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野渡[校园]》
1. 偶遇
书桌旁的风扇吹得咯吱响,窗户开得老大,时不时有风,掀起窗帘飞舞。
仰舒瞳坐在书桌前,低头解题,全神贯注,坐姿标准,一手横在胸前压住页纸,一手握笔“唰唰”在练习册上写着。
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规规矩矩、典型的乖孩子模样。
六月中旬的天,烈阳高照,屋子里闷热,少女披散一头长发,鼻尖上附着一层薄汗,头发也被汗湿,湿哒哒黏在额头。她长得白,即使头发凌乱,也不显邋遢。
手边的手机响铃,她直起脑袋,拇指下滑,把手机放到耳边。
对面很快传来声音:“仰舒瞳,我哥马上就到了,让你到楼下等他。”
仰舒瞳沉默片刻,定定地回:“好。”音量不大,却异常清晰。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她挂断电话,接着解题。
二十分钟左右,做完一道数学大题,估摸着来接她的人差不到要到了,她摘下眼镜,起身,什么也没收拾,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淡粉T恤和黑色宽松长裤,带上手机,就去玄关处换鞋。
她的手握住门把手,刚打开一条缝,听见楼下传来动静不小的脚步声,四五个男生的说话声响彻楼道。
她下意识拉回门把。
“熠,你老爹找不到这里来吧?他知道你搬到这儿来没?你可别叫他知道了!”一个清朗的声音问。
“不会,不用管他。”一个稍显成熟的低沉声音回道,语气不善,似乎提到“老爹”这个字眼就会自动切换到暴躁模式。
“话说上次我在酒吧门口见他跟一大胸女的在一起,黏黏糊糊就往酒店去了,啧啧,艳福不浅。”又一公鸭嗓的声音啧啧称道。
“谁啊?”有人没听清。
“熠他老爹啊,还能有谁!”
“我还以为说熠哥啊!我说熠哥怎么玩这么花了!”
一阵哄笑。
“哎哟,熠哥要是想女的还用得找去酒吧找?学校里那么多女生等着呢,三班那班花不还上赶子舔,手指一勾不就来了。”公鸭嗓嘴里吐出一堆污言秽语。
“三班班花?陈静啊。”有人配合道。
“不然还能是谁,人虽然一马平川,但脸确实长得漂亮啊!”
“不都说是仰舒瞳啊哈哈哈哈!”有人夸张地叫道。
“人家那叫疤花!”
“哦对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闹声不断,时熠的眉头从听到“老爹”这个字眼之后就没舒展过,听见“疤花”二字,无意扫了眼前方的一道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道门似乎动了一下。
不过,他也懒得去在意。
钥匙在门上撞击了一下,门锁打开,然后是“砰”的关门声,男生们嬉皮笑脸的说话声和嘈杂的脚步声,被隔绝到屋内。
仰舒瞳握着门把的手往前推了一下,打开门,走出去。
一周前,她忽然发现对门不知什么时候搬进一个熟人——准确来说,是一个眼熟的陌生人。
仰舒瞳并不认识时熠,但她知道他,智华高中的学生没有谁不知道他。
他,以及他的那群朋友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智华中学是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在市里排名第二。这群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是靠交高费和靠过硬的关系进来的,他们张扬高调,懒懒散散,在学校里惹是生非,无人敢招惹。
仰舒瞳对时熠最深的印象就是这学期初,他在学校门口跟他老爸互殴。
仰舒瞳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瞟到一眼,男生狼狈地被人拽住,眼神冷厉,十分可怕。
国旗下念检讨书时无所谓的态度,广播室里被通报批评的常客,篮球场上恣意潇洒掀起T恤擦汗的模样,以及在学校门口,那场与他爸互殴的“成名之举”……这些都符合仰舒瞳对混混的定义。
女生们爱讨论他,直言不讳地夸他长得帅有魅力,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也对他感兴趣。
仰舒瞳偶尔望向篮球场,很快聚焦到那抹承受着许多女孩欢呼声的高大身影。
时熠确实长得很不一般,身材高大,五官英挺,短短的发茬,眉宇间总是戾气横生,神情很冷又傲,虽然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偏偏气质显成熟,和她印象里的混混又有点不太一样。
身边几个富二代衣着潮流,在一众学生里也属于出众的那类,而时熠在他们当中,依旧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时熠搬到对面到现在,仰舒瞳只与他打过一次照面。
那天清晨,她早早出门上学,措不及防与正在关门的他对视一眼。
黑色书包荷一肩,没有穿校服,简单的黑T加牛仔裤,人高马大。
仰舒瞳第一次发现,他的高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尤其在这狭窄的楼道里,本就在女生中不算高的她,站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竟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四目相对。
男生显然认出了她,冷淡的眉眼浮现一丝意外的情绪,下意识望了望她身后的门。
仰舒瞳默不作声地避开视线。
她避得很自然,没有惊慌,没有羞怯,轻飘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就好像刚刚只是发现楼道里多了一根莫名其妙的柱子。
仰舒瞳忌惮他。
不为别的,而是害怕在某个瞬间会接收到他散发出来的恶意。
和时熠一样,年级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仰舒瞳。
几乎所有人看见她的第一时间,都会注意到她脸上的一道疤,一块微微凸起的粉色的伤疤,烫伤,不大不小,竖在左边半张侧脸上,很是碍眼。
人们看到令自己不舒服的东西就会条件反射地嫌恶,尤其青春期的少年们,让他们学会包容一块脸上的伤疤简直天方夜谭。
他们明目张胆地带着恶意开她玩笑,盯着她的脸侧目讨论,更有甚者直接将她称作“疤花”。
出于对自我的保护,仰舒瞳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始终处于一种游离状态。
所以,看见这个学校里大名鼎鼎的人从她家对门出来时,她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靠近楼梯右边,先男生一步下楼,洁白宽大的校服短袖套在身上,露出一截纤瘦的胳膊,披散的直发一侧用黑色的小发夹固定在耳后,另一侧则垂落在半张脸上,随着她走下阶梯轻轻晃动。
她走路出奇地轻,或许是人太瘦了,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时熠对她显然也没什么兴趣,诧异片刻后,便又恢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整了整挂在肩上的书包,快步走下楼梯,从她旁边侧身而过。
带起一阵冷冽的风,明明是夏天,却有冬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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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阵阵寒意中,她闻到了一股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
在这之后,仰舒瞳几乎没在楼道里遇见过他。一方面是因为时间不凑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在刻意避免和他遇到。
依她对他那群朋友的印象,这个男生显然属于会叫她“疤花”的那类。
少和他们遇到,就少一分恶意。
今天是端午节,她去舅舅家吃饭。
在楼下等了五分钟,顶着锅盖头的表哥周明明骑电瓶车停在她面前,没看她一眼,简单粗暴地喊了一声:“上来吧!”
周明明比她大一岁,也在智华高中念书,比她高一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青春痘不少,性格沉闷,尤其好面子。
在学校里,一直假装和仰舒瞳不熟。
仰舒瞳刚进入智华高中那会儿,外婆做了好吃的会让她给周明明也带一份,她传给周明明时,她表哥的表情总是不耐烦。仰舒瞳假装没看见,默默忍了下来。
一次,她还没走远,就看见周明明把外婆做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从那以后,她不再听外婆的话给周明明送东西。
为了不让外婆心寒,她没有跟外婆言明是怎么一回事,只说自己给周明明送东西时他对她态度不好,总是嫌弃她,她不想再去送了。
外婆闻言,黑着脸回去把周明明骂了一道,这事也就作罢。
仰舒瞳抬脚坐到后座,背靠后备箱,还没坐稳,电瓶车“嗖”地一下,飞奔出去,她赶紧两手抓住侧边。
舅舅家去年从熟人那里接养了一只金毛,名叫“狮狮”,脾气温顺又有灵性,仰舒瞳很喜欢,每次来舅舅家,就忍不住逗它玩。
狮狮狗如其名,有一身长长的金黄色的毛发,像只小狮子,但舅舅没上心养,自狮狮被原主人送到这里之后,就处于放养模式,跟随小巷里的狗到处乱窜,身上的毛发没再干净过,毛皮上这秃一块那秃一块。两个星期前,还生下一窝小狗崽。
狗崽被舅舅送人送得七七八八,院子里还剩一只躺在旧衣服铺的狗窝里吃奶。仰舒瞳走过去摸摸狮狮的脑袋,狮狮用鼻子触她的手心回应她。
她望了望它怀中那只小小的狗崽,小得只有她的两个拳头那么大,毛发没有遗传狗妈妈漂亮的金色,而是暗淡的灰棕,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只剩下它没有被送走。
外婆坐在竹椅上理粽叶,包剩下的粽子,打算带回去放冰箱里,仰舒瞳上学每天早上给她蒸一个。
老人一边包粽子,一边看向角落里逗狗的外孙女:“喜欢得很么,就把那只小的带回去养。”
仰舒瞳静静地别过脸,眼睫眨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地问:“可以吗,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说:“有啥子不可以,咱那儿又不是不能养!”
仰舒瞳激动地扬起一张笑脸,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好!”
外婆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了,这孩子平时闷不吭声,不见得喜欢什么东西,难得发现她喜欢狗,和她妈妈一点都不像,她妈妈喜欢这样那样,喜欢一堆东西,就是不喜欢狗。
思及去世的女儿,花甲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心痛,这份心痛随之又转到对仰舒瞳的心疼。
这孩子真是命苦,妈妈早早去世,爸爸跟死了也没差,脸还成了那副样子,在外面得受多少委屈和欺负。
2. 争执
饭桌上,外婆开口帮仰舒瞳问舅舅要了那只小狗崽。
本来小狗崽也是要想办法弄走的,舅舅嫌养狗麻烦,劝了外婆两句,见她这么坚持要,便应下了。
比仰舒瞳小一岁的表妹周晓晓突然不高兴了,看着仰舒瞳碗里奶奶夹的大鸡腿,嘟囔道:“那条小狗崽是我的,我要养!”
仰舒瞳停下啃鸡腿的动作,抬起眼皮,一双古典的丹凤眼,水灵灵的黑色瞳仁望着表妹生气的脸,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狗吗?”
“谁说我不喜欢?那条狗本来就是我家的。”周晓晓不讲理地说。
仰舒瞳嗓音清脆地说:“你还有狮狮。”
周晓晓梗着脖子反驳:“狮狮是大狗,我还想要小狗。”
“你之前没这么说。”仰舒瞳两条青黑的眉毛蹙起,语气生硬地强调。
“你……”
周晓晓说不过她。这时有人开口了。
“仰舒瞳高二要分科了吧,这次成绩考多少啊?”周志强扔粒花生米进嘴里,摆起谱,问起仰舒瞳这次月考成绩,语气像在说“成绩不好就别养狗”。
本来女儿家打嘴仗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周志强心眼子小,见不得仰舒瞳有半点忤逆,那狗谁养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仰舒瞳的态度。她外婆拿退休金养着她,就已经够让他们一家不高兴的了,她还有什么资格争这抢那的。
“分班考试要到下周。”仰舒瞳回答道。
周志强皱皱眉:“那就说最近一次月考。”
仰舒瞳如实说出上次月考的成绩:“班级第四,年级七十二。”
高一的考试考九门,满分一千零五十分,分数说出来有点夸张,而且舅舅不一定有概念,为避免多余的解释,她就报了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
这成绩是挑不出错的。按年级来看,说不上名列前茅,但在智华,在同年级一千零五十个人中,排到七十二名,那是半只脚踏入211及以上的大学的程度。
周志强和李倩梅对望一眼,印象里,儿子周明明从来没有取得过这样的成绩。周明明考入智华以来,成绩一直处在中游水平,也就是年级五百名上下。
怎么能跟仰舒瞳差距这么大?
周志强略微一思索,不相信地看着仰舒瞳问:“我记得你当初进智华的时候,好像分数不够吧,你外婆还找了点关系把送你进去的,这才一年不到,就从吊车尾一跃跃到前一百名?”
仰舒瞳看了眼舅舅,不卑不亢地说:“当时分数够的,只是说有点擦边,最后也是看分数进去的。这次月考成绩,老师也有跟外婆说过。”
外婆点点头,絮絮叨叨地夸赞道:“瞳瞳争气得很,比她妈妈聪明多了,脑袋瓜灵活,在学习上又勤奋刻苦,自从进了智华,考试一次比一次进步,这次考近前一百名还是下了不少苦功夫的,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多,早上五点半点就起床去学校……”
周晓晓一听仰舒瞳被夸,更不高兴了:“反正那条小狗是我家的,我自己要养!”
“可是你之前没说要养。”仰舒瞳沉沉地说。跟周晓晓说话时,她的语气没有和长辈这么软和。
周晓晓耍无赖道:“我现在说了!”
“不行。”仰舒瞳一反往常地吐出两个字。
她极少会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情绪。
坐对面的夫妻俩习惯了她一声不吭的样子,突见这闷葫芦似的外甥女肆无忌惮当着他们的面和自家女儿吵架,跟只急眼的兔子似的,像会咬人,虽然无伤大雅,但也让人挺不舒服的,两人立刻不满地皱了皱眉。
就连正在专心埋头吃饭的周明明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仰舒瞳成绩好不好周志强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周明明成绩不仅比不过她,差距还这么大,更别提连智华都考不进去的周晓晓。
想到这个,他就一肚子窝火。
周志强用说教的口吻揶揄道:“啧,仰舒瞳这脾气随她妈了啊,倔得跟头驴似的。这样可不行,以后得吃大亏的,你妈妈就是个前车之鉴,当年二话不说就跟个男人跑了,多少年不兴回来。”
“说什么呢!当着小辈的面!”外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责备道。
周志强不屑道:“难道不是?她那个妈跟个有钱男人跑了,过好日子的时候想不到咱,问她借点钱都困难,被男人踹了又晓得回来了……”
外婆生气地吼道:“你快给我闭嘴,非得把我气回去是不是!”
周志强撇了撇嘴,没接着说,他不是担心把自己母亲气出毛病,而是怕把母亲气走之后,街坊邻居诟病他是个不孝子。
舅妈李倩梅适时出来劝解:“哎呀,不就是一条狗嘛,养哪儿不是养,非得你吵一句我吵一句的,还以为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那狗崽就放我们这儿养吧,都一样。舒瞳要是喜欢狗,就常来舅舅家,又不是不能来,也好教教你表妹写作业,你和你外婆住那筒子楼也不方便养狗!”
李倩梅和她老公周志强是同一个鼻孔出气,但她得唱红脸。
周晓晓一脸骄傲地挺直背。
周志强的那番话,仰舒瞳听过不止一次,早已没了反应。听见李倩梅说要把狗崽留下,她拿筷子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手足无措,只得偏头看向外婆。
“筒子楼里养狗的人家多了去。”外婆把筷子一撂,没好气道,“娃儿跟我两个人住那边,养条狗给她做个伴儿怎么就为难到你们了?给自己外甥女养条狗就这么难?”
周晓晓瘪着嘴,委屈地说:“明明我才是奶奶看着长大的,为什么奶奶对仰舒瞳就是比对我好?”
外婆脑子清明得很:“你先别委屈,你表姐比你还委屈。这狗是她不要你不要,她要你就要!”
“妈,你这不是拉偏架嘛!”周志强随之也对外婆不满起来。
外婆横了眼儿子:“拉偏架的是你!这狗说好了给瞳瞳,那就是瞳瞳的。晓晓乖乖听话,奶奶给你点零花钱,想吃什么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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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这只小狗崽,在外婆软硬兼施的态度下,成功落到了仰舒瞳怀里。
仰舒瞳和外婆住在老旧的筒子楼里,是外婆和外公年轻时在智华当老师分配到的住房,外婆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一双儿女拉扯大,老了也不靠儿子养活,靠自己和老伴儿的存款以及每个月的退休金就能养外孙女,虽然拮据了点儿,但生活也自在。
筒子楼从一条鱼龙混杂的巷子穿进去,再上两层阶梯,左边就是家。
仰舒瞳和外婆是第二天下午回家的,她怀里搂着小奶狗,一向缄默的少女,此时带着灵动的表情,露出一小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谢谢外婆!”
外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瞳瞳啊,你对你舅舅和你舅妈呢也别有什么想法,你舅舅就是说话难听了点儿。平时该亲近还是得多亲近他们,万一哪天外婆不在了,你以后也有个依靠。”
仰舒瞳没说话,眼神空洞地望向没有尽头的前方。
*
另一条巷子里,男生穿着黑色坎肩背心,侧身倚在摩托车上,姿势闲散,一条长腿直直支撑在地,一条屈膝抵在支架上,手肘搭着油箱,口中咬着一支烟,微皱眉头,视线里闯入两个人。
太阳倾斜,将天边染成橙红色,洒下来的阳光的颜色渐浓,像橘黄色的雾,笼罩整片大地。
食指和中指从嘴边拿走烟,轻弹一下,烟灰落地,目光跟随这一老一小一狗构成的画面移动。
“小伙子,你要的粽子重新给你蒸好了,烫乎的!”前方食品铺子的老板扯着嗓子乐呵道,将五六个个粽子装进塑料袋,朝时熠递过来。
时熠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吐出烟圈,起身,勾住装粽子的塑料袋,挂在摩托车上。摸出响铃的手机,拇指下滑,凑近耳朵。
手机传来嘈杂的声响,凌宇轩扯着嗓子喊:“熠,你真不过来了?桌球室多少人在这等你呢!”
“不了,回去看下老头。”时熠声线低而沉,介于少年与成年男人之间,一如他的眉眼那般,成熟却又有点少年气。
“啊,行吧。”凌宇轩一听到“老头”两个字,就知道这回准叫不来人,他情不自禁叹口气。
这时,几个女生凑过来。
“凌宇轩,时熠怎么没来呀?”
“是啊是啊,你之前不是说他会来吗?”
“听说时熠打台球很厉害,叫他过来给我们开开眼呗!”
凌宇轩回头扔了一句“他家里有事!”过去,又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对时熠说,“熠,你瞧瞧,你不来多没意思!职高那帮沙比打台球太嚣张了,要是你在的话,绝对能杀杀他们威风。”
时熠不置一词,冷淡地说了句“挂了”,转身,长腿跨上摩托车。
漫不经心掀起眼皮,视线刚好对着单元门,一个女孩的余光与他短暂擦过。
少女犹如触电一般,耸了下肩,紧跟着外婆消失在楼道里。
时熠抬了抬眉骨,绝尘而去。
3. 时熠
半个小时左右,时熠的摩托车停在一栋有院子的老房子面前。
时熠口中的老头是他爷爷,就住在这栋老房子里。
老房子是时熠出生那年翻修的,宽敞,地段好,值钱。
家里唯一没被时鹏飞败光的也就这栋房子了,老头压着房产证,硬是没让自己那赌鬼儿子动一点。
时熠推开门,老头坐在院子里抽水筒烟,听见动静,目光轻飘飘地扫了时熠一眼。
老头一直对孙子在外边独自生活无人管教耿耿于怀,尤其听邻里说,经常看见他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边鬼混。每次时熠来,他都冷着脸。
时熠习以为常,嬉皮笑脸跟他打完招呼,兀自进屋里放东西。
屋子被翻得乱七八遭,宛如台风过境,他脸色登时冷了几分,旋身出来。
“时鹏飞昨天是不是又闹事儿了?”他早已没有忌惮,直呼他爹大名。
七旬老人头发花白,饱经沧桑的脸上始终是一副看淡是非的表情,瞥了眼孙子,仍不想搭理他。
“那我走了?”时熠故意道。
老头这才松和脸色,质问道:“我听说你上星期又跟人打架了是不是?”
时熠把老头换下来的脏衣服往全自动洗衣机里面扔,闻言,手顿了顿,眉头蹙在一起,冷声冷气地说:“哪个不长眼的又来跟你说这些了!”
“你少横!”老头瞪他一眼。
时熠闭嘴,话不多说。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愁绪,苦口婆心:“小熠啊,老头子我这身子骨管不了你几年。你摊上这么个混账爹,是没办法的事,爷爷光明磊落了一辈子,教出这么个儿子,让你日子不好过,是爷爷的错。你爷老了,也管不了你了,爷怕你走你爹老路啊……”
时熠打断道:“我跟他不一样。我有分寸。”
说着,他从包里翻出一千块钱,塞到老头手里:“这给你。昨天时鹏飞来你这儿翻走不少钱吧。”
看到这钱,老头脾气瞬间上来了,手一横,情绪激动地吼道:“你有什么分寸!谁要你这钱!不好好在学校用心读书,挣什么钱。到处鬼混,学生没个学生样,这叫有分寸?!”
时熠没搭话,任由老头骂。
老头强调道:“你赶紧给我搬回来!”
他淡声回了一句:“我要是搬回来,这家更不像样了。”
不想老头气坏身体,时熠兀自拎着新鲜食材进厨房弄饭,语气无奈地补充道:“我正经挣的,在拳馆打工,就你知道的那家,没鬼混。”
时熠十岁那年,母亲去世,就一直跟爷爷住,由于时鹏飞经常往死里打他,时熠十三岁开始不着家,在朋友家住,或是租房住。
老头生怕少年在外边学坏,哪怕自己年纪一大把,也非得把人找回来看着。
可时鹏飞对时熠变本加厉的毒打,老头子实在没有办法,管不了。时熠到了十五岁左右,身量拔高不少,体重也上去了,还在外边练了拳。时鹏飞再打他时,由单方面的压制变成了父子俩互殴。
为了不让孙子的人生就这么被毁掉,老头就没再管过他搬出去住的事。
可少年无人管教,终究不是个事。
一阵沉默,时熠抬头,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坐在年迈的老头,准备说点儿什么,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隔壁张姨热情地走进来:“时伯,来我家吃饭!”
