沈问见此“哎、哎、哎”了几声,撒腿就跑,还边跑边喊:“京卫武学的儿郎们,你们快看看来追我的都是谁家老子,给老爷子助助威啊!”
阅武台上的康平帝抽了抽眼角,心气却顺了,大笑出声:“这沈二郎有意思。”
金福见康平帝终于笑了,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被沈家二郎这么一闹,整个演武场在京卫武学的学子们带动下,都跑了起来,就连在旁边准备歇到最后的前几名也没了消停。
京卫武学的四十多人如疯牛一般一窝蜂地横冲直撞,将各营各卫的将领撞的人仰马翻。
南营提督孟国公已是古稀之年,谁见了不说一声老当益壮?
而刚刚被一群猢狲给推的四仰八叉,气的胡子都飞了,按着胸口被下属搀扶起来,破口大骂。
刚骂几个字,按在胸口上的手感觉不对劲,似是少了什么,低头一看,坏了!那群猢狲把锣牌顺走了!
他连忙看向下属的胸口,果真,锣牌也不见了。
他正想给其他营、卫提个醒,刚一开口又闭上了,笑呵呵的负手转了一圈,不气了。
没过多久,演武场外的锣声连敲了几下,传令官大声唱和:“南营、金吾前卫、锦衣卫、腾骧左卫、府军右卫……出——局——”
传令官唱和时,还在追着京卫武学这帮兔崽子打的将领们纷纷蒙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就出局了?
一个将领想起了什么,忙低头看去,“哎呀”一声:“锣牌!锣牌掉了!”
众将领才纷纷低头看去,果真都不见了,脑子转的快的将领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掉了?是被这群兔崽子顺走了!”
众将领才恍然。
至此,演武场上仅剩下排名靠后十几卫的将领和京卫武学的学子,总共不到四百人。
阅武台的康平帝大笑出声:“这个沈二郎!带着一帮猴崽子把那些老货一窝给端了!”
金福也跟着笑:“正是呢!”
康平帝又朝演武场看去,看见大儿子燕王才反应过来、二儿子晋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淡淡笑了。
三儿子楚王则混在一群猴崽子中间……不像猴。
场上的四百多人,此刻也都看着演武场外大笑起来,有的拍着大腿,有的笑的直接坐在了地上,有的大喊着:“痛快!给老子降职也值了!”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就吼了过来:“爹,你要是降职了,看娘不打断你的腿!”
那人连儿子的脸都没见到,直接蹦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朝着声音跑了过去,脱了鞋就要抽人。
鞋还没脱就被一位将领拽住:“牛三!圣上还看着呢!你拖鞋给谁看!”
叫“牛三”的将领停下,哼了哼:“咱们也该教训教训这帮猢狲了吧?”
是该教训教训了。
他们也不可能三百多人一起教训这四十多人,不说圣上和文武百官都看着,就是说出去也够丢人的。
这个叫“牛三”的提议道:“不如咱们几卫先一对一肉搏,直到剩下四十多人,再去收拾这帮兔崽子!”
这听上去十分公平,而实际上对京卫武学的学子们来说还是有些吃亏。
这些将领的年岁在这摆着呢,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都多。
可这对学子们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何况他们肉搏几场也算消耗了体力。
很快,三百多位将领就出局了一半,又出局了一半的一半,终于剩下不到四十位,其中就有开始排名后几位的将领。
鼓声又一下一下响了起来,越来越密集,好似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沈问又开口了:“儿子们!光明正大和老子打架的机会不多!这机会可要抓住了!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家三郎捂住了嘴,沈慎:“别瞎说!楚王还在呢!”
对面不到四十位的将领:……是楚王在不在的事吗……
阅武台东侧的沈城:……就你长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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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武台东西两侧的文官及家眷、场外众将士:……
他们先消耗了一些体力,现在虽然没气喘吁吁,却也有些疲累,被沈问这么一激,斗志又起来了,个个咬牙切齿大吼起来:“不把你们打哭我就是儿子!”
一众将领嗷嗷叫着扑向了京卫武学这帮兔崽子。
京卫武学今天在被沈家兄弟带的个个也斗志昂扬,何况对面这些将领也不全是自家老子,自家老子可能早就出局了,打输了不丢人,打赢了回家可能还会被老子夸一顿。
这等挨夸的机会可不多。
这么想着也嗷嗷叫着冲向了一众将领。
学子们平时多是操练,就算互搏也是同窗之间,今日和众将肉搏,还是头一次。
这也爆出了更多短板,实战经验不足,变通不够快。
很快,京卫武学的学子们只剩下了十余人,对方将领还有二十多人。
沈问一看乐了:“一人对付一个,剩下的都交给我!”
所有人:……
沈城自从次子张嘴说话开始,就把脸挡上了,好像从他口中再说出什么大话都不觉得惊讶,他在不停的想,次子不是已经开始看书了吗?看哪去了?
众将这次被气的心平气和了,二话不说将这十个学子收拾了一遍,最后京卫武学只剩下楚王和沈家两兄弟,对面还有十个将领。
可想而知,这三人身手也非比寻常,在双方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带着人将对方踢出局了一半。
对面的十人中,分别来自五个卫所,楚王三人只要再踢出局三个卫所,这场演武的头名就定了。
演武场内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五个卫所本就排名靠后,在被沈问激起了斗志之后,输赢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只想同这三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好好较量一番。
一人道:“公平起见,咱们一对一来!”
沈问摆摆手:“你们一起上,咱们早点结束早点回家吃饭!”
所有人:……
虽已经见怪不怪,听了这话还是挺想揍他的,那就满足他。
于是三人冲向了楚王,三人冲向了沈家三郎,四人冲向了沈问。
沈问更加兴奋,身形利落地躲闪着四人的攻击,将自己周身护的密不透风,同时抓住对方的破绽就稳准狠的给上一拳,顺便摘走对方的锣牌。
余下三人更加小心谨慎,其中一个力气最大,一咬牙直接将沈问扑倒在地,大喊:“快!来摘牌!”
那二人配合默契,一人拉开沈问还想挥出去的拳头,一人摸向他胸前的锣牌,终于,沈问出局了。
出局的沈问躺在演武场上放声大笑,连说了几声“痛快”,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朝场外走去。
与此同时,又有三个卫所的人出局了,演武场上卫所这边还剩七人,京卫武学还有两人。
二人对七人终究不敌,最后双双出局。
京卫武学最终在多边对战这一项排名第三,得二十七筹,以总筹数八十六取得了本次演武大赛的头名。
阅武台西首处的沈宁看的分明,楚王的身手其实比二哥、三哥更好,甚至比很多将领都好,简言之就是少了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出招必取其要害,但是他好像一直有所收着,跟在二哥、三哥后面打掩护,让人以为二哥、三哥武艺不俗。
就像刚刚,明明对付那七人应该很容易。
她看的认真,走向场外的楚王意有所感,目光直直地望了过来,眼中意味不明。
沈宁一怔,随即朝他点了点头,移开了目光。
21. 第二十一章
演武终于结束了,各营、卫将领齐齐来到康平帝面前,传令官大声将各营、卫排名、奖罚唱和完毕,康平帝扫向高台下众人:“今日你们这帮老将输给了一群猴崽子们啊!”
众将领:“臣等惭愧。”
康平帝:“你们是该惭愧,京卫武学的学子们还都未曾上过战场,就把你们这些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老将打成了这副熊样!”
众将领:“臣等惭愧。”
康平帝意味不明:“如今四海升平暂无战事,他日倘若强敌来犯,不知尔等还上不上得了战场。”
众将噤声。
康平帝:“冯进,你来说说这次演武。”
冯进今年三十四岁,正值壮年,生的高大英武,面色微黑,唇上蓄了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是一众武将中最讲究的。
他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开口道:“这次演武……臣……轻敌了……”
康平帝暼了他一眼看向了京卫武学那边:“沈家二郎,你来说说,这些人是轻敌的缘故吗?”
阅武台东侧的沈城听后差点没站稳,被眼疾手快的沈学扶住。
沈城默默念叨:“千万别乱说话,千万别乱说话……”
沈问出列抱拳道:“回圣上,冯指挥使说的没错,各位大人是高估了自己。”
所有人:……
冯进急道:“臣没这么说……”
康平帝并未理会,笑了两声问:“他们是如何高估了自己?”
沈问:“首先,他们不觉得儿子能打得过老子。”
沈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沈问:“其次,他们最后还觉得胜负已定便放松了警惕。”
众将领低下了头。
沈问:“最后……”
他顿了顿。
康平帝:“最后什么?”
沈问朝亲爹那边暼了一眼,沈城心下咯噔一声。
他撇开了眼,继续道:“最后,他们武艺太差,本事练得不到家。”
众将齐齐抬头瞪向了沈问。
说他们轻敌、放松了警惕他们承认,但说他们武艺差这就是赤裸裸地嘲讽了。
武将武将,自然是以武立本,这沈二郎把他们老本都给掀了,这还了得?
定国公孟勋翘着胡子率先出列,抱拳道:“圣上,臣请与沈家小子比武切磋!”
话落其他武将也吵吵着要同沈家小子比一比。
沈问撇了撇嘴:“圣上,臣不比,免得赢了说臣胜之不武又不尊长。”
沈城又要擦汗了。
康平帝乐了:“那倘若你输了呢?”
沈问:“臣才十九,可以继续精进武艺。”
康平帝:“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他们一起追着打?”
沈问:“臣不怕,有这么多良虎之将指导臣武艺,臣高兴还来不及。”
沈问的话一落,众武将瞬间消停了,这小子前面说的挺气人,后面这话听着还挺舒坦的。
沈城的汗也终于停了一瞬。
康平帝又乐了:“沈家小子滑头得很呐!”
复问:“演武场上你激后几卫追着你们打,而后顺走其他营、卫的锣牌,这招也是你想出来的?”
沈问如实道:“是臣弟想出来的。”
康平帝这才又把目光放在了沈家三郎沈慎的身上:“三郎,你来说说,你是如何想到这法子的?”
沈城终于松了口气,三子可不像次子,竟乱说话。
沈慎上前一步抱拳,沉稳道:“回圣上,这法子臣不过是想试试看而已,俗话说趁乱打劫趁,乱才可以打劫,臣便想着将场面搅乱顺手牵羊。”
沈城又想擦汗了。
康平帝朗声大笑:“你这招声东击西、乱中取利的战术用得好啊!沈城给朕生了两名虎将帅才!沈城何在?”
沈城擦着汗小跑着连忙上前跪地叩拜:“臣沈城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愿圣上圣体康泰、福寿无疆!”
其他文臣眼角抽了抽,这沈大人可真会说话!
康平帝笑着让他起身,道:“你教的儿子不错!”
沈城:“臣不敢居功,臣的儿子能有今日,全仰仗圣上。”
康平帝笑:“朕可没教过你的儿子。”
沈城:“当年若无圣上亲决让谢侯领兵抵御强敌,就无我朝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就不会有如今的兴盛太平,正因为天下兴盛太平,临州政务才不繁杂冗乱,臣才有更多时间教导子女,故,臣的儿子能有今日,全仰仗圣上。”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还能这么说?这龙屁拍的够响的,我们怎么没想到?
沈宁也目瞪口呆,她好像知道了二哥那脱离掌控的靠谱感像谁了,这和父亲如出一辙啊!
父亲还时常担心二哥的这张嘴惹出祸事,现在看来,父亲这嘴也不遑多让,能气人能哄人,离着这么远,她都看见那些大臣眼角抽抽了。
康平帝同样目瞪口呆,不禁低头沉思:我真这么厉害?
他看了眼沈城,露出一种满意、兴奋又难言的情绪,都忘了自己要沈城过来干什么了,只好轻咳了一声道:“日后好好当差,继续好好教导子女,回去吧!”
沈城松了口气,赶忙道:“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康平帝颔首,扫过一众文臣武将,最后将目光落到自己三个儿子身上,他沉默了一瞬,最后开口:“楚王,永清左卫指挥使一职,今后就你来担任吧!”
永清左卫,此次演武的最后一名。
楚王上前一步:“儿臣遵旨。”
晋王撇了撇嘴,燕王则脸色阴沉。
康平帝向来不看重楚王,此次演武楚王的确比晋王、燕王二人强太多了,足够给个卫指挥使。
何况,永清左卫在二十六卫里都排不上名号,里面也无厉害将领,但凡康平帝看重楚王一点点,都不会让他去当这一卫的指挥使。
很多官员并未放在心上,只有些武将心下替楚王鸣不平。
演武次日就是重阳节,沈家一起吃了早膳便出发去京郊玉泉山赏秋。
玉泉山风景秀丽,除了湖光山色,还有一泓山泉,玉泉山也因此而得名。
玉泉山泉水清冽,许多公侯世家会让家仆前来打上几瓮,用来煮茶。
更有那闲情逸致的,直接搬了茶炉来,当场取水煮茶。
沈家人就没这闲情逸致了,不过带了竹筒,到时候打来些尝尝也未尝不可。
马车摇摇晃晃了一个时辰,终于在玉泉山脚停了下来。
今日沈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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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骑了马,只有沈宁和裴氏以及两个贴身丫鬟乘坐了马车。
沈宁率先出来,然后扶着裴氏下车。
抬头望去,果真见秋色层峦,山色隽美,令人心胸疏阔,徒生豪情。
最先生出豪情的是沈问,他指着玉泉山山顶大声道:“你们信不信,我能在一刻钟内登上山顶?”
裴氏两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沈问背上:“信什么信!信什么信!昨天扛米袋没扛够?要不你把我扛上去?”
昨日演武结束后,沈问一回来就被沈城举鞋追着打,真追上了沈城又舍不得打了,只教训了几句,让他今后说话过过脑子。
沈问回辩道:“爹您就放心吧,我昨日不过是为了赢得演武,又不是真没脑子。”
沈城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次子最后一句话好像还把那些将领哄好了?
沈城又默默地穿上了鞋。
此刻被裴氏打了的沈问捂着被打的地方边笑边嗷嗷叫,沈家人乐作一团。
正要一起登山,就见后面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旁边跟着一个骑马的少年郎,几人定睛一看,不是谢小世子又是谁?
那车中定然就是谢家姑娘了。
沈家人停了下来,等谢家姐弟一起。
谢闻溪下马后先朝沈家人笑笑,然后扶着姐姐谢静辞下车,二人才一同走了过来。
谢静辞甜甜一笑:“沈伯伯、沈伯母、四位沈家哥哥、宁姐姐,你们也来登高赏秋?”
这熟络劲裴氏和沈宁已经见识过了,沈城、沈学也都在昨日见过,沈慎远远看到马车车辕上刻着靖北侯府的标识,也猜到了姐弟俩是谁,只有沈问一脸茫然。
沈问:“爹,娘,这、这是谁?”
上来就喊哥哥,也太不见外了。
裴氏刚想起来,二郎、三郎还没见过靖北侯府的姐弟。
正要介绍,四郎就先开了口:“这是靖北侯府的谢世子和谢姑娘。”
沈问听后眼睛“蹭”地亮起光来:“你们是靖北侯谢铮谢大将军的、的儿女?”
谢小世子看着沈问,脸色微红。
谢静辞笑着点头。
沈明道:“二哥,闻溪昨日看了你参加演武大赛,想和你习武。”
沈问受宠若惊:“这、这如何使得,我怎能在谢侯爷的儿子面前显摆?”
谢小世子终于开口:“爹爹常年在边关,无法教我习武,还请沈二哥教我。”
沈问一听,谦虚劲瞬间忘了,拍了拍胸脯:“承蒙谢贤弟看得起我,那我就不推辞了。”
话刚落就被沈城揣了一脚,沈城咬着牙道:“什么谢贤弟,世子也是你能称兄道弟的?”
谢闻溪见此笑了,颊边也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无妨,沈伯伯不必见外,我叫您伯伯,叫他沈二哥,那二哥合该称我为弟。”
沈城:……
沈问揉了揉被踹的地方,笑嘻嘻地招呼道:“谢贤弟,那咱们今日就练起来?”
谢闻溪看了看姐姐,谢静辞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带着笑意看向了沈问。
沈问也不废话,直接道:“来!咱们今日就练练在一刻钟之内登上山顶!”
沈家众人:……
沈城嘴唇动了动,转开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22. 第二十二章
沈问带着谢闻溪去登山了,余下的沈家众人也慢慢一边沿着山道石阶慢行,一边赏秋。
沈家父子分成两拨,沈城、沈学走在前面,沈慎、沈明走在最后,让三位女眷走在中间。
谢静辞回头看了看沈慎、沈明这对双生子,笑着道:“昨日离得远尚且看不分明,如今离近一看,沈三哥和沈四哥竟然真的一模一样,不过两位哥哥气度不同,三哥习武身上有些杀伐之气,和我爹爹差不多,虽然微乎其微,四哥看起来就温润多了。”
裴氏笑道:“什么杀伐之气,不过是粗鲁武夫罢了,你这张嘴竟爱说巧。”
谢静辞嘿嘿一笑:“我说的可是真的,沈伯母可别不信我,不然你问问宁姐姐。”
沈宁乍一被叫到,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三哥、四哥,在她眼里两位兄长已经长得完全不一样了,不过谢姑娘说的很对,三哥一看就是武将,四哥一看就是文臣。
三人又沿着石阶走了一段,前方出现个凉亭,不远处一泓清泉倾泻而下。
沈宁走的有些累了,提议道:“母亲、静辞妹妹,咱们去那里歇一下吧?”
裴氏和谢静辞也有些累了,双双赞同说好。
三人围着石桌坐下,沈慎、沈明拿了竹筒去取水,沈城、沈学则坐在了凉亭的另一边。
谢静辞惬意地发出一声长叹,忽而问道:“伯母、宁姐姐,你们可知圣上要替三位王爷选妃了?”
二人茫然摇头。
坐在另一边的沈城父子也竖起了耳朵。
谢静辞:“过几日,宫里就会以赏秋宴为名目,召京城五品及以上的官眷入宫赏秋,实则是为三位王爷选妃。”
皇家选妃是为了平衡各方势力,会从那些世家勋贵或对皇家有助力的人家选。
小官之女即便选上也不会为正妃。
现如今,只有燕王有一位正妃,曹首辅的女儿曹雪吟,没有侧妃。
晋王和楚王还未曾选妃。
裴氏原本不必担心自家,可昨日二郎和三郎算是大出了风头,那宁宁……
裴氏同另一边的沈城对视一眼,双双忧心起来。
昨日马车里还说小女儿最省心,婚事早就有了眉目,现在倒好,成了最忧心的了。
裴氏有些后悔,为何没把女儿的婚事早早地定下来。
现在去江家议亲也已来不及了。
这要是没选上还好,要是选上了,做哪位王爷的侧妃都是妾啊!
宁宁和江煜安那孩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到时候指不定要多伤心呢!
哦,宁宁现在不记得了。
可万一、万一哪天又记起来了呢?
想到此处,裴氏坐不住了,想立刻赶往城西的香积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宁宁千万别被选上。
刚起身,又突然坐了回来,问谢静辞:“辞丫头,皇上和皇后心中可有了人选?”
谢静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燕王侧妃由德妃娘娘替燕王殿下选,楚王可能由皇后姑母做主,皇后姑母肯定不会上心的。”
“而我那晋王表哥,皇后心里最开始选定的是兵部郭尚书的孙女郭蘅做正妃,可四年前秋猎时,时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郭尚书儿子,为保护圣上,同突然蹿出来的刺客打斗不幸身亡,其妻伤心过渡没多久也去了,只留下一个马上及笄的女儿,后来郭蘅及笄后,从郭家传出只招上门女婿的消息,皇后姑母不死心试探了几次,确认是真的,方才放弃。”
裴氏和沈宁听后都能理解,郭尚书不想郭家断了后。
裴氏:“那现在皇后心中的人选是?”
谢静辞欢快笑道:“现在是谁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那堂姐倒是挺想成为晋王妃的。”
裴氏:“那侧妃人选呢?”
谢静辞摇了摇头:“不过以皇后姑母的性子,自然会挑于晋王有助益的官员家的女儿。”
谢静辞知道的也不多,裴氏没听到想了解的,又忧心忡忡起来。
沈家人正忧心选妃之事时,宫里也在讨论此事。
坤宁宫。
晋王一边为谢皇后煮茶一边问:“母后,靖北侯府是您的母族,无论怎样都会站到咱们这边,何必浪费一个拉拢其他大臣的机会?”
谢皇后曾经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确是因庶弟谢铮封侯才成为皇后,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地位日渐稳固,儿子差事办的也让圣上满意,或许开始的时候,侯府是因谢铮才光耀了门楣。
现在,侯府不应是因为自己和儿子才有今时今日的尊荣与地位?
是以,母亲纵容姚氏轻怠、打压大房的一双儿女,她也未曾出言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昨日演武,圣上的一句话给了她当头一棒,提醒自己无论做了多少年皇后,都是因为谢铮这个庶弟。
相比于其他有兵权的武将,显然谢铮更得圣上信重,实力也更强。
她自然要将靖北侯和她们母子牢牢地绑在一起。
她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同晋王说出,只略去了吕太夫人纵容姚氏轻怠打压大房一双儿女的事。
晋王听后皱了皱眉:“既如此,那也应该娶静辞表妹才对,为何是静柔表妹?”
“静柔表妹也没静辞表妹漂亮。”他低声补充一句。
谢皇后面无表情地淡声开口:“你二舅舅封侯时同你父皇讨了个赏,希望自己的儿女婚事由他做主,他希望他的一双儿女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看向儿子:“你父皇答应了。”
她那时还以为这个庶弟是为了她和儿子还有谢家,这样其他皇子都无法威胁他站在她和儿子的对面。
现在想来,她同样也无法威胁他站在她们这边。
晋王:“那娶静柔表妹当正妃,二舅舅就能和咱们牢牢绑在一起了?”
谢皇后没直接回答:“你二舅舅和三舅舅自小感情就很好,你外祖母掉水里他可能会不管,若你三舅舅掉水里,他一定会去救。”
也可能谁都不救,她默默心下补充。
晋王沉思:“那我让静辞表妹喜欢上我不就行了?”
谢皇后淡淡暼了儿子一眼,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提醒道:“这么多年她有向静柔一样,只要见到你就凑到你面前说话吗?”
晋王想了想,还真没有,遂放弃。
茶已煮好,晋王为谢皇后倒了一盏。
谢皇后接过,喝了一口:“不错。”
将茶盏放下后又道:“既然静辞不喜欢你,那就让她有个不得不嫁的理由,正妃也好,侧妃也罢,只要能让她嫁过来就可以。”
谢皇后这翻话说的异常平静,好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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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刚刚喝的那口茶不错一样。
晋王听后瞬间跳了起来,撞翻了面前的茶盏,打湿了衣摆。
他顾不得湿了的衣摆,复又坐下,压低声音:“母后是想让我生米煮成熟饭?”
谢皇后突然觉得往日还算聪明的儿子现在十分蠢笨,她道:“这样的话,你二舅舅不但不会站在我们这边,还会与我们为敌。”
晋王疑惑:“那母后是什么意思?”
谢皇后想,儿子大概忙的都是前朝之事,不懂得后宅阴私,便又原谅了他的蠢笨。
她提点道:“不是只有生米煮成熟饭才能让她不得不嫁,只要众目睽睽之下你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自然就不得不嫁了。”
晋王目瞪口呆:“母后、母后是想让我当众按着静辞表妹亲?”
谢皇后也目瞪口呆,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方道:“落水、摔倒、哪怕是中了迷药,只要你当众救了她,和她有了肢体接触,碍于礼法,她自然只能嫁你!而不是让你做那等事!那等事一旦做了,她嫁不嫁你不一定,你的英名还会有损,就凭这个,燕王就能把你摁得死死的,你还妄想和他争?”
晋王也才反应过来,轻轻咳了声:“母后说话说的转弯抹角的,儿子一时不是没反应过来嘛!”
谢皇后喝了口茶顺顺气。
咸福宫。
德妃正同燕王下棋,燕王落定一颗黑子:“母妃又输了。”
德妃起身:“侧妃你可有心仪的人选?”
燕王鹰隼般的眼睛眯了眯,扯起嘴角:“母妃看着选就是,选谁都不会阻了我们的大业。”
德妃淡淡颔首:“行了,你也出宫去吧。”
说完向寝殿走去。
御书房。
外传不被看重的楚王和康平帝坐在膳桌两边,桌上的菜没动几口,已经凉了。
父子二人似是正为什么事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康平帝败下阵来,再次问道:“你真的只娶沈家女一个,不要侧妃?”
赵澜点头。
康平帝乐了:“那你说说,你喜欢沈家女什么?”
楚王面无表情:“聪敏睿智、临危不乱、气质端然。”
康平帝:“可她给不到你强大的助力。”
楚王不置可否,却依然坚持。
康平帝叹气:“老大背后有曹首辅和吏部,老二背后是靖北侯府,老四背后是户部,只有你背后没什么人。沈家只是五品,你坚持娶沈家女为正妃,又不要侧妃,让你母妃知道了朕这样待你,不知她在下面要怎么埋怨朕。”
楚王依旧面无表情:“母妃若是知道儿臣能娶心仪女子,只会高兴,更不会怪您。”
康平帝沉默了几许,摆摆手,让他出宫去了。
楚王走后,康平帝问金福:“你说她会不会怪过朕?怪朕娶了那么多女子?”
金福打小就跟在康平帝身边,自是知道他问的谁,便道:“淑妃娘娘怎么会怪皇上呢,娘娘知道您心里苦,也知道您的抱负,所以才甘愿陪您做戏了这么多年呀!”
康平帝听后,心里舒坦了些,又问:“你说他是不是真喜欢上了沈家女?”
