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 第10章 后汉 高祖刘知远 我裹紧身上的羊皮袄子往手心里哈气,太原城外的寒风还是顺着领口往里钻。十三岁这年的冬天特别难熬,老母羊刚产下的羔子冻得直哆嗦,我把它们揣在怀里暖着,抬眼望见官道上烟尘滚滚。马蹄声由远及近,打头那匹枣红马突然在羊群前急停,马背上络腮胡子的军汉笑骂:"小崽子倒是会挑地方,把羊赶到军粮道上来了!" 这话吓得我膝盖发软,怀里的小羊羔却在这节骨眼上"咩"地叫出声。那军汉突然变了脸色,滚鞍下马时铁甲哗啦啦响成一片。我眼睁睁看着他抽出腰刀,刀刃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却见刀光一闪——斩断了缠在树桩上的缰绳。惊马拖着半截缰绳冲进羊群,溅起的雪粒子扑了我满脸。 "小子骨头倒是硬实。"军汉往我怀里扔了块黍米饼,马蹄声远去时我还在发抖,饼子上的牙印还沾着血丝。后来才知道这是河东节度使李嗣源的亲兵,那天他们正追剿流窜的沙陀马贼。 开春征兵告示贴到村口时,我盯着"李"字大旗看了半晌。十八岁的肩膀已经能扛动石磨,可阿娘攥着我腕子的手像铁钳:"沙陀人打仗是要用汉人填壕沟的!"我把那半块风干的黍米饼塞进她掌心,跟着征粮队走进太原城门那天,城头残雪映着长枪的寒光。 在李克用亲军里当马夫的第二年,我总算摸清了沙陀军的门道。那日给石郎将(石敬瑭)备马时,他盯着我左臂的旧箭伤突然发问:"这疤不像牧羊落下的?"我低头应道:"去年秋猎替李存勖将军挡过契丹人的冷箭。"他解下腰间错金匕首抛过来,刀柄上还带着体温。 石郎将的匕首在袖管里硌了我整宿。那年清明刚过,契丹骑兵像蝗虫般掠过雁门关,我跟着石将军往云州送粮草,山坳里突然窜出十来个戴狼皮帽的探马。粮车陷在泥淖里动弹不得,我抄起运粮的扁担横在车前,后槽牙咬得生疼——没承想这群狼崽子竟被个运粮的拦了半刻钟。等石将军带着轻骑折返时,我左腿肚子还插着半截断箭。 "刘知远是吧?"石郎将拿马鞭挑起我下巴,他指甲缝里还沾着契丹人的脑浆,"从今日起,你跟着我的牙兵队。"那夜我在营火旁磨匕首,石敬瑭的亲兵队长往我后颈拍了一巴掌:"小子记住了,咱们沙陀军的规矩——活下来的人才有名字。" 天成三年春,我在晋安寨给李从珂的败军收尸时捡到半卷《尉缭子》。巡营的火把映着残缺的兵书,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石将军正把俘虏的河东军往炭坑里推。我攥着书简的手指节发白,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冷笑:"识字?"石敬瑭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铁甲上凝着黑褐色的血痂。 那夜中军帐的牛油烛烧到卯时,我给石将军讲"不攻自拔之术",他案头的羊皮地图被烛泪渍得发黄。五更鼓响时,他突然把佩刀拍在案上:"明日你去训新募的汉军,每人发三升粟米。"我退出大帐时,晨雾里飘来他半句呢喃:"汉人终究还是得靠汉人..." 长兴四年围困镇州,我在城墙根底下蹲了二十三天。城头守将把婴孩挑在枪尖上示威那天,石将军的令箭擦着我耳根子钉进土里:"刘知远!给你三百死士,破不开东门就提头来见!"我盯着城墙上晒成腊肉般的同袍尸首,转头对亲兵说:"去找二十车苦酒,要最浑的那种。" 子时三刻,三百壮士赤膊饮尽掺了蒙汗药的浊酒。我带着这群醉汉摸到东门水闸,城上守军笑骂着往下撒尿。当第一捆浸透火油的柴草塞进闸门缝隙时,身后突然传来石将军亲兵的惊呼——老小子压根没指望我们活着回来。那场火烧红了半座镇州城,我在护城河里泡到后半夜才把铠甲上的火苗浇灭。 清泰三年秋,契丹人的狼头纛出现在晋阳北郊。石将军半夜把我从妾室房里拎出来时,案头的密信还带着耶律德光的膻味。"你怎么看?"他手指敲着信上"儿皇帝"三个字,我瞥见屏风后闪过半截石榴裙。帐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军旗,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称臣可,割燕云不可。" 石敬瑭的拳头砸碎了青瓷笔洗。后来我在幽州城头眺望十六州山河,终于明白那夜他眼里的血丝不是愤怒而是羞臊——我们沙陀人终究成了草原的狗。班师那日,契丹使节往我怀里塞镶金马鞍,我转手赏给了营门口瘸腿的老马夫。石将军在銮驾里咳嗽着笑:"知远倒是会做人。" 天福六年石郎将殡天时,我在太原府磨了整夜的刀。小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捏着鼻子念圣旨,我盯着他锦袍下露出的胡靴尖——契丹人的样式。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在汾河畔练兵,河面冰层下淌着十六州百姓的血泪。有斥候报告契丹骑兵在代州牧马,我折断箭杆扔进火盆:"传令各营,元宵节加餐羊肉。" 开运元年耶律德光破汴梁的消息传来,我正在给战马钉掌。铁匠铺的火星子溅到手背上,亲兵慌得打翻了盛豆料的木桶。"慌什么?"我继续给马蹄修边,"传令三军,把去年囤的陈粮抬出来晒晒。"