女人前脚刚踏进院子,就注意院子里的摩托车,张望两下,看见厨房里忙活的时熠,远远跟他打声招呼:“时熠也回来了?”语气冷淡。
时熠的爷爷年轻时是个警察,深受街坊邻居的爱戴,张姨曾是他的受益人,对老头一直保持着一颗感恩的心,知晓老头的家庭情况,时常过来照料一二,早已把他当作父亲来孝顺。
张姨对时熠一开始是可怜的,那么小就没有妈妈,父亲也不成器。
时熠经常不着家,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张姨没少说教,恨铁不成钢的态度。
后来,随着时熠越长越大,闯的祸事越来越多,跟他老爹两个人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甚至因为打架斗殴进过少管所,张姨越看时熠越觉得跟他爹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没准儿就是下一个时鹏飞,一点不听劝,对他的偏见也就越来越深,态度直接冷下来,不管了。
时熠无所谓张姨对自己什么态度,但她对老头好,所以他也尊敬她,在厨房里礼貌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老头跟时熠置气,平时张姨叫几遍都叫不去的人,今天拄杵着拐杖随张姨去了。
张姨忙过去搀扶着,客套地冲时熠喊道:“时熠也一起去那边吃吧。”
时熠手里还在处理一条鱼,看了眼老头,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就没拦着,冲张姨笑笑说:“我就不过去了张姨,麻烦您照顾一下老头。”
张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没说什么,搀扶着老头走了,生怕老头多看他一眼就被气得吃不下饭。
时熠留在家里继续把饭菜做完。
他把盛了饭菜的小碗放到母亲的遗照前。装着遗照的玻璃碎了一角,下方的桌子摆放着香炉和蜡烛,都被打翻过,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时熠心里憋着一股气,抽出三柱香,点燃,低头插进香炉中。昨天端午本该来拜的,时熠知道时鹏飞肯定会回家,所以就没来。
时熠将屋子收拾干净,准备直接走人,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家等老头回来。
老头在张姨家待的时间也不长,半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他看着桌上的几个小菜,一句话没说。
时熠像个没事人一样问他吃饱没,没吃饱再来吃点。
老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在餐桌前坐下,喝了口茶水,问他:“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时熠装傻充愣。
老头愤愤道:“你再这么混下去,以后怎么办!孩子啊,你才十几岁,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我跟你张姨商量了一下,实在考不了什么好大学,就送你去当兵。前提是一定要把高中读满,不能不把学习当回事,好好在学校待着,别再出去鬼混!”
时熠满口答应,倒也不是真的想去当兵,但要是老头一定让他这么做,他去就去了。因为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老头被时熠一句简单的承诺哄高兴了,又吃了小半碗饭。
夜色渐深,时熠搀扶他回房间休息。
空荡荡的房子安静下来,时熠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墙上遗像上的母亲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
时熠呆愣地看着,忽而感觉空气有些压抑。
他好像看见十岁的自己,在某一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家里没有一个人,他站在门后边哭边叫着妈妈。
那是母亲去世的第一个星期,那时,他清楚地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了。
时熠眸光微动,自嘲地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一回到这里,心头的那片阴影总是莫名其妙缠上来。
尽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实际胸口已经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来到二楼房间,从床头柜旁拎走上次留在这儿的吉他离开。自从在外边租房子之后,他几乎没家里过夜。
……
整栋楼的天台是仰舒瞳的一个小基地,出门透气她不喜欢往人多的街头巷子里走,无人打扰的天台是最好的去处。
她时常在天台背书,做题,看看风景,亦或是发发呆,用mp3听歌。mp3是学校要求买来听英语听力的,里面自带八十首歌曲,是她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
她带着自己的“新伙伴”来到天台,听到了一阵吉他声。
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她从一堆纸箱后面探头。
穿着黑T恤的少年高高坐在一堆废弃物上面,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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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拨弄着吉他,嘴里叼着烟,面色却冷漠,没什么感情的样子。
仰舒瞳猝不及防与他打了个照面。
吉他声戛然而止。
时熠眯着眼往下看,视线从仰舒瞳又移向她身旁的那只狗。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时熠两只手指夹着烟,抖抖烟灰,又放嘴里吸了一口,吞云吐雾。
仰舒瞳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不想把这个地方让出去,如果这次先离开,下一次就没有勇气上来了。
对于女孩的无动于衷,时熠又把目光移到仰舒瞳身上,隔着烟雾,有些奇怪地注视着她。
接着,他捻灭手里的香烟,吉他拨片又拨弄了一下弦。
仰舒瞳不再挣扎,转动着脚步。
突然,时熠起身,从废弃物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什么也没说就下了楼。
男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她回头望了一眼,为保住自己的一方天地而松一口气。
……
端午收假回学校,开始统计选科情况。
智华中学以理科为主,也重视文科,对于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尤其英语和数学没有短板的,读文其实更能突破高分,基于过去学校出过市文科状元的经验,各班班主任会适当给予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选文科的建议。
彼时,仰舒瞳站在办公室里,听班主任胡老师头头是道的分析。
“你呢,英语和数学是没有短板的,这对读文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优势。文综基本没什么问题,老师也看了一下你的政史地,虽然没有物化生考得高,毕竟咱们高一给文科安排的课时比较少,高二之后专注学,拿高分戳戳有余……”
胡老师其实挺意外,仰舒瞳长得就是读文科的样子,文文秀秀的,性格内敛沉静,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挺有自己想法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喜欢文科的那类。
没想到她的理科比文科还要突出。不过,也有可能是目前在文科方面花的时间少。
仰舒瞳垂眸,淡淡地说了一句让胡老师难以反驳的话。
“老师,我以后想当医生。”
空调机呼呼运作,冷空气抚平额头上的燥热,钻入皮肤,仰舒瞳的声音低柔而干脆,犹如夏日飘来的一阵凉风。
与此同时,一声嗤笑从身后传来,背后有热量辐射,以及震动的胸腔。
仰舒瞳无意识地偏了偏头,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她身旁经过,将一张表格轻飘飘扔隔壁办公桌上,隔壁办公桌的老师不在。
胡老师的注意力也被这人高马大的少年吸引过去,似乎被他那声嗤笑冒犯到,少不了要训他两句:“时熠啊,你对胡老师说的话有什么见解吗?”
时熠顿住脚步,故作姿态地回了一个字:“没。”然后抬脚就走。
胡老师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在校外交了个职高的女朋友?马上就要高二了,该收收心了!别整天跟职高那群小混混鬼混,你和陈浩他们不一样,他们有父母兜底……”
时熠转过身,挑了挑眉,少年脸部线条十分优越,不刻意紧绷,仅是放松地这么一站,酷得像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
他眼里全然没有被老师抓包的心虚,反而从容且无赖地说:“校外谈不违规吧胡老师,没祸害到你们智华的学生,这也要管?”
“你这小子还给我玩自爆呢!真不把自己前途当回事了,啊?知道不知道什么年纪该做什么事?现在是你能谈恋爱的时候吗,不好好把握现在的机会好好读书,以后有你后悔的我跟你说!”胡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对于时熠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学生,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
时熠耸了下肩,与对待同龄人冷酷不羁的态度不同,他和不讨厌的长辈说话,喜欢插科打诨:“胡老师别这么激动,会把身体气坏的。不如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
4. 冲突
时熠的视线从旁边的女孩发顶扫过,语气慵懒地说:“我只是觉得,老师在这儿劝一个理科比文科好的同学选文科,不如多留点时间给自己休息休息。”
仰舒瞳没料到他会扯到自己身上,同时也诧异他能这么跟老师说话,下意识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胡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不快地对他说:“你懂什么?人家读文科,拿高分的概率比理科高多了!”
时熠勾起嘴角,矛盾转移,为自己脱了困,动作迅速地离开,留下一句:“好的老师,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胡老师被气得不轻,又拿他没办法。
她象征性地询问了仰舒瞳两句未来的打算,便没再劝她选文。本来她也只是听从年级组的安排,把意思带到就行,最终的决定还是在学生本人手里。
“哎,仰舒瞳——”隔壁办公桌的生物老师从外边回来,忙喊住跟胡老师谈完话转身离开的仰舒瞳,指着办公桌上的练习册说:“帮老师把四班练习册整理一下,然后送到四班去。”
仰舒瞳低头整理着,胡老师和生物老师的吐槽她不注意太听,却全都清清楚楚地钻入耳朵。
“你们班这个时熠,嘴巴倒是挺能说!脑子看起来挺灵光,明明好好学成绩不会差,偏偏就是不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
仰舒瞳的生物老师也就是时熠的班主任,三十来岁,姓王。
听见时熠的名字,王老师摇摇头,喝口茶,不带感情地评价道:“喜怒无常的混小子一个,凌宇轩他们都比他好管,那几个好歹还有父母压着。他没人管,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学习上,我也懒得要求他了,看他那样,以后也不一定靠读书谋生路,只要求他在道德人品上别出大问题,不要嚯嚯那些个小女生就谢天谢地了。”
胡老师提醒道:“说起这个,他刚刚还在嬉皮笑脸地承认自己在校外谈了个职校的女朋友。”
“你听他唬你呢!这小子就是故意欲盖弥彰,他跟高二文科班那个女生在谈还差不多,就是死不承认。”
“高二文科班?哪个啊?”胡老师反应过来,“就那个成绩好长得挺漂亮性格还有点叛逆的女生是吧?叫什么来着,关素馨对吧?这姑娘好好的怎么会看上他?”
王老师叹道:“别小瞧这小子,小迷妹多了去了,现在的女孩都看脸。就你班上那个叫陈静的艺术生是不是也喜欢他?看到她来班上找他好几次了都。找个时间你跟那女生聊聊,免得误入歧途……”
仰舒瞳勾画完题目,对两位老师礼貌说了再见,转身离开办公室。随着办公室的门关上,老师们的吐槽声也留在了里面。仰舒瞳全然不觉得遗憾,她对谁的八卦都不是很感兴趣。
三班和四班交接的教室走廊上,站着一群不穿校服的男生,说说笑笑,把玩一只篮球,惹人注目。
阳光洒在身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恣意嚣张、不可一世的笑,仿佛世界的中心,肆意评判所有看不顺眼的人或事。
仰舒瞳眯起眼,一眼看到最显眼的那个少年。
时熠一身黑,胳膊肌肉明显比同龄人突出,身姿挺拔高大,一头短碎发,修剪了鬓角,这样难以驾驭的发型,却显得他的五官更加利落分明,英气逼人。
时熠懒洋洋地倚靠栏杆,浓眉蹙在一起,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身边人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他冷冷地一笑。
“熠哥,这是我们班陈静刚才托我给你的,说是她自己做的小面包。”吴子刚将一袋精致的包装袋递到时熠面前。
时熠瞥了一眼粉色包装袋,专注玩球,冷冷淡淡地说:“交给你解决了大刚。”
“啊?这不好吧哥。”吴子刚胖胖的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你收的就归你,有什么不好。”时熠一手握住篮球,结实的手臂青筋直冒,轻松一扔,旁边的人默契地接过。
陈浩一边拍打篮球,一边对大刚说:“大刚,下次记得让陈静自己来送,总得给个熠哥拒绝她的机会吧。难道她不知道熠哥喜欢高二文科学霸姐?让她成绩比过关素馨再说……”
男生在走廊上打篮球炫技。
仰舒瞳习惯低头走路,躲闪不及,被陈浩撞到,练习册洒落一地。
“呜呼!”
起哄声吵得她耳朵嗡嗡。
炫技失败的男生一脸不耐地转过身,看清楚是谁之后,嫌弃地皱眉:“没长眼?”
仰舒瞳兀自蹲在地上捡练习本。
“哑巴?”见她没什么反应,陈浩又恶意地补了一句。
陈浩长着特色的单眼皮,个子同样高大,会打两手篮球,性格嚣张又张扬,精通装逼耍帅的门道,对待不好看的女生,经常极尽嘲讽,说话难听。
明明性格这么恶劣的一个人,还是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仰舒瞳想不通。
仰舒瞳对大多数同学都保持着无视的状态,讨厌的人不多,陈浩是其中之一。
事情起源于高一刚开学那几天,这个男生莫名其妙来班上跟她表白,话还没说完,似乎是突然看清她脸上的伤疤,当场拉下脸来,说了句难听的话,转身就走了。
之后,这事就在年级里传得沸沸扬扬。对仰舒瞳来说,这本是一场无妄之灾,始作俑者却平白与她树敌,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把丢尽脸面的乌龙归结到无辜的仰舒瞳身上,每次被人调侃笑话,他便用更恶毒的语言羞辱她。
“什么意思?瞪我一眼?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陈浩得寸进尺地斥道。
“行了浩子,不无聊吗你?”
时熠不耐烦地瞭起眼皮,眉头紧蹙,眉宇之间不带笑意时,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陈浩见时熠一脸不快,知晓他脾性,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得,我才懒得跟她计较!”
仰舒瞳自动隔绝周围的环境,自顾自蹲在地上,一本一本捡起练习册,侧边一头黑发垂落在纤瘦的手臂上,遮挡住半张侧脸。
时熠的视线原本无趣地移开,却又不知不觉落在仰舒瞳身上。
女生宽大又干净的白色校服短袖,黑色的翻领,套在身上,薄薄的一片,穿一双小白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这时,那只细白的手腕,伸到他脚边,捡最后一本练习册。
时熠垂下眼。
仰舒瞳忽而掀起眼皮看他。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踩到了练习册的一角。
啧。
时熠弯腰捡起,抬头时,迎面和女生的视线撞上。
仰舒瞳目光定定的。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能看清楚他眼中的她的脸,以及他黑亮的眼睛里,逐渐凝固的眼神变化。
仰舒瞳一直知道这人长得很好看,但这却是第一次看清他的眉眼,意外地比她想象中更加精致,小麦色的肤色,浓眉,眼睛明亮,鼻梁高挺。
明明很正气的长相,用一个文艺点的词形容,说剑眉星目也不为过,他却一身痞气,冷得吓人。
心脏打着鼓点,耳根在发热。
仰舒瞳忽然回神,手抓紧本子往后了一下,避之不及。
措不及防望进女孩的眼睛里,时熠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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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也有点慢半拍。
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标准的丹凤眼,眼尾向上,清丽淡雅,眼眸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与他对视的下一秒,亮度明显暗了几分,变成了起雾的深林,即使阳光照进眼睛,也无法驱散氤氲的雾,多看一眼仿佛会有凉风吹过。
时熠心里涌起一丝异样,很快又被一股烦躁的情绪替代。
他不当回事地直起身,随手将本子搁在一沓练习本上方。
仰舒瞳双手捧着练习册,没有说“谢谢”,头也不回往一边走去。
即使时熠帮她捡了练习册,她也不确定他不会因为一个对视,对她露出嘲讽的神色,释放恶意。
毕竟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
无人在意那转瞬之间的对视以及难以言喻的微妙氛围。
时熠旁边那个名叫凌宇轩的男生,故意拖腔拿调、添油加醋地凑热闹道:“是啊是啊,浩子,别把人家欺负哭了,到时候她到老师办公室里告你,你可就遭殃了。人家可是学霸啊!”
陈浩骂了句脏话:“他妈的还是个告状精啊!”
仰舒瞳脚步顿住。
一双清冷的丹凤眼看看陈浩,又看看凌宇轩。
凌宇轩和她同班,比起时熠具有攻击性的长相,他长得清秀温和许多,喜欢留遮住眉眼的刘海,个子不高,一米七不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说话却嘴毒。
仰舒瞳可以无视他人对自己外貌和性格的羞辱,但忍受不了有人侮辱她的人格。
她没告过任何人的状,凌宇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会让她在同学之间更难自处。
她冷漠地反问道:“我什么到办公室里告过你的状了?”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清脆的少年音。
男生们似乎都没料到这个闷不吭声的女生会开口反驳,皆是一愣。
说她告状这事本来就是凌宇轩信口胡诌的,没想到仰舒瞳这么较真,他难免心虚,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皱起眉看着仰舒瞳,苍白地骂了一句:“傻逼吧……”
“哈哈哈哈……”
听见凌宇轩生硬的唾骂,一群看热闹的男生顿时爆发出轰鸣般的爆笑。
“哈哈哈宇轩这就是你不大度了,怎么还破防了哈哈哈……”吴子刚嘲笑道。
“滚!谁他妈破防了,神经病!”凌宇轩气得脸红。
时熠也没忍住嘴角上扬,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前方的女孩。
她侧脸对着他,尽管有头发遮挡,依旧能看见脸上的一小角疤痕。
这个女生和他印象里,有点出入。
也难怪……会有那样一双眼睛。
仰舒瞳把笑声甩到身后,在上课铃响之前,将作业本送到四班讲台,然后立刻闪回自班教室。
上课铃响,看热闹的男生们仍在幸灾乐祸地讨论。
“看不出来仰舒瞳还挺刚能耐的,之前还以为是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哑巴。没想到声音还有点好听哈哈哈哈。”男生甲说。
“她其实没那道疤,长得挺好看的,皮肤白,瘦瘦小小的,五官挺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男生乙搭腔。
陈浩:“怎么,你喜欢啊,你喜欢就去追啊!也不嫌那疤膈应?”
一男生嘿嘿笑道:“算了算了,那疤看着怪难受的!”
凌宇轩冷哼一声:“能耐个屁,你们是没看见熠哥看她一眼,她就怂得缩脖子?就是看人下菜。”
时熠朝教室走去,懒懒地撞了下凌宇轩的肩膀:“我长得有这么吓人?”
“……”
5. 提醒
仰舒瞳茫然地与教室里几道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目光对视,方才走廊上的事情估计已经传遍整个班级。
她表情麻木地翻开桌边的物理书,准备着下一节课的到来。
因为脸上的伤疤无法被人无视,还会被那些坏男生讥讽嘲笑,她很难与同学们正常交流,更多时候,她把自己埋在学习中。
后来她成绩进步,名列前茅,好学生们讨论题目时会带上她,可这时她已经游离于班集体的之外,找不到合适的姿态,将自己置身于同学之中正常地相处。
在朝夕相处的同学眼中,她成了难以相处的怪女孩,冷漠的,不爱说话的,不通人情的。
仰舒瞳不想这样。
尽管她表现得平静、波澜不惊,但毕竟只有十几岁,做不到完全让自己不在意身边人,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的内心也是无措的,茫然的。
一堂催眠的物理课结束,同学们元气大伤,纷纷爬在桌上闭目养神。
已过夏至日的渝城越来越热,太阳炙烤大地,教室里开了风扇,同学们依旧燥热不已,拿书本不停扇风。
仰舒瞳脑门上也沁了薄汗,她肩背坐得笔直,手中握笔,利用课间时间复习巩固。
“仰舒瞳,你怎么又在做题啦,能不能别这么认真的啊!”前同桌刘念越过一个位置,来跟她说话,“刚刚老班叫你去办公室干什么呢?”
刘念是班里为数不多能和仰舒瞳说得上话的人。
不是因为她俩性格合得来,而是因为刘念是个精力旺盛得出奇的女生,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勾起她的兴趣,表达欲极强,逮着谁都能说一大通,尤其爱聊明星八卦。
仰舒瞳也愿意听她讲话,因为不用刻意去迎合她的话题。刘念从不介意别人爱不爱听或者有没有反应,只需要有人倾听就够了。
仰舒瞳抬起眼睛,与她对视一眼,不吝回答:“问我选科的事。”
“你怎么说?选文还是选理?你不会要选文吧,我记得你理科比较好吧,干嘛不选理?”刘念说话的语速一如既往地快。
仰舒瞳说:“我选理。”
“这就对了,选理,说不定咱俩还能在一个班呢。对了,你刚刚是不是和凌宇轩他们起冲突了?”刘念八卦道。
仰舒瞳不想提这件事情,敷衍地回应了一声。
刘念自顾自地说:“我听她们说,时熠帮你捡本子,你还跟他甩脸色了?时熠竟然没找你麻烦?你真牛!”
仰舒瞳从她的语气里没听出自己牛在哪儿,反而像是在对她说你太不识好歹了。
学校里,对时熠有崇拜心理的人不少。从刘念身上,仰舒瞳大概能看到大多数人对刚刚她和时熠一行人产生冲突的看法。所以,在同学们眼里,甩脸色、不识好歹的是她?
仰舒瞳能理解刘念的心理,但不认可她的反应,她平静道:“他帮忙捡本子是因为他踩到了那本练习本,而且我也没给他甩脸色。”
刘念心里似乎平衡了些,她大咧咧道:“这样啊,那没事了!我跟你说啊……”
刘念降低音量跟她八卦:“刚刚陈静给时熠送小面包被拒了……”
仰舒瞳还在因刘念莫名其妙为时熠说话而生气,刘念明明和时熠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要在意她有没有给时熠甩脸色呢,刘念又有什么立场用责备的态度来质问她呢?
“我还有作业要写。”仰舒瞳低头看课本,用沉静却又强硬的态度拒绝了这个唯一能与她说得上话的同学。
刘念顿了顿,情商再低也看得出仰舒瞳这是不高兴听她说话的表现。
她早就知道仰舒瞳除了模样温顺,其实性格一点都不讨喜,总是冷不丁做些让人下不来台的事,不懂人情世故。
“好吧。”刘念松开她的手,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仰舒瞳有一瞬间有点后悔,想叫她回来,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多希望有一个朋友,可刘念不符合她对于朋友的定义。
而且,她也清楚,刘念并没有把她当作朋友。
*
下晚自习回到家,仰舒瞳咬下一口外婆今天路过菜场给她买的西瓜,把今天的不愉快全都从脑子里清除。
香甜多汁的西瓜,她特意用洗了好几遍的菜刀切的。她给阳台上晾衣服的外婆送上一块。
“呦,这西瓜甜得嘞,比上回买的甜多了!”外婆尝了一口说。
“还没有蒜味儿,对吧?”仰舒瞳挤了一下眼,轻快地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外婆咧嘴笑:“对哩,还是瞳瞳切的西瓜好吃!”
祖孙俩在阳台一边吹凉风一边吃西瓜。
被安置在阳台的小狗崽绕着仰舒瞳的脚踝蹭来蹭去,乐得她笑出声。
“这么开心啊!”外婆朝她皱了皱鼻子,被褶皱覆盖的两只眼睛里满是笑意。
仰舒瞳重重地点点头,语气撒娇:“外婆,我给小狗崽取了个名儿——无忧,无忧也就是是没有烦恼的意思。你也要叫它无忧呀,这样它才能尽快知道这两个字代表它的名字。”
“无忧?”外婆乐呵道,“一只小狗崽咋取这个名儿嘞!念出来跟人的名字似的。”
“好听不?”仰舒瞳偏头,眼神真诚地问。
“无忧,无忧——”外婆又重复念了两遍,眯眼笑笑,“没有烦恼……好听!我们瞳瞳还挺会取名儿。”
仰舒瞳捞起地上一只脚大小的“无忧”,放在大腿上,抚摸它的毛发,学着外婆的语气唤道:“无忧,无忧——”
头顶的黑色天幕上,星星忽闪忽闪,如同少女的眼。
夜风拂过她的秀发,白皙的脸上,绽放被西瓜汁染红的笑容。
外婆摇着蒲团扇说:“瞳瞳马上就期末考试了吧。今年九月开学就高二了,瞳瞳想不想住到学校里跟同学们都一起?”