金福笑:“您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知道了。”
康平帝也笑了:“我看他是看上了沈家那两兄弟还差不多。”
23. 第二十三章
九月十三,赏秋宴。
京中五品官及以上的官眷均受邀进宫赏花。
沈宁随母亲裴氏未正初刻就到了宫门外,距离赏秋宴的时间足足还有半个时辰,此时已有许多官眷到了。
沈宁咂舌。
在她看来,宫里的赏秋宴无异于现代公司开年会,规定了签到时间,除了工作人员,大部分员工都不会提前,只会踩着点入场。
她同母亲又等了半刻,宫门终于打开,各府官眷陆续进宫。
沈宁随母亲先去交泰殿拜见谢皇后和徳、贤二妃,然后裴氏同一众夫人留下赔谢皇后和二妃说话,年轻闺秀们则去御花园赏花,待到开宴时,再一同移步至西苑偏殿入宴。
她带着冬竹跟在一众闺秀后面缓步出了大殿,寻思着去哪里消磨到开宴。
突然走在前面的一众闺秀中有人停了下来,回头转身朝她看来。
沈宁迎上她的目光,如见到不熟的同事般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带着冬竹就想离开。
然那女子突然嗤笑了一声,用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道:“沈家让儿子在演武场上出风头,不就是想让皇上、皇后和各位娘娘记住吗?到时候也让你这个小官之女也有被选为侧妃的机会,怎么,现在倒是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了?”
冬竹悄声在她耳边道:“这是文安伯府的外孙女,伯府裴氏的女儿袁珂。”
姓袁?
沈宁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宋令窈同她八卦过,伯府裴氏嫁的那个书生姓袁。
冬竹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她看向冬竹,冬竹低声道:“这些日子,夫人让我将京城与文安伯府交好的人家都查了个遍。”
间接的解释了她为何认识。
沈宁佩服。
自己去宋家听学的这些日子,母亲是一点没闲着啊!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都还没和文安伯府的人打过交道呢,文安伯府的人就先来找茬了。
母亲真是高明。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敢承认想要当侧妃?”袁珂蔑着眼又道。
袁珂身边的闺秀在一旁看热闹,想来早就知道她的母亲就是当年与文安伯府断亲的人。
她这才细细打量起袁珂来。
袁珂本该是低眉顺眼小意温柔之貌,可神态举止却透出跋扈的刁钻来,再配上一身枫红色裙裳,就更加违和了。
这个颜色的裙裳,她撑不住啊!沈宁暗暗地道。
袁珂见她不但不回话,竟还大胆地打量起她来,朝身侧的丫鬟使了眼色。
那丫鬟叱道:“大胆!竟敢对文安伯府的姑娘无理!”
狗仗人势。
沈宁默默在心里下了定论。
这谁不会?我也会。
她淡淡一笑:“今日是皇后娘娘邀我等前来,文安伯府的姑娘却在此大呼小叫。”
她又扫了眼跟在袁珂身侧的一众闺秀,继续道:“还妄想拉上你们一起,你们对皇后娘娘就不无理,就敬重了?”
其他闺秀一听,立刻散开了八丈远,生怕惹祸上身。
袁珂和其丫鬟脸色青红交加。
沈宁心下摇了摇头。
她是懒散话少的性子,上班时一点也不想与同事虚与委蛇,只想本本分分的做好本职工作,却总是架不住有几个胡搅蛮缠的同事。
每每如此,她便直接说:“要不你和老板说说,只要老板同意了,我立刻就做。”
通常胡搅蛮缠的人都是没理的人,自然也不敢往老板面前凑。
此刻的袁珂就如那胡搅蛮缠的同事,只差讪讪地离开了。
沈宁默默在心中数数,一、二、三……
袁珂重重“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三秒。
比同事走得快。
冬竹笑道:“姑娘,你现在虽不是直来直去地怼人,说起话来却也好生厉害。”
沈宁想“汪”一声,告诉她为什么这么厉害。
众人散去,她向四周望了望,带着冬竹朝一处桂花树走去。
桂花飘香,与开的绚烂的秋菊、秋海棠等花比起来,就显得含蓄了。
这时正是秋晒厉害的时候,她站在桂树的树荫下,静静对着树干放空,偶尔感受到一丝秋风扫过,卷起细碎的花瓣。
“宁儿妹妹,你怎么在这?让我等好找。”
沈宁转身,见到宋令窈、孟瑶朝她走了过来。
“窈姐姐,孟姑娘。”她笑着同二人见礼。
宋令窈白了她一眼,骂她假客气,而后八卦道:“听说刚刚你把文安伯府的袁珂气哭了?”
沈宁懵了:“啊?哭了?”
“你不知道?”
沈宁摇了摇头:“她只是脸色青红交加的走了,并没哭啊。”
难不成走了之后越想越气,气哭了?
宋令窈低声道:“等着吧,这事还没完。”
沈宁还想再问问怎么回事,就见宋令窈给她使了眼色。
她侧头看去,见以谢静柔为首的一众闺秀正朝自己这边走来,虽然走的不急不缓,却颇有气势汹汹的架势。
她心下道,这次她再“汪”可能就不好使了。
谢静柔走近,声音还是那么轻柔:“敢问沈姑娘,珂儿妹妹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欺负她?”
沈宁先朝站在她旁边的袁珂脸上看了一眼,果真眼睛通红,像大哭了一场一样。
这边宋令窈见沈宁没说话,轻轻拉了拉孟瑶衣袖。
孟瑶会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沈宁却笑着开了口:“谢姑娘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了她,敢问谢姑娘,我是如何欺负她的?”
声音轻柔不输她。
谢静柔沉默了。
袁珂身边的丫鬟再次开口:“你说我家姑娘大呼小叫,还妄想拉着其他闺秀一起。我家姑娘最是知书达理,哪里会大呼小叫?你平白的坏了我家姑娘名声,还说不叫欺负?”
沈宁想鼓个掌,这断章取义的本事和公司的某些同事简直不相上下。
她记得她对某大区负责人说:“如果你们大区在这几个方向不做调整,上半年业绩不会超过同期。”
这位负责人直接找了老板,说:“数据组说我们大区超不过同期业绩,我们目标是不是得往下调一调?”
然后自己就被叫进了老板办公室。
她扫了眼跟着谢静柔一起过来的人,有一些是刚刚就跟在袁珂身后的。
沈宁看向她们,平平缓缓地开口:“你们几位姑娘刚刚也都在场,你们说说她所说可真?”
其中一人正要开口,沈宁又笑着补充:“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最后这要闹到皇后娘娘面前,说假话可是大不敬之罪。”
那人默默地闭上了嘴。
袁珂见此,眼眶更红了。
宋令窈同孟瑶对视一眼,拼命压着嘴角。
谢静柔蹙了蹙眉头:“沈姑娘,我不过是来问问是非曲直,你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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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咄咄逼人,出言恐吓大家?”
沈宁笑了,她们一个两个是怎么自说自话颠倒是非如此不要脸的?
既然你说我恐吓大家,那我就把恐吓之名做实。
“不知谢姑娘仅这次这么健忘还是一直这么健忘?过来说的第一句明明是直接质问我为何欺负袁姑娘,现在又说不过问问是非曲直,还真是巧言令色。”
跟她来的一众闺秀听了此话纷纷神色各异。
谁不知道谢静柔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不说恭维,见面也要让三分?
沈宁还没说完,继续道:“你们应当也都知道了现在不少将领正追着我二哥打。”
众女面色怪异,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沈宁:“看了演武的人就知道,我二哥是个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的人,我不保证今日之事会不会让二哥知道,也不能保证二哥被那些将领追着打时嘴里会说出什么来,更不能保证那些将领们会不会将二哥嘴里说出来的话当成乐子四处提说,最后又会不会传到圣上耳朵里。”
她淡淡瞥了众女一眼:“那时可就不仅仅是不敬皇后了……”
沈宁说的意味深长,众女纷纷变了脸色,个个才真的噤若寒蝉。
宋令窈悄声道:“你这威胁是不是有点过了?”
沈宁扫了一眼面如菜色的众女,低声回道:“好像是有点,不过这次若不吓吓她们,她们下次还敢。”
宋令窈无比赞同。
宋家是书香世家,祖上也出过名儒,在大晟享有极高的赞誉,自是不会忌惮谢静柔。
孟瑶乃孟国公孙女,同样不会忌惮她。
这时一道欢快声音传来:“宁姐姐你在这里啊!可让我好找。”
沈宁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一抬眼就见谢静辞飞奔了过来。
沈宁笑道:“你慢着些,当心摔着。”
众女见来人是谢静辞,十分讶异,她几乎没在各府宴席上出现过,只在宫宴上出现,又很少理会人,想去和她攀谈结交的最后都悻悻而归,是以很多人才同谢静柔结交起来,久而久之,她们也忘了谢静辞才是靖北侯之女。
谢静辞飞奔过来后,好似才看到谢静柔这些人,皱了皱眉:“宁姐姐怎么和她们在一处啊!当心脑子变得和她们一样不好使,咱们快离开这里,要开宴了。”
说着就拉起沈宁的衣袖,朝西苑偏殿的方向走去。
沈宁眼急手快地拉着宋令窈的衣袖,宋令窈也眼急手快地拉过孟瑶,四个人连成串的离开了此处。
距离此处不远的一处假山后面,康平帝看着身边的老三,慢悠悠道:“聪敏睿智?临危不乱?气质端然?”
楚王面不改色:“难道不是吗?”
康平帝“哼”了声:“沈家女胆子倒是不小,还敢借朕的势!”
楚王:“天下万民都是您的子民,自然都要仰仗您的势。”
康平帝听了这话,怎么隐隐觉得有些耳熟?
想了一圈恍然想起,演武那日,沈城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都仰仗着朕?
康平帝气笑了,话都不怎么说的老三都开始拍马屁了。
不,是拍龙屁。
不过这话听着舒坦,沈家除了官职暂时低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不是说沈家大郎书读的不错,也许来年春闱能金榜题名?还有个沈家四郎同靖北侯世子交好,将来也许会有另一番光景呢?
康平帝越想越满意,老三的眼光还挺不错的。
24. 第二十四章
宫里宴席都有严格的位次,沈家本应同一众五品官眷一起坐于末席。
然因前几日的演武,沈家两兄弟表现出众,还被圣上注意到了。
谢皇后为表与圣上同心同德,实则也揣着自己的心思,就把沈家的位次安排的靠前了些,就在兵部尚书郭鼎孙女郭蘅席位的隔壁,对面是曹首辅发妻薛氏和曹家庶女曹雪晞,燕王母妃德妃的母族。
裴氏面上一片镇定,心中已经焦躁不安。
在交泰殿时,谢皇后就频频同她叙话,打的什么主意简直一目了然。
女儿同煜安那孩子成亲,可以在她们夫妇二人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如若真的被选为侧妃,要看正妃脸色不说,一旦将来几个王爷发展到夺嫡的地步,自家就必须和王府绑在一起,到时候别说女儿,可能就连全家都得搭进去。
裴氏突然对皇家人、有一个算一个的心下怨怼起来,让我们小官之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行吗?
谢皇后已经开始同沈宁叙话了。
谢皇后:“沈姑娘平日里都看什么书?”
沈宁脑子里莫名想起了林黛玉,脑子里这么想着,嘴里也就这么说了出来:“不曾看过几本书,只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罢了……
说到一半听见母亲悄声着急提醒:“礼数、礼数!”
在御花园被她恐吓过的闺秀们似是终于有了出气的机会,幸灾乐祸起来。
沈宁这才记起宫里礼数这回事,她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后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女刚刚被娘娘雍容华贵的气度所震慑,一时自惭形秽失了礼数,还请娘娘见谅。”
谢皇后十分喜欢听这等恭维之言,一时笑了:“无妨,坐下回话吧。”
沈宁这次尽了礼数后方才坐下。
那些闺秀隐隐有些失望,皇后娘娘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
谢皇后:“女子读没读过书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德行。”
沈宁听出了谢皇后的话里有话,心里毫不在意嘴上却恭敬回道:“臣女谨记在心。”
谢皇后这才又同其他人说起话来。
赏秋宴直到酉正方才散去。
沈宁一顿宫宴吃的食不知味,字面意思的食不知味。
那些菜品看起来好看,不知在膳房放了多久,都已经凉的透透的了。
回府后,沈宁赶忙让小厨房煮了两碗笋干鸡丝面来,她和裴氏一人一碗。
一碗面下肚,沈宁方才觉得又活了过来,心满意足地回了东跨院。
裴氏可就没她这么宽心了,面没吃几口就回了正屋,同自家夫君说起自己的担忧。
沈城听后,心也沉了下来,想抄起鞋底去武学将次子、三子打一顿,让他们出风头!
完全忘了自己龙屁拍得好也被圣上记住了。
翌日。
康平帝刚下朝,谢皇后就带着画像册子来了御书房。
谢皇后:“这是臣妾与德妃、贤妃选出的才情品行上佳的闺秀,请皇上过目。”
金福接过画像册子呈给康平帝。
说是画像册子,实际上是各位闺秀的家世背景,上面的画像并非精心绘制,不过寥寥几笔把一个人的最基本特征描绘出来。
眼睛大小、鼻子长短、嘴唇薄厚,再通过发髻修饰体现闺秀是端庄、是静秀、是活泼、是英气。
甚至有时会故意让画师将某些闺秀画美或画丑以达到自己隐晦的目的。
康平帝翻着画像册子,一页一页看下去,问:“德妃给燕王选了谁家的?”
谢皇后:“德妃妹妹为燕王选了刑部左侍郎的次女葛玉珍,还有锦衣卫吴千户长女吴锦蓉。”
谢皇后话落,暗暗观察着康平帝的神色,等着来问自己。
康平帝只是微微颔首,又继续翻画像册子,直到翻到某一页时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眼谢皇后:“沈城的女儿这么……普通?”
演武大赛那日,离着较远他没看清,此刻或许也就翻过去了。
昨日他透过假山之间的空隙看了一眼,沈家那姑娘穿着打扮甚是清淡雅致,眉目也淑静温和,和老三口中的气质端然还是贴点边的。
虽然说出的话和这副样貌有些违和,却也绝非画像中这般寻常眉眼,没有丝毫出挑之处。
谢皇后笑着道:“画像册子并非精绘,何况京城那些勋贵世家的女儿更是气度卓然,画师更容易注意到她们也说不定。”
她没有直接回答沈家女是不是这么普通,只拿了勋贵世家的做对比。
这样说,康平帝也能明白,一个一直在外做官的小官之女,气度怎能比得上京城这些世家高门的女儿?
谢皇后却忽略了一点,沈城的夫人裴氏曾是伯府出身,手中又有大把家业,养出来的儿女丝毫不会比这些世家高门差哪去。
康平帝似是沉思了一会:“既如此,那就让她做楚王的正妃吧!”
谢皇后一惊,这可是她给自己儿子选的侧妃。
她理了理心神,方道:“会不会委屈楚王了?我本替他选了博阳侯范家嫡女做正妃,这位范姑娘为人持重端惠,待人宽和,定能将楚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
康平帝对范家嫡女一点不了解,却了解博阳侯府。
现任博阳侯祖父也是大晟朝的一代名仕,与他国论辩时为大晟赢得了极高声望,被先帝封了博阳侯,世袭罔替。
其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博阳侯靠着恩荫才在礼部混了个六品主事,点卯倒是勤勉,公务处理得一塌糊涂。
家风严谨,却不堪大用。
谢皇后选范家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却也让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康平帝心下冷笑了一声,面色不显地开口:“你给老二选了谁家的?”
谢皇后一时猜不透康平帝的心思,小心翼翼回道:“正妃选了臣妾娘家二房的侄女静柔,一位侧妃选了户部左侍郎梁大人家的次女梁芙,另一位……”
康平帝状似没发现她的异常:“另一位选的谁家的?”
谢皇后:“选的是沈大人家的女儿。”声音都小了很多。
康平帝掀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道:“沈家女给楚王做正妃,侧妃你再给老二重新选一个吧!”
谢皇后心沉了沉:“是。”
片刻又问:“臣妾为楚王选的两位侧妃……”
“不用给他选侧妃了,我看沈家女性子也冷冰冰的,和不爱说话的老三正合适,以后在楚王府过日子也不会吵架给你添乱。”
谢皇后:……是……
沈家女性子冷?她怎么没看出来?
谢皇后从御书房出来,脸色立刻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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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来。
圣上把沈家女给楚王做正妃,不知是开始看重楚王了,想给楚王找个有助力的妻族?
还是抬举沈家?
……抑或警告她有拉拢大臣之嫌?
如若是看重楚王,不会不给他选侧妃……如若是抬举沈家,还不如给自己儿子做侧妃……难不成真是警告自己?
想到此处,谢皇后的冷汗下来了。
又过了几日,恰逢官员休沐。
正当裴氏以为自家女儿不会被选为侧妃之时,有人传话宫里来了圣旨,还是金福公公亲自前来宣旨。
沈城、裴氏双双变了脸色,还是长子沈学提醒快设香案接旨,夫妇二人才反应过来,立刻调整面色去准备。
等沈家准备齐整,金福公公刚好到了,身后跟着八名侍卫四名女官,四名女官均捧着礼匣。
他笑眯眯对沈城道:“沈大人,我就直接宣旨了。”
沈城忙携家眷仆从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职方郎中沈城之女沈宁,夙娴诗礼,柔嘉维则……”
沈宁被叫去前院接旨,听说自己可能被选为侧妃时就有些发懵,现在又听到宣旨公公念的这些……
她不禁怀疑,这说的真是她?
她想悄悄抬头看一眼,头还没抬起来,就被旁边的裴氏用极低的声音制止,她才想起面前这位公公代表的是皇权,不得不敬。
这是她穿来这里,第三次跪地行礼,还都是在京城,她突然希望父亲没有迁调入京就好了,在临州时过的自在,也不用动不动就跪地行礼。
正当神游之时,金福公公的声音又入了耳中:“……特赐婚沈宁为楚王妃,着礼部备仪,择日完婚……”
楚王妃?王妃?
沈宁彻底懵了,不是侧妃吗?
裴氏也有些发懵,竟然是正妃?还是楚王正妃?
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
沈宁依旧懵然地跟着父亲母亲后面接旨谢恩,直到宣旨公公带着侍卫女官离开她都没反应过来。
她懵然的样子恰好让沈家人误会了,都以为她在伤心,毕竟她和江煜安的亲事早就心照不宣,只差一纸婚书了。
就在沈家接了赐婚圣旨的时候,远在临州的江煜安正同江父、许氏辞别。
乡试桂榜已出,江煜安毫无意外地中了解元。
江守南十分欣喜,觉得老江家祖坟若是冒了青烟,肯定是因这个儿子冒的。
许氏就不太开心了,她都筹谋好了,等过年时就把外甥女接过来,定让继子和她的亲事落定,可没想到,继子现在就要进京了?
她犹抱一丝希望:“安哥儿过年要一个人在京城过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过于冷清了?”
江煜安还未开口,江守南就替他说了:“怎么会冷清?安哥儿可是去沈兄家里,沈家四个兄弟都在,比咱们家都热闹。”
许氏:……
江语珊再次觉得眼红,沈宁进京也就罢了,这个被自己从小到大呼来喝去的继兄竟然也要进京了!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继兄的课业竟然这么好!他考秀才时也没见他中了案首啊!
早知道这样,她说什么也不会那样对继兄。
江煜安在江家三人的不同心思下登上了客船,心有所系、满怀期待地朝京城而去。
25. 第二十五章
京城。
自从赐婚圣旨分别送到了各家府上后,京城里从勋贵高门到平民百姓都议论开来。
楚王和其他二位王爷对比起来,是真的不被看重啊。
燕王和晋王的正妃都出自勋贵高门,一个是位高权重曹首辅的女儿,德妃娘娘的侄女,一个是靖北侯府二房嫡女,皇后娘娘的侄女。
而楚王妃呢?
不过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没什么家世背景不说,还是刚迁调入京没多久的。
就连燕王、晋王的侧妃出身都比她高,虽然燕王其中一位侧妃父亲也是五品,但他在锦衣卫啊,锦衣卫可是最得圣上信重的亲卫。
楚王正妃是个小官之女不说,还没给他选侧妃。
京城人不禁纷纷疑惑,楚王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上如此不待见他?
刚从边关回来时,圣上让他去了吏部做事,还以为开始受重用了呢!吏部可是六部之首。
可转念一想又不是这么回事,吏部是哪?是燕王舅舅曹首辅的地盘!处处都是眼线掣肘,他又能做什么?
楚王还真做了些事,刚一上任,就黜落了一批靠歪门邪道顶缺之人,让被顶之人该升迁升迁,该调任调任,吏部那些掣肘之人想拦都没拦住,楚王直接把各种证据呈到了御前,圣上看了那些证据后都无话可说,还把曹首辅骂了一顿。
不过此事之后,圣上就没再让楚王去吏部了,楚王一直赋闲在府,前阵子才又让他领了永清左卫指挥使一职。
现在想来,沈家不就是因楚王迁调到京城的?
坊间这么议论时,三位王爷的大婚及纳侧妃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燕王的两位侧妃于今年十月初十入府,晋王大婚定在冬月十六,侧妃同日入府,楚王大婚定在腊月二十,过年之前。
满打满算,距离沈宁大婚的日子竟不足三个月。
沈宁有一瞬的怀疑,康平帝是不是急着抱孙子才让大婚日子都定在了年前。
皇家大婚,一应事宜均由礼部操持,三个月内竟要准备晋王、楚王两位王爷的大婚,好在一切均有章程可循,只需为两位王妃定制翟衣即可。
裴氏早在几年前就替女儿备好了嫁妆,如此她倒没什么可忙的了,除了安抚宽慰女儿。
自从下了赐婚圣旨,女儿看上去和往日无异,裴氏哪里不知女儿是极力装作平静?
“极力装作平静”的沈宁刚散学,正和宋令窈、孟瑶从松涛斋出来,徐姝已经回了淮州老家。
大晟朝没有女子定亲后就要减少外出的规矩,只在大婚前一个月由宫里派女官过来教习规矩礼仪,因而沈宁依然按部就班的去宋家听学。
宋令窈:“宁儿妹妹,外面传的那些胡言乱语你别放心上,我看他们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沈宁以为她说的楚王不受圣上看重的事,便笑点头道:“窈姐姐我知道的,何况圣上看不看中楚王,也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宋令窈同孟瑶对视一眼,问:“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沈宁眨了眨眼。
宋令窈“哎呀”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京中那些女眷们的闲言碎语。”
沈宁还真不知道:“什么闲言碎语?”
宋令窈压低声音:“……她们说,原本楚王妃的人选不是你,是博阳侯府的嫡女范雅君,是你使了手段才变成了你。”
沈宁又眨了眨眼:“我使了什么手段?”
一直没说话的孟瑶开口:“无非造谣你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见不得人?”沈宁低低的重复,她忽而好奇起来,问:“见不得人的手段有哪些?”
宋令窈和孟瑶已经被沈宁带歪了,便一人一句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宋令窈:“比如故意落水让楚王不得不救啊,有了肢体接触楚王就不得不娶你。”
沈宁:……楚王还真救过落水的她,她却不是故意落水……
孟瑶:“再比如,你假意被劫持,引得楚王去救你,你趁此以身相许来报救命之恩。”
沈宁:……楚王也救过被挟持的她,却不是假劫持是真劫持……
宋令窈:“再比如……嗨呀,这可太多了,什么私会啊,用药啊……诶?不对啊!我们不是让你别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吗?怎么说起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了?”
沈宁笑意盈盈:“这么说来,我手段了得呀!”
宋令窈见她真没往心里去,也笑了:“总之,我看是她们也想当楚王妃却又当不成,在那泛酸呢!你可不知道,楚王那副容貌、身量,是燕王、晋王没法比的,多少高门闺秀想嫁呢!”
沈宁:“这些人好生奇怪,一边嫌弃楚王不被圣上看重,一边又想嫁他,这不矛盾吗?”
孟瑶:“自然不矛盾,楚王再不济那也是皇子,身份地位在那摆着,嫁过去顶多不及燕王妃和晋王妃罢了。”
眼见三人就要到了宋府大门,宋令窈意犹未尽,道:“你二人不若留下一起午膳吧,咱们再说说话。”
孟瑶遗憾道:“母亲叮嘱我散了学就回去,说今日我姨母来。”
宋令窈又看向沈宁。
沈宁也遗憾道:“今日母亲也叮嘱我早些回去。”
宋令窈也遗憾作罢。
裴氏并未叮嘱沈宁早些回去,而是她知道,今日江煜安就到京城了。
母亲还让大哥去通州码头接他,让大哥路上先同他说说赐婚之事,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于她们二人都没好处。
沈宁想早些回去,是想将江煜安交给原身保留的财物,以及他送原身的那些物件都一一归还,再根据情况斟酌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之前她曾想过,如果婚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会告诉他实情,现在却出现了转机,好似这桩赐婚将她心里的负重转移了。
而之所以要根据情况斟酌,是因他知道实情后,无非就三个结果:他不信却无可奈何,毕竟是圣上赐婚。他信了并接受,也去给原身供盏长明灯。他信了当自己是怪物,要去沈家揭发她。
她不想看到第三种结果,她只想心无所负、安安逸逸的生活。
通州码头行船商客络绎不绝,几名船工正在码头议论着近一月来三位王爷的赐婚。
“要说还是这沈家女有福气,被赐婚给楚王做王妃。”
“谁说不是呢?听说沈大人一家才迁调来京没多久,女儿就走了大运了。”
“……”
一位身形俊逸身穿湖青色衣袍的年轻公子在后面不知站了多久,神情早已不复刚赴京时的满怀期待,而是失魂落魄、满目苍凉。
江煜安本应一个时辰后到的,因一些原因行船提前到了,下船后他就听见到处都在议论三王赐婚的事。
开始他还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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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口中的沈家女就是沈宁,他去问了不同的人,终于确定被赐婚的就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五妹妹。
他腿如灌了千斤,一步都挪不动,好像再等一等就能听见楚王妃不是沈家女,是张家女、李家女、徐家女……随便哪一家都行。
“让一让,别站在这挡了伯府姑娘的路!”