帐外北风卷着枯草掠过辕门,我摸着石郎将送的匕首心想:该磨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马蹄铁砸进雪地的闷响惊飞了城楼上的寒鸦,我扯开沾着冰碴的领口,看着汴梁城头的青旗换成了狼头纛。亲兵捧着契丹人的檄文进来时,我正在给老马刷毛,鬃毛里掉出半片风干的黍米饼——和当年李嗣源亲兵扔的那块一模一样。 "陛下..."参军的声音在帐篷外发颤。我拎着马刷转身,二十三个节度使的密函在案头堆成了小山。幽州赵延寿的帛书还带着脂粉味,许是刚从契丹贵妇榻上爬起来写的。我把这些信札统统扔进炭盆,火苗蹿起来映着帐外新铸的陌刀。 正月初三的黄河结了丈余厚的冰,斥候来报耶律德光在开封府穿上了汉家衮冕。我踩着冰面走到河心,听见冰层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裂响。亲卫要拉我回去,我甩开他的手:"当年石郎将就是在这儿跟契丹人磕的头。"转身对众将笑道:"今夜劳烦诸位,把咱们的军旗都染成玄色。" 二月十五的晋阳城飘着柳絮,我在玄武楼擦刀,城南突然传来胡笳声。郭威提着个血淋淋的布包闯进来,里头滚出三颗契丹人的首级,辫子上还拴着抢来的铜锁片。"大哥,这帮狼崽子在汾河套圈地牧马。"我抓起首级上的辫子往城墙外甩,正砸在契丹使者的马鞍前。那使者抬头时,城头三千张硬弓扯得吱呀作响。 当夜我在太原宫碾碎最后一块燕云地图,石敬瑭的灵位在香案上咯吱摇晃。郭威领着牙兵在殿外跪成血人——他们刚屠尽城西的契丹商队。我拎着滴血的匕首挑开珠帘,对缩在角落的礼部侍郎说:"拟诏吧,国号就叫汉。" 五更天登坛那日,北风卷着沙粒子往冕旒里灌。我接过玉玺时,祭坛下的血还没擦干净——昨夜有两营沙陀兵想要哗变。宣读诏书的老臣舌头打了结,把"天福十二年"念成了"会同九年"。我解下佩剑掷在丹墀上,青铜剑身裂开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七月里的汴梁城像个蒸笼,耶律德光留下的宫娥还在太液池边唱胡曲。我蹲在滋德殿阶前啃凉透的炊饼,忽听得宫墙外传来熟悉的羊叫声。郭威牵来百头肥羊说是劳军,我盯着羊角上绑的红绸带,突然想起那年被惊散的羊群。当夜御膳房飘出烤全羊的香气,我在宣德门看着士卒们分食,有个小兵把羊腿骨雕成了箭哨。 九月重阳宴上,杜重威的贺表写得比裹脚布还长。我把表章垫在烧鹅底下,油渍浸透"万寿无疆"四个金字。史弘肇当场拔刀要斩来使,我摆手让人端来一盆羊血:"劳烦贵使带回去,就说这是河东特产的葡萄酒。"那使者抱着铜盆抖如筛糠,门帘掀动时我看见苏逢吉在廊下冷笑。 腊月里的寒风卷着河北道的哭嚎扑进京城,我躺在病榻上都能闻见黄河岸边的血腥气。郭威的急报和汤药一起送到枕边,契丹人又在深州筑了京观。药碗在床沿磕出个月牙印,我对战战兢兢的太医说:"把朕的铠甲拿来,要肩甲带箭痕的那副。" 乾佑元年正月初五,宣政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人眼前发晕。我攥着郭威的腕子说了半宿胡话,从太原城外的羊群说到镇州城头的火把。晨光漏进窗棂时,承佑还在偏殿逗弄契丹进贡的猎鹰。郭威的眼泪砸在龙纹褥上,我伸手去够案头的匕首,却摸到了石敬瑭送我的错金刀鞘。 最后的清明雨落进晋阳旧巷时,我恍惚看见个少年抱着羊羔在泥泞里跋涉。宫墙外的柳枝抽了新芽,亲军都尉还在为调防吵嚷。史弘肇的大嗓门震得梁上落灰:"陛下放心,那些沙陀崽子翻不了天!"我望着他铠甲下的粗布衬衣,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冻死在官道边的老马夫。 更漏滴到子时,我把虎符塞进承佑的中衣夹层。这孩子睡得像只弓腰的虾米,浑然不知明日要穿五层丧服。苏逢吉的脚步声在殿外响了三次,我摸着石敬瑭的匕首想笑——这老狐狸终究没算准时辰。烛花爆开的瞬间,我望见宣仁门外飘着羊皮袄子的残絮,跟那年河东节度使的马鞭缠在一处。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后汉 隐帝刘承佑 那日我跪在汴京郊外的官道上,黄沙扑簌簌往嘴里钻,郭威的兵马踏着鼓点从眼前碾过。马蹄扬起的尘土里,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太原城头,父亲教我射箭时飘落的雪花。 我生在晋阳城最冷的腊月,那年父亲刚被石敬瑭封为河东节度使。乳娘说产房外头飘着鹅毛大雪,父亲在院子里踱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接生婆子掀帘子出来道喜时,他铠甲上积的雪簌簌往下掉。 "将军,是个带把儿的!" 父亲把我举过头顶大笑,震得房梁上的冰棱子都颤。那年他三十八岁,胡子茬上还沾着出征幽州时的血沫子。母亲半倚在榻上直掉眼泪,她原是农家女,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十几年,这是头胎。 三岁前我睡在父亲营帐的箭囊堆里。记得最深的是他腰间蹀躞带碰撞的声响,七种兵器叮当响着,我总爱伸手去抓那柄鎏金匕首。有天夜里契丹人劫营,父亲把我裹在狼皮大氅里翻身上马,我透过缝隙看见火把映红的天空,马蹄声震得耳朵嗡嗡响。 五岁生辰那日,父亲让亲兵在校场摆了八张硬弓。我踮着脚去够最左边那张柘木弓,父亲的大手突然按住我肩膀:"承佑,记住,弓要选趁手的。"