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65 谢翀很容易就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慕语迟为何会开出那样一个条件。他见慕语迟逗着猫,悠哉地看人斗嘴,不知怎么的就有了羊入虎口的感觉。 那姑娘用手帕沾去额头的冷汗,将一直捂在腰间的手伸到众人面前:白白嫩嫩的手上是鲜红的血。她拢了拢披风,遮住染血的衣服,低声道:“我知道公子不是有心伤我,可我的伤口是真的崩开了。”说完,撑着身子对众人行了一个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礼:“今日之事原是一场误会,是我的丫鬟不懂事,小题大做,惊扰了诸位。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张正义自小在花丛中长大,自诩练成了坐怀不乱的定力,实际上是一个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的。这会见对方服软,他的气就顺了。气一顺,他便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不就是道歉嘛,多大点事。男人让着女人不丢脸,我爹那么八面威风的人不一样天天被我娘揪耳朵,指着鼻子骂?她远道而来是客,主人怎么能计较客人犯的错呢?何况这客人还是个大美人!他正搜肠刮肚想说点甜言蜜语哄美人开心,那中年妇女开腔了:“既然你不想计较,那怎么不早说?倒显得我们跟恶人一般。” 那姑娘桃花一样娇艳的脸上浮上了一抹愧色:“实在抱歉。我素有心疾,乍一受惊便说不出话。缓了这阵子总算好些了,不是存心如此。我家丫头护主心切失了分寸,请大家见谅。” 听她这么一说,之前挑她主仆二人错处的都有些不自在了。那小丫鬟得了自家姑娘的暗示,不情不愿地道:“我也是着急小姐的伤。对不起!我请公子吃酒,权当赔礼道歉。”说着便去袖中摸钱袋,“这些银两……呀,钱袋呢?我钱袋不见了!”她把能装钱的口袋都找了一遍,越找越慌,“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的盘缠可都在钱袋里面!” 那姑娘脸色大变,声音却依然温柔:“临行前母亲跟你说了,我也叮嘱过你,要把贵重东西收在箱笼里,随身带点银子够零用就行。你怎么都装着了?” 小丫鬟哭道:“客栈里人多眼杂,奴婢不放心。怎么办啊小姐,咱们还有一半路程呢!” 到底是年轻经不住事,那姑娘也没了主意,绞着手中绢帕道:“大不了……大不了把我身上这几样首饰当了,总归不会让你饿肚子。” 大约是为弥补之前的口不择言,那中年妇女热心地道:“要不你们报官吧。我们的父母官是个青天大老爷,他定能帮你们寻回银钱。” 那姑娘指着地上踩得稀烂的点心道:“婶子有所不知。我主仆二人奉命回老宅接堂嫂去霓凰城治病,途经此地,听闻仙客来的糕点味美,便想带些回去孝敬老祖母,这才有缘结识诸位。堂嫂病重耽误不得,我们这就要走,没时间等官府破案。” “这就不好办了。”那中年妇女同情地道,“那你们只能自认倒霉了。”她从袖中摸出一小点碎银,不由分说塞给那姑娘,“别嫌弃,路上买杯水喝。” 旁边一黑瘦少妇从一个巴掌大的小破布口袋里倒出几枚锃亮的铜板,难为情地道:“我就这么点了,凑个数吧……” 那中年妇女笑道:“二牛他娘,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铁公鸡竟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那黑瘦少妇拽了拽明显不合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蓝布衣服,不自在地抚了抚鬓边的乱发:“穷家富路。我好歹还有一口粥喝,这姑娘可是身无分文了。” 那中年妇女打趣道:“做了这么些年邻居,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副热心肠。” 又有几个人掏出钱来,零零散散的凑在一起还不足半两银子。那中年妇女看了张正义一眼,偷偷给那姑娘使眼色。那姑娘视若无睹,将银钱一一还了回去,又是一礼:“多谢诸位仗义相助,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我不能拿你们的钱。”她露出一个灿烂又勇敢的笑,摸着腕上的镯子道,“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 张正义被那笑迷了眼,顿时燥热难忍,脑子里都是昨晚与那花魁娘子耳鬓厮磨,翻云覆雨的香艳画面。他本想让这主仆二人去他家的钱庄上借一笔钱回头再还上,结果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就是钱嘛,小爷我多的是。”说完掏出两张百两银票递给那小丫鬟,“呶,小爷给的医药费。”像是知道会被拒绝,又道,“给出的东西小爷不会再收回来,别找不痛快。” 那中年妇女抢在那姑娘前面开口,替她谢道:“那就多谢张公子了!你这何止是正义使者啊,都快赶上救苦救难的菩萨了!”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又提高声音道,“如果你执意拒绝,岂不是糟蹋了公子的一番美意?” 盛情难却,那姑娘只得让小丫鬟收下银票,含羞带笑地行礼:“原来公子竟是这般古道热肠的人。小女子佩服之极!援手之情,没齿难忘,日后必当报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看热闹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散去,包括那中年妇女和黑瘦少妇。自然,谢翀和慕语迟也走开了。很快,酒楼前就只剩这主仆二人和张正义与他的两个小厮。 张正义虽心痒难当,话却说得义正词严,格外好听:“几个小钱而已,谢什么谢!” 那姑娘放软身段,盈盈一拜:“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起程了。来日再登门道谢。” 张正义被这笑摄去了魂魄,身子酥得要掉渣,各个器官已都不听他使唤了。等他回过神来,那小丫头已扶着自家小姐走了:“姑娘,耽搁了这阵子咱们得走快些才行,不然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就要天黑了。” “别急。出来时掌柜的给我指了一条小道,说从那里走能省不少时间。只是那条路十分偏僻,很少有人走,不知道安不安全。” “都说边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自然是安全的。”那小丫鬟拍着胸脯道,“即便不安全也不怕,奴婢能保护小姐。还有啊,坏人都在夜间活动,谁光天化日之下做坏事,是吧?” 那姑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想来是默许了。 一小厮涎着脸凑到张正义面前,笑容很是猥琐:“公子爷,这小妞看着比那花魁娘子更有滋味呢!” 张正义睨了他一眼,舔了舔嘴唇道:“欺负落难女子,不太好吧?” “落难了才好欺负。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啥事也没人撑腰不是?”那小厮将一块帕子装进张正义袖子,咽了口口水,“出门前刚换的药,效果十分惊艳,爷可以慢慢享受。爷要是看不上那小丫鬟也别浪费,不如赏给咱哥俩快活快活?” 张正义赏了他一个大嘴巴:“那也是个雏儿,得爷用过之后再赏你。”他看看来往行人,又看看已走入小巷的主仆二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小爷我玩了那么多女人,什么样的没见过,这还是头一回玩高门大户调教出来的千金小姐。那会她说什么来着?有心疾?原来是个病美人啊!” “是啊!”另一小厮道,“爷不就喜欢这种娇滴滴,病恹恹,没有还手之力的么?可算是让爷遇上了一个。爷,那小丫鬟性子挺野,您当心点。” “你忘了爷有秘药?半粒下去,再野的小马驹也得变成爷胯下的小荡妇。”张正义越说越兴奋,脖子上的皮肤泛出潮红,“一个野,一个娇,想着就刺激!闲话少说,你俩守住这巷子首尾,别让那不长眼的东西坏爷的好事。爷若玩高兴了,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咱仨都玩,那小娘们会不会被折腾死了?她有病呢!闹出人命总归不好,上次夫人就已经因为这个生气了。” “说什么扫兴的话!”张正义又是一耳光,这次打的是另外半边脸:“这次扫尾你要再做不干净,就给小爷滚!” “是是是……一个女人而已,死就死了,可别坏了爷的心情。” 又说了几句荤话,三人按计划行事,若无其事地散了开去,却不知躲在不远处偷听的谢翀已气得快原地升天了:“天杀的畜生!小爷我千刀万剐了你!嫂子,咱们快去救人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喝杯茶消消气。”慕语迟用猫爪子挠了挠手背,在一个没人光顾的茶水摊坐下,“好戏开场还得要一会,不如先来说说你的看法。”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事情不都摆在眼面前了么?那张正义毁了很多女子的清白,也没少害人命,他主仆三人都该极刑处死!” “他们确实是万死难赎其罪,旁人就一定无辜?” 谢翀因惊讶而瞪大的眼里透着一股浓郁的迷茫:“不然呢?” 不然……呢?这一刻,慕语迟确定了谢轻晗让她带谢翀的原因: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心术和权谋懂的不少,识人辨物的能力却未必够用,得在日常生活和极端事件中摸爬滚打,慢慢积累经验。谢轻晗的路子显然没有她的野,由她来教导谢翀再合适不过。“这是一个专门骗人钱财,设局反杀的团伙,主谋是那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那些给钱的人中除了那个挑大粪的汉子,其余的都是她的同伙。哦对了,漂亮姑娘不是姑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她欣赏着谢翀的难以置信,继续道,“你若观察得够仔细,便不难发现,那中年妇女提的篮子看着黑不溜秋,像是烟熏火燎过的破烂物什,实际上它既不是贫寒人家滥竽充数的草编或柳编,也不是普通家庭常用的竹编或藤编,而是用一种稀有的麻油和药物浸泡过的荆藤,柔软又坚硬,可以用来装赃物,也可以当武器攻击敌人,还可以挡刀枪,至少值十两金;那黑瘦少妇面黄肌瘦,穷得只有几枚铜板,可她的头发却乌黑发亮,比很多富家千金长期精心护养出来的还要漂亮;那个易容成姑娘的男子,唯一的破绽就在她腰间的那处伤,血是真血,只不过是处理过的鸡血;最后来说说那小丫鬟,要不是她看见那二百两银票时的眼神出卖了她,我一时还真没看出她哪里不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翀回想当时情形,不解地问:“她是什么样的眼神?” “大功告成的高兴,一闪而过的嘲讽,计谋得逞的得意,都在她的转眼之间。”慕语迟想了想,解释道,“仙客来的菜虽美味,却也贵得离谱。那盒摔碎的糕点有十样之多,每一样至少八两银子起步。出手如此阔绰的小姐,要么和张正义一样,是富甲一方的大户,要么出自高门显贵。那小姐的言行举止都堪称典范,是经过教习师父严格训练出来的,她属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既是后者,那么她的贴身丫鬟就不可能是个眼皮子浅,见钱眼开的,也就不会因为张正义那两张银票而两眼放光,像饿狼看见肉一样。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富贵人家的教养和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囊中羞涩,她也绝对不会因为旁人几句劝就接受陌生男子的馈赠。再有,这年月,父母能放一个娇养在闺阁中的女子远行,说明她是个有主见,有能力的人。可你看看她,一听说钱被偷了都快急出汗了,哪有点富贵千金的矜持与骄傲。” 谢翀的右拳砸在左掌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哪里怪怪的!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千金小姐为了赶时间不坐轿子不骑马,反而要自己走路的。走就走吧,还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俩好欺负,不干点啥都说不过去的样子。” “你喝点水,我带你去赶下半场,看看他们都干了点啥。”慕语迟一手猫一手人,施展轻功在屋顶飞行。没等谢翀看够风景,两人已站在一处荒芜的破院子外。慕语迟一晃身躲在门口的大树上,示意谢翀往下看。“瞧,如果张正义不是淫邪之徒,也不做那见色起意,趁人之危的事,就不会有这血光之灾。奈何,他非要自寻死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66 此时,原本该受尽凌辱的主仆二人一坐一站,正快速又妥善地分装从张正义身上搜出来的银票和珠宝。那小丫鬟已换了身寻常的衣裳,梳了妇人发髻,化了一点淡妆,看着像谁家刚过门的小媳妇。一个容貌端正的男子蹲在她身前,帮她整理额间的碎发。一眼过去,这就是一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夫妻。 换装完毕,那男子喂张正义吃了强效止痛药,抽出匕首在他的腿间比比划划:“你说说你,那么有钱,怎么出门才带了三千两?” 张正义鼻青脸肿,已不知道该如何求饶了,只机械地说道:“你饶了我吧……我给你钱!” “饶是不可能饶的。钱嘛……”那男子先往他嘴里塞了团布,用石头顶死,然后一根不落地切下他戴着宝石指环的手指。“我娘常说,做人不能太贪心。我听话,拿这些就行。看在你当了一回送财童子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死的。哎呀,我真是个面慈心软的大好人。” 那女子嘴角一抽,不耐烦地道:“跟这畜生啰嗦什么!赶紧解决了走人,我饿了。” 那男子忙递过去两块完好无损的梨酥,讨好地道:“先垫一口,我这就完事。”说着手起刀落,将张正义引以为傲的男根切了下来。“你爹娘该感谢我的。没了这玩意,一年得给他们省多少银子啊!” 张正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不是疼的,是急的。他花巨资包了那花魁娘子一年,还没开始玩呢,就没办法玩了。这叫他如何不着急! 那女子冷冷地道:“我饿了,你也饿了?没力气了吗?不然留着他的手脚干嘛?回家打丫鬟踹小厮?还有那舌头,带回去喂大黄不行?” 谢翀虽心有不忍,却也没让慕语迟出手救人,眼看着张正义的手脚筋被挑断了,舌头也被连根拔了。那男子将他和早已断气的两个小厮摆放在一处,和那女子扬长而去。 几个起落后,慕语迟和谢翀便到了巷子外。谢翀感慨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张正义算是遭到报应了,只是这对男女心狠手辣,视人命如儿戏,也该受到惩罚。” “如果只惩恶不欺善,我倒希望他们逍遥法外,长命百岁。” 谢翀摇头:“还是应该将他交给官府,由官府定罪。私下动手,总是不合法。” “合法?张正义毁人清白合法?他爹娘包庇纵容合法?当地官吏为虎作伥合法?如果他们所行之事皆合法,又岂会有今日之祸?”慕语迟心想:没想到雕心雁爪,喘口气的功夫就能想出八百个馊主意的谢轻晗养出的孩子竟这般循规蹈矩。“你可知那女子为何要割了张正义的舌头?不是怕他报官,也不是怕他描述他们的长相,而是不想无辜的人被他祸害。遭此磋磨,张正义必定性情大变。手脚废了不能打骂下人,可是他还能说。如果他看他府中谁不顺眼,只要一句话,那人就生死难料。这事已有不少先例,回头你想亲眼见识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如今张正义没了舌头,算不算是变相帮了那些人一把?” 谢翀愣住了:“她……她竟是这么想的?” “有的人看着离经叛道,所行之事皆侠义,比如你三哥。有的人看着是谦谦君子,做的事却是人神共愤,比如雪重楼。”顿了顿,慕语迟又说,“我知道你心存高远,将来想当一名为民请命的好官,你并不赞成以江湖手段解决私人恩怨。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一板一眼按律例办事是行不通的,就比如张正义。他在没看穿这场骗局,明知对方身份贵重的情况下还敢如此行事,当他与普通人家的儿女遭遇时又该是何等猖狂?到那时,那些无权无势的孩子该如何申冤报仇?既然这世间的罪恶与惩罚从来都不可能达到绝对公平,只要不忘记初心,不偏离原本的轨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也并无不可。而当律法无法给受害者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就是正当甚至是高尚的。是也不是?” 谢翀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眼神复杂。他微垂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那只黑猫都睡了一觉了才说:“嫂子,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 “一部分是书,一部分是生活,而我从前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青楼和赌坊。”慕语迟忽略掉谢翀的震惊,朝一个小食摊走去,“雪凌寒把凤舞山庄还给了九哥,你若有兴趣可以去跟他借书。我的藏书和读书笔记也都在,回头我跟九哥打声招呼,你去了随便看。” 谢翀喜出望外:“太好了!谢谢嫂子!” “不用这么见外。这顿饭你给钱就行。” 两人叫了各自喜欢的食物,边吃边聊,很是融洽。而杜家这边就没这么轻松了。慕语迟一行前脚刚走,杜闰芝就愁上了:“这叫什么事啊!怎么能住下呢?我找谁说理去?” 杜因梦乐道:“没想到,爷爷也有拿人没办法的时候。” “你还笑得出来?还不赶紧去叫你父亲他们过来议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爷爷拿慕姑娘没办法就拿我撒气,这又叫什么事嘛!” “哎呀你赶紧去!再不去,那谢轻晗的断头刀就要架到你爷爷的脖子上了!” “爷爷!”杜因梦不高兴地道,“您别把谢轻晗说得像个暴君似的!他求才若渴,怎么会舍得杀你!” “幼稚,幼稚!那谢轻晗是一国之君,不是邻街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他屈尊上门请我出山,不是因为过往的交情,而是我杜家可助他成就霸业。一旦我们不能为他所用,他便会手起刀落,取你我项上人头,绝不会把我们留给他的对手。”杜闰芝点着杜因梦的额头,语重心长地道,“你呀,别只看他对百姓仁慈,也要看到这仁慈背后的杀伐决断和铁血手段。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要时刻牢记,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我知道伴君如伴虎。可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他是不滥杀,可不代表他不杀。千万别因为仰慕他就觉得他心肠柔善,拼命把他往好了想。等某一天他露出利爪和獠牙,你后悔都没地方哭。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杜因梦涨红了脸道:“孙女记住了。我这就去叫人。” 待众人齐聚一堂,杜闰芝道:“事情的经过你们都知道了,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我还是那个态度,我杜闰芝乃前朝的忠义王,不能做对不起先皇的事。” 一时无人说话。杜因梦道:“爷爷,您不是常说,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首先要对得起的是百姓么?同样是为百姓做事,爹为何定要分前朝和还是当朝?难道说前朝的百姓和当朝的百姓不是一样的人?二者到底有何区别?” “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他们从来就不是谁的私有物,江山也不是。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这个前朝老臣要在新朝参政,以求实现此生的政治抱负……难啊!”杜闰芝看着堂前那枝繁叶茂的老树,脸上是实打实的担忧,“即便谢轻晗容得下,旁人也容得下吗?” “世间诸事,无非是好与坏、不好不坏与无关好坏,世上的人和人心也是如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不惧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只要我们自身能力过硬,容不容得下便不是他们说了算。”说话的是杜闰芝的老来子杜海潮,年方十八,一表人才,文韬武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理着衣袖,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的炽烈明朗,“即便容不下,那又如何呢?只要君上需要我们,信任我们就行了。”见杜闰芝不为所动,又道,“这些年咱们亲眼所见,君上仁义爱民,胸有丘壑,是个难得的明君。只要杜家一心为国,不干那贪赃枉法,授人以柄的事,谁能奈何咱?再者,我总觉得慕姑娘刚才那番话别有深意。医者行医,只治病不问命。同理,为百姓谋福祉,只看本心,不问过往。她这是在点我们。” “道理我比你懂。我这不是担心被后人扣上个不忠不义的骂名么?我上要对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下要对得起满堂儿孙,还不能弃忠义于不顾。你知道你爹我有多难做吗?” “爹,您为何不换个角度想问题呢?以慕姑娘的智慧,她能主动上门,想必已为您准备好了万全的法子,不然她不会做这无用功。这法子多半是再让杜家欠她一份还不了的情,只是目前还不到时候,所以她才要找理由留下来。我猜,水落石出也就在这两天了。”杜海潮停下喝了两口茶润喉,年轻的脸庞张扬着少年人的无畏与风采,“之前君上多次登门拜请您都没同意,这已经表明您是忠于先皇的,您担得起一个‘忠’字。如今,昔日的救命恩人又送了您一份天大的人情,您如果还是无动于衷,就该遭世人唾弃了。迫于恩情,万般无奈之下您才勉强同意出仕为官。如此,忠义两全,既圆了您的心愿,又可以让我们一展宏图,何乐而不为?您也不用担心有人骂您一臣侍二主,那不等于指着君上和君后的鼻子骂他们仗势逼人么?谁敢?” 杜闰芝琢磨了半盏茶的功夫,笑纹刚出来又没了:“这事没那么简单,还得再细细考量,不能有半分疏漏。只不过……” “只不过爹也想看看是不是真如慕姑娘所说,她只玩泥巴,不提政事。”杜海潮摇头笑道,“爹还总说因梦玩心大,您还不是一样?也还是孩童心态。” “有何不可?玩泥巴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如何。”杜闰芝危襟正坐,正色道,“传下话去,派几个可靠的人贴身保护慕姑娘。” 一旁摆弄七心莲的杜因梦噗嗤笑了:“我说爷爷,咱全家齐上阵也在十三公子手下走不了三个回合,您还要派几个不如咱的人去保护她?亏您想得出来!” “是爷爷糊涂了。封锁消息,绝不能让人知道慕姑娘到了杜宅。虽说她武功高强,不怕那心怀不轨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才驶得万年船,何况最近还不太平。” 杜海潮摸着耳垂道:“总听你们说十三公子的功夫深不可测,我还真有点不服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服气好,不服气好。不服气说明你有上进心,这是好事。反正她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不妨找机会跟她切磋切磋。学本事嘛,任何时候我都举双手赞成。”杜闰芝的眼前浮现出宝贝儿子被揍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的画面,笑呵呵地道,“待会儿她回来了你就可以找她过过招,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也顺便让你爹我开开眼。” “当真?那太好了!现在无事,我这就找她去。”杜海潮给杜因梦使个眼色,哧溜就窜上街了。两人找遍双城的角角落落,也没发现慕语迟的踪迹,只得扫兴而归。哪知一只脚刚跨进门,就听得身后有人说:“走了这么多路,两位的腿疼不疼?” 听见声音的那一瞬,杜海潮便用内力护着全身要害侧身闪退,动作极为利索,可见身手不凡。他站稳身子正要回头,面前已多了一个明眸如星,似笑非笑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从未见过的黑猫,身边跟着一个俊秀贵气的少年郎。那女子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洒脱明朗的笑容和清丽绝俗的气质给她增添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惊惧之余,杜海潮的身体泛起一阵潮热,为自己之前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红了脸:“是……是慕姑娘?在下杜海潮。” 慕语迟笑眯眯地道:“终于有个见面不叫我君后的人了。难得,难得!以后我会天天在你们家蹭吃蹭喝,还请杜小公子多多关照啊。” 杜海潮忙道:“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杜因梦道:“你去哪儿了?还有两位呢?” “玄霜想去天慕山看风景,我让玲珑陪她去转转。”慕语迟将猫放到地上,示意它自己找地方玩,“杜老,现在可以开始作业了么?” “令人闻风丧胆的玲珑公子竟愿跟在姑娘身边,鞍前马后。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高手的身边都是高手。” “玲珑是我早些年在流星街救下的孤儿。他比我小,跟我亲,愿意叫我姐姐。我们失散多年,前不久才重新认回彼此。玄霜是我娘收养的孩子,我怕她总待在家里没趣,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杜老可还有疑问?我可以一次性回答清楚。”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67 “不敢,不敢!咱们这就开始。”杜闰芝没想到慕语迟竟这般直接,硬生生把他那点拐弯抹角的想法都憋死在了心里。他不敢再试探,陪着慕语迟和谢翀去往作坊,将各种原料的产地,优缺点,用法等都介绍了一遍。他讲得认真,慕语迟也听得认真。杜闰芝发现,慕语迟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但凡他讲过的东西,她都能一字不落,准确描述。“别人是过目不忘,慕姑娘是过耳不忘。佩服!” “我这也不是天生的,是后来训练出来的。小时候每天要看很多书,要背诵的内容非常多。如果在规定的时间里完不成任务,没饭吃都不叫惩罚,最寻常的是挨鞭子,跪荆条。为了少挨罚,便渐渐养成了耳听心记口述同时进行的习惯。” “姑娘小时候过得很辛苦?” “跟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比,也不算太苦,但肯定没时间玩泥巴。”慕语迟指着一幅月下捕鱼图道,“这个很好看,我要先学这个。” “此图工序太过复杂,不适合初学者,姑娘还是选个容易上手的吧。” “瞧不起人。回头我做个比它更好看的,让你看看什么叫手到擒来。” 杜闰芝假装没听见:“做泥塑所需的原材料都在这里了,若姑娘能按照我说的方法调出能用的泥,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姑娘了。姑娘请自便。”他同样是说完就开溜,快得不像腿有顽疾的老人。 “嘿,有得玩了。”慕语迟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堆原料,一边和泥一边招呼谢翀动手,“咱俩比一比,看谁搓的泥巴球圆。” 谢翀卷袖子的速度比他说话的速度还快:“嫂子小时候真没玩过泥巴?” “问这个干什么?想知道我的成长经历?以你我这点才刚起步的交情,你对我的过往应该没这兴趣。帮你二哥打听?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作主张?” 心思被看穿,谢翀也没有难为情,大方道:“我俩都想知道。嫂子不想说就不说。” 慕语迟支着胳膊望了一阵天,将从慕连城留给她的小册子上看来的东西和她的实际经历融合后,语气平淡地讲了出来:“我出生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夜,落地时气若游丝,头发直立,周身没有一处不是黑紫色的,且相貌丑陋异常,根本不是正常婴儿该有的样子。产婆以为生了个怪物,吓得魂不附体,只略试了试我的呼吸便说是个死婴。当时我娘大出血,生命垂危,家里的丫鬟婆子和请来的大夫都忙着救人,没哪个顾得上多看我一眼。慕连城抱过我探了探鼻息,就把我交给了老管家,叫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赶紧把我埋了,免得我娘醒来看见伤心。老管家姓慕名忠,跟了慕连城大半辈子,可谓忠心耿耿。他说生死婴不祥,怪物更是会影响家族气运,甚至可能导致亲人折寿或死于非命,必须在天亮之前将死婴送去素馨山的死灵圣地,乞求圣灵宽恕免灾。慕连城是个不信命也不信鬼神的,本不予理睬这等荒诞之词,可他爱我娘,生怕我娘受到伤害,便准了慕忠的提议。于是,慕忠快马加鞭,连夜把我和祭品送到了死灵圣地。之后,他将我放上祭台,又祝祷一番后就走了。没过多久,来了一个裹着一件非常不合身的华贵斗篷,手握一枝紫萝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他将祭品装进袋子,看了看祭台前绣着洁白茉莉花,散发着茉莉香的精致襁褓,准备离开。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 作坊里没有高大的树木,只种了些低矮的花草。秋日的阳光没遮没拦地直射而下,晒得慕语迟的脸发烫。她摊开的手掌上洒满了从屋檐下漏下的光,斑驳,微黄,像一张从老黄历上撕下的纸,却未落一字。 那只黑猫前爪交叠,规矩地趴在一丛枯草上,仰头看着慕语迟,好似在瞻仰心中的神明。 “那个小男孩是顾长风顾大哥吗?”谢翀的神色极为庄重。他知道顾长风的事,也知道顾长风在慕语迟心中的分量,不敢有丝毫不敬。 “长风是后来我给他取的名字。他跟我一样,刚出生就被抛弃了。包他的襁褓里留了一块布,只说是寻常百姓,姓顾。捡到我的时候,他还没有名字,陌生人喊他叫花子,认识的人叫他顾大胆,因为他不怕死,敢与恶犬抢食,也敢在死人堆里刨食吃。用他的话说,死都不怕,还怕狗与死人?只要能活下去,他不介意吃的是狗食还是招魂饭。亏得他胆子大,半夜也不忘上死灵圣地偷祭品,不然我就冻死在那个风雪夜了。”讲到这里,慕语迟开心地笑出了声,“其实刚开始他没打算救我,祭品不是天天有,他自己都快饿死了呢!何况当时他也还是个孩子,根本没能力照顾一个小婴儿。” 谢翀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什么他又救了你?” “我问过长风同样的问题。他说当时他已快走到下山的岔路口,又实在好奇到底是多可怕的婴儿让父母都等不及他断气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抛弃了,便又转了回去。在他打开襁褓与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冲他笑了。虽然那笑极为虚弱短暂,却让他热泪盈眶,让本来已心存死志的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后来他跟我说,捡到他的乞丐把他养到三岁时,因碍了富家小姐的眼被活活打死了。之后他混在乞丐堆里,东一口西一口饿着肚子活到现在,从没见过一个好脸色。可是我居然对着他笑!他心软了,一边骂抛弃我的人狠心一边将我紧紧抱在怀里。那天晚上,他带我去了栖霞坡,在那里我见到了凩渊和他的妻子蒙沅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凩渊……你是说凩渊?”谢翀一扫之前的持重,眉开眼笑的样子终于有了点少年人该有的神气,“是传说百兽之王见了也要俯首,血可治病,骨可避邪,肉可起死,皮毛可淬炼神兵,月圆之夜可通阴阳、可自由出入冥界的九冥城主凩渊?” “对,就是他,阴阳地界的主子,经常找小阎王打架的凩渊。”慕语迟不太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便多问了一句:“你们认识?或者说,你见过他?” “没见过。”谢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就是听说他变身时特别霸气!” 慕语迟想起凩渊变身时那狂暴酷炫的场景和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帅的自恋表情,又想起顾长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忍不住腹诽:怎么男人都喜欢那个调调?啧!太没眼光了!她不愿意打击少年人的热情,话说得模棱两可:“雪狼一族以健美的体魄着称。凩渊是雪狼族的主君,自然差不了。”话锋一转,她又将话题带了回去了:“我出生的前几日,凩渊因外出巡视时遭人暗算下落不明,他的仇家趁机派人暗杀他已快临盆的妻子蒙沅沅。幸得侍卫忠心护主,蒙沅沅才九死一生的逃到了素馨山。奈何伤势太重,晕死在风雪中。亏得那日遇见了长风,将她藏到了栖霞坡,并想尽一切办法让她活了下来。当天晚上,蒙沅沅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救下我之后,长风将我抱给蒙沅沅,希望她能喂我些母乳。可惜蒙沅沅的血液和乳汁都是剧毒,凡人吃了必死无疑。无奈之下,长风划破他的手腕,喂我喝他的血,一直喂到他撑不住为止。熬过了那一晚,第二天天还未亮,长风便冒着被冻死的危险下山了,他要为我和蒙沅沅寻找食物。第七日,凩渊来了,他认了长风为义弟,又看在长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认下了我这个义妹。凩渊说,我之所以怪异是因为我中了鬼毒,他的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发作,想彻底解毒还得回九冥找鬼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长风不得已同意了凩渊的提议,他回凤梧城讨生活,我跟着凩渊夫妇去九冥治病。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凩渊把白白嫩嫩的我送回了流星街,送到已饿了好几天肚子的长风怀里。从此,刚学会翻身的我便开始了和长风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一年顾长风所受的苦在这一刻凝成一个看不见的锋利的硬块,哽在慕语迟的喉咙,痛得她连唾液也难以下咽。缓了缓情绪,她继续道,“我周岁那天,慕连城夫妇到流星街施粥赈济灾民,见到了抱着我的长风。他们不认识长风,但都认识裹在我身上的襁褓,那是我娘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确认身份后,我和长风被带回了凤舞山庄。没过几天,长风被带到影卫培训基地空流岛,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开始了秘密特训。而我则在还没学会爬的年龄便开始接触琴、棋、书、画、药材、兵器……连小憩时都得听武功秘籍。总之,该学的不该学的,用得上的用不上的,我都学了。一天的时间就那么多,你说我还有没有空玩泥巴?”她没说慕连城篡改了她的生辰,没说她为何会中鬼毒,也没说慕连城将她当作义子养的原因,那些属于慕家的秘辛并不方便说给外人听。当然,她也没说栖霞坡的来历,没说顾长风披着的斗篷是谁的,没说他们在流星街遇到了什么人,没说顾长风如何艰难地把她养到了周岁,这是她和顾长风的过往,是他与她的秘密,旁人谁也没资格听。 谢翀也懂事的没有追问。谢轻晗和秦啸林都教过他,不要对别人的秘密感兴趣。或许在旁观者看来无关痛痒的事,却有可能让当事者痛不欲生。对于没有利益冲突的人,要给予最大的善意。也许这些善意会在某个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成为你救命的绳索。“那群少年就是后来的十二月侍?” “月侍确实是从空流岛上的影卫中选出来的,但那群少年并不都是月侍。空流岛住着的几千人是从整个人间界选出来的,说他们是万里挑一都太谦虚了……”慕语迟看了看一脸敬佩的谢翀,把后面那句“而月侍是从这万里挑一的人里再精筛细选出来的”咽了下去。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愿意让旁人对月侍过分强大的力量心生畏惧。“你猜猜空流岛的主人是谁?” 谢翀想了一阵道:“我听二哥讲过,十几年前江湖上出现过一个神秘组织枭,没人知道其首领姓甚名谁、样貌如何,只知道他专门向高门显贵输送影卫,很多皇亲国戚、富商巨贾都跟他来往。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组织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了。既然空流岛也是专门培养影卫的,那有没有可能和枭同出一脉?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人绝非凡品,可当年的武林中好像没有谁有这样的财力和地位啊!” “那你说萧尧有没有这个本事?” 因为太过吃惊,谢翀的嘴张得有些失态,却又在几个眨眼后恢复了正常,并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萧尧的目的:“影卫不事二主,且身价极高。萧尧这是想赚了那些大人们的钱,还要掌控他们的一举一动。真不愧是他!”见慕语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清清嗓子道,“空流岛应该是个荒无人烟,与世隔绝的地方,或许在舆图上都没有标注,只是因为后来被圈成了影卫训练地,才有了名字。选出来的人在这里特训后,被送到枭,再转手卖出去。那些买家原以为买了一份保障,谁曾想是花钱在身边安插了一个萧尧的眼线。” 慕语迟很为他的机敏高兴,手指在他的脑门戳出一个圆圆的泥点:“不错嘛小孩。难怪你二哥那么喜欢你,确实是可塑之才。” 谢翀涨红了脸,嗫喏道:“那后来呢?空流岛和枭都被解散了么?为什么?”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68 “凤舞山庄倾覆后,空流岛和枭几乎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所有人不知去向,具体原因不详。后来,萧尧选了一个和空流岛差不多的地方,继续培养影卫,十二龙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慕语迟没有撒谎,她确实不知道解散的原因,也不知道是谁下的解散令。是慕连城还是萧尧,至今仍是她心中的谜团。 “那顾大哥是什么时候回到你身边的?” “在空流岛待了三个月后,包括长风在内,一共有四十九个少年被带回了凤舞山庄。慕连城指定长风做我的贴身侍卫,代号月影。其余的四十八人,在接下来的三年训练中活下来了三十四人,又一个三年后被淘汰至二十四人,再一个三年后就只剩十五人了。等到了第十二个年头,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十二月侍,他们是邀月、如月、幻月、逐月、明月、蚀月、破月、曦月、辰月、揽月、怜月和灵月。”这是慕语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完整地说起十二月影的代号,眼中的神色温柔又悲凉。“他们每个人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一生困在我身边,为我生,也为我死……我亏欠他们太多了!” 谢翀目光微闪,声音低沉了不少:“那些人都是死在训练和任务中吗?” 慕语迟表情一滞,随后凝重地摇了摇头:“最后那三个人死在我手里,死在最后一次试炼中。他们一个妄自尊大,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害得他带领的那组月侍中了埋伏,差点全军覆没;一个受人挑唆,不辨是非,错杀了一家三口;还有一个……背主。” 