一道女子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中,他却分辨不出那人说了什么。
“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
“跟他废什么话,赶了便是!”另一道不耐烦的女子声音道。
这声音刚落,就快速走上前来两名小厮,先将江煜安身边放的两个箱笼踹翻,后又去推他。
江煜安直接被推搡的摔倒在地,手肘处的衣料也破了一块。
其中一只箱笼里装满了书,已经倒散出来,被河风一吹,书页哗哗作响。
他似是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捡书,却被刚刚推搡他的小厮又补了一脚,正中他的胸口。
他毫无所觉,起身仍要去捡书。
那小厮似是欺负人欺负惯了,又要朝他胸口踹去,脚还没落下,就听见一道清脆悦耳却不乏嘲讽的声音:“文安伯府是觉得京城没有法度了吗?”
那小厮一回头,见正从一艘华丽画舫上下来一名女子,待看清这女子的容貌,立刻放下了脚,朝自家姑娘看去。
而先前气焰嚣张地说“挡了伯府姑娘的路”的那个丫鬟,见到该女子也噤了声。
这位“伯府姑娘”也朝码头看去,先蹙了蹙眉后又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来,好似没了顾忌,道:“原来是静辞妹妹,看来静辞妹妹近来颇有闲情逸致,往常连侯府大门都不出,今日竟来游河。”
谢静辞连个眼神都没给袁珂,直接朝身后跟着的小厮道:“去,把那人打一顿,他用哪只手脚打的人,就好好照顾哪只,打完后绑了扔去兵马司门口。”
袁珂气急:“你敢!你别忘了,你姐姐已经被赐婚为晋王妃,你这样对我不怕她找你算账?”
谢静辞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像是看傻子一般,忽而笑了:“你也知道那是我姐姐。”
仅这一句话就将袁珂堵了回去。
周围已经远远围着一众看热闹的人,二人的这两句话顺着河风飘到了众人的耳朵里,随后传来一阵哄笑。
谢静辞没再管此时气的面红耳赤的袁珂,而是走到犹自捂着胸口的江煜安面前,看到散落一地的书,先吩咐人去帮忙捡回来,这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弱啊!没有手吗?他打你你也打回去啊!”
江煜安一怔。
“你怎么这么弱啊!没有嘴吗?她骂你你也骂回去啊!”
这是五妹妹第一次见他被江语珊讥讽时,先是替他怼了回去,江语珊气哭跑走后,她对他说的。
后来又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情后,五妹妹再也不说这话了,而是直接帮他怼回去,然后拉着他走开。
许多次,他都是故意惹着江语珊讥讽自己,就想看五妹妹维护自己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连嘴也没有?”谢静辞又道。
江煜安刚要起身,就听见了沈学吃惊的声音:“煜安!你、你这是被谁打了?”
与沈学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谢静辞欢快的声音:“大哥!你怎么在这!”
刚要起身的江煜安又怔坐了回去。
26. 第二十六章
直到上了沈家马车,江煜安才从一连串的震惊中回神。
只是他无心多想,此刻他见到沈学,脑中只剩下一件事,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大哥……五妹妹、五妹妹……是真的被圣上赐婚了吗?”
虽然已经万分确定这就是真的,他还是抱了一丝期冀。
沈学沉默了一瞬方道:“咱们以后就是亲兄弟。”
江煜安闭了闭眼,眼睫洇湿。
马车驶过京城繁华的街巷,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安静的车厢里听到一丝压抑的抽泣。
沈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叹息。
许久,江煜安才挣开眼,尽力扯出一丝笑:“大哥放心,我不会给五妹妹、给沈家添麻烦,过往之事,我都会烂在心里。”
话落,又红了眼眶。
怎么可能让它烂掉?
他犹记得那日盛夏午后,五妹妹从远处跑来,手里提着个鱼篓,里面是两尾鲜活的鲈鱼。
她说:“煜安哥哥,今日你生辰,我给你煮鱼羹。”
他记得鱼羹鲜美,更记得她跑来时裙摆飞扬笑容灿烂的模样。
他也记得那日旬假大雨,他没带伞,正不知如何是好,远远地看见她在雨幕里朝他招手,大声喊着“煜安哥哥”,然后不顾后面着急的丫鬟,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裳朝自己飞奔过来。
他看到她沾了雨水的海棠绣鞋,更看到了她眼中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
他再次闭了闭眼,无声的深深吸气,又轻轻吐出。
马车又驶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沈府。
沈学让小厮将江煜安的箱笼搬去他和沈问的西跨院,他带着江煜安去拜见母亲。
却被江煜安却拦住。
江煜安:“大哥,我想先净手净面再去换身衣裳……”
沈学才注意到他手肘处的袖子都破了。
他只比江煜安大两岁,自己的三个兄弟中,二弟没心没肺,三弟是个闷葫芦,四弟有点良心,但不多。
只有这个同样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弟弟,最是温和贴心。
一次他夜里看书忘了时辰,次日起了高热,路都走不稳。
二弟见了先是大笑,笑够了才开口:“大哥你吃醉酒了?”
三弟、四弟听后也探出头来,三弟疑惑地看了一眼就去练武了,四弟倒是看出了不对劲,跑着去告诉了母亲。
而他那时越来越站不稳,还是江煜安来发现自己不对劲后,立刻扶住自己,将自己送回房,郎中看过后吃了几副药后才渐渐好了起来。
期间也是江煜安帮他倒水喂药,而自己的三个弟弟齐齐地围在床边,瞪着六只大眼睛就那么干看着……
想起这些糟心事,再看到江煜安,心中都软了软。
沈学:“是我大意了。”
便先带他去了西跨院,边走边道:“你放心,文安伯府这笔账,大哥会替你讨回来。”
江煜安才记起欺负自己的人。
此刻听沈学说起,他又记起了帮她的那位姑娘,他问:“大哥,那位姑娘已经帮我讨回来了,有机会当谢谢她才是。”
说到谢静辞,沈学皱了皱眉,又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谢侯爷的这位女儿也太不见外了,之前还喊他们兄弟几个沈大哥、沈二哥的,现在倒好,直接喊上大哥、二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家亲妹妹呢!
沈学:“那姑娘是靖北侯独女,她亲弟弟谢小世子和二弟习武,她又同五妹妹、母亲合了眼缘,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再谢不迟。”
江煜安也不知听没听进心里去,胡乱地点了点头。
很快,江煜安就换好了衣袍,脸上也洗干净了,发红的眼眶已经看不出,又成了那个玉树临风温润清和的翩翩公子。
他同沈学去了正院,裴氏和沈宁已经等在了偏厅。
裴氏见二人进来,先看向了大儿子。
沈学朝她点了点头。
她无声轻叹。
江煜安看到沈宁时,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他极力忍耐,扯出一丝笑:“裴姨母,五妹妹。”
裴氏心疼又遗憾,怎么说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和宁宁就没缘分呢!
裴氏:“煜安一路上累不累?”
江煜安垂下眼:“不累,一路上在温书中很快就过去了。”
裴氏欣慰点头:“好孩子,听说你中了解元?”
江煜安:“是。”
裴氏:“好、好、好,你母亲泉下有知定当也十分高兴。”
裴氏不知怎的也红了眼眶,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道:“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厨房炖了鸡汤,大郎你去瞧瞧。”
沈学会意,起身出了偏厅。
裴氏看向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女儿,再次轻叹:“你们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说开了今后就是亲兄妹,都好好的。”
沈宁点点头。
她从江煜安进来时,就发现他眼眶微红,也生出一丝天意弄人之感。
并非赐婚,而是她的穿越,和已经不知是生是死的原身。
倘若原身还在,他们是不是两年前就已经定亲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赐婚之事。
她心下轻叹,走到一张放着五层大箱子和紫檀木匣的桌子前,先指着大箱子缓声道:“煜安哥哥,这里面是这些年你送沈宁的所有物件,都有好好保管珍藏。”
她又指了指那只紫檀木匣:“这是你托沈宁暂时保管的,现在也物归原主。”
江煜安听她所说总感到一丝怪异,却未深究,他盯着那只五层大箱子,他知道那里是什么。
他胸口酸涩,徒觉悲戚。
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沈宁,又尽力扯出一丝笑:“五妹妹……我……”
他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沈宁此刻也十分不好受,犹如看了一场命运弄人满是遗憾的电影,落幕后是无尽的怅然。
裴氏也不忍心看下去,扭头看向了别处。
江煜安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缓了几许终于平静下来:“五妹妹,这些……这些就当我从未送过,五妹妹今后只需安安稳稳过日子,什么都、都不用担心,包括嫁入王府后,也、也不必担心,包括楚王。”
沈宁和裴氏一听,心神俱震。
裴氏扭过去的头又迅速扭了回来,看着江煜安,急道:“你这傻孩子说的是什么话?楚王……”
她压低声音急匆匆道:“楚王怎么说也是皇子,难道宁宁在楚王府过的不好,你还要找楚王算账?虽然你这心是好的,可这……”
江煜安:“姨母误会了,我不是去找他算账,我既已想清楚……就绝不会给五妹妹添麻烦。”
裴氏:“那、那你何意?”
江煜安看了沈宁一眼,不肯多说。
裴氏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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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又问了几遍,江煜安依旧不说,只让她放心。
裴氏见什么都问不出,长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啊!
楚王府,校场。
七十步开外,云墨、云清两个小公公正在轮流向空中抛掷马球大小的藤编球。
赵澜箭箭精准、穿球而过,而他张弓搭箭的十分随意。
身边的陈平已经来了一会儿了,见楚王有停下的意思方才开口:“王爷的箭术又精进了。”
赵澜暼了他一眼,又一箭精准飞出,远处藤球坠落:“有事直说!”
陈平嘿嘿一笑:“王爷让盯着的文安伯府今日有了点小动静。”
赵澜未停,继续一箭一箭地射向藤球。
陈平:“袁珂今日去游河,让她手下的小厮打了一个人。”
他悄悄看了眼自家王爷,见王爷丝毫没有反应,便接着道:“那人是临州今年的解元江煜安。”
赵澜这才停下:“江煜安?”
陈平:“正是,就是与沈家五姑娘青梅竹马的江煜安。”
赵澜似是有了兴趣:“然后呢?”
陈平:“然后,靖北侯独女谢姑娘帮忙教训了打人的那小厮,胳膊腿都被打断后,扔去了兵马司门口,后来沈家大郎来了,把江煜安接走带回了府。”
陈平又嘿嘿一笑:“王爷,可要属下去查查江煜安在沈府的情况?”
赵澜似是笑了笑:“不必,沈家自有分寸,何况……”
这次他是真笑了,继续张弓搭箭,一箭正中百步开外的靶垛中心。
何况沈家五姑娘已经不记得江煜安,她们之间纵有再多的过往,也只江煜安一个人记得。
于五姑娘而言,恐怕自己与她之间发生的事倒能让她记得更多。
他轻笑了一声,又一箭正中靶心。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武乡试开始了。
沈问、沈慎寅正初刻就起床了。
裴氏昨日就吩咐厨房今早煎肉饼,做为兄弟二人的早膳,同时又单做了二十张松香暄软的烙饼,还有一早卤好的卤牛肉,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都用油纸包了,做为兄弟二人的干粮。
武科考试外场时消耗大量体力,允许自备干粮,考场中自然也备有简单的干粮和水,却抵不过有条件的自家备的。
现在是秋末时节,烙饼和卤牛肉凉了入口也不难吃,还能极快地补充体力。
沈问、沈慎收拾齐整后,肉饼也正好入口。
沈家人都早早地起来了,一向起得晚的沈宁也早早来了膳厅,江煜安也在。
二人笑着点了点头,仿佛过往真的过去了。
兄弟二人迅速吃了早膳,带上裴氏为他们准备的干粮,看向殷殷期盼的亲友。
裴氏叮嘱道:“名次什么的不重要,尽力就好,千万别受伤。”
沈问不乐意了:“娘你说什么呢,我当然要拿个头名!”
裴氏一梗:“行行行知道了,快走吧!”
沈问这才又笑了:“爹、娘、大哥、三弟、五弟、六妹妹,那我和四弟走了,你们就等着我们兄弟二人的好消息吧!”
沈家人和江煜安通通一愣。
三郎不是一起和他去考试?五弟、六妹妹又是谁?
他们看向江煜安,瞬间恍然,反应过来后齐齐抽了抽眼角。
沈城糟心地道:“滚吧!”
煜安的老子还在呢!用你再给找个爹?
27. 第二十七章
武乡试持续三日,外场两日,内场一日。
外场第一日考马射、步射。第二日考技勇,技勇包括开硬弓、舞大刀、掇石。
当日申时初刻全部考完,当场公布成绩,不合格者不允许参加次日的考试。
内场考《武经》、《孙子兵法》等默写和策论,半日结束,分批放出。
外场、内场全部考完三日后放榜。
沈问、沈慎两日外场考完后,成绩相同,均位于榜首。
两场考完后,几乎锁定了解元。
届时就看第三日的内场考试如何了。
很快,武乡试全部结束,武乡榜于三日后放出。
沈家本要派个小厮去看看。
沈问“哼”了一声:“还用去看?不是我就是三弟中了解元,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看的。”
武乡试考完,沈城就拎着鞋底子追着这个次子打了一顿,让他别乱叫,江煜安的爹还在呢!
沈问这才将称呼又改了回来。
此刻的沈城气的又要脱鞋了。
沈城:“你就不能谦逊点?”
沈问嘿嘿一笑:“能,爹你别生气,我去靖北侯府找闻溪去。”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沈城气的哭笑不得,指着早没了影的门口同裴氏道:“你瞧瞧,这兔崽子刚刚还装模做样毫不在意,现在指不定就显摆去了!”
裴氏对这个次子也是既头疼又好笑,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那喝茶的三子,心下感叹,竟是这个当弟弟的更稳重些。
她笑问:“三郎真不着急?”
沈慎放下茶盏,摇了摇头,声音无波无澜:“二哥说的没错,头名和次名定会都在咱们家,不过我应当是头名,二哥是次名。”
裴氏:……
沈城抬了抬脚,又放下,默念“三子和次子不一样,三子和次子不一样……”。
沈宁在旁听地抿唇轻笑。
她可知道这个三哥,三哥属于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同看起来不着调的二哥不同,皆是平日里看起来太正经的缘故。
今日国子监休假,韩先生也给她们放了假,是以她和四哥也都在家。
大哥和江煜安已经全力准备来年的春闱,她也松了口气,江煜安并未因赐婚之事连学业都放下了。
裴氏并未听次子的,还是叫人去看了榜。
只是那人还没出府,后脚就回来了,还没等裴氏开口问,就见次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沈问进来哈哈一笑:“我就说解元不是我就是三弟吧?”
沈城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是你们谁?”
沈问兴奋道:“是三弟!我是次名。”
沈城坐了回去,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
次子看似冒失实则心有成算,三子稳重却也不乏男儿傲气,都是沈家的好儿郎!
沈家两个儿子武乡试分别中了榜首和次名,并未引起多大轰动。
一来武科不如文闱受人关注的多,二来这不过是乡试,只有武闱前三甲才会被重视。
关注的人不多不是无人关注,一般武将世家都会重视些,比如远在边关的靖北侯谢侯爷。
再有不到一年,圣上会调他回京任职,让他将病秧子一般的各营各卫操练成都可拉去边关打硬仗的军队。
他私心也想回京,陪在一双儿女身边,女儿今年已经及笄,到了嫁人的年纪,他得回来替女儿把把关,虽然他并不想女儿早早出嫁。
还有儿子,他要亲自教他习武,让儿子也成为和自己一样勇冠三军、所向披靡的男人。
在谢侯爷想念一双儿女时,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秋色未尽,冬雪初至,是赏景的好时候。
大晟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皆好风雅。
国子监和韩先生即刻给学生放了一日假,让大家纵情秋光冬色,畅然身心。
沈宁从宋府出来时,沈家兄弟和江煜安几人身形挺拔地端坐在马背上,雪已经浅浅铺了一层。
江煜安见她出来,朝她温润笑笑随即移开了目光。
她笑:“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沈学:“接你一道去玉泉山赏雪,临州可没有这么大的雪。”
沈宁其实不太想去,从这里到玉泉山要走上一个时辰,此时虽算不上天寒地冻,却也算不上什么舒服的事。
可她不想拂了兄长们的好意,便假意欣喜地上了马车。
一行人还未到城门,便见城门处排起了长队,都是要出城赏雪的人,看样子应该都是去玉泉山的。
沈问吃惊地张大了嘴:“等轮到咱们岂不是天都黑了?”
沈宁从马车里探出头,也吃了一惊,这长队起码得有半里长了吧!
正当几人犹豫还要不要出城时,从后面跑来四匹快马,其中一匹快马上是一名穿着大红斗篷的女子,远远的好像还听到了“大哥——二哥——”的喊声。
几人定睛一看,竟是谢小世子和谢姑娘,另外两匹快马上是他们的护卫。
谢家姐弟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谢静辞笑容飞扬,小脸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可算赶上你们了!”
几人诧异。
谢静辞笑道:“弟弟回来说你们要去玉泉山赏雪,我们便赶过来阻止。几位兄长有所不知,每逢下雪,玉泉山人满为患,到时候别说赏雪,能看到雪星子都是好的。”
几人有些遗憾。
谢静辞又道:“京城也不是只有玉泉山风景秀丽,要说赏雪,香积寺的后山也是顶好的去处,兄长们不若去那?”
香积寺就在城西,比玉泉山还近一些,只不过其后山并非人人都可以去,否则这么个赏雪的好去处能没人?
几人还在犹豫时,谢小世子开口了:“沈家兄长们不必有所顾虑,你们同我和姐姐一起,他们自然不会拦着。”
几人一听便不犹豫了。
沈问十分高兴,打趣道:“今日我们可都是沾了谢小世子的光了。”
谢闻溪笑笑,早已没了之前的羞紧,从容了许多。
谢静辞也十分高兴,利落地翻身下马,同趴在窗上探头的沈宁道:“宁姐姐可会骑马?”
沈宁笑着摇了摇头。
谢静辞也笑:“那等明年暖和了我教姐姐,跑马也是件十分畅快的事,今日我陪宁姐姐坐马车。”
说着也不等车夫搬来踏凳,轻松一跃就跳上了马车掀帘入内。
里面的冬竹笑着给她让了位置,自己坐在了另一侧。
一行人缓缓朝香积寺而去。
马车里,谢静辞掀帘朝外看了看,忽而问:“宁姐姐,那个穿湖蓝色大氅的人是谁?”
沈宁也朝外看了看,几人都穿的狐毛大氅,只不过颜色不同。
大哥和四哥穿的是金线绣青竹暗纹的浅灰色大氅,二哥和三哥穿的是银线绣云团暗纹的墨色大氅,只有江煜安穿的是湖蓝色大氅,上面没有任何纹样。
沈宁:“他叫江煜安,他母亲同我娘交好,他也和我们五兄妹一起长大,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江煜安?”谢静辞重复道,忽而笑了:“光明为煜,顺遂为安,他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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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很爱他,希望他前程璀璨、一生平安。”
二人的声音不大不小,隔着一道车门飘出了车外,沈学侧首看向江煜安,见他有些惊愣,便打马凑近些悄声道:“煜安不必放在心上,谢姑娘人很好的,就是不太见外。”
江煜安回神,笑了笑:“大哥,我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帮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沈学见他真无事,便放下心来。
又行了一刻左右,终于到了香积寺。
沈家人跟着谢家姐弟二人果真顺利地去了后山。
后山不允骑马,只能步行。
几人到的时候,可以看见已经有一些人在此赏雪,想来也都是些公侯勋贵。
后山是成片成片的红枫和腊梅,层层浸染于缓丘之上,映着冬日初雪,煞是好看。
沈家一行惊叹万分,就连本不想出门的沈宁都觉得不虚此行。
积雪一尺来厚,已经渐渐停了。
沈问兴奋至极,指着最远处还无人踏足的枫林道:“咱们比一比,一刻钟之内跑个来回谁就赢!”
沈家对沈问到哪都想比一比的要求见怪不怪,只有谢小世子积极应和。
于是在沈问一声“开始”之后,二人就冲了出去。
余下几人笑笑,各自赏景。
谢静辞忽然拉住沈宁指着一处梅丛道:“宁姐姐,咱们去那边。”
说罢就拉着她朝那边跑去,她连同兄长说一声都来不及。
谢家的两名护卫,一名已经紧紧跟着谢小世子,另一名则不远不近地跟在谢静辞后面。
红梅繁茂,谢静辞一身大红斗篷,钻进梅丛中和红梅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沈宁一身雪白斗篷,在此处倒是显眼起来。
二人刚进梅丛,就看到不远处似是有什么在动,二人悄悄走近两步,赫然看到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谢静辞竖起手指在唇边,轻轻朝后面的冬竹和护卫“嘘”了声,摄手摄脚地独自朝那走去。
沈宁也不敢乱动,生怕惊了兔子。
然而等谢静辞扑过去,那兔子还是被惊动,飞跳着跑开了。
谢静辞见此,也不再摄手摄脚,径直迈开了步子跑着追去,后面三人见此也都追了上去。
不过转个弯的功夫,谢静辞竟然不见了。
沈宁在转弯处茫然了一瞬,蹲下身看地上的脚印,待看清后心道一声“不好。”
地上属于谢静辞的脚印在此处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宽长杂乱的脚印。
沈宁转身就要大喊,却忽而被捂住了嘴,她心下一惊,这劫匪掳一个还不够还要再掳一个?
如果只她一个她也不会这般着急,可现下被掳走的还有一个姑娘呢!
她拼挣扎起来,见捂住自己嘴的手松了些,也顾不得干净与否,上嘴就要咬。
只是还没咬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沈宁停止挣扎,那人见她安静下来才将手放下。
沈宁转身,果真是楚王殿下。
怎么会是他?那谢静辞呢?
她刚要开口,赵澜冲她摇了摇头,进而向前方指了指。
沈宁会意但还是要确定一下,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静辞妹妹被抓去了那边?”
骤然的靠近,让赵澜的耳朵发痒,他忍着痒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宁着急,摇头又点头什么意思?都当是父亲和大哥?不用嘴光靠眉来眼去就能交流个七七八八?
赵澜还真看出了她的意思,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臂朝前面追去。
28. 第二十八章
自从选妃赐婚后,晋王一直谨记母后的话,要想办法让静辞表妹不嫁也得嫁。
他便着人盯着静辞表妹盯了好些日子,今日终于等到了机会。
只是不知怎的,大概着了凉,肚子总一紧一紧的,他在红枫下等了等,决定还是先去解决一下五谷轮回之事比较重要。
于是他带着随侍公公风风火火地先去了净房。
躲在不远处梅丛里的陈平嘿嘿一笑,还是自家殿下神机妙算,早就猜到谢皇后和晋王会盯上靖北侯独女,赐婚圣旨下达后就让他们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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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安见沈宁和谢静辞朝红梅丛那边去了,他便独自一人去了另一处梅丛,这处梅丛大概不算繁茂,几近无人。
此处恰好适合一人散心,也能让沈学他们抬眼就能望见。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放任自己想一想五妹妹,走着走着就入了梅丛深处。
等他发现时,已经走出了好远,他苦涩笑笑转身欲回,却突然看见一抹急匆匆的身影,那身影身着布衣蒙着面,似是扛着个穿大红斗篷的姑娘,那姑娘安安静静、无一丝挣扎。
他脑中骤然出现一道声音:光明为煜,顺遂为安,他的父亲、母亲一定很爱他,希望他前程璀璨、一生平安。
他仅思索了几息就跟了上去。
那人走得很急,连后面跟了人都没发现。
待走到一处繁茂红枫前,朝着树后轻喊了几声,然而没有人出来。
正待要走,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把人放下!”
那人转身,见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冷笑一声道:“我劝你少管闲事!”说着就再次要走。
江煜安:“今日前来赏雪的不是公侯就是勋贵,个个都带了护卫,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谁说我要逃……”那人刚说完就闭了嘴,转身又欲走。
就在这时,后面又有几道脚步声传来,江煜安回头见是沈宁一行,便迅速上前两步扑到那人一条腿上紧紧抱住。
那人见此骤然一急,也顾不得肩上扛的人,松手往地上一扔,同时抬起另一只脚就朝江煜安胸口踹去。
江煜安这次有了经验,见他松手扔人的时候就一个打滚直接垫在了穿大红斗篷姑娘的身下,然后被砸的闷哼一声。
那人见此啐了一口,“活该”俩字还没出口,才记起自己蒙着脸,一口唾沫星子没啐出去反倒糊了自己一嘴。
那人:……
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后面几人已经近在眼前,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他恨恨地瞪了江煜安一眼,撒腿就跑。
后面几人正是沈宁和赵澜,还有谢静辞的护卫以及跑在最后喘着大气的冬竹。
沈宁十分感谢原身这副身子骨,跑成这样也只微微气喘,不像冬竹。
她先吩咐那护卫去追贼人,这才几步上前,掀开斗篷的帽子,确定真是谢静辞,才轻轻推着她轻声唤道:“静辞妹妹?静辞妹妹?”
楚王抱手环胸忽而道:“你要不要先让她身下的那位公子起来?”
沈宁:……
沈宁这才注意到江煜安。
她单膝跪下将谢静辞整个往自己怀里一搬,就将她从江煜安身上抬了起来,本欲上前帮忙的赵澜生生止住了步子。
江煜安没急着站起来,爬起来后直接看向了沈宁怀中的谢静辞。
沈宁还在轻声唤道:“静辞妹妹?静辞妹妹?”