“……”
仰舒瞳晃了下脑袋,调皮地露出一个笑脸,直白地表达:“不想,我不喜欢我的同学。学校离家近,外婆,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
宽敞的房间里,时熠不拘小节地坐在书桌前,身上套着清爽的宽松长裤和背心,手指转动着笔,将堆了几天的作业翻来看去。
头有点昏,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房间离对门的阳台很近,女孩和老人的说话声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朵。
“你这孩子,跟外婆待在一起不觉得无聊嘛……”外婆用蒲团扇拍拍她的背嗔怪道,心知孙女性格太过内向,不喜与外人交流,遂不勉强她出去交朋友。
“不无聊,我最喜欢外婆了。”她的声音安静不聒噪,穿透力很强。
老人笑出声:“你这孩子……”
随着阳台门被关上,女孩和老人的声音渐渐被风吹散,空气中留下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时熠嘴里咬着烟,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头又吸了一口,把烟熄灭,扔垃圾桶里。
他手指灵活地转了下笔,在纸上刷刷补数学作业,要不是数学老头逼太紧,用他爷威胁,他才懒得动。
题目对他来说实在太难,他做乏了,把笔往桌上一扔,抄起地上的手缠带,开始打沙袋。
仰舒瞳回房间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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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问题时,她习惯抬头看天花板,“嘭嘭”的噪音不知从哪儿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噪音持续的时间挺长,她听得有点烦了,开口问了外婆一句。
外婆来她房间仔细一听,断定是从隔壁传来的。
仰舒瞳当即意识到隔壁住的是谁,眼见着外婆去敲对面的门,仰舒瞳急忙跟在身后,喊道:“外婆,没事的,没有吵到我——”
下一秒,时熠打开门,表情疑惑。
他低头看看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又看看她身后那个着急说话的女孩,少女表情慌张,未说完的话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咽回肚子里,不再出声。
他眼里没什么情绪,用眼神询问老人有什么事。
外婆恍惚了一下,没料到对面搬来的是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大高个儿,模样周正,混混气息却很足。
少年手上缠着打拳击的绷带,外婆立刻明白过来刚才那“嘭嘭”的声响来源于何处。
南天路这片地段离智华中学很近,在这边租房子住的学生不在少数,没有父母在身边管着的尤其多。
外婆活了一把岁数,还当过教师,一眼就看出这人高马大的男生是个学生,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对待这种看似刺头的青春期男生,外婆知道态度不能强硬。
更何况,这男生眉眼那个周正,模样是少见的出众,态度也不恶劣,一看就不是不讲理的主儿,跟他好好沟通,就不会太麻烦。
于是,外婆和善地开口试探道:“小伙子,你刚刚是在打拳呢?”
“是啊,阿婆。打扰到你们了么?”时熠回答也干脆。
阿婆见他态度不错,便道:“那个,阿婆跟你说一下啊,大晚上练一会儿就行了,时间太长容易打扰到我孙女复习功课。”
时熠的目光再次落在后面的女孩身上。
仰舒瞳穿着凉快的吊带睡衣,两条光滑的手臂垂落在身侧,攥紧衣摆,脸颊涨得通红,接着,像一道影子一样消失在门后。
时熠最烦有人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但面对这祖孙俩,他的心情却出奇地平静,没有丝毫烦躁的情绪,他好说话地应道:“行。”
少年干脆的态度令外婆对他的好感度瞬间上升不少,她露出笑容,关心地问了几句:“谢谢你啊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住?什么时候搬来的?也在智华读书么?”
“我叫时熠。搬来这儿两个多星期了阿婆,在智华念高一。”每个问题都有回答。
外婆思量道:“跟我家瞳瞳一级啊,是同班的么?”
“不是。”时熠脱口道。
站在墙后的仰舒瞳听着外婆和时熠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生怕那个男生被问烦了,会对外婆表现出不耐烦的语气。
看到时熠出现在门框里的那一刻,她已经想好如果外婆和他发生争执,她该如何站到外婆面前与他对峙。
但目前的状况来看,显然不需要她。
外婆朝时熠点点头,不多打扰:“嗯行……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阿婆说,能帮忙的阿婆会尽可能帮你。不用客气。年轻人嘛,一个人在外边住也需要照应……”
少年比老人高了一大截,但站在外婆面前有问必答的样子,颇有种大孙子听话的既视感。
交谈结束,外婆关门进屋,仰舒瞳才勉强松了口气。
外婆回来,感慨一通:“那小伙子长得那个俊哟,真是少见,还是大高个儿,以后是个当兵的料!”
仰舒瞳本来想提一嘴,时熠是学校里最让老师头疼的坏学生。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他目前也没表现出不尊重人的行为。
6. 巧合
下午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胡老师站在讲台上,苦口婆心道:“下周三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考试很重要,关乎同学们的分班情况,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来认真对待……”
“胡老师,难不成这次分班考试真要分金刚班啊?可别吓我哎。”凌宇轩口是心非地嚷道。
班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所谓“金刚班”就是后进生班,把理科年级倒数五十名全往里面塞。智华中学以前有过这种传统,后来不知为什么,已经连续好几届都没有分后进生班的情况了。
今年高一的分班考试安排出来以后,就一直传言说他们这届要分一个金刚班出来。
可信度这么大的原因,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届不学无术的“老鼠屎”太多了。
胡老师给了肯定的答案:“没错,年级组那边商议过了一共有二十四个班,四个文科平行班,一个文科实验班,一个理科实验班,十七个理科平行班,还有一个就是后进生班,理科的。大家现在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备考……”
此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事不关己,有的一个劲往上凑。
“啧,怎么还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呢。”作为年级倒数第二的凌宇轩铁定是要进大家口中的“金刚班”的,他其实无所谓,但就是想凑热闹。
胡老师瞪他一眼:“什么叫三六九等,不会用词就别说话,大家都是一样的。后进生班的设置是为了照顾学习效率较慢的同学,你以为都像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你要是不想进后进班,就给我好好努力学,十七个理科平行班你进不去一个?”
话虽这么说,同学们心里也都清楚,进后进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大家私底下还把这种班级称作“金刚班”。成绩落后的同学开始惴惴不安,都怕分到“金刚班”去。
大部分同学都已收心,认真备考,少部分同学还不当回事。
仰舒瞳虽然不用担心会被分到所谓的“金刚班”,但她复习的劲头比谁都足。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万籁俱寂,她专注地在纸上计算着,注意力太过集中,没有丝毫困意。
额外买的数理化资料堆得满桌都是,摊开的物理练习题页面上写得满满当当。
每道小题大题都勾画关键信息,选择题旁标记重点过程,撕下来的草稿纸,看上去凌乱不堪,实则每道题都有标记,这样能让她回过头来检查时,精准定位到每一步。
这是她从高一开始,就养成的学习习惯。
最后一道物理大题解决,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把黑色水笔换成红笔,对照参考答案,开始刷刷批改,偶有一两道错误,她会停顿两秒,看两眼正确答案,然后继续批改。
今晚效果还不错,选择和填空加起来只错了三道,大题除了有一道没思考出来,能做的都对了。
几门科目中,她的物理是最为薄弱的,高一要是不把基础打好,之后学起来会更吃力。
她拿出厚厚的一沓错题本,对照草稿纸上的计算过程,将做错的原因,修改过程以及涉及的知识点都填写上去。
外婆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敲门进房间,刚好看见仰舒瞳因为错题一脸颓丧的样子。
她开解道:“瞳瞳啊,不要太勉强自己,咱顺其自然,别把自己逼太狠了。”
孙女学习用功,老人心里欣慰。本来也没要求她一定得多优秀,就仰舒瞳现在的成绩,对外婆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毕竟仰舒瞳念高中前,成绩并不突出,差点连智华都考不上。
仰舒瞳是在妈妈身边长大的,妈妈不怎么重视她学习,专注培养她舞蹈和声乐等艺术类的东西,给她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似乎就这样打算让她走艺术道路。
只是仰舒瞳在艺术方面表现平平,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突出的天赋,以至于学了这么多年,她都很难说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这些东西,更多的,可能只是母亲让她学她就去学了让她高兴。
后来,她的脸受伤,母亲随之精神崩溃,半年后,又因车祸意外去世,仰舒瞳被外婆接到渝城,为了能考上一个好高中,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那条艺术之路与她再无缘分,她也彻底放弃了这类东西。
虽然仰舒瞳在艺术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但学习课本知识却很有一套,一年多的功夫,她便由原来的中等生,成功够上智华高中的门槛。
直至现在,进入智华一年不到,她已经从吊车尾逆袭到年级前一百,成为学习中的佼佼者。
但她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仰舒瞳坐直身子,伸了个局部的懒腰,温声回应外婆:“外婆,我想这次期末分班能考进理科实验班。”
这是她从刚进入校园就定下的一个小目标。
不过,想要考进理科实验班,年级排名至少达到前五十。
她中间隔了二十一个人。
从七十几名到前五十名,和从九百多名到五百多名,前者比后者难了不止一个层次。
外婆苍老的手摸摸她的头:“实验班压力太大,考不进去也莫事,开心就好!”
外婆一直担心孙女心理会出问题,在学习上对仰舒瞳的要求就是过得去就行,只希望她快快乐乐地长大,长得开朗些。
仰舒瞳不想让外婆操心太多,她乖巧地点点头:“嗯,我收拾一下就去睡觉。”
外婆满意地离开,她翻开生物笔记,打算再复习半个小时。
她喜欢在夜晚学习,安静的,无人打扰的夜晚,能够让她保持最好的状态,让大脑高速运转。
恍惚间,她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摩托车熄火的声响。
她掀起眼皮,扫了眼书桌上的计时器。
数字显示:00:34。
整栋大楼已经陷入沉睡,唯有她的房间灯光还亮着。
不出所料,她在一分钟之内,听了对面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大楼的第二道光在她隔壁亮起。
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轨迹生活着。
有些人毫不相干,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仅仅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也许仅仅有那么一瞬间会猜测对方在做什么。
……
翌日清晨,仰舒瞳出门上学,外婆用塑料袋装着两个刚出炉的粽子追出来。
仰舒瞳已经吃了一碗馄饨,实在吃不下了,连连跟外婆推拒。
对面的门打开,少年背着书包从里面走出来,刚好撞见这一幕。
仰舒瞳为避免给人家挡路,只得接过外婆其中一个粽子。
外婆招呼时熠一声,把塞不到孙女书包里的另一个粽子顺势递给他。
时熠客气地没接。
外婆坚持道:“快拿着,别客气,都是自家包的。当早餐吃,省顿早餐钱。”
时熠推拒不过,低眸看了眼老人的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过来,大方地说了句“谢阿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快去上学吧。”外婆挥了挥手。
时熠下楼后,仰舒瞳才转过来,欲言又止地问了一句:“外婆为什么要对那个男生那么热情?”
外婆说:“一个人在外边租房子住,跟咱是邻居,照顾照顾不是应该的嘛!家里有什么需要照应的,有个大小伙子在,也可以喊他帮帮忙。”
原来外婆是这个心思。
仰舒瞳提醒道:“万一他不是个好人呢?”
“怎么会,人小伙子长得挺正气的,面相好……”
仰舒瞳担心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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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会对作为长辈的外婆态度会不客气,可两次照面时熠好像都挺正常的。
她想了想,咽下那句“你别对他这么热心了”,转头说了声:“……外婆我走了。”
“嗯,去吧。”
清晨六点十分,太阳已经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初露“锋芒”,将天边晕染成金橘的颜色。
仰舒瞳挂上长线耳机,放着英语听力音频,手里还拿着一本数理化小册子,边走边看。
南天路离智华中学只有两站的路程,走路也能轻松到达,不过她习惯乘公交。
几步路走到公交车站,仰舒瞳忽然吓得心口一紧。
那个高大的少年背着书包坐在休息椅上,依旧没有穿校服,一身黑,往那儿一坐,不需要刻意去装,都给人一种又酷又拽的感觉,看样子他也是准备乘公交车上学。
他正在吃外婆给的粽子,下颚线锋利流畅。
仰舒瞳还没来得及反应,男生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仰舒瞳不喜欢时熠,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长相挑不出毛病,尤其是眉眼,双眼皮,睫毛偏长,眼眸黑亮,是一双很吸引人的眼睛。只是他看人的眼神漫不经心,透着凉薄,亦正亦邪,不高兴时甚至冷厉,连带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给人一种无法靠近的危险感,让人说不出一个“漂亮”。
因这令人难以靠近的气场,很多喜欢他的女生都对他望而却步,不敢主动去和他搭话。
尽管此时他眼里没有冷戾的神情,仰舒瞳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捏了捏抵在胸前的书,先他一步移开视线,如第一次在楼道里遇见那样,表面波澜不惊、见怪不怪地站在一旁。
公交车站只有他们两个人,休息椅还空着一大片位置,她也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
静默片刻,她突然察觉到有人靠近,抬了抬眼皮,一双灰色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里。
仰舒瞳不明所以,也有点不知所措,但习惯性不表现,始终保持原来的姿态站着,假装没注意到。
这时,她听见头顶上方,男生低沉中带着慵懒的嗓音。
“同学,有纸吗?”
仰舒瞳扯下耳机,不紧不慢地从校服裤包里摸出一小包餐巾纸,撕开塑料包装,抽出一张洁白的纸递过来。心里暗自吐槽,这人可真够随意的。
时熠低垂视线,看着女孩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细白的手指捏着纸巾,头也不抬地递过来。
时熠的眼神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停顿了两秒。
仰舒瞳感觉到头顶的目光,尴尬地侧了侧身,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静静搭在肩上,像是给自己关上一道门。
时熠意识到什么,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烦闷,他移开视线,不拘小节地抽走纸巾,说了声:“谢了。”
35路公交车在前面的红绿灯路口驶来,公交到站,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这个时间点,乘公交的人也不少,大部分是学生和老人。
没有空座,在车子起步前,仰舒瞳快速抓住固定杆,手背不小心擦到某人的腹部,仅隔了一层布料,她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的触感和温度,烫到了她的手背。她头皮有些发麻。
察觉到旁边的人似乎有些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她硬着头皮道歉。
时熠一手抓住头顶的拉手,目光落在女生头顶,将她下巴紧绷、刻意提高音量时违和的样子尽收眼底,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低头靠近问:“什么?”
仰舒瞳又愣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时熠忽而轻哂一声,回了一个“哦”。
仰舒瞳青黑的眉毛不自在地蹙了一下,目视前方,窗外的风景缓缓从眼前流过,她却无心欣赏。
7. 意外
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砸在教室窗户上,没有预兆,来势汹汹,倾泻而下。
一排排白炽灯点亮的教室里,同学们纷纷翘首观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晚自习的宁静就这样被打破。
这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一点平常的变化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坐在窗边的仰舒瞳也抬头望了一眼,玻璃窗上布满水珠,外面一片漆黑,水雾弥漫,远处的霓虹灯好像被蒙上一层轻盈透明的薄纱,城市变得朦朦胧胧。
仰舒瞳并不喜欢下雨天,但她享受此刻的感觉,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里写作业,听大雨冲刷大地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回家可能会有点烦,虽然外婆肯定会来接她,但这雨来得不凑巧,在最后一节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才来,外婆过来还有一段时间呢。
正在她发愣之时,班主任胡老师走进教室,通知道:“同学们,外面下大雨了,为了方便大家回去,提前几分钟放学。”
“呜呼——”学生们兴奋大叫。
“安静!”胡老师敲敲讲桌,“明天就要考试了,考场和考号都确认过了吧,第一节晚自习让班长都给大家念了一遍,不清楚的,自己上来看,名单都贴公示栏上了。今天是哪两组布置考场,劳动委员安排一下。剩下的时间,其他同学们把自己的东西搬到走廊上去,把位置让给布置考场的同学!”
仰舒瞳庆幸布置考场与她无关,她将自己的书本一摞一摞搬到走廊上,安静地站在走廊的角落整理回家复习需要的笔记和书本。
“我操,下那么大雨!熠,你今晚去哪儿?回家?”凌宇轩扯着嗓门说话。
时熠站在他们班门口收拾书包,声音比凌宇轩低了几个度:“回去复习功课。”
凌宇轩不可思议地道:“复习功课?!这什么国际玩笑!我耳朵没毛病吧,哥你受什么刺激了,可别想不开啊,别把我一个人扔金刚班啊。”
“滚蛋。”时熠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书包随意往肩上一甩,抬抬手臂道,“昨天打拳不小心伤到手腕,现在骨头还在疼呢,早点回家睡觉。”
“你可千万别复习啊?”凌宇轩嘱咐道。
时熠斜他一眼,语调懒散,无情地叹道:“我就算不复习也不会进金刚班的。儿嘞,你好自为之,你爸爸我就不陪你了。”
凌宇轩一言难尽地控诉道:“谁你儿!要当我爸先去问我妈!”
一旁整理桌椅的吴子刚乐不可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又说了句打击人的话:“宇轩,其实熠哥就算不复习,也不至于考到年级倒数五十名去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凌宇轩痛苦道,“不是,咱都在一个班不好吗?大刚,你上课不是老打瞌睡?在金刚班你打瞌睡老师都懒得管!”
吴子刚又胖又白,脑袋瓜却聪明,是四个人中成绩最好的,能排到年级三百名左右。高知学历的父母都挺重视他的学习成绩,对他管教严格。
他胖胖的脑袋晃了一下,考虑实际地说:“我要是考到年级倒数五十名去,我老爹老妈不得心脏病发作。为了他们的健康状况,恕我不能陪你了兄弟。”
凌宇轩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又转向时熠:“那熠你又是为什么?”
时熠漫不经心,直接把大刚的话术套过来用:“你知道的,我家里有个爷,老人家心脏就是不太好……”
“得得得,服了你们两个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凌宇轩毫无感情地吐槽道。
陈浩走过来,搭在凌宇轩的肩上,宽慰道:“熠和大刚最好分在一个班,到时候班级篮球赛成对手了,咱俩一起好好教训他们!”
凌宇轩也不是真生气。他是理解时熠的。
他和时熠从小学三年级就认识了,十分熟悉好哥儿们的性格,能轻松考进平行班,他就不会多此一举故意考差什么的去“金刚班”,任何中二的事情在他眼里就是没有意义的。
更何况,他家里确实有个爷需要哄着。
凌宇轩立刻附和了几句:“没错,到时候看看谁班更好玩吧!”
时熠笑着耸了下肩,不置可否:“先走了,明天见。”
走廊上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一些住校生和打扫卫生的同学。
时熠从仰舒瞳旁边走过,转身下了楼。
仰舒瞳把水杯塞进书包侧边,整理完书籍,慢吞吞地从教室门口离开。
雨势不减,反而越发汹涌,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急速砸在地面上。
仰舒瞳停下脚步,站在阶梯上,等外婆进来接她。
在教学楼下,又看见了那抹眼熟的高大身影。
时熠站在房檐下,正和一个高个子女生说话。
仰舒瞳认得那个女生,是高二的学姐关素馨。
上次在办公室,从老师们口中得知,时熠在和她谈恋爱。
仰舒瞳不怎么爱听八卦,或者说也没有人会跟她讲八卦,但也比老师们多知道一些,据身边同学的一些准确的说法,时熠和关素馨大概率是没有在谈恋爱的。
仰舒瞳认为,很大可能是时熠还没追到。
关素馨成绩好,常年霸榜高二文科年级前三,再加上长相还算出众,不乏追求者。
时熠虽然颜值很高,但好像也只有颜值了,追不到不算稀奇。
关素馨撑伞,跟时熠挥了挥手,说:“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时熠回应一声,也准备离开,晃眼瞥见站在不远处的仰舒瞳。
他愣了一下,犹豫片刻,他走过去,低头问道:“没带伞?”
雨势太大,仰舒瞳在等外婆进校接她。
雨声嘈杂,她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男生低沉中带着慵懒的声音。
来往的同学不少,时熠又总是同学们眼中的焦点,很容易将那些喜欢八卦的目光吸引过来。
仰舒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时熠为什么会突然过来问她话?他有那么好心吗?
“我外婆会来接我。”她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以便时熠能听到。
听清她的话,时熠直了直身子,偏偏头,朝她示意道:“我送你到校门口?”