尽管事情已过去了很多年,谢翀还是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心痛。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虽身在乱世,对苦难的体验却并不那么深刻,他没资格安慰一个把苦难当饭吃的人,那会让对方觉得傲慢。这也是谢轻晗教给他的道理。“顾大哥好厉害,一开始就做了贴身侍卫!他是不是那种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恰恰相反。当时长风一点武功都不会,是空流岛上天资最差的一个。之所以一开始就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而是慕连城想激起众人的争心。其中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为了坐稳侍卫首领的位置,长风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超越自己,超越极限,最终成为我手中那柄谁也无法替代的利剑。”慕语迟微仰着头,深邃悠长的目光投向远空,一向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名为往事的薄雾。双唇微启,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又似早已说尽了万千语言,再也无话可说。“十二年……十二年啊!”随着喃喃一声叹息,那张未染胭脂的脸颊浸了暮光的颜色,在眼角处凝出一点瑰丽的红,又从那夺目的红里结出一点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泫然欲坠的泪滴。斜阳笼罩,她静静站立的身躯在枯藤纠缠的灰石墙上留下一抹瘦瘦的影,冷肃,孤独,像是已被抽干了生命。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回眸莞尔一笑,往事烟消云散,眉眼间顿时春草繁茂,夏花绚烂,又是一幅生机蓬勃,充满希望的明媚模样。也就是在这一回眸间,她恍惚看见黑猫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滚动。再看,那猫已将头埋在胸前,大约是想睡觉了。 谢翀未经情事,尚不能完全体会慕语迟此时的心境,故而在看到那滴眼泪时他流露出的心疼根本无关情爱,只是单纯地觉得命运对这对主仆来说太过多舛。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只要一想起慕语迟,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眼前这一幕。而当那个与他相知相爱却无缘相守的江湖女子为帮他达成心愿,不惜以身犯险,最后惨死敌手时,他才真正明白求而不得有多苦,生离死别有多痛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后来,在跟谢轻晗说起这件事时,他略过了这一段。只说,我要是有顾大哥的毅力,是不是也可以成为盖世高手?而谢轻晗的回答是:不,你成不了,因为你还没遇见那个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成为你的侍卫后,你是不是就和顾大哥住一起了?” “除了日常的学习、训练和休息,我和他们十三个人形影不离,而和我有关的一切则一直是长风在打理。五岁之前,我与长风同床而眠;五岁之后,我们共处一室,我睡床,他睡榻,直至我及笄才分房。我们熟悉彼此的一言一行,一呼一吸,默契程度无人能及。对长风而言,他是我的影子、我的侍卫长、我身前身后的最后一道防线,更是我的另一条命,他随时准备替我去死。可对我来说,他是救命恩人,是父,是母,是兄长,是阳光雨露,是知己亦是信仰,唯独不是替身。”这段话慕语迟说得十分坦荡,面上没有半分羞于启齿的忸怩。 谢翀把自己的朋友扒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有这样的存在,羡慕之余也很失落。 慕语迟知他所想,笑道:“虽说我与长风天天在一起,可像玩泥巴这样轻松的时候却屈指可数。记得有一阵子,训练任务太过繁重,我每天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进屋就睡,醒了就去训练场,没跟长风好好说过话。月侍的规矩严,过了饭点就不许再吃东西。幸好幻月喜欢吃,到处藏着零食,瞅着机会就往我嘴里塞。若不是他,在累死之前我肯定先饿死了。这样的日子你不想过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想!”谢翀脱口道,“我明白二嫂的意思,特殊的环境造就特殊的人才,也会培养出特殊的情感。我可以羡慕,却不必失落,更不可强求。毕竟,境况不同,付出的不同,得到的也就不同。而且,我的朋友对我的好也是令旁人羡慕的。” 慕语迟暗赞一声孺子可教:“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无数的美好等着你。你要相信,你迟早会遇见那个让你心驰神往的人。等到那一天,我一定为你寻来最美的酒,再亲自下厨做一桌酒菜,让你们一醉方休。” “嫂子!”这一刻,谢翀眼含热泪,满心感动。他似乎有点明白谢轻晗为什么会喜欢慕语迟了。这样婉柔玲珑的女子,谁又不喜欢呢?“谢谢你!” 那黑猫小跑着到了慕语迟面前,双腿一并坐了,黑曜石般的眼睛因饱含欢喜而熠熠生辉。 慕语迟开始跟谢翀讲这段经历的时候,杜闰芝已在前厅坐了半晌。他拦着一门心思想去作坊的杜海潮和杜因梦,问起了另外一件要紧事,“我这两天总是心慌意乱的,老感觉要出事。前些天那个贼人有消息了么?官府怎么说?” “还没有眉目。爷爷,咱是不是过分紧张了?或许,那就是个想偷东西的贼。” “你在此居住了十几年,可曾听说谁家大白天进贼了?谢轻晗前脚刚走,后脚咱家就招贼了,巧得过分了吧?你信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谨慎起见,通知你爹和三个叔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同时增派人手加强夜间巡防!虽说慕姑娘不需要人保护,可真要在咱家磕了碰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你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杜因梦疑道:“外面都在传,说她与君上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君上又怎会为了一个交易对象砍你的脑袋?” “住口!休得人云亦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理性的判断,切莫被有心之人带偏了。”杜海潮少见地对这个小不了自己几岁的侄女端出了长辈的姿态,沉了脸十分严肃地道,“世人心存偏见,看不起坐在后位上的女子,认为她们不过是依附母家和夫君的藤蔓,不值得被关注,被称颂,甚至连客观公正地看待她们都做不到。事实真就如此么?历史上有多少奇女子,呕心沥血,辅佐夫君开创太平盛世,她们哪里不如男子了?不过是囿于身份,不得不退居后宫罢了。慕姑娘虽是女儿身,学识见解、眼界心胸和心计手段哪一点比世家子比爷爷差?爷爷能做到的事,慕姑娘也能做到。而慕姑娘能做的事,爷爷未必能做。且慕姑娘以碧霄宫掌门之尊嫁与君上为妻,是有史以来人间界的王从未有过的高攀和荣耀。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君上为她砍了前朝老臣的脑袋?” “君上不是想借此事向天下人表明自己求才若渴的态度和对前朝老臣的重视么?如果他对爷爷刀剑相向,不就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对明君而言,永远是国家利益优先。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不胜数。江山更替,吐故纳新,君上的肱股之臣并不是非爷爷不可。可就目前的形势而言,慕姑娘是君后的最佳人选!” 杜闰芝本想夸杜海潮两句,见杜因梦受训正难过,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 “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记住君心不可测,别妄自揣摩。否则,吃苦头的只能是你。还有,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慕姑娘和君上的婚姻是一场交易。这些话寻常百姓可以说,江湖人可以说,仙魔妖的人可以说,唯独在朝为官的人及其家眷不能说。说了,就是祸事。” 杜因梦的指关节有点泛白:“有那么严重?我不是很懂这中间的弯弯绕,请小叔叔教我。” “我只跟你说最简单的一点。如果你是君上,你可愿意被人说你为了江山稳固,以后位为酬,向一女子借势?怕是寻常百姓人家的男子,被人说能力不足,需借妻族之势,心里也不会舒服吧?更何况是堂堂一国之君?” 杜因梦斩钉截铁地道:“如果君上是这样没肚量的人,他也成不了君上!” 杜海潮无奈了:“好,就依你所说,君上根本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那他下面的人也不在意吗?功高震主这句话听过吧?倘若有一天跟慕姑娘不对付的人以此为由头大做文章,你猜会怎么样?那局面是你想看见的么?” 杜因梦蹙眉半晌,脸色大变:“我知道了!小叔叔,以后我会谨言慎行!” 杜海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着手安排去了。杜因梦坐立不安,总想去作坊看看。杜闰芝视而不见,专心为一盆矮子松和文竹修枝剪叶。冷不防慕语迟举着两只手从作坊出来,一身衣服被泥水弄得湿哒哒的,脸上也沾满了泥点。她拿着一块厚薄不均,边缘不齐,颜色不匀的泥块,兴冲冲地道:“这玩意滑不留手的,像泥鳅在指缝里钻,可好玩了!因梦,你要不要一起?” 杜因梦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兴奋得像三岁孩童,兴致高昂玩泥巴的女子和那个驱使断魂剑的一国之后联系在一起,脑子出现了片瞬空白:“泥混了水,不就是滑的么?” 大约杜闰芝也是这种想法,他打量了慕语迟片刻,又伺候他的花花草草去了。 “下雨天走在路上的那种滑和这种滑完全不一样!”说完,慕语迟又举着两只手兴高采烈地走了,直到晚饭上桌也没出作坊。 夜幕降临,边城笼罩在蒙蒙的水汽中,缥缈而美丽。天上无月亦无星,双极河里便没有它们的影子,只有两岸的灯火在水中闪烁。偶有风吹过,那灯火便晕成一片,红红绿绿,有深有浅,煞是好看。 作坊门口,杜闰芝被地上那一长排整整齐齐的圆球黏住了脚。他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泥巴搓得这么圆,这么光溜,还这么大小一致,那是用模子也不可能有的匀称。大约,搓它们的人还用舌头舔过,用秤称过?还有一排就差得多了,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瓦桶里还有不少被切成块的泥,看样子没来得及搓成球。慕语迟青蛙一样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往泥球上插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细如绣花针的绿叶片。谢翀正满院子找花瓣,说他那高矮胖瘦完全不重样的异形泥球装扮装扮也会十分好看。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69 杜闰芝想了好半天,认为还是不打扰的好。他悄悄退出作坊,吩咐老管家传下话去,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搓泥二人组。 入夜,薄雾起,露水生,边城静默如空城。早些时候还叫得震天响的秋虫,这会都缩回自己的避风港,各自做着温暖的美梦。偶有行人,借着微弱的光亮匆忙前行。他们的眼神暗如黑夜不见光亮,只有疲惫与倦怠,冷漠与麻木。 杜闰芝的书房外,杜海潮领着看家护院的家丁,正与一群蒙面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杜因梦护着杜闰芝,心都蹦到嗓子眼了:“爷爷,他们人多势众,小叔叔肯定打不过!怎么办?” “别慌。去通知你二叔他们,把一家老小都集中到这里来,谨防这帮人声东击西。”杜闰芝的话音刚落,杜家的男女老少就都来了。杜闰芝的老妻孙尚香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走在前面,神眼坚定,脚步稳健,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她让人端了张椅子给杜闰芝,自己在侧旁站定,温声道:“因梦留下照顾小的,其余的都去帮忙吧。我们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吓不散。” 杜因梦看看两位老人,突然就不怕了:“爷爷,这些都是什么人?我们杜家久不与外界联系,也没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人杀上门了?” “有些事看着突然,其实是蓄谋已久。有人不希望我出现在朝堂上,便出此阴招。” “您是说谢家的近臣?不可能吧?安和国才建立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争了?” “人的争心始终都有,不过是藏于暗处还是摆在明面上的区别。眼下,安和国已成为人间界第一大国,多少人攒足了劲想要挣得功名,显耀天下。一旦我入朝为官,势必影响某些人的仕途,他们不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自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我,甚至不惜要杀了我。” 一个脑袋小得出奇的黑衣蒙面人躲过杜海潮的剑锋,扬手甩出一把淬了毒药的针,一众身手不俗的家丁便倒下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很快被斩于剑下。这样一来,就只剩杜海潮与他的几个兄弟苦苦支撑着局面。“杜闰芝,你若肯自行了断,我便饶了他们的性命。” “斩草不除根,你主子能答应?这些孩子虽然受了伤,但还没死。没死就能战斗,阁下何必忙着下定论。” “老顽固,不识抬举!黄泉路上可别怪老子心狠!”小脑袋剑招一变,击落了杜海潮的剑,直指他的咽喉。“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跟老子叫板!” 杜海潮拖着受伤的腿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也没能找到死里逃生的办法。杜家兄妹有心救助,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眼见杜海潮就要命丧当场,只听得一声脆响,小脑袋的剑从剑柄处断成了两截。小脑袋心中一沉,收了攻势。他目光如电,扫了一眼四周,没发现是何种暗器,遂高声道:“何方高人?” 不见人回答,只有不断响起的叮当声,那是其余黑衣人的剑被拦腰折断和断剑砸在石板上的声音。小脑袋心惊,喝道:“藏头露尾,鼠辈行为!有胆……” “废话真多。”高处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听在杜家人耳朵里简直就是菩萨语。慕语迟靠坐在屋脊,架着双腿,一手拿着果子,一手玩着笛子,完全是看热闹的架势。谢翀略显紧张地盘坐在她身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自在。“我说,你们打架就不能换个别的地方?干嘛要打扰别人听风看雾的好心情。” “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小脑袋暗中捏了毒针,蓄势待发。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可以了。”慕语迟掀起眼皮看了看两步之外那只一点也不怕刀光剑影的黑猫,极短暂地想念了饭团,“诸位远道而来,一不为风景,二不为美人,三不为财物,四不为故旧,竟是为这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勾当,实在有失风雅。依我看,尔等何不就此收手,原路返回?就当你我不曾见过,彼此相安无事。如何?” “我等原路返回是必然的。在那之前,得先杀了杜闰芝和他的家小。看公子的打扮也是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就该遵守江湖规矩,不该插手他人恩怨,免得坏了自己的因果。” “什么恩?什么怨?说来听听。我想不明白,辛巴一族从未踏足中原土地,是怎么跟杜家结下恩怨的?是在梦里么?”慕语迟懒懒地做了个手势,曲玲珑的脑袋忽地从她身后冒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张叼着水晶包的小圆脸。曲玲珑双手一抛,一摞挂着丝绦的腰牌兜头而下,掷地有声。玄霜也有样学样,一扬手,天女散花似的撒下一叠信。还不等信落地,两人脸对脸嘿嘿一乐,脖子一缩又没影了。“这些东西眼熟么?我看完了,你收起来吧。你们派出的招纳前朝重臣的秘使都已经被杀光了,就别再折腾了。回去告诉辛巴,收起他的小算盘,安分守己地治理雾游国就好,安和国的内政不劳他操心。顺便再提醒他一句,安和国不会侵略别国,可也绝不允许别国插手自己的国政。这一点,请他千万不要怀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杜闰芝见那腰牌和信封上的火漆封印跟自己收到的无差,一时只觉手脚冰凉,冷汗直冒。 “你是谢轻晗的人?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行动?” “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是凑巧罢了。”慕语迟似意有所指,又像是就事论事,缓缓道,“聪明人该懂得适可而止。” 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杜闰芝突然有种听萧尧训话的感觉,忍不住一个激灵。 “既然事情已经挑明了,那就各凭本事。你杀了我,那是我命当如此。杀不了我,那就是杜家人该绝!” “我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想杀人,更不想在老人和孩子面前杀人。不如这样,我放你们走,你们只需要把我的话如实转达给辛巴就行。另外,替我问候太子殿下安。” “你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 “辛巴都能和杜老结仇,我为何就不能认识太子?你替我问问太子,我教给他的那套剑法他练熟了没有?还有,萧尧送给他的那颗九转还阳丹可还在?噢对了,如果太子问起我的身份,你就说,是那个在黄土坡救过他命的江湖人。”慕语迟弹出一片小小的草叶,不费吹灰之力便射穿了院中堆叠的山石。“不必再想要不要拼死一搏,那只能是死路一条。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逃命去吧。” 小脑袋自认自己的脑袋没有石头硬,略微权衡便率队撤离。 杜因梦现在相信有些事慕语迟能做到,而杜闰芝做不到了。她转头去看杜海潮,就见她那自小就被当作杜家下一代家主来培养的小叔叔正满眼崇拜地望着慕语迟。不消说,这位那颗想一试高下的心也跟着那块石头碎成粉末了。她正要打趣两句,却听得杜海潮道:“慕姑娘,你真放他们走?” “不放他们走,留下来跟你一起吃夜宵?”慕语迟扫了眼地上的死尸,又看了看那几个吓得面无人色却始终一声不吭的杜家孩童,暗中为杜家的家风竖起了大拇指。“别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他们回去也得死。自古君王多疑心,辛巴就更不例外。想想看,别的小队死得干干净净,唯独他们这一队被我道破了来历还全身而退。若你是辛巴,你不生疑?” “是这个理。那你说认识雾游国太子,教他剑法救他命,是真还是假?” “有真有假。雾游国的太子好大喜功,十分喜欢交际奇人异士,还与萧尧一样有个爱炼丹的坏毛病,这些常被他的对手诟病。我刚才的话就是针对这两点而说的。只要辛巴有一星半点的怀疑,那些二殿下,三殿下……以及和这些殿下沾亲带故的人就会忙不迭地帮我制造证据,坐实这些事。不用多久,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到那个时候,太子地位不保,引发朝局动荡,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因梦抢着道:“这个我懂!他们想杀了爷爷,借机挑拨前朝老臣和君上的关系,从而扰乱安和国的朝政,动摇国之根基。既然他们不怀好意在先,就不能怪咱不讲究,咱也可以离间他父子的感情。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杜海潮一边感慨十三公子名不虚传,一边施礼:“慕姑娘,谢谢你又救了我们一次。” “小公子客气了,我只是赶走了打扰我看风景的人而已。”慕语迟携谢翀落到院中,给了他一个眼神。谢翀立刻躬身退下,谨小慎微的奴仆样莫名好笑。“因梦,今晚的事你觉得凶不凶险?” “那还用说?我差点人头落地!要不是你来得及时,估计我们都得死。” “可事实上,无论是朝堂争斗,还是江湖恩怨,这种程度算不得尔虞我诈,更谈不上凶险,充其量是点毛毛雨,根本不值一提。你若害怕,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你还是自由快乐的杜家孙小姐。一旦踏入皇宫,就再也没有回头路走了。虽说君上宽仁,不会苛责于你,但到底是皇家内院,人事复杂,比不得外面。你要想清楚。” “从立志学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想清楚了!我要进宫跟前辈们学习最好的医术,成为万世敬仰的名医!至于凶险不凶险,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杜家这些血脉相连的亲眷?须知,你与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宫廷生活复杂,哪怕你事事都已深思熟虑,事事皆谋定而后动,从未有半点错漏,也未必能保一世平安。” “那我做个安分守己的平头百姓,就能一世平安,寿终正寝了?祸从天降的事情我们见的还少么?多少人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死于无妄之灾。既如此,倒不如随了自由天性,放开手脚搏一回。” “进了宫,自由是你第一要割舍的,唯有坚持是你的底气与砝码。至于放手一搏,那是被逼到绝境才有的说辞,我希望你永远用不上。” 杜海潮道:“慕姑娘不必担忧,杜家上下都支持因梦的决定。” 慕语迟心中五味杂陈,温声道:“那好吧,我在青芝堂等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宫里的太医院改名字了?改叫青芝堂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太医院还是叫太医院,青芝堂是我即将创建的国医馆的名字,明年初春季节面向三界招考,专门培养医术医德过硬的好大夫,然后将他们分派到各地去,为老百姓服务。倘若你没有吃苦耐劳和刻苦钻研的精神,我劝你最好别去应试,免得浪费青春。”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只要能为百姓做事,只要能当天下第一的医官,什么困难我都不怕,什么苦我都能吃!” “那最好不过。倘若来年你蟾宫折桂,要留在宫里生活,记得要管好你的喜怒哀乐和言行举止。要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话,切勿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说到底,不管我与你爷爷如何偏疼你,我们都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帮扶你。我们能做的,是领你上路,为你指明方向。能不能大放异彩,得偿所愿,得看你自己。” 杜因梦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懂,我都懂!我会管好自己,努力做事,不给你们丢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海潮在慕语迟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那怜悯不是对他,也不是对杜闰芝和杜家其他人,只对杜因梦。为何要怜悯?他想不明白。仔细再看,那双眼依旧清明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打今儿起,就跟着你爷爷和你小叔叔好生学习吧。身为杜家子孙,为杜家的荣耀尽一份力,添一丝彩,原本也是你应尽的责任。”慕语迟转而看向杜闰芝,“要将这块璞玉雕琢成器,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杜老,你和杜小公子得多费心了。她太年轻,一向日子又过得太平顺,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和这人间的事有多可怕,你们要让她有处变不惊的气度,有绝境求生的能力,有反败为胜的手段……诸如此类,必须精通。学不会这些,就别让她与皇室扯上关系。”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70 杜闰芝心中一动又一惊,脑中转过两个念头。他克制着情绪,与慕语迟对视。从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慕姑娘有心栽培,这是因梦天大的福气,更是我杜家的福气。老朽定会尽心教养,不让姑娘失望。” 杜家儿孙并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们都很清楚,只要杜闰芝踏入朝堂,杜家的这些子孙想随性而活是绝对不可能了,很多事都得提前计划起来,杜闰芝和慕语迟的话挑不出任何毛病。唯有杜海潮,也只有杜海潮,察觉出了不寻常。难不成她是那个意思?他下意识地去看慕语迟,后者给了他一个无波无澜的眼神,再无别的表示,让他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杜老不用跟我客气,就当是我付的饭钱和住宿费。咱们谁也不欠谁,两清。”慕语迟笑了笑又道,“杜小公子进退有度,顾全大局,杜老睿智善察,知我心意,我没白来这一趟。” 杜氏父子异口同声说了句:“慕姑娘过奖了!” 孙尚香领着一众儿孙谢过慕语迟的救命之恩,请她到前厅喝茶叙话。 “都是自己人,老夫人不必客气,我再说几句话就走。”慕语迟挑起一把断剑送到杜闰芝面前,“杜老,雾游国不惜下死手也要切断你与安和国的联系,所为何事你比我清楚。只要你还活着、杜家的人还活着,只要辛巴灭安和国的心不死,暗杀之事就会持续不断。你想保平安,想安稳度日,想一家老小远离灾祸,得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才行。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巫族避世那么多年,不一样被人找到了?” 杜闰芝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老朽也很无奈。”他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和一封未拆的信,双手呈到慕语迟面前,“这是辛巴派人送给老朽的,请君后过目。” “夜晚灯火不明,不看也罢。”腰牌和信到了慕语迟手上,顷刻间化成了灰烬。“杜老,本宫眼神不好,看不见那些藏在暗处的无奈事,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万全。是砍了树,还是阻了风,你与本宫都得好好想,想清楚才行。”她伸了个懒腰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回响。“夜已深,杜老早点安置吧,明天还要教我搓泥巴呢。” 一众年轻小辈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孙尚香笑道:“老爷,这件事过了慕姑娘的手,就算过去了。扎在喉咙上的刺没了,老爷今晚也可以安睡了。” 杜家大爷杜明堂道:“这慕姑娘行事高深莫测,言语真假难料。咱们以后在她面前得小心应对才是。” “大可不必。”孙尚香一手抚着眼角的皱纹,字斟句酌,“她既不是寻常女子,你自然也不必寻常待之。只要你们不尸位素餐,不做亏心事,完全可以把她当成朋友来交。即便你们心存畏惧,与她做不了朋友,也不用过分敬着她。比起敬畏,她更喜欢别人与她平等相处。” 杜明堂稍加思索,点头:“娘说的是。这一点从她爱玩泥巴便能窥见一二。” 杜闰芝道:“既然你们心中有数,我也不必再多言。以后,你们要恪守本心,谨慎行事。”他又好言安慰了一众女眷和小儿,遣散众人独自回书房去了。刚坐到书案前,就听得有人轻轻敲了敲窗户。回头一看,惊得险些失态:“淑妃娘娘……” 慕容瑶忙示意他小声:“杜老切勿多礼!我现在只是一介平民,不再是什么娘娘了。深夜打扰,是有些话想跟杜老说。” 立于她身后的人纷纷摘下斗篷,站到灯光下,竟是萧旸、萧逸、云起、野烟和萧逸的那名心腹萧嵘。萧旸含笑道:“先生别来无恙?” 杜闰芝顿时老泪纵横:“殿下?殿下!您还活着?” “多亏了慕姑娘费心安排,我才能站在这里跟您说话。”萧旸整理好衣冠,恭敬地行了拜见师长的大礼,“从前碍于形势,你我虽为师徒,我却从未向您行过礼,今日特意来补上。” “折杀老臣了!”杜闰芝一面说一面受了礼,“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是与宁王同行么?” “对,我们一路同行。”萧旸看着慕容瑶道,“身为人子,却不曾尽孝,我亏欠母亲的实在太多了。下半辈子我想陪着母亲周游列国,游山玩水,过点闲云野鹤的生活。” “周游列国?那老臣岂不是再难与各位见面了?” 萧逸道:“只要彼此安好,见不见面都没关系。” 杜闰芝哭道:“昭阳国就这么散了,老臣心里难受啊!” 慕容瑶笑道:“杜老此话差矣。昭阳国并没有散,只是换了名号和国君而已。谢轻晗治国有方,相信在他的治理下,百姓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杜老有经天纬地之才,千万别埋没了。” “娘娘可是听说了谢轻晗对老臣有招揽之意?” “他三番五次登门求才,天下谁人不知?杜老,你的心思我明白,但你不必如此。圣上不在了,可百姓还在,他们需要你,需要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来守护他们。你若为了一己执念而弃他们不顾,那就大错特错了。”慕容瑶递过去一张对折的纸,满面郑重之色,“这上面的人不仅忠肝义胆亦是栋梁之才,与我有着很深的交情,杜老可放心与之结交。若将来他们遇上烦难事,万望杜老替他们周全一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臣明白。老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和宁王为何拒绝谢轻晗的邀请,不愿再统领三军?” “我拒绝他,不是怕丢脸没面子,也不是为了全什么名节,仅仅是因为阿旸需要我。这么多年,为了我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他装作纨绔胡乱折腾自己,落下了一身伤病,而我半生陪王伴驾也是心力交瘁。我们都累了,不愿再度卷入朝堂纷争,只想过点清静日子安度余生。再者,我不能让人知道阿旸还活着,从前不能,现在更不能。谢轻晗再有容人之量,也不可能容忍前朝的皇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所以,我必须走。兄长也是这个心思。” “娘娘所言极是!安和国确实是个是非地,离得越远越好!” “有语迟在,短时间内谢轻晗倒还不至于对我母子痛下杀手。只不过夜长梦多,君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我们还是远走高飞比较好,免得给语迟添麻烦。杜老还不知道吧,语迟曾跟着我学了几年兵法,叫我一声先生。” 杜闰芝身躯一震:“难怪慕姑娘行事有大将之风!” “语迟这孩子一生过得辛苦,我真不忍心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为难。杜老,随她去霓凰城吧,别在这里消磨时光了。不为别的,只为你们共同的心愿——为天下苍生安!” “是啊杜老。咱们毕生所愿不过是百姓安康,山河无恙,又何曾在乎过个人荣辱?不管是谁为王,只要他心里装着江山社稷,一心只想着为百姓做实事谋幸福,那就是明君,就该受到万民拥戴。”征战沙场的人惯有的坚定与从容让萧逸的眼睛有种特别的魅力。这会,他就用这样一双魅力无边的眼直白地看着杜闰芝,侃侃而谈,“很多人都以为,谢轻晗的理想就只是做好安和国的国君。其实不然。谢轻晗雄才大略,他怎么可能容忍安和国周围群狼环伺?也就是现在国库空虚,他没钱养兵,才收起獠牙向众人示好。等到他兵强马壮,国库充盈时,他一定会开疆拓土,领导安和国雄霸天下,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杜老助他治理江山,不也是在借他实现你安邦定国的抱负么?明君贤臣,共治天下,这是多少贤能之士穷其一生也未能实现的梦想!若知道杜老将他们梦寐以求的机会拒之门外,怕是很多忠魂烈士都会死不瞑目!” “老臣何尝不知谢轻晗是难得的明君。只是,老臣到底是前朝的人,比不得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亲随。老臣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祸及儿孙。” “一条心的才叫亲随,生了二心的不是。杜老口中的亲随我也知道,除了那几个有大志向的少年郎,其余的都不足为虑。不出意外,他们会因为是亲随一飞冲天,也会因为是亲随而丢了脑袋。仗着身份特殊,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弥天大罪,这样的人杜老见的还少么?就谢轻晗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也许会迫于形势纵容他们一时,但绝不会是一世。杜老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一只手已摸着棺材的人,而是如何帮助谢轻晗快速有效地肃清朝堂上的歪风邪气和阴谋算计,将权力牢牢地集中在他一人手中。杜老,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眼下谢轻晗最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支援,如果杜老在这个时候倾全家之力助他,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谢轻晗重情,他会记得这份情。有这份情在,不管你将来遇到什么事,只要无损国家利益,他都不会太为难你,更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这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慕容瑶笑道:“不愧是打了多年交道的对手,兄长果然足够了解咱们的这位新国君。” 直到此刻,潜藏在杜闰芝心头的阴云才终于散去。“多谢娘娘,多谢宁王指点迷津!老臣愿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顿了顿,又不无遗憾地道,“宁王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国效力,真是太可惜了!” 萧逸看了看云起,笑着摆手:“你就别挽留我了,我是不会留下的。谢轻晗不缺领兵打仗的武将,他缺的是制定国家政策,发展民生的文官。即便他要培养新的军事力量,不是还有十三公子和那帮胸怀壮志的小兔崽子么?我这芝麻大点的能耐已经跟不上他们的眼界,没什么好可惜的。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就此别过。希望将来咱们还能把酒言欢,笑谈天下事。” “会有那一天的!”杜闰芝道,“娘娘,您不见一见慕姑娘再走么?她应该也很想见你。” “不见了,见了徒增伤感。”慕容瑶向树影深处走去,忽而又停下脚步道:“替我转告她,此去前途艰险,望珍重,愿安乐!” 众人隐匿在夜雾中,没多久便来到郊外的一处枫树林,与等在那里的甘薇等人会合,一同策马向边境赶去。一抹与雾同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枫林中的山石后转出来,跟了众人一段路后抄小道朝霓凰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路过双极河时,那人隐约看见远处的高岗上有个人在舞剑。他想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刚起,就被另一个念头打消了,遂加快了速度,打算在天亮前赶到约定的地方。从他的身形步法看,与剑心有几分相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只鼯鼠飞上高岗,想去山那边觅食。忽然,她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吓了一跳,忙落脚在树上,借着树叶将身体藏好。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荒山,怎会有刀剑的光影?她四下一打望,很容易就看见在衰败的香茅草后面,一柄秋水似的长剑插在石头上,闪着摄人胆魄的寒光。剑旁坐着一个脸色苍白,一身缟素的女子,她喝着笑红尘,默默看着一左一右两只酒壶,神色凄楚。鼯鼠想:她一定有许许多多说不出口的伤心事,不然她的眼神不会那般悲凉,那般绝望。那两壶酒是给谁的?爱人还是朋友?是祭奠如水东逝的豆蔻年华?还是缅怀同生共死的燃情岁月?抑或只是单纯地敬一敬埋骨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一个风一样的名字滑过女子染了酒香的唇齿,带着无比浓烈的眷恋与心痛。鼯鼠想起了她那不明不白便找不到踪迹的恋人,心中一阵阵抽痛。他铁定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不回来找我,是因为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没关系,没关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我也要努力活下去!哪怕形单影只,哪怕思念蚀骨,哪怕日渐衰老,我也要活着等他回来!她忍住心头酸楚,叹道:天可怜见!这夜色之下有多少缘正起,情正灭?愿月老有灵,给相爱的人指一条通往彼此的路。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叹息,那女子抬眸向她看去,悲怆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忧郁的温柔。鼯鼠怔怔地看了这个眼中有泪,嘴角有血的女子半晌,一声不响地飞过了山岗。她要去为一家老小觅食,没时间在这里陪着一个异类伤春悲秋。 夜沉沉,浓雾漫卷,寒意和潮气充塞在天地之间。偶有西风几缕,带来北雁南飞的消息,带走香茅草残留的一点气息。湿漉漉的空气中,只有笑红尘的香依旧馥郁浓烈……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71 红日初升,空气清洌,又是一个好天气。 枇杷树下,谢轻晗正在晨练,落英剑挑起落叶,将其切割成一地碎片。他脚下用了点巧劲,借力跃上青麻石堆叠起来的假山,准备上到屋顶看看通往宫外的路,却猛然看见慕语迟歪坐在树杈上,满脸坏笑啃着一枚青野果。他面色不见异常,却早已分了神泄了内力,朝地面坠去:“你回来了?” 慕语迟吐掉一块果皮,笑眯眯地道:“回来看你怎么摔的。” 谢轻晗丢开落英,任由身体自由下落:“刚好我不想上朝。” 慕语迟的笑不见了:“喂,你可别来真的,我是开玩笑的。” 