赵澜:“她中了迷药,用冷水方能泼醒,不如先把她……”
带回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宁随手抓了把地上的雪粒子,往谢静辞脸上一拍。
赵澜:……
接着她又按了一会儿,那些雪粒子须臾就化成了水,她顺势又拍了拍谢静辞的脸,将雪粒子拍匀。
不过片刻,谢静辞就悠悠转醒,她先看到了一脸忧心的沈宁,恍惚了一瞬才笑着叫人:“宁姐姐。”
她又转头望向四周,恰和半跪在沈宁面前的江煜安对上了目光,她的笑似是放大了一瞬,又好像没有:“煜安哥哥。”
她轻声唤道。
江煜安怔愣在了当场,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宁心下好笑,静辞妹妹还是这么不见外,马车上刚和她介绍过江煜安和自家如亲人也不为过,她就亲切喊上“煜安哥哥”了。
谢静辞抬了抬手,发现能动,便在沈宁和冬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沈宁帮她拍打掉身上的雪粒子,轻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谢静辞摇了摇头:“我去前面追兔子时,横里突然蹿出来一人,朝我脸上撒了什么药粉,我就晕过去了。”
说道此处,似是才缓过来力气,冷声道:“那人呢!竟敢算计到姑奶□□上!”
沈宁:“我让你的护卫去追了。”
沈宁又看向了面前的江煜安:“这次多亏了煜安哥哥,是他紧紧拖住了那贼人,我们才得以赶过来。”
谢静辞看向江煜安,大眼睛眨了眨,灿然一笑:“多谢煜安哥哥。”
江煜安顿了顿,拱手道:“谢姑娘也曾出手帮过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沈家兄弟见几人去了梅丛久久未归,便分头寻了过来,寻到人时,见楚王殿下竟然也在。
几人纷纷见礼。
江煜安也才知道那人竟是楚王殿下,也跟着见礼,进而又垂下眼不再多看。
几人询问发生了何事,沈宁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沈家兄弟大惊。
沈问气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出了这样的事!”
沈学意味不明地看了楚王一眼:“是啊,何况这里还是只有公侯勋贵才能进来的香积寺。”
楚王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谢小世子已经怒极,转瞬也明白了沈学所说,抿着唇紧紧握住了大姐姐的手。
沈宁注意到了大哥和楚王的“眉来眼去”,先是梗了一瞬,进而也不得不多想。
天子脚下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在香积寺掳人?掳的还是谢家人?
她一下就想到了谢皇后、想到了晋王。
京城都传先前的楚王妃定的是博阳侯嫡女,是她使了手段才被赐婚于楚王。
可按谢皇后在赏秋宴对她和母亲的热络劲儿,她应当极大可能是被谢皇后选为了侧妃,不知何故有了变数。
如是这样的话,那晋王妃一开始是不是也不是谢静柔?她也是谢皇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毕竟谢家二女,很显然选谢静辞才对夺嫡更有利,手握兵权的靖北侯是她的父亲。
那今日之事会不会是谢皇后和晋王所为?目的是想生米煮成熟饭?让谢静辞不嫁也得嫁?
想到此处,沈宁不禁打了个寒颤,第一次有了穿越实感,还穿到了极可能是个法外狂徒的世界。
她正这般想着,不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竟是一众闺秀赏雪赏到了此处,为首的正是谢静柔、袁珂还有另一位没见过的姑娘。
谢静柔见到沈宁一行似也十分惊讶,神色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才看见楚王也在,隐秘地翘了翘嘴角。
一行人走近先同楚王见礼,谢静柔才柔声开口:“听说这片梅丛的红梅煞是好看,才邀几位姐妹前来赏梅看雪,没想到姐姐和沈家兄妹也在。”
她今日前来是听说晋王表哥也来了这里赏雪,虽然她们大婚的日子还有半个多月,可她还是忍不住求了教习姑姑给她放了半日假,只为来见晋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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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一面。
果然她刚到这里,就见表哥身边的路公公朝这边来,她便寻了借口也来了这边,没想到没看到表哥,倒遇见了楚王和沈宁。
谢静辞淡淡暼了这些人一眼,并未搭理。
沈宁也是淡淡朝她们点了点头,想叫兄长们和谢家姐弟一起离开,而还未开口,她就看见谢静柔隐晦地朝身侧的袁珂使了眼色。
沈宁:……
又靠眼神交流是吧?
那边的袁珂会意,笑着走到谢静柔另一侧眼生的姑娘身边,看向沈宁介绍道:“沈姑娘,这位是博阳侯嫡女雅君妹妹,想必你也听说过她吧?”
沈宁这才看向范雅君,人如其名,雅致君端。
她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身后,她明白了,这是在看楚王。
沈宁穿来后少有的心下不耐烦起来,这几个人没完了?不闹事就浑身发痒是吧?
她调整了下心神,将那丝不耐烦驱散,笑了笑:“不曾听过。”
简单的四个字让袁珂脸色一变,连同她身侧的范雅君也收回目光正视沈宁。
袁珂只见过同文安伯府断了亲的裴氏和沈宁,并未近处见过裴氏的四个儿子。
如今见到竟是个个样貌英俊、身姿如玉,旁边还跟着一位,仔细一看,竟是那日码头他让小厮教训的那个人。
她神色几不可见的又变了变。
沈宁只一味地端着笑,等着袁珂继续介绍,四位兄长和江煜安则面无表情。
袁珂是见识过沈宁的嘴皮子功夫的,见她如此便转换了策略,同身边的范雅君道:“那位就是圣上赐婚于楚王的沈宁。”
范雅君在听说自己竟被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抢了婚事,就十分愤怒,如今见到本人,自是想好好教训她一顿出口气,可现在楚王也在……刚刚她那样看他,他也不曾回看一眼……
她微微失落转瞬又打起了精神,思量了片刻,心中有了计较,笑盈盈开口:“素来听说沈姑娘自幼擅长诗书,今日有幸遇见,可否讨教一二?”
沈学、沈明、江煜安顿时冷了脸色,沈慎依旧面无表情,沈问蹙了蹙眉,心下狐疑:那人打哪听说的?莫不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
楚王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陈平,他悄声道:“王爷,准王妃被找茬了,您要不要去帮帮?”
赵澜淡淡暼了陈平一眼:“事情办好了?”
陈平嘿嘿笑道:“好了,没想到晋王殿下身子骨这么弱,才吃了半包巴豆粉就在净房待了大半个时辰。”
赵澜听后淡笑了下又看向了前面的沈宁。
沈宁旁边的谢静辞哪里看不出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嗤笑一声:“我姐姐为何要让你讨教一二,还真当自己是颗菜了?”
范雅君第一次见有人说话这般粗鄙,脸色瞬间涨红,气的说不出话。
谢静柔似是皱了皱眉,严肃道:“妹妹不得无礼,注意言辞!”
谢静辞又嗤笑一声,拧眉看向这个堂姐:“怎么?演武那日,你们这群货妄加议论楚王殿下,我让你们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漏了你是吧?”
话落,沈问“噗”的一声大笑出声,沈学悠悠地抬头望天,沈慎似是抬了抬唇角,沈明温和而笑,江煜安神色难辨。
楚王身边的陈平再次嘿嘿一乐,悄声道:“靖北侯女儿说话这股劲儿,简直和谢侯爷如出一辙、一模一样,光靠嘴皮子就能把人气个半死。”
楚王并未接话,而是一直看着前面正一脸看热闹的沈宁,好似全然不觉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楚王暗自点头,他就是看重她这临危不乱、大气从容的性子,想到此处,几不可见地笑了笑。
谢静柔此刻气的脸色通红,指着谢静辞“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29. 第二十九章
此时,又一道声音传来:“这里竟这么热闹,这是在做什么?”
声音里还隐隐透着虚弱。
众人齐齐向声音来处望去,见到竟是晋王殿下,纷纷行礼。
晋王也看到了楚王,笑着喊了声“三弟”,楚王也规规矩矩叫了声“二哥”。
晋王点头,这才看到沈宁,似是抬了抬眉,又看向她身边的谢静辞、谢闻溪,似是停顿了片刻,温和笑着叫了声“静辞表妹,闻溪表弟。”
姐弟二人只淡淡叫了声“表哥”,便不再理会。
谢静柔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晋王表哥,刚刚又受了气,泪眼朦胧地望向晋王,声音婉转又委屈巴巴地叫了声:“表哥……”
晋王只觉后面一紧,面色几变,似有五谷之物再次喷出。
好在这股喷紧之意顷刻消散,他笑问:“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惹哭了?”
一众闺秀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沈宁和谢静辞,幸灾乐祸的神色不言而喻。
谢静柔见此,心下欢喜,暗暗用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
沈宁叹为观止,不合时宜地想到,她再这么泪流满面不停不擦,会不会在她脸上冻出两条冰溜子?
然而晋王没放任她继续冻冰溜子,而是示意她身边的丫鬟给她擦擦,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
袁珂见给谢静柔撑腰的来了,便站出来道:“晋王殿下,静柔姐姐是被粗言鄙语气哭的,原本我们在此处遇见她们,雅君姐姐听说沈姑娘颇擅诗书,想讨教一二,却被静辞妹妹言辞粗鄙地骂了一顿,还连带着骂了静柔姐姐。”
晋王心下好奇:“是如何骂的?”
众人一梗,被骂了就被骂了,怎的还想知道如何骂的?这要是说出来,让准晋王妃情何以堪?
谢静柔也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两条冰溜子也戛然而止。
晋王似是没发现一般,扫视了一圈,见无人说,便又看向了袁珂。
袁珂此刻噤了声,她若将那通话说出,和又骂了谢静柔一遍有何区别?可此刻被晋王注视着,不想说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袁珂:“演武那日,我们妄加议论楚王殿下,静辞妹妹……让我们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她说漏骂了静柔姐姐……”她实在无法将原话说出口。
晋王听的云里雾里,哪里骂人了?
这时,陈平清了清喉咙,大声道:“晋王殿下,文安伯府的袁姑娘说的不对,人家谢姑娘明明说的是,她们这群货妄加议论楚王殿下,让她们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袁姑娘把‘这群货’和‘撒泡尿’落下啦!”
沈、谢两家人以及晋王:……
谢静柔、袁珂一行闺秀纷纷变了脸色,这些人挨了谢静辞的粗言鄙语也不过是姑娘家的口舌之争,而被一个大男人当众这样说,以后还如何见人?
她们此时才感到后悔,为何非要当众议论楚王?不,过往议论都没什么事,她们为何要当着谢静辞的面议论楚王?
晋王听后心下嘿嘿乐了两声,静辞表妹虽言辞粗鲁,可骂的好啊!
三弟虽不得父皇看重,却也是父皇的亲儿子,自己的亲弟弟,哪里就由得她们妄加议论?
何况父皇还时常教导他们要兄友弟恭,他可不想让父皇失望。
可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自己的准王妃,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可不想有失公允,尤其这里还有父皇刚上心的沈家人。
他思虑再三,决定揭过此事。
何况他今日原本要做之事被拉肚子耽误了,他还要继续讨好静辞表妹,便转移话题道:“听说沈姑娘颇擅诗书?正好博阳侯府的范姑娘也在,她曾祖父是我大晟朝的名仕,你二人今日就切磋一二,就当为这冬日初雪添一道景致了。”
晋王的话落,众闺秀再次神色各异,晋王这是不准备追究了?
谢静柔心下也凉了凉,忽而想起祖母同母亲说过的,皇后姑母和表哥还要伯父的助力,不能和他们闹僵,让她们针对大房不要太过明显。
想到此处,她心情平复了,表哥不过逢场作戏,等来日成了太子,自然就不用如此了。
陈平又悄声道:“殿下还不出言帮忙?晋王亲口让准王妃和范姑娘切磋,准王妃无法推拒了。”
赵澜好整以暇地没接话。
陈平见此便又闭了嘴。
沈宁依旧镇定自若,泰然开口:“晋王殿下开口,臣女自当听令。”
她又看向范雅君:“听闻范姑娘曾祖是同他国论辩为我大晟赢得极高声誉,那今日就也拟题论辩如何?”
沈宁此时不能推却,因圣旨上明明白白写了“夙娴诗礼”,她若自己说并未读过诗书,那就打了圣上的脸,到时候父亲在官场也抬不起头,沈家在京城也将处处受人嘲笑。
她只能先发制人,不懂诗词,论辩还是可以的,尤其诡辩。
范雅君听到论辩心中也打起了鼓,她自幼熟读诗词,所擅也是诗词,哪里懂什么论辩?
可沈宁都搬出了自己曾祖,自己会与不会都要硬着头皮上了。
晋王也来了兴趣,问:“沈姑娘想以何为题?”
沈宁笑笑:“不如就以‘白马非马’这个辩题来论辩如何?”
沈宁的话落,沈学、江煜安先皱起了眉头。
“白马非马”就是公孙龙的诡辩,不被儒家所接纳,五妹妹怎么提出了这么个辩题来?
范雅君听后倒是松了口气,这个她是知道的,既然切磋形势和内容已经让她抢了先,那这次她要抢先选好辩的一方。
她即刻开口:“好,那我们今日就辩一辩‘白马非马’这题,我认为白马是马,沈姑娘呢?”
范雅君说完,众闺秀倒是松了口气,论辩什么的她们不懂,但白马是不是马她们还不知道吗?
她们都等着看范雅君驳的沈宁无地自容。
这次就连沈慎、沈明也皱起了眉头,只有沈问一脸茫然:“白马不是马那是啥?”
楚王依旧好整以暇,丝毫不担心。
陈平这次也有点着急了:“殿下,准王妃难道要说白马不是马?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楚王:“你要是太闲了,就去看看靖北侯府的护卫抓没抓住下药掳人之人。”
陈平立刻闭上了嘴。
楚王之所以不担心,是因她听过沈宁的诡辩,恐怕一开始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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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这个主意,想到此处,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前面的沈宁开口道:“既然要论辩,我自然不能与范姑娘选同一边,我认为白马不是马。”
范雅君笑了,众闺秀也笑了,好似沈宁已经输了一般。
范雅君:“如若白马不是马,那是什么?众所周知,白马和马除了颜色不同,其外形、所食、作用皆相同,何故说白马不是马?”
沈宁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沈学、江煜安倒是轻松起来。
众闺秀见沈宁不说话,更得意的笑了起来。
沈宁以为范雅君怎么也会通过如“孝子非子,君子非人,盗马非盗”等来举例说明,看来是自己高估她了。
她只问:“请问范姑娘,既然白马是马,那黑马可也是马?”
范雅君:“自然。”
沈宁:“那现在我要一匹白马,范姑娘是否会给我一匹黑马?”
范雅君:“你要的是白马,我为何会给你黑马?”
沈宁:“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为何不能给我黑马?”
范雅君:“你要的是白马啊!”
沈宁:“可范姑娘说,白马是马,黑马也是马,那白马就是黑马,黑马就是白马,范姑娘为何不能给我黑马?”
范雅君脸色一白:“你这是诡辩!”
沈宁大方承认:“是啊,我就是诡辩。”
沈学又抬头望起了天,沈慎、沈明、江煜安齐齐抽了抽眼角,楚王露出了笑意,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沈问“啪”地一拍手,大声道:“我明白了!白马它不是马!”
无人理会沈问的“顿悟”。
那边范雅君道:“既然你承认自己是诡辩,那白马它就是马。”
沈宁语气温和:“范姑娘,白马是不是马其实并不重要,马不过是约定俗成流传下来的叫法,如果一开始它叫牛,而牛叫马,那现在我们所辩就是‘黄牛非牛’了。同样的,如果在天地混沌之初,把人叫畜,又把畜叫人,那我们现在就是一群畜生站在这里。”
所有人:……
沈宁:“无论是最初的天地混沌,还是现在的章序有道,我们不过都是根据外形来命名、辨认已经存在的万物,而万物本源是何?少有人细究。
甚至可能此刻,你我内里是何?索然不知,不过是披着一个叫范雅君、一个叫沈宁的外皮游荡于天地之间。
世间历经十年、百年、万年、万万年后,你我都会成为一抔黄土,最后消弭如烟、如尘、如雾、甚至变成你我根本认都不认得的游方之气。
何故非要论个是非高下、听他人挑唆?不如问问本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不违背天道伦常,那就畅然去做,活的心无所碍岂不痛快?”
范雅君一怔。
沈家兄弟除了沈问都大感意外,江煜安看着沈宁的背影愣住,赵澜若有所思。
众闺秀再次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天空又飘起了簌簌雪花,一片一片砸在红梅枝头,又砸到了每个人脸上身上。
谢静辞侧头看向沈宁,一手挽着她,一手拉着弟弟,开口道:“宁姐姐,咱们回去吧,我想吃沈伯母做的炙羊肉了。”
30. 第三十章
自这日“白马非马”之辩后,沈家兄弟和江煜安才发现五妹妹真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以谢静柔、袁珂为首的一众闺秀也知道在沈宁、谢静辞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处,见到二人能避开则避开,着实让沈宁消停了一些时日。
谢静辞的护卫终究没抓住撒药粉的人,谢家姐弟出门只得多加了人手。
至于晋王,自那日失手后就再没机会也没时间靠近谢静辞,他的婚期将至。
沈家终于选定了一处宅子,在皇城东面距离燕王府仅两条街巷,宅子比沈家现在租住的地方大上许多,待来日四子娶妻生子也足够住了。
宅子没什么可翻新的,只把几个院子换个名字就行,是以沈家在沈宁大婚前一月就搬进了新宅。
沈家四兄弟的院子分别叫溪东居,织云庐,卧莲坊,栖蓬斋,沈宁住在吴音阁,裴氏夫妇所居正屋叫平乐堂。
很快,宫里派了一名教习女官来教导沈宁举止仪态、服饰穿戴等宫中之仪,沈宁各项学的差不多了,在大婚前一日,女官摒退她的女使,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雕刻成精美石榴状的瓷质物件。
女官示意她打开。
她拿着瓷石榴端详了一圈,沿着一端轻轻推开,里面露出了两个□□的……瓷偶。
沈宁:……
她骤然想起她曾去过的某个博物馆,里面的展品让她叹为观止、大开眼界,而现在她手中拿着的这个就叫“压箱底”。
她看向女官,女官见她无一丝羞涩,和其他女子比起来,神色过于平静,不禁心下泛起嘀咕:楚王妃这是没看明白?
女官想了想,直白地开口:“五姑娘,这是教人如何行夫妻之事。”
沈宁将“压箱底”合上,点头笑道:“柳姑姑,我知道了。”
女官姓柳,沈宁称她为柳姑姑。
柳姑姑心里的嘀咕没停,这些日子以来,准楚王妃虽待她周到有礼,性子却是个淡的,一点都不像外面所传使手段才得了这桩婚事,相反还让她一度以为她对这桩赐婚不满。
楚王本也是个性子冷漠话又少的,准楚王妃也是这般,二人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好意提醒:“五姑娘,夫妻相处总要有人主动些,日子才能过的和美,王爷出身天家,性子又冷,只能靠您来主动了。”
沈宁不知道柳姑姑想哪里去了,依旧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教导。”
柳姑姑总觉得她还没领会到,却也不好再提。
当晚,裴氏来了吴音阁,看着即将出嫁的女儿颇为不舍:“原本想将家业交于你来打理,现在看是不能了,操持王府事务比打理寻常内宅要繁琐的多。”
沈宁目不转睛地望着裴氏,心中也有不舍,哪怕裴氏的不舍是因为原身的身份。
她因着原身的身份才体会到了父母兄长的疼爱,对此她已心满意足。
她不由自主地抱住裴氏:“娘,谢谢你。”
裴氏摸着女儿的长发:“说这话做什么。”
沈宁笑了笑。
裴氏:“嫁妆单子可看过了?”
沈宁点了点头,从裴氏身上起来:“娘,会不会太多了?”
裴氏准备的嫁妆,除了衣裳首饰这些基础的之外,还有良田三百亩,铺子十间,外加十万两银票。
三百亩良田一年的租金就有三百两,十间铺子中的两间绸缎庄一年净利共有两千两,余下八间年净利在二百到五百两之间,细算下来,她一年什么都不做就有五千多两的银子入账。
而大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口粮不过十多两银子,加上杂七杂八一年花销也不过三十两银子,这还是往多了算的。
她只觉得这份嫁妆十分棘手。
裴氏笑笑:“你若嫁给煜……你若嫁给寻常人家这的确多些,可你嫁的是王爷,王府开支、打赏下人、各府交际、人情往来少不得处处都用银子。”
沈宁目瞪口呆:“这些都是王府开支,楚王他那么大一个王爷还要花媳妇的嫁妆?”
裴氏这两年少见女儿这副惊呆的模样,觉得好笑:“楚王应该不会让你出这些银子,俗话说有钱好办事,若想在王府活的自在些,少不得使些银钱打点,自然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如何御下,银钱终究是小利,只要有人出的比你多,终究会倒戈。”
这点沈宁倒是明白,这就如同上班,哪家公司给的钱多自然跳槽去哪家,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又有本质的不同,这里使银子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本职工作,而是消息置换甚至谋害性命。
想到此处,沈宁打了退堂鼓,想临阵脱逃,这王妃听着风光,可也存在着丢命的风险。
裴氏自是不知沈宁在想什么,而是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宁宁,楚王以后还会有侧妃,有很多其他的女人入府,如果这些人不争风吃醋还能有安静日子过,如果这些人……”
说到此处,裴氏哽咽了,忍了忍才接着道:“如果这些人给你找麻烦,你也无需忍着,你兄长们个个都会有大出息,能给你撑腰,你只记住一点,保护好自己,别被一些腌臜手段害了。”
沈宁这次终于流泪了,她感受到了一个母亲的担心和爱护,她再次抱住了裴氏,安慰道:“娘放心吧,女儿会小心的,何况楚王看起来也不是个会让后宅鸡飞狗跳的王爷,女儿会照顾好自己。”
裴氏擦了擦眼睛,笑道:“好,娘信你,还有件事得说。”
说着就从带来的匣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质盒子,上面绘制了鸳鸯交颈的图案。
沈宁:……
这次不用打开,她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可她在母亲的催促下打开后,还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里面是白瓷烧制的人偶,与柳姑姑给的不同地方在于,这里的人偶可活动,关节处暗藏机关,拨动后能演示几种不同的姿势,尤其关键部位还内嵌磁石,两相靠近自动相吸……
饶是沈宁,这次也红了脸。
裴氏笑了:“这也算另一种夫妻之道,夫妻之事周和,能让王爷时常记挂于你,哪怕日后他有一群莺莺燕燕,最惦记的也是你,你就能在王府过的自在。”
沈宁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声若蚊呐:“知道了……”
腊月二十,大婚之日。
沈宁不到寅正初刻就被夏竹、冬竹叫醒。
宫里在大婚前日又派了三个女官来,加上柳姑姑共四名女官伺候她净面梳妆、更衣戴冠。
王妃翟衣是深青色,衣身绣翟鸟纹,配有云霞、宝相花等纹样,霞帔与衣身同色,边缘缀金线云纹,发冠是七翟冠。
沈宁穿戴好后,柳姑姑直直盯着她的脸看,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她顶着发冠缓缓转头,笑问:“柳姑姑,可有何不妥?”
柳姑姑回神,惊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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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王妃都是妆容素雅,现在才知,是王妃刻意淡化了本貌,奴婢所见女子,均不及王妃样貌十之一二。”
沈宁笑笑:“柳姑姑说笑了,容貌不过各花入各眼,我在别人眼里恐也不及其十之一二呢!”
柳姑姑难得的笑了:“王妃谦逊,恐今日之后,王妃佳貌要传遍京城了。”
沈宁浅笑,这可不见得是好事。
沈宁这边刚梳妆穿戴完毕,谢静辞、宋令窈、孟瑶就过来了。
三人见到沈宁后也纷纷惊叹,宋令窈道:“没想到宁儿妹妹换衣后,连样貌都变了,是不是?”
她问同来的二人。
孟瑶赞同道:“整个人都明艳了起来,和素日的雅致简直判若两人。”
谢静辞坐在沈宁旁边,欢快道:“宁姐姐,你真好看,今后我可以去王府找你吗?”
沈宁还真不知可不可以随意去王府,便如实道:“我现在还不知,不过应该可以吧?”
谢静辞直接忽略了“不知”、“应该”,继续欢快道:“那我空了就去王府陪着宁姐姐,免得王府那么大,宁姐姐无趣。”
沈宁听的心都暖了起来。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前院来报,楚王殿下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是殿下亲自来迎亲的。
沈宁没觉得怎样,倒是宋令窈和孟瑶惊道:“燕王、晋王大婚,都是由使者代迎,楚王他竟然亲自来了?”
沈宁这才微微惊讶,原来皇子成亲是让使者代迎的?
这边惊讶未落,女官已经将金线绣云纹牡丹团扇放到了她的手中,轻声道:“王妃,吉时到了,该出门了。”
沈宁持团扇去同父亲、母亲拜别。
沈城坐在主位,心里不是滋味,女儿这一去真不知是福是祸,可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又不能乱说,只好中规中矩道:“今后成了王妃,要谨言慎行,无违宫训,当辅佐王爷以正道,不用挂念父母。”
沈宁:“女儿谨记在心。”
裴氏虽也忧心,却也想得开:“娘只盼你可与王爷互敬互爱,濡沫白首,顾好自己,勿念家里。”
沈宁:“女儿记下了。”
沈宁行叩拜大礼后,一手执扇遮面,一手持同心红绸被女官搀扶出门,楚王已经等在外面,接过红绸另一端,引她上轿。
她余光暼见赵澜穿的绛纱袍,还想看看他今日的模样,只是真要看到就得侧首,父亲刚教导自己要无违宫训,遂作罢。
迎亲队伍沿着京城主街绕行一圈,引得百姓争相观看,大晟开朝以来,从未见哪个王爷亲自前来迎亲,楚王妃这可是独一份了。
世家高门听了此事也颇为震惊,王爷亲迎相当于放下尊卑,区区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值得楚王如此?