察觉周围不时有同学投来打量的目光,仰舒瞳的手捏紧书包带子,语调平缓地回答:“不用了,我就站在这儿等她。”
时熠了然地点点头,语调平和地说:“哦好,那我先走了。”
雨丝拍打在脸上,凉嗖嗖的,仰舒瞳退到屋檐下,紧靠着墙壁而站。
前方,时熠撑伞走在雨里,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外婆来接她,开的是一辆蓝色三轮车,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骄阳烈日,出行都很方便。这是祖孙俩出门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仰舒瞳坐在车厢里,吃着外婆在小吃摊给她买的烤肠,即使是和外婆聊天,也不聒噪。
三轮车驶过公交站,仰舒瞳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去。
即使是下晚自习的高峰期,公交站台几乎没什么人,因为学校里的走读生少。
仰舒瞳一眼就看见了时熠的身影。
他没坐椅子,随意站着,低头看手机,两指之间一点猩红,叼在嘴中,吞云吐雾。
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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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与仰舒瞳在空气中交汇。
玻璃车窗没有贴遮阳膜,头顶又有昏黄的灯光,仰舒瞳很快意识到,时熠能看到她。
她有些失态地侧过身,烤肠上面的辣椒呛得她咳嗽不止。
在前面开车的外婆让她喝点水,别吃那么急。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捂着嘴,从书包侧边抽出水杯,灌了一大口水,用纸巾擦了擦嘴,三轮车已经驶离公交站十几米远,她又默默回头看了一眼。
少年已经收回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
仰舒瞳回过神,看了眼外婆。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外婆没看见公交站等车的时熠。如果外婆看见他,一定会停下来,热情地邀请他上车,将他一并带回去。
但那样的话……她好像并不能接受。
她讨厌任何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人或事,不管是时熠这个人还是他有可能被外婆邀请坐上车这件事,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然而,仰舒瞳又想到他刚才的好意,同为一个学校的同学,而且还是邻居,时熠发现她没带伞,会主动提供帮助。
现在她看见他了,却在假装没看见,还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仰舒瞳耿耿于怀。
回到家,她又宽慰自己,反正跟时熠不会有什么交集,没必要为此太过纠结。
为了明天能保持好的状态考试,她早早洗完热水澡,换上干爽的睡衣,上床睡觉。
窗外倾盆大雨哗哗啦啦,冲刷着大地上的尘埃,洗净污浊的空气。
潮湿的雨夜,注定不会太平。
从黑暗里惊醒的仰舒瞳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了薄汗。
已是半夜,她做了一个噩梦。
曾经困扰她将近一整年的噩梦,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回到脑海中。
仰舒瞳睁着眼,房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茫然无措地转动眼珠。
也许是因为妈妈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所以她又梦到她了,梦到她倒在血泊里,内脏流了一地……
她猛地直起身,把灯打开。
窗外雨声已经停了,水滴从屋檐滴落,演奏着最后的音符,像是为这场大雨收尾,“滴答滴答”,如同走动的时间。
嘶——
小腹传来一阵坠痛,腿间黏糊糊,一股热流涌出。
她忍着腹部疼痛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上次还没用完的卫生巾,带上干净的内裤,尽量避免惊醒外婆,小心地走进卫生间清理。
将腿间的狼藉处理干净,仰舒瞳捂着肚子躺回床上,没力气换床单,用旧床单随意铺在上面遮盖,继续躺回床上。
小腹的疼痛一如既往不会减弱,月经的每一次造访,都让她痛得反胃。
她担心起这次考试。月经不规律对她来说已经是常态,偏偏凑到这次考试来,她的心情就像外面的空气,潮湿,沉重。
头顶的灯光不敢熄灭,就连眼睛也不敢闭上,她害怕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害怕回到梦中、那个黑暗的废弃的房屋里。
腹部的疼痛没有得到缓解,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仰舒瞳靠在床头,噙满泪水的眼睛无助地看向四周,恐惧席卷全身,她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种感觉。
委屈的情绪占了上风,眼泪无声地从眼眶滑落。
她小声地叫着外婆,不敢放大音量。她并不是真的想把外婆叫醒,外婆年纪大了,本来就入睡困难,她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将她嘲醒。
她不断告诉自己,一定要独自克服内心的恐惧。
快点长大吧,仰舒瞳。
8. 风波
楼下早餐店终于有了动静,习惯早起的外婆进了厕所,仰舒瞳循声起床。
外婆从卫生间里出来,瞧见孙女房间门缝透出亮光,寻思怎么起这么早。
她敲敲门,仰舒瞳正在低头换校服,刻意避开外婆的视线,生怕外婆看出她状态不好。
“现在才五点,咋起那么早,再睡会儿!”外婆叮咛道。
仰舒瞳吸了吸鼻涕,收拾书桌上的笔记:“今天考试,想早点起来再复习复习!”
外婆说:“你月事来了,肚子还疼不?实在太疼,就留在家里休息。”
外婆大概是看见卫生间里带血的纸巾,知道她月经来了。
仰舒瞳脸色苍白,强打起精神说:“今天要考试呢外婆,我不能请假,请假就没有机会考进实验班了。”
外婆反驳道:“什么实验班不实验班,外婆又没要求你一定要考进去,让自己放松点儿,咱过得去就行,啊。”
仰舒瞳坚持摇头:“不行,这次考试不能错过。”
外婆长叹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不听劝。”
仰舒瞳吃了外婆找出来的止疼药片,早早来到学校。
第一场考试九点整开始。
学校要求学生依照平时的作息准时到考场复习。
七点十分左右,考场里已经坐满人,安安静静地复习语文知识点。
仰舒瞳肚子很疼,吃过药后脑袋又有些胀痛,胸口闷得发慌。
八点半,考试准备铃响起,同学们纷纷涌出教室,上厕所的上厕所,放书的放书,聊天的聊天……
等了十几分钟,估摸着厕所人流量减少,面色苍白仰舒瞳拿着一本绿皮封面的古诗文背诵合集,往厕所走去。
上完厕所,准备换卫生巾,仰舒瞳打开本子一看,卫生巾没了。
她分明把它夹在书里的。她左右看了看地板,不知道掉在哪里了,也许是走廊上。
仰舒瞳暗骂自己愚蠢,肯定是刚刚来的路上太迷糊,把书拿反了。
她咬咬牙,忍着腹痛站起来,现在回走廊再拿一片还来得及。
她从厕所出来,发现走廊上引起不小的骚动。
有个爱惹事的男生,手里举着一片卫生巾,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意,大声喊着:“谁亲戚来了,姨妈巾都掉出来了。”
周围的同学嬉笑怒骂。
仰舒瞳冷漠地从人群穿过,翻找书包里的卫生巾,她带了半包,因为每次来月经的量都大得出奇,几乎每隔两个小时得换一次,否则十有八|九会漏裤子上。
这回她把卫生巾放在裤包里,转身去厕所。
前面不知又为什么变得十分拥挤。
仰舒瞳低头走出没几步,地上一本不知属于谁的资料书被人踩来踩去,她弯腰帮忙捡到旁边的书桌上。
后面的人嫌她站那儿碍事,不客气地重重推了一下。
仰舒瞳一个踉跄往前,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脑袋碰到结实的手臂,撞得她头脑发懵。
混乱中,她听见一个熟悉且顽劣的声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咋还故意往人身上扑啊仰舒瞳,你以为你拍偶像剧大片呢?”
仰舒瞳直起脖子,看见了时熠的眼睛,说话的正是他旁边的凌宇轩。
她逃也似的回头,寻找那个撞她的人,她不知道找到那人自己又能说什么,但至少能让其他人明白,她是被人挤到前面的。
然而,那人正理所当然地摆出看热闹的姿态,表情嘲讽,没有丝毫歉意。
仰舒瞳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转头刚要解释,却见时熠紧皱眉头,眼神不耐烦地看向她身后。
“还不道歉?”时熠冷冷地说。
智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时熠惹不得,他脾气爆,性子冷,不怕事,不喜欢主动找事,可一旦跟他结下梁子,在学校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
撞人的男生自然明白时熠是什么意思,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低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时熠轻嗤一声:“我让你跟我道歉了吗?你撞了谁不清楚?”
男生看了眼仰舒瞳,咬牙上前,对着仰舒瞳再次说了那三个字。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仰舒瞳一时无言以对。男生道完歉,迅速转身走了。
仰舒瞳从时熠身旁退开,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无法开口说点什么,若无其事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陈浩“啧”了一声:“熠,你说你帮这种人干嘛,连句谢谢都不会说,一看就是不会领情的,跟个木头似的。”
凌宇轩手搭在陈浩身上,说:“你懂什么,熠哥那是看她可怜。”
时熠似是不经意地扫了眼仰舒瞳,浅推了把朋友的肩让道,散漫地继续朝前走去。
吴子刚跟在后面,低声说:“其实仰舒瞳确实挺可怜的,听我们班同学说,她家里好像只有一个奶奶还是外婆……”
“外婆。”时熠脱口道,他动了动手腕,小臂上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啊对,是外婆。”吴子刚说,“哎,熠你怎么知道?”
时熠没搭话。大家也没当回事,以为他是道听途说来的。
陈浩不屑道:“你觉得她可怜你就去追她呗大刚。”
吴子刚无语地摇摇头。
“浩子,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以前干过追仰舒瞳的蠢事,就巴不得别人都跟你一样!”凌宇轩一针见血地说。
陈浩大喊一声:“我去你的吧。”
时熠没参与三位朋友的讨论,兀自走到教室窗户前收拾东西。
从三班教室经过时,他就注意到了站在人群里捡书的仰舒瞳,他发现这个人总是和周围吵吵闹闹的氛围格格不入,被人推来挤去也没反应,直到被她身后一个男生重重往前推搡了一下,措不及防撞到他,上半身几乎挂在他的手臂上。
说可怜,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
搬到仰舒瞳家对门之前,时熠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仅限于知道她的名字和她脸上有道疤,可能还听凌宇轩他们说过她有自闭症还是什么。
在楼道里遇过两三次之后,时熠也觉得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冷冰冰的,没有情绪的样子,倒是有点像凌宇轩他们说的那种感觉。
可时熠不止一次听到过仰舒瞳和外婆在阳台上说话,学校里那个被同学侧目而视、喜欢低头走路的女孩,在亲人面前也和所有正常女孩一样会撒娇会说笑会耍点小脾气。
哪里像有自闭症的样子?
更何况,她还有那样一双眼睛。
他看见过她的眼睛,那双仿佛被雾气笼罩但又好像会说话的眼睛,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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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藏了一把尺,独立而敏锐地丈量着每一个人的好坏。
直觉告诉时熠,如果仰舒瞳知道他们这样一群人说她可怜,说不定会冷冷地来一句“谁需要你们可怜”。
毕竟那天,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反问凌宇轩,为自己证明。
不止凌宇轩,仰舒瞳对他们这群人都有敌意,时熠能感觉到,他也能理解这份敌意,且不说像她这样的乖学生,看不惯他们这种人一点不奇怪,就陈浩他们几个,早就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时熠总结出,这个女生不仅不自闭,而且喜恶特明显,根本不像表面那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因为这段小插曲,仰舒瞳进入考场考试时匆忙又慌乱,整个人的状态很是差劲。
她变得极其烦躁,身边的同学似乎都挂着一张扭曲的脸,她看不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一股莫名的恨意升腾而起,她恨学校里的每一个人。
语文考试期间,她迟迟无法进入状态,难以集中注意力,第一次出现写作文时间不够的情况。
当监考老师将她的试卷收走之后,她才发现一个更为恐怖的现实——
她没有涂答题卡上的选择题。
一共三十分。
仰舒瞳如遭雷劈,半边身子都麻了,听不见外面嘈杂的声音。
过了将近一分钟,她回神,没有想象中的崩溃大哭。
她用了极短的时间,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她清楚地知道,为一件失败的事物耿耿于怀,不会收获什么,只会徒增绝望。
她必须学会接受,接受那些看似难以接受的一切。
这是她十三岁就懂的道理。
剩下三场考试,数学,理综,英语。
如果她发挥得足够好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哪怕机会渺茫,她也想抓住那一线生机。
数学和英语都是她最擅长的科目,英语甚至拿过全年级单科第一。
接下来的考试,仰舒瞳格外重视。
连续两天的重压,这场考试终于在一个周五下午随着铃声结束了。
紧接着,他们迎来了一天半的休息日。
分班考试成绩是在周一下午出来的。
成绩出来之前,不少同学跑到老师办公室询问。
“听说这次赵琳和班长分别是咱们班的第一和第二,都进了年级前四十。”
“那他俩要一起进实验班了吧。”
“那肯定啊!”
“第三名是谁呀,排进年级前五十没有?”
“第三名不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后面就没仔细听了。反正咱们班这次整体情况还不错。”
“……”
仰舒瞳心里紧张,听见周围的同学讨论着哪一科考得怎么样,班级排名、年级排名进步或退步了多少,这次第一名是谁之类的话题,不由得停下写作业的笔。
她也想立刻知道自己这次的考试怎么样,因为心里没底。
她没有勇气去老师办公室询问,因为她这次犯了所有老师都难以原谅的错误。
悬念没持续太久。
下午班会课,胡老师把整理好的成绩名单带到班上,并应同学要求念了所有人的考试成绩排名。
9. 成绩
仰舒瞳一边在错题本上奋笔疾书一边竖着耳朵听。
“第三名,仰舒瞳,年级排名五十一……”
握在手中的笔在纸业上顿了一下,墨水渗出一个明显的黑点,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写着。
对于这个结果,她无疑是有点心理准备的。当听见第一第二名没有她之后,她就知道没多少希望了。
可年级五十一……
明明只差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
仰舒瞳的心情控制不住低落,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慌。
“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咱们有两位同学在前四十五名以内,分别是我们的赵琳同学和王峰同学,两位同学将会被分到理科实验班。而其中有三位同学……”
坐在后排的凌宇轩“不打自招”地哼了一声。
胡老师继续说:“……有三位同学会进入后进生班。事已至此,希望三位同学也别气馁,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当然其他同学也一样,我知道也有同学对自己现在的成绩不满意的,没关系,还有机会,我们还有两年的时间不是吗?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只要你愿意努力,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胡老师照常说这些激励人心的话,一部分同学听得热血沸腾,一部分同学则嗤之以鼻,还有一部分同学压根没听,要么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另外,还有件事情要说一下,这次有同学的答题卡出了问题,不止一两个哈,选择题没涂,非常可惜。”说话间,胡老师不经意地瞥了眼仰舒瞳,“如果没涂错的话,说不定咱们班会有三个同学进实验班!”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看向仰舒瞳,谁都能听得出来,老师口中没涂答题卡的同学,其中之一就是仰舒瞳。
有人暗中惊叹:“我艹,答题卡没涂都能考第三?”
仰舒瞳直直地看向胡老师。
胡老师意有所指地说:“没关系,就当是一次小教训,下次注意一点就可以了,高考可不能出现这种错误哈,不然肠子都要悔青了。别笑,其他同学也是一样的……”
胡老师接着说了关于最后一个星期的安排。
下课铃响起,大部分同学都往食堂奔去,一部分不着急吃饭的留在教室里,有的在订正试卷,有的在看公示栏上的成绩,有的在值日……
仰舒瞳被胡老师叫到讲桌面前,与她单独谈话,其实最主要是说一些安慰仰舒瞳的话。
讲台右侧的公告栏前面,同学一边看成绩,一边窸窸窣窣地讨论着。
仰舒瞳的耳朵偶尔捕捉到三两句关于她的话。
“还是年级五十一呢?就差那么一点就进实验班了。”
“她数学和英语都是咱班的单科第一……”
时熠和陈浩来四班喊凌宇轩和吴子刚。
时熠倚在四班门前,听吴子刚就站在前门和同学讨论成绩。
他偏头往成绩单上看了看,一眼就注意到了仰舒瞳的名字。
她的名字实在有点显眼了,前面排三名字,就她的名字是三个字。
“假设她错两道选择题,加上那二十四分,她排多少来着——”
“652,没准儿就是全班第一。”
“牛逼。”
“……”
时熠兴趣提上来,问:“说谁呢?”
“呐——”吴子刚甩了下头,指向讲桌前的仰舒瞳。
时熠顺着他的动作往讲台看去,被胡老师抓了个正着。时熠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在讲台那边交流的仰舒瞳和胡老师。
这会儿不打招呼都不行了。
他摆出招牌式的嬉皮笑脸的表情,吊儿郎当地喊了句:“胡老师好!”
胡老师冷笑一声,看见他,就忍不住提一嘴他的成绩:“时熠,听说你这次没考到年级后五十去,还不错嘛!”
时熠反驳道:“老师,你好歹教了我一年啊!我什么时候考过年级倒数五十名了?”
胡老师说:“就怕你跟着凌宇轩和陈浩他们混到金刚班去。”
凌宇轩抗议道:“哎——胡老师,不带这么歧视人的啊!”
胡老师冷冷地瞥了眼几个看着就不让人省心的学生:“行了,你们几个别在我眼前晃了,赶紧去吃饭吧!”
胡老师离开教室,时熠一行人也说说笑笑地走下楼梯。
仰舒瞳没有急着去吃饭,她站在公示栏前,看自己每一科的成绩。
第三列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她紧盯名字,往后看单科成绩。
语文:93
数学:140
英语:146
物理:73
生物:90
化学:86
总分:628
距离上一名十六分。
班里最高分是651,名为赵琳的女生。
仰舒瞳记得上一次考试,赵琳排在第三,与她的差距不远,也就五六分,一道数学选择题的分数。
仰舒瞳默默加上她的语文选择题分数,如果没有出现那种低级错误的话,她原本的分数应该还要加27……
说不在意是假的,一直到晚自习放学回家,仰舒瞳的情绪控制不住地低落。
回到家,站立式风扇在书桌前吹得呼呼作响,房间里没有空调,渝城的夏天又热又闷,整个屋子都是靠几台风扇支撑着。
月光洒下来,与房间里的灯光交汇在一起。
外婆煮了嫩玉米,刚出锅,烫手,搁在大碗里,端进房间给她。
“放这边,对着风扇吹,凉得快。”外婆提醒道。
仰舒瞳点头,跟外婆说声谢谢,便又低头做题。
外婆关心地问:“怎么了瞳瞳,考试不太顺利吗?”
仰舒瞳撇了撇嘴,拿起烫手的煮玉米,凑到嘴巴,强颜欢笑道:“外婆,我暂时进不了实验班了,不过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
外婆愣了愣,摸摸她的头:“瞳瞳啊,压力不要太大,外婆都跟你说了,实验班压力大,不进去才好呢!”
外婆轻柔的话语让她一下子卸力,她揉了揉眼睛,委屈又自责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明明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了,可还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还是忍不住想哭。
没关系。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只要继续往前就行了,就算不能进实验班,也不意味着自己的程度就到这儿了,她这次明明进步很大!
最后一周过得还算轻松,课上内容讲解期末试卷,一个科目基本用不了三节课。
随着高二分班,要和相处一年的科任老师和同学说再见,老师们讲完试卷,就把时间交给学生们自习。
感性的语文老师对大家说着真挚的祝福语,仰舒瞳扶了下眼镜,看向窗外。
蓝色天空高而远阔,正如老师说的那样,他们都有着明亮的未来。
分班的到来,大家心情或多或少都有点沉重。
仰舒瞳也不例外,虽然对身边的同学,她没有多少留恋,但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氛围,换到新的班级,又得面对一些陌生的面孔和异样的目光,更重要的是,她喜欢现在这个班级的每个科任老师,熟悉了他们教学方式,适应新的东西,总让人提不起兴趣。
周五结束一场家长会,为期一个多月的暑假正式开始了。
假期里,仰舒瞳不是待在房间里写作业就是看课外书打发时间,累了就和“无忧”玩一会儿。
半个多月过去,小狗崽已经能生龙活虎地在家里跑来跑去了。
由于之前学习太忙,无忧一直放在家里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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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有了空闲的时间,仰舒瞳有时会在晚饭后带它出去遛一圈。
一来二去,无忧越来越不安分,上次挣脱狗绳,差点被别人家的大狗咬。
原本就不喜欢出门的仰舒瞳索性不再带它出去,要去也是去楼顶的天台。
外婆在社区里打麻将或是跟一群老太太去广场上跳广场舞。见仰舒瞳几乎不出门,外婆生怕她一个人在家闷坏,多次叫周晓晓去家里找她玩。
在外婆看来,两个女孩年纪相仿,就该在一起玩,别管性格合不合适。
事实也是如此,不管仰舒瞳和周晓晓闹了多大矛盾,只要其中一个愿意主动去搭话,那么矛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周晓晓当然是愿意来找仰舒瞳的,在外婆家她可以不受拘束地看电视,想看什么看什么,想看多久看多久,还不用担心被老爸骂。
因为上次抢狗的事情,跟仰舒瞳相处,心里有那么一点别扭。
那天,仰舒瞳开门,看见周晓晓嘴里叼着一支雪糕,脸色发红,尴尬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把另只手上拿的雪糕袋递到她的下巴处,生硬地说:“奶奶叫我过来的,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去找她说。”
仰舒瞳接过她递过来的雪糕,说声谢谢,又慢条斯理地强调:“我又没说不许你来。”
仰舒瞳也没有太在意上次的事情。
她知道周晓晓性格任性,但至少心眼不坏,和她相处起来不累,既然她愿意过来,仰舒瞳也愿意接受她的示好。
“看你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让我进来呢!”周晓晓走进屋,一只金色大狗突然跳出来,从跑进屋里,高兴得上蹿下跳。
仰舒瞳露出惊喜的表情:“你把狮狮带过来了!”
周晓晓哼了一声。
“无忧”嗅到母亲的气味,一个劲儿往狮狮肚子底下钻。
狮狮叼着小狗崽打算就这么带回家去。
房门紧闭,没法出去,狮狮扒拉着沙发上的周晓晓,周晓晓把它从身上推下去,转头对仰舒瞳说:“你看,你把它的小狗崽强行抱到你家里来,它急死了都。”
仰舒瞳走过去摸摸狮狮的脑袋,狮狮冷静下来,蹭着她的手心。
“你们本来也没打算留一只小狗给狮狮的!”仰舒瞳理直气壮地说。
“切。”周晓晓懒得争辩,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开始调电视看。
仰舒瞳蹲在一旁,可算把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安抚好了,狮狮躺在地上,无忧爬在它肚子前面吸奶。
半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断奶。
仰舒瞳无奈地摇摇头,眼里却满是乐趣。
周晓晓躺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电视,仰舒瞳在旁边看书,丝毫不受影响。
周晓晓抱怨她太装:“奶奶又不在家,你捧着本书干嘛,比电视还好看?”
一双丹凤眼从书上探出来,跟她对视一眼。
周晓晓早已习惯她那副样子,不指望她能跟自己说什么,转头兀自看电视去了。
仰舒瞳在她眼里,简直不像个真人,她好像什么都不喜欢,对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除了对狗感兴趣,看不出她还有什么爱好,当然,看书不算,她看书的时候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过几天一起出去逛街呗。”周晓晓想找个人陪她买衣服,想来想去,也只有仰舒瞳合适,她两个比较亲密的朋友要么家里管得严,要么住得远。
“……”
仰舒瞳犹豫着。一直待在家里,不跟人接触,她也闷得慌。
如果脸上没有那道伤疤,她倒是愿意出去走走。
还在犹豫之时,周晓晓忽然凑近,用哀求的语气说:“你就跟我去嘛,我请你吃东西。”
仰舒瞳没有立刻答应:“我考虑一下吧。”
周晓晓知道这事儿成了。
10. 出门
四天后,周晓晓再度来找仰舒瞳,履行上次的约定。
暑假的气温时常达到三十四五度,热得人大汗淋漓。
烈日炎炎的午后,出门前,仰舒瞳往身上套了件粉色防晒衣,蹲在玄关处穿鞋,周晓晓背着小小的斜挎包站在门外等她。
“你这防晒衣还挺好看的,什么时候买的?”周晓晓口直心快地说。
仰舒瞳说:“几年前买的。”
“几年前!你初中时候就穿的!怎么之前没见你穿过?而且质量这么好,看着还挺新的!”