谢轻晗微微笑道:“可是我已经当真了。十三公子的话怎可不听?”他舒展开双臂,似乎很期待与大地来一次亲密的接触。 眼见谢轻晗就要撞上石头的尖角,慕语迟不得不出手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拿一国之君的性命开玩笑。她脑子里瞬间闪过七八种法子,每一种都可以让谢轻晗毫发无损地安全着陆。可她临时改了主意,扔出一点灵力将谢轻晗的身体弹离原来的轨迹。只听得一声闷响,谢轻晗仰面朝天,不轻不重地摔在了近旁的草坪上。“谢二公子,舒服么?” 谢轻晗一动不动地躺着,表情很是享受:“特别的!公子要不要躺下试试?” “我这么爱干净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往地上躺?”慕语迟跳下树,用袖子蹭去果子上的一个泥点,吃得十分开心:“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只要是公子说的,我都想听。”说着谢轻晗伸出手去,“我也饿了。” 慕语迟忙捂住口袋,生怕谢轻晗动手抢:“别想!这是留给玲珑他们的。” “我不抢他们的,把你手里的那半个给我就行。我垫几口,听你说完事就去吃饭。”慕语迟也没多想,抬手就扔了过去。谢轻晗接住,张嘴就咬,吃得津津有味:“说吧,什么事。” “杜闰芝带着一家老小已在来霓凰城的路上,再过几天就到。我临时有事去了趟别的地方,就没与他们同行。” “你的时间你做主,不用特意跟我说。”谢轻晗抠了抠虫眼,心想:我一口下去会不会刚好咬掉虫子脑袋?生吃虫子会不会坏肚子?他看了看那些细细密密的齿印,又想:看这样子,她本身就是条虫子,不然不会啃得这么难看。 “辛巴那老东西不安分得很,又开始搞事情了。”慕语迟将雾游国密使一事三言两语说了,“如果辛巴不能从内部祸乱安和国,就只能举兵来犯。眼下安和国大局初定,根基未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们都想从你身上撕一块肉。雾游国国力雄厚,又有不少拥趸者,若对方选在此时动手,只粮草这一项就能让你睡不着。得想个法子让辛巴安分几年,等到你马肥兵壮了再收拾他。” “最好的办法是釜底抽薪,令其自顾不暇。辛巴的几个儿子都扶不上墙,难承大统。有君王才的辛夷又毫无争心,只想过平凡日子。所以辛巴想长生,想在他老死前培养出一个靠谱的继承者。他整天不是吃这个丹就是吃那个丸,难免会有药物过猛或相克,伤及脏器的时候。这倒未必是坏事,他在帝位上坐了这么久,也该退位让贤享清福了。你说是不是?”谢轻晗的眼神极为阴冷,与人前的温雅判若两人。 慕语迟双手合十轻拍:“哇,二公子好算计!只是这个计划要如何实施?现在往雾游国送人不赶趟了。” “送人不行,送信还是可以的。你等着听消息吧,半月之内,必有回响。” 慕语迟笑道:“不愧是谢轻晗!回见。” “稍等,我也有话要说。第一,仙界昨天派了信使来,说后天要为你举行继任大典。信我给了雪姬,你记得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区区小事,哪用得着劳驾你。第二?” “第二,你需要一个看书练功的地方,晚意阁如何?” “晚意阁不是你的书房么?我岂能鸠占鹊巢。” “我有更好的去处。不嫌弃的话就收了它吧!” “那就谢了。”慕语迟边说边揉着腰向园外走去,“后天起程之前我都要补觉,别叫我吃饭,饿不死。”她溜达着刚到醉清风门口,雪姬抱着一大束半人高的鲜花过来了。“哪儿来的这么娇艳的花?你跑去琅寰山了?” “姑娘以为只有琅寰山才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萧尧的花房里照样如是。君上说了,以后花房归我管理,绝不能让醉清风和晚意阁缺花。”雪姬一边插花,一边安排人手准备沐浴之物。“这是仙界送来的信,姑娘看看。” 慕语迟粗略扫了扫,随手团成团扔进纸篓:“通篇就一句重点,携至亲家眷共同出席。” “看样子,方清歌为难不了姑娘,便想拿姑娘身边的人下手。”雪姬陪着慕语迟进到浴室,伺候她宽衣解带。“姑娘打算带谁去?” “谁也不带。不管是你还是玲珑,方清歌都会故意刁难。我不担心你们沉不住气,可我不能让你们受委屈。我一个人去,大不了被她奚落我身边无人,除此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再者,你们都跟我走了,这宫里没人照看我也不放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姑娘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不如让小燚和小骨跟着姑娘去见见世面?她俩缠了我很久了,说要跟着姑娘闯荡江湖,锄强扶弱。” 闯荡江湖啊……慕语迟想起了那些浪迹江湖的岁月,眼里闪过一点笑意。“你们不用担心我。掌门任职大典是仅次于帝后换届的大事,各仙门的掌门都会去观礼,方清歌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杀我,她最多就是找一找丢在退思峰的面子。如果她真敢挑事,我也不会做一个任打任骂的软柿子。若那俩小丫头在,可能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又说:“别跟谢轻晗说,我不想让他为难。” “知道了。”雪姬撒了些药粉在水里,又加了几滴药水进去。“姑娘,你后悔嫁给谢轻晗么?” “嫁给他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至于将来会如何,我无法预料,也就无从知晓我会不会因此而后悔。我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慕语迟掐了一把雪姬的脸蛋,笑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会嫁给他?毕竟,我俩婚前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完了。” “是。不但我想知道,锦瑟她们也都想知道。因为对姑娘来说,谢轻晗并不是最佳人选,他不爱姑娘。他之所以娶姑娘,不过是想借你的势,稳固他的江山。” “他娶我,确实有他的算计,他也没有否认这一点。我嫁给他,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心甘情愿。” “姑娘能说得明白点么?” “你以为那晚老爷子上退思峰救我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是,是谢轻晗叫他去的。如果没有谢轻晗的授意,老爷子再喜欢我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他不可能将谢轻晗和江山社稷置于危境之中。必定是谢轻晗说,他有能力扛住方清歌的威压,面对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老爷子才会前往。就冲他在我命悬一线时没有弃我于不顾,还甘愿搭上身家性命为我冒险一搏,就值得托付,值得我拼上全力去帮他。” 雪姬沉思半晌后道:“倘若真如姑娘所说,谢轻晗倒也不是无情无义。” “他本来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不过是身为帝王,常常身不由己罢了。”慕语迟叹了口气道:“从前我帮他,只为天下百姓;现在我帮他,为百姓,更为他这个人。一个君王,宁愿舍弃自身的幸福也要笼络人才助他安定社稷守护江山,这难道不是百姓之福?而你我这些年舍命追求的,不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么?” 雪姬有些惊讶:“姑娘的意思,可以拿他当自己人?” 慕语迟笑了笑道:“你与我,与月侍才是自己人,谢轻晗只是我们要辅佐的君主。这个关系,你一定要把握好,也要让兄弟们记牢,切勿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再有,凡是与朝堂无关的江湖事,尤其是我让你们暗中进行的事,都不必告诉谢轻晗。不是我信不过他,实在是人心易变,我不得不防。无论什么时候,江湖与朝堂,我们与他,不可有过多的交集。交集之内的事,要把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交集之外的事,国家为重。若发生重大事件,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若遇上疑难事,你可以去找破月他们商量。秋渐离和九哥也是靠得住的,还有柳宸锋,他们都可以帮上忙。” “我记住了。我会传令下去,让所有人谨慎行事。对了姑娘,送梅花的那人是谁?晚意阁昨天刚收拾好,今儿一早窗前就摆上了梅花,却没人看见送花人。” “我也不清楚。不管是谁,他有这份心,我就感激。”慕语迟让雪姬拿过乾坤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匣子。“这里面装着踏雪寻梅的剑诀,还有我修炼剑法、轻功、内力、灵力和符咒术的窍门,也都一一记下放在里面了。你把它放在花瓶旁边,算是我的一点谢礼。希望他能潜心钻研,他日修成大器。” 踏雪寻梅?雪姬手上的动作一顿,继而感慨道:“姑娘,知道十二月侍最佩服你哪一点么?是你有一颗大公无私的心。你总是毫无保留地把你知道的东西教授给别人,从不担心被超越。季白有句话说得很对,我们这些人最开始听命于公子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到了后来,有没有生死契我们都不会背叛,因为我们是真心喜欢公子,想跟着公子干一番有意义的事。你是知道季白的,桀骜不驯,从不服人。唯独在公子面前,俯首帖耳。”雪姬的眼里浮起一抹泪光,俄而笑道:“不守信用的家伙,说好了要娶我的……” “最不守信用的当数长风……小时候怕他不要我,我总是追着他问,你会因为我做了什么错事不要我?每次他都说,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因为你是我的公子啊!每次听见他这么说,我都开心得像吃了蜜。可到最后,他还是不要我了……”慕语迟猛地将身体整个没入水中,很长时间才重新浮出水面。“密切关注骷髅山和雾游国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叫我醒。” “有玲珑和玄霜盯着,不会出差错的。姑娘好生休养,说不定后天还要与人动手。”雪姬出门端了碗汤进来,却见慕语迟已斜靠在床头睡着了,衣服和头发都还水漉漉的。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叫醒,真真进退两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恰好谢轻晗练剑归来,见状问道:“怎么不给她换衣服?” “不是我不想换。倘若没有提前言明,姑娘睡着时只有长风兄长才能近身,换作旁人很容易就没命了。特别是在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绝对会被一招毙命!” 谢轻晗想起往事,也犯了难。“她一直都这样,不管穿着什么倒下就睡?” “是。姑娘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闭眼就睡,这是她常年执行任务练出来的。” 谢轻晗的眼底浮起一点心疼:“这次就先这样吧,回头我再跟她说。” 雪姬掩上窗,和谢轻晗退到门外:“今明两晚君上只能歇在别处了。” “无妨。我哪里都能歇。只是,她的饭要怎么办?可不能总饿着。” “这种休眠状态对姑娘来说算是一种短暂的闭关,是不吃东西的。” 难怪那么瘦!“那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等她从琅寰山回来了告诉我。”谢轻晗离了醉清风,回松雪斋去了。 雪姬心想:松雪斋与晚意阁虽隔着长安道和一大片绿林,却是宫中距离最近的两处书馆。谢轻晗把姑娘的书房安排在晚意阁,到底是出于关心还是戒心?她想起曲玲珑曾说,醉清风与晚意阁优美静谧,原是谢轻晗最中意的两个去处,心中越发生疑。也不怪她如此,先不说她月侍的身份,就只作为女子本身而言,她早已过了轻易相信人的年龄。而她对谢轻晗的那种本能的排斥,源自她对慕语迟的尊崇,也源于她对皇族的厌恶。她很替慕语迟的未来担心,因为她总觉得像谢轻晗这样的人心中只有皇权,没有真心可交付。她想着过往种种,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确定都关好了才放心。 第二天下午,玄霜独自一人回到了霓凰城,随身还携带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酒,说是给慕语迟的。 “玲珑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72 玄霜两手一摊,耸耸肩道:“还能是为啥?还不是因为皇宫的生活枯燥乏味,他嫌闷得慌。如果不是怕姑娘担心,我也就跟他一起,懒得回来了。”见雪姬皱眉不语,又说,“玲珑的性子野是野,好在有姑娘约束着,倒也闯不了什么大祸,小打小闹的就由着他去吧!再怎么说他还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生存法则,姐姐不必因为他认了姑娘,就要他遵守皇家的规矩。” 雪姬颇为惊讶:“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又涉世不深,看问题倒透彻,从前是我小瞧你了。” 玄霜笑了:“我只是照搬玲珑的话而已。他说如果雪姬姐姐担心他惹祸,就这么跟你说。” 雪姬哭笑不得,只盼曲玲珑别惹是生非。玄霜问了慕语迟的情况,在园子里晃了一圈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第三天清晨,细雨如纱似雾,风凉而不透骨。今年秋天的雨水比往年多,却又下得恰到好处,想必是老天爷有心赏饭吃。人们都说,新国君新气象,安和国的好日子要开始了。 慕语迟算着时间,御剑赶往琅寰山。刚到阿弥岭,就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呼唤。她低头一看,忙落到地面:“玲珑,你不在霓凰城待着,来这里干嘛?” “自然是等姐姐啊!”曲玲珑笑道,“姐姐说过的,以后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我。这话还作不作数?” “永远作数。” “既然作数,姐姐为何不带我同行?” “此行祸福难料,我不想你有危险。” “姐姐以前也会这么跟长风兄长说么?如果不会,那为何要这样对我?是觉得我没有兄长的忠心?还是怕我会拖你的后腿?” “我没这个意思。我当真只是不希望你有事。” “我玲珑公子的名头也不是吹牛吹出来的,我能照顾好自己。”曲玲珑拽着慕语迟的衣袖,闷声道:“我想陪着你,与你同甘共苦。姐姐你别总推开我行么?我会努力向兄长看齐,不让你的背后空无一人。” 慕语迟心中酸楚,却笑道:“那你惨了,我使唤人可厉害。你就等着求饶吧!” 曲玲珑大喜:“一言为定!姐夫作证!” “你姐夫忙着处理朝政,才没心思理这些事。” “谁说我没心思?”谢轻晗从刻着“阿弥岭”的巨大山石后转出来,笑看慕语迟。“玲珑,咱俩互为见证人可好?你姐姐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却还总想着什么事都一个人扛,把我当成了摆设。你说她这样是不是特别不好?” 曲玲珑使劲点头:“确实不好。一个人扛太累了,有个人分担总是好的。” 慕语迟呆了一呆:“你怎么跑来了?你怎么来的?” “我又不会御剑,自然是骑马来的。我骑了几天几夜,总算没误事。”谢轻晗活动完四肢,又忙着捶腰:“若不是怕你说走就走,不带我来,我何需这么辛苦?都是你害的,回头你得做好吃的补偿我。” 慕语迟眉头紧锁:“方清歌正愁找不到机会羞辱你,你倒送货上门了。且朝中事务繁忙,你哪里来的时间?不怕回去被言官指着鼻子骂?” “第一,这些年我被方清歌羞辱的次数太多了,不怕再多这一回;第二,朝务我已安排妥当,绝无差错,他们想骂也找不到由头。你还想说什么?” “我……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跟着去冒险。” “慕语迟!”谢轻晗冷了脸,陡然提高了声音,“婚礼那晚我在画麟阁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丢到脑后了?那我今天就再说一次:今生今世,我,谢轻晗,会与你一世共悲欢,死生不离弃!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俩的事!我说明白了没有?以后你若再敢瞒着我独自面对危险,当心我揍你!” 慕语迟盯着他恼怒的脸庞愣了半晌方嗫喏道:“我……我记住了。可……可就算我做错事了,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男人打女人,多不像话!何况还是一国之君……” 曲玲珑憋住笑,缩到草丛后:难得啊!竟有人能降得住姐姐! 谢轻晗剑眉一挑,慢悠悠地道:“枕边教妻,这话你应该听过的。是揍,还是用别的法子,那就得依当时的情况和我的心情而定了。你若不想我那么做,最好乖乖记住我刚才说的话。玲珑,你要替我见证。” 曲玲珑应道:“放心放心,到死我也忘不了。” 慕语迟咬了咬嘴唇,神情局促:“那我们走?” 谢轻晗拿出清心玉来:“此去人多事杂,总会有那不识趣的说些让人心浮气躁的话。你戴着这个,或许会有用。” 慕语迟稍微犹豫了犹豫,接过来贴身戴好:“那回头我送你别的……”她匆匆瞥了谢轻晗一眼,忽地收了话口,“我是说……” “你我这辈子已经没有两清的可能了,不想累死就别在这些微末小事上费心思了。不然下辈子,下下辈子甚至下下下辈子……我俩都有可能纠缠不清。你不希望那样吧?”谢轻晗蹲下身替慕语迟整理好裙摆,情真意切地道,“头一回觉得这个颜色绝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曲玲珑跳出来,摇着扇子道:“那是!也不看是谁穿!” “你俩一唱一和的还有完没完了?再不走就赶不及了!”顿了一顿,慕语迟又说,“你换扇子了?花里胡哨的看着眼晕,不适合你。” “这是我抢的一个大坏蛋的,算是个新鲜物件,等我玩腻了就不要了。” “坏蛋的东西你也玩?当心有毒。”慕语迟一手一个拎了就走,面不红气不喘,爬坡上山如履平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琅寰山的大门前。谢轻晗和曲玲珑一边被她强大的内力折服,一边又心疼她日复一日的苦练不辍。 守门的侍卫虽没见过慕语迟但都认识谢轻晗,由此猜出与他同行的女子必是碧霄宫的新任掌门人,很爽快地就放行了。三人刚穿过结界,方星翊便迎了上来。他的目光在看到慕语迟的一瞬间起了微澜,随后又静如深潭,只是平常。谢轻晗将他的惊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问:“星翊上神,我们来晚了么?” 慕语迟恍然觉得,方星翊看她的这一眼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完全想不起来了。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在边城遇见的那只黑猫,心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兔子虽不及猫咪可爱,吃起来倒是美味得很,麻辣的最香。 “时间刚刚好。仙门各派的人都到齐了,只等掌门一到便开始行礼。”方星翊在前面带路,将三人引到一处宫殿前:“顺道往前就是化仙台,须得慕掌门一个人前往。我会陪二公子和玲珑公子到台下观礼,慕掌门大可放心。” 慕语迟玩着发梢,盈盈笑道:“猛然间听见有人叫我掌门,还真有些不习惯。有外人在的场合也就罢了,私底下你我名姓相称,可好?” 方星翊看了谢轻晗一眼,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谢轻晗笑道:“原就应该这样,听着不那么生分。” 曲玲珑暗自撇嘴:明明不乐意还要装大方,心口不一也不嫌累!他跟在方星翊身后,目送慕语迟沿着鲜花铺成的道路,一步一台阶向高处走去,不放心地问:“这地方为什么叫化仙台?” “化仙台是仙界级别最高的试炼场,也是唯一一处对妖界和魔界开放的地方,原是四神尊的杰作。四神尊在归隐前,各自抽取出一根指骨,化作东南西北四根巨型柱石,又以自身的血肉和灵力筑成长九丈,宽三丈,悬浮与半空的试炼台,名为化仙,取化解红尘烦恼,一心修仙之意。因其可以化去魔性,有助于修成仙身,所以不时有妖魔来此,试图一朝得道飞升。遗憾的是,他们很多最后都被困在此,再也出不去了。而仙家掌门人想要得到仙界的认可,必须赤脚从上面走过。落脚处会有画面生成,那是试炼者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倘若试炼者心术不正,便会掉下化仙台,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曲玲珑顿时犯了难,不知道该担心还是该安心。他咒骂着多事的四神尊,盼着慕语迟快快从化仙台上下来。 谢轻晗道:“你姐姐生性纯良温厚,必定一路坦途。别担心。” 曲玲珑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稍微宽心,反倒紧张得口干舌燥。他催着方星翊走快,赶在慕语迟上台之前到达了花团锦簇,珠光宝气的观礼台。 从上往下看去,四根上细下粗,滑不留手,飞虫落在上面也别想站稳的石柱占据了化仙台的四个角。石柱上虎踞龙盘、鸾集凤翔,各式各样的浮图雕花宛如活物。倘若盯着看得久了,那些花纹就都活了过来,一个个长出了奇形怪状的脸和手脚,怪模怪样的怪笑。四盏长明灯稳坐在石柱的顶端,千年万年地燃烧着淡蓝色的没有温度的火焰。仔细看去,那灯没有灯芯,也无灯油,只在中间有一个很深的圆孔,仿佛一只被剜去眼珠的独眼,冒着生生不灭的火光。一条平平无奇的路像条被剥了皮的蛇,白花花地躺在缭绕的彩云间,等着某个食客将自己烹饪成羹。路两旁除了烫手的暗红色栏杆,什么也没有,光秃秃的好似被天火无情地燎过,一派寸草不生的荒芜。栏杆上缠绕着搓几下就能着火的枯藤,藤上的刺却绿得扎眼,好似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生命力相当旺盛。左右栏杆向前延伸,最后在一块黑不溜秋的大麻石处交会。刻有七大仙门标志、仙帝仙后共同签发的仙侠令就放在上面。 谢轻晗看了长明灯片晌便挪开了眼睛,他很不喜欢这四盏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曲玲珑正要问这路暗藏着何种玄机,钟鸣声起,响彻云霄。诸人肃穆而立,等待方清歌宣布典礼开始。 一名重甲侍卫匆匆赶到,报道:“启禀仙后,阿弥岭的守卫传来消息,说有一大批江湖人前来观礼,希望仙后准许他们上山。” 方清歌道:“这是仙界的典礼,为何要让他们观礼!让他们速速离开!” “且慢!”方星翊上前两步道,“这是仙界的典礼没错,只不过慕掌门先是江湖人然后才是碧霄宫的掌门人。他们作为同道前来观礼,并无不妥。还请仙后准允他们的请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妥不妥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本宫说了算,得诸位仙家说了算。”方清歌转向众掌门道:“是去是留,众卿家给个建议。” 百花羞道:“听说江湖上有几个女孩比我惊鹊林的弟子还美,不如趁此机会让我开开眼界?” 妧义沉默不语,目光时不时地从谢轻晗脸上扫过。 林谷隐道:“来人中有女娃娃?那怎好拒之门外?” 季晓棠笑道:“只要有人陪我喝酒,我就没意见。” 南宫翾道:“原本,谁来观礼都跟我无关。观礼台这么大,再来多少人也都装得下。可我若是同意,估计有人要说我假装大度。我若不同意,必然又会被扣上小肚鸡肠的罪名。做人真难!此事我不掺和,你们看着办就是。” 方清歌哼道:“南宫掌门倒是好算计,谁也不得罪!大哥,你怎么说?”她很希望方远逸投反对票,这样加上她一作三的投票权,便可以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将来人拒之门外。 方远逸温声道:“不是大事情,没有必要计较。快接他们上山吧,别耽误了吉时。” 方清歌忍住不快,派人将一干人接上观礼台。曲玲珑定睛一看,竟有二三百人之多,乐道:“姐姐这排面够大的!几大门派一个不少,但凡能叫上名号的也都来了,而且还有很多独行侠和隐者。” 谢轻晗没有接话,一心注视着分班列席的人与仙,神色肃然。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73 钟声再起,全场一片肃静庄严。风吹云散,入口处多了一名身姿挺拔,气质昂扬,鼻挺唇红,剑眉星目,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男子更有英雄气概的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她身着云片似的青绿色衣裙,如梦似幻的渐变色与精巧大方的设计淡化了她身上的淡漠与疏离,却将她的清雅和潇洒妆点得淋漓尽致;一根只配以一颗猫眼石为饰、粗细适中的腰带不松不紧地环着紧致的纤腰,冷丽又不失庄重;长发用一枚玉冠束于头顶,分缕编成十多个细细的小辫垂在脑后,俏皮又灵动;腰悬一支墨绿色长笛,手拈一朵盛放的小黄花,快意如徜徉山林的方外游侠。她轻嗅花香,抬眸向高处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慵懒而清绝的浅笑。若给她一壶酒,一柄剑,她一人就是一个江湖! 悸动如电流,窜过谢轻云的四肢百骸,使得他的每一个毛孔都炸裂开来。他的身体已无法适应心脏的非正常律动,只觉得口干舌燥,无法呼吸!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一眼万年! 方远逸看了一眼雪凌寒,又看了一眼南宫敏敏,心想:眼瞎这事,神仙也救不了。 如此人物,竟肯敛去光芒,屈居他人之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白婉姝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也曾这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不由感叹时光催人老。她见谢轻晗云淡风轻地看着慕语迟,神色自在安闲,很是佩服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季晓棠暗暗替谢轻云不值,在心里大呼造化弄人。他见不论仙凡,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慕语迟如何通过化仙台,取得仙侠令,又见方清歌面沉如铁,似乎没怀好心,忍不住大骂梅染:再不醒,她都要当娘了! 雪凌寒很轻很轻地舒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内心已翻江倒海。不算在退思峰的那晚,这也是他第一次见慕语迟穿女装。他从不以貌取人,更不会因为对方貌美而多看一眼,可谁又不希望自己所爱之人恰巧是个赏心悦目的呢?他忽然明白过来,慕连城不许慕语迟以女装示人,并不仅仅因为世人对男性剑客的接受程度比女性高,更因为杀手应该泯灭于众生,而不该叫人过目不忘。他远远地看着慕语迟无遮无拦的额头,看着那朵血红色的飞花令,独自承受着回忆带来的疼痛撕裂与兵荒马乱。 有好事者将慕语迟与南宫敏敏作比,有的说南宫敏敏三界第一美的位置无人能撼动,有的说慕语迟虽非绝色,胜在气质绝世无双。方星翊的耳朵自动屏蔽了纷纷议论,把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及应对之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于他而言,目前没有什么事比让慕语迟顺利走下化仙台更重要。 三声钟响。方清歌清清嗓子道:“时辰已到,开始化仙!” 慕语迟脱去鞋袜,迈步上台。众人屏气慑息,紧张地观察化仙台的变化。方星翊反倒气定神闲,他相信慕语迟的人品。化仙台对心思肮脏的人不友好,对天性纯良的人从未表现出恶意。他现在只关心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会是慕语迟内心的哪一面:善良?宽容?博爱?或者是悲天悯人? 一步,两步,三步……化仙台没有任何变化。有那心急的,已开始失望。该不会这十三公子也就是比平常人聪明些罢了,其实并无修仙的慧根?那些与慕语迟交道过的,都默默地安慰自己:不急不急……还有那么长的路没走呢! 第七步,响起了敲冰戛玉的滴水声。紧接着,化仙台变成了一池秋水,清澈凉爽,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池上漂浮着彩色的睡莲和绿油油的浮萍,青蛙在莲叶间跳来跳去,玩耍嬉戏。一株株荷花如雨后春笋不断从水底冒出来,沾着水珠的花朵散发着怡人心脾的花香。蜻蜓落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温柔地催着它们快些绽放,莫要白白错过了花期。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彩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石柱上的鸟兽不见了,只有蝴蝶和花草还在。栏杆褪成光洁的白玉石,绿藤缠绕,生气勃勃。一眼看去,好一派秋日丽景! 忽而有清风吹过,长明灯熄灭。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雪千色笑道:“长明灯熄仙身灭。世间从此再无十三公子,亦无祸害!” 方星翊眉心狂跳:糟了,莫不是化仙台被人做了手脚?回头见雪凌寒正盯着方清歌,眼神冷漠而凌厉,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忙摇头制止。不走到最后一步,他不会承认慕语迟的失败,自然也不希望横生枝节。他闭了眼,默默责骂自己对慕语迟的不信任。片刻后,萦绕在心中的躁意消失不见,只有一片清明。 蝴蝶翩翩,飞过眼前。慕语迟伸出手,那蝴蝶便轻盈地停落在她纤巧的指尖。她温柔地笑了,结出灵印,将蝴蝶罩于其中。只听得一声轻响,石柱上的蝴蝶图案全部消失不见。霹雳过处,化仙台上多了一个匍匐在地上,无力举步的彩衣女子。 百花羞惊起:“这不是我惊鹊林中的蝴蝶仙子蒋以菀么?多年前她在落凤山附近的望归崖失踪,原来竟被困在这里!仙后,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清歌压住心头的不安与震惊,平静地道:“化仙台上困了无数的神仙和妖魔,很多本宫根本不知情。百花掌门要兴师问罪,得找罪魁,千万别找本宫麻烦。” 慕语迟替蒋以菀把了脉,将一颗药丸喂进她口中:“仙子灵力尽失,经脉寸断,且仙根已毁,我这药只能保住你的命。若你还想继续修仙,得看造化了。” 蒋以菀含泪点头,以示感激。她艰难地抬眼看向方清歌,目光怨毒。 百花羞念个诀,蒋以菀又化作蝴蝶,飞入她掌中:“若非慕掌门解开了这化仙台的封印,怕是我这妹妹会永囚此地。慕掌门,大恩不言谢,咱们来日方长!” “前辈不必如此。晚辈与秋雁情同姐妹,百花门的人对晚辈来说不是外人。这瓶药您收好,对仙子的伤有帮助。日后若有需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随传随到。”慕语迟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化仙台的正中央。但听得鹤鸣声声,四只白鹤从天而降,在她头顶盘旋鸣叫,久久不肯离去。半盏茶的功夫后,它们落在长明灯上,引吭高歌。如同神迹,四盏长明灯被重新点亮。诡异的圆孔没了,清亮的灯油里洁白的灯芯清晰可见。深蓝色的火焰燃得很旺,足以让人在冬日里烤火取暖。慕语迟想起暴脾气的雷霆音,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谁说神仙都是一板一眼的?瞧瞧,这花样比萧尧还多。” 仙鹤站上化仙台,安闲地梳理羽毛。其中那只最为高大的跟在慕语迟身后,似乎对她的小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慕语迟掏出一把花籽道:“我还有正事要做,不许再跟着我,不然我把你烤了。”她指了指长明灯,嘿嘿奸笑:“看见没,火都生好了。” 那仙鹤吃光花籽,拍拍翅膀,昂首阔步地走开了。没走两步,它又悄悄踅转身,啄住慕语迟的小辫狠狠拽了两拽,然后飞快地跑到一丛荷花后躲了起来,只剩两条腿在外面。 百花羞和妧义对望一眼,难掩惊喜之色。 慕语迟无所谓地理理头发,快步走到大麻石前,取下嵌在上面的仙侠令高高举起。有光闪过,大麻石换了模样,上面长满了灵芝与仙草,流光溢彩。池中未开的花也都在这一刻竞相开放,香气冲天,美不胜收! 江湖人憋在心头多年的那口气终于酣畅淋漓地吐出来了!他们说着笑着,像自己得了天下第一那么高兴。曲玲珑抱着一个熟悉的江湖朋友又跳又叫,冷血杀手的桀骜与狠厉已荡然无存。谢轻晗松了口气,难得地露了笑脸。 方星翊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又特意看了看方清歌阴云密布的脸,心情十分舒畅。 隐约有仙乐从高空飘来,伴随着悦耳动听的啼鸣。不过刹那,一大团彩云裹着乐声飘至化仙台上空,投下一道五彩斑斓、碗口粗细的金光。 方清歌神色大变:“老凤凰?” 不只是她,在场的人无不震惊,纷纷看向这位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呵,未见吾面先识吾声。人不怎么样,耳力倒是不错。”彩云散去,一名长相丝毫不比梅染逊色的男子立于金光中,黑着脸盯着慕语迟。“你是谁家的丫头?竟让那老东西动了慈心,使唤老夫前来为你执令?” 慕语迟双眉微蹙:“说话前能不能先收了这光?大白天的,晃眼。” 老凤凰目光一滞,提步朝慕语迟逼近,一身白袍鼓满了风,显然已经动了杀心:“你是在跟老夫说话?” “这里还有别人?”慕语迟颇为不耐烦。“你我不识,彼此无事。再见。” “放肆!”老凤凰出手之迅敏,面目之狰狞,招式之狠辣,气势之凶猛,大有一招就把慕语迟拍成灰的打算。 方清歌大喜: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老凤凰也敢惹!不对,这丫头是在演戏。他俩早就认识,不然她身上怎会有老凤凰的气息?哼,既然你要装作不识,本宫也不必着急揭穿,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眼见老凤凰的手掌距离慕语迟的天灵盖不足寸距,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立,不躲也不闪,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东瞅西看。 老凤凰硬生生收住灵力,恼道:“喂,你为何不出招?看不起老夫?” 慕语迟嫌弃地拉开两人的距离,瘪瘪嘴道:“果然物以类聚,你的花样也不少。”她将仙侠令递到老凤凰面前,晃了两晃:“东西我已经拿到了,不劳你大驾。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别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吓唬人。” “老夫哪有装神?老夫本来就是神!你不怕神?不怕神生气杀了你?” “你我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你若无缘无故杀了我,那就不是老凤凰了,多半会被人叫做老糊涂或者老混蛋。” 老凤凰瞪了慕语迟半晌,噗嗤笑了:“敢拐着弯骂老夫,你是头一份。得勒!既然来都来了,老夫也不能白跑一趟。”他拿过仙侠令,左比右划,始终没找到满意的位置。“这玩意果然不是啥好东西,挂哪里都不适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就不挂。刚好我也嫌挂着太招摇。”慕语迟撑开荷包,笑道,“你替我装进去,就算完事。” 老凤凰依言行事:“看来你也是怕麻烦的性子。” 慕语迟连连点头:“特别怕!你最好别唠叨,免得惹我生厌。” 笑容顿时凝固在老凤凰脸上,一时间他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继续说话。 仙侠令刚进荷包,满池鲜花变成了紫萝烟的颜色,且一朵比一朵娇艳,一朵比一朵水灵。一大朵紫色的荷花在慕语迟脚底盛开,一缕缕浅紫色的香气直上云霄,令整个观礼台上的人心神迷醉。浑厚嘹亮的佛号响起,花朵慢慢合拢,沉入池底。 众人只觉得身体一轻,萦绕在心头的焦虑、紧张、烦躁、患得患失等负面情绪随着那声佛号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愉悦、欢畅与平和。惊叹声起此彼伏,众人莫不为这奇景所心动。 嚯!厉害了,厉害了!这个太厉害了!不但是朵佛心莲,还是紫色的!万年难遇,万年难遇啊!秋清素那家伙又赢了!她看人的眼光咋就这么毒呢?老凤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慕语迟,眼珠滴溜溜直转,特别像心怀不轨,正琢磨坏主意的奸邪。 方清歌心头大震:看老凤凰的神情,这紫莲极为罕见。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多半代表那丫头是一个极难得的人才。是人才却不为本宫所用,那就怪不得本宫了! 老凤凰乐滋滋地问:“知不知道老夫执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神仙中就你一人闲得慌,跑得快,还好使唤。” “你……”老凤凰被噎出了一脸苦相,“你再想一想。” 喜欢风雪长安道请大家收藏:()风雪长安道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十一卷:暗流274 慕语迟想了片刻,解下装花籽的布袋道:“以后我要赚钱养你?不干。你饭量大,口味又刁,我可没那么多银子给你花。这个算是谢礼,你我两清。日后你还得自己找食,找不到就只能饿着。” “不是,不是这个。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不想,费脑子。还有事没?没事我走了。” “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老凤凰气得又差点动手,急道:“我老凤凰不远万里来执令,这意味着以后你就是老夫的亲戚了,你的心愿老夫都能帮你实现。” 慕语迟顿时眼冒精光:“什么心愿都行?吹风下雨的事你管不管?” 老凤凰得意扬扬地道:“小菜一碟。只要不杀人放火,伤天害理。” “说得跟真的一样。行吧,我姑且信你一回。那请你赐天下百姓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遭受饥馑。”慕语迟说着跪了下去。“我替他们谢谢你。” “天下百姓?也包括雾游,菊麟等国家么?” “当然!良善无辜,此与彼都该平等待之。” “老夫的法力只能满足一国之需。你选谁?” “安和国。”慕语迟答得十分干脆。“身为一国之后,理应先考虑我的子民。如果连他们都顾不过来,我没资格去顾别人。” 方清歌道:“神仙不管人间事。老神仙您……” “我老凤凰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一边去!”老凤凰扶慕语迟起身,斜了方清歌一眼,“安和国国运昌隆,只要谢轻晗不忘初心,始终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终将实现国泰民安的远大理想。至于别的国家……天机不可泄露,自求多福吧!” 谢轻晗借着谢轻云的帮助匆匆下到化仙台前,两人对着老凤凰拜了三拜。谢轻晗道:“多谢老神仙的教诲,轻晗铭记在心。” 老凤凰一拂衣袖,哼道:“若不是因为这丫头,谁愿意搭理你!” “轻晗是我夫君,你我是亲戚,你怎可不理他?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老凤凰极不情愿地道:“理,理!老夫刚才不是跟他说话了么?” “光说话有什么用?初次见面,晚辈给你行了礼,你得给他们见面礼啊!” “我说你这丫头,你真是谁的竹杠都敢敲!说你胆大包天都太谦虚了!”老凤凰边说边摸兜,“老夫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带,不如先欠着?” 慕语迟乐了,笑得已经看不见眼珠:“好说好说,您老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按照人间界的规矩,欠账是要付利息的。轻晗,轻云,你们可记下了?以后遇到烦难事尽管找老祖宗帮忙,就当是他付的利息了。” 谢家兄弟从善如流,麻溜地对着老凤凰拜了一拜:“谢老祖宗恩赏!” 老凤凰苦着脸道:“你们千万别再拜我了!再拜下去,老夫的身家性命都得搭给你谢家。” 慕语迟正色道:“言重了,言重了。我们并不是贪心的人。对了,以后他们要怎么找你?” 