他说话时喉结上的刀疤一鼓一鼓,那是天福二年跟安重荣厮杀留下的。 开蒙先生是父亲从洛阳掳来的老翰林。青瓷砚台里盛着契丹人血,狼毫笔杆刻着"天福五年破幽州"。先生教我念"天地玄黄",窗外总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有次我偷溜去马厩,正撞见父亲在鞭笞逃兵,血点子溅在雪地上像朱砂梅。他转身看见我,沾血的马鞭指了指校场西头:"去,绕着箭垛跑二十圈。" 十岁那年,父亲在晋阳称帝。我躲在屏风后头看文武百官山呼万岁,母亲的翟衣压得她直不起腰。登基大典上,父亲让我捧着传国玉玺,那玉沁凉,压得我胳膊直打颤。礼成后郭威摸着我的头笑:"小殿下这气力,将来怕是拉不开两石弓。"他手掌的老茧刮得我脸生疼。 真正开始学理政是十三岁。每日卯时三刻到文华殿,杨邠讲《贞观政要》,史弘肇教兵书。有次说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将军突然拔刀劈断案几:"当年刘公若不斩监军,哪来今日之天下?"木屑溅到我脸上,火辣辣地疼。 父亲的身子是天福十二年垮的。那年契丹又犯边,他执意亲征,咳血染红了白虎帐。我跪在榻前喂药,他抓着我的手往诏书上按:"承佑,记住这玉玺的分量。"龙榻旁的铜雀灯明明灭灭,照得传位诏书上的墨迹像凝固的血。 登基那日,我穿着赶制了三日的衮服站在宣德楼上。寒风灌进袖口,礼官的唱和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郭威扶着我胳膊说"陛下站稳",我闻见他甲胄上熟悉的铁锈味,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浑浊的眼睛。城楼下黑压压的百姓跪成一片,他们的额头贴着青石板,像秋收时倒伏的麦子。 宣德楼的北风刮了我整整七年。直到昨夜在七里坡嚼着草根逃命时,才惊觉当年城楼下跪着的哪里是麦子,分明是千万把倒插的镰刀。 头三个月我睡不稳龙床。寅时总被噩梦魇住,恍惚看见父亲站在朱雀门外,铠甲上的冰碴子往下滴水。杨邠他们卯时准点来催朝,脚步声踩在殿前金砖上,像幽州战场上契丹人的铁蹄。有回我赌气摔了玉圭,史弘肇当场拔剑劈了鎏金烛台:"先帝尸骨未寒,陛下要学商纣乎?"火星子溅在苏逢吉的蟒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真正尝到帝王滋味是在乾佑元年的端阳节。那日我偷换了小黄门的衣裳溜出宫,在汴河边上撞见卖艾草的老汉。他摊子前头摆着木雕的钟馗,我摸着腰间玉佩想付钱,忽然听见史弘肇的家将在酒楼上嚷:"小皇帝?不过是我家将军牵线的木偶!"河面画舫里飘来琵琶声,我捏碎了三枚新摘的艾叶。 回宫路上经过郭威府邸,马夫突然勒住缰绳。隔着纱帘,我看见杨邠的轿子从角门进去,轿帘缝隙里掉出半截明黄卷轴——那本该躺在垂拱殿的奏折匣里。护城河的水漫过青石路,打湿了我新纳的千层底。 母亲教我隐忍。她总在深夜提着食盒来福宁宫,揭开盖子却是空荡荡的。"儿啊,这是你父亲当年装密信的盒子。"她指甲掐进檀木纹路里,"杨相公他们分食了河东旧部的兵符,你得学会从他们牙缝里抢肉吃。" 我开始在史弘肇的军报上画朱批。第一道是调郭从义去同州屯田,墨迹未干就被史将军摔在丹墀下:"黄口小儿也敢动禁军?"碎瓷片划破我指尖,血珠子滴在青玉镇纸上,像极了父亲咽气那晚吐在诏书上的血痰。 真正撕破脸是乾佑三年的惊蛰。那日杨邠带着二十七个节度使的联名奏折闯宫,说要废了枢密院。我攥着传国玺砸碎砚台,溅起的墨汁污了苏逢吉的哭丧脸。史弘肇的佩刀出鞘三寸时,殿外突然响起郭威的咳嗽声——他刚从邺都赶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黄河的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杀杨邠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我躲在崇政殿的屏风后头,看着王章把鸩酒端进偏殿。杨相公临死前咬破了苏逢吉的耳朵,血喷在《周礼》竹简上,把"君臣父子"染得通红。史弘肇是五更天被乱箭射死在卧房的,他挣扎着用断矛在墙上刻了个"刘"字,最后一竖划破了承尘的蛛网。 清理完朝堂那日,母亲跪在太庙哭了半宿。她抱着高祖的牌位喃喃:"九泉之下,教我如何见你父亲?"我站在廊下数瓦当上的脊兽,发现少了个嘲风——三年前史弘肇监修太庙时,说那瑞兽的眼睛像极了谋反的赵思绾。 郭威是腊月初八反的。邺都来的急报被李业压在袖子里三天,等展开时,叛军已经过了白马渡。我连夜召见聂文进,他捧着虎符的手在抖:"陛下,潼关守将...都换成了郭威的义子。" 亲征前夜我去看了母亲。她正在给父亲缝衮服上的十二章纹,银针突然扎破指尖:"承佑,郭雀儿是你父亲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宫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极了当年晋阳城头相依为命的母子。 七里坡的晨雾漫起来时,我数着郭威军中的旗幡。慕容彦超的骑兵突然倒戈,我看见他割下阎晋卿头颅的弯刀,正是天福十二年父亲赏给吐谷浑使者的那柄。