“之前没怎么穿。”仰舒瞳的很多衣服都是初中时买的,从初中到现在,她没怎么长个,也没长胖,大部分衣服都合身。
“你这衣服很贵吧?”周晓晓走过去摸了摸衣服料子,特意注意了一下衣服上的牌子,不出所料,跟她班上几个有钱人穿的衣服是一个牌子的。
仰舒瞳面不改色地回道:“我不知道,这都是我妈妈买的。”
她说的是实话。
以前和妈妈一起生活,吃穿用度都是妈妈在安排,她从来不过问,给什么就要什么。
“哦。”周晓晓从她爸那里多少听说了一些仰舒瞳的事。她爸说,仰舒瞳的妈妈曾经嫁了个有钱人,后来被有钱人抛弃,精神崩溃自杀而死,留下仰舒瞳没人要,外婆就自作主张将她接回来。
说起来怪可怜的。
周晓晓转念又想到父亲说的话,仰舒瞳再怎么样也跟着她妈妈过了十几年好日子,现在受苦受难也是应该的,想要不劳而获得到什么,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她爸教给她的道理。
周晓晓感到无趣地摇了摇头,她还想未来嫁个有钱的老公呢。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周晓晓回头一看,一个高大挺拔好看得惊人的少年从屋里走出,跟她对视了一眼,踢门关上。
周晓晓红着脸往后站,内心犹如海啸侵袭。
她咬着牙,呆愣地望着时熠从面前走过。
仰舒瞳疑惑地抬起头,接触到时熠不经意间扫过的余光。
仰舒瞳也有点愣住。说起来,暑假期间,她好像没怎么看见过他,甚至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似乎不常在家,早出晚归,也不像之前那样,带朋友来家里玩。
待时熠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平日吵吵闹闹的周晓晓变得出奇地安静,凑到仰舒瞳耳边,故作平静地感慨道:“我去,那个男生真的好帅!他住你家对面?什么时候搬来的,之前怎么没看到过他?”
仰舒瞳把遮阳帽扣在头上,走在周晓晓旁边,神情淡淡的:“差不多一个月前搬来的吧,不过他好像不常在家。他也在智华读书,就在我隔壁班。”
周晓晓惊讶道:“他也在智华读书?!学霸吗?”
“不是,”仰舒瞳实事求是地说,“他成绩不好。”
周晓晓明知故问:“他在你们学校是不是特别受欢迎?”
仰舒瞳思考道:“嗯……算是吧。”
“他有女朋友吗?”
仰舒瞳瞥了周晓晓一眼,周晓晓初中就开始偷偷谈恋爱,十六岁不到已经谈了三次恋爱了,仰舒瞳听她聊过不少她的恋爱史。
这个寒假,她在和她男朋友闹分手,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仰舒瞳作为家里唯一的知情人(尽管她不是自愿听她的恋爱史的),不得不帮她打掩护。
在仰舒瞳的帮助下,终于让周晓晓和那个仰舒瞳无意看到过一眼的面相猥琐的男生分了手。
仰舒瞳发誓,再也不想跟她的恋爱心事扯上关系。
周晓晓有些心虚:“你看我干嘛?我就随便问问。”
那种大帅哥怎么可能会没有女朋友呢?周晓晓不抱太多希望,但她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你就告诉我嘛!”
“听同学说没有。”仰舒瞳说,为了避免表妹误入歧途,她实事求是地补充道,“他经常在学校惹事生非,老师们都不怎么管他。”
“不是吧,这种大帅哥竟然都没谈女朋友!”晓晓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仰舒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进后面那句话。
两人打出租车来到街上,跟周晓晓一起出门,从来不用坐公交。
周晓晓买衣服特别挑剔,仰舒瞳陪她逛了一家又一家服装店,每到一处,总有人用惊吓,好奇,或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她脸上的伤疤。
仰舒瞳早已成习惯。
直到走进一家潮流女装店,店里四五岁的小女孩,看到她的脸,受到惊吓,忙跑到妈妈面前,叫道:“啊!妈妈,那个姐姐的脸好可怕!”
老板娘假装不经意地扭头看了眼仰舒瞳,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疤,对女儿道:“别瞎说!”
成年人总是要学会收敛自己的表情,老板娘善解人意地朝仰舒瞳笑笑。
周晓晓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跟仰舒瞳一起出来,她肯定也会跟着承认周围人的异样眼光,虽然很烦,但是又没办法。
“想喝奶茶吗?我请你!”从服装店出来,周晓晓故作放松地提议道。
仰舒瞳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
周晓晓在附近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冷饮,见仰舒瞳没有要回家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下来,又委婉地跟提到,让仰舒瞳下次出门可以戴口罩。
“不要。”仰舒瞳盯着手里的奶茶,淡声说。
周晓晓咽下口中的珍珠,不理解地问:“为什么?”
“戴口罩很难受,会呼吸不过来。”
“……”周晓晓叹了口气,真心觉得仰舒瞳不像个正常人,也不知道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强,还是天生与别人的脑回路不太一样,难道戴口罩比被人看不起还难受吗?
她挺同情仰舒瞳的,虽然她有时候倔强得让人讨厌。
“走吧,继续逛街。”周晓晓说,拉着她的手腕,“你的手表都修过两三次了吧,我给你买个新的,你再陪我一会儿。”
仰舒瞳提起精神。她承认,陪周晓晓逛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一些好处。
周晓晓零花钱很多,她爸爸在工厂里工作,干了几十年,已经升级为车间主任,妈妈也在厂里给他爸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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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俩工资都很高。
周晓晓的爸妈虽然对待仰舒瞳心比较冷漠,但对自家孩子那是一个舍得,不说跟那些有钱人比,就一般条件下,周晓晓也是想买什么买什么。
外婆会给仰舒瞳零花钱,每个星期五十块钱,她把钱存起来,用来交学杂费、班费,买学习用品和教辅资料什么的——这些东西她知道只要跟外婆说,外婆会额外给她钱,但她不想给外婆添麻烦了,能不要求就不要求。
她几乎不用零花钱买零食吃,或者买其他非必需的东西。实在嘴馋,就偶尔任性一回给自己买块巧克力。
周晓晓跟着父母耳濡目染多少年,却没受他们对亲戚朋友抠搜行为的影响,她给仰舒瞳买东西一向大方。
仰舒瞳当然也不会为了能从她那儿获得好处愿意跟着她,而是在自己能接受的条件下,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周晓晓愿意给她好处,她就摒弃心理负担接受,不愿意,她也不会在意。
陪周晓晓买完衣服,回到家,外婆已经准备好晚饭。
“仰舒瞳,走吧,带狮狮和无忧出去遛遛。”饭桌上,周晓晓放下筷子催促道。
从市中心回来的路上,周晓晓看见了在社区广场上打篮球的时熠,便软磨硬泡地让仰舒瞳吃完晚饭跟她一起去广场玩。
仰舒瞳被她烦得没脾气,但想到家里周晓晓带来的狮狮,以及手腕上那块新的手表,她也就没那么大的怨气了。
她说:“等一下,把碗筷收了再说。”
“啊!回来再洗吧,回来我跟你一起洗!”周晓晓打包票道。
见俩乖孙女关系变得这么亲密外婆,打心眼里高兴,自个儿收拾碗筷:“去吧去吧,碗筷我来收,不用管。”
仰舒瞳妥协道:“外婆,放洗碗池里,我一会儿回来洗。”
“行了,快走吧!”周晓晓拽着仰舒瞳飞快出了门。
两个女孩来到附近的广场。
黄昏时分,太阳没入地平线,天空变成五颜六色,天边是火红的,往上变成了橙黄,紫红,青紫……美得不可方物。
仰舒瞳牵着无忧的狗绳跟在后面,狮狮不需要用狗绳牵制,它不会跑远,多跑两步就会转回来,要是调皮了,只要一喊它的名字,它就会老老实实跑到跟前。
“果然还在打篮球!”周晓晓兴奋地叫道,指着不远处的广场,露出惊喜的笑容。
仰舒瞳眯着眼望过去,一阵热风袭来,掀动发丝。
她有轻微近视眼,平时上课或写作业会戴眼镜,远处的身影映在瞳孔中很模糊,但凭感觉,确实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是时熠。
少年穿着宽松的T恤和五分裤在球场上奔跑,瘦削却不单薄的身型在同龄人中十分突出。
拍着篮球奔跑,转身双脚小跳,双手仿佛轻轻一抛,篮球在夕阳下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哐当”一声,落入篮筐中,砸在地面上。
“我靠,三分球!”有人叫道。
“走,我们过去看看!”周晓晓激动推着仰舒瞳往那边去。
“……”
11. 对立
两人坐在篮球场边的休息椅上,周围来往的人不少,本来坐在角落里,不容易被注意到,仰舒瞳刚放松一会儿,就被周晓晓拉到显眼的位置坐着。
周晓晓翘着二郎腿,拿出手机对着篮球场上的少年拍。
仰舒瞳撑着脸,手里攥着无忧的狗绳,百无聊赖地侧身坐着,时不时回答周晓晓抛来的问题。
“咦,那些女生好像跟他们是熟人啊?都是你们学校的同学?”周晓晓问。
仰舒瞳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休息台坐着五六个女生,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是时熠班上的。
仰舒瞳之所以认得她们,是因为她们在两个班级之间也是十分活跃的存在,跟时熠那伙人关系好,玩得开。
其中有两个女生,仰舒瞳认出来,是她班的文艺委员陈静和陈静的朋友李玲玲。
这时,男生们打球停了,三三两两往休息区走去。
“他们打完了?不会要走了吧?”周晓晓失望地说。
“啊,还好只是休息!”周晓晓坚持不懈地盯着那群男生的一举一动,距离隔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靠在休息台喝冷饮,和一群女生打闹说笑。
……
“这狗怎么不拴绳啊?”凌宇轩吐槽道,“主人都不管的吗?”
时熠眯眼看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
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矿泉水,随意扫了眼四周。
陈浩忍不住嘴贱道:“熠哥,你看这狗像不像你?”
众人笑出声。
时熠不耐烦地皱眉,英挺的五官总是不由自主透着狠劲儿,语气却没想象中强硬,而是懒散地嘴里朝朋友吐出一个字:
“滚!”
陈静捧着一杯在附近摊位上现买的一杯冷饮过来,听见几人的交谈,开口帮时熠说话:“没错,像你自己吧陈浩,哪里像时熠了!”
陈浩撇撇嘴:“你可真没意思啊陈静!给谁买的冷饮呢?”
“反正不是给你。”
当陈静把冷饮递给时熠时,男生女生们嘴里发出怪叫,起哄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啊——那不会是他女朋友吧?”周晓晓大惊小怪地回头问,“你不是说他没有女朋友吗?”
“那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她喜欢时熠。”
仰舒瞳的视线再次往那边看的时候,正好看见时熠皱着眉头嘴里说了什么,拒绝了陈静送过来的东西。
女孩僵硬地收回手,捧着冷饮失落地走开。
“哇,时熠没收冷饮哎!”周晓晓既窃喜又惊讶,“你们班文艺委员长挺好看,时熠都不喜欢?他不会是眼光特别高吧?”
仰舒瞳神情迷茫,仿佛听不见周晓晓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另一边。她看见以陈浩为首的几个不良少年在戏耍狮狮,甚至拿手里的篮球砸它,逗得狮狮向他们犬吠。
仰舒瞳气得胸口发闷,对周晓晓说:“他们拿球砸狮狮,快把狮狮弄过来!”
周晓晓愣头愣脑:“为什么要我去?你去啊,我可不想就这样冒然过去,我今天逛了一天的街,刘海都油成条形码了。”
仰舒瞳:“……”
仰舒瞳手握成拳,咬牙起身,打算自己去把狮狮叫回来。
接着,她看见篮球落到了时熠手中,他把玩着,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地阻止了身边人的行为。
仰舒瞳眨了眨眼,心脏在发烫,融化了什么东西,黏稠的,灼热的。
仅仅一瞬间。她将自己拉回现实,趁着在狮狮看向自己,连忙朝它招了招手,把它弄到自己身边。
狮狮听话地摇着尾巴从人群面前跑过。
几个男生的视线一路跟随这条显眼的金色大狗。
那些目光或好奇或挑衅地黏在狗子身上,想看看它往哪儿去,有些跟到半路便无趣地收回,有的则直接略过狗子朝前看去……
时熠很快捕捉到身侧不远处被绳子牵制的一条小狗。
墨绿色的狗绳缠绕在一只细白的手上,那只手撑在休息椅上,再往上看去,大半身子都被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的女孩挡住,只能看见白色的外套和探出来的半个脑袋。
仰舒瞳看着听话的狮狮,眼里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爱怜地抚摸它的脑袋,狮狮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心,围着她兴奋地转。
“他们在看我们。”周晓晓低声叫道。
仰舒瞳表情微僵,措不及防和时熠的眼神对上,心里一紧。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身子不经意似的往后一缩。她最怕被这群人注意到。
“我们回去吧,天黑了。”她对表妹说。
周晓晓不肯:“再坐会儿嘛!”
另一边,凌宇轩认出仰舒瞳,奇道:“那不是仰舒瞳吗?她怎么会在这儿,她家就住在这附近?”
时熠的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回答道:“对啊,就在我家对门。”
凌宇轩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是吧她竟然就住在你家对门?最近搬来的?!”
时熠不假思索地解释道:“是我碰巧租到她家对面。”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时熠困惑地看向他:“我没说过么?”
凌宇轩张大嘴巴,怀疑道:“说了吗!”
“你俩在说什么啊?”
陈浩在几个女生面前犯贱,被女生追着在篮球场上跑了一会儿,玩累了,让女生们一人打一拳,来到凌宇轩和时熠身边,听两人说什么说这么起劲,便搭着凌宇轩的肩膀问。
凌宇轩简单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浩顺着凌宇轩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了偏头逗狗的仰舒瞳。
“记不得也正常,在熠哥眼里她不就是个透明人么?”陈浩不屑地说,“这么巧,那狗竟然是她养的!”
吴子刚想起来一个事:“我知道了,熠哥之前不是跟我们说过她家里有个外婆嘛,可能就是那会儿说的吧。”
“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凌宇轩释怀地说。
时熠耸了下肩,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在意过,于他而言说没说都是那回事儿。
“哎,来玩个游戏,谁输了谁去把那条狗抢过来。”陈浩一肚子坏水地提议道,“反正又不在学校,现在找她茬儿,她也拿我们没辙。”
时熠拧瓶盖的手顿了顿,喝水时斜了眼陈浩,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他冷声道:“没兴趣。”
女生们纷纷谴责陈浩:“你就放过人家吧,人家招你惹你了?”
陈浩啧了一声,转而问另外两个朋友:“你俩干不干?”
凌宇轩瞅了瞅时熠,四个人中就属他跟时熠从小一块长大,他能轻易觉察出时熠的情绪变化。
他发现时熠脸明显拉下来了,意味着他说的“没兴趣”是真的觉得烦,而不是平常的懒散和无所谓的态度。
时熠从来不喜欢干这种无意义的缺德事,何况对方还是女生。凌宇轩不觉得时熠会包容陈浩做这种事,即使是一起打过架的兄弟。
为了不惹恼时熠,他及时制止道:“算了浩子,幼不幼稚啊,还不如打会儿篮球。更何况那么多女生在呢!”
“我也觉得没必要啊。”吴子刚说。
“哎,我说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这又不需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怕什么啊这是在。”陈浩拿凌宇轩不满地开涮,“宇轩,我发现你就喜欢看熠哥的脸色!熠哥道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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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就高呗,你跟着装什么?”
看似开玩笑的一句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凌宇轩面部一僵:“……什么叫看脸色!都是朋友啊,至于说那么难听吗?”
凌宇轩不迟钝,他发现陈浩不仅越来越喜欢和时熠作对,还总拿他插在中间左右为难。
最重要的是,他都察觉到了这点,时熠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有所感觉了。
意识到这点,凌宇轩下意识瞥了眼时熠。
只见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少年面色冷峻,摆弄着手里的矿泉水瓶,一言不发,深沉到凉薄。
“瞧瞧你那样,还说不是看熠哥的脸色!”陈浩冷嘲热讽道。
时熠伸手接过男生们互相在传递的篮球,往地上拍了一拍,声音低沉,语气不冷不淡:“浩子,有些话说得太过了。”
陈浩把篮球夺过来,皮笑肉不笑,边拍边道:”开个玩笑啊熠哥……开玩笑都不行啊!”
“浩子,你就是对人家仰舒瞳有偏见。”吴子刚息事宁人地把话题拉回来。
“有什么偏见,有偏见那还不是她自找的,谁让她长得丑呢!”
几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时熠直接将正在陈浩手里运作的篮球拍到自己面前,把大家拉回宽敞的篮球场:“别浪费时间了,来打球。”
男生默契地听从他的号召纷纷走进球场。
下半场篮球打得十分激烈,精彩程度堪比一场正式的篮球赛,哪怕他们人数没那么多,赛场上的火药味就连看热闹的女生们都感受到了。
围观的群众一下子多起来。
仰舒瞳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这时,在场上被激烈争夺的篮球在一次传球过程中,被扔出场外,朝她和周晓晓所在的位置飞来,速度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仰舒瞳眼疾手快,推了周晓晓一把,篮球砸在两人之间的空隙中,重重擦了一下仰舒瞳的小臂,疼得发酸。
时熠小跑过来:“砸到没吧?”
周晓晓面红耳赤,局促道:“没、没砸到。”
时熠瞥了眼仰舒瞳:“你呢?”
仰舒瞳淡定地摇摇头。
时熠说:“那能麻烦你把球传给我一下不,仰舒瞳?”
仰舒瞳愣了愣,捡起空隙之间布满灰尘的篮球,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她将篮球抛给时熠。
时熠掀起篮球服,不拘小节地抹了把汗,弯腰勾住篮球,说了声:“谢了!”转身回到球场。
周晓晓不可思议地看向仰舒瞳:“他认得你?”
仰舒瞳对于时熠当面叫她的名字,同样是惊讶的。尽管两人打过很多回照面,说到底,也只是眼熟的陌生人。
“他就在我隔壁班,而且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就在我们班,所以肯定知道我的名字。”仰舒瞳回忆起学校里不愉快的经历。
周晓晓了然地点点头,兴奋地问:“我发现他刚刚对你态度还不错,感觉应该是个挺好的人吧,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冷酷。”
仰舒瞳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幻视到半年前在校门口和父亲起争端的时熠,少年嘴角挂着血丝,眼神冷酷得仿佛要杀人。
她对周晓晓的说法不敢苟同。
她淡淡地回道:“很多同学都说他脾气不好。”
周晓晓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都长这么绝了,脾气不好不是很正常,人怎么可能十全十美呢!”
仰舒瞳:“……”
“哎,舒瞳,请你帮我个忙……”周晓晓欲言又止。
仰舒瞳回看她一眼。
周晓晓不好意思道:“你帮我去跟他要个扣扣号呗?”
仰舒瞳:“……”
12. 邀请
“求求你了嘛!”
仰舒瞳想了想,眼神认真地说:“你还是放弃他吧。他可能有个暧昧对象,是高二的学姐。”
“暧昧对象?”周晓晓一激灵,紧接着问,“是他喜欢人家,还是人家喜欢他?”
仰舒瞳推测道:“应该是他喜欢那个学姐。”
周晓晓彻底绝望:“不是吧!那个学姐肯定长得超级漂亮吧,比你们班文艺委员还漂亮?”
仰舒瞳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客观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长相的话,陈静要更漂亮一些。不过,学姐非常优秀,成绩排年级前几,以后要进清华北大的。”
听见前半段话,周晓晓又亢奋起来:“太好了!这么说他不是一个看重长相的人。还是有机会的!你一定要帮我要到时熠的扣扣号啊——”
“……”仰舒瞳不太能理解周晓晓的脑回路。
“求求你了姐!我真感觉时熠挺不错的啊!”周晓晓紧拉着仰舒瞳的手感叹道,开启无限遐想,“时熠肯定是那种帅而不自知的人,而且不看重女生的长相,更不会随便撩女生,你看他竟然能面无表情拒绝漂亮女生对他献殷勤,这种又冷又酷还帅得出奇的男生,谈恋爱的时候绝对很专一!简直就是完美男神啊,我不能放弃!”
“……”仰舒瞳不敢苟同,把这归咎于周晓晓的想象力。才短短一天,不过见了两次,就这么给时熠贴上了“完美男神”的标签,这不是想象力是什么。关键她还特意跟周晓晓提过时熠是个脾气糟糕的男生。
周晓晓坚持不懈地劝:“时熠这种说不定死缠烂打就能追到了呢。舒瞳!姐!你就帮我去跟他要一下扣扣号嘛,找你认识的同学问一下有那么难吗?”
仰舒瞳无奈地皱皱眉,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要?”
“我哪好意思!”周晓晓不太自信地说,“万一他不给怎么办?”
仰舒瞳直言道:“我去的话,他也不会给。”
“我看他对你态度挺好的,应该会给吧,毕竟是同校同学。”周晓晓怀着希望地说。
要是周晓晓知道时熠身边的同学是如何嘲笑她的,还会认为时熠对她态度好吗!仰舒瞳负气地想。
时熠本质上和他们是一类人。
就像老师说的,他这人喜怒无常,挺可怕,不是个能与之好好相处的人,最好还是跟他少一些交集。
“他不会给的。”仰舒瞳郑重其事地说,她已经坐不住了,“我要回去了,你回不回?”
周晓晓咬牙切齿,脑袋一转,下定决心追上去:“你帮我跟时熠要到扣扣,我就把狮狮送给你。”
?!
仰舒瞳内心犹豫了。
其实,狮狮连续多次跟周晓晓来仰舒瞳家后,就赖在仰舒瞳家不走了。最近一个星期这俩几乎黏在仰舒瞳身边。
周晓晓虽然没在意,保不准哪天就把它领回去了。
要是她明说把狮狮给她,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也没有理由把狮狮带走了。
这对仰舒瞳来说,确实是个诱惑。
只是,跟时熠要联系方式,她如何开得了口。
“我爸上次还说要把狮狮卖到狗肉馆,还是我拦着他不让他带去的。”周晓晓脸偏到一边,增加猛料。
仰舒瞳脚步顿住,不敢相信:“你骗人吧?”