老凤凰骄傲地抄着手:“不用找。老夫是神,你们有难老夫自有办法知晓。” 慕语迟笑道:“那就好。老凤凰,你心肠真好,不是他说的那样没心没肺。” “他?他是谁?”老凤凰的脸又黑上了,“这话谁说的?谁?是那老东西?” “呃……这个呀……”慕语迟捂住嘴,很为自己的失言惶恐:“是我瞎说。” 老凤凰跺着脚道:“哼,我就知道!这般嘴碎爱瞎编排人的,天底下除了他就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夫这就找他算账去!竟敢在小辈面前败坏老夫的名声!老夫不要面子么?”话音未落,人已到了云天外。 慕语迟舒了口气,暗想:总算打发走了!神仙怎么都这样啰嗦? 方星翊立刻上前道:“慕掌门已取得仙侠令,请仙后昭告三界。” “不用你提醒本宫!”方清歌压住心头怒火,高声道:“慕语迟,你即入仙门,便是我仙界的子民。如今又升任一宫掌门,身份不同从前,还望你行端坐正,以身为范!今后,你要服从仙界号令,与仙门同道同心同德,为造福苍生做出贡献。” “我明白。我会凭本心行事。”慕语迟抱拳行礼,没有下跪。 方清歌喝道:“你才离开琅寰山多久,就忘记仙门礼仪了?” “没忘,都记着呢。不跪,是因为没必要跪。”慕语迟笑语嫣然,“仙界素来倡导众生平等,各仙门之间平起平坐,不分高低。诸位掌门见面问候是行抱拳礼,连见了梅先生也都只是这样。为何偏偏要对被大家推举出来,服务于仙界的你行跪拜礼?” “因为本宫是仙界之后!” “奉你为后,予你权力,不是让你凌驾于众生之上,而是让你担负守护仙界的重任。仙后切勿本末倒置了。” “照你这个说法,安和国的百姓见了谢轻晗,也不必跪了?” “我夫君与人交道,非常乐意以谢家二公子自居。奈何千万年来,人间界不平等的制度造成的沉疴痼疾非一朝一夕之功可革除,又因百姓十分拥护,愿以君上称之,我夫君只能顺其自然,听之任之。我夫君毕生的理想,就是建立一个真正平等自由的国家:不管身份多么贵重,权力有多大,百姓见了也不必下跪参拜,可等闲对之。这个过程注定了漫长,也许十年,也许三十年,也许要耗尽他一生的时光。但我相信,在他的努力下,这一天终将会来临!仙后总说众生平等,不如你就以身作则,废了这跪拜礼,好叫我等也体验体验真正的平等?” 谢轻晗目光灼灼,俊朗的面庞上流转着无法掩饰的欢喜。 “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岂能凭你一句话,说废就废!” “老祖宗当初立规矩的目的是规范我们的言行,而不是让某些人打着老祖宗的名头耀武扬威,横行霸道。如果有人这么干了,那这规矩恐怕老祖宗头一个就不赞成。话呢,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要不要采纳就看仙后的心胸了。我慕语迟这双膝盖上可跪天地智者,下愿跪黎民百姓,甚至垂死的无垢黄毛的小儿和街边的野猫,我都可以跪一跪,唯独不会跪你。你若有本事,现在就联手六大仙门,免了我的掌门之职。如此,我服你,甘愿领罚。” “星翊,你也同意她这么做?”方清歌神色不善,“还是说,这本来就是你的意思?” 众人都看着方星翊,看他如何作答。虽说他目前在碧霄宫任职,归根结底还是海神门的大公子,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方远逸的态度,也是海神门的态度。这看着是口不择言的气话,实际上是方清歌的试探,更是挑拨,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招致责难。可惜,她忘记了她的对手是一个极为护短的。在方星翊正要将那句“是我的意思”述之于口,并将所有的事都揽下时,慕语迟已缓声道:“我竟不知,仙界掌门人早已大权旁落,形同虚设。不然,为何做个小小的决定还得要旁人同意?我看几位前辈行事并没受约束,难不成此事只针对我一个人?为何?是看我年轻好欺负,还是觉得我碧霄宫的人好欺负?欺负我,我可以忍;欺负我碧霄宫的人,不行。” 方清歌气促不匀,看得出是真生气了。众人都捏了一把汗,担心两人动手打起来,那场面可就不体面了。方星翊一面感动于慕语迟的维护,一面想着要缓和气氛。他刚要圆场,方清歌就已平复了。她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冠冕,不甚在意地打着哈哈道:“年轻就是好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慕掌门快人快语,说到本宫的心坎上去了。好吧,本宫就依你所言,从今日起废除仙界各派掌门对帝后的跪拜礼。” 季晓棠心想:这女人比泥鳅还滑手,仙门弟子还是得跪她。 慕语迟正要反驳,谢轻晗说话了:“语迟,你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没良心的!我回来了!”观礼台上,一个扎着红头绳的男孩在曲玲珑的陪伴下一路哭喊着跑下来。“这么久你都不来找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暖?”慕语迟大喜,飞身下了化仙台。她的脚刚沾地,化仙台上风云汇聚,卷起阵阵黑色风暴。待风暴停息,水涸池干,花落叶枯,化仙台又恢复了旧貌。她没有回头,眼里只有小暖。“你跑去哪里了?” 小暖抱着她的腿,哭得惊天动地,一口一个没良心的。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我托人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就是找不到你。”慕语迟摸着他的头,柔声道:“长风一直放心不下你,担心你被人欺负……我本想让你们再见最后一面的……以后,咱俩要相依为命了……” 小暖收了哭声,擦干眼泪,点头道:“我听话,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陪着你!” “好!陪着我,也陪着你。”慕语迟用袖子擦去他脖子上的泥沙,强笑道,“回去让雪姬好好给你洗洗。我给你挑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厮,以后由他们陪你吃喝玩乐,日子不会太无趣。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准备行李。” 小暖的腮帮子鼓得像青蛙:“你什么意思?刚见面就把我扔给别人,就这么嫌弃我?” 慕语迟好脾气地哄道:“我没有。我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我担心等我忙完回头又找不到你了,才会这样安排。” 小暖拉起她的手蹭了蹭泪痕斑斑的脸蛋:“我以后不跑远,就在霓凰城里玩。要是晚上不回去我会派人给你捎信,不会让你担心的。” 谢轻晗拎着鞋袜过来,柔声道:“天气凉,赶紧穿上吧。”说完便蹲下身去。慕语迟本欲拒绝,想了想便闭口默立。谢轻晗先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脚板,然后用自己的手帕擦了一遍,确定一尘不染了才穿上鞋袜。他动作熟练,神情自然,没有丝毫不自在。“这里的事已告一段落,咱们带小暖回家可好?” 谢轻云含笑对慕语迟点点头,神态恭敬。他面皮泛青,缺乏血色,完全没有习武修仙之人的健康明朗。放在腰间的手青筋暴突,皮肤松弛,竟有了衰亡之象。 慕语迟嘴唇轻抿,目光在他额角的几缕白发上稍作停留,便移了开去。 小暖乜斜道:“谁跟你是咱们?我跟她才是咱们!别以为你娶了她就可以霸占她!我告诉你,我跟她认识的时候……” “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这张嘴还是这么欠收拾。你是只长见识不长记性么?”慕语迟揪着小暖的耳朵,笑得极不友好。“敢当着我的面欺负我夫君,不想混了?” 小暖一边叫疼,一边去掰她的手:“说你没良心还真没冤枉你!有了男人就不要我了!” 谢轻晗微笑着看两人打闹,展示着一个好丈夫应有的包容与疼爱。 “她不要你,我要你。小娃娃,过来,本座疼你。”任天放的人与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到达,手中的白山茶和他的红衣十分抢眼。他笑容满面地看着慕语迟,抱拳道:“天放道贺来迟,还请慕姑娘见谅。” 方星翊领着碧霄宫的弟子迅速下了观礼台,围在慕语迟身后,与任天放对面而立。一众江湖人紧挨着站定,全然不顾仙凡有别的规矩。慕语迟将小暖和谢轻晗挡到身后,还礼:“多谢。敢问任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公干。师父派我来给慕姑娘送礼。”任天放捧出一个匣子,笑道:“这里面的东西足可以买下凤梧城了,希望能博姑娘一笑。” “无功不受禄。我与魔族素无来往,岂敢接受这样的厚礼?还请任公子替我将东西原样还给老毒物。” “师父说了,碧霄宫的掌门没什么好当的,不过是替人挡刀子罢了,不值得恭贺。但慕姑娘嫁作他人妇却是头等大事,值得普天同庆,必须要表表心意才行。他老人家祝两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既是祝福我婚姻幸福,那必须收。”慕语迟接过匣子,随手塞进乾坤袋,“他日若有缘同桌喝酒,我来付酒菜钱。” 任天放大笑:“师父真没说错,在请人喝酒这件事上,姑娘很大方。” “我也不是对谁都大方。不过既然收了你的礼,自然是要礼尚往来。” 第十一卷:暗流275 “跟他讲礼尚往来,简直就是多此一举。”孟星魂不声不响地从人群后冒出来,一只手托着一坛酒,一只手拎着一个丝绸包裹的盒子。“这酒是公子的一位故旧托我带来的,他说希望掌门早日卸任,远离纷扰。盒子里的东西是我妖界的贺礼,不但能买下凤梧城,还够全城的人吃喝一年。姑娘就赏脸收了吧!” “你这份礼我受之无愧,毕竟是我放了那只老狐狸。”慕语迟把酒交给方星翊,把盒子交给谢轻晗,笑道:“意外之财,晚上回家可以吃顿好的了。” 方清歌道:“两位要送礼叙情,麻烦移步霓凰城。慕掌门,仙界、妖界和魔界素无来往,你行事要有分寸。” 任天放摇头道:“这话说得太违心,本座不爱听。仙界和魔界有没有来往你心里没数?” 方清歌一挑眉,傲然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我能有什么往来?” “你嘴巴硬又巧舌如簧,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啰!你把答应给我师兄的东西兑现了,本座立刻走人,绝不扰你清静。” “两位慢聊,我等就先退下了。”慕语迟牵着小暖退后,将位置留给了方清歌。 “慕姑娘请留步。如今你做了碧霄宫的掌门人,仙界的大事小情你都应该多多了解。而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你不但听得,而且还有发言权。”任天放端着满脸温和的笑意,轻嗅山茶花,将满腹阴厉与算计都藏在沉醉的表情之下。“你们肯定很好奇,为何当初方清歌会找我师兄出面诬陷慕姑娘与魔族有勾结,对不对?其实原因很简单。骷髅山的试炼之夜,我师兄也在。至于他为什么在,那是另外一件事,在此我就不赘述了。我师兄看清了前去救场的神隐族的武功路数和穿着打扮,才有了之后那场让慕姑娘百口莫辩、以真魔族冒充假魔族、天衣无缝的屠魔台营救大戏。谁知,事后方清歌根本说不出断魂剑的下落。为了平息我师兄的怒火,方清歌主动提出以洗心水作为补偿。我来,是取水的。” “满口胡沁!本宫还没老糊涂,岂会做出如此荒唐的提议?” “就知道你要耍赖,还好本座也没对你抱希望。照你所说,既然不是你提议的,那我师兄去屠魔台时为什么偏巧赶上雪凌寒当值?再有,若是我魔族真的想救慕姑娘,为什么不在她上屠魔台的当晚就实施营救,偏偏要等到她受尽折磨,即将脱困的时候才出手?如此画蛇添足的行为,你是在侮辱谁的智商?”任天放的表情沉了沉,带着讥诮和不屑的目光缓缓扫过仙界一众掌门,“你们这帮人啊,一个个心里明镜似的,却为了维持所谓的体面与风度缄口不言,任由好人被栽赃陷害,不觉得羞耻么?我师兄那句话说得真对,如今仙界的人只忙着精进仙法而忘记了修心养性,他们惯会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为了自己的利益奴颜媚骨,卑躬屈膝,连最下等的妖魔都不如。你们虚不虚伪?累不累?” 众掌门面色各异,无一人出言反驳。其门下弟子虽多有不忿,也都三缄其口。见状,方清歌大声斥道:“我仙界的人要如何行为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邪魔外道在此说三道四!” “我是邪魔,我从来没有否认我的坏,我的图谋明明白白,我做过的坏事我也敢坦白承认,你敢么?”任天放勾了勾唇,将鄙夷之色拿捏得恰到好处,“方清歌,你听好了,你一日不兑现承诺,本座杀你仙门弟子一日;两日不交,本座就杀两日……每日十名,一直杀到你交出来为止。就从今天开始。” “你敢!你再敢虐杀我仙门弟子,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哟,稀奇了!难道你是今日才知道你我形同水火,势不两立?还是说,你是今日才知道我任天放胆大包天,敢在老虎嘴边拔毛?那你可有点对不起你明察秋毫的名头。”任天放说着笑着,浑然不在意周身的杀气外泄,更不在乎自己的挑衅会引起怎样的纷争,如炬的目光横扫全场,大约在挑选第一个下手的目标。“虽然已势不两立,但有些话本座还是要提前说清楚。世人都说我魔族卑鄙无耻,肮脏污秽,可我们却将‘欠债还钱,有约必践’视为铁律。若非仙界的掌舵人毁约在先,食言而肥,本座绝不会无中生有,无理取闹。这次的事理亏的不是本座,对不起你们的也不是本座,还请诸位莫要把怨气撒在我魔族身上。” “挑拨离间的话就省了吧!本宫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想要洗心水,绝无可能!除非本宫死了,否则你就别想这种好事了。” “仙后大人能掐会算,一看就知道本座没想好事,想挑拨离间。”任天放闭眼甩动着山茶花,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玩着点兵点将的游戏。来回两三遍后,他半眯了眼笑道:“多巧,想要什么来什么。百花羞,你可知道蒋以菀为何被困化仙台?” 百花羞眸色一沉:“阁下若知晓内情,烦请告知。百花羞不胜感激!” “事情的起因经过倒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要将此事说清楚颇费唇舌,本座没那么多闲工夫。你若想知道实情,最好问你们尊贵的仙后,蒋以菀的舌头和她的仙根仙骨都是谁弄断的。”任天放啧啧叹道,“惨啊!太惨了!昔日如花似玉的蝴蝶仙子,竟成了说不得,动不得的哑巴废物。百花羞,哪怕蒋以菀不是你的亲表妹而只是百花门中的一个小仙,你都不该任由别人这般折磨她。” 百花羞冷笑道:“这件事我自有道理。谁做的恶,谁吞恶果!” 任天放目光如剑,直指谢轻云:“谢三公子,上次你带兵杀了我魔族不少百姓,立下大功了吧?方清歌论功行赏了没?她封了你什么职位?可别只是光说不练,利用完你就一脚踢开。这也正常,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她素来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往后你再想那么屠杀我魔族子民,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轻云神情如常,平静地道:“我杀魔族只是为无辜者讨还公道,并不作他想。” “是么?那阁下可真伟大!本座差点就被你这种无私奉献,除暴安良的高洁品质感动流泪了。”任天放擦了擦干燥的眼窝,吹掉粘在指肚的睫毛。“久闻谢三公子智慧过人,那你猜猜看,今儿我师兄会拿谁开刀?” “无论是谁,只要伤了无辜之人,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说几句客气话而已,你还真以为自己伟大了?”任天放冷笑道,“先把自己的脖子护好吧!别哪天做了枉死鬼,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正说着,水神门的紧急传书到了。穆婉秋打开信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师父,昨天您派向五峰山的同门遇袭了,三师兄说是魔族干的。” 林谷隐面沉如墨:“伤亡情况如何?” “重伤十人,亡五人。三位师姐都不幸遇难!”穆婉秋流着泪,拔剑朝任天放刺去,“杀千刀的混蛋!还我师兄师姐命来!” “黄毛丫头也敢跟本座叫板!”任天放弹出花瓣的同时剑也跟着出鞘,“找死!” 眼见那花瓣就要碰上穆婉秋的胳膊,林谷隐的手指一勾,穆婉秋就到了他的身后。“姓任的,你也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我一个魔族臭小子,虽不知天高地厚,却也知道尊卑贵贱,我自然是把老爷子放在心里敬着的。”任天放笑得没个正行,“老爷子,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方清歌欠债不还。你们仙界讲究同气连枝,祸福与共,她欠的债我找你这个亲家应该也没错。” 林谷隐心里骂道:谁他娘的要与这个毒妇同气连枝,祸福与共了?这不是没办法嘛,雅儿不让我与这老毒妇闹僵啊!“谁欠债你找谁去,关老夫鸟事?那些娃娃都是老夫亲手带起来的,是老夫的心头肉,你说杀就杀?有本事欺负他们,怎么不去找债主!” “我这不正找么?谁知这小丫头不识趣,要跳出来替人挡刀,我有啥办法?不如你我先住手,等我讨完债咱俩再接着打?” 两人嘴皮子麻利手上也没闲着,一盏茶的功夫下来,谁也没占到便宜。慕语迟在一旁看着,对任天放有了新的认识:这厮不愧是得道多年的魔物,灵力实在深不可测!看来,那晚在退思峰他隐藏了实力,故意落败。真不愧是老毒物亲自调教出来的人,看似张狂却谨慎机敏,处处藏拙,果真不容小觑。也难怪老毒物常说,他这个徒儿可与孟星魂比肩,堪称双璧。 孟星魂道:“小毒物,照这么个打法,猴年马月也分不出胜负。雪重楼不是给了你梨花榆火么?不如你用一点?保证立马见胜负。” 任天放笑道:“小狐狸,你心肠也太坏了吧!不过,本座喜欢!” 话音刚落,慕语迟便闻到了一点混杂着仙人杀的梨花香。来不及出言提醒,林谷隐已失了重心,朝后倒去。孟星魂捂脸:“我都已经提醒你小毒物要用毒了,你咋还不防备?” “你一个妖怪的话,岂能采信?他是宁可信方清歌也不会信你的。” 孟星魂恍然大悟:“对对对……我是妖族,妖族没有一个好东西。” 任天放点头:“都说妖魔妖魔,妖和魔不分家,我自然也不是好东西,所以用毒暗算的招式我用起来格外地得心应手。” 两人一唱一和,其乐融融,全然不管旁人脸上挂不挂得住。慕语迟忍下一个白眼,却忍不住想:老毒物说这俩货见面就往死里掐,可我怎么感觉他俩有点狼狈为奸的亲密?是我的错觉么?但愿他俩不走寻常路,别跟着老狐狸和老毒物有样学样。 雪凌波忙上前封了林谷隐的几处大穴,粗略诊断后道:“我先带林前辈回七星湖,以换血之法保住他的性命。烦请各位尽快拿到解药。” 季晓棠抄着手,脸色很不好看。“小毒物,解药呢?” “解药啊?有,当然有。不过不在本座身上,你们就是立刻杀了本座也无济于事。提个醒,今天无论是谁杀了本座,以后的每一天其门下弟子都要死上百名为本座陪葬。各位,请想好了再出手。”任天放神情愉悦,言行无不透露着他的有恃无恐。“别这么看本座嘛,本座又不是那青楼里的小倌,看多了不但不能赏心悦目,反倒要长针眼。长针眼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利于梨花榆火的研制。多不好!” “你知道梨花榆火的研制之法?谁告诉你的?” “说起这研制之法,本座可不敢贪功。多亏了萧尧和雪重楼,他们一个提供了配方,一个提供了洗心水。诸位猜猜看,萧尧的配方又是谁给的?他若知道本座用梨花榆火伤了水神门的掌门人、方清歌的亲家,恐怕会高兴地从棺材里蹦出来。哈哈,好玩,太好玩了!” 南宫翾道:“林前辈灵力高深,撑个四五天应该没问题。只要我们在此期间找到解毒之法,不就可以了?” “他确实可以撑四五天,因为下手时本座将药量减半了。”任天放生怕对方误会,解释道,“切莫以为本座有心向善,实在是这梨花榆火太珍贵了,本座已所剩无多,得省着点用。” “原来你这么急切地想要洗心水,是想用它炼梨花榆火?”方清歌道,“你想的可真美!” “呀!怎么不小心说漏嘴了?”任天放以花掩嘴,作烦恼状,“这件事可千万别让小阎王知道了。那个小鬼头太难缠,本座可不想惹一身骚。” “你若再想炼梨花榆火,就得入冥界盗取幽冥仙花。你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会知道。” “说起这个,就要感谢你的好医仙雪重楼了。虽然他比本座还没人性,可他在药物研发方面真他娘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本座对他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有他在,这幽冥仙花……我看还是不聊的好。”任天放笑看慕语迟,“听闻当日慕掌门在凤来客栈被李晚熙的梨花榆火所伤,后来不药而愈,或许她有解毒之法。” 第十一卷:暗流276 慕语迟打了一个哈欠,懒声道:“不药而愈?梨花榆火竟如此废物?在摘星大会上,我拿了蒙怅两颗梨花榆火的解药,当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那解药一颗喂了长风,剩下的那颗后来被我吃掉了,再也没有了。” 方星翊心想:即便这药还在,也不能从你手里出来。可不能因一时心软,惹人垂涎。 “那就没招了。只能祈求老天开眼,保佑林谷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方清歌,看在雪重楼曾与本座联手的情分上,本座宽限你三天。若三天内本座见不到池水,你就等着给你的徒子徒孙收尸吧!”任天放隐身离去,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 众仙家弟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等着自家掌门人发话。一众江湖豪杰虽不至于幸灾乐祸,却都在隔岸观火。倘若慕语迟不是碧霄宫的掌门,保不齐会有人拍手称快。 几个掌门人看着方清歌,等她解释。方清歌神色泰然,拂袖道:“这厮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诸位不必当真。” “当不当真暂且不提。只是调配梨花榆火必须用洗心水,而这取水之法不是只有仙界的帝后才知道么?”百花羞道,“我就想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水的。” “历代帝后都活着,为什么就不能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泄了密?” “仙后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了?历代帝后,无论是仙界的、妖界的还是魔界的,退位前都会先上灵境寺,在空谷大师的见证下与昔日仇家了却前尘是非恩怨。仙界的帝后还会在空谷大师的照看下吃下洗心蛊,以确保洗心水的秘密不会泄露。洗心蛊有多厉害就不用我再说了吧?但凡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必遭蛊虫反噬,在取水之法出口前他们就已死无全尸。请问,历代帝后中可有谁被洗心蛊反噬了?”百花羞不等对方回答,已冲众人抱拳道,“我先回惊鹊林,待查明蝴蝶仙子失踪的真相后,定第一时间向各位通报。” 忽然提起了方外之人,雪凌寒有片刻的愣怔。他没见过洗心蛊,只听方清歌提过,说那蛊虫是比还魂丹还稀罕的东西,若非有缘人空谷大师不会动用。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缘人,他只知道自己此生已无机缘再见空谷大师一面。从前游历人间时,听闻空谷大师可窥天机,可替人改命,他很是不屑。一个凡人,不修仙问道,又不曾开天眼,哪来的本事窥天机,改运道?直到那个傍晚,他走进那间禅房,以为等在里面的人威严神圣,古板无趣。然而,入眼的却是一个笑眯眯,做贼一样心虚却又忍不住想打探爱徒情感生活的小老头。他的眼睛不像在武林大会上那般精光四射,内蕴深沉,也不是出家人常见的古井无波,慈悲平和,而是生机勃勃,顽皮捉狭,还带着难以言喻的雀跃和兴奋。在回答了一系列问题后,雪凌寒想问一问自己与顾长风比到底差在哪里。像是窥见了他的心思,在他提问前,空谷大师便含笑道,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又道,择一人,终一生,缘法自在,唯守心尔。在四人一起行礼准备离开时,他听见了空谷大师的叹息:一忧一喜皆心火,一荣一枯是眼尘。愿尔等以爱为基,以信为本,守初心,得始终。现在想来,恐怕在那个时候,空谷大师就已经知道自己日后会犯错,才特意让他听见那一叹。到底,还是没能守住本心啊……他不由自主地去看慕语迟和谢轻云,却见这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的平静。 事实上,慕语迟早已神游天外:洗心蛊啊……是个好东西,可以御敌,可以抓痒,还可以充饥,且煎炸蒸烤味道都很美味,烧烤最佳。回头挑几只养肥了的试试,看看手法生疏了没有。啧,还是算了吧!那玩意肉不足半钱,脚脚手手却多得过分,吃起来太麻烦。不过有师父在……嗯,妥了!待此间事了,我就回去看师父,顺便偷两只回来给轻云和星翊尝尝鲜…… 生平最讨厌多足物的谢轻云想起慕语迟曾跟他描述过的洗心蛊,头一次觉得那玩意其实也没那么可怖。能控制仙界帝后呢!多好啊! 而方星翊则垂了眼,默想:三界中只有空谷大师会养、会种、会解这洗心蛊。既然语迟是空谷大师的关门弟子,想来也是会这些的。如此,这东西便威胁不到她……倘若他知道慕语迟此刻正绞尽脑汁想请他吃蛊虫,大概他会把这番小心卷起来烧烤了,蘸了调料和他最喜欢的菜肴一起吃下去。 妧义慢声道:“我也该回琼花宫了。晓棠,你呢?” “我跟你一道。”季晓棠凑到慕语迟面前,笑问:“小丫头,以后我该如何称呼你?是不是还是得一码归一码?” “您刚刚不是已经称呼过了么?既然风神前辈叫我小丫头叫得这么顺嘴,是不是该赏小的一点酒钱?” 季晓棠大笑:“敲完老凤凰又来敲老季,小丫头,你真有胆!老季我喜欢!轻云,还不替为师给钱!” 谢轻云当即双手奉上钱包,笑道:“我说二哥,你是不是缺她零花钱了?” 谢轻晗很是自然地拿过钱包装进自己袖中,笑了笑道:“零花钱不缺,缺酒钱。她近来时常咳嗽,我已让她戒酒了,以后你可别找她喝酒。”他不给慕语迟说话的机会,对众人抱拳道:“语迟初掌碧霄宫,需要学习的地方很多。恳请各位前辈和江湖朋友多多指点,多多帮衬,谢轻晗感激不尽!” 慕语迟配合地道谢。当目光与雪凌寒接触时,她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刻意冷漠也无多少热情,与对待旁人一般无二。庄羽和展翼带着碧霄宫的弟子过来,要行跪拜礼。慕语迟后退两步,侧身而站:“别忙着对我行礼。趁天下豪杰都在,我有两件事情要宣布,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 孟星魂笑道:“我可听得?” “听得。只是在我说完之前,不要再打断我的话,否则我把你的狐狸嘴巴给缝上。”慕语迟走到方清歌面前,抱拳道,“仙界七大门派,碧霄宫占一席之地。然而,碧霄宫并没有像其它门派那样自主自立,拥有绝对的管理权,而是挂职琅寰山,作为仙界的特殊武力存在。这一点不但妨碍了碧霄宫弟子的发展,也让碧霄宫止步不前。介于此,我打算将碧霄宫独立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门派。”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方清歌更是断然拒绝:“不妥!碧霄宫从创建开始就一直服务于琅寰山,绝不可以自立门户!玥儿尸骨未寒,你就要改变他的初衷?” “师父创建碧霄宫的初衷绝不是为了服务琅寰山,成为你一人的专属力量。师父之所以听你安排,是因为他顾念母子亲情。可师父是师父,我是我,我俩从根上就不一样。既然现在碧霄宫的掌门人是我,我就有权规划碧霄宫的未来,也有责任替门下弟子的前程打算。以后碧霄宫和六大门派一样,可自主安排本门事务,不需要经过仙后允许。” “你说破大天本宫也不会答应!”方清歌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仙后怕是会错了意,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告知。”慕语迟将展庄二人脸上的喜色收进眼里,朗声道:“碧霄宫弟子听着!若你们愿意继续跟着我修灵练剑,除魔卫道,请在明日午时前辞去仙后委任的职务,安心做碧霄宫的门人。不愿意的也无妨,明日可到碧霄宫签一纸解契书,解除与碧霄宫的关系,从此你我各奔前程。诸位放心,不管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们的选择。留下的,我无法保证给你们荣华富贵,只能竭尽全力不辜负你们的信任与年华;走了的,你我依然可以携手杀敌,同桌喝酒,是友非敌。倘若将来你们有麻烦,或者需要我帮忙,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慕语迟以人格担保,必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诿!” 掌声雷动。除了方清歌的拥趸,无不拍掌叫好。 “我要强调一点,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准允,谁也不许拜领帝后封赏的官职,更不许擅自参加帝后发起的行动。总之就一句话,若所行之事关系帝后与仙界,必须征得到本掌门人的同意。若是有人做不到,请自行离去,省得将来你我不欢而散。” 方清歌咬着后牙槽道:“慕掌门,你当真要跟本宫过不去么?” “如果这么想能让仙后舒服点的话,请便。”慕语迟无所谓地笑笑,示意众人安静,“为了以后我们愉快的生活与合作,你们需要知道我的长与短,性格与实力。同样,我也需要知道你们的。明日晨练结束后,碧霄宫门下所有弟子都来跟我切磋一场。凡是掌门人必须会的技能,无论是剑道、灵力、医术还是符咒……随便你们挑,我都应战。只要有一人能胜我一招半式,我都认输,掌门的位置我自动让出。如果我赢了,以后你们就要尊我为掌门,服从我的安排。” 方远逸叹道:凌玥好眼光啊!这等气魄与胸襟,叫多少男人羞愧!他打量着方星翊,见其还是那般沉稳,如晶石般无懈可击,心中好生感慨。忽见方星翊眼底滑过一点陌生的光芒,一怔之后只觉惊异:这是……解了?倘若此刻他知道方星翊的情识是如何重获自由的,他就不会仅仅是惊异了,而是会觉得惊悚。 “星翊上神,稍后你做好明日的安排。与我过招者,无论胜负,只奖不罚。身为碧霄宫的弟子,第一要务就是要有勇气面对挑战,保持思考,积极进取。” 方星翊恭敬地道:“请掌门人放心,我会准备妥当。” 一名略显清瘦,面色冷淡的男子道:“弟子宗召南,想请问掌门人,碧霄宫独立出来后还是住在琅寰山么?”随着他手起手落,掌宫弟子的腰牌在他腰间轻轻晃动,闪烁着并不刺眼的白光。 “瞧我这记性,忘了说最重要的事了。”慕语迟笑道,“在冬天来临之前,碧霄宫搬去月灵山。那里本来就是师父的封地,也是师父生前最想安居的地方。宗召南,你是碧霄宫的大管家,整理内务的事就拜托你了。” “弟子必定全力以赴,不负掌门所托。”宗召南退至一旁,表情还是不冷不热的。对慕语迟,他没有像旁人那样给出回应,只是一板一眼到奉命行事,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在今天之前,他与慕语迟生活在各自的圈子里,有交道但绝对算不上深交。 “慕掌门,是不是本宫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方清歌按捺下一掌拍死慕语迟的冲动,努力维系着为君者的风度,“你当真要把路走绝?”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总得走一走才知道哪条路最适合自己。而且我最喜欢挑战,即便是走不通的绝路我也想试一试,看看是否能绝地求生。仙后若想改变我的想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我。我死了,这件事自然就了结了。只是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的话,仙后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本宫从未想过要杀你。只是本宫的玥儿从小在琅寰山长大,这里留下了太多他生活的痕迹,他不会愿意去月灵山,南雅也不会同意。” “师母那里我自会去说。她去留自由,我不勉强。但碧霄宫,必须搬。”慕语迟收起笑容,朗声道:“各位,此去困难重重,至少五年内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你们可要想好了。一旦踏上月灵山,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我允许你们一开始就放弃,绝不允许谁左摇右摆,半途而废。” 众人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掌门人,除魔卫道,绝无二心!” “不必着急回答,想好了再说也不迟。”慕语迟挥挥手,碧霄宫弟子悉数散去,一个个面带喜色。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抛给谢轻云:“这是母亲让我带给你的,说可以护你平安。她让我问问你,今日之后你是继续留在碧霄宫还是回剑门峡?” “当然是回剑门峡!”雪千色抢着道,“轻云要回剑门峡!” 第十一卷:暗流277 慕语迟目光骤冷,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愿意留下,就帮着星翊上神处理碧霄宫的事务,听他调派。如果你想跟风神前辈回去,我也不勉强。” “他要回剑门峡!”雪千色大声喊道,“没听见我说话么?” 谢轻云道:“千色,我的事我自己有数。我已决意留在碧霄宫,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必须回剑门峡!” 谢轻云默而不语,双目微垂,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慕语迟面如寒霜,眼中跳跃着危险的火花,却没再言语。曲玲珑想说话,被谢轻晗及时拦下。 来的江湖人中,或多或少都受过顾长风的恩惠,还有很多与他的关系本身就很不错。听闻他遭遇无妄之灾,无不抱不平。现在又见雪千色对慕语迟这般态度,一个个横眉竖目,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秋嫣然冷哼一声:“三公主好大的官威!可惜用错了地方!风神前辈都不过问谢大哥的去留,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谢大哥是凌玥上神的贴身侍卫,那他就是碧霄宫的人。既是碧霄宫的人,不管我慕姐姐安排他做什么,只要合情合理他就得去做,旁人不得置喙。这是规矩,明不明白?” “谢大哥谢大哥……谢大哥也是你叫的?” “我喜欢,偏叫!你管得着么?我叫他谢大哥,与他喝酒赏月,比武练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杀人取乐呢!先来后到的规矩懂不懂?不懂就好好学学!” “秋家姐姐这话说得对,凡事都讲先来后到。再者,断断没有娶了妻子就背弃职责,与朋友断交的道理。”一位披红挂皂,容貌尚显稚嫩,身材却凹凸有致,打扮得极为成熟的小姑娘掐着一枚皱巴巴的干果子笑着说。那果子和她的衣服颇为相似,都是一半红一半黑,像是一半长在阳光里一半生于阴暗处。她的眉、鼻、口、耳都很寻常,毫无出挑之处,唯独一双大眼睛很是活泼妩媚,笑或不笑都含着几分纯真的憨态,看人时总是直勾勾的,像是要勾出对方的魂魄来。 “一帮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不要也罢!”雪千色不理说话的人,斜眼瞧着秋嫣然,神情相当倨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让他跟你们在一起,迟早得被带坏了!” “好一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公主巧舌如簧,难怪仙后和医仙待你如珍如宝。”秋嫣然笑语嫣然,看起来心情很好,“不过三公主也别因为自己得宠就看不起人。我等虽是江湖草莽,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夺人所爱,四不诬良为娼,五不欺天昧地,六不滥杀无辜,比某些卑鄙无耻,阴狠歹毒,自诩清高的人可好得多得多。担心我们带坏谢大哥,是三公主多虑了!你瞧瞧我们,就不担心他跟你相处长了会变成黑心肝的大坏蛋。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守得住底线、值得深交的好男儿!” “敢讽刺本公主?活腻味了!”雪千色说着就动手了,攻击对象却是那个拿果子的小姑娘。秋嫣然忙接下她的攻势,怒道:“要打架就找我!这位妹妹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你就迁怒于她,还要不要脸了?” “本公主爱找谁就找谁,要你管我!” “小妹妹,你快到我慕姐姐身边去。我若护不住你,她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秋嫣然边接招边道。“慕姐姐,对不住了!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秋渐离捂着脸道:“你只知道跟姐姐道歉,就不知道还有哥哥么?临来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说好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死也不给慕姑娘添麻烦的。” “我不想找麻烦的,是麻烦找上了我。慕姐姐,等我打完了再向你赔罪。” 慕语迟见那小姑娘始终没动,中间隔着曲玲珑,与谢轻晗也还有两三臂远的距离,心里那根弦松了松:“妹妹见外了。日子平淡,有点乐子才不至于那么烦闷。你先玩着,我看我师娘去。轻晗,你和他俩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日后我找机会再带你们去拜见师娘。” “好。等你回来!”谢轻晗又放低声音道,“秋姑娘没危险么?” 慕语迟一笑:“谢二公子今天只负责看热闹,不准操心。明白?” “你们谁操心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跟着他,我要跟着你……”小暖的话还没说完,慕语迟已到了人群外。他抬腿想跟,不曾想被谢轻晗牢牢抓在手里,气得差点咬人。 一路无人,只有花的香气和草木的清香相互纠缠,飘来绕去,让静如死水的空气多了些许活气。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古朴的飞檐,,极为灵动活泼。绕过树林,便到了雪凌玥与南雅的寝殿世味居前。慕语迟左右看了看,实在不敢相信琅寰山还有如此简朴的宫殿,好似落魄皇子的谪居之处,门可罗雀,碧瓦飞甍色旧如灰。守门的侍卫也穿戴寻常,不像别处,守酒窖的都穿金戴银。从前总听人说,雪凌玥为人清廉,不但不收受他人财物,还时常将自己的俸禄贴补给门下弟子,日子过得非常节省。慕语迟望着那扇已斑驳的大门,一种发自肺腑的敬意油然而生。 两名儿童蹲在一人高的花丛下,卖力地挖坑刨土搓泥巴。听见有人来,小女孩率先抬起头来,用脆生生的童音问:“来者何人?”等慕语迟报上姓名后,她转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道,“你就是慕语迟?长得也没那么好看嘛!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俩玩。你叫雪知微,他叫雪思齐,对么?”慕语迟盘腿坐在两人面前,随手拿起一块泥巴搓了起来。“我能搓出和珍珠一样圆的泥巴球,你信不?” “不信。”雪知微撇撇嘴,戳了戳雪思齐:“又来一个比二叔还能吹的。” 雪思齐飞快地瞥了慕语迟一眼,怯生生地道:“你是二叔说的那个姐姐?”“姐姐?”慕语迟挠挠头,干笑两声,“也许是,也许不是。你娘在家么?我有事跟她商量。” “在。不过娘说了,她今天不见客,特别是你。”雪知微把一坨四四方方的泥块塞到慕语迟手中。“来了就是客。我没茶水相请,就请你玩泥巴吧!你现在可以走了。” 慕语迟搓完两个泥巴球,并排放着:“你娘还说什么了?” 雪思齐见那泥巴球真如珍珠般圆润,忍不住又偷偷看了慕语迟两眼。 “没了。”雪知微双手叉腰,恶声恶气地道:“听说,爹爹有意让你做我俩的师父?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我不同意!” 慕语迟饶有兴趣地道:“为何不同意?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雪知微颇为嫌弃地捏了捏她秀美的手腕:“瞧你瘦的,就只剩骨头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抗揍。