无论百姓还是世家高门如何议论,此时的楚王府前炮竹声声,已经热闹起来。
沈宁在女官的搀扶下跨火盆、过马鞍,同赵澜拜过天地就被送入了王府正房外间。
外间里燕王妃、晋王妃、嘉懿公主等女眷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燕王妃曹雪吟满面笑容、持贵温淑。
晋王妃谢静柔笑的有些难看。
她此时正心里泛酸,她出身靖北侯府也没得到晋王表哥亲自迎亲啊!
待沈宁坐定,燕王妃笑着为沈宁一一介绍众人,众人依礼拜见过楚王妃后也纷纷入席,沈宁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31. 第三十一章
沈宁将团扇放下,顶着冠将正房外间、内室打量了一通。
窗上、桌案、瓷瓶等摆件以及那六扇屏风上都贴了喜字,喜字与见过的大婚喜字略有不同。
有的上面站了翟鸟,有的盛放了牡丹,有的是挂了串串红石榴,倒把规矩刻板的喜字处理的活泼生趣起来。
室内处处都挂了红绸,一对臂粗的龙凤花烛置于帐前。
她打量够了,便唤夏竹和冬竹进来,帮她更换了一身绣鸳鸯纹的红色轻便常服,又将翟冠卸下,仅保留几件首饰。
翟衣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活动都不便,何况从早晨天未亮到现在她还滴水未进。
换装毕,她问:“可有吃食?”
夏竹笑道:“有的,府里的王嬷嬷早早就为姑娘准备好了。”
冬竹提醒道:“现在要改口叫王妃了,咱们要谨言慎行,可别叫王府的人看轻了去,没得说咱们不懂礼数。”
夏竹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冬竹姐姐提醒的是。”
她又问:“王妃,可要见见王嬷嬷?”
沈宁其实不想见,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吃点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刚摘下的七翟冠上,做王妃位份高,冠也重,规矩也繁多。
她心下轻叹,嘴上却道:“让她进来吧。”
想必王嬷嬷就是王府的主事嬷嬷,也是懂分寸的人,否则她唤两个竹进来时,她就自己跟进来了,再加上自己是小官之女,免不得要指点几句。
而她没有,她既以礼待之,沈宁自也会同样相待。
王嬷嬷长得慈眉善目,见到沈宁先行礼问安,然后才笑着道:“王妃现在可要用膳?王爷一早就吩咐了奴婢们为王妃备好膳食。”
沈宁倒是惊讶了,皇室大婚,忙的不止她一个,王爷也要早早起来祭告祖先,何况楚王还亲自迎亲,他还能记着吩咐人备好膳食,免得她饿到。
她的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沈宁:“那就有劳王嬷嬷了。”
王嬷嬷笑着退了出去,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就带着四名婢女端着吃食进来。
四名婢女微垂着头并未多看,将吃食放下便陆续出去了。
王嬷嬷:“王妃用完膳后可小憩片刻,热汤已随时备着,王爷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沈宁会意:“多谢嬷嬷提醒。”
王嬷嬷行礼告退。
现在屋中只有两个竹了,沈宁终于放松下来,先将那碗笋干鸡汁面端了过来,吃了几口后终于觉得腹中没那么饥饿了,才开始吃起其他的菜。
菜品样式很多,份量却不大,等沈宁回过神来,一多半的菜已经入了肚中。
她摸了摸已经六七分饱的肚子,终是放下了筷子,今晚还有合卺礼和洞房两件大事没办呢!
沈宁没有小憩,起身走了几圈消了消食,便由冬竹服侍沐浴。
王府果真讲究,沐浴的热汤都要以兰草、桃枝煮制,既有桃木的果香,又有兰草清冷幽香,沐浴过后,身上都散着幽微的香气。
沈宁换上了合卺礼穿的红色素纱中单后,回到内室临窗矮榻上小憩,等着楚王回来。
没多一会儿,日落西斜,天色倾暮。
楚王从前院沐浴后,换了身红色常服回到了后院。
沈宁听到了外面侍女喊“王爷”的声音,迅速起身走到架子床上端坐,又拿起团扇遮面,冬竹、夏竹对视一眼,神情无奈退到了一旁。
随后门被推开,赵澜径直向沈宁走了过来,要不是看见她鬓发微乱,还真以为她一直端坐于此等他呢!
他摆了摆手,让跟进来的女官和两个竹退下。
等门关上后,他先点燃了龙凤花烛,而后倾身隔着扇面开口道:“要我念首却扇诗,王妃才可撤扇吗?”
轻微的酒气逸散开来,将沈宁笼罩住。
柳姑姑的确这么说过,否则于礼不合。
可此时屋中并无别人,她微微将团扇下移,恰和赵澜一双凤眸对上。
沈宁从未和任何男人这么近距离对视过,此刻感到些许不自在,她垂下眼睛,将团扇缓缓移开。
赵澜见她垂眼,只当她害羞,无声抬了抬唇角,直起身走向放着合卺酒的桌旁。
他走后沈宁才悄悄抬眼看去,见楚王已经拿着瓠分成的两半瓢走了过来,瓢与瓢用红线相连。
她不由自主地又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眨着看他。
赵澜过来后坐到她身侧,将其中一只瓢递给她,她这才搁下团扇,将瓢接过。
赵澜:“让女官出去,我们自行合卺礼,以为你会自在些。”
沈宁眨了眨眼,心道,女官在不在她都不自在。
一种是被人围观的不自在,就像公司非要给员工庆生一般,配合着尴尬的假笑,所有人盯着巴掌大小的蛋糕唱祝你生日快乐。
一种是单独面对陌生人的不自在,她和楚王虽然认识,却并不熟悉,这也算得上另一种盲婚哑嫁了。
尤其面前的还是大晟朝的皇子,一个不好自己就可能小命不保,甚至连累家人,她哪里敢自在?
赵澜:“怎么不说话?”
沈宁尽量温婉一笑:“王爷,这样于礼不合。”
她可没瞎说,也是柳姑姑说的,合卺礼时必需有女官在场,新人无需开口,只跟着女官所说依礼动作即可。
要是今日之事传至宫中,不知这算不算有违宫训,刚成亲就犯错,这以后可就没自在日子过了。
赵澜认真地看了沈宁一眼,又将女官叫了进来。
女官眉头都没动一下,见两瓢已经在二人手中,直接诵起唱词:“兹尔新婚,嘉礼既成,谨以卺酌,永结同心!”
沈宁和赵澜举杯。
女官:“奉卺而饮,甘苦同之。”
二人饮毕,交换酒杯。
女官:“交换卺杯,天命不违。”
合卺礼后,女官又剪下二人的一缕发丝,以红丝线相缠装入锦囊,悬挂于帐钩之上,后鱼贯而出。
内室又安静下来。
沈宁想到了柳姑姑所说:“夫妻相处总要有人主动些,王爷出身天家,性子又冷,只能靠您来主动了。”
她垂了垂眼,今晚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早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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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早挨刀早了事。
她问:“王爷,可要安置了?”
赵澜几不可察地笑了笑,轻轻颔首。
见此,沈宁叫了冬竹进来,去落地屏风后换了一身浅红色绸缎寝衣,冬竹将沈宁换下来的红色素纱中单叠好搭在衣架上后就退了出去。
沈宁回来时见楚王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傻了眼,你点头同意了倒是换衣啊,难不成连衣服也要她来替他换?
她诡异地沉默了几许,问:“王爷素日由谁伺候更衣?我去叫她进来?”
赵澜不错眼地看着她,幽幽地开口:“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沈宁“哦”了一声,径直朝架子床走去。
赵澜见此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等着沈宁替她更衣。
沈宁直接绕过他,爬上床里侧掀开被子直板板地躺了进去。
赵澜:……
赵澜走到屏风后面自行换了寝衣,回来放下床帐,掀开被子另一边躺了进去。
床内微微暗了下来,二人谁也没先开口,就在沈宁快睡着时,一双大手摸了过来,随即她的腰身被揽住,整个人被带到了楚王怀里。
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楚王也没废话,一个翻身覆了上去,一下一下亲起她的脖子。
沈宁觉得微微发痒,正当她以为楚王要在她脖子这里啃一晚上时,他的手探入了她的寝衣,头也向下埋了过去。
沈宁不知自己何时衣衫散尽,也不知楚王从何处摸出来一只瓷瓶。
在自己晕晕乎乎之际忽觉下身湿凉,她浑身一抖,挣开了眼睛。
时值冬季,屋里地龙烧得很旺,并不觉得冷。
赵澜停下了忙活,撑在她上面:“这会让你好受些。”
她根本没听清赵澜说了什么,她只看见他一身衣衫整齐,而自己不着一物。
鬼使神差地,她扯开了赵澜的寝衣,露出了他健硕的胸膛,她毫不犹豫地抓了一把,继而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赵澜:……
赵澜也不再耽搁,不轻不重朝她嘴唇咬了一口,也将自己寝衣脱掉,整个沉了下去……
沈宁只在最初那一下微感疼痛,微微不适后突然感到一股酥麻直窜脑顶,同时一丝颤音突兀地从她嘴边溢了出来。
赵澜停了一下,沈宁也惊恐地挣开了眼,眼中水色氤氲。
目光相对,赵澜似是笑了一下,问:“这样可合礼数?”
沈宁:……
赵澜似是又笑了一下,接着继续忙活起来,铺天盖地的酥麻之感向上窜去,更多的颤音从沈宁嘴中溢出,她抬起手想捂住自己的嘴,却被赵澜一把攥住复又压到头顶,赵澜低沉的气息扑向她的耳窝:“这样可合礼数?”
十指交握,一只大手喷张有力,一只素手指尖殷红,二人身下的大红缎面床单也起了深浅不一的褶皱。
沈宁无法,只好紧紧咬着唇,眼中晃着一下一下颤动的床帏,她只希望这黄梨木的架子床结实些,可别半夜塌了……
在外守夜的两个竹不禁走得远了些,二人对视一眼,姑娘这副身子最终竟是便宜了楚王。
32. 第三十二章
翌日。
沈宁早早地挣开了眼,她和上班时一样,心里有事就无法安睡。
大婚次日,依例要进宫拜见帝后,第三日要祭祖,一月后方可归宁。
昨晚赵澜体谅她今日还要进宫,只来了两次就歇了,可这两次也足足磨了她大半个时辰,事毕还揶揄她:“这样可合礼数?”
她不过就在合卺礼时回了一句“这样于礼不合”,就被他从头揶揄到尾,甚至在半路突然停了下来,附耳问:“这样可合礼数?”
说着还浅浅地动了动,吊的她不上不下,狠狠在他背上抓了一把。
这一抓倒是把他抓笑了,接着就疾风骤雨起来……
想到此处,沈宁耳根染上了绯色,好在她面朝里面侧身而睡。
她还不习惯和人同床共枕,昨晚结束后她就挪到了最里面。
赵澜常年习武,睡眠本就浅,沈宁呼吸微变时他就醒了,他也不习惯睡觉时身侧有人,便挨着床边睡了。
好在王府的架子床够大,大婚之夜床上又有三床被子,二人各占一边将多出来的被子放在中间。
沈宁醒了也没赖床,轻轻转身看向身侧,赵澜平平板板地睡在床边,睡相颇为赏心悦目。
她正看的津津有味,赵澜忽而睁眼看向了她,张嘴说了一句让沈宁想踹他下床的话:“昨晚我为王妃上药,可合礼数?”
昨晚二人结束简单擦拭后,赵澜又拿出一个白瓷小罐,仔细为沈宁上了药,嘴里还嘀咕着:“这叫取之有度,用之有节。”
当时沈宁又累又困,懒得理他,现在他竟面不改色地提起,还继续揶揄她。
沈宁憋的面色通红,说了今晨第一句话:“你有完没完!”
赵澜收回目光,仰面弯了弯唇角。
二人用过早膳,再次换上繁重的礼服,分别乘金辇、翟轿进宫朝见帝后。
距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时,一个小公公疾步而来,行至金辇前站定行礼后道:“圣上说,请楚王殿下、楚王妃娘娘直接到坤宁宫朝见,无需多跑一趟奉天殿了。”
楚王淡声道:“还请公公回禀父皇,我和王妃即刻就到。”
小公公听此又疾步回走。
宫内只能步行,二人到宫门外时双双从轿辇里出来。
沈宁顶着沉甸甸的发冠跟在楚王身侧,刚迈过宫门门槛,赵澜忽而低声道:“王妃刚刚不合礼数。”
沈宁:……
在她以为赵澜还是揶揄她时,他又低声开口:“女官在教导王妃宫廷礼仪时,可曾说了入门右足为先?”
沈宁:……柳姑姑还真说了……
当时她还不合时宜地想起公司有很长一段时间业绩不好,老板请了风水先生,那风水先生将公司布局改了改后,强调所有人进公司门必须先迈右脚,后来有个实习生刚来一下子忘了,迈着左脚就进了公司,上午就接到了辞退通知……
那她刚刚竟也是左脚先迈了进去?
沈宁沉默了一瞬,低声问:“会不会给你丢脸了?”
赵澜觑了她一眼:“我脸多,不怕丢。”
沈宁:……
沈宁:“那等下我应对不当,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赵澜微微挑了挑眉。
二人又行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坤宁宫。
康平帝和谢皇后已等在那里,德、贤二妃、燕王、晋王夫妇以及嘉懿公主和四皇子也都在。
谢皇后以及德、贤二妃见到沈宁后愣了愣,今日再见怎么觉得她的容貌和赏秋宴那日有些不同?好似……更明艳了些?
燕王妃、嘉懿公主性情内敛,昨日大婚心下惊讶过了便没再惊讶。
反倒是晋王妃谢静柔,昨日光泛酸了,根本没注意到沈宁的容貌,此刻和谢皇后三人一起愣住了。
沈宁没注意几人的神色变化,和赵澜给帝后先行了跪拜之礼,然后将备好的礼一一献上。
给康平帝准备的是一幅画——《运河盛景图》,是沈宁出嫁前父亲交给她的。
父亲说:“咱们是五品之家,自是不好给圣上献什么奢贵之物,未免僭越。你女红又不好,绣品自也拿不出手,不如讨个巧。”
给谢皇后、二妃等人准备的是从江南芙蓉阁买来的玉容膏,根据几人身份气度分别选了不同香味。
给三位皇子的是不同形制的端砚。
谢皇后让人将玉容膏收好,她不觉得江南的玉容膏能比得上京城的,更不觉得能比得上宫里的。
何况一个小官之女又能拿的出什么好东西?
她今日还有其他目的,她道:“楚王妃真是有心了。”
说完谢皇后暗暗看向康平帝,见他无甚表情,心里打起了鼓。
燕王和自己儿子大婚次日,圣上也没来坤宁宫啊,也不知今日过来是什么意思,除了最开始说了一句“起来吧”,就再也没开口。
谢皇后思量了几许,打算一步一步试探看看,便接着道:“听说你身边只有两个陪嫁丫鬟?”
沈宁不明所以,如实道:“回母后,是。”
谢皇后似是蹙了蹙眉:“如今你身为楚王妃,身边只有两个人怎么能行?何况日后王府一应事宜都要你来操持,怎么也要多些得力的人手才是。”
谢皇后看向康平帝:“圣上,不如从我宫里挑几个得用的给老三媳妇,这样也免得她打理王府时两眼一抹黑?”
康平帝暼了一眼三子,见他面无表情,心下看起戏来,问沈宁:“老三媳妇可需要?”
沈宁现在知道谢皇后打的什么主意了,原来是安插人手。
昨晚赵澜光在自己身上忙活了,也没跟她说说府中情况,那这人她能不能要?
她暼了眼坐在她身侧的赵澜,见他面无表情,一点提示也不给。
她垂了垂眼,那就不要了,免得坏了自己的安逸日子,回道:“回父皇,母后说的对,儿媳现在对王府事宜的确两眼一抹黑。”
康平帝心下一乐,看来这是要了。他又暼向了三子,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心下哼道,看你这口气能沉到几时。
谢皇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刚要开口,就听沈宁又问:“母后,这些侍女的月钱是母后发吗?”
所有人:……
几个侍女能多少月钱?楚王妃未免太抠搜了。
燕王听了这话,抬头瞥向了赵澜,阴冷的眼中起了看好戏的神色。
晋王心下同情起三弟来,娶了一个这么小家子气的正妃。
燕王妃曹雪吟表情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一直保持着淡笑。
晋王妃谢静柔倒是笑了,眼中轻蔑之意尽显。
谢皇后笑了笑,却看向赵澜:“怎么,如今的楚王府连几个侍女都养不起了?”
赵澜不予理会,沈宁又朝他暼了一眼,觉得此刻的他如死人一般,便不再管他直接道:“并非楚王府养不起,而是儿媳没嫁过来时,王府一应事宜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没道理多了儿媳反而就会出现纰漏,儿媳又不是那等见不得好的人,故意给府里添乱。”
如今已成为高级牛马,手下有人做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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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插手,平白的所有人都多了工作。
谢皇后一口气没上来硬生生梗在了那里,殿内也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静柔见姑母被噎的说不出话,柔声开口:“三弟妹刚刚不是说自己对王府事宜两眼一抹黑?母后也是好心帮你,不过几个侍女的事,何故就推拒了?”
沈宁笑答:“二嫂勿要乱说,我何时推拒母后的侍女了?我不过是问问这几个侍女的月钱是不是母后出。”
她看向谢皇后,把话直接挑了出来:“我对王府中事两眼一抹黑,却不妨碍王府事宜处处妥当,我嫁到王府是做楚王妃,那几个侍女来王府做什么呢?”
言外之意,难道要让楚王收了房?
谢皇后脸色难看起来。
沈宁却不管,既然话已出口,索性一次说个明白,免得明日、后日还打塞人的主意,次次都要浪费唇舌拒绝,没得让她心烦。
她继续道:“那些侍女既然无事可做,自然要问清楚月钱谁出?毕竟银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母后赏的侍女一个人月钱怎么也要五两银子,一年就要六十两,这还不算年节赏赐。恕儿媳是个俗人,就爱金银这等黄白俗物,用它打水漂听个响都舍不得,何况这没响的买卖?”
谢皇后:“放肆!”
沈宁眼皮都没抬:“还请母后恕罪,儿媳说话向来直接,还没学会弯弯绕绕、拐弯抹角,若冲撞了母后,还请母后责罚。”
口中说着“恕罪”、“责罚”,身子倒是站的直挺挺的。
沈宁说完才突然反应过来,楚王的脸皮再多好像也无济于事,自己似乎不是丢不丢脸的事了,而是……大不敬?
她徒然心烦意乱起来,那种她只想本本分分做好本职工作,却架不住总有一些领导偏要通过刷存在感来实现自己的工作价值,这种被找茬的暴躁憋闷感瞬间侵袭而来。
想到此处,她脸色也不好了,只是她垂着头,没人看得清。
殿内又安静下来,德妃、燕王母子低头喝起了茶。
贤妃、嘉懿公主对视一眼也端起了茶盏。
晋王目瞪口呆,心道,幸好当时没纳她为侧妃,这要是进了府,他日日不得被气个好歹?
谢皇后气的胸口起伏,当了这么些年皇后,已经很久没人敢这般顶撞于她,偏偏这人说的还头头是道,话说的难听却挑不出错。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平复了下心绪方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沈宁动了动唇,没再说话。
这时,十岁的四皇子赵翀声音清脆的道:“父皇,儿臣也喜欢金银俗物。”
康平帝终于又开口了,“哦?”了一声笑问:“那你说说你为何喜欢?”
赵翀:“外公说,国库里的银子多了,做起事来才有底气。”
赵翀的外公乃户部尚书李忠,掌管的就是大晟的银钱。
康平帝:“你外公这么说,翀儿也是这么想的?”
赵翀摇了摇头,脆生生道:“儿臣喜欢用它们打水漂听个响。”
贤妃:……
康平帝:……
沈宁听了这话倒是乐了,难看的神色也好了起来。
康平帝瞅了一眼幺子,声音平静:“稍后就给你送去一千个五两银锭。”
赵翀一听眼睛骤然一亮。
康平帝:“把你小时候浮水的池子灌满水,午膳后你就开始打水漂听响,晚膳前不许停。”
赵翀:……
康平帝:“次日将银锭一个不少地再送回来。”
赵翀:……
33. 第三十三章
被赵翀这么一打岔,沈宁暴躁憋闷之感好了许多。
康平帝也看向了三儿媳献的礼,吩咐金福将锦盒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金福笑眯眯地将红色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个卷轴,金福呈给康平帝看,康平帝好奇,让展开看看。
卷轴展开竟有一丈来长,金福笑眯眯:“圣上,楚王妃的献礼竟是一幅画。”
康平帝细细看了起来,待看清是什么后径直站了起来:“这是临州河段的河景?”
沈宁起身回道:“回父皇,这是临州河段漕运旺季的运河盛景。”
康平帝:“这是何人所画?”
沈宁:“是家父所画。”
康平帝乐了:“沈城画工差点意思,但此画甚好!你怎么想到送这个?”
沈宁:“儿媳不擅女红,家世又低微,送绣品或奢华之物都有不妥之处,思来想去能让父皇一笑也是好的。”
康平帝:“能让我一笑的事很多,何故非送这个?”
沈宁:“父亲说,世人皆颂开凿运河者的不世之功,却不知能让运河有此繁盛境况的却是圣上,大晟富平,百姓安乐,这才随处可见灼灼生机。儿媳觉得父亲说十分有道理,想借此拍一拍父皇的龙屁。”
殿内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瞬,第一次见这么坦诚承认自己拍龙屁的。
沈城还真是老谋深算,人不在这龙屁却拍的叮当响,连女儿也不遑多让。
康平帝不到五十的威仪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笑成一朵花的康平帝心情大好,喊了声“金福”。
金福笑呵呵地出去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整整齐齐码放了二十个五两一个的金锭。
康平帝:“你既喜欢金银,那朕就额外赏你黄金百两,特准你第三日拜过祖庙后回门。”
沈宁愣了愣,柳姑姑说,王妃是不能常常回娘家的,要想见娘家人只能让他们到王府来,否则有违礼法,而皇室大婚要一个月后才能回门。
圣上的确给了她很大的恩典,她当即行礼道:“儿媳多谢父皇。”
谢静柔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大婚次日进宫也没得了圣上额外赏赐啊,她可是中宫嫡子的正妃!
她献的礼还是价值连城的红珊瑚!而沈宁不过一幅不值钱的画,竟得了额外赏赐的百两黄金,还有三日回门的恩典!
谢皇后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这和当场拂她面子有何区别?
如果圣上没额外赏赐,她还可以放出风声,楚王妃不懂礼数,大婚次日进宫朝见就公然顶撞了她。
现在她若再放出这个风声,以后再传出沈宁不但没得圣上罚反而还得了赏,那不就是明晃晃地说她做错了事?
谢皇后暗暗攥紧了手指。
赵翀眼巴巴瞅着那一摞金锭,想到父皇刚刚说的打完水漂要将银锭送回,不禁眼睛发直,还真是让他听个响。
二人从宫里回来后,沈宁让冬竹将得的锦缎皮料、钗环首饰收入库房,自己穿着繁重的翟衣,顶着重冠,抱着一摞金锭一声不响地回了内室。
翟衣发冠加起来有十几斤重,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银子,大概有六斤多重,这附加的近二十斤的重量沈宁却一点也不觉得重。
说起来,这算是她来到这里自己赚到的第一摞金,有一多半是父亲的功劳,等回门时她要带回去和父亲平分。
赵澜也一声不响地跟着她进了内室,见她不先让侍女伺候更衣,反而先将这百两金锭放进箱笼。
他从坤宁宫出来时就眉头微皱,印象里沈宁向来从容冷静,在任何事面前都胸有成竹,从未见她如今日这般言语直接、针锋相对。
沈宁将金锭装好后一回头就看见跟进来的赵澜,她疑惑:“王爷可是有事?”
赵澜:“今日怎的这么沉不住气?”
沈宁沉默了一瞬,她承认,她今日的确没沉住气。
她只想过安逸日子,不想日后多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当时也朝赵澜那里暼了暼,他没给她任何提示,再加上谢皇后和谢静柔明显笑里藏刀,没安好心,她不由的说话就冲了些。
赵澜没给提示要不要收人,也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那她自然按自己的意思来,他现在这样问自己,难不成他要收下那些侍女?
“你……想要那些人?”她狐疑问道。
赵澜见她根本没明白自己指的什么,便直白些道:“你为何那样同皇后说话?不怕她降罪于你?”
沈宁“哦”了一声,原来不是要收那些人啊。
她笑:“我当时看她一副笑面虎的模样,一时就没忍住……说完才反应过来,我不是就立刻请罪了?”
赵澜:“你请罪请的也挺理直气壮的。”
沈宁:“可是给你添了麻烦?”
赵澜暼了她一眼:“两句话还不至于给我添麻烦。”
沈宁笑:“那就好,我当时只记得你说你脸多,不怕丢,这才肆无忌惮的。”
赵澜:……
二人各自换了身便服,就到了午膳时间。
午膳和沈宁昨日吃的一样,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菜,菜量都不大。
赵澜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是而膳厅只有她们两人。
柳姑姑说,食不言。
吃菜不可一直吃一道菜,也不可啃骨头,这些都是失礼不雅之事。
今日有一道蒸小羊排,沈宁往那瞄了好几眼,终是没动这道菜。
赵澜:“想吃为何不吃?”