“我骗你?不信你去问我哥。”周晓晓气势汹汹地说。
仰舒瞳怀疑地打量一番,抿抿唇,紧张地开口:“那你爸还会不会把狮狮送到狗肉馆?”
“那得看情况吧……”
……
家里没大米了,仰舒瞳和外婆去超市买了一袋米回家。
三轮车停在单元楼楼下,祖孙俩合力扛米上楼。通常这种事情,外婆会请住在一楼的小张帮忙,但今天小张不在家,附近也没别的能帮得上忙的人。
“外婆,你不用扛,我来就行了。”仰舒瞳把大部分重量揽在自己身上。
仰舒瞳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却在跟外婆生活的两年里,主动包揽重物练出来了。
可一袋三十千克的大米重量对她和外婆来说,实在是吃力。好不容易走上一层楼,脑袋一阵儿一阵儿的眩晕。
外婆让她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
汗水滴进眼睛里,她不得不停下来,用纸巾擦汗,呼吸声在楼道里也越发沉重。
仰舒瞳蓄力,不等外婆反应,抓着大米再上一层阶梯,突然听见身后外婆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仰舒瞳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覆上来。
“我来吧。”时熠说。
外婆忙道:“瞳瞳让开呀!小时人家大小伙儿力气大,轻轻松松就帮咱扛上去了。谢谢你啊,小时!你这是刚回来么?”
一袋大米在时熠手中轻得像棉花一样,他拎在手中,嘴里回应着外婆的话,走在两人前边。
“嗯,刚回来。”
“得亏有你呦!不然我和瞳瞳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扛上去!”外婆边走边欣慰地感慨道。
“不用客气,阿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叫我就成。”
这时候的时熠跟长辈说话又显得十分成熟稳重,跟办公室里和老师插科打诨的混混少年判若两人。
“……”
仰舒瞳抬起眼皮,注视着前方人高马大的男生,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坏,至少对老人还挺尊重的,而且还乐于助人……
在时熠的帮助下,大米很快被送到三楼,时熠擦了一把汗,等仰舒瞳把门打开,他一把将大米弄进家里。
外婆感谢他,坚持留人家在家里吃饭。
时熠客气地回绝:“不用了阿婆,我在外面吃过了。”
外婆像是没听见似的:“一会儿我让瞳瞳去叫你,听话,啊。”
仰舒瞳觉得尴尬,全程没有说话。
老人的热情,时常让人无法招架,时熠含糊地应了一声,找个借口转身回家了。
半个小时后,外婆做完饭,边摆餐桌边朝在阳台晒衣服的仰舒瞳喊:“瞳瞳啊,叫小时来家里吃饭。”
闻言,仰舒瞳背部一僵,把最后一件衣物挂好,进屋,情绪平稳,嗓音清亮地对外婆强调道:“外婆,他刚刚说,他吃过晚饭了。”
外婆说:“人家就是客气客气,哪有那么早就吃晚饭的,乖,瞳瞳,去把人叫来。”
外婆的固执让仰舒瞳有些头疼。习惯了外婆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她,挣扎一会儿后,最终还是慢吞吞来到时熠家门口。
站在门前,她的心脏莫名跳得飞快。
犹犹豫豫最终开始抬起手,敲了三下。
片刻后,门把手向下动了一下,她就有种想转身离开的冲动,但被理智阻止了。
时熠打开门,垂眸看见站在门前的仰舒瞳,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手上戴了护腕,头发被汗浸湿,大汗淋漓的模样与外婆第一次敲响他的门时如出一辙。
仰舒瞳的视线与他碰撞在一起,注意到他脸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嘴角淤青,像是跟人打过架似的。
仰舒瞳生怕他误会自己是来提醒他不要在家里打拳的,她收回敲门的手,当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抢先开口道:“那个,我外婆让我叫你去家里吃饭。”
时熠理了理手上的护腕。
仰舒瞳的目光跟随他的动作停在护腕上。
短暂的沉默,仰舒瞳忽而不解地抬头,怎么还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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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熠却出乎意料地应道:“行,我一会儿过来。”
仰舒瞳一开始就抱着他不会答应的想法来邀请他的,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就算忤逆外婆的意愿,她也绝不会过来。
她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中,特意没关门。
“来了没?”外婆问。
“来了。”仰舒瞳帮忙擦餐桌。
“怎么不见人……”外婆走到门口瞧,“来了啊小时,快进来坐。”
仰舒瞳掀起眼皮偷偷瞥了一眼,时熠重新换了条坎肩,脸颊上的伤贴了创口贴。
仰舒瞳把盛好的饭端到四方桌上,三双筷子整齐地放到碗边,在时熠被外婆热情带到桌边时,她顺势坐到了离时熠最远的一方位置。
刚坐下,她就有点后悔,因为这样一来,时熠就坐在了她对面。
热情好客的狮狮摇着尾巴在时熠脚边打转,时熠也不反感,用腿逗了逗它。
“这狗不咬人。”话虽这么说,外婆还是粗鲁地把狮狮推到一边,不让过来打扰客人。
时熠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外婆聊起来:“金毛挺温顺的。这狗养了多久了阿婆?”
“就最近来家里的,之前一直是瞳瞳他舅家养,领她舅来的时候就一大只了,灵性得很,谁对它好,它就把谁当主人。”外婆乐呵道。
狮狮在原地打转,又巴巴蹭过去,外婆伸手打,就是不肯走。
仰舒瞳低声斥道:“狮狮过来!”
狮狮尤其听仰舒瞳的话,听见仰舒瞳的呵斥,它连忙跑到小主人跟前,爬在她脚边,温顺地摇着尾巴。
“它叫狮狮啊?”时熠顺口问。
仰舒瞳看了他一眼,他不像是在问外婆,也不像是在问她,见外婆还没反应,她只好接话道:“嗯……对的。”
仰舒瞳没忘记答应周晓晓的事——帮她问时熠要联系方式。
本来,她还在纠结要不要问刘念要,刘念肯定有时熠的扣扣号,之前有听她提过时熠的扣扣空间发了什么东西来着。
仰舒瞳这两天一直在犹豫,主要是她登扣扣不方便,外婆从舅妈那儿得来的旧手机给她用了半年,前不久卡死机坏了三个多月了,她已经没有手机能用了。
外婆给她办了学校的小灵通,就没打算给她买新的智能手机。
原因是外婆在社区里打麻将时,听说有个哪家有个正在念初二的女生,在网上跟男的乱聊天,被诓骗拍一些不雅照片,然后男的拿照片威胁她出去见面,结果酿成惨祸。
外婆把这归咎于智能手机的毒害,每天提心吊胆,一看见仰舒瞳用手机就害怕她会跟那些乱七八糟不三不四的男的聊天。
可是考虑到小孙女平时那么听话乖巧,她又不忍心直接跟她说别再用手机了。
仰舒瞳手机坏掉,正好让外婆松了口气。
实际上,仰舒瞳也用不到手机,她一不喜欢打游戏,二不喜欢登扣扣聊天,她的扣扣没几个好友。手机用来看视频流量又不够,唯二的作用就是听歌和打电话,而这两个作用,完全能被小灵通和学校要求买来听听力的mp4取代。
所以有没有手机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不会去问外婆要新手机,也就不知外婆出于什么目的给她办的小灵通。
当她想要联系刘念时,才发现有手机的好处。
外婆的手机能登,但她不好意思开口,而且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从刘念那儿获取时熠的联系方式。
刘念上次莫名其妙的误会她,还帮时熠他们说话,让她心里感到格外不舒服。
思来想去,眼下似乎时是最好要联系方式的机会。
要以什么理由呢?
仰舒瞳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菜。
13. 发现
“咦?小时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外婆注意到时熠脸上的伤,关心地问。
时熠不在意地说:“打拳击赛伤的,都是小伤,没什么事阿婆。”
“拳击比赛啊?阿婆还以为你跟人打架呢!”外婆笑着说,“怪不得上次听你在隔壁打拳。打拳击也是要学的吧?学了几年了?”
“学了四年多了。”时熠一边吃饭一边回答外婆。
“小时学这个拳击是做什么的?以后要当个拳击手么?”外婆善意地调侃道。
“就学着玩。”时熠轻描淡写地回答一句。
他的声音偏成熟,和外婆说话,透着少见的鲜活的少年气。
外婆感慨道:“也对!你们这些小伙子就是爱这些!”
仰舒瞳发现,外婆对时熠的印象始终不错,对他说的话都往好的方面揣测,仰舒瞳甚至怀疑,她是不是通过时熠的面相,认定时熠是个优秀的学生。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仰舒瞳但愿她不要开口问人家成绩,不然多尴尬。
时熠进屋到现在已有将近十分钟,仰舒瞳始终出于游离状态,似乎不把注意力分到别处,她就没办法正常吃饭。
事实也是如此,每次思绪被拉回来,就无法忽视坐在她对面的时熠,他的存在就像家里多了一块突兀的大岩石,。
吃着她外婆做的饭菜,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要是让学校里的同学们知道,足够他们说个三天三夜吧。
时熠在外婆面前的表现始终大方自然,全然没有面对陌生长辈的局促和尴尬,跟外婆说话有来有回。
仰舒瞳有时候挺羡慕他的,活得恣意潇洒,在同龄人中张扬肆意,在长辈面前时而散漫不羁地插科打诨,时而从容自若地装大人……
“小时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啊?”外婆问。
仰舒瞳:“……”
“外婆,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问别人成绩。”仰舒瞳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
时熠的视线顺着说话声,移向对面的少女,女孩低垂眼睫,认真地咀嚼着菜,没有看他。
时熠对外婆坦然承认道:“阿婆,我成绩不怎么样。”
“这样啊。能考上智华就已经比很多人厉害了!”外婆固执己见地说。
时熠嘴角笑容若有若无,他天生有种气质,不说话或是笑意不明显时,眉眼间透着冷硬和凌厉。
仰舒瞳心里咯噔一下,外婆说的话是不是令他反感,他会不会突然站起来走掉?
走就走吧,就怕他对外婆说话不客气,露出凶狠的表情,好像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一样。
仰舒瞳一边沉思,一边伸手夹菜,或许是想得太入神,筷子不小心和时熠的碰到,她表情瞬间凝滞,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夹了块土豆放进碗里。
时熠没太在意,这时,突然注意到她的小臂,目光一下子顿住。
她手臂内侧有一道明显的淤青。
仰舒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有了反应,她偷偷转动手臂,尽量避开时熠的视线。
那天在广场,被时熠他们的篮球重重砸了一下,疼得她好像骨头里浸了硫酸,回到家,灯光一照,不出所料,手臂上出现一大块淤青。
几天过去了,酸痛仍未消,导致她拿筷子的手有时会止不住地抖。这是她刚刚不小心碰到时熠筷子的原因之一。
当时因为逞强,否认了被篮球砸到的事实。现在觉得有些丢人。
仰舒瞳希望他不要联想起那天砸到她和周晓晓中间的篮球。
然而,事与愿违,下一秒外婆就看着她絮絮叨叨:“几天了都,手上这淤青怎么还有点严重,青成这样,还疼不疼了?”
仰舒瞳摇摇头,含糊地应道:“快好了。”
时熠顺口问了一句:“怎么伤的?”
外婆跟他解释说:“说是前几天在广场上玩被篮球砸到的……这些个小伙子,打个篮球也不注意着点。”
时熠瞭起眼皮,和仰舒瞳四目相对。
前者眼神凝滞,下一秒露出了然的神情。俊俏的少年吃掉筷子上夹的菜,尴尬道:“抱歉啊,那天还以为没砸到你……”
仰舒瞳避开他的视线,摇了下头算作回答。
外婆恍然大悟:“哎呦,搞半天瞳瞳遇到的打球小伙子是小时啊,真是太巧了……”
时熠跟外婆回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记得那天,篮球飞向仰舒瞳和她旁边一个女生,眼看要砸到女生身上,仰舒瞳推了她一把。
应该就是那时候,被篮球擦到了手臂。
当时仰舒瞳否认,时熠以为自己看错了。
外婆责怪着不在场的周晓晓:“晓晓也真是的,球过来了也不知道躲。”
说罢,外婆干笑两声,问起时熠的家庭情况:“对了,小时家里有兄弟姐妹么?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仰舒瞳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她对时熠和他爸在学校门口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印象极为深刻。她把那场争执定义为,叛逆少年不服父亲管教与他爸在学校门口大打出手……
这种事情说给外婆听,估计外婆对时熠的态度会一百八十度逆转。
早知道就应该告诉外婆,这样外婆就不会请他来家里吃饭了。仰舒瞳这么想着。
其实……
吃顿饭也没什么。
他再怎么样,也帮了外婆和她的忙。
而且,方才和她道歉的他,坦诚自然,不冷也不傲,明显是个正常人。
听见外婆的问话,时熠迟疑了一下,然后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家里就我一个,没兄弟姐妹。我妈六年前生病去世了,有个爷爷在老家待着,我有时间会去他那儿……没爸。”
“我妈没去世前是个律师。”
话音落下,仰舒瞳震惊,握筷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一瞬间,对这个男生的经历充满好奇。
千头万绪,脑海里竟然只想到一件事——难怪学校老师都不怎么管他。
外婆似乎也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同情而无奈地喃喃:“难怪你一个人住这儿呢!阿婆还奇怪你平时没怎么在家,原来是去你爷爷那儿了。你爷爷高龄了?”
时熠笑着说:“比阿婆您大个十来岁吧。以前当刑警的,身板子还硬朗着,就是腿脚不太便利。”
外婆和时熠又说了什么。仰舒瞳没听清。
她还沉浸在时熠方才说的那段话中。
原来同学们眼中,那个看起来不好热惹,脾气差,难以靠近的男生,也有着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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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的家庭。
这个事实有点颠覆仰舒瞳的印象。
时熠不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拥有耀眼的光辉,也不如女生们想象的那样强悍和完美无缺。
没有人给他兜底,无论做错什么事,只有自己一个人承担。
他那些看起来不可一世,无所不能的表现,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吧。
他会被亲戚朋友施以同情的目光,或是嫌弃,会被当成麻烦吗?
拥有不完美家庭的他,其实就和普通人一样,就和她一样。
仰舒瞳像一只游走在丛林中的还未长大的小兽,忽然嗅到一丝同类的味道,她停下来,慢慢感受。
一方面,她同情时熠,而另一方面,潜意识里又莫名尝到一丝隐秘的快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感觉有点低劣,她强迫自己把这事儿忘掉。
……
夏夜的风从窗户透进来,仰舒瞳坐在窗前做功课。暑假作业放假的前一个星期她就已经全部搞定了。
她开始自学高二的内容。暑假上补习班的同学不少,大家都在找机会弯道超车。仰舒瞳没有条件报补习班,所以就只能专注一些,把简单的都学会。
提笔全神贯注思考题目,周晓晓打电话将她惊醒。
仰舒瞳拿起一旁的小灵通,不用想也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果不其然,周晓晓张口就问她,问时熠要联系方式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周晓晓被她爸报了一个补习班,提前学习高一的内容。她中考没考好,分数够不上普通高中,她爸妈把她送到私校去读,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再落后。
周晓晓这个星期都在上补习班,她爸管得严,她没有机会再来找仰舒瞳,就连手机,也只能偷偷碰。
这倒是让仰舒瞳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时熠要扣扣。
那天吃饭,直到时熠起身离开,她都没有勇气开口问他要扣扣号。
“他这几天都不在家,好像回老家去了吧……”仰舒瞳随便扯了个谎,“没有机会要。”
周晓晓不高兴地说:“都多少天了!你是不是故意不要?再这样我就要把狮狮要回来了,前几天,我爸还问它怎么不在家呢!”
说这话时,狮狮正爬在书桌下面打盹,软绒绒的毛发蹭着仰舒瞳的小腿。
仰舒瞳抿了抿唇,问:“如果我帮你要到时熠的扣扣号,你就能保证你爸不会把狮狮要回去?”
周晓晓说:“那是肯定,我会跟它说狮狮走丢了。”
仰舒瞳觉得不可靠:“你爸又不是不会来我们这儿……”
“那你说要怎么办?”周晓晓不耐烦地说。
仰舒瞳沉默了一会儿。
周晓晓有些烦躁地说:“你倒是说啊!”
仰舒瞳开口道:“你得说实话,当着你爸和外婆的面说,你把狮狮给我了。”
“你这人可真是……一点都不相信我对吧?”周晓晓真是不理解她,“你放心吧,我又不像你,爱狗如命的,我说不要就不要了,到时候我会跟我爸还有外婆说的。你倒是赶紧行动啊,再不行动,暑假就要过完了!”
仰舒瞳轻呼出一口气,就这么小的一件事,她不应该纠结太久,早点解决早点结束。
14. 克制
时熠满身大汗回到休息区,把拳击手套摘下往沙发上一扔,扯下毛巾擦了擦汗。
休息室里乱作一团,零食垃圾袋散落一地,桌上酒瓶横七竖八地摆放。三个朋友姿势各异地各坐在一边,凌宇轩和吴子刚在打游戏,陈浩坐在电脑前,低头用手机打字,在跟人聊天。
卫生间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皮肤偏白的男孩。
男孩抬眼跟时熠打了声招呼:“呦,熠哥,打完了!”
男生名叫张祺,是陈浩带来的新朋友。今年初中刚毕业,其父母和陈浩爸妈是生意伙伴,二人在饭局上认识,同为不学无术、及时行乐爱好者,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在陈浩的介绍下,加入时熠的小团体。
时熠回应一声,进卫生间,打来水龙头冲洗汗湿的头脸。
张祺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下。
一阵靡靡之音从电脑里传出。
凌宇轩边看手机边凑过去看:“我靠,你俩怎么回事啊!要看也不早点打开,这都要走了!”
张祺说:“早在看了啊,刚戴着耳机呢,现在这会儿又没别的人了,外放给你们过过瘾。”
“你小子!这玩意我初中就看了百八十遍了,还用得着你给我过过瘾!”凌宇轩就喜欢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逞威风。
张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牛。”
时熠从卫生间出来,踹了一脚地上的酒瓶,发出哐当的声响,他毋庸置疑道:“赶紧把垃圾收拾一下,回去了!”
“你不休息会儿?”凌宇轩回头问。
“回去休息。”时熠收拾着背包。
陈浩抬头说:“再坐会儿吧熠,还早着啊!张祺说他有个表哥开夜总的,明晚咱一起去那儿玩玩。”
“是啊熠哥!”张祺露出一个猥琐的笑,“那里美女挺多的!”
时熠往沙发上一坐,无意扫了眼电脑屏幕,不得不说,那画面对青春期的少男冲击力始终为百分之百,哪怕时熠现在累得没力气,也忍不住一阵悸动。
时熠知道张祺和陈浩打的什么主意。
陈浩从念初中以来就没老实过,交的女朋友几乎都跟他上过床,甚至初三晚自习还带着女朋友到学校灌木丛偷欢,被巡逻的老师抓到,他老爸花了不少关系和财力才把学校和女方父母摆平。
陈浩是他们几个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偷吃“禁果”的,他甚至屡次把他和女生上床的细节描述当作炫耀的资本谈论给他们听。
凌宇轩有色心没色胆,心思更在游戏上,吴子刚家教严,对这事想都不敢想。
时熠无拘无束,无人管教,做事情全凭自己意愿。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大概是十三四岁,那时,不仅被时鹏飞揍得最狠,而且生活穷困潦倒,在朋友面前拿不出一分钱,几乎什么都得靠人给,表面自在,午夜梦回时,只觉得自尊心狠狠被摁在地上摩擦,他看不到未来,更担心某一天朋友们因此弃自己而去。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看片极其频繁,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性|瘾之类的,竟然比陈浩还爱看那玩意儿。
陈浩侃侃而谈第一次开荤的经历,时熠感到十分无语,却又不得不承认“性”的诱惑力对他来说确实强烈。
他想过像陈浩一样放纵自我。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便谈个恋爱得到某个女孩的身体。这点他很清楚。尽管时熠从来不当回事,但也承认,他长着一张讨女生喜欢的脸。一张脸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让他免于时鹏飞的毒打,却能轻易得到女孩子无条件的理解和喜欢,不管他需不需要,就是存在了。
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
他总是会想起母亲。他的母亲是一个理性且有智慧的女人,她曾经给过他良好的教导,直至他十岁。谁也不知道,他过去也是街坊邻居夸奖的“别人家的孩子”。
母亲美好的品质早已用一根无形的脐带传输到他的血液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时熠终究无法放任自己沉沦。
说来也好笑,在时鹏飞的“言传身教”下,他学会了简单粗暴的解决麻烦的方式,上初中以来打过的架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然而他的内心深处,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直严防死守着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时熠能预感到,倘若自己踏出那一步,自己的人生就彻底烂了。
之后,他在拳击方面逐渐上道,在这种极具攻击性的搏击运动中,焦虑得以缓解,并学会挣钱养活自己。
直至现在,时熠对那种未知的感受仍抱有强烈的渴望,只不过,大多来源于青春期荷尔蒙作祟,他内心的空虚和不安早已被其他东西填补,再加上下意识地自我约束,发泄欲.望正常许多。
时熠的思绪乱飞,突然想到了前不久做的一个春梦。这让他不禁蹙眉。
原因是,对象竟然是住他隔壁的那女孩。
时熠发誓,他对仰舒瞳从来没有那方面的喜欢,更没有过任何想法。
他也没有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她……
话说,仰舒瞳要是发现被自己冒犯了,会是什么样呢?她看起来一直是那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操。
大概是仰舒瞳住得离自己很近,所以才会梦到她。
时熠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啊,却从来看不清人脸。偏偏她是唯一一个以具象化的形象出现在他梦中的。
最操蛋的是,他到现在都能清晰记得某些细节……
时熠不会刻意去回想这件事,上次到仰舒瞳家吃饭,面对仰舒瞳,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个梦,毕竟梦就是梦,不能太在意,更不能当真。
也许当下是受了影响,那些片段不断闪回他的脑海中。
时熠喉咙发紧,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他正吸着烟,瞬间咳嗽起来。
不明所以的凌宇轩在旁边笑着吐槽两句。
“我明后天休息,打算回趟老家。”少年穿着黑色背心,运动过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汗。
“先玩趟再回去啊!”凌宇轩忙劝说道。
“宇轩,你就别跟着浩子他们去凑热闹了。”见凌宇轩兴致冲冲的样子,时熠不耐烦地提醒道,“怕你吃不消。”
时熠一直看不上陈浩把男女关系当做发泄欲望的行为。哪怕他是在跟女生恋爱的基础上做的,其本质还是一样。
作为朋友,他有时会对陈浩不负责任的放纵行为提醒两句。但他不是个适合说教的人,也不喜欢管教他人,而且他清楚地明白大家都是同龄人,意见相左,说多了反倒闹得不痛快。
现在,又来了个与陈浩有着相同“乐趣”的张祺,两个人在一起就越容易没分寸,去夜总会找女的都能想出来……
时熠觉得,真是个麻烦。
陈浩啧了一声,撇撇嘴道:“哎——熠哥,你别不想玩,就不让别人玩吧。”
凌宇轩辩解道:“我没想去干什么啊,熠哥你都不干的事情,我可没胆量干。就是说一起去呗,去那儿喝喝酒也痛快,晚一天再去看老头也不要紧啊。”
“对啊熠哥,你说你又没有人管,回不回你爷那儿又有什么关系,你在外面就算把天捅出一个窟窿都没有人管你啊。”陈浩咧嘴笑道。
吴子刚也撺掇道:“我爸妈明天出差,正好可以出门。明天找几个同学一起去聚一聚,熠哥,你不去多没意思啊!而且还有十来天就要开学了,想想暑假你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间都不超过半个月啊。”
“算了,你们去吧。”时熠坚定地摇了下头,接着转移话题,反驳大大刚最后一句话,“什么叫不超过半个月,你们不是经常来我这儿?”