流矢擦过耳畔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史弘肇教我认星象时说:"紫微垣若暗,当折肱以谢天下。" 七里坡的黄土夯进指甲缝时,我才看清慕容彦超的旗号早换成了"郭"字。胯下的青海骢中了三箭还在跑,血沫子喷在我手背上,烫得像是那年史弘肇逼我摸的烙铁印。潼关方向飘来的狼烟把日头都遮了,恍惚间又听见杨邠在耳边冷笑:"陛下可知何为孤家寡人?" 逃到封丘驿已是后半夜。驿站的老吏举着油灯打量我破碎的衮服,忽然跪下来喊万岁,膝盖压碎了檐下结的冰凌子。郭允明带人闯进来时,我正嚼着喂马的豆饼——太庙祭祖那日,这奴才还给我捧过鹿修盘。 "陛下,借头颅一用。"他手里的陌刀滴着水,刀柄缠的竟是母亲端午赐我的五色缕。我抓起香炉砸过去,铜狮子撞碎了门板,惊起后院二十多匹契丹贡马。这些畜生认得我气息,竟在雪夜里撞开栅栏,把郭允明的亲兵踏成了肉泥。 往北狂奔三十里,遇见了逃出来的茶酒使孟业。他怀里揣着半块玉玦,说是母亲从凤冠上掰下来的。我们缩在废弃的砖窑里烤火,他忽然盯着我笑:"官家可还记得?去岁上元节,您赏我的醒酒冰雕成了血疙瘩。"我这才发现他背上插着半截箭杆,血把砖缝里的陈年苔藓都泡发了。 渡汜水时翻了船。腊月的河水像千万根钢针往骨头里扎,孟业把我顶在桅杆碎片上,自己沉下去时还攥着我的蹀躞带。对岸芦苇荡里钻出个戴斗笠的老汉,他手里那张柘木弓,竟是我五岁没拉开的那张。 "先帝托梦说小雀儿要归巢。"老汉抹了把脸,露出眼角蚯蚓似的刀疤——天福四年父亲救过的那个斥候!他把我塞进运粪车,往汴梁方向指了指:"郭雀儿在玄化门埋了三百张伏弩。" 腊月二十二,我趴在汴京东郊的乱葬岗上啃冻硬的贡橘。城里飘来的炊烟带着椒香,该是百姓在熬腊八粥了。两个更夫提着灯笼经过,说郭威今早受了黄袍,崇元殿的盘龙柱刷了三遍朱漆。我突然想起登基那年,史弘肇逼我喝下的那碗腥苦的鹿血——原来这龙椅,终究要用血来温。 郭允明的人马是伴着更鼓声摸上来的。我攥着半截断剑躲进土地庙,神像后头突然伸出只枯手——竟是苏逢吉!这老贼穿着乞丐的破袄,手里还捏着半卷《贞观政要》。外头火把映红窗纸时,他忽然癫狂大笑:"陛下看好了!"竟扯开衣襟露出满身箭疮,抱着冲进来的追兵滚进了香炉里。 我被逼到官道旁的槐树下时,天上开始落雪粒子。郭允明的陌刀架在颈间,忽听得西边传来闷雷——是父亲当年练兵的牛皮鼓!八百河东老兵从暮色里杀出来,领头的老卒独眼上蒙着黑布,正是天福七年替我挨过军棍的赵大。 "少帅上马!"他们把我抛上战马时,我摸到鞍鞯上干涸的血痂。这匹黄骠马,是父亲平定邠州时从杨崇本手里夺的。八百人迎着伏弩往玄化门冲,箭雨擦过耳畔的声音,像极了幼时在晋阳宫摔碎的那串珊瑚珠。 郭威站在城楼上射下火箭时,我正砍断吊桥的锁链。那支箭穿透赵大的胸膛钉在我左肩,热血流过玉带钩,把母亲绣的蟠龙纹都泡皱了。老卒们用尸体堆出条血路,把我推进护城河前,独眼汉子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少帅,这是当年节度使府灶头的饴糖。" 我在冰河里漂了半宿,被冲进汴梁城外的菜园子。看园的老妪把我拖进草棚,她腰间的药葫芦磕在我伤口上,疼得我咬碎了半块土坯。天亮时听见她哼晋阳小调,调子竟和当年乳娘哄我睡觉时一模一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婆婆,南门往哪走?"我攥着最后半块兵符起身,却见她从陶罐里掏出块黢黑的铁牌——上面"河东刘"三个字,分明是父亲亲兵的铭牌!老人舀了瓢井水浇在我发烫的额头上:"小郎君,刘节度使的恩情,老身拿七个儿子的命还过了。" 腊月二十四,我蜷在漕运码头的腌菜桶里。咸腥气熏得睁不开眼,却听见船工们议论郭威明日要在崇元门行登基礼。桶盖掀开时,我对着日头眯起眼,只见个戴毡帽的汉子举着鱼叉——是邺都之变后失踪的聂文进!他把我拽上运冰船时,腰间的伤口又崩了,血滴在冰面上开出嫣红的花。 "陛下,过了酸枣门就能出海。"聂文进划桨的手在抖,他左耳缺了半片,是当年替我试毒被刺客削的。船过水门时忽然降闸,郭威的水师从芦苇丛里杀出,火箭把冰面照得如同白昼。聂文进把我推进冰窟窿前,往我嘴里塞了颗蜡丸:"高祖托梦说..." 冰层下的水流拽着我往黑暗里沉。蜡丸在舌尖化开,却是父亲出征前常含的野参片。我憋着气抓水草时,忽然摸到块凹凸的碑石——借着透下来的火光,竟看清"天福三年刘公知远屯兵处"几个字!肺快要炸开时,有什么东西叼住我后领往上拽,是父亲生前养的那只海东青! 我瘫在岸边咳出冰碴子时,那畜生用金喙梳了梳我额发,突然振翅冲向追兵的火把阵。翎毛烧焦的气味混着皮肉香飘过来,像极了当年父亲在营帐烤的沙鸡。郭允明的马蹄声逼近时,我抓起块带冰凌的石头,上面映出自己支离破碎的脸——这哪是二十岁的天子,分明是父亲灵前烧化的纸人。 最后的时刻来得比我预想安静。官道旁的槐树枝桠刺破苍穹,几只寒鸦惊飞时,我数清了郭威军旗上的二十八道牙边——正对应他平定过的二十八镇节度使。郭允明的陌刀劈下来时,我忽然看清刀刃上錾的小字:"承佑百日庆,父赐"。 雪下得紧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后周 太祖郭威 我郭威这辈子,最记不得的就是自己的生辰。后来史官们总追着问,我只能挠着头说:"约莫是天佑元年吧?"其实连这个年份都是听姨母说的。那年月,谁家孩子能正经过个生辰?能活下来就是造化。 