沈宁幽幽叹气:“柳姑姑说,不可啃骨头。”
话落,一块带着骨头的羊排夹到了她碗里。
“这是在自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说着赵澜自己也夹起一块羊排啃了起来。
沈宁怔愣了一瞬,迟钝地吃了起来。
二人吃的差不多了,沈宁问道:“明日拜完祖庙王爷可要同我一起回门?”
赵澜放下筷子:“一起,回门礼已经让来福备好了。”
沈宁:“来福?”
赵澜:“王府的总管太监,大事小事都可以差他去办,还有王嬷嬷,统领王府内宅,内宅事务都可找她。”
王嬷嬷沈宁见过了,来福公公她还没见过,正寻思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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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认认脸,赵澜又道:“歇晌起来后,就见见府里的下人,今后府里中馈就都交于你。”
沈宁轻轻颔首,又问:“府里共有多少下人?月钱是怎样的?”
赵澜饮了口茶:“楚王府下人不多,仅有一百多人,月钱根据负责的事务有所不同,不过通常在二到三两左右,陈兴、陈平、来福、王嬷嬷这些我身边的会高一些,月钱在十两左右,都不算节赏。”
在王府做事的月钱比在其他府里足足多了两三倍,那她的两个竹也应该涨涨月钱。
初次见府里下人免不了要给赏钱,这一下就近五百两银子没了。
沈宁:……
想到此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这王妃当的不就是个冤大头吗?除了一个头衔什么都没有,还要自己搭银子,看来只有那些不缺银子的世家高门里的女儿,才想当这劳什子王妃吧!
赵澜见她好好的竟皱起了眉,道:“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说。”
沈宁吭哧了一会儿方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可别说我大不敬。”
赵澜好奇了,她又要说什么大不敬的?
“你说。”
沈宁将方才所想说了出来,赵澜听后神色复杂:“没人跟你说过,王妃也是有岁禄的?”
沈宁一惊,王妃竟然也有银子拿?
赵澜看她吃惊的神色,原来她还真不知道。
心下觉得好笑,便也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以她刚刚的想法,在听说自己成了楚王妃后,岂不是十分不情愿?
怪不得她在香积寺后山看见他没有任何惊讶、害羞抑或亲近之意,现在想来当时简直和漠视差不多。
他还当她一如既往的从容沉稳,原来是她根本不想当这个楚王妃。
赵澜:……
“所以王妃的岁禄是多少?”沈宁催问道。
赵澜回神,神色不自觉的冷了下来:“一千两。”
沈宁没发现他骤然冷下来的神色,而是被这“一千两”震惊了。
母亲给她的嫁妆一年就有五千多两银子进账,现在她每年竟有六千多两银子进账了?
赵澜继续冷声道:“除此之外,还有庄田、商铺、宫里赏赐,一年下来这些也有四千多两。”
沈宁再次震惊了。
也就是说,她除了一千两的岁禄,还能有额外四千多两的其他所得,这样的话,她一年就有一万多两银子进账了?
她脑子里突兀地起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念着“好多钱、好多钱、好多钱……”
赵澜看着她再次震惊的神色,哪里还有什么从容沉稳?他的心沉了沉,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沈宁忽而眉开眼笑,明艳灿烂的一张脸撞入他的眼中,撞的他一怔。
沈宁问:“王妃的岁禄就有这么多,那王爷呢?”
赵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刚刚下沉的心稍稍提上来几许:“我岁禄六千两,加上其他的一年会得近两万两银子。”
沈宁的脑子里闪过“王权富贵”四个大字,不禁轻轻吸了口凉气。
34. 第三十四章
二人说完就分别去歇晌,沈宁歇在后院,赵澜去了前院。
未正时沈宁就被夏竹唤了起来,她刚梳妆完毕冬竹就进来了:“王妃,王爷说您要是好了直接出来就好。”
沈宁颔首:“午间让准备的赏银已经备好了?”
冬竹:“已经备好放在廊下了。”
沈宁深吸了口气,这才出去。
刚做王妃第二日,她已经有了上班之感。
赵澜已经等在廊下,见沈宁过来二人才一同朝外院走去。
外院中庭,一百多名仆役已经等在那里,见赵澜、沈宁过来纷纷行礼:“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沈宁看向赵澜,赵澜:“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起身。
沈宁先将站在前面的几人一一扫过,除了王嬷嬷,竟看到了两个熟面孔,陈兴、陈平。
站在陈兴旁边的一位太监,大概四十多岁,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和圣上身边的金福有些相像,应当就是来福了,来福旁边还站了两名俊秀的小公公,想来也是赵澜得用的身边人。
沈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大家好,我就是楚王妃吧?
她又侧首看向了赵澜。
赵澜这才开口:“陈兴、陈平,你见过,王嬷嬷、来福,午膳时跟你说过,云墨、云清,他二人会武,出府时带上他二人护你周全。”
沈宁:……还真是言简意赅。
她不由地看向云墨、云清二人,样貌俊秀,名字也雅致,却没想到竟然会武,果真人不可藐相。
赵澜余光看了她一眼,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又看向院中一百多人:“即日起,你们如何敬我,就如何敬王妃,府中一切事宜均听王妃吩咐,若有暗中违逆、阳奉阴违者,领五十板子发卖出府。”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自有一翻威严。
沈宁骤然想起剿匪前在苏州码头的赵澜,那时他一身墨色衣袍,神色同样威严却意气风发,朝民壮的喊话字字句句都在替他们着想。
此刻的赵澜,好像也在替她着想?
在她想东想西时,赵澜忽而附耳问道:“王妃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宁回神,也附耳回道:“没有了,多谢王爷替我立威。”
沈宁说完,抬头见王嬷嬷和来福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二人,她不明所以,也笑道:“来福公公,我备了些赏银,就有劳公公替我发给大家了。”
来福笑眯眯:“王妃客气了,有任何事尽可吩咐奴婢就是。”
沈宁笑着颔首,同赵澜回了内院。
行至正屋前,赵澜道:“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了,稍后王嬷嬷和来福会将府中人员名册和账目送过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问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可以来问我。”
沈宁笑着点头道:“王爷有事尽可去忙,不必顾虑我。”
赵澜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了书房。
沈宁目送他走远方才进屋。
正屋西面用屏风隔出了一间书房,临窗那里放了张桌案,桌案两侧分别设了红木方几,一张几上摆放了只白玉瓶,里面插着鲜摘的红梅,一张几上放了香炉,此刻并未燃香,免得盖过了梅香。
桌案对面是一整面博古架,上面放了书籍和玉石珍玩以及一些精致摆件。
屏风对面墙上挂了她看不懂的字画,下面放了张竹藤躺椅。
整体布局让她这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感受到超然世外的雅意。
沈宁走到桌案前,让冬竹将她的字帖拿过来,坐在桌案前临摹起来。
这个习惯是一月前开始的。
她本无意于此,原身的字写的也歪七扭八,是以她也从未想过练字事宜。
是柳姑姑委婉地提醒她练字,王妃很多事虽不必事必躬亲,可难免会碰上让她写字的时候,她这一手烂字倘若被看了去,又免不了一翻嘲笑。
她自己不怕被嘲笑,可柳姑姑说,嘲笑她就是嘲笑楚王,如此她也不得不把字练起来。
不求写的多好,只要过得去就行。
冬竹替她磨墨,夏竹为她煮茶,如此练起字来也不觉得枯燥。
她临摹完一张字帖,忽而道:“你们二人的月钱从这个月开始,由二两涨到十两。”
二人一惊,夏竹的话顺嘴就说了出来:“王妃你不过啦?给我们涨这么多月钱?”
沈宁用笔杆轻轻敲了她一下:“会不会说话,就不能是我发财了?”
夏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真不会说话,王妃你发财啦?”
沈宁笑:“王爷身边的人月钱都是十两,你们自然也不能低了他们去。”
二人这才转惊为喜,福了一礼欢快道:“多谢王妃!”
主仆三人笑闹时,门被敲响了,沈宁立刻正襟危坐,示意夏竹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听见夏竹笑着喊了声“王嬷嬷,来福公公。”
王嬷嬷:“我二人奉王爷之命将府中人员名册和账目送过来。”
夏竹笑着道:“二位请跟我来。”
沈宁已经放下了笔,侧首见二人绕过屏风跟在夏竹后面,手里均抱着一摞账册。
画面似曾相识,这不就是她应老板要求,将纸质版的数据分析报告拿给老板过目吗?
不同的是,现在是她坐在老板的位置上,而拿“报告”的换成了别人。
沈宁:……
虽然已经接受了做高级牛马的事实,可相似的画面再度出现,她还是多有不适。
沈宁站起身来,想去那张竹藤躺椅上歪着,这样至少能驱散一些当牛做马的阴影,可刚走了一步忽而记起自己现在是楚王妃,在下人面前歪着算怎么回事?
她硬生生止了走向竹藤躺椅的步子,转而走向那面博古架,在博古架处沉默了几息,又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桌案前,挂上不失尴尬的笑:“有劳王嬷嬷、来福公公了。”
二人在沈宁站起身时受宠若惊,以为王妃过来迎他们呢,然后见王妃去了博古架陈列的书目那里,原来是去找书。
他们的王妃娘娘可真是爱看书呢!
二人笑着同沈宁行礼后方道:“王妃客气了,这是我二人分内之事。”
来福先将一本名册呈给沈宁:“这是王府上下的人员名册。”
沈宁接过翻了翻,里面记录的和现代员工档案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还记录了人员的外貌特征以及是家生子还是雇佣。
家生子更得主家信任,所负责的都是要职。
沈宁了解后就放下了,来福又呈上一本账册:“这是王爷的产业情况。”
沈宁再次接过,刚翻开就大吃一惊,上面记录了楚王有良田百顷,商铺四百五十余间,年入租金多达六万两。
她倒吸一口凉气,赵澜一年什么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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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就有八万两银子进账,这是一个百姓之家几千辈子也花不完的。
她心中颤抖,声音却平稳地问道:“燕王、晋王每年也这么多银子进账?”
来福笑眯眯:“不止呢,咱们王爷因对自己、对下面的人极其严格,这些田产、商铺都是依制所得,从不做逾制之事,每年只有这些进项。那两位王爷的田产、商铺不知比咱们王爷多了多少,每年进项自然也比咱们王爷多。”
沈宁:“多……多少?”
来福:“具体的奴婢也不知,但两位王爷每年至少也会有十几、二十几万两的银子进账。”
沈宁沉默了。
来福思量,是不是王妃觉得自家王爷进账少了?
和王嬷嬷对视一眼,双双摇头。
沈宁缓了缓又问:“国库……一年收入多少?”
来福恍然,原来王妃是觉得王爷的银子多,笑答道:“圣上这些年来休养生息,国库每年可入八、九百万两。”
沈宁又沉默了,几位王爷的年入总数竟占国库百分之五,如若再加上一些皇亲国戚、公侯世家、勋贵高门,手里的财富不知要占国库的多少呢!
她脑子里再次闪过“王权富贵”四个大字。
来福不知沈宁想到了何处,以为王妃出自小官之家,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可能担心如何花的完吧?
其实不用担心的,皇家为了维护尊贵体面,花销也是很大的,好在自家王爷并不奢靡,他便道:“王妃可要看看府内账册?”
沈宁将赵澜的产业册子放下,接过王嬷嬷递来的账册,府内账册就正常多了,仆役、饮食、服饰、房屋园林的修葺等项都是正常开支,和每年收入比起来花的倒是少了很多。
王嬷嬷开口道:“咱们王爷不似那两位铺张奢侈,府内仆役就比他们少了一多半,平时也没有什么奢好之趣,吃的、用的也都是寻常之物,故而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这倒是让沈宁惊讶了,没想到堂堂王爷还挺节俭。
她又翻了一页,发现有一项大的支出,记录的是几大书院的花销。
她问王嬷嬷:“这是什么?”
王嬷嬷笑:“这是王爷母妃、淑妃娘娘生前办的书院,娘娘去了后,咱们王爷就接管了过来。”
沈宁再次惊讶了,原来是这样?
这几大书院都在江南,其中就有临州的青山书院,竟从未听过竟然是淑妃娘娘所办。
沈宁不自觉的对赵澜有了改观,上午在宫中没帮自己说话,让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谢皇后的不良居心时,她是微微有些不舒服的。
现在看来,他这个人做起其他事来至少是无可挑剔的。
二人又不是因两情相悦才成亲,没帮自己实属正常。
既然如此,她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还是可以安逸无忧地过一辈子的。
想到此处,她道:“今后你二人之前如何做,今后也如何做,不用有任何更改,需要我定夺的事跟我说,定期把账目拿给我就好。”
二人对视一眼,犹豫道:“这……不合规矩……”
沈宁笑:“我没嫁进来前,嬷嬷和公公就将王府内外打理的井井有条,既然王爷信重二位,我自然也信重二位,还请二位不要推辞,继续打理王府内外事务。”
她才不想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二人见王妃这样说,便先应下,回头再请示王爷。
35. 第三十五章
次日。
赵澜、沈宁拜完祖庙,回府换了身便服就一起去了沈家。
沈家于昨日就得到了王府传来的消息,女儿得了圣上的恩典,今日回门。
是以沈家众人今日早早地就准备起来,刚刚王府又有人来报,女儿和王爷正往沈家来。
沈城、裴氏带着四个儿子出门迎接。
终于两辆马车缓缓出现在巷口,沈家人激动不已,沈问抬步就要跑上前去,被眼急手快的沈慎拦住:“二哥,五妹妹现在贵为王妃,莫要失了礼数。”
沈问才想起这茬,立即站定,目光灼灼地望着马车缓缓走近。
终于,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沈宁率先下来,赵澜跟在她后面也下了车。
沈宁看到殷殷期盼的沈家众人,眼中不自觉地起了泪,也顾不得礼数,道:“父亲、母亲、几位兄长,你们可好?”
沈问激动,刚要开口,就被沈城打断:“臣见过王爷、王妃。”
沈问:……
沈宁:……
沈家众人行过礼后,沈宁连忙让大家起来,再次问候了一遍,得到都好的回答后,才走到母亲身边,只知道傻笑。
沈城带着四个儿子陪赵澜在前厅说话,沈宁和裴氏去了后院。
一进屋,裴氏将丫鬟遣了出去,这才拉住女儿的手问:“这两日在王府可好?王爷他……待你可好?”
沈宁点头:“都好,都好,娘你放心。”
裴氏不太放心,又细问道:“娘是问你……那方面可好?”
沈宁:……
古人这么放得开吗?当着面就问人床帏之事?
裴氏:“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若是不和睦,要想办法才是,毕竟你二人是要过一辈子的,这事上好了感情才能更近一步。”
昨日二人一起吃了晚膳后,赵澜又去了书房,回来时她都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他好像问了句什么,她没听清贴着墙又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她被赵澜闹醒,推拒拉扯间寝衣就都褪了去,然后就让他得了逞,天亮方歇。
这算和睦吧?
裴氏看着女儿缓缓变红的脸色,心里有了底,和睦好,和睦了二人渐渐就能有感情,以后侧妃侍妾什么的进府,也分不走多少宠,到时候再有个一儿半女,女儿在王府的地位就稳固了,就不会受到欺压怠慢。
裴氏刚放下心来就听女儿问:“娘可认得靠谱的郎中?”
裴氏一听,“腾”地站了起来,将女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关切道:“可是哪里病了?”
沈宁笑着将裴氏按着坐下:“我没生病……”
“那你……?”
沈宁低声解释道:“我想备些避子丸。”
裴氏再次“腾”地站了起来,复又自己坐下,低问:“你、你不想要孩子?”
说完复又急道:“这可不行,没有个一儿半女,以后你在王府如何过下去呀?普通人家尚且都看重子嗣,何况皇家?”
沈宁再次解释:“我没说不要孩子……我现在才十六岁,不想这么早生……”
十六岁,骨头都没张开,生孩子本就风险不小,她可不想小小年纪就一身病。
倘若可以不生,她还真不想生……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裴氏见女儿这么说,也觉得女儿年岁尚小,的确过两年生比较好,便拍了拍沈宁的手臂让她稍等。
不一会儿,裴氏就从内室拿出了一只青瓷小瓶。
她道:“这是娘让人配的避子丸,不会对身子有损,一颗管半年,等想生孩子了,停了药便是,这里有四颗,你拿去吧。”
沈宁大为惊讶:“娘……?”
裴氏笑了:“你大哥出生后,你爹跟我就想生个女儿,结果又生了三个儿子,直到第四胎才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你后,娘可不想再生了,就找郎中配了这避子丸。”
说到这里,裴氏又想到了什么,再次起身进了内室,出来时手里捧个匣子放到她面前。
沈宁看看裴氏又看看匣子,不明所以。
裴氏示意她打开。
沈宁打开后,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她拿起翻看,眉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向裴氏,面色复杂。
裴氏笑盈盈低声道:“怀孕的时候不宜同房,这些方法或多或少让王爷少惦记些别人,心在不在你这不重要,只要人经常在,你的日子就能过的舒坦自在。”
沈宁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在这个女人自由度有限、需要依附于男人的时代,要想活的舒坦,的确要把男人哄好才会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如果她没嫁入王府,只嫁给普通人,有父兄撑腰她自是不必如此。
好在她现在不是一个有上进心或多思的人,只要吃喝不愁,她就能在依附中找到舒适圈,让自己自在的过一辈子。
沈宁又看了眼手中的册子,忽而问:“母亲怀孕时,父亲可曾想过……找别人?”
裴氏听此问却笑了:“我曾提过给你父亲纳两个良妾,都被他拒绝了,你父亲说两人一起过日子,又不是专做那事的。”
沈宁:“所以母亲怀孕后,父亲也一直素着?”
裴氏笑了笑:“怎么可能?”
沈宁心里漫上酸楚,只听裴氏又道:“你父亲不是寻来了这本册子?”
沈宁:……
她瞬间觉得这册子有些烫手,将匣子推回母亲面前:“母亲,这个、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裴氏想了想,虽然是她拿给女儿的,这终究是孩子爹拿回来的,这样是有点怪,便又收了回去。
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候,沈家相比于其他人家,人并不多,征求了楚王的同意后便没男女分席,坐在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后,裴氏让女儿带着王爷去她的院子歇晌后再回去。
沈宁便带着赵澜来了吴音阁。
吴音阁的院中种了许多品种的海棠,是前面的宅子主人种的,裴氏一见到这座院子,便定了女儿住,女儿自小就喜欢海棠。
不过此时正是冬季,海棠树都光秃秃的,只有角落里的腊梅盛放着。
沈宁一边简单介绍着,一边带着赵澜进了屋子。
屋里裴氏一直让人打扫着,一早就烧起了地龙,现在暖呼呼的。
赵澜:“回府后,让人挪些海棠树到正院来。”
沈宁笑:“王爷不必如此,我虽也觉得海棠好看,却还没到要日日看见的地步。”
赵澜:“也?”
沈宁:“……不也……”
赵澜:“何意?”
沈宁心神电转:“……我两年多前那次落水后……就不记得之前的事了,现在虽也觉得海棠花好看,却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喜欢。”
赵澜:“那你喜欢什么?”
沈宁摇了摇头。
若是在现代,那必然是钱。
而现在她已经有足够终老的银子,又不愁吃穿,已经没了其他所求,安逸的生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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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日,我带你在府里转转,若有什么想改建的,让来福去办。”
沈宁笑着点头假意应和,带着赵澜进了内室。
内室布置的十分精巧,处处都有海棠的意趣。
小到妆奁大到床榻,无一不雕刻绣制着海棠。
赵澜沉默,就这还说不似之前喜欢?
二人净手净面漱口后,宽了外衣便一起平板板地躺在了架子床上,依旧各占一边。
赵澜:“你的院子叫吴音阁,你兄长们的院子呢?”
沈宁:“从大哥到四哥,分别叫溪东居、织云庐、卧莲坊、栖蓬斋,父亲、母亲的正院叫平乐堂。”
赵澜:“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沈宁笑着侧身面向他:“正是。”
赵澜忽而靠近,将沈宁揽过来了些,复又松手,二人从各占一边变成了躺在床中间。
赵澜:“你我已成夫妻,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不该这般见外才是。”
沈宁:……这不是见外,这是不习惯旁边有人。
赵澜:“睡吧。”
沈宁:……
沈宁终究是没睡着,闭目养神了一个时辰,直到赵澜“醒来”。
二人起来后就去同沈家人辞别回了王府。
翌日。
二人吃过早膳,赵澜带沈宁去逛楚王府。
楚王府主体为五进院落,赵澜和沈宁住在中路第四进,叫如锡堂,前面两进是用来见客、处理公务的地方。
东西两路建制和中路大体相同,分别是嫡系子女、侧室及庶出子女居住的地方,现在都空置在那里,只让仆役定期打扫。
在主体院落后面,设了校场和花园。
二人先去了校场。
校场上有箭道、环形跑道、兵器架、武器库房以及马厩。
马厩里拴着五匹骏马,和昨日二人回门所用的拉车的马不同,这五匹骏马毛色鲜亮、威风凛凛,神情睥睨透着与众不同的气度。
沈宁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赵澜。
她侧首朝赵澜看去,神色威仪、气度卓然,的确像。
赵澜似有所感:“怎么?”
沈宁笑笑,朝马厩里的五匹马抬了抬下巴:“它们和你挺像的。”
赵澜似是笑了笑:“说它们是生死与共的同袍也不为过。”
沈宁惊讶:“它们上过战场?”
赵澜有些不满地觑了她一眼。
沈宁反应过来:“你也上过战场?这两年不是边关太平?并无强敌来犯?”
赵澜:“并无强敌来犯,是因为没有强敌,但并非没有外敌来犯。”
赵澜见沈宁眼睛一眨不眨听的认真,便继续道:“大晟这些年休养生息,百姓生活眼见地好了起来,敌寇见此怎能不动心思?自会时不时前来试探,虚实结合,总有真打起来的时候。”
沈宁张了张嘴:“凶险吗?”
赵澜笑笑:“任何一场仗,无论规模大小,对每一个上战场的士兵来说都凶险。”
沈宁:“你呢?”
赵澜:“我什么?”
沈宁:“可受过什么伤?”
赵澜抬了抬嘴角没回答,反而问道:“可会骑马?”
沈宁见他不答,也没追问,摇了摇头:“不会。”
赵澜:“等天暖了,教你骑马。”
沈宁默默道,这是要考驾照了。
36. 第三十六章
二人从校场出来,就直接去了花园。
花园布局融合了江南园林的精巧雅致,路径蜿蜒、亭台错落,四季之景相应相合,即便在冬日也可移步换景,雅趣斐然。
相比于光秃秃的校场,花园简直是另一方天地。
显然楚王府的花园是有专人常常打理,可沈宁并未在王府人员名册上看到有负责花木的仆役。
她将疑惑问了出来。
赵澜:“维护花园景致要耗费大量银钱,我心疼银子,父皇知道后,就定期派人来打理花园。”
沈宁:……
看来那日在宫里,她大提金银也不算丢脸,没准圣上还暗暗念叨,这俩人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德行。
沈宁忽而低声问:“外面传的你不受父皇看重,是假的吧?”
赵澜:“父皇对我们几兄弟本就一视同仁,不过因我母妃身份低微又去的早,才让外人妄加揣测。”
沈宁狐疑:“既如此,那父皇为何还赐婚我做你的正妃?京城那么多高门贵女,哪个家世背景不比我高?和你更相配?”
赵澜忽而停下:“你不想做王妃?”
沈宁也停下,看了他一眼道:“说想与不想有什么意义?从最开始我就没的选,不是吗?”
赵澜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未明,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转眼,就到了除夕。
王府内外喜气洋洋,这是殿下封王后在府中过的第一个新年,没想到殿下从边关回来就被圣上赐婚,殿下第一个年就有了王妃陪着。
来福、王嬷嬷一大早就着人打理装饰起来,务必将王府装扮的喜意连连。
昨日,来福和王嬷嬷同楚王殿下请示了中馈管家之事,将王妃的意思同殿下说了说。
赵澜当时没说什么,只说先按王妃的意思办。
晚膳时赵澜问沈宁:“为何不全权掌管中馈?”
沈宁:“在谢皇后宫里,我所说也并非全然冒犯,而是真心这般想。府中没王妃时,一切都打理的十分妥当,既如此,那就一切照旧,不必有所更改,我只定期看账就好,免得我插手又徒生出不必要的事来。”
赵澜没再多说,二人一直沉默着吃完了晚膳。
晚上熄灯后赵澜将她拉了过去,比往日凶狠地折腾了她很久,直到她哭着求饶才放过她。
她昨晚后半晌时就猜测赵澜应当是生气了,因为她不想全权掌管中馈的事,但那时她被折腾的一丝力气也无,跟本无法和他好好说话。
休息了一夜之后,力气也恢复了许多,她准备起身穿衣,结果被骤然的酸痛又扯回了床上,她暗暗将赵澜骂了一通,心下也不痛快起来。
刚进来的冬竹听到了沈宁翻身的动静,将床帐挂起,笑道:“王妃可睡醒了?”
沈宁点了点头:“扶我起来吧。”
声音微哑。
冬竹听见她的声音,瞬间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红。
昨日王爷、王妃闹的动静太大了,她都听到了王妃的哭声,净室的热水换了不知几遍,二人方才结束。
王爷宠王妃这是好事,就是太不知节制了,王妃的身子骨怎么承受的了?
沈宁自是不知自己的大丫鬟想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又梳洗完毕,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冬竹笑道:“王妃今日睡的久了,现在已经到午膳的时辰了。”
沈宁暗暗咂舌,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想到什么又暗暗生起气来,声音却平静无澜:“王爷呢?”