要不咱俩打一架,你若是……” “姐……”雪思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雪知微的袖子,轻声道:“姐,父命不可违。不能对未来的师父无礼。” 雪知微一甩手,满是泥的指头不断点着雪思齐的额头:“瞧你这点出息!选师父是人生大事,不能爹爹说跟谁我就得跟谁,我得选一个有本事的。你,都有什么能耐?” “你希望我有什么样的能耐?是上天入地,屠龙弑神?还是说呼风唤雨,颠倒乾坤?说说你的要求,看看我能不能满足。” “你说的这些算什么本事!你能让我爹爹活过来么?如果能,我立马磕头拜师!” “我……”慕语迟心口一紧,嘴里便满是血的腥气,熏得她恶心想吐。“对不起,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替我转告你娘亲……” 突然,尖厉急促的哨声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从化仙台方向传来。慕语迟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心头大震,急忙纵身离去。南雅缓步从林中出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时,化仙台前站满了人,先前已经离开的差不多又都折返了,尤其是碧霄宫的人,更是一个不落。秋嫣然和雪千色已停手,站回各自的阵营。范童和范新两兄弟正围着一名身穿半红半黑衣裙的妖娆少妇穷追猛打。谢轻晗一条手臂被血染红,曲玲珑正在替他疗伤。慕语迟只看了地上的血迹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何事:必定是那女子在曲玲珑不设防的情况下突施杀手,亏得范氏兄弟及时赶到,才救了谢轻晗一命。“两位兄长,可认得出我?” “认得出,认得出!好妹子,我可算见到你了!”范童大笑,“我先帮妹夫报了仇,再和你叙旧。” “有劳兄长。”慕语迟双手交叠覆盖上谢轻晗的伤口,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是她要杀我,你道哪门子歉。”谢轻晗笑道,“若非你留下玲珑照应,两位兄长及时出手相助,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能活蹦乱跳的。”他感受到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慕语迟的掌心涌入他的身体,慢慢将疼痛驱散,忙道,“我不要紧,你别再消耗内力了。” “别说话。”慕语迟看着打斗中的三人,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高声道,“呵,可真是活久见,我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大人物——春秋道人童不羁!不是说你投身仙后座下,已改邪归正了么?怎么又干起了这杀人行凶的勾当?” “童不羁”三个字如静夜里的一声雷,惊得众人大眼瞪小眼!千机阁案卷有记载,此人不满十二岁出道,一把天残刀使得出神入化,沾者必死;十五岁横扫武林,鲜有对手;十八岁自创一套刀剑术,左手剑,右手刀,刀剑合璧,无人能敌;二十五岁练成江湖五大禁术之首的天地和合功,性别可男可女,容貌可老可少,身材可胖可瘦,可在他想要的状态间自由切换,且驻颜有术,长生不老。童不羁性情乖张,害无辜也杀恶人,屠魔也诛仙,是个不问善恶对错,只凭一己喜好行事的怪人,江湖人避之不及。案卷上没记载的,是多年前童不羁杀了水神门下的两名嫡系弟子,被梅染擒获,交与方清歌处置。方清歌爱惜他一身本事,劝他向善。之后,他便投入仙门,不再肆意妄为。在仙界和妖界的战争中,他随军出征,被令狐云骁一剑毙命,毁了灵丹和尸骨,从此世间查无此人。不曾想,竟又出现在这里,还突然发难刺伤了谢轻晗。 方清歌脸色大变:“你真是童不羁?你不是已死在老狐狸的剑下了么?难不成死的那个不是你?” “是……又如何?现在梅染不在,尔等还有本事拿我不成?”童不羁跳出范氏兄弟的包围圈,悠闲地抛着那枚干果玩。“我听说十三公子今儿荣登高位,特来瞻仰其风采。又听说你与谢轻晗鹣鲽情深,便想看看他死了你会有多难过。谁知道半道杀出了这两个丑八怪,坏了我的好事。” 慕语迟一脸的不应该:“我这两位兄长性情天真,不谙世故,搅了你的兴致真是抱歉得紧。前辈海量,千万别跟我们这些后辈一般计较。”顿了顿,又说:“我与前辈一样,也是一个好奇心重的。我很想知道,你杀轻晗只是一时兴起,还是说他与你有仇,或者是谢家与你有仇?再不然你是受人指使?” “无怨亦无仇。至于我是不是受人指使、又是受何人指使、目的何在,只要你们中间有人打赢我,我便如实奉告,绝不欺瞒。”童不羁扫视全场,神色傲慢而狂妄。“是你们几个当家的联手么?” “谢家的事自然由谢家的人了,何须他人插手。”慕语迟解下腰间长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肩膀。“童不羁,我今天收了两个大礼包,心情好,本不想杀人。可是你伤害我夫君在先,辱骂我兄长在后,若我不闻不问,听之任之,那以后是个人都可以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了。这可不行!说吧,想怎么比?” 童不羁放声大笑,待笑声停止,他已完成了从女到男的转换,身长肩阔,五官周正,是一副耐看的好皮囊。“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凡人想杀我!好,好,好!不愧是十三公子,有胆量!” “胆量不胆量的倒是其次,我只是觉得人要死一回,才知道生命的可贵。既然没人能让你死,那就由我代劳了。” 第十一卷:暗流278 方清歌道:“慕掌门,童不羁是仙门中人,你俩该按照仙门规矩比试。若你得手,将他抓去屠魔台,交给本宫处置。” “我先是江湖人,然后才是碧霄宫的掌门人,而轻晗则是人间界的国君,怎么看这事都不该按仙界的规矩办。童不羁,事关生死,你又身在其中,你说句话。” “有啥好说的?我与仙界早无瓜葛,你我自愿比一场,管她鸟事!” “不愧是前辈,行事就是爽利。”慕语迟跨步上前,众人纷纷向后闪退,让出一大片空地来。“刀剑无眼,生死自负。” “愿赌服输,生死自负!”童不羁既不拔剑也不抽刀,泰然自若地等着对手来攻。 谢轻晗知道慕语迟有孕在身,担心她与人动武身体吃不消,却又不好出言劝阻,很是焦急。慕语迟看懂了他的担忧,淡淡一笑,以笛代剑,斜刺出去。 一交上手,童不羁才知道十三公子并非浪得虚名。他惊讶于慕语迟在剑术上的造诣,那是已接近神的境界。他再不敢托大,拔出刀剑,认真出招。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一时难分胜负。众人看得提心吊胆,也越发津津有味。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慕语迟虚晃一招,翻身落脚在化仙台的栏杆上:“童不羁,照这个打法,咱俩就是再打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谁高谁低。不如一招定输赢?咱俩各出一招,能接下对方的攻击还能毫发无损者胜出,负伤者输。输者自裁,在场诸位与天地为证。” “一招?”童不羁打量着慕语迟,笑不达眼底。“一招就一招,难道还怕你不成!” “你是前辈,你先出招。”慕语迟左手握笛背于身后,右手向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生死之战,不必留情。” 童不羁用上十成功力,使出绝技阴阳剑和六合刀,将身体裹在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影刀光中。随后,两股灵力窜出他的手掌心,化作雌雄同体的双头蟒张牙舞爪地左右扑出。汹涌的杀气切断了慕语迟的退路,也将她与场外的人完全分离开来,无人能施以援手。 曲玲珑恨声道:“老东西!胆敢这般算计我姐姐!” 谢轻晗也捏了把冷汗,却道:“没事!她不会输!” 雪凌寒早已双手蓄力,随时准备给童不羁致命一击。 方星翊见识过童不羁的厉害,也少不了要担心。他见慕语迟嘴角含笑,全然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忽然就放下心来。他想:只要她的笑容还在,她就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他这么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去看慕语迟笑吟吟的脸,心中越发安宁了。又见谢轻云已紧张得双手发抖,想出言安慰,最后还是忍住了。谁能安慰一个为爱担惊受怕的灵魂呢? 方远逸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底,很诧异小暖的表现。这孩子要么是还没有醒事不知害怕为何物,要么就是见惯了生死所以胆大包天。不然,解释不通他为何会一脸淡定,像个没事人一样。 眼见童不羁跟在那巨蟒身后已双双冲到了面前,本来已退无可退,躲无可躲的慕语迟突然就消失了,且气息全无。童不羁天上地下找了几回,连根头发丝都没发现。不知道是慌还是烦,他抻着脖子吼了一嗓子:“要打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躲来躲去算什么?” 黑色的蟒头朝右,红色的蟒头向左,对着空气一顿撕咬。一道寒光闪过,双头蟒的身体从正中间一分为二,化为浓厚的白烟弥漫了比赛场地。紧接着,一根墨绿色的笛子射穿童不羁的脚踝后又消失在烟雾中,和它的主人一样神出鬼没。烟雾越来越浓,众人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只能听见刀剑的碰撞声和童不羁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想来打斗很激烈。 “童不羁,我慕语迟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直脾气,今日就拿你立个规矩。谢家二公子谢轻晗虽身为君王,却不修仙不问道,既没有仙的灵心慧眼,也没有神的未卜先知,武功尚还不及他的侍卫,实在无力对抗魑魅魍魉的伤害。如今他成了我的夫君,我这个做妻子的便有责任护他周全。不管你是人还是仙,是妖还是魔,无故伤他者,死!”慕语迟的声音清越冷彻,掷地有声,宛若天神在下达诛魔的命令,是那么的不容违抗和亵渎。 童不羁的刀尖朝前,长剑横举,呈防御的姿势站立。他已找遍了周围能藏身的地方,实在想不明白慕语迟能躲到哪里去。“十三,出来!你出来!” “我不就在你面前么?”伴随着一声轻笑,烟雾散去,慕语迟现身人前。她还是站在那处浮图雕花的栏杆上,连踮脚的姿势都保持着原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化作一阵风穿过了童不羁的身体。只听得噗噗两声闷响,童不羁就成了一个心脏还在跳动尚未完全死透的活死人。慕语迟冷冷地俯视着他,像在看一个已毫无价值的玩物,桀骜的笑容在她嘴角凝出一道死亡的暗影:“记住,下一次要称呼我——十三公子!” 童不羁被削去了天灵盖,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他一手捂着被切断的脖子一手堵着胸口的血洞,望着方清歌艰难地吐出几个清晰无比的字:“仙后,救……救我!救……蒋以菀!” 方清歌正看得来劲,忽然被人摆了一道,又气又怒:“本宫又没有害你和蒋以菀,休想拉本宫下水!” 童不羁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血痕,面部因愤怒而变得狰狞:“你……卑鄙无耻!说好的!说……好……的!”一口血哽在喉头,他双脚乱蹬,挣扎片刻后绝望地死去。 众人没再将目光聚集在方清歌身上,也不再期待她给出合理的解释,只在心里猜测她与童不羁的关系以及她在刺杀谢轻晗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白婉姝叹道:“童不羁傲睨万物,毕生所学皆绝学,最后却死在最简单的障眼法下,简直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了。” “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难免遭报应。”慕语迟挑起童不羁连皮带肉还冒着热气的头骨,面无表情地将其化作飞灰,抬腿将尸体踢到方清歌面前:“我夫君的仇已报,之后的事就交由仙后处理。”她忍住腹中不适,盘算着如何快点离开琅寰山。这几日她时常腹痛,时间越来越长,痛感也越来越明显。这孩子十有八九是保不住了。她默叹一声,心上的疼痛比腹部的疼痛更让她难以承受。 方清歌按捺下心头怒火,命人将童不羁抬去化尸房。 曲玲珑忙不迭地送上一块洁白的丝帕:“姐姐,赶紧擦擦手!千万别沾了那家伙的晦气!” 慕语迟看看干干净净,不沾一点血腥的手,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不解之事。曲玲珑正要询问,冷不防慕语迟捏着他的脸一顿揉搓,边搓边笑:“那得用你的脸给我擦才能去晦气。” 任她揉来搓去,曲玲珑一点也不生气,还很享受的样子。 慕语迟缩回手,悻悻地撇撇嘴道:“不反抗,没意思。”范氏兄弟赶紧抢上前,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范童神神秘秘地将一个锦囊塞进乾坤袋,小声道:“这是咱娘特意遣咱俩送来的,你回霓凰城再看。娘说,我这妹夫虽算不上顶顶称心的如意郎君,到底还算是个有担当的。往后的日子有他在,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娘还说,别为难自己,要量力而行。”范新盯着谢轻晗,瞪着一双小眼道:“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就敲掉谢青梧那小儿的后槽牙,算是对他养子不教的惩罚!这话也是我娘说的。” 谢轻晗笑道:“兄长刚刚也看见了,我这妻子凶起来连神仙都拦不住。她不欺负我,我就偷着乐了,哪还敢在她面前耍威风?” 范新嘻嘻乐道:“娘说,疼老婆的男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好妹夫,你越对我妹子好,你就越亨通!妹子,我们要走了,娘还在等我们回家吃饭呢!我们不能回去太晚了。” “怎么这就走了?这么急吗?”慕语迟瘪着嘴,委屈极了:“兄长每次都是这样来去匆匆,也不陪我小住几日。真是的!” 范童忙说:“对不起啊妹子!是我们没想周全。下次吧,下次我们去霓凰城找你玩。到时候,我们陪你住一个月。” “一个月哪够?起码得一年。”得了允诺,慕语迟掏出一个小布兜,“这里面的喜糖喜果是我专门留给娘和两位兄长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能吃,能吃,铁定能吃!”范新抢着接过布兜,仔细收好。他偷偷瞄了范童一眼,忽地撒开腿就跑:“哥,咱今儿比脚程。你追上我才有糖吃。” 范童一跺脚:“喂,那是咱妹子的喜糖!不许吃独食!” 慕语迟看着两人打闹着出了化仙台,想起了在武林大会时的一幕。那时顾长风还在,谢轻云没娶雪千色,她与雪凌寒还是一对有情人,他们是快乐而自由的。那时候真好啊!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应声道:“长风,我在呢!” 这一声很轻,只有谢轻晗和小暖听到了。谢轻晗怔了怔,笑着对小暖道:“两位兄长买了那么多糖葫芦,你这就吃光了?让我看看你的牙还在吗?” 小暖躲到谢轻云身后,大声道:“走开!我不要你管!” 慕语迟回过神,压下心中疼痛,回头招呼夏天:“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夏天看了看雪凌寒,踟躇不前:“慕掌门……” 慕语迟走过去,笑道:“你跟秋雁和嫣然一样,叫我慕姐姐好了。再不然,叫我十三公子也行。” 夏天又偷偷瞄了雪凌寒一眼:“这……恐怕不合适吧?” “我的婚礼你没有参加,礼物却送了不少,这是我的回礼。”慕语迟递过去一个素色香囊,指了指她腰间:“你常年与毒打交道,难免有伤损。这东西或许能帮你通经活血,排毒散寒。你随身戴着,总归是有一点好处的。” 白婉姝笑道:“还不快谢谢你慕姐姐。她给的东西这世间难求。” 夏天高兴地道了谢:“慕姐姐,那以后我还能跟你喝酒练剑么?” “你师父凌寒上神剑术卓绝,能掌握好他教授的东西就足够你纵横三界了,何必要我?” 雪凌寒道:“只要你愿意教她,我没意见。语迟……” 慕语迟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眉眼冷淡:“凌寒上神为何不肯以掌门相称?是觉得我没资格做碧霄宫的掌门人?若无此意,还请你换一个叫法。” 曲玲珑笑道:“说起来都不是外人,叫什么都该随意。只是人间界的规矩多,我姐姐也不好不遵守。不然,一封封的谏书递上去,我姐姐姐夫的头发得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大家按江湖规矩还叫我姐姐慕姑娘或者十三公子是没问题的,可要直呼其闺名,多少有些欠妥。还请凌寒上神细思量。” 雪千色哼道:“我二哥叫她名字是给她面子,可别不识抬举!” “笑话!堂堂一国之后,需要谁来抬举!”谢轻晗上前一步,将慕语迟护到胸前,冷笑道,“依着谢家的辈分,你该叫语迟二嫂;依着安和国的国制,你该称她君后;依着仙界的规矩,你该唤她一声掌门。别没大没小,说话没分寸。”他又冷冷地瞥了谢轻云一眼,声音越发冷淡了,“离了谢家的门你也还是谢家的人,别把规矩都喂了狗。” 谢轻云忙道:“二哥息怒!千色并无恶意,只是说话一向随意惯了……” 谢轻晗冷哼两声:“她在别人面前如何随意我管不着,但在语迟面前,该有的恭敬不能少。我就说这一次,再有下次,我管不了她,就拿你是问。到时候可别说我这个做兄长的不给你脸面。” 雪千色被训斥了一顿,很是不服。奈何一时没想好如何还嘴才能既不失礼又不牵累谢轻云,只得吃了这个亏。 “轻云明白。”谢轻云转身对慕语迟抱拳道,“掌门勿怪,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将雪千色拉至身边好言安抚,生怕她心中不快,憋坏了身子。 雪千色正要替雪凌寒说话,雪凌寒已当胸抱拳,端正行礼:“凌寒明白。” “明白就好。”慕语迟的语气极为稀松平淡,听不出喜怒,不知道是在回答谢轻云,还是雪凌寒。 第十一卷:暗流279 免费看了一场戏,有那好事者暗想:都说这谢家出情种,看来此言非虚。谢青梧对顾夕漫一往情深,谢轻晗守着胡冰清一人过了十多年,如今谢轻云又对这刁蛮公主百般宠爱,就是不知道那病秧子谢轻尘将来心系何人,多半也会从一而终。忽又想起谢轻晗身为国君,将来必然会三宫六院,嫔妃环绕,看戏的心情越发浓了:骄傲如十三公子,最后还是要与人共事一夫,想来也是唏嘘。而与慕语迟交好的江湖人,无不为之不值。一国之君咋了?不还是一个鼻子一双眼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君后?哼!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慕姑娘这样的人物,莫说做安和国的君后,就是天下共主也当得。他谢家八辈子积德,才得了慕姑娘的青眼。日后这姓谢的胆敢行事不端,做对不起慕姑娘的事,拼上这条命也要替她讨回公道!我江湖儿女,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时辰不早了,没事就散了吧。”方清歌撂下这句话就去了七星湖。几位仙家掌门也都带着门下弟子离去,展翼等人与慕语迟招呼后结伴回了碧霄宫。很快,化仙台前就只剩下一众江湖人士了。柳宸锋简单说了几句,带领众人朝琅寰山的大门而去。慕语迟把第二天要安排的事与方星翊和宗召南大致说了说,也不管两人如何疑惑,牵起小暖就走。 谢轻晗轻声问道:“你不去看看梅先生么?听说他一直昏睡不醒。” 慕语迟目光一暗,沉默片刻后道:“不去了吧,先生身边不缺人。” “怎么这个表情,和梅先生闹别扭了?要不要我出面跟先生解释?” 小暖道:“梅先生?是月老梅染么?可别理那个老不死的,他……” “你说什么?”慕语迟狠狠拧了小暖耳朵一把,叫道,“没大没小的臭屁孩,敢骂我家先生!谁给你的胆子!” “谢二公子救我!”小暖躲到谢轻晗身后,吐着舌头道:“梅染已成神那么多年了,可不就是个老不死的!” 慕语迟袖子一撸,又要上手。谢轻晗笑了:“童言无忌,你跟他计较什么。” “童言?他多大了还童言?鬼精鬼精的小鬼头一个,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你可莫被他的表象骗了!你闪开,让我把他那根不好好说话的舌头拽出来洗刷干净。”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绕着谢轻晗追逐。小暖躲过慕语迟挥舞的手,用满含同情又暗含期待的语气道:“我说谢二公子,你娶谁不好非得娶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江湖客。你就不怕半夜她手起刀落,割了你的脑袋?” 谢轻晗双手一抄,含笑道:“如果割了我的脑袋对她有好处,她现在就可以动手,大可不必等到半夜。黑灯瞎火的,万一她磕了碰了可怎么是好?” “住口!”小暖作呕吐状:“你是谢轻晗吗?说这么肉麻的话!一点为君的面子都没有。” “你没听见范家哥哥说的话?我想要好运,当然得时时护着她。至于面子……”谢轻晗突然伸手拎住小暖的衣领,将他送到慕语迟面前。“你委实不该往我身后躲,因为不管你是谁,我的心都只会向着我的妻子。” 小暖气得又踢又挠,奈何慕语迟已将他带离地面,他死活够不着谢轻晗。挣扎中,一段挂着两个红果的小树枝从他袖中滑出来,正好掉在慕语迟面前。众人见那果子晶莹剔透,仿佛是用上等美玉雕刻而成,一颗状如春花,一颗形似飞鸟,还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都十分好奇。 “这是什么果?我从未见过。刚好我饿了,暂且拿它充饥了。”慕语迟咽了咽口水,一口一个两下就给吃了。“淡而无味,如同嚼蜡。” 小暖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还是行医的,啥东西都吃,也不怕有毒。” 慕语迟嘿嘿一乐:“你要是敢下毒害我,看见没有?”她指了指谢轻晗和曲玲珑,得意地道:“他俩会送你去见小阎王。小阎王你听说过吧?那小鬼头可是一个心黑手毒,六亲不认的。他会把你扔进油锅,炸成人肉干下酒。”一股冰爽的凉意在胃里稍作停留,化作润物的细雨钻进身体的每个细胞,浇灭了腹部灼热的疼痛。慕语迟仿佛看见腹中的小人儿舒服地抻了抻胳膊腿,又睡了过去。“这果子哪来的?” “咋了?吃坏肚子了?” “没有。就随口问问。” “前段时间,我跟着一帮游仙到处玩,不知不觉竟跑到了琅寰山附近。昨天听他们说你要来,我就等在山脚下,想跟着你来开开眼,谁知咱俩错过了。我正懊恼呢,过来一个干巴瘦的老太太,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那小女孩一直哭闹,老太太就想用这果子换我的冰糖葫芦哄她。我本来是不愿意换的,那老太太说这果子是个稀罕物,可治世间百病,还说她可以送我上山。我见那小女孩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不然,我哪有本事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舒服吗?回头我找她去。” 慕语迟揉着心口,张嘴吐出两大口黑血出来,吓得小暖哇地就哭了:“我……我不知道这果子有毒!没良心的,你可别死啊!” 众人都变了神情,谢轻晗的脸更是刷地一下就白了:“你中毒了?” “没事。”慕语迟缓了缓,摸了摸小暖的额头:“我该感谢你。多亏了这果子,解了童不羁给我造成的伤。估计我还可以再活八十年,有大把时间折腾你。” 小暖腾地就变了脸:“要死就死一边去,别摸我的头!” 谢轻晗等人见慕语迟确实没事,总算放下心来。众人开始猜测那果子会是传闻中的哪种解毒良药,一直走到山脚下也没个定论。 慕语迟谢过众人的不辞辛劳,约定来日在名剑山庄赏花论剑。 谢轻晗行了标准的江湖礼:“诸位对语迟的厚爱,我这个做夫君的铭感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也认识不少江湖朋友,多多少少也能出点力。另外,多谢大家拔刀相助,帮助边疆的将士抵御外敌。我替安和国的百姓拜谢各位的大义!”说完,就要下拜。 众人轰地散了开去,谁也不肯受礼。 慕语迟笑道:“他要行礼,你们就受着,这一礼你们受之无愧。” 柳宸锋道:“虽说江湖人素不与朝廷往来,也不受朝廷管束,可再怎么说二公子也是君王身,咱们再不拘小节也不宜如此。况且,我等出手相助原也不是想讨好国君,为的是天下百姓。二公子不必觉得欠我们,这一切是我们自愿的。” 白婉姝道:“都是为百姓,就别见外了。慕姑娘,童不羁的事你怎么看?” “这件事我还没想明白。想骗方清歌已非易事,何况还有令狐云骁那个老狐狸?可童不羁不但骗了还骗了这么多年,实在说不过去。看来,有人在搞事情。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他不针对人间界,不针对江湖人,我就不过问,前辈也不必在意。” “是啊!只要不针对人间界,咱们就装聋作哑不过问,省得好心帮忙还被认为别有居心。到时候一个屎盆子扣下来,你我都得一身骚。人间界的安宁得来不易,不能因为他们的陈年旧事将咱们搅了进去。” “有您坐镇一方,实乃武林之福,百姓之福!” “姑娘快别打趣我了。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我这老婆子已日薄西山。先走一步。”白婉姝笑着远去,黑色的衣裙渐与青山融为一色,煞是庄重。 众人也都相继离去,只剩柳宸锋一人。他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谢轻晗道:“语迟常在晚意阁看书练剑,柳庄主若有事相商,可随时去。若她不在,叫雪姬或玲珑传话就是。我会吩咐宫中侍卫,看到你自动放行。” 慕语迟道:“我会准备好剑。” “多谢!”柳宸锋大喜,告辞而去。 曲玲珑不高兴了:“姐姐,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难得遇上一个剑术奇才,打磨好了就是一柄旷世宝剑,可造福苍生。”慕语迟拿出一枚印章,交到谢轻晗手中。“我刚才撒谎了,我的伤不是童不羁造成的,是旧伤。而且,我知道童不羁的底细。” “龙纹印?童不羁是龙卫?”曲玲珑有些意外,“难不成他就是龙卫的老大?” “不,他不是老大,龙卫的老大另有其人。这个人也不是童不羁,真正的童不羁早已死在令狐云骁的剑下。” 曲玲珑道:“我就说嘛,这家伙也太不抗打了!既然他不是童不羁,你为何那么叫他?” “我那么叫他,是因为他希望被人当作童不羁。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做了回好人而已。” “到底是谁?赶紧告诉我!” “你猜。猜中了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 “这么大彩头,此人定然来头不小。”曲玲珑思索一阵,没有答案。“仙门的人对童不羁并不陌生,尤其是方清歌,可以算得上是非常熟悉。她都没看出来有假,此人的易容术相当了得。” “若不是我擅长易容,又对他和童不羁做过深入的了解,差点就被他蒙骗了。” “姐,姐姐,我的亲姐姐!求你别再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此人的真实身份吧!”曲玲珑急道,“我最怕被人吊胃口了!” “噢,你不说我都忘记这茬了。我看你还不够着急,再吊会。”慕语迟笑看曲玲珑,“你着急的样子还真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姐……”曲玲珑抱着慕语迟的胳膊,身子扭得像条虫,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姐姐!” “停!千万别跟我撒娇,我告诉你就是。”慕语迟吹了吹手背上起的那层鸡皮疙瘩,十分不客气地掰开了曲玲珑的手,“这人是千面书生董玄蝉,龙卫的老二,萧尧的干儿子。董玄蝉是童不羁最忠实的追随者,一辈子都在模仿他的穿衣打扮,钻研他的易容术,修炼刀剑合璧……总之,做什么事都以童不羁为目标,以期有朝一日能以假乱真,被人赞一句他比童不羁更厉害。这龙纹印是我俩打斗时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猜测,我削掉了他的天灵盖,果然在上面发现了独属于龙卫的排位数。” “你怎么知道他的排位数在头顶?” “人死了,衣服一扒,无论刻在多隐秘部位的数字都会被人看见。唯独头顶被发髻遮挡,很难引起注意,也极少被查验。其实我也没把握,只是碰运气。” “为何要把他的头盖骨化作灰?手段如此凌厉,可不像你。”顿了顿,曲玲珑自己给出了答案,“以我们当时的站位和董玄蝉的本事,想杀姐夫有很多种办法,而且每一种都可以一击即中,可他偏偏选了最笨也最容易失败的那种。他冒犯姐夫却留了余地,显然不是冲着你们来的。依着他死前的那番话,摆明了是想挑起百花门与琅寰山的不睦与争斗。如此一来,方清歌就没心情也没工夫插手安和国的事……董玄蝉是在帮安和国争取梳理朝政,立稳脚跟的时间?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飞鸟飞过天空,一片黑白相间的羽毛悠悠飘落。慕语迟的目光跟随着那片羽毛,直到看不见它的去向才深深一声叹:“不是董玄蝉,是萧尧,是萧尧在帮安和国争取时间,因为他不希望安和国成为第二个昭阳国。起先我并不清楚董玄蝉的真实想法,直到他叫方清歌救他和蒋以菀,我才明白过来,便顺势而为成全了他的心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毁了他的头骨。” “萧尧?他……他……为何?”谢轻晗意外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说到底,萧尧始终认为仙界没资格对人间界的事指手画脚。他没能完成的事,他希望你能完成。当然,不排除这里面有他的私心,他想借你我的手报复方清歌。” 曲玲珑叹道:“好深的心计!难怪我师父说,萧尧此人雄才大略,只可惜被酒色耽误了。” 慕语迟苦笑:“细细想来,自始至终我都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就算他死了,我也逃不过他的算计。” “此话怎讲?”谢轻晗问。 第十一卷:暗流280 “他算准了我会查验董玄蝉的身份,也算准了我不会下狠手对董玄蝉一招毙命,更是知道我不会留下证据给方清歌。瞧,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那蒋以菀是怎么回事?” “要么,是萧尧知道蒋以菀事件的内幕,所以安排董玄蝉以身入局引起百花门和我的注意;要么,萧尧对蒋以菀的事一无所知,是董玄蝉见机得快,临时起意,将矛头对准了方清歌。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董玄蝉已死,蒋以菀还能活命。可倘若这件事另有隐情,主使之人并非萧尧和董玄蝉,那么蒋以菀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此人必定留有后招,他会杀了蒋以菀,坐实她的失踪是方清歌的阴谋。如此一来,方清歌与百花门的仇就结死了。得罪了百花门,就等于同时得罪了巫神门和风神门,七大仙门一下子就得罪了三家。如果在营救水神的过程中再出现差错,方清歌可就只剩下海神门和火神门可用了。只用一个蒋以菀就达成了这样的目的,躲在幕后的是一位高人。” “确实是高人。会是谁?他会对安和国不利么?”谢轻晗揉着眉心道,“安和国现在是内忧外患,实在经不起折腾。” “当年那么困难你都坚持过来了,现在这些又算什么?打起精神来!只要命还在,就有机会逆风翻盘。”慕语迟拍着乾坤袋道,“刚收了大红包,晚上回家加俩硬菜。” 谢轻晗深呼吸两次,笑得温暖又信心满满:“嗯!” “这些事先放一放。赶紧找地方吃饭吧,我饿了。” 曲玲珑奇道:“咦,我没听错吧?我姐居然在喊饿?从前那个饿死也不吭声的十三公子去哪儿了?” 谢轻晗道:“她一大早赶到这里,拎着咱俩爬山下坡那么久,下了化仙台后又与童不羁打了一架,不该饿?我这什么也没干的人肚子都叫了八百遍了。” 小暖非常小声地嘟囔道:“说果子不好吃的家伙就该饿着。” 曲玲珑伸出手,目标是小暖白嫩嫩的脸蛋:“你刚才说啥?” 见小暖又要遭殃,慕语迟正要出言调侃,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语迟……”那声音虚弱得凄凉,深情中隐藏着绝望,寂寞而又悲怆,听得几个人的心都不同程度地一震。回头看去,只见梅染赤裸着双脚,身着常服披头散发站在路中间,脸白得吓人。“语迟……”他定定地看了慕语迟半晌,第三次喊了她的名字。“语迟……” 慕语迟已然石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就连眼神都是僵直的。 “先生好!”谢轻晗跟梅染见了礼,拽着曲玲珑和小暖迅速离开。 梅染挪动脚步,踉跄着向前,每一步都有千钧重。他的身体簌簌发抖,眼中无泪,眼眶却红得像是刚哭完坟的未亡人。他伸手向慕语迟,却又在快要触碰到她时猛地缩回。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去探究她眼底那一抹一闪即逝的脆弱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他又情不自禁地去看她的眼睛,因为那里埋藏着太多太多的陈年旧事。在那些陈年旧事中,他看见了总是笑着奔忙的顾长风,看见了漫天飞雪中的孤坟,看见了喜堂上她安然素净的笑脸,看见了雨夜里她彳亍茫然的悲苦……泪水蓄满她的眼眶,又慢慢消退。一点虚无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边,转眼又不见了踪迹。她张了好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出口。两人就那样默默凝视,各自强忍心伤,久久无言。 落满黄叶的巨石上,飞来一群肥硕的鸟。它们梳理着羽毛,观察着梅染和慕语迟,窃窃私语。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一只小鸟问。 老鸟头也不抬:情绪太多,心太乱。 小鸟又问:心为何会乱?因为风大? 老鸟想也不想,答:是因为不能爱。 不能爱就不爱,干嘛还要心乱?人类当真太无聊!小鸟觉得思考爱情这种事情还不如与小伙伴戏耍有意思,遂引吭高歌,招呼附近的小伙伴来玩。可惜它的叫声刚出口,就被乍起的风吹散了。小鸟以为风在与它玩耍,叫得更欢了。老鸟侧目,暗道:少年不识愁滋味,更不知情为何物。真好啊! 鸟叫声唤回了慕语迟纷乱的思绪,她整理好心情,含笑道:“先生,你醒了?仙人杀太烈,先生可有哪里不舒服?” 梅染的心因痛苦而哭泣,在哭泣中坠落,在坠落中撕裂,在撕裂中幻灭,在幻灭中死于等不到光的绝望。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哀声低语:终究,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不被你爱的过客!今生已定,来世你可愿嫁我为妻?我愿用千世万世的等待,换一场不灭的缘分,与你牵手红尘,一生相守,永不言别!有风吹过,说话声消失不见,似乎那只是鬼魅飘过时的呓语,而那个魂牵梦萦近在咫尺却又隔着天涯的人还在。他定定神,缓缓呼出一口气,强颜道:“别担心,我没事。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想来看看你……以后你还会来草堂看我么?” “先生不嫌我吵闹,又时常惹是生非扰得你没安宁?” “怎么会?我说过,草堂是你的家,永远都是!在自己家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会嫌你。” 草堂是我的家?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慕语迟猛地想起当日在忘川河底,自己听到的那一声声呼唤。原来,不是雪凌寒,竟是我认错了!她嘲笑完自己的后知后觉,含笑道:“既然是家,又哪有不回去的道理?”顿了顿,又说:“我欠先生一碗不加仙人杀的桃花玉露合意羹,还有两只铃铛,我都记着呢。” “记着就好。记得来草堂做给我吃,我等你!” “我会的。先生不问那仙人杀是谁人给我的?” “你认识的能人多,这仙人杀是谁给你的我还真猜不准。既然你没有告诉我的打算,我也就不问了。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总要在关键时刻将我推开?是我不配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么?” “当然不是!每次遇到危险,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长风,其次便是先生。只是姻缘林的桃花离不开先生,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毁了天下有情人的姻缘。同样,先生也不能为了我一人而背弃自己的职责。” 沉默半晌,梅染的神情恢复如常:“谢轻晗对你可好?” “非常好。他面冷心热,很照顾我。先生无以我为念。” “对你好就好……对你好……我就放心了。”梅染的嘴角飘过一丝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的笑意。“语迟,我……我可以抱抱你么?最后一次!” 慕语迟极慢极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要!先生身上有长风的味道,我怕自己会错认,会贪恋,会沉沦,会……”她飞快地拭去滑落的眼泪,笑道:“如果有一天我迷失了,先生一定要推开我,绝不能让我把你错认成长风!” 可是我并不在乎!只要能拥你在怀,只要能感受你的温度,你可以把我当做任何人——任何一个你喜欢的人!梅染咽下已到嘴边的话,微微点头:“我知道了。是我逾越了。” “先生言重了!是语迟不忍心将先生当作长风的替身,那是对先生的亵渎,也是对长风的不尊重。”慕语迟垂头默立了很大一阵,抬头问,“先生,姻缘林里可有长风的……” “没有,来这里之前我去看了。三年后,待他转世为人,代表他姻缘的桃花才会开在姻缘林。”梅染心中万般不忍,却还是说,“一旦与他结缘的人出现,我会立刻告诉你。” 慕语迟咬了咬嘴唇,忐忑地道:“听说用心头血浇灌桃花,可以改变人的姻缘线?” 梅染眼中闪过一点异色:“姻缘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别信传言。心头血代表着真诚的祝福,只会让受祝福的人情路平顺。”此话一出,他在慕语迟的眼中看见了明晃晃的失望和伤心,心头大震。“你……” “我很好。”慕语迟抢着道,“先生可知道水神中了梨花榆火之毒?” 梅染见她不欲再提此事,暗自叹了声道:“我刚醒来,尚不清楚。林谷隐是仙门中资格比较老的人了,谁有那么好功夫伤他?” “是任天放。”慕语迟将今日之事说了,梅染这才注意到她额间的飞花令变了颜色:“凌玥英明!碧霄宫交给谁都只会沦为方清歌的爪牙。唯有你,也只有你,才能为它开辟一个全新的未来。语迟,你放开手脚去做,不必担心其它。有我呢!” “有先生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先生怎么看蒋以菀的事?” “倘若蒋以菀平安无事,方清歌也就无事,最多被人猜忌埋怨。倘若蒋以菀不幸被灭了口,那么方清歌的麻烦可远不止与百花门结怨这么简单。你可知道蒋以菀的父亲是谁?”梅染用脚趾在地上写下一个名字,随即抹去。“在众多孩子中,他最为偏爱蒋以菀。他能饶了方清歌?” 慕语迟愣了:“有没有可能搞错了?怎么会是他?该不会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吧?” “说好听点是造化弄人,难听一点是负心薄幸,实话实说就是始乱终弃。这件事在神族都是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慕语迟越发好奇了:“就从没有人怀疑过蒋以菀的身世?” “神族有药名虚,可使女子不与男子合欢也能受孕。当年就是楚湘君上神界求药,才与蒋以菀的父亲相遇。楚湘君对外宣称蒋以菀是神赐,合情合理,谁会怀疑?” “好一个神赐!假亦真时真亦假,厉害!” “万花之王楚湘君艳冠群芳,神功盖世,年纪轻轻就立于万人之上,她的厉害之处可不仅仅是口才。若不是为情所困,百花门早已是众仙门之首,哪可能由着方清歌嚣张?”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退位让贤,云游四海的原因并不单单因为她不贪恋权位,更多的是她破不了情劫,心灰意冷之下的举动?” “是的。这蒋以菀本随母姓楚,后在除魔途中身受重伤,命在旦夕,幸得一蒋姓农户舍身相救,才逃过一劫。她感念那农户的救命之恩,自愿改姓为蒋,认对方做了义父义母。百花羞本身是不乐意的,抵不过蒋以菀百般缠磨,终究还是答应了。这样一来,那蒋氏一家也就成了仙门亲眷。奇怪的是,自蒋以菀失踪后,蒋家的人一夜之间也都消失不见了。