邢州尧山郭家庄的土墙根下,我总蹲着用树枝划拉地上的沙土。阿爹郭简那时候在顺州当刺史,三个月才回趟家。每次马蹄声在村口响起,我就撒开脚丫子往村头跑,布鞋底拍得黄土路上直冒烟。阿爹总是一把将我抄起来,络腮胡子蹭得我咯咯直笑:"我家雀儿又沉了!" 天佑四年开春,阿爹突然连夜回来。油灯晃得墙上影子乱颤,我缩在被窝里听见阿爹跟娘说:"朱全忠要篡位了,我们这些李唐旧臣......"娘突然捂住他的嘴,我数着窗棂上的月光,数到第七根时,阿爹又跨上马走了。 那年我六岁,记得特别清楚。腊月里来了几个穿皮甲的兵,把家里翻得底朝天。娘把我塞进灶膛,我蜷在灰堆里,听见娘哭喊:"郭简死在幽州了!"后来才知道,阿爹是被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杀的——就因为他姓李的节度使看不过眼。 娘带着我往潞州逃。北风刮得人脸生疼,娘把最后半块胡饼塞给我,自己嚼了两天草根。走到漳河边,娘突然站住了,摸着我的头说:"雀儿,娘要去找你爹了。"说完就直挺挺倒进雪地里。我跪着刨开雪堆,十根指头都渗出血,硬是没刨动冻得铁硬的黄土。 七岁那年,我在潞州街头要饭。有个穿绸衫的妇人盯着我看半天,突然嚎啕大哭:"这不是我妹子家的雀儿吗!"原来是我姨母韩氏。她男人在昭义军当粮料使,家里还算殷实。姨母给我洗了三盆黑水,边洗边掉泪:"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哪像刺史家的公子......" 在潞州头两年,我常半夜惊醒。梦里总看见娘倒在雪地里的样子,满头青丝散在雪上,黑得刺眼。白天在私塾念书,先生教我写"郭"字,我盯着砚台里的墨汁发怔。有次同窗笑我是没爹的野种,我抄起砚台砸得他头破血流。姨父用藤条抽得我后背开花,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十二岁那年,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战死。城里乱哄哄的,姨父说要去太原投奔河东军。我爬到粮车上偷听他们说话,才知潞州要换新主子了。那天夜里,我在马厩给枣红马梳毛,突然听见前院吵嚷。翻墙出去一看,火光里姨父被几个兵按在地上,领头的举着刀喊:"李存勖的奸细!" 我在巷子口蹲到天亮。等乱兵散了摸回家,正厅梁上悬着三具尸首。我踩着凳子把姨母解下来,她怀里还揣着给我新缝的夹袄。那年我学会用草席裹尸,用灶灰盖血迹。后来总有人说我打仗狠,他们哪知道,十二岁的孩子亲手埋过亲人是什么滋味。 潞州城破那日,我混在难民堆里往外挤。守城兵丁的矛尖滴着血,有个老丈被推下城墙,惨叫声刺得人耳膜生疼。我攥着姨母给的玉坠子——那是她最后的首饰——跟着人群往南逃。夜里宿在破庙,听见流民说梁军占了潞州,朱全忠改国号大梁了。 十五岁那年,我在泽州铁匠铺当学徒。王铁匠使唤牲口似的使唤我,晌午的日头底下抡大锤,汗珠子砸在砧板上滋滋响。有次打坏把锄头,他抄起烧红的铁钳往我腿上戳。我侧身躲过,反手一锤砸在他脚背上。趁他嚎叫的工夫,我揣走两把新打的匕首,翻过土墙就没回头。 后来在沁州混迹市井,跟赌坊看场子的疤脸刘学了几手拳脚。十七岁生辰那晚,我替赌坊追债,撞见个书生被泼皮围殴。那书生被打得鼻青脸肿,怀里还死死护着包袱。我本不想管闲事,偏巧听见他说:"此乃《太白阴经》,兵家至宝......"鬼使神差地,我抄起门闩冲了进去。 书生叫李琼,是落第的秀才。他说要拿兵书谢我,我摆摆手就要走。他在破庙里追了我三里地,非说我有"将星之相"。那夜我们对着篝火啃硬饼,他指着星斗说:"紫微垣动,帝星不明。郭郎你看这乱世,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我望着火星子往天上窜,忽然想起阿爹的铠甲。 十八岁那年,我应募进了泽潞节度使李继韬的牙军。面试那日,校场上竖着人高的石锁。我拎起最重的那个,抡圆了甩出三丈远。监军的胡校尉瞪圆了眼:"这小子吃什么长大的?"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在铁匠铺抡了三年十八斤的大锤。 在李继韬帐下当亲兵,月俸能拿两贯钱。头回领饷,我买了三牲祭品去郊外野坟。纸钱烧起来的时候,我对着北方磕头:"爹,娘,姨母,雀儿现在有饭吃。"风卷着灰烬打旋,恍惚间像是有人在摸我的头。 二十一岁那年,李继韬反叛河东归附后梁。军中传言四起,说李存勖要发兵来攻。有天夜里当值,听见李继韬跟心腹说:"那个郭雀儿,留不得。"我心知要糟,趁换岗时翻出营墙。追兵的火把像条火龙,我在太行山的沟壑里躲了三天,生嚼了两只田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逃到太原城时,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守门兵丁用枪杆戳我:"哪来的流民?"我哑着嗓子喊:"我要见李存勖!"周围人哄笑起来。这时城门里转出个青袍文士,盯着我腰间的玉坠子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可是郭简之子?" 那文士竟是河东掌书记冯道。他带我去见李存勖,晋王正在校场阅兵。李存勖跨在乌骓马上,银甲映着日头晃人眼。他听罢冯道陈述,马鞭一指:"既是忠烈之后,去马步军使李存审帐下听用吧。"