“来你这儿也叫玩啊!”凌宇轩以为有希望,指着满地的垃圾,乘胜追击,“要不是罗哥今天有事不在馆里,我们哪敢像现在这样造次。去你家你又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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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熠皱起眉头,竟有些哑口无言,不甘示弱地说了个扯淡又不完全扯淡的理由:“老子有洁癖。”
几人噗嗤一下啊,乐了,纷纷吐槽他。
陈浩更是拿张祺开涮“信你有洁癖,我不如信张祺是个处男!”
“滚蛋!”
两人莫名其妙扭打在一起。
闹了一阵后,大家都知道时熠说一不二的性子,便不再婆婆妈妈地拉扯他。
时熠把烟熄灭,再次强调道:“赶紧收拾一下卫生,各回各家吧,我快累死了都。”
……
清晨,阳光熹微。
习惯早起的外婆已经吃过早饭,大早上躺在藤椅上,旁边的矮桌摆放的收音机里传出唱戏的声音。
仰舒瞳坐在桌边吃外婆留给她的早点,没忘了找外婆要手机:“外婆,我想用你手机登一下扣扣,找我同学有点事。”
仰舒瞳决定还是找刘念,正好可以和刘念缓和一下关系。刘念的性格跟周晓晓有那么一点相似,仰舒瞳同样不认为她是个坏心眼的人,说不定还会和她分到一个班呢!
外婆停下手中的蒲团扇,转过身问她:“找哪个同学啊?”
“我们班的刘念。”仰舒瞳实话实说。
外婆:“……”
外婆没理由拒绝这个要求,她从来不会刻意要求仰舒瞳不用手机,只是……她会换个方式监督。
她把手机递给仰舒瞳之后,就一直守在她面前,看她登扣扣跟谁联系。
仰舒瞳觉察到外婆的动静,有点不明所以,成功登上扣扣软件,发现外婆还在盯,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昂起脑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外婆,我只是跟我们班一个女生问个问题,呐,我的扣扣没有多少好友,除了老师,其他都是女生。而且,我长得也不好看……不用担心我和什么男同学聊天了!”
外婆当着仰舒瞳的面说教过周晓晓玩手机,女孩自然而然能猜到外婆在担忧什么。
外婆很少刻意管过仰舒瞳。仰舒瞳几乎不做什么让她操心的事情是其一,其二是,她其实也摸不准仰舒瞳的脾性,生怕管多了,孩子不高兴。
这孩子虽然整天对她笑眯眯的,但总感觉不是那么亲近。可能是从小没在身边长大的缘故。
见仰舒瞳这么坦然,外婆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瞎说什么呢,瞳瞳这么乖,外婆还怕瞳瞳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聊天啊!”
离开外婆的视线,仰舒瞳没多少时间犹豫,找到刘念的扣扣,她果然随时在线。
她手指灵活地打了两个字发送:在吗?
刘念秒回:?
刘念:难得见你登扣扣啊!
仰舒瞳:嗯……
仰舒瞳发现这事比想象中难。
纠结中,仰舒瞳打开扣扣空间,翻看好友动态,她没跟外婆撒谎,她的好友确实都是女生。
虽然她跟班里的女生没怎么交流过,但她们有些也会主动加上她的扣扣。
仰舒瞳关注着每一条动态下面的点赞信息,一无所获。
不问刘念问别的女生应该可以吧?她想。
可比起刘念,她跟别的女生更不熟,突然跑去问人家要一个男生的扣扣号,而且这个男生还是年级几乎无人不知的人物。她要是随便去问了,那么这件事也许还没开学就传遍整个年级。
仰舒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条路,准备下线时,刘念给她发了条信息:跟你说件事,分班名单出来了,你知道吗?
仰舒瞳眼睛一亮,忙打字:名单在哪儿?
刘念:就知道你不知道。你都不怎么登扣扣,连班级群都没进吧。
仰舒瞳:可以发我一份吗?
刘念:明天下午一起去市图书馆写作业呗,我到时候给你看。
仰舒瞳犹豫了一下,回道:好,几点见?
刘念:三点吧,去那儿待两个半小时,图书馆门口见。
15. 围堵
时熠到小卖部买烟。
“呦,小熠又来你爷这儿了,暑假挣了不少钱吧。”小卖部老板张叔给他递来一根烟。时熠也算是张叔看着长大的,但他没把时熠当小孩。
时熠接过他递来的烟,站在门口和他聊了两句。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对面的路边,里面走出来四个人,两个强壮如牛,一个油光粉面,还有一个跟小卖部的张叔形象差不多,没什么特点,他从驾驶室里出来,是给那仨开车的。
司机朝小卖部走来,另外三个则往另一条路走去。
时熠起先没在意。
张叔说:“瞧那群人,跟混□□似的,上哪儿去讨债呢。”
时熠眯起眼,意识到什么,扔掉手里的烟,离开小卖部:“张叔,我先回去了。”
他跟在三人身后,发现他们的目的地确实是老头的房子。
时熠叫停三人:“干什么?”
为首那油光粉面的男人转过来,仔细一瞧:”呦,时熠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差点认不出来了都,咋又长个儿了?”
“少特么废话,你带人打算去我家呢吧方成安!”时熠不耐烦地说。
方成安是他小学一起玩的一个朋友的舅舅,以前就住在他家附近不远,原本还有点交情,现在人成了娱城赌场放高利贷的狗腿之一,因为时熠他老爸的事,那点脆弱不堪的交情也早就断了。
方成安嬉皮笑脸道:“
时熠甩了甩手:“谁特么知道他死哪儿去了,讨债就去找他,别来这儿烦人!”
方成安怎么会吃他的警告,时熠在他眼里,就是个长高了点的小屁孩,他讥讽道:“呦呵,小崽子说话还挺横,许久不见,长得比你大爷我还高了,真以为自己能耐得很。”
时熠回瞪着他。
方成安别的不行,嘴皮子倒是利索,不然也成不了讨债的头儿。
他说:“你那个混蛋老爹就报了这么个地址跟我们,期限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们不来这儿找他上哪儿找去!你识相点,赶紧让他回来还钱,要么你就替你老爹把钱还了,这摩托车值不少钱吧,暂时拿过来抵押也成。”
时熠冷漠地说:“滚蛋!你们要钱自己去找他,我没义务帮你们找,或者帮他还。”
“父债子偿懂不懂啊!你没义务管你老爹,那你老爹的老爹总有义务管儿子吧!要不然我们去找时老头也不是不行。”方成安威胁道。
看得出来,这厮打的就是他的主意。
“我特么上哪儿去给你找他!”
时熠不是不想找,而是压根找不到时鹏飞,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看见过他了,要不是偶尔从老头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熠甚至希望这世上就不存在这么个人。
房子里传出老头的咒骂声,时熠撇开方成安,上前推开大门,见老头拄着拐杖还有力气和精力骂时鹏飞和那群讨债的,他又准备把门关上。
这时,老头冲他嚷嚷道:“小熠啊,别跟他们乱来,摩托车他们要拉走就拉走!”
方成安在身后发出一声冷哼:“这摩托车顶多抵三分之一的债,剩下的你爷俩也赶紧想办法凑出来。”
时熠知道老头生怕他跟这群人打架,要是真打起来,还确实很难收场,但这帮人不弄走,赖在老头这儿就是个大麻烦,之前老头就因为时鹏飞的事心梗复发住进医院,差点没挺过来。
时熠斩金截铁地对老头说:“你好好在家待着吧,有什么事情我会解决。我攒了些钱,去银行取给他们。”
不等老头发话,他把门重新关上,转身面对方成安:“要钱是吧,走啊。”
方成安得意洋洋道:“等等——要去取钱,坐我们的车去,摩托车让他骑。”他随手指了一个保镖。
时熠将钥匙丢给对方。
跟方成安坐进破破烂烂的汽车后座,车子启动,开往平缓的大路。
前方司机问去哪儿,方成安说去最近的银行。
时熠手肘撑着车门,理直气壮地说:“不去银行,我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方成安怒骂道:“你这臭小子,耍人玩儿是吧,就不怕……”
时熠冷冰冰地打断道:“想要钱,带我去你们赌场。”
方成安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阴恻恻地笑道:“小子,想去赌,你有本钱吗?”
时熠不屑道:“那辆摩托车够不够?”
方成安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说的话嗤之以鼻,往他面前凑近了些,冷嘲热讽地说:“以前跟人赌过吗?会玩吗?见识过真正的赌场吗?输了拿不出钱可是要被砍手砍脚的……”
汽车里各种臭味混合在一起,熏得时熠反胃,他语气不善道:“少特么废话,老子都说了拿不出钱,你要不现在就砍我手脚?另外,麻烦你离我远点,污染到我这边的空气了。”
方成安脸色涨成猪肝色。
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情商那么低,智商能高到哪儿去?去赌场那就是被人当小丑耍的份儿。
方成安自认是个长辈,心胸宽广,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他整了整领带缓解尴尬,继续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你小子多多少少懂点赌场的规矩,平时玩过吧!不过呢,我们那里跟你和你朋友玩的那些雕虫小技可不一样,里边都是专业的人,你以为你玩得过他们?”
汽车往前行驶着,路边的树木飞快闪过,时熠心情越发烦躁。
没等他开口,方成安接着说:“小时啊,你妈以前接济过我,我还记得。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老爹什么货色,你跟他肯定是不一样的。这里舅舅我给你提个醒,别沾那玩意儿……”
时熠扭头看他,冷哼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觉悟。”
方成安继续摆谱:“我这当然是为你好,你叔我呢,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来为难你和你爷爷肯定不是出于我本意,只是你老爹找不着人,债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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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要担责的。”
“我说方成安,你不是要债的吗,不是要钱吗,脑子抽了搁这儿跟我攀关系!又当舅舅又当叔的?怎么,是打算帮时鹏飞还债是不是?成,这样我也不用沾那儿玩意了。反正老子也不喜欢。”
方成安眉头拧得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这小子怎么能把他的话曲解成这样呢!简直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懂得思考!
方成安说:“跟你说话咋这么费劲儿呢!”
时熠瞪他一眼。
方成安大人不记小人过地说:“我就跟直说了吧,你与其去赌,还不如跟着我干,我这儿正好还缺一个打手,不,应该说保镖。我看你这体格,听说还练了拳击,当一名合格的保镖绰绰有余,运气好了,还能结识什么大佬,就等着飞上枝头做凤凰。怎么样?”
方成安确实看中了时熠的能力和形象,想个法子把他栓在身边以后可能会有大用处。
时熠果断拒绝道:“没兴趣。”
“真是不知好歹!”方成安像看傻子一样望着他,嘴上却利诱道,“每个月给你开七千块钱的高薪,跟着小爷我混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要不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你就算给我磕几个响头我懒得搭理你。”
时熠瞥了眼方成安的油头,麻木地吐出几个字:“老子还要读书。”
“瞧你这死脑筋!成绩好得很啊,读那几个书出来也没比我们这些人多识几个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哈,进去赌钱,就要做好输掉身体哪个器官的觉悟。”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方成安破罐破摔。
跟时鹏飞的债务比起来,时熠说得上,身无分文,他孑然一身,哪怕朋友再多,也开不了口跟人借钱。
他让方成安带他去赌场,并非盲目自信。时熠狐朋狗友多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当中不乏混迹赌场的,闲来无事,从他们那里学了几手,他头脑算不上特别聪明,但足够灵活。跟经验丰富的朋友甚至是成年人对赌几乎没输过,至少目前为止,他的朋友以及朋友的亲友没有谁能玩过他。
或许是时鹏飞的缘故,时熠对赌博是打心眼里排斥,甚至是厌恶和不屑的。如果能找到更好的方法快速挣到钱,他也不会选择走上这条毁了他的家的路。
方成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不一定能玩得过赌场里的人。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前方开车的司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小伙子会打拳击啊?我认识个金爷开地下拳场的,我可以介绍你去试试,打赢打输都有钱拿,一场下来好几万呢,赢还能得到更多。”
方成安对此轻蔑道:“打地下拳?你是想害死这小子啊老松!那玩意儿可比赌场危险多了。”
时熠练拳击也有几年了,生活的环境使得他对地下拳场并不陌生,听说,去打地下拳的人都必须签生死状,因为它是真的能弄死人。
时熠表情变得凝重,只犹豫了半分钟,他说:“那麻烦你带我去地下拳场吧。”
……
16. 赴约
时熠和金爷约好了时间。
早上起床,天边还是青灰色的,他没开卧室灯,站在床边换衣服,把东西都收拾好,才进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直接拎着背包准备出门。
搁在墙角的吉他被他碰倒在地,他弯腰扶起,地上竟然出现了一片吉他外壳的碎片。时熠懊恼地骂了一句脏话。吉他保护得好好的,这么多年都没弄坏一点,他不小心绊了一下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坏了一个缺口。
他把碎片捡起来,放到柜子上,打算等晚上回来再修补。
市图书馆离家不远,仰舒瞳乘公交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她提前五分钟来到图书馆门口,刘念也刚好到。
“你暑假作业应该做完了吧?”
两人走进图书馆,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刘念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随口问她。
仰舒瞳不打算隐瞒:“写完了。”
“一万字的读书笔记也弄完了?”刘念就羡慕道。
仰舒瞳实诚地说:“嗯。”
“你可真厉害……暑假全用来学习了吧。”
刘念最佩服的就是仰舒瞳那股学习的劲。刘念在班里的成绩也不算差,中等偏上的程度,年级里排到两三百名。
同为一个班的同学而且走得又近,难免不拿自己的成绩和她作比较,仰舒瞳这次差一点就考进了实验班,刘念还有点心有余悸。
“我还差三千字,其他作业也差不多写完了,还有些特别难的空着找你问呢。”
仰舒瞳毫不吝啬地把暑假作业从书包里翻出来给她:“你先看一下吧,不会的可以问我。”
“太好了!你都带过来了!”刘念翻了翻厚厚的一沓暑假作业,喜笑颜开,跟仰舒瞳唠了一会儿,“除了写作业,你暑假都干些什么呢,有没有出去玩?”
“没干嘛,就在家里待着。”仰舒瞳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刘念瞥了一眼,问她准备写什么。
“不写什么,这是拿来这边看的。”
刘念“哦”了一声,眯眼笑道:“我还以为你准备复习高二的内容了。”
仰舒瞳展开书,坦诚布公地说:“那些我今天上午已经学过了,这段时间就想用来看课外书。”
“怪不得呢!”刘念叼着笔,心不在焉地说。
短暂的沉默。
刘念转了一下眼,又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想不想知道这次分班的情况?”
仰舒瞳把目光从书上转移到刘念身上,点了点头。
刘念撇了撇嘴:“你怎么是这反应啊!还以为你有多好奇呢,特意跟我来图书馆。”
仰舒瞳来这儿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自己的分班情况。除了实验班和金刚班,其他都是平行班,分到哪儿个班对她来说都一样,稍微有点感兴趣的是,带班的班主任是哪一个。
她来这儿,依旧是为了周晓晓那事。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打算等最后离开前再说。
既然刘念提到分班,她顺势问:“那你给我看看我们的分班名单吧?”
刘念迅速扬起嘴角:“看名单麻烦死了,我直接跟你说一下情况吧。”
她音量无意识地拔高了一截,图书馆里的人纷纷侧目。
刘念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对仰舒瞳说:“我跟你说,我俩都在二班!”
仰舒瞳好奇地问:“哪个老师带?”
她希望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刘念叹了口气道:“群里发了通知,是一个新来的老师,男的,教化学的,也不知道人咋样?但愿别事儿多!”
仰舒瞳只希望是个好心眼的老师。她以前遇到过以貌取人的老师,常常明里暗里嘲讽她有伤疤的脸,曾经让她一度害怕去学校。
“还有啊,你是我们班的一号!”刘念提到。
仰舒瞳面不改色地继续听她说。
“还有一个很重磅的消息——”刘念的笑容更突出了,“嘻嘻,时熠也在二班!”
仰舒瞳颇为意外,眉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时熠跟她分在用一个班,如果他从没搬到她家对面,那她肯定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件事对她来说不是件好事。
“对了,咱班那个吴子刚,跟时熠玩得比较好的,也在同一个班。”
仰舒瞳默默在心里庆幸这届分了个“金刚班”出来,把时熠另外两个朋友分到了那边,不然如果是他们其中一个和时熠分到了跟她同一个班里,她都能预料到自己未来的读书生涯绝对没那么顺利。
“好了,我先写作业了,下午回家的时候一起去附近吃碗面怎么样?”刘念提议道。
仰舒瞳思索片刻,说:“好啊。”
两人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图书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刘念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又看向窗外:“咦?要下雨了。”
仰舒瞳拉回思绪,扭头望去,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路边的树木往一边倾倒,是要下大雨的节奏。
“你带伞没有?”
仰舒瞳摇了摇头:“没有。”
今天出门,没有太阳,空气闷热闷热的,时不时来一阵热风,她早该猜到要下雨的,仅仅一念之差,就没有回去拿伞。
“我倒是带伞了。你家离这里不远吧?到时候我把你送到公交车站?”
“……”仰舒瞳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刘念用笔坐到她边上,拿着练习册凑过来:“教我做这几个题呗?”
仰舒瞳慢吞吞放下书,接过刘念递过来的草稿纸和水笔。
教刘念做完题,趁着这个机会,仰舒瞳主动问了她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要到图书馆来学习?”
刘念不假思索地说:“我暑假几乎每天都会来这学习啊。”
“怎么不在家里学?”仰舒瞳为了能自然而然地切入话题,只能问些听起来很蠢的问题。
刘念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家里吵死了,我弟和我妹一天吵得我头大,我爸妈让我管着他们。下午才给我一点自由时间写作业,在家里写真的比在图书馆写效率慢很多,正好能光明正大地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仰舒瞳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刘念疑惑她在想什么,仰舒瞳说:“不好意思啊,刘念,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啊!那好吧!”刘念失望地叫道。
仰舒瞳把暑假作业塞回书包,正要放课外书时,暗暗咬了咬牙,开口道:“那个,你有没有时熠的扣扣号?”
刘念表情迷惑:“什么?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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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突然想起要时熠的扣扣号?”
仰舒瞳跟简单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隐瞒了时熠住在她家对面的事。
刘念重点问:“你们在哪儿遇到的时熠和凌宇轩他们打篮球?”
仰舒瞳说了广场的名字。
“说起来,我来图书馆学习的时候,也在附近偶遇过他,他从拳击馆里出来,手上还戴着护腕呢!我之前就听凌宇轩提过他会打拳击,怪不得这么酷!”刘念嘴角上扬,眼神仰慕。
长得帅的人确实什么也不用做,就很容易获得女孩子的芳心。
仰舒瞳有时候会觉得不平衡,为什么大家会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无条件偏向他,喜欢他,就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周晓晓是这样,刘念也是这样……
仰舒瞳直白地问:“刘念,你是喜欢时熠吗?”
刘念不加掩饰地说:“不喜欢啊……就是单纯觉得他长得帅而已,我可没想过要去追他,你表妹想追那就去追呗,反正时熠也没女朋友,不过他肯定有个暧昧对象,就是高二那个关素馨!”