冬竹:“早上起来先去了校场,这会应该在前院书房。”
沈宁点点头:“去书房。”
沈宁来到书房,云墨、云清二人守在外面,见到沈宁齐齐行礼。
沈宁让他二人免礼,问道:“我有事见王爷,请两位公公通传一声。”
云墨:“王妃请稍等。”
云墨刚进去就出来了:“王妃请进。”
沈宁颔首,让冬竹等在外面,一人进了书房。
这间书房与如锡堂里用屏风隔出来的书房不同,里面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摆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整面墙的博古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博古架西侧的墙上挂着一张通体漆黑长约五尺的硬弓,紧贴着墙的是一面兵器架,上面立着红缨枪、双刃、单刃长短刀以及长剑、短剑等兵器。
沈宁一下就想到了刀剑博物馆,不同的是,博物馆里的刀剑只留下历史的斑驳痕迹,而这些兵器上面则闪着寒光,仿佛下一刻就利刃出鞘、杀至敌前。
她心下突地一抖,来时憋的那股气好像没那么足了。
赵澜从书中清冷冷地抬眼,吐出两个字:“何事?”
本已散了些气性的沈宁,被赵澜这清冷的两个字激得又起了气。
她冷笑:“王爷昨晚为何如此?”
赵澜神色未动:“昨晚何事?”
沈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既然你佯装糊涂,那就别怪我言语直白。
沈宁:“王爷既然对我不想全权掌家之事不满,理应说出来你我商议才是,何必发了狠的在我身上折腾?要不是我身子骨结实,都不知我还能不能看见今天的太阳!”
赵澜掀了她一眼:“……我有分寸。”
这是有没有分寸的事吗?
沈宁深吸了口气:“王爷,人,长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它还有说话、议事的作用。既然王爷对执掌中馈之事不满,为何当时不同我说?非要自己把火气憋的狠了再一股脑地发到我身上?”
赵澜:“……我同你说了你就会答应全权接管?”
沈宁:“你说了我就会。”
赵澜:“好,那王府内宅之事你全权接管。”
沈宁:“可以,也请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赵澜:“何事?”
沈宁:“请王爷答应,今后你我只在每月初一、十五同房,既然让我全权掌家,王府这么大家业我可能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在其他事上。”
赵澜:……
赵澜:“若我不答应呢?”
沈宁笑了:“王爷天潢贵胄,应与不应我自是管不了,我只是行使我这张嘴说出自己想法的权利,让它知道它不是只用来吃饭的。再者,王爷可以同父皇提一提纳侧妃进府的事,大哥、二哥都有侧妃,想来父皇也不会拒绝,到时候我替王爷打理王府,王爷又有人伺候,岂不两全其美?”
赵澜神色愈发冰冷,动了动唇沉声道:“好,我答应你,到时我会搬来前院,只初一、十五去你那里。”
沈宁:“那王爷继续看书吧,勿要忘了午膳。”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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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笑盈盈地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沈宁出来后,脸上的笑就不见了,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回后院时让冬竹将来福、王嬷嬷叫过来,说是有事交代。
冬竹不知发生了何事,道了声“是”就去叫人了。
沈宁等在如锡堂的书房里。
很快,来福和王嬷嬷一起过来。
沈宁开门见山的将事情说清后,二人露出欣喜的笑。
全权执掌中馈才是府里的女主人嘛。
二人将名册和账本又抱了过来,同时还将府里的对牌钥匙交给了沈宁。
沈宁摩挲着一大串钥匙,笑着道:“王嬷嬷,我身边现在只有冬竹、夏竹两人伺候我起居,还请嬷嬷再提两人上来,日后她们轮流伺候也不至于太累。”
王嬷嬷笑着应“是”。
王妃贴身女官本就应该四到六人,刚进府时为着王妃自在,她就没提。
沈宁又道:“除夕、新年诸项事宜还请嬷嬷提点于我,我第一次操办难免有些生疏。”
王嬷嬷笑:“过年期间宗亲、世家、勋贵会有宴请,王妃可酌情赴宴,亦可让女官代为出席,同样咱们府里今年也要设宴,除了请一些宗亲,还可请一些交好之人,但不宜太多。”
沈宁懂了,交好之人多了,未免有结党拉拢之嫌。
沈宁:“往年王爷都给哪些府里下帖子?”
王嬷嬷笑:“咱们王爷刚封王就去边关历练了,今年是在府里第一次过年,还从未设过宴。”
……忘了这茬了……
沈宁:“我知道了,请哪些人我会去问王爷,宴席之事还要劳烦嬷嬷了。”
王嬷嬷笑:“王妃不必这般客气,下次也勿要说什么劳烦不劳烦,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您只需吩咐一声即可。”
……骤然转换成工作模式,习惯了……
午膳后,赵澜又去了前院书房,沈宁则列出要宴请哪些人,皇室宗亲都列了出来后,她又将与自己交好的各府列出,并定于正月初八设宴。
除了娘家,交好的也就只有宋家、谢家、孟家。
谢家也只有谢静辞姐弟二人,孟家也只有孟瑶,她和孟瑶尚且算是同窗之谊,要是请了孟国公府上下,未免有拉拢之嫌。
列好后她让冬竹将名单拿给王爷,看看是否需要增加或删减。
同时又让夏竹带些人将外院仆役的红封交给来福,让他代为发给众人,内院的都交给了王嬷嬷。
不一会儿冬竹就拿着名单回来了:“王妃,王爷看过后说不需要增加或删减,这份名单可用。”
沈宁颔首。
除夕夜,二人吃过年夜饭后,赵澜没再去前院书房,而是留在了如锡堂同沈宁一起守岁。
来到大晟的这两年,她会和父母兄长一起守岁,一起说笑、投壶、猜谜。
想起这些,都让她感到心里踏实,这份踏实带着温暖和慈爱。
而此刻楚王府的除夕夜,她二人分别坐在罗汉榻的一边,静默无声地各自拿着一本书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直到子时,沈宁起身准备沐浴盥洗,赵澜才说了第一句话:“你我成亲尚不足一月,骤然分房睡徒惹猜疑,等过了上元节我就搬到前院。”
沈宁点头没多计较,只丢下一句:“王爷说话算话就好。”
37. 第三十七章
正月初一,世家勋贵、五品及以上的大臣、命妇都要进宫拜年。
沈宁、赵澜二人早早地起来,分别换上礼服进宫。
今日东华门、西华门同时打开,宫门处已经聚集等候了许多官员、命妇。
二人从车驾上下来时,众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二人。
沈宁、赵澜双双冷着脸,从下车一直走到宫门处彼此也没说一句话,更没有任何接触。
自从二人大婚后,众人都好奇二人相处如何,其实更好奇楚王待这个小官之女如何。
待看清二人表情后,众人纷纷低下了头,个个眼中兴奋不已,果真,沈家女成了楚王妃又如何,也不得楚王宠爱。
沈宁自是不知众人所想,她现在十分暴躁,更精确的说是带着起床气。
她子时正沐浴完睡下,寅时初就被喊了起来,换成现代的时间,她才睡了三个小时。
起来后就梳洗换衣,再次穿戴上繁重的翟衣翟冠,天还没亮就得进宫拜年,她脸色如何好得起来?
赵澜冷脸则是他还在气昨日之事,其实他脸色倒没多大变化,他平日里就这副脸色,不过因众人猜测他夫妻二人不和,都觉得楚王并不待见沈家女。
进宫拜年也是分等级分批次的。
皇亲国戚最先进宫,世家勋贵、一品大臣次之,其余的官员、命妇最后进宫,拜完年后,皇帝赐宴。
沈宁、赵澜在乾清宫给圣上拜完年后就分开了,一个去了坤宁宫、一个去了奉天殿。
今日跟着沈宁进宫的,是昨日王嬷嬷提上来的两名女官,分别叫春月、秋月。
昨日王嬷嬷介绍她二人时,她笑道:“一年四季都有了。”
等沈宁到坤宁宫时,燕王妃、晋王妃还有一些其他宗亲已经到了。
沈宁规规矩矩给谢皇后行了礼,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听她们闲聊。
谢皇后:“阿柔如今有了身孕,燕王妃你也要抓紧了。”
其中一个宗妇“咦”了声:“燕王妃同燕王成亲已经六年了吧?怎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
众人齐齐看向了燕王妃,婚后多年仍未有子嗣,不说在皇室,就是平民百姓之家也够人议论的了。
沈宁也看了过去,她却不是好奇燕王妃为何没有子嗣,而是好奇她要以何理由搪塞众人,到时候她也拿来用用。
燕王妃脸色变都未变,依旧那副淡笑:“大概子女缘份尚浅。”
又一宗妇道:“可曾瞧了太医?”
燕王妃点头:“瞧过了,请了多名太医,都让我和燕王放宽心,子女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众人见燕王妃神色如常,连笑都未减一分,觉得无趣,便不再问,却将目光都转向了沈宁。
沈宁以为她们也要问子嗣问题,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却听一人道:“如今楚王府也和燕王府前几年一样,府里只有你一人伺候王爷,你要抓紧给楚王生下个一儿半女才对得起皇家的恩赐!”
又一人道:“若是等侧妃入府还没有子嗣,地位可就艰难了。”
一些人一边附和,一边观察沈宁的脸色。
沈宁哪里听不出她们话里的意思?看似替自己着想,实则话里话外无不嘲讽自己是小官之女无人撑腰罢了。
若是平时,沈宁可能不予理会,可这两日不长嘴的赵澜让他生气,再加上今日的早起,让她觉得这些人如□□一般聒噪,吐着舌头呱呱个没完。
她当即起身,朝谢皇后行了跪拜大礼,呱呱声一静。
沈宁:“母后,大婚前一个月,宫中女官教导儿媳宫中礼仪,其中一项就是要贞静守礼、修身慎言,勿要做那长舌妇人,给自己带来祸患。儿媳一直谨记女官之言,从不多言多议,如今却见几只长舌到处乱扫,请问母后,是宫中礼仪有变允许人拖着长舌四处搬弄是非了吗?”
刚刚说话那名宗妇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楚王妃说话竟这般直白噎人、扭曲重点,连忙道:“楚王妃慎言,我等不过是对你关心一二,何时搬弄是非了?”
沈宁看了眼谢皇后,见她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便瞟了那人一眼:“你说楚王府和燕王府前几年一样,只有我一人伺候王爷,要抓紧生个一儿半女才对得起皇家的恩赐,难道这不叫搬弄是非?”
那人:“这怎么叫搬弄是非?”
沈宁:“如何不叫搬弄是非?若生儿生女才叫对得起皇家恩赐,那岂不是生的多才更对得起皇家恩赐?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和已故淑妃娘娘都只有一子,贤妃娘娘也只有一子一女,你当着众多宗妇的面说皇后娘娘和几位娘娘有负皇恩,不是搬弄是非是什么?”
那人脸色一变,“扑通”也跪了下来,辩解道:“皇后娘娘……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沈宁:“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何意?”
那人被问的说不出话,只能求助谢皇后。
谢皇后脸色也不好,胸口似是不停起伏。
德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贤妃目瞪口呆。
嘉懿公主……想给沈宁鼓个掌,她因一直没有合眼缘的人,便一直没选驸马,也被这些宗妇议论了两年。
良久,谢皇后才开口:“今日大年初一,你们这是做什么,都起来吧,都和和气气的好好过个年。”
这在沈宁意料之中,毕竟上次进宫她就把谢皇后得罪了。
她在春秋二月的搀扶下站起身,回了位置上。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纷纷去了偏殿,等待开宴。
轮到世家勋贵、一品大臣家的女眷进宫拜年了。
沈宁从主殿出来时,燕王妃朝她笑了笑,二人一块朝偏殿走去,晋王妃还陪在谢皇后身边。
去偏殿的路上,恰好遇见许久不见的袁珂,她身边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和四十上下的妇人,想来就是文安伯府那位妾室转正的田氏和其女裴若琴了。
伯府三人朝沈宁和燕王妃行了礼,即将错身而过时,袁珂突然道:“楚王府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吧?不然大过年的楚王妃和楚王怎的双双都冷着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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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珂的声音不高不低,一句话将一众官眷引的都停了下来。
沈宁笑了笑,也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因为我和楚王知道,今日注定要遇见你这样恶心的人,脸色哪里能好看?”
说完扬长而去。
袁珂没想到沈宁今日说话这般直白……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田氏母女脸色也青红交加。
这一幕被刚好过来的谢静辞看见,“啧啧”两声补了一句:“还真没见过三番两次去我宁姐姐那找不痛快的人,你要是皮痒了就跟我说,我让人打你一顿你会不会更舒坦?”
说完也扬长而去。
沈宁并不知道袁珂还被谢静辞讽刺了一顿,直到谢静辞拜完年去偏殿找她才知道。
二人不过十余日未见,沈宁却觉得已经过了好久。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裴氏也过来了,沈宁见了裴氏,一股委屈骤然涌上心头,最终还是被压了回去。
裴氏过来时,主殿以及殿外发生的事已经在官眷里传开,多数人都抱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思,只有极少数人觉得楚王妃做得对。
裴氏自然也觉得女儿做的对,却也心疼女儿日后不得不还要同这些人打交道,而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要是女儿嫁给江煜安,哪里会遇上这些糟心事?
是以宴席散去回府后,裴氏就将沈城父子叫道一处,将今日之事说了出来,又对几人道:“宁宁今日受的委屈,皆因咱们家世低微,你父亲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你们兄弟四个,来年的春闱还有武科考试,你们务必要金榜题名,将来宁宁才不会屡次因家世原因受尽委屈!”
沈城知道女儿受了委屈后,本也正心疼着,听见自家夫人这么说后不乐意了:“我……还是能指望上的……”
话落就被裴氏白了一眼。
沈问沉着脸问:“那两名宗妇是谁?”
沈城一激灵:“你别乱来!没得又给你妹妹惹事!”
沈城说完一想,就因为两个儿子在演武大赛上冒头,才被圣上盯上的,看了次子一眼,又想脱鞋了。
沈家在这边商讨小女儿之事时,赵澜、沈宁也早早回了府。
二人回来后,赵澜径直去了前院书房,沈宁则直接回了如锡堂。
一进屋就让两个竹去厨房将备好的吃食端来,她将礼服换下就坐到了食案前吃了起来。
今日厨房按王妃要求,备了梅花汤饼、骨朵和羊头签,汤饼里加了一把绿油油的青菜。
她第一次进宫时知道了宫宴可看不可吃,昨日就让厨房备上了。
在沈宁自己吃的时候,还不忘让人给赵澜送去一份。
宫宴上赵澜的确也没吃多少,可见到送来的吃食却皱了皱眉。
来福见此赶忙笑眯眯说道:“这是王妃让人送来的。”
赵澜听后眉头不仅没松开,反而皱得更厉害了。
来福此刻也不知自家王爷的想法,笑眯眯的一张脸立时不笑了。
赵澜沉着脸出了书房,朝如锡堂走去。
38. 第三十八章
如锡堂里,沈宁正吃的满足,昨日的气和今日的委屈都被几样吃食驱散,心情眼见的好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淡然从容。
吃饱喝足后,她去书房临摹起字来。
两个竹依旧一个磨墨,一个煮茶,主仆三人好不惬意。
不过这惬意没持续多久,就被前院过来的赵澜打破。
夏竹、冬竹见沉着脸的王爷,心里不由地打起了鼓,行了礼后就站在了沈宁身后。
赵澜:“你们都出去。”
声音算得上平静。
夏竹、冬竹暗暗对视一眼,福了一礼依次退了出去。
沈宁刚好起来的心情戛然而止,面色也冷了下来。
赵澜上前两步:“王妃何意?”
沈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怎知赵澜指的什么?
她气的胸口起伏,宫中之事又徒然涌进脑海,激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顷刻又消散。
她闭了闭眼,声音愈发冷然:“王爷一进来就沉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就让我的两个侍女出去,你不做任何解释反而问我何意?我是那庙里的菩萨?什么话你只要在心里念叨一遍我就能知道?你可太高看我了!”
沈宁觉得自己越说气就散的越快,索性继续:“王爷若想要个善解人意的王妃,恐怕我做不到。我自小就榆木脑袋,万万猜不透别人想了什么,你说出来我尚且还要想想才能明白,何况你不说?”
说到此处,沈宁忽而笑道:“王爷,人长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
这是赵澜第二次被沈宁嘲讽,他的嘴只会吃饭不会说话,莫名的,他好像忘了在前院书房里的气性。
他沉默了几许,开口道:“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沈宁稀奇,王爷竟然会道歉?她的气性也全部散去,笑盈盈问:“所以王爷过来所为何事?又为何沉着脸?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无意中惹恼了王爷?如若真是我的过错,我先给王爷道个歉。”
说着盈盈一礼。
赵澜眼角抽了抽,就这还说自己榆木脑袋?
“无意中”、“如若”、“先”这几个字看似将好话说尽了,实则把自己完全撇了出去。
赵澜气性散了大半,他当时看上的不就是她的胆大从容、应对得当吗?这才去父皇那里求了赐婚。
他心下笑了笑,面上却不显,问:“你让人送去书房的吃食是何意?”
沈宁惊讶,这能有何意?不就是觉得宫宴上你定然也没吃饱吗?
沈宁如实说了。
赵澜沉默几许,又问:“没别的意思?”
沈宁疑惑:“这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赵澜又沉默几许:“我以为……今日你不想同我一起用膳……”
说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找补道:“今日是初一……”
沈宁懂,过年哪有夫妻各吃各的,就是圣上今日也要和谢皇后一起用膳。
她笑着道:“王爷多虑了,一些小处的礼仪可能会被我忽略,大处的礼仪我还是能记着的,今日就算你我再置气,我也不会同王爷各自用膳,除非是王爷想要清净,我才不会不识趣的去打扰。”
赵澜听此,昨日以来的气性彻底散了,肚子也切实感到了饥饿,喊了声“来福”。
来福进来见自家王爷面色已经恢复,知道王爷已经好了,他也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王爷?”
赵澜:“去把书房的吃食送来。”
来福刚要去就被沈宁拦住:“这么久早都冷了,让厨房再送一份过来。”
来福“哎”了一声就笑眯眯地去了厨房,要不说还得是王妃呢?这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王爷哄好了,他们这些奴婢的好日子可越来越有盼头了。
正月初一,同房之日。
二人各自沐浴后就早早地歇了。
沈宁也没扭捏,床帐落下后就径直抱了上去,倒是赵澜微微一顿。
沈宁好奇,赵澜怎么还不开始?每次不都是他先将自己拉过去吗?
她微微抬头,眼中疑惑尽显。
赵澜沉默了片刻,问:“那日……我真的很凶?”
沈宁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日你没听见我哭着求你了吗?”
赵澜:“……可弄疼你了?”
沈宁迟疑地点了点头。
赵澜又沉默了片刻:“……那我以后轻点……”
说完一个翻身将沈宁压在身下,感受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缓缓将头埋了下去。
今夜的赵澜极近温柔,沈宁一直处于晕晕乎乎飘飘欲仙的状态,以致结束时她突然含羞带怯地蹦出一句:“那日……其实也挺好的……”
本打算结束的赵澜听罢,突然不想结束了,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再次沉了下去。
正月初八,楚王府宴请。
沈家早早地就来了王府,沈宁亲自前去迎接,没想到赵澜也跟着出来了。
沈家人受宠若惊,连忙见礼。
沈宁同家人说了一会话,其他人也陆续到了。
赵澜亲自陪着沈家父子去了男席那边,沈宁则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听到宋家、孟瑶、谢家姐弟到了直接让冬竹领来这边。
一众宗亲在初一那日沈宁已经见过,今日几乎都来了,除了当日闲话的那二人。
今日这些宗妇似是颇有顾忌,除了说一些东加长西家短之外,没有再挑唆之人。
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就说到了没来的二人身上,一人道:“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怎么没来?”
大晟朝的皇室宗亲是降等袭爵制,最高的是亲王爵位,最低的是从五品的奉国中尉,若宗亲嫡子没有出息,则到奉国中尉后世袭停止。
而宗室子弟里鲜有有出息之人。
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甚至今日来的全部宗亲,几乎都是降等袭爵后的。
又一人朝沈宁笑了笑才道:“你们不知道吗?这二人前两日从文安伯府宴席回来的路上,马突然受惊,从车里摔了出来,双双摔断了腿。”
宗妇纷纷顺着这个就议论开来,时不时地朝沈宁看两眼。
沈宁明白了,怪不得今日她们这么安分,原来是和她有龃龉的二人出了事,若是一人摔断腿还可说是意外,可两人都摔断了腿,即便真的是意外,也很难不让人认为这是人为吧?
可是,这是谁做的?她看向了母亲。
裴氏猜测,这极大可能是家里次子做的。
她暗暗给女儿递了眼色,示意自己也还不确定。
沈宁……看不懂。
此时又一人问:“你们说,怎么就这么巧?两人就一起出了事?”
这话一落,宗妇齐齐看向了沈宁。
沈宁心道,刚刚还觉得她们今日安分,看来还是觉得早了,这些宗妇整日享受着荣华富贵,鲜少为生计发愁,自然也就只能靠这些闲话打发时间,她之前还曾好奇过,这里又没有通讯设备,一些八卦怎么就传得那么快?
都是她们的功劳啊!
沈宁今日心情好,见她们都看着自己,便也加入,煞有介事地开口道:“大概得罪了什么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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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还朝皇宫的方向隐晦地示意了下。
众宗妇:……
她们就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吃过宴席,众人散去,只有谢家兄妹和父母兄长还未离去。
沈宁又亲自去送他们,赵澜依旧跟着。
期间沈宁再次悄声问母亲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的事,裴氏才知道女儿原来没看懂她递的眼色。
正好她也想知道是不是次子做的,便将次子叫过来低声询问。
沈问听后一脸气愤,大声道:“原来让五妹妹受委屈的竟是这二人!哼!幸好老天开了眼,否则我还真要替天行道了!”
沈宁、裴氏:……
但凡他没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她们都信此事与他无关。
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做的。
沈问还要义愤填膺地再说什么,就听见沈慎平静无波地叫了声“二哥”。
沈宁、裴氏看向沈慎。
沈慎面无表情:“该走了。”
沈宁、裴氏:……
知道了,老三也出谋划策了。
沈宁和裴氏把目光又看向了沈学、沈明。
沈学淡淡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沈明则露出一个乖巧灿烂的笑容。
沈宁、裴氏:……
沈城对此恍若未闻,笑着同赵澜客气:“多谢王爷、王妃盛情,还请留步,臣等告辞了。”
赵澜颔首。
沈宁、裴氏:……
裴氏心情复杂又欣慰,沈宁心里一片温热,她突然觉得惭愧,为了家人,她也不该再口无遮拦、任性妄为,有朝一日,她也要为家人撑腰才对。
谢闻溪一直跟在沈问身边,谢静辞则一直跟在沈宁另一侧,姐弟俩要跟着沈家人一起走时,谢静辞忽而低声对沈宁道:“我和煜安哥哥也出了力的。”
说完欢快地跑走了。
沈宁一怔,她想,除了家人,还有挚友。
目送沈家人和谢静辞姐弟走远后,夫妻二人才回府。
赵澜一直默默跟在她身侧,直到回了如锡堂,他突然问:“何人让你受了委屈?”
沈宁突然很想说,是你。
但细细想来,她也并非全无过错。
既然成为楚王妃是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那执掌中馈、打理王府则是理所应当的事,她本不应推辞躲懒。
在既定事实下却总想跳脱出事实之外,无异于以卵击石,最终受伤的还是自己。
与其如此,不如坦然接受当下,再徐徐图之,当自己有了足以改变现状的本事后,再去图谋所想之事。
她抬头看向赵澜,回道:“是初一那日在母后宫里遇见的两名宗妇。”
赵澜:“她们做了什么?”
沈宁如实将二人所说重复了一遍,而后打趣道:“我可是又丢了王爷的脸面?毕竟我的家世同世家高门比起来的确低微,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澜看了她片刻,道:“我母妃出身商贾,家世还不如你,若我因此事就觉得丢了脸面,那父皇更应觉得丢脸才对。”
沈宁也盯着他看了片刻,笑问:“如果……淑妃娘娘也出自世家高门呢?王爷可还会这么认为?”
赵澜垂眸想了想,复又抬眸,斩钉截铁地道:“会。”
他认真接着道:“每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不应因为自己的出身高,就去看不起比自己出身低的人。人,应贵在品性。”
沈宁定定看着他,忽而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个好人。”
39. 第三十九章
转眼就到了月底。
上元节过后,官员休沐结束,赵澜也按答应沈宁的搬去了前院,日日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在卫所,二人几乎整日见不到面。
王府里的人都以为是王爷心疼王妃,不忍让王妃跟着早晚折腾,这才搬去了前院。
赵澜此举,也有赌气的成分在,虽不愿意承认,他好像还真是大晟朝第一个被王妃要求初一十五才可同房的王爷,听上去甚是窝囊。
可都答应了沈宁,自是拉不下脸面反悔,于是把一肚子气都用在了卫所操练上。
卫所士兵还没从年节的懒散中回神,就□□练的叫苦不迭。
自从赵澜领了永清左卫指挥使一职,他暗中命陈兴去清查各卫虚冒军饷情况,名单到手后却没急着发难。
正常的整肃军纪,卫所从上到下必须严格按照规制操练,过年之前永清左卫一扫之前的颓靡,士兵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年后赵澜提出,二月下旬永清左卫进行比武,谁要是能打赢上峰,那上峰的位置就是谁的,包括他这指挥使一职。
大晟这些年来文恬武嬉、武备废弛,从上到下早被养懒了骨头,再加上世家勋贵盘踞要津,即便有真本事的人也难有出头之日。
除非去边关重地。
然这些年边关有谢侯爷坐镇,外敌不敢大规模来犯,若想建功立业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在京城卫所混着,即便是个小小士兵也足够养家糊口。
现在楚王殿下竟然说,只要他们打赢了上峰他们就能取代这个位置?