百花羞曾拜托我与晓棠帮忙查探,始终没有消息。” “人们都说百花前辈拿蒋以菀当女儿养,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百花一族重女轻男在三界是出了名的。百花羞待这个小自己不少的表妹如掌上明珠,亲自打理吃穿用度,亲自教习仙法。蒋以菀失踪后,她冒着大不韪之罪施展禁术搜寻,差点被剔除仙根,贬为凡人。就算这样,她也没放弃,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人。” “姐妹情深,难得!百花前辈知不知道蒋以菀父母的事?” “不知道。整个仙界除了我,就只有晓棠和妧義知情。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人囚禁了蒋以菀,会是方清歌么?目的何在?证据呢?” “有没有证据她都难逃干系,失察之罪是板上钉钉的了。咱俩也别猜了,明天一早便可见分晓,但愿是你我多虑了。”慕语迟摸出几条小鱼干,笑道,“先生把这个带给饭团。叫它省着点吃,吃完了就得等下辈子了。” “你留着自己吃吧,饭团游历去了,归期难定。临走时它留下话来,说你是它此生最喜欢的人,等它玩够了就回来找你。” “这家伙还挺有良心。”慕语迟指了指梅染的脚,咧了咧嘴:“先生快回草堂去吧!若让那些姑娘看见先生这般洒脱的模样,越发睡不着了。我也追他们去了,明天见。”没走几步,她又停下来回望梅染,笑得快活明媚:“若来生再相逢,我希望先生不要认出我。我要变成一只比饭团还拽的猫,什么事也不做,跟在先生身边蹭吃蹭喝还受尽宠爱。” 梅染双手背在身后,狠狠互掐,不让自己被那笑容诱惑:“若我认出是你,岂不更好?” “被先生认出,我便没办法厚脸皮了。所以,最好不识,我才可以恣意放肆。” “依你。只要是你所愿,我都依你。”梅染心想:不管以何种方式相处,只要能陪着你,陪着我,就好!他目送慕语迟翩然远去,踩着粗粝的尖石与尖锐的荆棘,一步步走回姻缘殿,全然不在意双脚已流血不止。 第十一卷:暗流281 回到霓凰城,已是万家灯火。谢轻晗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去了颐年堂,且彻夜未归。慕语迟陪着小暖吃饱喝足,陪他消完食又陪他在宫里转了一圈就歇了。她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雪姬唤她起床。刚洗漱完,一只三眼鸦囊就送到了她的面前。不出所料,蒋以菀死了,死在她重兵把守的闺阁里,而且死相极为凄惨。杀人者的剑砍下了她美丽的头颅,在捏碎她的灵珠时刚好与送药进门的百花羞撞了个正着,看了个对眼。两人打了上百招也没分出胜负。情急之下,百花羞发出一道掌门令,很快便得到妧義和季晓棠的回应。那人见势不妙,逃之夭夭。百花羞死追不放,被那人用计毒伤了双眼,多亏妧義及时赶到才免遭毒手。那人逃出惊鹊林,却被季晓棠堵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他自知不是季晓棠的对手,用一瓶化尸粉将自己化得干干净净,连头发丝都不剩一根。好在季晓棠的眼毒,从他的身法和灵力判断出他来自仙门。至于是哪个门下的哪位仙,就不得而知了。而那块原本被蒋以菀死死握在手中的,从凶手身上撕扯下来的织物残片,也不翼而飞。 待到第二日慕语迟坐在碧霄宫与门下弟子论道比剑时,方清歌杀人灭口的传闻已传得满天飞。负责管理回音阁的人叫游梦,原是人间界一个不起眼的游仙,因缘际会入了雪凌玥的法眼,被破格收入碧霄宫,修行多年才成为回音阁总管,颇为不易。昨晚他就得了消息,但他并没有按规定第一时间上报给慕语迟,就是在方星翊跟前也没多说一个字。即便这会见众人交头接耳谈论这件事,他也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 慕语迟与掐着点赶回来的九位师兄师姐简单见过礼,双方客套几句便作罢,谁也没有多的表示。对慕语迟而言,即便清楚只自报姓名、连“掌门”或“师妹”都不愿意叫出口的这些人是揣着何种心思出现在这里的,她也丝毫不介意。一来这是人之常情,二来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应对,没心思想其它。一路过来,她极为敏锐的耳力已将众说纷纭听了个七七八八,却没有急着拦阻,更不想参与其中,只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游梦那张表情不多的脸后,十分惬意地泡茶、喝茶,似乎这天底下除了她手中那盏茶,再没有别的事能引起她的兴趣。“不愧是珍品,味道绝佳。”她示意侍女将沏好的茶端给方星翊和谢轻云,又问站立在旁的宗召南,“三师兄要不要也尝尝?如果你不喝茶,我这里还有好酒。”说完指了指案桌上昨日孟星魂送来的那坛子酒道,“今朝醉,喝过的都说好。” 方星翊心中一动:今朝醉?这不是十二月侍的专用酒么?只有破月会酿。这是不是说明破月还活着?太好了!有老友陪伴,她也不至于太孤独。只是,这“十五”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酒坛上那两个小小的写得极为郑重的字陷入了沉思。 宗召南婉拒:“掌门,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慕语迟笑道:“我来得急,得缓口气才行,让他们再多聊一会也无妨。” “可是,有些事在心里想想尚可,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为何不能?你看咱们的游大总管,一声不吭,惜字如金。他那意思不就是说,与其让他们私底下议论,倒不如摆在明面上谈,至少这样看起来磊落。”游梦被点了名,非但没有半点难为情,反倒露出了丝毫不做作的笑容。慕语迟心道:真是难为师父,天南地北地网络了这些人才。“三师兄,别着急,不会出乱子的。”说不着急,那她就是真不着急,无视了一众熟识催促的眼神,拿起一个空杯道,“星翊,这茶余香绕齿,隐隐还有些菊花香,很是清雅。不如我给你做一朵菊花吧?谢你连日来的辛苦。” “以茶水雕花?”方星翊虽知慕语迟会的东西很多,也还是出乎意料了,“以水雕花对内力的分配和维稳要求极高,就是梅先生那样的高手,也未必能做到。你会?” “不是先生做不到,是他从未练习过。这东西并不难学,讲究的是熟能生巧。不信我做给你看。你喜欢什么花?” “我喜欢的花不宜见,不如雕一朵茉莉?” 慕语迟的目光闪了闪,语气波澜不惊:“茉莉温婉清丽,又纯洁雅致,很不错。”她左手托着茶盏,右手食指为笔,在水面上勾勒出一道线条。 台下众人虽在闲聊,却也留意着新掌门的动静。这会听说她要以水雕花,忙停了纷纷议论,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有那精通茶道和花艺的,更是恨不得跑上前去看个一清二楚。当然,也有那本领高强不轻易服人的,不相信她能雕出花来,等着她出丑。 忽听得大殿外人声喧嚷,接着就有侍卫来报:“启禀掌门,梅先生和六大仙门及门下弟子已到门外,说是来凑个趣,开开眼界。”说完,又惴惴不安地强调了一句,“仙后和凌寒上神也来了。” 方星翊、宗召南和谢轻云心下齐想:真被她说中了!旁人要坐上掌门之位,只需拿到仙侠令即可。而对她来说,拿到仙侠令仅仅只是推开了碧霄宫的门,今天这场比斗才是决定她去留的重中之重。幸好听了她的安排早有准备,不然就被动了。 其余的人也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场内部测试为什么就变成了声势浩大的对外观摩战。他们见慕语迟和几位掌事神色自如,众师兄姐也都镇定,原本不安的心又安定了些许。 碧霄宫的一众弟子中,最不喜欢方清歌的人当数庄羽。只是从前顾着雪凌玥的面子,生生忍着罢了。听说她也来了,眉头顿时揪成了一个疙瘩:“别人来就来了,反正平日各仙门之间这样那样的友情赛就不少,权当他们今日登门是来捧场的。可仙后一来,那这场比赛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没提雪凌寒,不是怕惹慕语迟不快,而是他本身打心底里就不想提。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对雪凌寒已经到了厌烦的程度。 谷飞鸿摸了摸胡子拉碴的脸,大大咧咧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今儿这一关怕是都不好过啊!咱们只能且看且行了。” 简行之笑道:“七师兄,你得对咱们掌门有信心。仙侠令她都能轻松到手,搞定这点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咱得跟掌门多学着点,瞧瞧她,兵临城下一点都不慌张。” “有你们在,我既有尖兵可守门,又有良将可拒敌,为何要慌?”慕语迟惋惜地看着雕了一半的花,起身掸了掸衣服,淡然道:“开门,迎客。所有人前往崇德殿。” “遵命!”众人按辈分排好位置,跟在她身后朝大门走去。很快,梅染和方清歌穿着常服的身影便出现在视线里。六大派的人也都穿戴随意,浑然是去朋友家串门的样子。见了面,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便说说笑笑前往崇德殿。雪凌寒和雪凌波安静地走在方清歌两侧,一个是惯常的无波无澜,一个略带几分紧张羞涩。夏天混在人群里,少见的严肃,与她身后满脸欢欣的方星月和方星辰形成了鲜明对比。大概是人太多的缘故,走在她身侧的男子没掌握好距离,右胳膊肘撞在了她的腰间。那男子不但没道歉,反而报以倨傲的斜视,像是被冒犯的人不是夏天而是他。夏天不愿生事,只狠狠瞪了瞪眼,用眼神警告他离自己远点。 到了殿前,前来观战的人皆是一愣。而碧霄宫除了方星翊、宗召南、谢轻云和奉命行事的人,也都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这里早已按照比武场布置完毕:桌椅,茶水,鲜花,水果……应有尽有,十分齐全又无任何多余。最令人意外的是左边空旷的场地上摆放着三个巨型的兵器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其中有不少是名器。 季晓棠快人快语,替自己也替众人问出了心头疑问:“小丫头,你该不是把碧霄宫的兵器库搬出来了吧?这可是你师父四处搜刮来的宝贝。你打算怎么安置它们?” “自然是物尽其用,替它们寻一个合适的主人。”慕语迟引桔梗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端了几盘好吃又好看的蔬果到她面前,又亲手冲泡好她喜欢的果茶,将她发髻上略歪的珠花扶正,“今天上场的优胜者,可任选一件带走。即便没有拿到好成绩也不打紧,只要你们看中的兵器能为你们所用,我便双手奉上。” 闻听此言,碧霄宫弟子除了少数几个人,无不欢喜。 宗召南的眼睛一亮:时机选得好!当初师父担心粥少僧多,分配不均引发内部矛盾,一直没想好如何安排这些兵器。今天拿出来即可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又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出去,还不用额外准备奖品。一举三得,还无人能挑出错来。嗯,不错! 季晓棠笑道:“原以为你是守财奴,没想到竟这般大方。” 慕语迟正要接话,却听得一个声音道:“给出去了也还是碧霄宫的东西,不过是左口袋装右口袋,还做了顺水人情。咱们的新掌门还真是会做人啊!” 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不啻将慕语迟的脸面踩在地上。谁这么有恃无恐,在老虎嘴里拔牙啊?众人抱着差不多的疑问看向同一处。认识此人的,都暗道一声:呵,原来是他!不认识此人的,则暗中打量起来:只见说话的是一个高且瘦,脸颊微凹,五官并不十分出彩的青年男子。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心直口快说错了话,目光闪躲,不肯与慕语迟对视。可惜,他眼底的那一点不屑出卖了他的真情实感。 在不高兴他这番说辞的人中,数夏天火气最大:这不是撞我的那个混球么?故意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早知道他这么讨厌,刚才就该毒哑他! 宗召南心想:从前只知道这李翔是个又蠢又坏的,没想到还是个喜欢作死的。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找小阎王报道,看来是活够了。他见梅染、余欢和雪凌寒自始至终都在努力降低存在感,而方星翊、庄羽、展翼和谢轻云则神情平和,像老僧入定般并排而坐,又见那些许久不见的同门都揣着想看慕语迟真本事的想法,便也压下担心,端着“今儿没我啥事,我就是来看人挨揍的”心思缩到角落里品茶去了。 “承蒙你夸奖。旁人说起十三公子,都说是个脾气臭,冷心冷肠,不懂人情世故的。没想到你我连面也没见过几次,你竟能看透我的小心思,倒是难得。”慕语迟笑着道,“回头我请你喝酒,有空的可以一起。” 李翔一愣:不是说你聪明绝顶么?怎么听不出好赖话?我那话是在夸你吗?他不能直白地道出心中所想,又不敢说更过分的话刺激慕语迟,内心的烦闷与憋屈越发难以排遣,这使得他原本就白得不正常的脸越发白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说实话是美德,继续保持。你还有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就说正事了。”慕语迟打量李翔一番,笑容不减,“要不就从你开始吧?你想跟我比什么?” 李翔只是想呛慕语迟两句先探探路,根本没有上场的打算,这一来倒把他给将住了:“有这么多师兄师姐在,我一个再传弟子哪敢班门弄斧,做那自不量力的事?” “有自知之明是好的,妄自菲薄就大可不必了。虽然你能力比不上他们,胆量却是无人能敌的。”慕语迟环视碧霄宫弟子,转了话锋,“那么,谁先来?” 一个身穿竹青色衣衫,扎着高马尾,英气勃勃的女子提着剑出列,抱拳道:“碧霄宫李幼竹恭请掌门人赐教。” “五师姐无需多礼。”慕语迟十分客气地抬抬手,摘下腰间长笛。“比赛开始之前,我宣布一条新门规:凡碧我霄宫弟子,无论是亲传还是再传,内门或外门,在不违背正义和伦理的情况下,可以根据自身的喜好和特长修习使用本派或非本派的剑术、心法、符咒、刀技等各项技能,更鼓励大家自创。总而言之,在学本事这方面,碧霄宫的弟子享有绝对的自主权。即便是我这个掌门人,也不可不分青红皂白,横加干涉。” 第十一卷:暗流282 一片哗然!方清歌变了脸,就要出声呵止。李幼竹抢在她前面,指着慕语迟道:“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亲传弟子不但可以修习别派剑法,还可以自创?你这可是废了仙界规矩啊!” “规矩要合情合理才有遵守的必要。反之,若是成了绊脚石就该一脚踹开。”慕语迟眨着一双小鹿似的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声又小心地问道,“五师姐不喜欢这条新门规?” 李幼竹的脑袋摇得快出虚影了:“不!我喜欢!非常喜欢!”她对这个才见第一面的掌门人本来没多大兴趣,不过是听说对方剑术了得,想亲自试试深浅。哪知对方一张口,就让她欢喜得心肝发颤。“你这见面礼我替碧霄宫所有弟子收下了!说吧,要五师姐怎么疼你?” 慕语迟笑得白牙毕现,眼眉弯弯:“咱俩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输了的人请吃大餐。我本身饭量不大,如果是五师姐请客,我可以吃得更少。” 李幼竹愣了一愣,随即拊掌大笑:“我似乎有点明白我那一板一眼的师父为什么挑中你了!咱们碧霄宫就缺你这么一个能折腾的鬼精灵。来来来……咱俩赶紧打完了去吃饭。我知道有一家酒楼,饭菜美味,点心可口,酒水醇美。” 不等慕语迟回话,方清歌已抢先道:“慕掌门刚才的话太过了!仙界的规矩岂是你说废就能废的?”她掩下恼怒与不耐,若无其事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仙后就莫要再问我要干什么了。我要干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么?”慕语迟淡声道:“该说的话我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再说一遍。都说新人新气象,我这新掌门自然会有新举措,要废的规矩远不止这一条。现在大家知道了我的想法,愿意赏脸留下来的,替我门下弟子做个见证,看看他们的新掌门是否能说到说到。不愿意的也无妨,我现在就送客,免得一会你们又说些我不爱听的,伤了双方和气。我重申一遍,只要我所行之事不违背天地良心,谁都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真的很讨厌没有分寸感的人!” 从喧哗到安静,只是一席话的时间。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慕语迟的态度会这般强硬。他们看着方清歌因这顿抢白而变得阴云密布的脸,无不暗自猜测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唇枪舌剑和针锋相对。谁知,方清歌仅用了几个呼吸就平息好了心头怒气,一言不发地坐着,还端起茶抿了一口。众人看着这极端违和的一幕,隐隐觉得今天这场热闹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 李幼竹挑了挑眉,看向慕语迟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慕语迟感受到她的注视,回眸一笑,神态纯真浪漫。李幼竹愣了一瞬,想起了她的母亲——仙界兵器世家的家主、南雅的闺中密友舒畅,也是这样一个一身傲骨,洒脱浪漫的女子。李幼竹刚出生不久,舒畅就将偌大的家业丢给旁支的两位兄长,带着丈夫和一双儿女四处游历。五年后,她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将后脑勺贴着一张纸条的李幼竹放在世味居门口的花丛里,将李幼竹的哥哥李玉衡装进麻袋关到季晓棠的酒窖就又回去打理家族事务了。据知情人透露,那纸条上只有四个用火柴头写的字:归你管了。用李幼竹的话说,她这位不靠谱的母亲大人锻造出来的兵器却是一等一的靠谱。就像她现在握在手里的春生剑,虽然在仙界的名剑榜上无名,但据她的母亲大人估计,实际上比排名第五的还要厉害那么一丢丢。 剑出鞘,带起一片青色的寒光。仔细看,那剑状如一片放大的竹叶,剑身极薄,两刃上的锯齿密而小,眼力不好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众人无不称奇。慕语迟暗中赞了句好剑,侧身避开剑芒:“为了节省时间,我先把师父教的追月剑舞一遍。若有人觉得比我舞得更好,欢迎上来跟我过招。若是没有,剑道这一项便算我过关了。当然,如果你们有自创的剑法,一定要上来展示给大家看。碧霄宫各宫各殿的职务将会有大变动,让我看到你们的本事,我才能给你们机会。我只说这一次,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想出人头地,想有所作为,就要抓住机会。” 李幼竹又想鼓掌了。抬眼看见师兄师姐那一长溜嫌弃她的目光,又咬牙忍了下去,只在心里念叨:是心动的感觉呢!不然为何越看这丫头越顺眼?她见慕语迟已开始出招,忙收了千奇百怪的小心思,认真观看。这一看,就看得她头皮发紧,口干舌燥,心虚得直冒汗。待最后一招使出来,冷汗已湿透了她的背心。她望着半空中衣袂飘飘,长笛化作剑影直指苍穹的慕语迟,翻滚的思潮久久不能平息。这可真是……剜肉剔骨的一记暴击啊!从前师父说这套剑法汇聚了他毕生的心血,即便不能雄霸天下,精通了也可横扫千军,傲视群雄。我总觉得师父言过其实了,谁叫他做事喜欢留一手,整个仙界就没人见识过追月剑的真正威力。仙魔大战时,我混在与师父对阵的魔族精锐中,想在师父被逼至绝境的紧要关头感受一下追月剑的威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师父的灵力不够了,最后那招“摘星追月”现了颓势,没能尽善尽美。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见到了如此精妙绝伦的一击!我敢断言,这是与师父不相上下的境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伴随着清亮的笛声,慕语迟收了气势,脚尖轻点空中翻飞的落叶,优雅地落回原地。 李幼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因为跟不上哥哥们的训练进度而心灰意冷时舒畅说过的一段话:不要因为别人的优秀自卑自怜,自暴自弃,你的存在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更不要因为是女儿身就放弃梦想,甘于平凡。世间多的是才情卓绝,胸怀大志的女子,她们有着令男人望尘莫及的头脑与胆识,做着很多男人都不敢做的事,令多少人自愧不如。比如楚湘君,可以一己之力灭一城,可以一己之力救一国,也可以一己之力移山海;比如林熏,智勇双全,心怀苍生,一手易容术已无人能敌,符咒术更是冠绝三界……李幼竹没见过楚湘君和林熏,想象不出她们的风采,那些被传诵的事迹也就只能是别人口中天花乱坠的故事,是高不可攀的巅峰,更是亦真亦假的传说。于她而言,舒畅的话是安慰,是鼓励,是期盼,却也是困住她的茧,让她失落,让她彷徨,让她害怕。而就在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慕语迟在她心里放了一把火,焚烬了她心中的杂草,也烧断了长久以来缚着她的那根线。她心中豪情万丈,青竹剑出鞘,春生剑法第一式“好雨知春”也随之出手。 慕语迟抬手一送,长笛对上了剑尖,所用剑招平平无奇,却将春生剑克得死死的。李幼竹耳边警铃大作,越发小心应付。两人打了一盏茶的功夫,慕语迟说话了:“五师姐,你要当心了,我打算用暗器取你的双眼。”她左手弹出一点亮光,直奔李幼竹的面门,右手长笛斜刺,意在其腰间大穴。 这本是好意的提醒偏偏让李幼竹分了心,不知道慕语迟是使诈还是真要用暗器,抑或是二者兼有。她脑中转过几个念头,出招和接招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是该防的防,该守的守。眼瞅着那暗器到了面前,她抬剑去挡,却不想眼前一花,那东西竟不见了。不好!中计了,暗器之后还有招!她忙弹身后退,恰好撞进一个不怎么温暖的怀抱。随即,慕语迟略带娇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五师姐,我好馋了。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李幼竹呆了一呆,收了剑扭头就拜:“多谢掌门人手下留情!” 慕语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托住:“五师姐莫不是心疼银子,不想请我了?竟想出这法子来堵我的嘴?” 李幼竹哭笑不得:“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要钱不要面子?你剑术高超,我是真心一拜。” “大可不必。剑术比我好的大有人在,五师姐难道要见一个拜一个?”慕语迟笑道,“何况我还是靠使诈才赢了五师姐一招半式。哪有脸受礼?” 旁观的多是明白人,知道这场比试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慕语迟之所以故意使诈是为了给李幼竹台阶下。虽然都是赢,但正经赢和使诈赢,两者之间到底还是差那么点意思。李幼竹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大方接受了这份好意:“我虽痴迷剑法,奈何天赋不够,始终突破不了瓶颈。这套剑法漏洞颇多,改天请小师妹替我完善。可好?” 方星翊心想:完了!这傻姑娘最受不住别人对她和风细雨,现在怕是已经被这声“小师妹”哄得心花怒放了。他看着慕语迟高兴得压不下去的嘴角,当即决定要创造机会让李幼竹多与慕语迟相处。 “择日不如撞日。何必改天?”方清歌笑道,“退思峰上,慕掌门说天底下的剑法大多数她看一遍就会,所以才将断魂剑用得那么熟。这可是个让人羡慕不来的大本事。不如趁此机会再展示一番,让我等一饱眼福?” 李幼竹冷哼一声:你想看就看?耍猴呢?她按下不快,沉声道:“我这套剑法一共有二十一招,还有三招没有使出来,掌门怕是没办法满足仙后的要求。还请仙后不要强人所难。” 方清歌好脾气地道:“你们呀,太不了解慕掌门了。她的学习能力强,不然这追月剑法为何用得比你们还好?总不能是你们天赋不够,或者是你们师父偏心吧?安心吧,她这样聪明的人是很懂得举一反三的。即便没有看完全,靠着推演使个八九成像也不成问题。本宫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莫不是你看不上你家掌门?” 这明晃晃的挑拨让李幼竹又急又气,一句粗话在舌尖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换作了辩驳之词。慕语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安抚地替她理好一丝乱发,话却是对方清歌说的:“仙后忙于仙界振兴大业,日理万机。难得今日有雅兴到碧霄宫小坐,我岂能扫兴?” 一位五官明艳,小麦色皮肤,斜挎药囊的女子冲这边招招手:“五师姐过来这里坐。你那么高个子站在那里太挡视线了,也不方便小师妹施展身手。”继而又看着慕语迟道,“小师妹,我是八师姐秦羽涅,刚刚与你打过招呼。我剑术修为不够,灵力也不强,是个不堪大用的。不过我识得几样草药,你要是受伤了我可以帮你包扎。” 小主, 挨着她的女子轻轻一声笑:“小师妹是我碧霄宫的掌门人,你就不盼点好?这青天白日的,梅先生和各位前辈还在呢,谁敢无故伤她?”她缠着纱布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看向慕语迟的一双妙目里尽是惊羡,“过目不忘啊……我也好想有这个本事,记账太方便了!” 慕语迟摆摆手,未语先笑:“这算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是当年为了混饭吃练成的小技能罢了。四师姐想学,我可以教。” 杨舒童略微有些诧异: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说这位小师妹素来行事低调,最是不 第十一卷:暗流283 李幼竹想看慕语迟真本事的心思战胜了对她的担忧,拔出剑一言不发地递了过去。 见无人敢尝试,慕语迟道:“谁能拆开,我就把它送给谁。六师哥,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第十一卷:暗流284 慕语迟去到夏天面前,笑着捏了捏她气得鼓胀的脸:“瞧你,都快变河豚了。乖,别生气了。等会儿慕姐姐把赢来的好东西都给你,羡慕死他们。”她曲起的右手指关节亲密地贴着夏天的唇角,蹭上了一点浅粉色的口脂,不凑近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夏天心里一紧,正欲说话,却见慕语迟快速眨了眨眼,已将手背到身后。灵光乍现,她想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玩乐之心顿起:“好呀!那我就等着了!”说完,塞了一颗糖进嘴。 方星月紧挨夏天站着,这会近距离看慕语迟,眼底的惊艳和崇拜刚从眼睛沉下去就又被嘴角勾了出来。她想与慕语迟说话,却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个劲拽方星辰,示意他赶紧找点话说。方星辰就更不敢搭话了。来的时候方远逸就叮嘱过了,要谨言慎行,万不能落人口实。瞧这一个二个满肚子的算计,他可不想变成活靶子。不过,这个被二姐念叨了千遍万遍的女子看着确实挺顺眼,就跟自家那几个堂姐差不多的感觉,也不怪爹和大哥都看好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忽听有人在耳边轻声道:“是星月和星辰吧?我是慕语迟。欢迎来碧霄宫玩。眼下我脱不开身,没时间陪你们。等今天的事了结了,我做东西给你们吃,可好?在那之前,请你们照顾好自己,切勿离开方前辈身边。”那声音温软如水,悦耳极了,以致于听得着迷的姐弟二人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方远逸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他见慕语迟用看陌生人的眼光扫了夏天周围的人一眼就径直走开了,不由感叹她的心细如发和体贴入微。 在夏天与慕语迟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方星翊就悄然退入偏殿,施展术法,奋笔疾书。待慕语迟离了夏天跟前,他拿着厚厚一沓已盖上碧霄宫印章的契约书,带着笔墨纸砚回到殿前,准备让双方签约:“一事不烦二主。既然今日梅先生和仙后见证了这件事,不如把这公证人也做了吧。” 梅染自然无异议。方清歌也没有推托,非常爽快地应承下来,末了笑道:“这九曲连环锁一共只有三把,一把在千机阁,一把被萧尧砸烂了,剩下的一把被诸葛潜送了人。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仙后有所不知,多年前师父无意间帮过诸葛潜一个大忙。为报答这份恩情,诸葛潜送了很多礼物到碧霄宫。师父的性格您最清楚,他怎么可能收别人东西。为了不让诸葛潜觉得欠了人情,师父留下了这把最不起眼的锁,把其余的都退了回去。师父觉得这锁适合用来磨炼性子急躁,脑子还不怎么灵光的人,就把它给我了。”方惟边说边在心里道歉:我尊敬的师父啊,您一定很乐意为徒儿挡箭吧!要不然,我那些事可就瞒不住您的娘亲了,那您老人家这么多年的筹谋不就打水漂了?瞧瞧,我多孝顺!时刻记得师父您的谆谆教诲。“弟子生性愚笨,至今未能开解,白白浪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宗召南适时道:“这件事我知道。那些礼物太过贵重,大多数是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师父让我亲手交还给了诸葛潜。” “既然锁的来源真实可靠,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见无人动作,慕语迟的笑冷了三分,“闹了半天诸位只是嘴上说说?我跟你们都不太熟,不用这么相信我,我受宠若惊。” 李翔一咬牙,哼道:“签就签,谁怕谁啊!就知道虚张声势!” 夏天甩了他一记白眼:“既然是虚张声势,你磨磨唧唧的作甚?” 方惟回头招呼道:“兄弟姐妹们,都来陪我赌一把?”说完又懒散一笑,“咱们人越多胜算越大。这要是赢了,有十三公子可差遣,我这辈子的快乐怕是连皇帝都比不上。” 楚颖拿过他手中的笔边签字边道:“虽然我多年不在师父身边伺候,可他老人家的教诲从不敢忘。师父说,碧霄宫的弟子要相互关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如此,我就陪你玩玩。希望你美梦成真,我们这些人也好沾点光。” 庄羽和展翼素来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中所想:小师妹稳重,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她费这么大力气组这个局替碧霄宫捞好处,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必须要帮她把这柴火烧得旺旺的才对得起她这份心思。况且,我可没他们那么多心理负担。反正这辈子我都会听小师妹的吩咐,替她做事,是输是赢根本就无关紧要。万一她输了,多个人跟她一起扛也是好的。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雪凌玥的亲传弟子就只剩宗召南一人尚在局外。李幼竹疑道:“三师兄,你怎么不来?” 宗召南笑笑道:“我十赌九输,别把霉运带给你们了。再说你们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只需一半人就十拿九稳,不差我一个。” 季晓棠道:“游戏就要人多才好玩。我老季也来凑个热闹。”他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说小丫头,你知道我老季想赢你点啥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慕语迟笑盈盈地道:“好酒,剑招和棋谱。”她见六大派的掌门都赌自己输,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雪凌寒也签了契约,而且还与她站在了同一边,只不过她不打算接受这份示好。“凌寒上神,我对暗器一道并不精通,对暗器锁一类更是知之甚少,你不必跟着我冒险。” 总算愿意看着我,跟我说话了!雪凌寒掩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攥,脸上才没露出喜色,只神色平常,声音又低又轻:“你刚才说了可以自由选择,我做错了?” 不知怎么的,方星翊和谢轻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委屈。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闪开了,都暗道一声:这人还不死心呢! 慕语迟无意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大方道谢:“如此,便多谢上神的信任。”等到再无人上前时,她拿着九曲连环锁重新站到场地中央。“简师兄,点香吧!” 计时香入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淡香气,无风时缭绕,有风时飘摇。这一刻,崇德殿前针落可闻,赌与不赌的人都提着一口气。慕语迟似乎也有些紧张,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成拳抵额冥想,似在排除心中杂念。几息之后,她睁开眼,从工具匣里选了一把比蝉翼还要薄几分的锋锐小刀,依中分线绕锁的四周快而有力地划出一圈浅浅的痕迹,然后将锁平放在桌上,捻出一根细若无物,软如棉毛的银针朝锁正面的正中央位置插了下去。在她抬手时,一股弱不可见,泛着紫色光芒的灵力紧紧缠绕在银针之上,将原本软得能当面条吃的银针变成了可穿龙甲的利器。银针落下,咔嗒一声轻响,九曲连环锁的外壳裂成了大小完全相等的十六块,而内芯却完好无损。那银针不偏不倚,毫厘不差地从紧密相挨的四颗玉石构成的细小空隙中间插了进去,插在了锁芯的弹片上——锁开了!众人还来不及惊叫,慕语迟已将所有物件来回看了两遍,以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手速拆了锁内的重重机关,又将拆下来的零件重新组装成一只雕着莲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手环——莲心! 此时,计时香燃了还不到一颗米粒的长度!参与者一百九十八人,一人写一个时间,无一重复,无一人猜中结果!众人提着的那口气毫不意外地化作各种情绪,最后以或炽热,或冰冷,或嫉妒,或崇敬的眼神表达出来。慕语迟根本不在乎旁人作何感想,她摩挲着手环上的花纹,满意地点了点头,并在众人惊为天人的叹服中将手环套上了夏天的手腕,笑问:“生日礼物。喜欢吗?” 夏天感动莫名,一把抱住慕语迟,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喜欢!慕姐姐,我喜欢!只要是你给的东西我都喜欢!” 有那见多识广的,已认出了此物,忍不住一声惊呼:“莲心?这是那个能试毒解毒,采集灵气,延年益寿的莲心?” 夏天转动着手环,得意地嘿嘿直乐:“可不就是那个莲心嘛!啧啧,可真好看呐!” 季晓棠苦着脸道:“完了……老季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说吧,要老季帮你做什么?” “简单。”慕语迟摸着下巴,笑得像只狐狸,“以后只要我碧霄宫的弟子有心向前辈请教剑术,前辈要悉心指导,不能藏私。” 碧霄宫弟子无不雀跃,而旁人心中却是一凉:好大的脸面!这岂不是收了碧霄宫的人做外门弟子?这么苛刻的条件谁能够答应? 果然,就见季晓棠也摸着下巴道:“小丫头,有点强人所难了吧!咱换件事行不?” 慕语迟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壶酒、一袋子点心和一本破破烂烂的剑谱,笑道:“只要我活着,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下棋比剑,且美食美酒管够。” 季晓棠双目一亮,大笑:“成交!老季愿赌服输,给你这个方便!” 梅染扶额:“闭嘴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欺负她脾气好是不是?” 季晓棠笑得更张狂了:“你管得着吗?以后我可就是碧霄宫的常客啰!” 百花羞笑道:“说不定还得带上我。慕掌门,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么?” “前辈说笑了。”慕语迟忙道,“夜月生性耿直,有时做事只凭喜好,不计后果。日后他若犯下大错,恳求前辈不要毁他修行,更不要伤他性命。”说完又行了一礼,“夜月族内斗日盛。倘若将来夜月遇上烦难事,还请前辈施以援手,助他一臂之力。” “若事不关己,我不能插手人间界的事,这是仙界的规矩。”百花羞看了看方清歌,为难地道,“我不好破坏规矩。慕掌门想个别的?” “输的人没资格谈条件。”慕语迟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听得各派弟子心虚不已,生怕暴脾气的百花羞脸上挂不住,劈头盖脸打她一顿。“当然了,如果百花门的弟子想到碧霄宫学点什么,碧霄宫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 百花羞笑得比季晓棠还大声:“就这么说定了!听闻碧霄宫有一女侍擅调香,又有一男弟子喜酿酒,还有一女弟子对伺候花草颇有心得。改日我请他们三人去我百花门做客,与我门下弟子深入交流,看谁更胜一筹。只是,我百花门的酒醉人,万一他们喝高兴了透露了什么秘方,慕掌门可不要生气。” 小主, 这次轮到妧义扶额了:“我说……梅染真没说错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良心不会痛吗?一个二个的仗着辈分欺负人,臊不臊得慌?” 慕语迟暗自扒拉了一遍百花羞说的这三人,心想:哟,这不巧了么?这三人对收集秘方也有执念。那就看谁的道行更高了。“秘方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他们愿意说,前辈就大方收着,权当是小辈们孝敬你的,你不用客气。” 百花羞的笑容更真诚了:“你这丫头,我真是稀罕不够!要不……” “要不说凌玥上神会教徒弟呢,个个都有一技傍身。”妧义无奈地看着百花羞,用眼神暗示:再优秀也是人家的徒弟,你眼馋也没用。麻烦收一收你的馋样。她看向慕语迟,目光罕见的柔和,“说吧,我听着。” 慕语迟抱拳道:“在我力所不逮时,我想求前辈替我护一个人,无条件地护着。”她没说要护着谁,如溪水般清透的目光仿佛已说尽了一切。“前辈可愿?” 妧义也没问是谁,用悠长深邃的眼神看了她一阵,颔首:“愿。”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个能得妧义庇护的人是谁,结果莫衷一是。 慕语迟忽略掉那些议论,对南宫翾道:“南宫掌门,我想将这赌约换成你我互惠互利的一纸契约,你可愿听我说一说?” 南宫翾笑道:“我最 第十一卷:暗流285 “我没钱,不代表我身边的人也没钱。只要他们有钱,我的钱就有着落。都说有钱不花是笨蛋,我心肠这么好,没办法眼睁睁看他们变成笨蛋。我不介意吃点苦,费点神,帮他们把那些钱花出去。大家不用夸我,我知道自己在花钱这方面很有两把刷子,一般人根本就比不过。”众人听她把借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一面感叹她的脸皮太厚,一面又忍俊不住。慕语迟才不管他们如何想,已朝方远逸露出了跟长辈讨零花钱时才有的笑,“方前辈,七大门派中,你是财神爷。以后碧霄宫跟你借钱,你可不能拒绝,而且一分钱的利息都不能收。作为回报,我尽量少给你的宝贝儿子出难题,争取早点放他回海神门供你驱使。怎么样,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方星翊见自己成了“这笔买卖”中的一环,非但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恼怒与羞愤,反而一脸的与有荣焉。方远逸按了按额角,腹诽道:真是我的好大儿!这就胳膊肘朝外拐了!他还没说同不同意,一旁水神门的代掌门林世隐急了。此人是林谷隐的亲弟弟,本是仙界驻守北海的前任大将军,人送外号“镇魔仙君”。因雪凌玥突然离世,北海无帅,方清歌亲自登门,请他出山掌管北海军务。