我单膝跪地时,铠甲摩擦的声响格外清晰。 在李存审麾下当了个十将,手下管着五十号人。同袍多是沙陀老兵,见我年轻不服气。有回比箭,老卒王铁弓笑我:"刺史公子怕是连弦都拉不开。"我二话不说挽起三石弓,连珠箭射落百步外三片柳叶。从此军中再无人叫我"郭雀儿",都改称"郭三箭"。 同光三年,庄宗李存勖灭梁。庆功宴上,我跟着李存审进洛阳宫。九曲池边的石榴花开得血似的红,庄宗醉醺醺地举杯:"朕得天下,十指血染!"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虎口处层层老茧。酒过三巡,突然传来尖叫声——庄宗被流箭射中,崩于绛霄殿。 明宗李嗣源继位后,我被调到侍卫亲军。在洛阳当差时,常去城西酒肆吃羊羹。有次撞见个泼皮调戏卖唱女,我拎起酒坛砸过去。那泼皮竟是枢密使安重诲的侄子,次日我就被发配到灵武守边。离京那日,卖唱女追到长亭,塞给我双布鞋:"恩公保重。"鞋底纳得密密实实,针脚却歪歪扭扭。 在朔方军镇守了五年,从都头做到指挥使。灵州的风像刀子,能把人耳朵刮下来。有次党项人来犯,我带着百骑夜袭敌营。马尾巴绑着树枝,在戈壁滩上扬起十里沙尘。党项人以为大军压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回城时浑身血痂,马鞍上挂着七个首级。节度使康福拍案大笑:"郭二郎真乃虎将!" 天成四年,契丹入寇幽州。我随范延光赴援,在卢龙岗撞上耶律德光的亲军。契丹铁鹞子冲阵时,我挺槊迎上,硬生生把领头的百夫长挑下马。混战中左臂中箭,咬着牙掰断箭杆继续冲杀。那一仗打完,幽州城外的血浸透了三寸土。范延光给我斟酒:"郭指挥使此战当居首功。" 长兴三年,我调任天雄军都虞候。在魏州结识了后来的结义兄弟李荣——就是史弘肇。这黑脸汉子有次醉酒,拍着胸脯说:"俺看得出,郭哥你迟早要坐龙庭!"我吓得捂住他的嘴,酒坛子摔得粉碎。窗外秋雨正急,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清泰元年,潞王李从珂反叛。我随张敬达围攻凤翔,亲眼见石敬瑭引契丹兵南下。晋阳城下,契丹铁骑像黑云压城。张敬达的头颅被挑在旗杆上那日,我在营帐里磨了一夜刀。刀刃映着火光,照见鬓角的白丝——那年我三十四岁,半辈子都在马背上颠簸。 晋阳城破那夜,我在乱军中抢了匹契丹马。马鞍上还粘着半截断指,我扯下敌军旗裹住马头,趁着月色往东狂奔。河套的寒风灌进铠甲裂缝,倒把满脑子血腥气吹散了些。天明时分数了数,跟着逃出来的亲兵还剩七个,个个脸上结着血痂。 石敬瑭在洛阳称帝那年,我三十五岁。新朝要收拢军心,我这个败军之将倒成了香饽饽。天福二年开春,枢密使桑维翰召我去汴梁。过黄河时正逢凌汛,冰棱子撞得船板砰砰响。桑维翰在暖阁里烤着手炉,眼皮都不抬:"郭将军可知,灵武节度使的缺空着?" 我在灵武整军三年,把党项人赶到贺兰山北。有次巡边抓到个细作,从他靴筒里搜出张羊皮地图。当晚带着五百轻骑直扑野利部,天亮时把酋长的金冠挂在辕门上。军中开始传,说郭使君会观星,能夜视百里——其实哪有什么神通,不过是跟流民学的追踪术。 天福七年秋,契丹又犯边。我带着三千步卒守云州,城墙被投石机砸出七八个豁口。最险那日,耶律阮的狼头大纛都插上城头了。我光着膀子抡陌刀,刀刃砍卷了就往人脸上砸。亲兵小六子替我挡了支冷箭,咽气前还攥着半截契丹人的肠子。援军到时,护城河漂的全是断肢。 开运二年,杜重威在瀛州降了契丹。消息传到太原,刘知远连夜召我议事。烛火映得他眼窝发青:"郭将军,这中原怕是待不得了。"我们带着河东军南撤,路上收拢溃兵。过滏阳岗时,流民跪了满山满谷。有个老汉抱着孙儿的尸首,眼珠都不转:"将军,给口水喝吧..." 刘知远在太原称帝那日,我站在昭义门城楼上。北风卷着雪粒子往甲缝里钻,新裁的玄色军旗冻得梆硬。史弘肇凑过来呵手:"大哥,你说咱们这回能成不?"我望着城外连营的篝火,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潞州城破那晚的火光。 乾佑元年春,河中李守贞造反。隐帝刘承佑在崇元殿急得打转,满朝文武没人敢接这烫手山芋。我出列时,听见背后有人嘀咕:"郭威这是要去送死..." 其实我心里门清,李守贞仗着黄河天险,早把潼关经营得铁桶似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围城半年,粮草将尽。那夜我在帐中看地图,亲兵端来的粟饭都凉透了。忽听得营外喧哗,抓来个奸细。那人被按在地上还笑:"郭枢密使,我家大帅请您看场好戏!"话音未落,东边天空突然烧得通红——李守贞把十二座粮仓全点了! 我光脚冲出营帐,热浪烤得人脸皮发紧。副将王峻扯着嗓子喊:"完了!全完了!"我反手给他一耳光:"完个屁!传令各营,连夜打造筏子!"五更天时,八千个木筏顺着烧热的河水漂向潼关。李守贞在城头看得真切,守军争相逃命时,真正的攻城槌已经撞破了西门。 平叛归来那天,汴梁城万人空巷。小皇帝赐我玉带时,手指头都在哆嗦。退朝时苏逢吉阴恻恻地笑:"郭枢密使好威风啊。"我假装没听见,心里跟明镜似的——功高震主,自古都是催命符。 乾佑三年腊月,诏命我去邺都留守。宣旨太监前脚走,夫人张氏就落了泪:"这分明是要支开夫君..."我搂着四岁的青哥儿没说话。窗外的雪下得绵密,像极了当年娘亲倒在雪地里的光景。 正月十六,汴梁来的密使浑身是血冲进府衙。