本还叫苦不迭又晋升无门的士兵武官,个个眼中冒出绿油油的光来,这一个月来更是玩命操练。
而靠门路好不容易谋个职缺的人、以及心中有鬼的人则心下骇然,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哪里能和这群武夫较量?
平时仗着自己大小是个官,没少对他们呼来喝去,要是真比起武来,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留个全尸!
这些靠门路来的官宦子弟思量再三,决定去找楚王请辞。
打不过我走还不行吗?
楚王准了,但要比武之后才能离开。
左右是躲不过这顿打了。
官宦子弟憋了一把辛酸泪,只好也玩命操练,只求到时候别被打的太狠,有一丝还手之力也是好的。
士兵知道了此事后更加玩命操练,势必要痛打这些人一顿。
陈平见自家王爷不允这些尸位素餐、虚冒军饷多年的武官请辞,在一旁嘿嘿直乐。
自家王爷即便要教训谁,也要在规则之内,从不落人口实。
赵澜见陈平乐的嘴都合不上,冷脸问道:“你没事做了?”
陈平摇着头又“嘿嘿”了两声才道:“刚刚盯着文安伯府的人来报,说了些与王爷、王妃有关的事……”
楚王淡淡暼了他一眼,陈平立马不乐了,说道:“王爷可知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过年期间摔断了腿?”
赵澜不仅知道,还知道是谁做的。
陈平:“现在外面都说是王爷您做的,说是您为了给王妃出气。”
赵澜心道这有什么值得回禀的?
陈平:“现在文安伯府从伯府夫人到她外孙女袁珂,这些日子一直担惊受怕。”
赵澜这才正眼看向陈平。
陈平继续道:“王爷有所不知,王妃在新年宫宴那日先是受了齐郡王妃和奉国将军夫人明理暗里嘲笑,出来后又和文安伯府的袁珂起了口角。”
那两名宗妇的事沈宁跟他说了,但文安伯府的事她却只字未提,他面色微沉:“都发生了什么?”
陈平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绘声绘色将宫里发生的事描述出来,最后龇着牙发出一句感慨:“王妃娘娘这张嘴当真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三言两语就能将人一起绕了进去,谁都跑不了。”
赵澜心道,这叫移花接木、巧舌如簧,好在没吃什么亏。
陈平又道:“不过……这几日文安伯府正想着给王妃道歉,应当不日就会登门。”
赵澜心下嗤笑,楚王府的门是这么好登的?
想到此处,他好像也许久没见王妃了,此时也到了下职的时辰,便一路拍马回了王府。
一进王府他先回了前院沐浴更衣,出来后问来福:“王妃今日都做什么了?”
来福笑眯眯:“王妃上午在书房看书,下午在书房练字。”
赵澜:“没做别的了?”
来福笑眯眯:“还用了膳。”
赵澜脸色一沉:“这用你说?王妃有没有打理府里事宜?”
来福不笑了:“打理了呀,王妃让我等原来怎么做事,现在继续怎么做事呀!”
赵澜脸色又沉了沉,抬步去了后院。
后院里,沈宁正在沐浴。
自从赵澜搬去了前院,日日回来的都很晚,她并未等他一起用膳,只吩咐厨房给王爷留饭。
她用完晚膳消消食就沐浴就寝,几日下来养的气色都比之前更好了。
沈宁沐浴完换了寝衣从净室出来时,赫然发现赵澜竟然在,因为太过意外,都没注意他沉下来的脸色。
明日才是初一,今日过来做什么?
沈宁眼中疑惑太过明显,以至于不用细看都能看的分明。
赵澜一梗。
难道在她眼里自己过来就只为那事?
沐浴后的沈宁脸上还带着薄红,蜜合色的薄绸寝衣让她的曼妙身姿尽显,一头乌发垂在恼后,眼中带着疑惑,还时不时地眨了眨。
赵澜下腹一紧,忙移开目光:“今日下职早,本想回来陪你用膳。”
是解释,也是挽尊。
这个“陪”字让沈宁感到十分怪异,他们二人的关系有亲近到这个地步吗?
转念一想,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他还没吃饭!
沈宁立刻换上一副笑容:“原来王爷还未曾用饭,王爷稍等,我让人将晚膳送过来。”
赵澜颔首,发沉的脸色变成了面无表情。
沈宁吩咐完回来后,又笑着道:“王爷下次若提早回来,可着人提前知会我一声,我好等着王爷一起用膳。”
赵澜心情好了些,虽然觉得此时不该提管家之事,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他思量了片刻,开口:“你说的,长嘴不是只用来吃饭的……可还作数?”
沈宁一瞬间提高了警惕,他要说什么?
脸上却笑着:“王爷又在说笑,这又没做什么约定,哪里就作不作数了?王爷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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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心下却泛起嘀咕。
赵澜:“你……现在全权管家,也还是把事情全部交给下面人做?”
沈宁不笑了。
原来是被质疑工作不饱和。
沈宁:“王爷想让我事必躬亲、亲力亲为?”
赵澜沉默了,他自然不希望她这样,可他总觉得她并不想掌管王府中馈。
换言之,她依旧不想做这个楚王妃。
女子出嫁后自然都想掌管中馈,只有他的王妃对此好像兴趣寥寥,如果能推掉她甚至连碰都不想碰。
赵澜:“自是不必。”
沈宁又不懂了:“那王爷究竟何意?”
赵澜抬眸沉声道:“我希望你能真把自己当成府里的女主人。”
沈宁怔了怔。
晚膳送了过来,打破二人之间的安静。
赵澜默不作声地用起了饭,沈宁则坐在梳妆台前通发。
赵澜很快吃完了饭,沈宁起身准备送他出门,只听他道:“今日太晚了,我就歇在这了。”
说完竟自去了净室盥洗。
沈宁:……
沈宁让人将碗碟撤下,朝着净室瞪了一眼,爬上床靠着里侧闭上了眼睛。
赵澜从净室出来,熟练地熄了灯、放下床帐,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嘴角不自觉地抬了抬。
床上也就大婚那日放了三床被子,之后只有一床厚厚的冬被。
被子宽大,足够两人各执一角各睡一边。
赵澜想,他也不是那么窝囊。
二月,春闱在即。
沈宁几日前就着人去奇珍阁定制了两套文房四宝,要求除了好用之外,还要既华丽又雅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使用者的身份不低。
奇珍阁掌柜一听就明白了,应当是哪个世家子弟要入学了,功课好不好另说,但所用之物定要名贵。
只是来人甚是眼生,掌柜笑问:“恕小的眼拙,请问姑娘出自何府?等所定之物做好后送往何处?”
夏竹盈盈一笑:“掌柜做好后直接送到楚王府就好。”
掌柜一听傻了眼,竟不是世家是皇家!
今日奇珍阁将两套文房四宝送了过来,沈宁细细看过后十分满意,让人给了赏钱就差夏竹将两套文房四宝送去沈家,并嘱咐道:“告诉母亲,这是我为大哥和煜安兄长准备的,考试时可用自己用惯了的笔砚,但一定要将这套带去放在旁边。”
夏竹不懂,但将原话一字不落地带了过去。
沈学、江煜安听后立刻就明白了沈宁的用意。
科考入场前有搜检官对考生搜身检查,考试中又有巡查官来回巡视,总有一些人仗着职务故作威仪,考场上明明没有任何违纪,却时不时的大声呵斥,扰乱考生状态。
带上这套名贵之物,让这样的人多少有些顾忌。
二人对此颇为暖心,又觉得五妹妹多虑了。
遇上这样的搜检巡查何尝不是一种考验?以后在朝为官,不知要遇见多少这样甚至比这还恶劣的人。
可这既然是五妹妹的心意,二人自是不会辜负。
转眼,就到了会试前一日。
江煜安看着桌案上华丽雅致的文房四宝,还是决定去一趟楚王府。
40. 第四十章
楚王府。
今日圣上派了花匠、杂役来打理王府花园,清除冬日枯枝,再移植栽种一些春日花木。
花匠正在询问沈宁有没有什么喜好,或想要赏些什么其他的景致。
沈宁没什么喜好,对赏花什么的也一窍不通,就让花匠按王爷的喜好来。
花匠笑出一脸褶子:“王爷说,王妃喜欢海棠,让小的在花园里辟出一块地方种出一片海棠园,供王妃春日赏景。”
沈宁:“……这需要消耗多少银钱?”
花匠笑:“王妃放心,这些银子都从圣上私库里出。”
沈宁……这真放心不了。
沈宁:“今日辛苦你了,海棠园的事先不急,等王爷回来,我同他再商议一下。”
花匠:“那请王妃尽快给小的结果,海棠花期就在三月,早日移栽养护才可赶上赏观。”
沈宁颔首,让冬竹拿了赏银送花匠出门。
不一会儿,冬竹就回来了,还说门上禀报,有位江姓公子来拜见王妃。
冬竹悄声问:“王妃可要见见?”
沈宁有些惊讶,迟疑了一下吩咐道:“让云墨请他去前院偏厅。”
沈宁到前院的时候,云墨、云清立在偏厅外,见沈宁来了齐齐行礼。
江煜安没进厅中,而是长身玉立站在庭院里,见沈宁过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自香积寺沈家兄妹同游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如今的江煜安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润清和、如松如玉。
沈宁笑盈盈让他免礼:“煜安兄长怎的不进去?”
江煜安温和一笑:“煜安今日有事请教,几句话而已,就没进去。”
沈宁笑:“是何事?怎么不等春闱后再问?耽误了兄长温书我可要于心难安了。”
江煜安温声道:“煜安有个疑问,在心中憋了好些时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春闱前来请教王妃,如此方可安心。”
沈宁:“是何疑问?兄长直说便是。”
江煜安:“那日在香积寺,王妃在辩‘白马非马’时说道,‘我们不过都是根据外形来命名、辨认已经存在的万物,而万物本源是何?少有人细究。’我想请教王妃,王妃的本源可是游方之气?”
沈宁猛地看向江煜安,见他依旧笑的温和,莫名的,她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她笑答:“是。”
江煜安:“来自何处?”
沈宁:“天下安宁的太平盛世。”
江煜安:“可曾有愧?”
沈宁:“……有。”
江煜安深深一礼:“不必有愧,比尔甚幸。”
沈宁一怔。
喃喃开口:“她……”
江煜安眼中笑意更甚,不再是清润温和,而如春风含醉、夏阳覆雪。
他道:“同为游方,自会相见。”
沈宁也笑了,也向江煜安行了一礼。
江煜安走后,沈宁依旧笑着,只是不知何时眼睫洇湿。
冬竹对二人的一问一答一头雾水,此刻见沈宁眼中含泪下了一跳,低声劝道:“王妃,咱们回去吧,春日也有寒气,当心病了。”
沈宁笑着道:“好。”
沈宁心中终于卸下了一直以来的愧疚和沉重,同时也起了丝丝失落。
那些温暖和慈爱,终究如镜花水月虚空一场,在不知名的某个时刻,轻轻一碰就不见了。
无论在哪里,她终究是一个人,她终究只有自己。
她喝了盏热茶暖了暖身子,让冬竹将她的嫁妆单子拿过来。
嫁妆里除了一些基础常用之物一直用着,其他的她分毫未动。
大婚以来,给下人的赏银以及给大哥和江煜安定做的文房四宝,用的都是圣上赏的银子。
她将已用之物以及两年多的所用大概算了算,心中有了数,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赵澜今日从卫所回来后,来福就迎上前去,禀告道:“今日有一位江姓公子来见王妃,王妃在前院中庭见了他。”
赵澜听后一顿:“江煜安?”
来福:“正是,王妃称他为兄长。”
赵澜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问:“二人说了什么?”
来福想了想,将二人所说复述了一遍,最后疑惑道:“王妃和江公子的话,奴婢们都听的云里雾里的,最后江公子走的时候笑的非常开心,王妃开始也是笑着的,可最后不知为何就哭了。”
赵澜也听得云里雾里,在听到沈宁哭了时,心下沉了沉,一言不发地朝后院走去。
自从赵澜第一次厚着脸皮歇在后院,之后他就日日过来歇宿,但二人严格遵守着只初一十五同房。
沈宁见赵澜回来了,便吩咐人摆膳。
赵澜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不动声色地问道:“今日做什么了?”
沈宁笑:“上午父皇派了花匠过来,对了,王爷让花匠栽种一片海棠园?”
赵澜颔首,直白道:“你喜欢海棠。”
沈宁叹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没那么喜欢了。”
赵澜:“可你的闺房中处处可见海棠,这叫没那么喜欢?”
沈宁沉默,这都是原身所用之物,除了衣物首饰她换了,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改。
只是此时她不知如何解释。
赵澜见她不答,先让侍女都出去,问道:“你是不是还不想做王妃?”
在带她逛王府时,赵澜就问过一遍,她当时就表达了在此事上她没得选,再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不成想他今日又问了一遍。
沈宁眨了眨眼:“王爷何意?”
赵澜:“那日我问过一遍这个问题,你虽没明说但也表达了不想之意。后来,你不想接管王府中馈,你我还吵了一架。即便现在全权接管了,说的也是替我打理王府,还以每月只初一十五同房作为交换。”
沈宁垂眸:“中馈而已,能说明什么?”
赵澜上前一步:“女子只有拿到府里中馈大权,才会被当做一府主母,而你三番五次推拒,并不想掌家,你从未把自己当成楚王妃,或者当成楚王府的人。”
沈宁抬眼蹙眉问:“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赵澜又进一步,低头看向她,声音平静道:“你根本就不想做这个楚王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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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神色也平静下来,最终坦诚道:“是,我从没想过会成为王妃,也从没想过要当王妃,更不想嫁入什么皇室。我宁愿和普通人成亲,这样就有父兄撑腰……”
她顿了顿,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了……
她的心骤然下落,又涌上漫天委屈,让她无所适从。
她仿佛又遇到了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世家贵女,莫名其妙前来找茬,仿佛又去了宫里被里外刁难,她本可以不用遇见这些的……她只想平静的生活。
她闭了闭眼,看向别处,声音微颤继续道:“和普通人成亲,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没人为难我,没人给我脸色,也不用动不动就跪,我可以自在生活一辈子。”
她轻轻吸了吸气,转回头,对上赵澜目光:“可现在我日日都要处理王府中事,出门要担心合不合规矩,说话有没有失了礼数,还被那些我本可以不往来的所谓的高门贵女嘲笑讥讽,每次都要费心应对,我为什么会想当这个楚王妃?就凭她比绝大部分人身份尊贵?我不稀罕,我只想安逸自在的生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赵澜静默了许久,忽而问:“你想嫁的普通人就是江煜安吗?”
沈宁一愣,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是知道了今日江煜安来找过她,才突然发问。
沈宁忽而笑了,大概这就是上位者的习惯。
现代的老板是,古代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也是,有什么话从来都不直说,七拐八绕的,让被他们掌控命运的人心焦忐忑,说话永远模棱两可。
就好比问老板分析报告要第一版还是第二版?老板回答“是”,就不说要第几版。
而现在,他不就想问江煜安来府里做什么吗?何必兜这么一大圈!
沈宁冷笑道:“我想嫁的不是江煜安,是像他一样的普通人,谁都可以。”
只要不是你,还有像你一样的高位之人。
赵澜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去。
一连多日,赵澜都没再踏足后院,就连十五那日也没过来。
府中下人也看出了不对劲,私下议论起来,二人失和就这样传出了王府。
原本京城各府因那两名宗妇摔断腿的事,认为楚王对楚王妃十分宠爱,没想到这才不过一个多月就传出了二人失和的消息。
想到楚王妃之前言语从不落下风,定是因楚王撑腰之故。
如今二人失和,这小官之女还能这般肆无忌惮?
那些本就看不上沈宁家世的人,以及在沈宁面前从未讨到过便宜的人蠢蠢欲动起来,最先有所动作的就是文安伯府的袁珂。
原本文安伯府的老中少三人,在听到那两名宗妇的事后也十分担心,在找了晋王妃谢静柔帮忙后,谢静柔提醒她们,纵然裴氏同文安伯府断了亲,那也是打断血脉连着筋。
文安伯府三人一想是这么回事,便想找个机会登门道歉。
而现在自是不必登门道歉了,袁珂还想当众奚落她一翻,也让她尝尝她这几个月受到的憋闷。
只是如何才能见到沈宁?
她又想到了谢静柔,即刻兴奋地前往晋王府找谢静柔商议。
41. 第四十一章
在楚王、楚王妃失和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时,永清左卫开始了卫所内部的比武。
比武方式也十分简单,以擂台赛的方式一级一级比上去。
永兴左卫实际的百户官职仅有二十多人,五个千户所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余人,比定额人数少了近三千人。
而这不存在的三千人竟然还定期领着军饷。
赵澜早就命陈兴查清了此事,只不过此次因和沈宁置气,再次看到这份名单后更加生气。
本朝对虚冒军饷最严重的处罚不过就是打二十大板、将银返还、革去官职,赵澜越想越气,喊来陈平,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着重“照顾照顾”这些人。
陈平得了令后嘿嘿一笑,心道,自家王爷可真是心黑手狠啊!
随后他就将略做改动的比武规则大声念了出来。
要求上擂台的现任百户至少要同十五名士兵比武,输了方可下场,否则即便第一轮就输了也不可下场。
而想取代上峰的士兵,上了擂台同样要和最少十五人比武,除非不想当官,输了就可下场。
现任百户听后大呼不公。
陈平“嘿嘿”一笑:“要不你就算算这些年领了多少百户俸禄,领了多少就给你们百户所的每个人发同等数额的银子,这才算公平。”
简言之就是,要么挨打,要么吐银子。
大部分百户一听,纷纷闭了嘴。
自然也有想吐银子的,陈平听后又“嘿嘿”一笑,拿出一份名单来:“顾超,任永清左卫百户一职四年,共领俸银二百五十五两,所在百户所共一百零九人,合计需返发两万八千三百四十两银。”
陈平看着他笑道:“顾百户是现在回去取银子,还是差人送来?”
顾超一听脸色一白,他们百户所哪里有这么多人,是他这些年虚报人数为了冒领银子。
如果他如实说所里没这么多人,那就要挨二十大板,同时一样要返还冒领饷银,而现在老老实实比武,最多挨十五人的打。
挨十五人的打至少可以早早认输便于操控,而二十大板可是实打实的。
想清楚后他便闭了嘴,不再提返银之事,老老实实上了擂台。
和他相同想法的百户大有人在,是以第一批上擂台的士兵刚挥一拳,一些百户就朝擂台下滚去,哪怕连根头发丝都没被碰到。
赵澜站在点将台上看的直冷笑,让陈平加了条规则,二十回合内就滚下擂台的现任百户,一次打十大板。
士兵们一听,瞬间明白了王爷的意思,个个摩拳擦掌又互相礼让,让各自百户所里本事厉害的人先上去凑人,没强调下狠手,却也别手下留情。
这些百户一听,个个叫苦不迭,只能老老实实挨打。
永清左卫内部比武的事一日之内就传到了其他卫所,不当值的武将们纷纷打马前来看热闹,就连康平帝也知道了。
康平帝笑:“老三做事很少这般张扬,这次是怎么了?”
金福笑眯眯道:“想来是和王妃娘娘置气,把气都撒他们身上了。”
康平帝一听来了兴趣:“二人闹矛盾了?”
金福笑眯眯:“奴婢前些日子听说的,王爷已经好久没去内宅了。”
康平帝:“二人因为什么闹?”
金福笑眯眯:“具体因为什么奴婢也不知,但据传是因为一位江姓公子去了楚王府后,王爷就和王妃闹了矛盾。”
康平帝:“他是何人?竟然能让老三……吃醋?”
康平帝说出来后,大为稀奇,呵呵笑出了声:“这个冷脸老三竟会吃醋?”
金福也嘿嘿笑了两声:“这位江公子是沈家的邻居,和沈家五兄妹一起长大,都如自家兄弟般相处。”
康平帝斜他一眼:“和楚王妃就没青梅竹马的情谊?”
金福笑:“自然是有的,不过后来就没有了。”
康平帝等着金福继续说。
金福:“两年多前,楚王妃落水后就失忆了,自然也就不记得和江姓公子的情谊了。”
康平帝神色微微复杂,若楚王妃没失忆,老三这样做同夺人之妻有何不同?
康平帝可不想自己儿子以后担上这么个名声,遂问:“那江姓小子如何?”
这个“如何”就有多层意思了。
金福如实道:“江公子才华横溢,人品端方,得知楚王妃被赐婚后就甚少见面了,同沈家其他人还是正常往来,关系同先前一样亲近。”
康平帝虽不了解江煜安,却知道沈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家,既然没有避嫌,那自是二人之间已经没什么了。
他心下“哼”了一声,看来这江姓小子也不是个多重情之人。
不过以老三的性子,明知这些却还要让他下旨赐婚求取沈家女,那自是也不在意这些,那老三究竟因何置气?
康平帝突然问:“你觉得楚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福忽而捂嘴呵呵一笑:“奴婢觉得楚王妃是个持家之人。”
康平帝“哦?”了一声:“怎么讲?”
金福:“前阵子派去楚王府的花匠回来说,楚王殿下本想为楚王妃在花园里栽种一片海棠园,王妃娘娘知道是圣上从私库里出这部分银子,就让花匠不必弄了,还说每年王府花园只需打理枯枝修剪草木即可。”
康平帝听后又乐了:“这是替朕省银子呐!比老三强!比那些大臣都强!”
所有人都朝康平帝要银子,还没见谁替他省银子的,这楚王妃还是第一人。
康平帝感到十分熨帖,还十分高兴,这一高兴就想撒钱:“金福,去把前些日子新到的云锦挑上几匹,从我私库里挑十颗鸽血红宝石,再取百两黄金,给楚王妃送去。”
金福笑眯眯道了声“是”。
金福刚要走,又被康平帝叫住:“再取两饼刚到的龙团胜雪、两斤小龙团一并给楚王妃送去。”
金福笑的眼睛都没了:“是。”
外面发生了什么沈宁一概不知,她这些日子一边打理着王府琐事,一边将府中账册都过一遍。
每次和赵澜起龃龉时她都不记得对方是王爷,可事后记起时架都吵完了,人也气走了,只能心里暗暗发虚。
真怕赵澜一个不高兴要了她的小命,继而连累了沈家人。
这次赵澜应是气得狠了,十五那日都没来后宅,去问了才知道,自那日一言不发离开后,赵澜就一直宿在卫所,都没回来过。
她想道歉都没机会。
思来想去,那就遂他的意,好好打理王府吧,到时候看在她尽心尽力的份上放过她这条小命。
打理王府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无非就是“人”“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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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字上,她只过问重大事项,其他的依旧交给方嬷嬷和来福。
“人”字上,她定了新规矩:每人所负责之事,只要做完做好,余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无论是想回房歇着还是想出去逛铺子,抑或做别的什么事,只要不违反府中规矩及律法,做什么都可以。
她又让人去书铺收了一堆各类书籍,从劝善明理,到农事匠艺,还有各类话本,甚至四书五经、兵法韬略,选了一个院子作为书斋,想读书识字的都可以去学读。
府中仆役一听大为新鲜,从没见哪个府上有这样的规矩,哪个不是随时待命?即便有闲也是偷偷摸摸的,哪里敢明目张胆?
如今王妃竟然定了规矩,只要做完了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大大方方歇着,甚至可以出府逛铺子?
规矩刚定下时,王嬷嬷和来福分别来进言:“王妃要不要同王爷商议一下?这怕是不合规矩。”
沈宁笑:“规矩也是人定的,没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若王爷回来后觉得不妥,改回原来的就是。”
二人纷纷闭了嘴不再多言。
沈宁也知道这不太合适,绝大部分老板一回来看到自己员工没在工作岗位上,即便工作都做完了心里也不会舒服,他不会觉得员工工作效率高,只会觉得工作不饱和。
沈宁懂,却也有私心,自己现在算是高级牛马,既然掌家,总要做点明显的事来,让赵澜看到自己没闲着。
沈宁刚合上一本账册,冬竹进来道:“王妃,前面传话来说金福公公来了,说是……圣上有赏。”
冬竹看了沈宁一眼,忧心忡忡。
沈宁第一次看懂别人的神色,笑笑:“没事,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则心里也打鼓,圣上该不会是替儿子教训她来了吧,赏什么?一丈红?
她换了身衣服赶到前院,看见金福公公身后跟着四名小公公,两个捧着锦缎,两个捧着木匣,其中一人捧得两只木匣还颇为熟悉。
见此她放下了心。
金福见到沈宁先行了礼,而后笑眯眯道:“圣上称赞王妃娘娘不事铺张、俭以养德,特差奴婢送来云锦十匹,鸽血红宝石十颗,小龙团二斤,龙团胜雪两饼,外加黄金百两以作恩赏。”
沈宁听前两句时,大概知道了圣上因为什么赏自己了,但听到赏的是什么时,瞬间目瞪口呆。
她的嫁妆里有两间绸缎庄,也做云锦的买卖,普通云锦市价在一匹三十两左右,而精品云锦一匹则达数百两,宫中御用云锦则价值千两。
再说说这红宝石,大婚时的聘礼中就有这一匣子红宝石,当时她还问过值多少钱,母亲告诉她,这一颗就值数千两银子,极品的高达万两甚至无价。
百两黄金在它们面前也就算做零头。
再说说那茶,先不说龙团胜雪,就说小龙团,每年不过才产十斤,都是御贡茶品,有银子也买不到。
这龙团胜雪更是了不得,每年产量不足半斤,而康平帝赏了她两饼?也就是一两茶,相当于五分之一!
沈宁呆呆地问:“金福公公,光这茶叶钱都够修数十个海棠园了吧……”
金福笑呵呵:“不止呢,这龙团胜雪真要换成银子,上百个海棠园都够修,所以王妃尽可放心,圣上有的是银子。”
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