今天他出现在碧霄宫,是应了一人之请。大概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打胜仗上了,在日常生活中是个竹筒倒豆子的性子。他拍完桌子,指着慕语迟道:“你这小娃娃,叭叭跟他们说了那么多,把老夫我晾在一边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水神门是不是?” 慕语迟快步上前,陪着笑道:“哪儿能啊林前辈,我是把最重要的事放在最后说。”言罢撩开衣摆就跪,“晚辈想请前辈出面说服师娘,请她跟我搬去月灵山。” 林世隐的面部肌肉一阵抽搐,只觉得他这把屠魔刀被小瞧了:“就……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这是大事,头等大事!那可是我师娘,我岂能将她与碧霄宫分开两处?”慕语迟可怜兮兮地抠着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是师娘不愿意跟我走,我又不敢过分强求。前辈,我可就指望您帮我把这件事办成了。” 林世隐见她说的不像作假,这才平衡了些:“放心,包在我身上。”他一边示意慕语迟起身一边冲方远逸道,“老夫看这小娃娃顺眼,你多借点钱给她。要是让老夫知道你收了她半分钱的利息,老夫拆了你的庙。” 方远逸苦笑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当我不要脸么?”他在心里赞了一回慕语迟的能屈能伸,问出了方清歌希望他问 的问题,“你会拆九曲连环锁。你是故意引我们入局?” “前辈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慕语迟端起新上的茶一饮而尽。说了这么多话,她实在是渴了。“我说我对暗器一道并不精通,对暗器锁知之甚少,这是实话。在今天之前,我听说过九曲连环锁但没见过,这也是实话。我之所以能开锁,得益于我从小抓药练就的绝佳手感,这更是实话。”她又倒了一盏茶喝了,清了清嗓子道,“诸葛潜这个人聪明绝顶,做事不拘小节,却又古板得近似于偏执。他早期的作品,外形规则的、不规则的、美的丑的、奇形怪状的都有,但只要照中心线切下去,不管切成几份,每一份都绝对是等重的。且他痴迷收藏玉石,标榜自己是冰清玉洁,情操高尚之人,素来只用打磨得圆润无瑕疵的玉石做‘心’。成名后,不知是为了炫技还是为了迷惑对手,亦或是彰显他的返璞归真,他保留了玉石为芯的习惯,所制暗器皆是规则图形,只是在内里的设计上花样翻新。这九曲连环锁无论从哪个角度掂,入手的感觉都没有丝毫变化,这说明它的重量分布相当均匀。通常情况下,这种形状的锁的锁芯一般都会设在中心线的交汇点上。这个猜想在它立在我指尖的那一刻得到了验证。如此一来,放在锁芯弹片上三颗玉石一定会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隙,且这个空隙也一定在交汇点上。否则,重量分布必然会有偏差。确定了这些,开锁就容易了。” “你凭什么判定是三颗玉石?而不是一颗,两颗,四颗或者别的数?” 慕语迟沉默片刻后道:“诸葛潜是棺材子,生在三月初三,而他母亲的生辰和忌日也都是三月初三。对他而言,‘三’是一个极具特殊含义的数字,因而他所造暗器都与之紧密相连。就像这莲心,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三重莲。最为特殊的,当数那些暗器锁的锁芯,永远都由三颗圆形玉石组成。只是因为诸葛潜的暗器被拆解的不多,所以很少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赫赫有名的鬼眼神手诸葛潜竟是棺材子?这背后怕又是一桩不为人知的武林秘事。慕语迟将众人探究的神情看在眼里,郑重一礼:“这原本是诸葛潜的伤心事,我不该这样说出来。万望诸位莫要四处宣扬,也是与人为善。”众人自然无有不依。 方远逸继续提问:“那如果这把锁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当如何?” “古板的人最墨守成规。而且有些习惯一旦养成,穷其一生也难改变。我赌诸葛潜就是这类人。结果证明,我赌对了。” 季晓棠皱眉道:“看你拆装 的速度,似乎你对机关术也相当有研究。” “我有说过我不擅长机关术?”慕语迟笑了,心道:我肯定不能告诉你,我曾夜探萧尧的密室,在一张寻宝图上见过莲心,虽是匆匆一瞥,奈何那宝石的成色实在太漂亮,我便过目不忘了。“我是在狼窝里长大的,机关中求生是不值一提的事。前辈切莫认为我这双手是用来栽花种草,调酒煮菜的,那可就误会大了。” 庄羽和展翼敛好欢喜的心情,领着一众亲传弟子过来,在慕语迟面前站成两排,齐齐行了礼,齐声道:“我们输了,但凭掌门人差遣!” 慕语迟受了礼,也接受了众人态度的转变,肃声道:“以后,你们就留在碧霄宫吧。具体的安排稍后我会给出详细的方案。”待众人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她指着那些兵器道,“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呢!接下来大家玩点什么?” 林世隐又开始拍桌子了:“喂喂喂,小娃娃!你别当老夫我是个大老粗不识数,这里还有一百多号人杵着,你咋不跟他们谈条件了?难不成你要区别对待,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方清歌端起茶盏,遮住嘴角的嘲讽:老实人?老实人可做不了一军统帅,老实人都在棺材里躺着呢! “前辈不提这茬,我差点忘记还有东西要给您了。”慕语迟摸出一本封面上什么也没写的小册子,双手奉上,“这是以前我看兵书时写下的一些心得,登不了大雅之堂。前辈如果觉得无聊,不妨翻着解闷。” 林世隐是个兵痴,一生最爱与兵法有关的东西,一听这话立时就坐不住了。他也不跟慕语迟客气,接过来就看上了。 慕语迟拿起那摞契约,笑看众人:“诸位远道而来,令碧霄宫蓬荜生辉。我等本欲以美酒佳肴相待,表一表心中欢喜。奈何家底太薄,手中又实在无钱可用,再美好的愿望也无力付诸行动。只能清茶一盏待客,出此下策娱乐。谁曾想,诸位带来的好运竟让我的无奈之举有了意外收获。在此,我真诚地感谢诸位的捧场与善意!师父常说,知足才能常乐,切不可心生贪心。我既已有所得,便不敢违师命,再贪求。”她手上稍微用力,契约顷刻间便化作了粉尘。“此约已毁,你我两不相欠。只盼诸位不忘初心,除奸邪,守正道,护三界和平!” 又是全场静寂!只是这一次,众人在意外,震惊和敬佩之余,还有深深的折服。谁也没想到,慕语迟会如此行事。这一刻,赌与不赌的,都只想对她说一声:我服!方清歌也不例外,她第一次在用人的问题上认同了雪凌玥的眼光。与此同时,她 想除去慕语迟的心思也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除了方清歌、雪凌寒、梅染一行、六大掌门人和碧霄宫的十二亲传弟子,所有人都对着慕语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慕语迟含笑还礼,一派大气端庄的掌门人风范。 忽然,响起一阵直击天灵盖的笑声。慕语迟扭头一看,林世隐正边笑边拍大腿:“我说小娃娃,如此精妙的兵法真是你写的啊?怎么感觉你比我这长年带兵打仗的人还懂战场的瞬息万变?这可是万金难求,可百世流芳的宝贝!你真舍得给我?” 慕语迟笑道:“舍不舍得,不都已经在您手里了?不过,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前辈若是感兴趣,可自行去凤舞山庄找我九哥借阅我全部的笔记和我收藏的兵书。”说着又看了楚颖一眼,“我九师兄也喜欢排兵列阵,前辈可与他结伴同行。还有在座的各位,只要你们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心中有大爱,所行之事皆为正义,若你们所需要的恰好是我有的,我都可以无偿借给你们。如果我没有,我也会帮忙寻找。” 见众人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慕语迟无奈了:“再好的东西如果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与废物何异?再说,我和九哥也不会无条件外借,必得经过种种考验。不然,这东西若落入奸佞手中,岂不是祸事?” 林世隐起身整整衣襟,极为郑重地道:“小娃娃,林某一生都在与魑魅魍魉打交道,见过的阴私腌臜不计其数,早就不信在红尘中打滚的人还有赤子之心。今日,我信了!老夫很高兴!”他拽下腰间玉佩,摩挲片刻后递到慕语迟面前,“这是老夫的见面礼,你拿着。” 方清歌惊道:“这玉佩是老将军的信物,可调兵遣将,岂能随意送人?” 林世隐笑道:“老夫拿命拼出来的东西,别说送人了,砸着玩也无妨。” 慕语迟忙道:“按理说,长者赐不可辞。只是这礼物太贵重,语迟实在受之有愧。不如先寄存在前辈这里,待有朝一日我做出了与之相符的成绩,前辈再赠与我也不迟。” “好!老夫等着!”林世隐看着眼前清瘦单薄,却飞扬出尘的女子,一时庆幸不已:亏得听了方文远那老小子的劝,来走了这一遭。不然我上哪儿认识有如此胸襟的女娃娃?南雅没说错,只有她才能坐稳这碧霄宫的位置,也只有她才能给碧霄宫的人谋个好前程。就是不知,这碧霄宫的人心齐不齐,要不然可有得她操心了。“你这本笔记没有起名字吧?我看不如就叫木兰策?” 众人只觉得今天的脑 容量被一波接一波的信息挤得不够用了。这笔记上到底写了啥了不得的兵法?竟让从无败迹,在一众上神中威严最重的老将军给出了这样的赞誉?众人等着看慕语迟如何回话,不料楚颖抢先一步道:“名字而已。只要林前辈叫着顺口,小师妹她肯定没意见。” 慕语迟顺势避开这个话题,再次指着架子上的兵器道:“真没人喜欢?没有的话我就让人收起来了。过了今天,再有人来找我要,可就得加考了。”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高挑瘦削,眉目英俊,带着病容的青年男子。他抱着剑,不疾不徐地走上前,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外门弟子易向阳,恳请掌门人赐教。” “你受伤了?”一股微不可查的血腥气钻入慕语迟的鼻腔,刺激得她有点反胃,“最近并没有外派任务,你怎么会中毒?” “小伤,无碍。”易向阳眼中的疏离和他的人一样,淡漠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让人反感,“可以开始了吗?” 慕语迟伸出手,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干脆:“伸手。” 易向阳后退一步,也拒绝得非常干脆:“多谢。不必。” 慕语迟不再说话,就那么伸着手,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终究是易向阳耐不住,最后败下阵来。他的手腕碰上慕语迟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微微颤了颤,接着便稳得连衣袖都像是被法术定住了。片刻后,慕语迟皱了眉问:“你与下毒之人有何怨仇?他要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折磨你。难为你,竟生生扛了这些年。”顿了顿又问,“这蝎毒名百足,虽难解却也不是没法子,你为何不告诉师父,让他替你寻解药?” 喜欢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86 百足?秦羽涅顿时来了兴致。这不是自己一直在研究的毒么?难不成小师妹能解?在场懂毒的人也都在想:这百足可是在百毒榜上挂了名的,能解这种毒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雪凌玥出面,也未必就能找到解药。 雪凌波低垂双眸,笼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抠着大拇指,心道:三叔养药人最爱用的就是这种毒,我倒是熟悉。就是不知道这百种毒药是哪百种,又是以何种方式排序。回头还得去扒一扒那药匣子,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师尊事务繁忙,时常不在碧霄宫。我又是外门弟子,很难有机会见他一面。”易向阳的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丝毫怨怼,仿佛所有的事对他来说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方星翊和谢轻云心里同时咯噔一下:这人看着清清爽爽,简简单单,怎么心眼却这么多?心眼多倒也无妨,说外门弟子在碧霄宫不受待见也不要紧,只是语迟素来不喜自己人拐着弯跟她说话,他这样无疑自讨没趣。既是聪明人,又为何故意惹掌门厌烦?或许……一想到易向阳可能在算计什么,两人都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 似乎被光晃了,慕语迟眯了眯眼:“比起愚蠢之人,我从不讨厌心眼多的,相反还有点喜欢,可前提是这个人的心眼是用来对付坏人。若是用来算计自己人,哪怕只有一个,我都嫌多。你听明白了?” 易向阳并不回答,只安静地站着,像是在专心听训。 慕语迟在桔梗身边坐下,替她剥果子皮:“开始吧。只要是你擅长的,什么都行。” 易向阳对众掌门行了礼,拔剑出鞘,迎着光起舞,所用剑法既不是雪凌玥的剑法也不是仙门剑法,而是他从未向第三人展示过的自创。当初雪凌玥撞见他在密林里练剑,主动提出收他做外门弟子。他从小就崇拜雪凌玥,自然无有不从。在走出那片密林前,雪凌玥要求他承诺三件事:一,两人相遇之事不得对第三人提起,他要自己想办法进碧霄宫,之后只能照规矩跟着同门修习仙门剑法,不会得到任何特殊照顾;二,在那个能帮他实现心愿的人出现之前,不得人前显圣,要竭力降低存在感,以防引起旁人注意;三,百年为期。在这一百年中,不管遭遇何种事,他都不得离开碧霄宫。他不明白为何雪凌玥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要求他,但他信雪凌玥,便愿意立下誓约。雪凌玥看穿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困惑,拍着他的肩膀道,要一鸣惊人并不难,难的是一鸣惊人前的蛰伏。人生的路很长,慢慢走才不会出错。总有一天,你会寻到答案,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雪凌玥死后,慕语迟迟迟没有出现。一时间碧霄宫人心浮动,众人担心碧霄宫会落入方清歌囊中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前程发愁。有人跑去找宗召南,诉说自己的或别人的种种担忧。宗召南只是说:我相信师父,他选的人不会错。这句话犹如一枚定心丸,让众人燃起了三分希望。当慕语迟全须全尾地下了化仙台并当着方清歌的面杀了童不羁时,这三分希望就变成了七分。而在林世隐以信物赠慕语迟时,他下定决心赌一次——赌慕语迟就是那个能给他助力的人。想到此,他掌中的剑舞得更快了。 慕语迟的目光追着他的一招一式,周身笼罩着冷冽之气。桔梗悄无声息地朝旁边挪了挪小屁股,在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中间留出一条巴掌宽的空隙——她可不想被穿成刺猬或被冻成冰坨子。 待易向阳的剑入鞘,季晓棠知道雪凌玥为何不收易向阳入门了。不是雪凌玥眼拙,也不是易向阳不优秀,事实恰恰相反:易向阳天资很高,假以时日必定大放异彩。只让他做外门弟子,是担心他这颗明珠被人觊觎,故而掩盖他的光芒,不让他走到人前。一旦入了方清歌的眼,以她那好东西都得归她所有的性子,怕是易向阳早就被带出碧霄宫了。 慕语迟将剥好的果子放在桔梗面前,对易向阳道:“去选一把你喜欢的兵器,再练一遍。” 易向阳没有问原因,将兵器架上的兵器逐个看了一遍,最后选了一把长刀。那刀十分普通,普通的长短,普通的厚薄,普通的刀身,普通的刀鞘。只是色如泼墨,连刀把上几处暗纹都是乌漆墨黑的。刀入手,像握了一块万年寒冰,激得他差点松手。他下意识朝慕语迟看去,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便又开始舞刀。因为用惯了剑,乍一用刀很不顺手,他的招式使得远不如之前漂亮。好在这种不顺手的别扭感在几招之后开始减弱,过了十招就没那么明显了。越到最后,越得心应手,以至于他渐渐不记得自己换了武器这件事了。等收了刀,他才惊觉:比起用剑,他适合用刀,也更喜欢用刀。而只要稍加改动,这剑法就是一套无比出色的刀法,威力自然也不可相提并论。他再次看向慕语迟,看见了她嘴角浅淡的笑意,心中蓦地一紧: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吧? 慕语迟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随手抽出笛子来:“用你的刀来攻击我,不必留情。” 易向阳定定地看了她片晌,挥出一刀。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套剑法都用完了,他连慕语迟的衣角都没碰着。人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严重怀疑。 不容他多想,就听见慕语迟道 :“这次,我攻,你守。”说完一挥长笛,用的是易向阳刚才的剑招,破坏力却远在他之上。“集中精力,我只教这一遍。” 易向阳哪里还有心思乱想,脑子已转成了风火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慕语迟的笛子已在他身上敲了七八次,次次都是要紧的穴位。等慕语迟收手时,他至少已死了二十次了。大约是动了真气,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百足发作,他张嘴吐出一口腥臭无比的血。 “毒发了?”慕语迟看了眼地上的血,“你还是不愿跟我说?” 易向阳忍下疼痛,沉声道:“显而易见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慕语迟便就真的不再说毒的事了:“刚才的招数都记清楚了?这套刀法非常适合你这样力量和战术兼备的人。多琢磨,勤练习,你会用得比我好。”她敲了敲易向阳手中的刀,又道,“这把‘明月心’归你了。” 梅染和众掌门都一怔,方清歌就更是意外:明月心?明月心怎么会出现在碧霄宫? “老夫的耳朵没毛病吧?”林世隐大声道,“你说这刀是明月心?是那把被称为鬼刀的明月心?”他抢上两步,拿过刀翻来覆去地看,“不对!根据百刀谱记载,明月心不长这样。” “那是因为它现在是封印状态。”慕语迟道,“明月心是初代鬼王戴明月的佩刀,只看它位居百刀谱榜首,便知其厉害。只是戴明月自愿被封月明山后,这把刀也自动封印了。好刀和好剑一样,都会择主。能不能解开封印,让它为你所用,就看你的修为和造化了。” 林世隐爱不释手:“若真是明月心,你能不能把它给老夫?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奈何老夫太喜欢它了。你放心,老夫不白拿。说说,要满足什么条件你才肯割爱?” 慕语迟飞快地挠了挠额角,很是为难地道:“前辈您别问我呀!这刀已经送出去了,它不属于我。您若真想要就去跟刀的主人商量,找我没用。” 林世隐哼道:“老夫看得出,这小子喜欢这把刀,他肯定不答应。” 慕语迟双手一摊:“那没辙了。要不,您去兵器架上找找,看看有没有顺眼的。只要您相中了,我就送。” 林世隐又是一声闷哼:“罢了,老夫不跟他争了。你小子走运,遇见这么好的掌门。若是在别处,这刀就是用来杀猪宰牛,也轮不到你。” 易向阳恭恭敬敬地道:“前辈说的是。” 李翔道:“一把绝世宝刀,竟给了一个外门弟子!凭他也配!” 夏天冷笑道: “有人倒是想配。奈何软脚虾一只,没那本事。” 慕语迟给了夏天一个赞赏的表情,将一本刀谱递给易向阳:“最近我在九华庭做事。明天你早点过来,我替你解毒。”说罢面朝碧霄宫弟子,朗声道,“从现在起,废除碧霄宫弟子等级之分。凡我门下弟子,无论出身高低,人人平等。想扬眉吐气,出人头地,就只有一条路可行:努力,努力,再努力。以后每年的六月和十二月,碧霄宫会举行人才选拔赛,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成绩优异者,由诸位师兄师姐指导其修行。三年一次大赛,前三十名入选亲卫队,归星翊上神和我掌管,也由我们亲自训练。多的话就先不说了,你们记住一点,以后若有事需要见我,可随时来找,不必再拘泥于身份。” 恰在此时,伺候茶水的仙侍上来换新茶,闻言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中十之八九都是记名弟子,身份低微,不受重视。有的人在碧霄宫兢兢业业伺候了一辈子,与亲传弟子也无只言片语的交流,更何况是掌门?这会儿听了慕语迟的话,无不万分激动。有那眼窝浅的,早已泪流满面。 替慕语迟换茶的年轻人最先反应过来,放下茶盏跪地拜道:“谢掌门人!”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稳,把简单几个字说得声情并茂,荡气回肠。他一拜,旁人都回过神来,纷纷对着慕语迟行礼道谢。 “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慕语迟喝了口茶,品了片刻道,“茶艺不错。叫什么名字?” “回掌门的话。属下谷雨,黛山人士。五年前入碧霄宫做了记名弟子,一直在味千堂做事,主要负责伺候茶水。” “伺候茶水的人身上为何也有血腥气?”慕语迟似乎忘了谷雨还跪着,玩笑道,“这味千堂是龙潭虎穴,还是说咱碧霄宫的茶要以血为引才能入口?”见谷雨低头不语,又道,“没看见你们总管,他在后面忙?” 谷雨应了一声:“今日客人多,他得盯着。” “告诉他,多备些清淡爽口的糕点,桔梗的那份多加花蜜和牛乳。”慕语迟摩挲着茶杯边缘,慢声道,“最近的事情太多了,辛苦你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忙完今天,味千堂的人轮流休沐三日。轮休期间,月银照发。有暂时不想休息的,可以先把这三日假记下,留着需要的时候再用。当然,也可以把这三日假换成银钱,自由花销。具体如何操作,之后会有详细的章程,目前暂时这样。” 方星翊虽不明白慕语迟为何不让谷雨起身,还在此时说起根本不用她操心的琐事。他打量着这个叫谷雨的男子,心中生出一个极其微妙的 念头。仙门五大山宗,坐头把交椅的骅山综合实力最强,景山,嵩山和骊山平分秋色,风景最秀丽资源最丰富人丁最兴旺的黛山排在最后。究其原因,黛山的人上至宗主,下到三岁小童,皆重文轻武,毫无争心。日子虽简单快乐,手中却也无多余的钱粮,只能温饱度日。那几个宗派的人都很看不上黛山宗,明里暗里使绊子不说,还想方设法瓜分其土地。自然,从黛山走出来的子弟也就很难得到其它门派的看重。不出意外,易向阳也来自黛山。一个外门弟子,一个记名弟子,都来自黛山,都受了伤,还都在同一天被新上任的掌门发现他们受了伤。这要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 “你没话跟我说吗?”慕语迟问,“我现在有空。” 谷雨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口气很坚决:“没有。” “你下去吧。顺道跟味千堂的人说一声,我饿了。” “是。”大概是跪得久了,谷雨起身时身体微倾,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没走两步,膝盖处便浸出斑斑点点的红,空气中的血腥气更浓了。 慕语迟盯着他挺拔的身影,很想一脚踹过去,却在一个深呼吸后道:“站住!跟我说说你这伤是怎么来的。我算了算时间,应该不是我让你跪出来的。” 一直窃窃私语的、暗中猜测的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是看出来他膝盖有伤才故意让他跪着。 谷雨听话地站住了,却没有听话地回答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讨厌别人跟我撒谎,特别是那些我真心相待的人。”慕语迟的声音不高不低,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会受伤。想好了再回答。如果你还是不肯说实话,那么,请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今日就当我俩没见过。日后若你再为此事求到我面前来,我绝不会过问。人首先要有自救之心,别人的帮助才有意义,不是吗?如果你自己都没勇气挺直脊梁做人,心甘情愿在泥潭里打滚,我又为何非得要拉你一把不可?我慕语迟既没那么好心,也不是闲得没事干的人。机会我给你了,要不要在你。我只给你十个数的考虑时间。” 第十一卷:暗流287 见谷雨还在犹豫,方星翊不悦道:“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掌门不值得你信任?” 慕语迟道:“无妨,容他考虑。你去将碧霄宫所有弟子唤来,一个也不能少。” 谷雨目送方星翊离开,咬了咬牙道:“我说!是李翔!他仗着他身份尊贵,长期欺负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他之所以凌虐我,只是因为那日我替客人奉茶,路上与他偶遇。他说那迷蝶香茶很合他口味,让我端给他。我婉言相拒,因为那盏茶是师尊特意吩咐为客人准备的。当时我说,味千堂有很多好茶,如果有他喜欢的,我奉完茶回来立马就沏给他。他不信我的话,说我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他,故意驳他面子。自那之后,他便见缝插针地凌辱我……已经四年了!” 众人齐齐朝李翔看去,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人竟会以折磨人为乐。 梅染嗤道:“身份尊贵?能有多尊贵?在这仙界,身份第一尊贵的是帝后一脉和七大门派的人,其次分别是九大世家,十一王族,三大贵姓和五大山宗。据我所知,几大门派和世家的子弟拜入琅寰山的并不多。而十一王族素来以华清族为尊。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应该来自华清族。你和族长李光洁是什么关系?” 李翔不敢不回梅染的话,白着脸道:“我是他的第六子。” 梅染一哂:“我当是谁。” 慕语迟道:“谷雨,让我看看你的伤。我现在是大夫,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性别。你也不必担心这些前辈和同门怪你失礼,你是受害者,应该让我们看到你受的伤害。” 这一次,谷雨没有拒绝。他忍着被人围观的不适将上衣褪直腰间掖好,又将裤腿挽到大腿中间,露出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身体:“这些伤尚且能看得过眼,大多数都是他用开水烫的,烙铁烙的,匕首扎出来的。衣物遮住的部位不方便示人,比这些更严重。膝盖上的伤是前几日他用石头砸的,说想看看到底是我这块不肯向他下跪的贱骨头硬,还是琅寰山沾了仙气的石头硬。” 修仙之人规矩多,又注重教养和礼仪,各门派皆明令禁止门下弟子不许好勇斗狠,不许踩高拜低,不许仗势欺人,更不允许同门相欺。虽然这些事私底下时有发生,但像李翔这般手段残忍的实属罕见。而且这些事还发生在雪凌玥的碧霄宫,就更加不可思议,骇人听闻! 众人的目光只在谷雨身上短暂停留,便都转向了慕语迟。梅染暗道:仙门的龌龊事不少,可都是关起门来私下处理,谁也不会闹得天下皆知,丢了脸面。这 易向阳和谷雨也是被欺负得狠了,才借机把事情翻出来,逼着语迟处置。这样一来,这十一王族的人怕是要跟语迟结怨了。 慕语迟似是看不懂那些目光中的深意,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待方星翊领着一大群人出来,她微微眯了眯眼。看他们那格外凝重的神情,想来已从方星翊口中得知了崇德殿前发生的事。 易向阳道:“掌门明察。先前我与李翔并无私人仇怨,一切皆源于五年前我帮一个被他欺负的小师弟说了几句公道话。李翔恨我扫了他折磨人的兴致,当晚便带人迷晕我,给我喂下毒药。后来,他嫌那毒不够厉害,一年后又以他人的性命相威胁,逼我吃下百足。这还没完,李翔还故意陷害小师弟,害得他被赶出了碧霄宫。之后,李翔找到小师弟的落脚点,隔三岔五就跑去羞辱一番。小师弟不堪折磨,撑了几个月就寻了短见。刚好那天我去看他,将他救了回来。哪知没过几日,他还是死在了李翔的魔爪之下。” “你的身手远在李翔之上,谷雨的也不差。你们为何不反抗?是不能,还是不敢?” “不能,也不敢。”易向阳疏冷的神色中多了些嘲讽,“我们反抗过,结果李翔暗中找上了黛山。前宗主胆小怕事,连谴责的话都不敢说出口,还要我们顾全大局,别生事端,否则便要逐我们出山。我们不怕被逐,可我们害怕家人受伤害。李翔说了,如果这些事让师尊或旁人知道了,他就派人杀光我们的亲朋好友。他心狠手辣又有华清族做靠山,我们不敢冒险。” 谷雨整理好衣衫,与易向阳并肩站立,清瘦的脸颊透着薄红。 慕语迟望着天空,闭目问道:“李翔,你进碧霄宫多长时间了?五年?十年?” 宗召南代为回答:“从他入门的那天算起,今天刚好五年。” “易向阳与谷雨所说,可属实?”没得到回应,慕语迟又道,“老规矩,还是十个数的时间,所有的加害者站出来。看在你们主动认错的份上,我会酌情宽大处理。受害者愿意站出来就站出来,不愿意的可以事后来找我,我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沉默之后,是爆发!一个,两个,三个……受害者和加害者自动站成两列。等到再也无人动作时,众人发现加害者共五人,而受害者竟然高达十五人,其中九人来自黛山宗,另外六人的门第比黛山宗还要低很多。 慕语迟瞥了五人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来猜猜你们的分工。你们两人一个负责望风一个当狗头军师,你俩做打手,李翔出手玩弄, 累了就看戏。分工很明确,挺能干。” “是又如何?”李翔怨毒地盯着易向阳,只恨自己当时心太软,没要了他的命:“他们天生贱种,死便死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死之前能让本公子乐一乐,是他们的造化!” “我把这造化给你,你要不要?”慕语迟盯着李翔,又道,“听没听过恶有恶报这句话?” 谢轻云听着她温和却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声音,脊背上窜起一股寒气:怕是黑白无常要忙活了!李翔却不以为然地道:“什么恶有恶报!我只知道他低贱我高贵,他生来就该是被我踩在脚下的命!” 方清歌暗道:李光洁那么奸狡的一个人,养的儿子倒蠢得叫人安心。就这一门心思找死的疯劲,本宫很喜欢!慕语迟啊慕语迟,你不是主张人人平等么?本宫倒要看看,一边是不入流的黛山宗,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王族,你要如何公平处之。既然你存了敲打李翔的心,不如再帮本宫磨磨那对夫妻的傲气,省得他俩做屁大点事都跟本宫要好处。思忖罢,她在袖中结印,不动声色地将李翔的事传给了李光洁。 慕语迟走到一众受害者面前,明亮的目光认真地看着他们的脸,似乎想将他们的样子刻在脑海,又似乎是想把他们的苦楚与愤懑都装进眼里全部带走:“我知道,无论多真心的抱歉和多丰厚的补偿都弥补不了你们所受伤害的万分之一,好在我也不打算用这种方式将此事一笔勾销。苍天为证,我慕语迟以人格向你们担保,在我的有生之年,不管我是不是碧霄宫的掌门人,我都会尽我所能,陪你们走出这段糟糕的记忆,帮助你们开始新生活。也请你们忘记从前,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好吗?”言毕,她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跪得干干脆脆,结结实实,且触地有声。她的额头抵在交握的手背上,是请罪的姿势。“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是我的错!” 顿时,崇德殿前惊呼声四起!有罪的无罪的齐刷刷跪了一片,只有李翔一动不动地站着。 梅染手指轻抬,扶慕语迟和众人起身,轻叹一声:“不是你的错。” “我是碧霄宫的掌门人,这是我该担的责任。”慕语迟不去看那一双双含泪的眼,目光直指李翔,“我也再问你一遍,易向阳与谷雨可有冤枉你?若你再不回答,我便当你承认了。” 李翔心想:有爹娘在,还有仙后暗中维护,你能耐我何?“是,又如何?我不过是想跟他们开个玩笑逗逗趣,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而已,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谢轻云暗自冷笑:看来 是豁出去了,装都懒得装了。 “你都说是不小心了,我还能如何?我脸皮薄,做不出得理不饶人的事。”慕语迟玩着手指,慢悠悠地道,“只是年底了,你欠我的账该结了。” 李翔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慕语迟指的是先前的赌约,当即便笑开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你得拿出契约来。没有契约,我凭什么要还?” 慕语迟敲了敲脑袋,苦笑:“瞧我这记性,把这茬给忘了。照你这意思,有契约你就还?” “那是当然!我们华清族的人,有约必践!”李翔傲慢地道,“只不过,你拿得出来么?” 慕语迟神秘地一笑:“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有人拿得出来就行了。”她看向方星翊,有一刹那的恍惚:这人的眼神好像长风!温雅,干净,没有半分算计,却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将对手置于死地。 “有约必践好啊,希望你说话算话。”方星翊从袖中摸出一式两份的契约,搓了搓上面的签名和印鉴,以辨真假。“想你出身名门,身份尊贵,脸面还是要的。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赖账可不体面。” 李翔脸色一变:“这东西不是已经毁了么?” “他们的确实都毁了,你的我抽出来了。”方星翊好脾气地解释道,“想知道原因?你太急着出头,对碧霄宫的敌意也太明显了。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作为代理掌门,多留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当然,倘若你是个好人,这东西永远也不会出现。” “你……你想让我干什么?”李翔的心突地一跳,竟生出了些许慌乱。 “不是他,是我。”慕语迟嘴角的笑依旧没有半点温度,“看在你也曾叫我师父一声掌门的份上,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华清族近三年来总收入的四成。” “你做梦!”李翔顿时怒不可遏,“穷疯了吧你!四成?你怎么不去抢?” “可不就是快穷疯了嘛!一大家子人等着吃穿用度,可我的兜比脸还干净!我着急,我想抢来着。奈何有人不让,说抢劫犯法,一不留神就得吃牢饭,还有可能掉脑袋,我只得歇了这念头。”慕语迟愁苦无助地看着殿前的大树,说出来的话却匪气十足,“这年月,当真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如果早早地干两票大的,我就不用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了。没办法啊,想要过个肥年,我只能找你了。说吧,给不给?不给的话也可以,拿你的命来抵。” “你敢!你敢动我一根头发,我爹娘绝对饶不了你!”李翔怒喝道,“慕语迟,你一个连仙 根都没长出来的贱种,真以为额上顶着飞花令,腰上挂一块掌门令牌就一飞冲天了?也不看看这仙门中有几个人瞧得起你?凭你也敢得罪王族的人?你知不知道强出头会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莫说碧霄宫的弟子听着刺耳,梅染、几大掌门和谢轻云等人都不乐意了。易向阳刚要说话,被慕语迟一个眼神看了回去:“诸位,今天你们来碧霄宫是找乐子的。我们负责演,你们负责乐,旁的事诸位莫操心。还有你们……”她的目光扫过碧霄宫的弟子,扫过六大仙门的人,扫过每一张关心的、焦虑的、紧张的、在意与不在意的脸,嘴角勾出一丝笑意,“都别说话,更不要插手,安心等着就是。若我连这点家务事都料理不清楚,就该卷铺盖滚蛋了。”她声音陡地一冷,大声道,“星翊,派人把和李翔有关的事一字不落地写下来,多多誊抄,再盖上掌门印章分发到仙界各处。若是有多余,人间界,魔界,妖界和冥界也都发一发,好生替我们这位逼死同门,欠债不还的李公子宣扬宣扬。” “你!不许你这么干!”李翔少肉的额头青筋暴跳,“我不许你这么干!我……”话音未落,他猛地发现自己被抛在了半空中。下一瞬,后背传来一阵阵钝痛,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位了。一只冰凉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了地面上。他脑子一片空白,惊恐地看着一张眉眼浸着杀气的脸毫无征兆地在他眼前放大。他呼吸不畅,憋得肺快炸了。求生的本能叫嚣着让他去掰那只手,奈何却一点劲也提不起来。 慕语迟眉眼凌厉,声音和她的手一样凉:“你不许?也不掂掂你有几斤几两!” 李翔挣扎着道:“放开我!你放手!” “偏不。”慕语迟嗤笑一声:“你生来就是仙界之人,怎么还抵不过我这凡人的一只手?你的高贵呢?你的骄矜呢?怎么派不上用场了?” 第十一卷:暗流288 与此同时,四点亮光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奔着慕语迟而来,尖锐的呼啸声将怒气和杀气展示得淋漓尽致。慕语迟没有着急动作,微垂的双眸泛着冰冷的寒光。此刻,天地间的声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她甚至能听见两只打闹的蚂蚁从树干跌落时发出的嬉笑和那朵不想争艳的花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股强悍的威压散开,她原本松弛的身体突然绷成狩猎中的猎豹,每一块肌肉都记忆着过往每一次猎杀的经验。她摁着李翔,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地面原地转了方向,箭一般冲向众人以为的死亡地带,右手拍出一掌。只听得一声巨响,亮光化作漫天迷雾,迷了众人的眼。待迷雾消散,众人重新看清场上的情形:只见慕语迟一只脚着踩李翔的脑袋,左手扶腰,右手拿着笛子轻轻敲着腿侧,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陌生的入侵者。 走在前面的女人身量颇高,双目含威,面如满月,一张妆容明艳的俏脸气得变了形,上下起伏的胸脯表明她现在的气息相当不稳。她怒视慕语迟,只一个眼神的流转便将她的愤怒、不满、轻蔑和警告表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消说,这是一个多年身居高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掌权者。“慕语迟!你竟敢如此对待我儿!还不挪开你的脏脚!” 李翔拼着一口气叫道:“娘,救我!” 目光在女人腰间华贵的玉佩上停了一瞬,慕语迟心中已有了计较:“娘?噢,原来是史良姝。报信的人动作快,你来得也快。这么说,你旁边这位应该就是李光洁了?两位擅闯我碧霄宫,有何贵干?”她脚下稍微用力,李翔便疼得呼天抢地。“十一王族的规矩可不怎么好啊!见了本掌门,都不知道要行礼么?” 史良姝正待发作,李光洁将她拦下,端正行了一礼,笑道:“王族的人很多年没在琅寰山走动了,规矩确实有些生疏。慕掌门大人大量,莫与我等粗人计较。” 知道他在玩文字游戏,慕语迟也懒得拆穿:“既然来了,那你是准备子债父偿了?钱带来了么?有钱一切都好说,没钱就把钱凑齐了再来跟我说话。” 史良姝怒道:“你先放我儿起来,我们再来谈钱。” 慕语迟睨她一眼:“你是在跟我谈条件?看你一脸聪明相,怎么脑子却不好使?要不你先出去把你脑子里的水倒一倒?我重复一遍,我要华清族近三年来总收入的四成,一个子都不能少。少一个,我就卸李翔的胳膊腿抵债。” “好歹我儿也是你门下弟子,你这么对他不怕别人笑话吗?” “这话好笑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们是我的什么人?你我之间有交情,还是你们与碧霄宫有交情?想赖账的是你们,为何别人要笑话我?你当别人都是脑子不好使的?你可别说四成的银钱要得太过分。如果你儿子赢了,你会觉得随意差遣我、凤舞山庄和碧霄宫上下过分么?当然不会。你只会觉得这个赌注太小了。只想着赢了的好处而无视输了的后果,贪婪又无耻,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话又说回来,李翔当他自己是碧霄宫的人了?