他怀里揣的血诏还带着体温:"...诛杀郭威者封万户侯..."我抖开诏书,墨迹被血晕开了大片,倒像是谁哭花了妆。幕僚魏仁浦突然说:"枢密可记得''澶州军变''?"我心头一跳——二十年前,李嗣源就是这么被将士黄袍加身的。 亲兵撞开库房搬铠甲时,我站在庭院看那株老梅。枝头残雪簌簌地落,忽然听见青哥儿在哭。夫人抱着孩子出来,发髻上的银簪直晃:"夫君...真要走到这步?"我把青哥儿举过头顶,小娃娃挂着泪珠咯咯笑起来。这笑声后来成了我无数噩梦里的楔子。 大军过黄河那日,对岸飘来只纸鸢。小兵捞起来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郭"字。王峻凑过来啧了声:"连黄河鲤鱼都知顺天应人。"我却盯着纸鸢尾巴上的血渍——那分明是用指头蘸血写的"救命"。 汴梁城破得比想象中快。我在玄德殿找到小皇帝时,他缩在龙椅下啃指甲。看见我进来,突然尖叫着往外跑,被门槛绊倒再没起来。史弘肇拎着苏逢吉的人头进来时,我正给小皇帝合眼。血从玉阶往下淌,漫过那些凋谢的牡丹花瓣。 噩耗是七天后传来的。留守邺都的刘铢屠了我满门,夫人和青哥儿的尸首被扔在闹市。我赶回去那夜,野狗正在撕咬某块碎布。亲兵要拦,我推开他们跪在血泊里。月光照见半只虎头鞋——是青哥儿周岁时我亲手挑的。 将士们红着眼围过来,火把照得人脸狰狞。王殷把黄旗往我身上披时,我闻见浓重的血腥气。有人喊了声"请陛下登基",数万人跟着山呼海啸。我仰头看天,启明星亮得瘆人。这位置哪是什么龙椅,分明是至亲骨肉垒成的祭坛。 黄袍加身那日,我在崇元殿阶前吐了。前夜庆功宴上的羊羔肉混着胆汁,把丹墀染得斑斑驳驳。史弘肇搀着我苦笑:"大哥这开国皇帝当得,比娘们怀胎还遭罪。"我扶着盘龙柱喘气,恍惚看见青哥儿在血泊里冲我伸手。 改元广顺的头个月,我夜夜宿在军营。龙床硌得脊梁骨生疼,倒不如马革裹尸睡得踏实。有天四更天惊醒,赤脚跑到御厨房,跟值夜的伙夫蹲在灶前烤红薯。老伙夫吓得直哆嗦,我掰了半块给他:"尝尝,比玉带羹实在。" 二月里罢早朝,带着文武百官去城郊垦荒。苏禹珪那老倌扶着犁耙直喘,朝服下摆沾满泥点子。我甩开靴子踩进春泥,冰碴子刺得脚底板发麻——这滋味,跟四十年前在邢州刨食时一模一样。 契丹来犯的急报是秋收时到的。我拎着镰刀站在麦田里听军报,顺手割了捆穗子递给传令兵:"带给耶律阮,就说朕的军粮管够。"当夜点兵三万北上,铠甲都不换,带着满身麦芒就过了黄河。 在澶州城外扎营那晚,我摸进契丹大营。亲兵吓得脸都绿了,我套了身羊皮袄,扮作贩马客混进去。耶律阮的帅帐飘着烤全羊的香气,我蹲在帐外听他们用契丹语调笑:"汉人皇帝怕是躲在汴梁尿裤子呢!"三更天时,中军粮仓突然窜起丈高火苗。 回营路上遭了追兵,我的坐骑中箭倒地。背着亲兵小栓子蹚过冰河时,他趴在我背上哭:"官家何苦..."我甩了把鼻涕笑骂:"闭嘴!当年在灵武,老子背过七个这样的愣头青!" 广顺三年,慕容彦超在兖州造反。这老狐狸掘了泗水淹城,自己缩在泰山叫嚣要"斩郭雀儿头酿酒"。我亲征到城下,让士卒对着城墙撒尿。慕容在箭楼上跳脚,我搭弓射落他的紫金冠:"酒瓮备好了?接着你郭爷爷的童子尿!" 城破那日,我在残垣里捡到个女娃。她攥着半块玉珏,眼珠黑得渗人——像极了青哥儿周岁时的模样。带回宫交给淑妃时,老嬷嬷嘀咕:"官家这是要认义女?"我盯着案头堆积的奏折,忽然想起自己早绝了子嗣。 显德元年开春,我躺在万岁殿咳血。烛影摇得人眼花,恍惚见着爹娘在梁上招手。柴荣跪在榻前哭,我攥着他的手腕发狠:"记着...凡朕棺中所用,皆以纸衣瓦棺...敢用金玉者,非吾子也!" 最后一口气咽得艰难,眼前晃过许多人影:娘亲倒在雪地里的青丝,姨母悬在梁上的绣鞋,青哥儿那只虎头鞋...忽然有人喊"陛下",我扭头望去,只见汴梁城万家灯火通明。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后周 世宗柴荣 我叫柴荣,邢州尧山柴家庄人。出生那年正赶上梁晋争霸最惨烈的时候,黄河两岸的麦子还没抽穗就被马蹄踏成了烂泥。父亲柴守礼是县衙里的小吏,总爱抱着我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讲他年轻时见过的节度使仪仗。他说那些银鞍白马的将军们佩着三尺长剑,剑鞘上嵌的宝石能在日头底下晃花人眼。可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五岁那年母亲咽气时枕边放着的半块胡饼——她到死都没舍得吃,说要留给我当明天的早饭。 姑母嫁到洛阳郭家的第二年,黄河发了大水。我缩在漏雨的屋檐下数着房梁裂缝,听着父亲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布鞋底子蹭着青砖地发出沙沙的响,和着外头渐沥的雨声,倒像是催命的更鼓。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父亲给姑父写了七页信笺,求他收留我这个没了娘的孩子。 被送上郭家马车那日,天刚蒙蒙亮。姑母的手比我想象中暖和,她把我冰凉的手指拢在掌心里,絮絮说着洛阳城的热闹:"荣哥儿莫怕,往后你表叔教你骑马射箭。"车轮碾过官道上的碎石,我死死攥着包袱角,里头裹着母亲临终前给我缝的兔皮护膝。护膝里子绣着歪歪扭扭的"柴"字,针脚都被泪水洇得发了黄。 初到郭家的日子比黄连还苦。