仰舒瞳暗自叹了口气。
大多数人对时熠的关注更像是看热闹,只不过看热闹的态度不是看笑话一样,而是仰慕的憧憬的。就好像你班里有个长得非常好看甚至比明星好看的人,你跟别的班或者别的学校的同学谈起时,会忍不住涌起一股骄傲的情绪,明明那个人跟你没有多少交集,而你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他感到骄傲。
很奇怪。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仰舒瞳提笔快速在课外书的扉页记下刘念手机屏幕上的扣扣号。
做完这件事,她彻底松了口气,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压根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自己只是被“他人即地狱”的思想困住了。
仰舒瞳先刘念一步离开了图书馆。
此时将近五点,乌云压顶,天色暗得比往常要早,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仰舒瞳站在风中,狂风毫不怜惜地卷起她的长发,细软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她用手扒拉两下,朝公交车站奔去。
图书馆距离公交站少说也有五百米的路程,跑到一半,天空砸下大滴大滴的雨珠,连续燥热了半个多月,这场雨来得是那样急切,势不可挡,仿佛用自己的威力告诉世界别忘了它的存在。
仰舒瞳被雨水砸得心慌,忙躲到附近的建筑物下躲雨。
她擦了擦流进眼睛的雨水,还躲得及时,身上没被淋湿多少。
她顺着建筑物前行,从各种商铺前走过。
她的脚步逐渐放慢,不出所料,看见了一家拳馆。
明亮的拳馆里有三两个子不算太高肌肉发达的年轻男人互相打拳击,还有一个精瘦的女孩对着教练的拳板训练。没有意料中的熟悉的面孔。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刘念所说的那家拳馆,不过她不在意,她仅仅出于好奇才往里面看了一眼。
她一鼓作气从商铺跑到公交车站。
大雨仍在下个不停,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又快又急。天空阴沉沉的,甚至还打起了雷。路边的灌木丛和树木被雨点打得躁动不安。时不时掀起一阵大风,将空中的雨水卷得到处乱飞。
雨水溅到仰舒瞳脸上,她眯眼抬头望了望前方。
17. 支撑
乱糟糟的没有规律的场面,反倒消减了她内心的烦躁,形成一种即不安又激动的心理,因极致而疯狂的奇妙感受。
潮湿的气息弥漫在公交车厢,好在彼时车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不拥挤,仰舒瞳得以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不然她可能坚持不到回家的站台,就会吐在车上。
终于到达南天路站。
天空不再猛烈地倾泻它的滔天巨浪了。
雨停了。
随着大雨的消失,她的心情也变得明亮起来,心里的大石头放下。
做成了这件小事,再也不用担心狮狮会被周晓晓带走。
雨声似乎还在,到处都能听见嘀嗒嘀嗒的流水声。
仰舒瞳专注地听着雨的余音,没听见有人在路边喊了她一声。
这时,喊她的人突然闪到她面前,仰舒瞳吓得惊叫出声。
男人没有感到抱歉,笑呵呵地调侃:“啊,这就给你吓到了,小姑娘,刚刚叫你几声都没听见。”
尽管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这人瘦高瘦高的,比仰舒瞳高出一大截,仰舒瞳不太能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
仰舒瞳停下来的地方距离她家的单元楼很近,转眼就能看见眼熟的街坊邻居在外面扫水。
仰舒瞳镇定下来,因男人冒昧的态度,反感占了上风,她语气生硬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人直接了当地问:“你认识时熠不?我听说他住这附近。”
“……”仰舒瞳再次望了望面前这人。
他的形象有点不修边幅,西装穿得松松垮垮,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有股谷子发霉的味道,让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仰舒瞳几乎是本能地开口道:“不认识。”
男人失望地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仰舒瞳别过身,静静地往回看了一眼。
虽然撒了谎,但她没有太多心理负担,背着书包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外婆打电话问她到家没有。
大雨来临前她就打过一次电话,问仰舒瞳回家没有,没有的话去接她。今天是外婆一个发小的生日,外婆本来打算带她一起去给朋友家的,只不过她已经跟刘念有约了。
外婆告诉仰舒瞳,她今晚会晚点回来,让她自己弄点吃的。
仰舒瞳一边应着挂断电话一边从书包侧边抽出门钥匙。
坏掉的声控灯让仰舒瞳放弃踏出重重的脚步声或是伸手摸一摸那冰冷的开关。当她发现走到第三道楼梯时,受到了今天的第二场惊吓,差点失声叫出来。
钥匙从手中自然脱落,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道里,坐在地上的身影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
窗外的路灯照射进来,仰舒瞳大体能认出他是谁。
时熠背靠着墙壁,整个人像脱力一般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一条伸直,脑袋笼罩在阴影中,无力地抬了抬,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仰舒瞳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呆愣在原地。
两人在看不清对方神情的地方对视着,沉默着。
仅半分钟的时间,她找回理智。也不管尴不尴尬,她迈开步子,快速走到二楼,触摸感应开关,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楼道。
仰舒瞳望向楼下那人,简直可以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他的脑袋被包扎过,额头上缠了一层层绷带,眼角发红,像出血,又像涂了红药水,除此之外,仰舒瞳还注意到他的另一边肿得老高,如果灯光明亮的话,那里肯定是一片乌青。
时熠把头偏向一边,眼睛微闭,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仰舒瞳有些发怵,哑口无言。
他会不会在心里暗骂她把楼道灯打开,还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然而时熠始终没说一句话,似乎是腾不出一点力气去管这种事。
仰舒瞳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看清楚之后,她便低下头,把视线移到窗户上。
她回到原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
就在她决定从时熠面前走过,任他在地上坐着时,她鬼使神差地想起分班考试前一天晚上,下了第一场夏季的雨,那场雨的猛烈程度与今天下午的这场比起来,竟是如此相似。
那时,时熠问她需不需要雨伞。
彼时,仰舒瞳也清楚地知道他需要帮助。不管需不需要她的帮助,她都有必要开口问一下。
她望向时熠:“你需要帮忙吗?”
地上的人没反应。
她再次尝试道:“时熠?”
时熠动了动,终于开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麻烦你扶我上去一下吧,我实在没有力气上楼……”
他说话的气息很短,有点像强忍着疼痛说出来的。
仰舒瞳蹲在时熠旁边,扶住他的胳膊,要不是意志力坚定,在她碰到时熠的那一秒,就差点像触电似的收回手,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时熠的皮肤烫得吓人。
时熠的反常,已经让她无暇顾忌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她把自己当作他的支撑点,扛着他的手臂,把他往楼上带。
仰舒瞳闻到他身上的血锈味甚至比汗味还要重。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过程中,他们都没说话。
仰舒瞳不会过问,即使好奇他发生了什么,她找不到理由开口。
她和时熠既不是熟悉的同学更不是朋友。更何况,时熠这种情况,不一定有力气开口说话。
终于到达三楼,在时熠的指示下,仰舒瞳从他背包里翻找出钥匙,把门打开。
“灯开关在哪儿?”仰舒瞳扶着他,问。
时熠伸手越过她的头顶,摸到门边的摁钮,白色的灯光瞬间亮起。
仰舒瞳眯了下眼,适应亮光后,匆匆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子的结构与她和外婆的家差不多,客厅正对着门口,客厅外面有一个大阳台,房间在左侧。
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一个蓝灰色的长沙发和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以及电视柜上摆放的电视机,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占位置的东西,干净而宽敞的同时又显得空旷而冷清。
仰舒瞳把时熠扶到沙发上。
时熠含糊说了句“谢谢”,他的眉头没有舒展过,仰舒瞳猜测,他一定疼得厉害。
出于好心,仰舒瞳问他:“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的体温不正常。
“不用。”时熠把手伸向旁边的书包,从里面翻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烟抽上。
仰舒瞳望着他颓丧又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动步子,就准备出去。
“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认为有必要告诉时熠,“我在楼下遇见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他问我认不认识你。”
“……”时熠倏地撩起眼皮,询问道,“那你告诉他了没?”
仰舒瞳摇摇头:“没有。”
“我没有管这事。”她补了一句,以便让自己听起来不像多管闲事。
时熠肉眼可见地松了松眉头,看向仰舒瞳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
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鼻青脸肿的惨状也没能把少年的从容意气赶走。
他轻声开口道:“谢谢你。”
仰舒瞳回道:“没什么。”
时熠忽而笑了一下,开玩笑道:“如果不是你,我保留的这半口气可能都撑不过今天晚上了。”
这句玩笑话无意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眼熟的同学、邻居一下子变成许久未说过话的朋友一样。
仰舒瞳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也不再端着架子,态度友好地问他:“为什么?”
时熠把烟摁熄,扔进垃圾桶里,他不厌其烦地回答道:“那人是我老爹,来找我茬儿的。我身上伤成这样,可没有力气跟他打了。”
“……”仰舒瞳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时熠看她一眼:“很奇怪吧?”
仰舒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之前见到过他……”
时熠挑了挑眉:“是吗?什么时候?”
“在学校门口。”仰舒瞳说。
时熠低笑出声:“难怪你成绩那么牛,原来记性这么好啊。”
这一笑牵动到身上的伤,他的脸和嘴唇变得更加惨白,额头布满虚汗,他咬着牙,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仰舒瞳顾不上他的夸赞亦或是调侃,用关照陌生人的口吻对他说:“你发烧了,不吃药的话,今晚可能睡不下去觉。”
时熠犹豫道:“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仰舒瞳问:“什么?”
“可以请你帮我弄点吃的来?”时熠从兜里摸出一张红钞票递给她,“这个给你,你拿着这个,去楼下买或者在你家随便弄点就行。”
“你不用给我钱。我在家里给你弄点吃的,不需要钱。”仰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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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转身离开,又多余问一句,“你自己有药吧?”
时熠有些愣神:“有。”
仰舒瞳走出时熠家,轻轻将门虚掩着,没锁。
直至她的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熠收回视线,望着天花板出神。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角落里,仍在回味着刚刚和仰舒瞳的对话。
同学们口中如同自闭症一样的怪女孩,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也终于明白,仰舒瞳带给他的矛盾感是什么——
她的安静绝不是呆若木鸡、死气沉沉的,就像她的眼睛一样,即使被一层名为“沉默”的外衣遮盖,也藏不住从里面渗透出来的某种东西。
时熠忽然很好奇,她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什么家里只有一个外婆?脸上的那道疤又因什么而存在?
仰舒瞳生病的时候,喜欢吃稀饭,外婆给她煮稀饭总会添一些切碎的菜叶或者玉米粒和南瓜。
她打开冰箱,刚好有现成的嫩玉米。她倒进电饭煲里,就着米饭一起煮。
等待的时间里,她不忘弄点榨菜,因为她也还没吃晚饭,煮稀饭时特意多煮了一些,足够两个人吃了。
热腾腾的玉米稀饭出炉,仰舒瞳盛了满满一大碗,为了防烫手,她在大碗下面垫了个椭圆形的鱼盘当托盘,随后小心翼翼地端着稀饭走进时熠家。
时熠仍仰靠在沙发上,眼睛紧闭,双手环抱,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朝前伸着。他的体格比瘦弱的同龄人至少大一圈,坐在沙发上显得很大个,加上那一身的伤,像极了和同类争夺地盘厮打受了重伤的野兽。
打拳击比赛会受那么重的伤吗?仰舒瞳不由得好奇。
她对拳击比赛了解不多,也没看过相关的比赛纪录片。拳击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暴力的象征。
仰舒瞳把盘子端到一旁的桌子上,她分不清时熠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从她走进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察觉。
仰舒瞳犹豫着张了张口,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响起,再一次将他的名字叫出口。
“时熠!”
没动静。
仰舒瞳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时熠恍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望向前方,又转向声音的来源处,离他只有一米多的距离,站着一个穿着白T恤披散一头湿发的女孩,她肩袖到胸前的位置被雨水浸湿,时熠清晰地看到里面是一条粉色吊带。
他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找回遗失了十几秒钟的脑子。
他视线停在冒热气的碗上,对仰舒瞳道了谢。
“谢谢啊,先放那儿吧,一会儿凉了我会吃。”
仰舒瞳也并未打算久留,她委婉地提醒道:“碗你明天送过来也没事。”
时熠点点头,又随口挑起话题:“你外婆今天不在家么?”
“她出门了,大概八九点钟回来。”
短暂的沉默,时熠站起身,拉一把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爸妈呢?”
在仰舒瞳刚准备开口说回家时,时熠又问了这么一句听起来稀松平常的话。
仰舒瞳的眼睛没有看他的脸,而是放在他的手臂上,那条结实的手臂上冒着弯曲的血管。
有那么一瞬间,仰舒瞳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该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虽然问得突兀,但从时熠口中问出来好像又显得很平常。就像他能毫不费力地用一两句话表达出自己那不怎样的家庭状况,并对此不以为然,哪怕是在一个跟他还不太熟的同学家里。
沉默持续的时间没不长,但时熠似乎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打直球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啊,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他道歉的口吻跟沉重无关,这使得空气中没有那么多尴尬的分子,不过,仰舒瞳还是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真诚。
她露出一个有点僵硬的微笑,试图与时熠共同分解一下这黏稠得仿佛就要凝固的氛围。
她摇摇头:“没有。”
意思是没有冒犯。
仰舒瞳说完这两个字便没了下文,她不是忘了回,而是故意避而不谈。
她通常会避免做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更何况她不能保证时熠不会在明天或者后天,跟他的朋友把她家的事情当话题聊,然后她的家庭情况就会被所有同学知道。
时熠瞥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
18. 过度
仰舒瞳把吃的送过去之后,就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时熠没来还碗。
仰舒瞳也不可能主动去敲门,家里暂时不缺那一两个碗,她觉得没必要着急去要,或许等哪天他就自己送过来了。
她每天花大半天的时间将自己固定在书桌前,在无数张草稿纸和教辅资料中穿梭,其余时间,翻翻课外书,逗逗狮狮和无忧,和外婆聊天,有时折纸做手工。
不过,专注自己和外婆的生活的同时,她有时会不自觉关注对门的状况。
如果时熠没有早起或者半夜出门的话,那么他已经连续三天没从那个屋子出来了。
仰舒瞳回想起那天晚上看见的他身上的伤,皮外伤已经够触目惊心了,那种情况下,内伤也一定很重吧。
而且她离开他家时,他还发着高烧,脸红得不正常,双目充血。
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了吧?
仰舒瞳脑袋里冒出最坏的猜想。
时熠有家人吗?除了三天前的傍晚来找他、他避之不及的父亲,他好像还有个爷爷……
仰舒瞳从来没见过他说的那个爷爷来这儿找过他。
他家里肯定没有人管他。
他那群朋友呢?
仰舒瞳越想心脏跳得越快。
她要到时熠扣扣的当天晚上,回来就把扣扣给了周晓晓。
周晓晓马不停蹄加了时熠的扣扣,一直没有通过好友申请。而且她连加了两次,第一次她没在备注上填任何信息,第二次打了两个字“同学”——第二次是昨天晚上申请,到现在也没有回应,石沉大海。
仰舒瞳听周晓晓唠叨完这些,心情更加沉重了。
万一他真的死在家里了怎么办?
只有她……只有她知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她是个知情者,她得为他的死负责。
思来想去,仰舒瞳决定以拿碗的名义去敲他家的门。
她走到玄关,刚扶上门把手,她就听见楼道里有点吵。
仰舒瞳听出凌宇轩的声音。
有人敲了一下她家的门。
仰舒瞳手握紧门把手,脑中第一反应是时熠来还碗的,就要准备开门。
她迟疑地盯着门,没有打开。
接着,门外传来凌宇轩的声音:“浩子,你敲那边门干嘛!不怕仰舒瞳她外婆吼你啊。”
陈浩不屑道:“来啊,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老太婆老头子骂。”
“干嘛啊,你们几个!”对门时熠慵懒的嗓音嚷道,用力敲了一下自家的门。
随着一声关门声,几个少年的声音被关在门外,正如他们第一次来时熠家那样。
外婆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站在门边发愣的仰舒瞳,问:“瞳瞳要出门啊?有同学找?”
仰舒瞳放下门把手,对客厅里的外婆说:“没有啊外婆。我听错了,还以为有人敲门呢。”
“这样啊!对了,厨房里的鱼盘你瞧见了么?我上午收拾碗柜,没见着那盘子,都忘了放哪儿了?外婆年纪大喽,记性越来越差,没准儿借谁忘了。”外婆问。
仰舒瞳捏了捏外婆手背上松软的皮,解释道:“没有,外婆记性好着呢!鱼盘是我借出去的,对门的时熠找我借的。”
外婆出奇道:“呦,那孩子还会做饭呢。”
仰舒瞳含糊道:“不知道。”
外婆打了个哈欠:“这天儿太容易犯困了,外婆回房里睡会儿午觉,下午四五点左右带你去菜场买菜。”
“好。”
仰舒瞳有点烦闷。陈浩他们刚刚敲了她家的门。也就是说,几个男生知道她家住这儿……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告诉他们的。
仰舒瞳坐在阳台外吹风,闷热的夏天下了两天大雨,空气都被冲洗了一道,那么清新的空气,吸进肺里。
上午出了太阳,地面上、栏杆上、墙面上的水渍全被晒干了。午后的太阳收敛刺眼的金色光芒,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变成柔和的橘黄色。夏天的风吹散了燥热,带来惬意。
仰舒瞳捧着一本书,坐在外婆的藤椅上,静静地翻看着。
狮狮和无忧紧挨着她的脚睡觉,狮狮的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动一下,就好像在提醒仰舒瞳它和无忧的存在。
狮狮已经正式成为家里的一员了。这让仰舒瞳十分心安。
只是,她不知道,周晓晓只是单独跟外婆说狮狮给她了,并没有当着她老爸的面。
外婆也不清楚两个小姑娘私底下有什么交易,从周志强家回来,就只跟仰舒瞳说了狮狮以后的安排。
仰舒瞳认定,狮狮已经属于她了。
隔壁男生们说话的声音传来,听得清清楚楚。
仰舒瞳觉得外面有点吵,转身回了屋,关上阳台门。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那么一丝后悔,后悔那天帮了时熠,还给他弄了吃的。
可不管怎么说,她做的又不是错事,而是件好事。
她不应该在意别人会以什么样的口吻把她的帮助说给朋友听,而那三个朋友又是以什么的语气来评判这件事。
这些都与她无关。
“我艹,熠哥你这伤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吧?到底怎么回事?怪不得前两天给你打电话叫你出来玩,你说你在忙,合着忙着养伤?”说话的是陈浩。
时熠懒散地说:“去地下拳场打了一场拳击。快别说了,我快饿死了都。”
凌宇轩说:“妈的,地下拳场太黑了,熠你作死啊去那儿打拳。你也是命硬,回来就这么昏睡着,好歹跟我们谁说一声啊。”
“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吧。”吴子刚说,“给你带的烧烤。还好有先见之明,来之前问了你一下才知道你受伤了,没要辣的。”
凌宇轩惊奇道:“咦?熠,你还煮了稀饭吃啊。一碗稀饭你都没吃完!还馊了……你不会从那天晚上回来到现在就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吧?”
“……”
三言两语讲完自己的事,时熠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朋友买的烧烤,一边听几人这几天的趣事,个个荤话连篇。
时熠漫不经心地往窗户外望了一眼。
“哎,熠哥,你看到分班名单没?”吴子刚乐呵道,“咱俩一个班。”
时熠咬牙一口烤肉,略感意外地说:“是吗?这么巧!”
陈浩咂摸道:“那可不,你俩这运气,平行班十七个班,硬是给你俩分到一起了。哦,还有——”
陈浩露出一个邪笑:“你俩这运气也到这儿了啊。你知道你们班一号是谁么?”
时熠原没在用心听,莫名来了兴趣:“谁啊?”
“当然大名鼎鼎的疤花啊哈哈哈哈。大刚也真够倒霉的,竟然要连续三年跟她当同学……”
时熠把啤酒罐重重往桌上一搁,淤青的脸上表现出些许戾气。
陈浩以为他是在为这事烦躁,故意拔高音量嘲笑道:“哈哈哈我要是整天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得被膈应死!熠哥你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她今天在家吗?肯定在吧,她那种人一看就是个不会出门的。等着!”
“你要干什么?”
凌宇轩好奇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只见陈浩走到阳台,吹了声口哨,朝仰舒瞳家的阳台喊道:“喂,仰舒瞳——”
话还没说完,时熠走过来,推了陈浩一把:“你脑子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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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
“没什么啊!逗逗你的小邻居呢。”陈浩眼里嬉皮笑脸道。
时熠烦躁道:“你要真闲得慌,就出去找事儿做。”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熠哥?”见时熠表情不善,陈浩脸也拉下来,有些恼羞成怒。
凌宇轩闻到了二人之间的火药味儿。
他也没想到时熠的反应会这么大,那架势,完全像对待敌人一样,可陈浩明明做得也不算太过啊!至于吗!
凌宇轩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忙冲吴子刚使了个眼色。
吴子刚自然也看出有点不对劲了,这两人都快把不对付三字写脸上了。
事到如今,凌宇轩和吴子刚也不敢插嘴说些什么,生怕这俩人听见某句不顺耳粉话,下一秒突然打起来。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时熠,时熠一向是他们当中最讲义气的,希望他能为自己的行为主动跟陈浩解释一下。
但偏偏他们听见时熠冷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意思。”
陈浩闭上嘴,眼神不快地点点头:“得。”
他回到客厅,捡起自己的背包,转头看看对另外两个朋友,又扫了眼面色冷淡的时熠,阴阳怪气:“宇轩大刚,你俩还打算继续待在这儿啊。”
凌宇轩赶紧适时调节氛围:“怎么了这是,不就是件大不了的小事,没必要闹红脸吧!浩子,你也真是的,熠哥住在这儿肯定要考虑到邻里和睦问题,你这么一闹,熠哥也为难不是?”
吴子刚找补道:“是啊是啊,熠哥可能也有点激动了,没准儿是打地下拳打的。听说地下拳特别残酷,容易激起人的戾气。”
时熠余光瞥见对面阳台,捏着阳台窗户的手指。
他关上阳台门,心情却平静了很多,咳了一声,找了个台阶下:“昂,可能吧。是有点打激动了。”
他掀起眼皮看向陈浩。
陈浩跟他对视一眼,强行忍住内心的不快,顺势走下台阶:“你要考虑邻里问题,又没早告诉我们……话说,那老太婆这么事儿逼?你还得顾忌她家?”
时熠没正面回答,扔给他一罐啤酒:“把包放下。”
“切。”陈浩把包扔下,用力打开啤酒罐,刺啦一声响,仰头喝了一大口。
时熠也赔了一罐,然后宣布道:“你们以后谁都不许再找仰舒瞳麻烦。”
……
时间又过去一个星期。
仰舒瞳没再关注时熠的事,他朋友来看他那天,确认了他没有病死,她就不再花时间胡思乱想了。
期间,时熠来敲过一次门,外婆给他开的门,他来还碗,跟外婆解释说前不久在家做饭问仰舒瞳借的碗。
仰舒瞳当时在客厅里坐着看卡通片,音量调得不大,听见了他的声音,也听清了他如何向外婆解释的,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因为他说的理由,恰好与她跟外婆说的一样。外婆在门口跟时熠唠了两句,就放人家走了。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午后的阳光,仰舒瞳带着狮狮和无忧来到楼顶的天台,这里几乎变成了她和两只狗狗的乐园。
她带上最近一直在看的课外书,这本书实在太厚,她看了快十多天了还没看完。
她安然地靠坐在一张折叠椅上,背对着废旧的物品,耳朵里塞了白色的耳机,长线顺着下巴脖子揣到裤兜里,链接两根拇指大的mp4。
狮狮突然对着天台出口犬吠一声,似乎嗅到熟悉的味道,它又摇着尾巴跑过去,始终跟门边保持着一段距离,不靠太近。
在狮狮冲出口叫的时候,仰舒瞳就下意识从书里抬起头。
恰巧与从门里出来的时熠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