无视门规,草菅人命,欺辱同门,目无尊长,瞒上欺下,他哪一点配做碧霄宫的人?”慕语迟的声音没有多少波澜,却流露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我没有要你全部资产你就该感恩戴德,还敢不请自入,跑来琅寰山撒野。知道内情的说你是为了维护这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把帝后和七大门派的人放在眼里。” 李光洁陪着笑道:“我们没有说不给钱。只是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请慕掌门容我几天。” “赌债嘛,现赌现结是规矩。当然了,你实在拿不出来我也不好硬逼你,只是你得给我写一张欠条,利息就按照华清族放贷给别人的利息算。我这个提议很合理吧?”慕语迟结出一道符化入李翔的胸口,然后一脚将其踹开。“先申明一点,我种的符最好别乱解,错一点都会要他的命,而且还会反噬解符的人。我只给你们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史良姝见李翔的脖子红肿不堪,恨不得在慕语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别欺人太甚!得罪了王族的人,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以为王族的人都跟你一样是非不分,卑劣没有慈悲心?据我所知,十一王族虽是以你华清族为首,可品性修养你们却不是最好的。华清族的立足之本同样是济世救人,惩奸除恶,族中长老和弟子都有一副侠义心肠。可偏偏,他们被你李家生生压了一头,有才有德之人无出头之日,也是悲哀。我慕语迟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我从不做无故欺人的事。王族的人深明大义,自然也不会因为李翔的事情找我不痛快。有朝一日山水相逢,我们未必就不能成为朋友。”慕语迟又指着那些被李翔欺凌过的弟子道,“说到得罪,他们中哪个得罪你了?你要放纵李翔做下这丧尽天良的恶行?别跟我扯那有的没的,我知道你心思深,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 “够了!别跟我耍嘴上威风!”史良姝喝道,“四成就四成,就当我给碧霄宫的谢师礼了!”她死盯着慕语迟,眼神刻薄而尖锐,“我儿从前也是乖巧懂事的,进了碧霄宫才性情大变,做下这糊涂事,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教人 的。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碧霄宫不待也罢。” 谢轻云暗嗤一声: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混账话?这不等于指着凌玥上神的鼻子骂?来之前你都没打听清楚么?凌玥上神是语迟迄今为止唯一公开认下的师父。你骂她师父,还想她饶了你儿子?这智商!莫不是被人阿谀奉承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他见方星翊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用眼神道:此女不足为虑,倒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得盯紧点。方星翊点头:语迟说了不让旁人掺和,那咱俩就看她大杀四方呗。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还真敢说啊!”慕语迟冷笑道,“我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把刚才那些话重新说过。” “我说错了么?教不严师之惰。我儿在碧霄宫学艺,出了问题难道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给脸不要脸!”瞥见方星月双手在胸前合十,热切又崇拜地看着自己,慕语迟敛下笑意冷飕飕地道,“本来这事我没打算说,可是你不该往我师父身上泼脏水。你让李翔拜入碧霄宫,不是因为敬重我师父的为人,看重碧霄宫,而是李翔失手杀了王族的人,王族中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你只能把他送出去。奈何九大世家与十一王族素来不对付,而仙门七大派中,风神前辈的日子清苦,你儿子身娇肉贵,他不愿意去;百花前辈收徒要先看长相,他太丑有损门面选不上;妧义前辈给每个弟子都种了独门护身符,他没机会使坏;方前辈眼明心亮,他无法蒙混过关;林前辈倒是脾气好,可带着一众男弟子的掌门师兄是个聪明又厉害的,他不敢去;南宫掌门与华清族在生意上有过节,他心眼小想得多,怕去了遭报复。只有碧霄宫,人口众多,我师父事务繁忙常年不在宫中,亲传师兄姐连面都不曾露,其余弟子则被我这三个师兄管教得规规矩矩,宽厚仁和,最好下手。进了碧霄宫,头一年的考察期内,李翔装得跟刚出生的小白兔似的,那叫一个乖巧懂事。我师父虽明辨是非,到底不是小阎王,一眼就能看穿他满肚子的坏水,自然认为他是个好的。之后,我师父按照规矩让他修习,师兄师姐们也都很照顾他。你哪只眼睛看见上梁不正了?李翔若不是天生坏种,那就是被人宠坏了。无论怎么说,他的坏跟碧霄宫没一丁点关系。而你算计我师父,毁碧霄宫名声,是你欠我,可别说的好像是我碧霄宫对不起你似的。” 百花羞被那句“太丑有损门面”逗乐了,扭头看见妧义也眼带笑意,悄声道:“我越来越喜欢这小丫头了。怎么办,想抢回百花门。” “那咱俩得先打一架。”妧义看着慕语迟,想着初见 那日的情景,老怀大慰。她看了看李光洁,心想:这人还是数千年如一日地让女人冲锋陷阵,自己缩在后面伺机而动。 被人揭了丑,史良姝有些愣怔,似乎没想到这样隐秘的事对方竟一清二楚。李光洁还是那般和善地笑着,看不出丝毫不快:“不愧是凌玥上神的爱徒!有些事我这个当爹的都不甚清楚,慕掌门知道的却多。” “承蒙夸奖,我知道的事确实挺多。比如,我知道你背着仙后做着很多一本万利却上不得台面的生意,而那些利润华清族没有沾半分好处,全部进了你夫妻二人的小金库;我知道你在谋划吃掉另外十家王族的势力,然后一家独大,获得可以跟仙后谈条件的资格;我知道你的九个儿女,三个天天盼着你不得好死,两个纯良得只想一日三顿饱,两个藏拙想着坐收渔利,一个挖空心思想睡长老之子,还有一个全当白养;我知道王族中有几个十分优秀的青年死于你之手,只因有人在你面前说他们是栋梁之材,可堪大用;我甚至还知道在某一处风景怡人的山沟沟里,住着一位美丽迷人的年轻姑娘。她带着悉心教养的一双儿女,等着她那位多情的郎君杀了家中悍妻,娶她入门,从此长相厮守。”慕语迟对着史良姝眨眨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说,这美丽迷人的姑娘能如愿以偿么?我当真好奇得很呢!史夫人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么?” 崇德殿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从来没听谁提起过慕语迟所说的这些私密事。众人看看李光洁夫妇,又看看慕语迟,不知道是该为这对夫妻默哀,还是该钦佩慕语迟的信息追踪能力。在这些人中,受震动最大的非方清歌莫属。她本存着一石二鸟的心思,不曾想看热闹竟看到了自己头上。这李光洁一边对她表忠心,信誓旦旦地说会替她盯着王族,一边却阳奉阴违,把本该孝敬琅寰山的银子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这可真是……好得很啊! 李光洁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纹,他瞥了一眼史良姝煞白的脸,阴恻恻地道:“你早就算计好了要在今天对付我?” “今天的事是李翔故意挑事,还是我存心找茬,大家有目共睹,也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装聋作哑,自欺欺人呢?”对上李光洁阴森的目光,慕语迟毫无怯意,继续说道,“本来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谁叫他不知收敛,咄咄逼人,还总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我也是不得已才如此这般,阁下可别恨我。” 李光洁一口气忍到窒息,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岂敢!” “不敢最好,毕竟我也不想多个仇人成天惦记我的脑 袋。”慕语迟无视夫妻二人黑沉的脸色,也不管他们是何种心情,继续说道,“刚才我就在想,李翔善于伪装,心思也深,怎么突然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不装了,还一副恨不得让我打他一顿的蠢样子。可是在今天之前,我与他连话都没说一句,他对我哪来的这么的大敌意?要说这背后没有人挑唆,只是他单纯地看我不顺眼,我是万万不信的。就是不知道这人许了他怎样的好处,让他连自己做的恶事都不管不顾了。阁下不必好奇我怎么知道这些事。老祖宗早就说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你有想知道的秘密,可以考虑问我。只要价钱公道,偶尔我也卖点消息赚零花钱。不过,还是先把那四成给我吧。还有易向阳等人的赔偿,也请两位仔细考虑清楚。总不能把人害得命都没了,你们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传出去让人笑话王族的人冷血无情,那就有损体面了。” 有侍卫来报:“启禀掌门,黛山宗新任宗主张弛求见。” 慕语迟挑眉:“这人的消息还挺灵通。去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衣着俭朴,俊眼修眉,蜂腰猿背的男子翩翩而来。他的长相放在以俊男美女出名的黛山宗算不上顶尖。与今日到场的人比,也没有太过惊艳之处。但他有一个谁都没有的特点:他的脸完美地糅合了阴柔和阳刚,狡黠与单纯,有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独特的吸引力。他行了礼,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道:“冒昧打扰,是听说我黛山弟子被欺,特意前来核实情况。不知传言可是真的?” “属实。”宗召南道,“掌门正在处理此事,张宗主稍安勿躁。向阳,请张宗主去偏殿歇歇脚。黛山的弟子都跟着去,旁的事稍后再说。” 喜欢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89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光洁自知已无法善了,很是干脆地道:“我这就回去筹钱。姝妹你留在这里陪翔儿,我很快回来。”他装作看不懂史良姝眼中的猜疑与冷漠,叮嘱了李翔几句就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他忙他的,咱玩咱的,你俩随意。”说完这句话,慕语迟便不再理睬史良姝母子二人,笑着对众人道,“闹腾了这阵子,诸位头都痛了吧?接下来咱们玩点文雅的。琴棋书画随你们挑,我奉陪,还是由先生和仙后做裁判。” 此话一出,众人跃跃欲试。季晓棠动作最快,噌地窜到了慕语迟面前:“我要与你下棋。” “前辈……”慕语迟哭笑不得,“改天我陪你行不行?我今天的时间是特意留给他们的。” “我不管!”季晓棠操着手,振振有词地道,“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谁都别想下棋了。” 慕语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揉着眉心,无奈地道:“那好,前辈你算一个。不过先说好了,前辈要是赢了我,不许拿碧霄宫的东西,一根断线都不行。师父收集的那些兵器只能给碧霄宫的弟子,你就甭惦记了。可要是你输了,你给我什么?” 季晓棠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二两银子来,遂一把拽下掌门令道:“我把这个给你。” 慕语迟想回以白眼,奈何是在这样的场合,对方又是前辈,到底是忍住了,只嫌弃地摆了摆手:“这劳什子我又不是没有。吃不得穿不得,不能卖钱还得像祖宗一样护着。一块我都嫌累,再来一块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你还是想个别的吧!” 季晓棠果真就想了一想才说:“如果你能连赢我三局,我就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以后咱俩下棋都照这个规矩来。” “好嘞!”慕语迟眉开眼笑,伸手招呼宗召南,“三师兄,麻烦你帮忙准备一下。我要同时与三人下棋,听一人抚琴,自己作画。”顿了顿又说,“既然是以玩为目的,自然是人越多越热闹,不如大家一起来?咱们只玩不赌,有兴趣的都可以一试。”她不管众人如何惊讶兴奋,又如何议论揣测,已沉心静气,闭目养神。宗召南欲言又止,转身安排去了。 谢轻云见她脸色泛白,知道她累了,心疼极了。他想给她宽宽心,又怕旁人误会给她添口舌是非,只好忍下。 方星翊看了他片晌,轻声道:“她是你嫂子不假,可她也是你的知己,是你现在跟随的掌门人。只要你问心无愧,你想关心她就大大方方地关心,用不着遮遮掩掩。况且,是非永远不会因为你克己守礼就不 沾身,不是吗?她不是迂腐的人,不会在意世俗的眼光。你若为了那些她根本不在意的东西跟她生分了,你说她是高兴还是伤心?” 谢轻云苦笑:“我知道啊。可我就是怕……”他端详着方星翊,问道,“你有心上人么?” 方星翊心口一紧,握着座椅扶手的指关节有些发白。他敛好心神,笑着摇摇头:“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持清霜剑的人注定孤独终老,我早已做好一人一剑度余生的准备了。” “无稽之谈你也信?”见慕语迟的脸恢复了正常,谢轻云多少放心了些,“还真是世事难料啊!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你这仙门贵公子会为我解心结。” “荣幸之至。”方星翊举了举茶盏,“来日方长。” 谢轻云报之以舒心明朗的一笑:“嗯,来日方长!” 不过几句话的闲聊时间,所需之物已准备齐全。三张几案,围着一张圆凳,呈半圆形排列。几案上放着一模一样的三幅棋子,白的欺霜,黑的赛墨,皆是上品。靠着圆凳的地方摆放着一幅画架,画布、画笔和颜料等应有尽有。不远处,铺满红色落叶的古树下放着一架古色古香的瑶琴,明眼人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各色小吃、茶点和水果也都送了上来,端的是品种丰富,精致无比,看着就很有食欲。万事俱备,计时香入炉,散发着令人神清气爽的香气。这香是紫苑亲手炼制的,有醒脑提神之效,梅染刚叫人送来。 季晓棠、楚颖和一名叫陈江河的碧霄宫弟子迅速落座,梅染和方清歌也在一旁的裁判位坐下。季晓棠抢了慕语迟正对面的位置,自信满满地道:“这一次我肯定能赢。” 慕语迟笑道:“我也盼着前辈旗开得胜。执黑执白我都没关系,三位先选。” 季晓棠想着执黑子从未赢过,这次便选了执白,楚颖和陈江河都选择执黑。 琴声响起,陈江河率先落下一子,接着是楚颖和季晓棠。慕语迟左手捏着棋子,从左到右依次落子,右手握着画笔画下一抹蓝色。围观的人密密匝匝围了一大圈,无不屏气敛息全神贯注地盯着一黑一白谋篇布局,纠缠厮杀。不过半炷香,陈江河落子的速度就慢了。季晓棠和楚颖依旧保持着勇往直前的劲头,杀得不亦乐乎。而那幅画已初见端倪,浓淡相宜的色彩勾勒出一方静谧淡雅的风景。 赏画的人正猜测这幅画描绘的是何种景象,就听慕语迟道:“江河,看好了再出手,不着急。在这个位置落子,你可就输了。” 陈江河挠挠头,不是很确定地问:“掌门 知道我要下在哪里?” 画笔在棋盘上点了点,指出一个空位。“你的棋艺不错。只是你太想赢我,杂念太多思虑就不够周全,不留神就露了破绽,被我的小花招诱入局中才输得这样快。其实下棋跟带兵打仗是一个道理,在动手前你要去了解你的对手,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想他所想,急他所急,这样你才能谋定而后动,找准时机给出致命一击。切勿心浮气躁,贪功冒进。不然便只会自乱阵脚,一败涂地。” 陈江河心悦诚服地道:“弟子谨记掌门教诲!”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回头去找三师兄报到,以后就跟着他做事。有不懂的可以向师兄师姐们请教,也可以来找我。不要因为事情有难度,上手慢而气馁。谁都不是生来就会,都有个过程。慢慢来,别心急,总会有熟练起来的一天。”见季晓棠又落下一子,慕语迟抬眸笑道,“前辈手下留情,这步棋容我再想一想。”她说着要想一想,却回头作起画来。季晓棠立刻就明白了,她这是提醒自己下错了,给自己悔棋的机会呢! 众人看她笑语晏晏,一边作画一边下棋,还一边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记名弟子闲聊,随和得就像是一位相知多年的老友。先前那些畏惧、防备和不屑的情绪不知不觉中都已烟消云散,而陈江河则难掩激动,眼含热意使劲点头。 季晓棠琢磨了好一阵,没发现错处:“楚小子,你来看看。”见楚颖目不斜视,他抬手就是一巴掌,“叫你看你就看!这丫头才不在乎咱俩是不是合伙了,她只在乎她的彩头有多少。不信你去问她。” 慕语迟嘿嘿笑道:“只要九师兄给得起,我不介意。” 楚颖摸着被打的后脑勺,看了看季晓棠威胁的眼神,腹诽:我介意,非常介意!我可不想跟着输了。他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有异样,便笃定地道:“该你了。” 黑子凌空而至,填上了一处谁都没在意的空白。那是一颗从未被放在眼里的棋子,却成为了一记绝杀!刹那间,众人的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战马的嘶鸣声,还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的呐喊声。旌旗招展,硝烟弥漫,鼻腔中充斥着浓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冲上去。倒下的人变成了屏障,堵在了城门口,冲上去的人不断将这道屏障加固……待战事终了,被尸体堵得连空气都进不去的城门成了一道安全防线,阻断了战火,守护着誓言,构建着希望。城墙上,密密匝匝,各种各样的鸟向着天空啼鸣,声音凄凉悲壮,是战歌,是颂词,是安魂曲,是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赞美 诗! 季晓棠和楚颖惊出一身冷汗,同时放下手中的棋子,异口同声道:“我输了!” “我画完了。”指尖蘸了颜料,为飞鸟点上眼睛,一幅天高地阔,以碧霄宫为背景,以在场众人为主角的画作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在眼前:碧草如茵,繁花盛开的崇德殿前,有人喝着茶专心听琴,有人在和同伴论剑,有人围在一起看棋,有人倚着树享受阳光沐浴,有人在赏玩兵器架上的兵器,还有人在花间逗弄飞舞的蝴蝶……无论在做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就连方清歌也没了平日的冷傲骄矜,嘴角含笑,神态从容,和善得宛如人丁兴旺,家宅和美的一家之长。伺候茶水的姑娘小伙穿梭在人群中,步履轻盈,仪态端庄,忙而有序。桔梗憨态可掬地趴在座位上,一手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手数着剩下的糕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锦衣女子端坐树下,双手叠放在身前,温婉和悦地注视着面前的瑶琴…… 七大门派中最擅长写实的是南宫翾,此时她已欣赏了半天,始终一言不发。 方清歌笑道:“怎么,夸奖的话也很难说出口?” 南宫翾正色道:“慕掌门这幅画生活气息浓厚,看似朴拙无技巧,实则技巧都藏在细节里,没功底的人是看不出来的。这画中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像是将画外的实物等比缩小嵌上去的,而我们这些人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画中仙。画中人的表情纤毫毕现,很好地体现了此刻心情,作画的人有一双敏锐善察的眼睛和一颗温柔多情的心。此画要技巧有技巧,要感情有感情,要立意有立意,实在是高明!”她又指着题在画上的落款道,“还有这字,已经自成一派,极有风骨!在下甘拜下风!” 慕语迟笑道:“南宫掌门过奖了。我只是想换一种方式留下此刻的欢乐和谐。我不擅长取名字,请大家集思广益,帮我这个忙。” 众人见她神色郑重,知道这不是虚情假意的客气话,便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一时间气氛十分热烈。经过一番筛选,南宫翾的《安》拔得头筹。慕语迟指着笔墨道:“那就有劳南宫掌门题字了。” 南宫翾惊讶地看了看她,然后提笔一挥而就,笑道:“愿心安,神安,万物安!”她指着树下抚琴的女子道,“那是我门下弟子樱桃,喜歌舞,擅音律。听闻慕掌门闯荡江湖时也曾以音律御敌,特意央我带她前来,想请你指教一二。” 樱桃大步而来,对着慕语迟恭敬行礼。慕语迟忙伸手搀扶,笑道:“姑娘琴技高超,我实在没有可教姑娘的。若 真要我说一说,那我便说说姑娘刚才弹的这曲《长歌行》吧。这首曲子原是琴仙古月大师的临终之作,很多人都以为他抒发的是对年少时光的追忆和对人世美好的感怀。事实并非如此。古月大师年轻时曾遇见一个明媚的少年,与之一见如故,成为莫逆。那少年生在乱世,遭逢巨变,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做了很多扶危济困,为民请命的事。后来,这少年为了救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在黎明时分死在了异乡冰冷的土地上。曲子写的便是这少年生不逢时的遗憾,璀璨却短暂的一生和未能实现梦想的悲鸣。姑娘对这曲子的理解虽不像世人那般只浮于表面,却也未能得其精髓,总是遗憾。我看姑娘是外柔内刚,直率赤诚的性子,或许你用琵琶弹奏这首曲子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樱桃思忖半晌,深深一礼:“受教了!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弹奏一曲?” 慕语迟亮出双手,来回翻看:“我很久没摸琵琶了。姑娘若不怕耳朵受折磨,我愿一试。” 很快,乐侍送来了琵琶。慕语迟活动好双手,抱着琵琶朝花架下的长椅上随意一坐,清清嗓子低吟浅唱。琵琶声声,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又热烈激昂,是少年炽烈的心声和梦想。吟唱绕耳,如诉如泣,幽咽低沉,较之琵琶声多了迷茫和无奈,像少年的际遇与困境。两种声音纠缠融合,悲喜交织,动人心弦,听的人无不动容。曲子快结束时,吟唱声宛如阳光下轻纱般的晨雾,渐淡渐远,渐渐消散。最初的迷茫和无奈也随之淡去,只留下无声的怅惘与思念。琵琶声变得轻缓,仿佛随风入夜的春雨,飘洒在嫩绿的新芽上,让守望的人生出绵绵不绝的希望…… 一曲毕,懂曲的已惆怅满怀,扼腕叹息。樱桃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哽咽着道:“一曲琵琶三千意,道尽世间几多情。樱桃拜服!” 喜欢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90 有那存了试探心思的人,状似无心地问道:“慕掌门,您怎么这般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精,就好像这天底下没有您不会的事一样。除了自身的天赋与努力,您是有什么奇遇么?” 现场与慕语迟不熟的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耐心地等待一个真假难辨却又机巧圆滑的回答。与她相熟的,只觉得问话的人讨厌得紧,该撕了那张多话的嘴。唯有看过慕连城手札的方星翊,心里只有浓稠的化不开的心疼。 慕语迟没想到会有此一问,一下愣住了。她愣怔地盯着问话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让对方满意。许久之后,她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道:“你们中可曾有人见过每一次日出和月落?可曾体会每一次日出前的寂寥和月落后的黑暗?可曾在每一个风雪交加的冬日着单衣,潜深湖,卧冰吞雪?可曾在每一个酷暑难耐的夏夜负巨石,穿丛林,攀万丈巉岩?可曾为了一口干净的水横穿荒原,杀虎斩蛟?可曾为了一口发霉的饼徒步千里,降妖除魔?可曾因为弹错一个音符被生生折断十指,再被处以鞭刑?可曾因为出错一个剑招被扔进森森鬼域,生死只隔一线?可曾为了突破瓶颈而忍受洗经伐髓之痛?可曾为了精益求精而承受修为尽失之苦?诸如此类,数不胜数;年复一年,皆为日常。经过十几年的磨砺与沉淀,将本就万里挑一的他们锤炼成了天下无双的模样。而我,是他们心甘情愿认下的,并发誓永远效忠的唯一的首领。”她沉浸在久远的往事里,没注意到众人眼中那近似惊悚的震惊,也没察觉到那震惊之下的敬服与怜悯,她的眼前只有一张张熟悉又温暖的笑脸。她听见他们在叫她公子,一声声,一声声,是那样的清越动听,那样的让人泪目。“我不信神也不信命,我坚定地相信人只能活一次,并无轮回。唯有对长风,对月侍,我希望有来生!我希望来生还能得天眷顾,让我再次与他们相识相知,继续今生的奇遇!”她没有说谎。对她来说,与月侍携手在这万丈红尘中走一遭,是一场妙不可言的奇遇。“可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我不想这么厉害。我更希望我和月侍都有充裕的时间做喜欢的事,爱温暖的人,春赏花秋赏月,三餐四季,安闲度日。而不是将自己绷成一张弓,日日夜夜,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若许愿有用的话,我祝愿你们不沾是非,顺遂安泰,事事如意。” 极目而望,秋日晴朗,大团大团的云朵如浮雕般悬挂在没有一丝杂质的蓝丝绒上。远山伏卧,状如酣睡的苍龙。山上花木葱郁,飞禽走兽出没,处处生机勃勃。这样的好天气,这 样的好景致,是顾长风最喜欢的。慕语迟想着那些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情难自禁地红了眼眸,浑身的气压低得令人不适。众人见她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脆弱无措的一面,惊讶之余也生出了些许理解与不忍,倒把心里那点冷意冲淡了。 一只手万分小心地取走了慕语迟怀里的琵琶,接着一个柔柔的颤巍巍的声音非常小声地道:“掌门,您……您要不要喝口热茶暖一暖身子?” 回过神,就见一个娇小瘦弱,鹅蛋脸的侍女战战兢兢地捧着茶盏,涨红了脸,正怯怯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似有泪花闪烁。慕语迟又是一愣:“你为什么哭?是我吓着你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那侍女慌忙摇头,咬咬嘴唇,用更小的声音道:“采薇……采薇只是心疼掌门,希望掌门永远没有烦难事!” 慕语迟将她看了又看,忽而笑了:长风,你看,这就是我甘愿被困在这里,宁死也要守护他们的原因。这丫头一点都不了解我,跟我说句话都害怕地发抖,可她还是鼓起勇气想要关心我。很温暖是不是?所有的牺牲都值得了是不是?你也为我高兴是不是?慕语迟小口小口地啜着茶,笑眯眯地揉了揉采薇的发顶,“有你,有你们在,我很开心。你也要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采薇羞红了脸,又高兴又激动,软软糯糯地应道:“嗯,采薇记住了!” 慕语迟戳了戳她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又恢复了神采:“你的掌门可能要开始忙了。你是跟着去看看热闹还是想自己玩,都随你。等你得空了,帮我找点抗饿的东西来,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点心。”她提步走向史良姝母子,每一步都很稳,每一步也都带着杀气。 恰在这时,张弛出来了。不用问,只消看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就知道这人现在已气得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撕成碎片。他剑指李翔,不管不顾地厉声质问史良姝:“史良姝,这就是你们华清族的为人之道?欺负人欺负到这个份上,真当我这个宗主是摆设?” 史良姝傲慢地道:“事已至此,你待如何?大不了赔你钱就是了。” “欺人太甚!”张弛举掌朝李翔拍去,“杀人偿命,他必须得死!” 史良姝挺身相迎,将李翔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两人谁也没客气,剑招和拳法中都带有风雷之音,也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方星翊心道:是个会做戏的聪明人。如果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连送到嘴边的肥肉都不知道咬一口,那这黛山宗就可以弃了,省得回头 语迟还要为他费心。 采薇为慕语迟送来了吃食,圆形的托盘里摆着五个小碟子——三碟果子,两碟糕饼。采薇细声细气地介绍了一番,慕语迟将果子和糕饼各捡了一块给她,剩下的糕饼全部给了桔梗,自己则拿了一颗颜色非常漂亮的果子啃。见张弛朝这边连退三步,她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个大白眼:大哥,有实力你就揍她啊,好歹等我吃两口东西你再装软弱。你忍心让一个孕妇饿着肚子替你收拾烂摊子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许是张弛看见了她脸上的怨色,原本已露了颓势的剑招忽地又舞得虎虎生风,像是在做垂死挣扎。半盏茶后,果子只剩果核,张弛的胳膊中了一剑,鲜血淋漓。眼见那剑奔着他的心脏去了,果核离手,弹飞了史良姝的剑。 慕语迟捻着指尖上一点粉色的果汁,冷了脸道:“这里不是华清族,收敛着点吧!我碧霄宫的地不染无辜者的血。八师姐,辛苦你替张宗主处理伤口。”说完便温和地看着那十几名弟子,又道,“都想好要什么赔偿了么?只要是你们想要的,我都会无条件满足。” 那个名叫李心悠的女子道:“掌门,我们几个是凌玥上神捡回来的人族孤儿,没有血缘手足,也没有家族可依靠。碧霄宫就是我们的家,您就是我们的家主。这件事请您为我们做主,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依。”她双眼灼灼,看向慕语迟的眼神明亮又坚定,丝毫看不出她是除易向阳和谷雨外,活着的受害人中被折磨得最惨的。 慕语迟暗自咒骂了李翔一番,微微笑道:“没有血缘手足,没有家族,不等于就没有依仗。不是还有碧霄宫的这些同门,还有我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别怕!” 李心悠的目光砸向李翔,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他不得好死!” 史良姝气得七窍生烟,只差咒天骂地:“无知贱婢,竟敢口出狂言,轻言我儿生死!也不怕折了你那二两重的贱骨头!识相的就见好就收!” 李心悠清楚此时不宜作口舌之争,遂忍下心头暴躁,十分强硬地道:“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我都要他死!” “老娘先送你去死!”史良姝的巴掌没能如愿落在李心悠俏生生的脸上,而是被一片树叶弹开了。她动了动发麻的手掌,看着那半枯半绿,生死分明的叶子,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事就说事,咱不生气。”慕语迟去到李心悠面前,吸了吸鼻子问,“你用的香是哪里买的?我很喜欢。” “是我自己调的。我平时喜欢捣鼓香料,也很擅长制香,这算是我的特长。”李心悠边说边 观察慕语迟的神色,“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调香的技术已是仙界翘楚。” 很显然,这话说到了慕语迟的心坎上。她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一本书,一并递到李心悠手里:“这是我从别处淘来的香料和制香的法子,送给你。以后碧霄宫所用香料不再对外购买,由你负责调制。回头你去挑几个人,你们一起做事。需要什么就去找咱们的管家师兄,他会替你安排。你可担得起这个担子?” 李心悠的手抚上那破破烂烂的书皮,眼睛锃亮:“此话当真?” 慕语迟笑了:“要不要我掐你一把?或者给你表演一个倒立?” 李心悠失了方才的稳重,高兴地直摇头:“不用了!我可以!” 慕语迟点点头,转向一旁:“向阳,你们呢?有何打算?” 易向阳道:“我们要华清族退回所有属于黛山宗的土地。” “你休想!”史良姝叱骂道,“不过一条命而已,哪里值得那么多土地!” “要么退回土地,要么一命偿一命!”张弛冷笑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黛山宗已退无可退,可你们不一样。个中厉害关系你比谁都清楚,就不需要我掰开揉碎了跟你说分明吧。” “土地的事稍后再议,咱们先解决点要紧事。”慕语迟唤过李心悠等六人,温声道,“你们的身子骨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损,食补太费劲了。可若以灵力补之,则会快很多。如此,找伤你们的人拿灵力去吧。以一盏茶的时间为限,能拿多少拿多少。没拿够五百年灵力的人要闭门思过三月。可记下了?”见史良姝和李翔都是一副绝无可能的表情,她笑了笑道,“我劝两位放聪明点。他们动手,最多不过几百年。倘若我动手了,就要拿利息了。两位想不想试试?” 史良姝咬牙切齿地道:“慕语迟,别仗着你是琅寰山的人,就如此嚣张!” “我没要他的命你就觉得我嚣张,那你儿子这般轻贱人命又该怎么说?双重标准到这个程度,你是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么?别浪费时间,动手!”慕语迟一声令下,六名弟子画符结印,开始抽取李翔的灵力。李翔哪里肯乖乖就范,一边抵抗一边寻找退路。两道不起眼的黄符出现在他脚下,化作绳索将他束在原地,半分也动不得。见势不妙,史良姝双手一翻就要出绝招。谁知她的印才结了一半,就“噗”地消失不见了,就像刚燃的烛火被人一口吹灭了。紧接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个容貌高度相似,高矮胖瘦相当,笑容可掬,眉清目秀,圆脸大眼,一个有酒 窝一个没酒窝的男子。稍高的那个含笑道:“在下方一鸣,这是我弟弟方一诺。以前我俩鲜少在仙界走动,趁这个机会出来跟诸位打声招呼,先混个脸熟。” 方一诺同样是未语先笑,小小的酒窝里盛满了蜜似的,让人一看就心情大好:“碧霄宫人单力薄,还请诸位以后多多照拂。” 史良姝已怒不可遏,喝道:“谁要跟你碧霄宫的人有瓜葛?滚开!” 方一诺笑道:“你是客我是主,要滚也不可能是我滚。话说,王族的人动不动就叫别人滚,是不是你精于此道?要不咋就说得这么顺口呢?” 见李翔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流逝,史良姝心疼不已。她正欲上前帮忙,却见方氏兄弟联手结印,助李心悠等人加速灵力的抽取。不过几息,李翔的呼吸就不稳了。方一诺笑道:“李家夫人着急带儿子离开,我们兄弟不忍心她久等,便略尽绵力。不用谢。” 有那修为不够的弟子,短时间内融合不了如此多的灵力,面临着爆体的危险。不等慕语迟发话,早有碧霄宫的人主动上前,助其引导灵力,合二为一。 一次性被抽走了几千年的灵力,李翔瘫软在地,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跋扈。史良姝咬碎一口银牙才没让自己痛哭流涕,她扶起李翔靠在肩上,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仇视:“这下你满意了?” 慕语迟无视了她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盯着李翔:“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被我逐出碧霄宫;二,留下来,向他们赎罪。当然,如果你想主动脱离师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代价有点大。”她的眼珠黝黑,像一口深不见底,不见天日的古井,没人知道里面潜伏着怎样可怕的毒蛇猛兽和阴谋算计。“仙门第一个因为虐杀同门而被逐,你是头一份。多荣耀啊!” “不可如此!”史良姝眼前发黑,强撑着道,“你说给灵力,我们就给了灵力。你为何还这般没完没了?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灵力和土地是给受害者的补偿,不是本掌门对他违反门规的惩罚。你,可别会错了意。” 这一刻,李翔体会到了“后悔”是何种滋味,也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来自人间界的女人生出了畏惧之心。当他知道后悔无用,畏惧也无用时,盘绕在心头的乱七八糟的情绪便化作了难以安抚的深沉恨意和破罐子破摔的无所顾忌。他平等地恨碧霄宫的每一个弟子,恨自己没将那些人杀光而留下后患,更恨慕语迟的步步紧逼。他推开史良姝的搀扶,指着慕语迟就骂:“你这毒妇!我李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赶尽杀绝?当初我 就该一包毒药毒死雪凌玥,不然他也没机会选你做掌门,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一个不知道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娼妇,也敢在小爷面前张牙舞爪,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乖乖放我离开,你取我灵力的事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若是你敢故意刁难,且不说我爹娘如何,我祖父祖母和我外祖家的人哪个饶得了你!” 就该一包毒药毒死雪凌玥,不然他也没机会选你做掌门,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一个不知道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娼妇,也敢在小爷面前张牙舞爪,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乖乖放我离开,你取我灵力的事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若是你敢故意刁难,且不说我爹娘如何,我祖父祖母和我外祖家的人哪个饶得了你!” 就该一包毒药毒死雪凌玥,不然他也没机会选你做掌门,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一个不知道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娼妇,也敢在小爷面前张牙舞爪,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乖乖放我离开,你取我灵力的事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若是你敢故意刁难,且不说我爹娘如何,我祖父祖母和我外祖家的人哪个饶得了你!” 就该一包毒药毒死雪凌玥,不然他也没机会选你做掌门,也就没有今日之祸!一个不知道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千人骑万人睡的小娼妇,也敢在小爷面前张牙舞爪,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乖乖放我离开,你取我灵力的事我暂且不跟你计较。若是你敢故意刁难,且不说我爹娘如何,我祖父祖母和我外祖家的人哪个饶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