姑父郭威那时不过是个马步军使,府里统共三个仆役。我跟着老马夫学喂马,草料里的土坷垃硌得手心出血;跟着厨娘学揉面,寒冬腊月里井水冻得指节发紫。最要命的是读书——表叔不知从哪儿寻来半部《春秋》,逼着我每日抄写三页。记得有回偷懒少写了两行,被他用竹板抽得掌心肿了三天,吃饭时连筷子都捏不住。 十五岁生辰那日,表叔把我叫到书房。案头摆着柄乌木鞘的横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绸。"荣儿,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姓郭。"他说话时手指摩挲着刀鞘上的云纹,"这世道容不得文弱书生,明日随我去校场。"那夜我抱着横刀蜷在炕上,月光透过窗纸映在刀刃上,寒光里恍惚看见母亲临终前灰败的脸色。 跟着表叔在军伍里摸爬滚打的三年,把我磨成了个真正的武人。天不亮就跟着老兵跑马射箭,烈日底下举着长矛站岗,大雪天裹着羊皮袄子巡营。最险那次是跟着表叔奇袭潞州,夜里渡河时马失前蹄,我抓着芦苇根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等爬上对岸,铠甲冻成了冰壳子,拿刀背一敲簌簌往下掉冰碴。 十八岁那年,表叔升了枢密副使。庆功宴上我替他挡了三碗烈酒,醉得抱着廊柱吐酸水。表叔拎着酒坛子过来,酒气喷在我脖颈上:"小子,该给你谋个差事了。"隔月我就被派到江陵贩茶——说是历练,实则是给军中筹饷。商队里鱼龙混杂,有退役的老兵,也有道上混的游侠儿。记得头趟走货就遇上劫道的,我抡起铁秤杆砸断了贼人三根肋骨。后来商队里都叫我"铁秤柴",这诨号倒比本名还响亮。 在江陵码头扛茶箱时认识了个姓赵的船老大,他教我辨认各地茶叶成色,告诉我蜀中的蒙顶茶要用少女的舌尖采。有次在鄂州交割货物,正撞上官府查私盐。我们二十几号人被关进地牢,老鼠在草席底下窸窸窣窣地窜。第三天夜里,表叔的亲兵带着枢密院的令牌踹开牢门,我才知道这趟买卖的水有多深。 二十岁生辰是在汉江的货船上过的。船老大拎来坛女儿红,拍着舱板唱"莫道商人重利轻别离"。我望着江心月影,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临终前让我背的《孝经》。那晚醉得厉害,抱着船舷吐得昏天黑地,咸腥的江风灌进喉咙,倒把眼泪呛了出来。 商旅四年,走遍了江淮荆湖。在扬州见过盐商斗富,千金买笑;在潭州见过饥民易子而食,白骨曝野。最难忘是路过故乡邢州那年,特意绕道去柴家庄。老宅早塌了半边,院里的槐树枯得只剩半截焦黑的树桩。邻家阿婆颤巍巍捧出个陶罐,里头装着母亲当年没舍得吃的半块胡饼,早化成了撮黑灰。 二十四岁那年,表叔召我回洛阳。进府就见着个眉眼温婉的姑娘在给表叔奉茶,发间别着朵玉雕的辛夷花。后来才知道那是符彦卿将军的侄女,表叔替我定的亲事。成亲那日,表叔把当年那柄乌木横刀系在我腰间:"成了家的人该有个正经差事,明日去天雄军报到。" 在天雄军当押衙的日子,比走商时更凶险。那年契丹人南下,我们守着潼关和辽骑打了七天七夜。箭矢用光了就拆门板当盾牌,最后连阵亡弟兄的铠甲都扒下来往城下砸。最惨烈时辽人的云梯都搭上了城垛,我抡起铁骨朵砸碎了三个辽兵的脑袋,血溅在眼皮上糊得睁不开。援军到时,城头三百守军只剩十七个能站着的。 战后表叔来巡营,踩着满地血痂走到我跟前。他伸手抹了把我脸上的血污,突然笑了:"当年那个抱着《春秋》哭鼻子的小子,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低头看见甲缝里嵌着半片指甲盖,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二十七岁那年,表叔成了枢密使。他把我从潼关调回来那天,正赶上宫里来人宣旨。我跪在郭府正堂的青砖地上,听见宣旨太监拖着长腔念"特授左监门卫将军",金漆轴子的圣旨沉得压手。表叔等我磕完头,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荣儿,从今往后你该学着看人,别光会看马。" 新差事是在禁军里管粮饷,这可比战场上刀口舔血还凶险。各营将领来领粮草时,腰牌后头都藏着鼓囊囊的钱袋。有回我扣了李守贞部下半车黍米,那厮提着刀闯进衙署,刀刃剁在案几上嗡嗡直颤:"郭荣!你真当自己是郭威亲儿子了?"我攥着账本没动弹,直到表叔的亲兵把人架出去,才发现后背的冷汗把中衣都洇透了。 最要命的是查河工贪墨那桩案子。暴雨冲垮了汴河堤坝,我从溃口处刨出掺了麦秸的夯土。顺着河工头子供出的线索摸到户部侍郎家,在他家地窖里起出二十万贯私钱。那晚表叔拎着酒壶来找我,指着院里那株老梅树说:"看见没?要想花开得好,该修的枝桠半根不能留。"第二天早朝就传来侍郎狱中暴毙的消息,窗棂上的血点子溅得比梅花还艳。 三十岁生辰那天,宫里突然来人宣我进宫。穿过三重宫门时,暮春的柳絮直往铠甲缝里钻。刘承佑坐在龙椅上像个裹着黄袍的傀儡,说话时眼睛总往帘子后头瞟:"郭将军劳苦功高,特赐姓郭,入宗谱。"我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谢恩,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要拿我当拴住表叔的链子。 改姓郭的那晚,我蹲在马厩里给追风刷毛。这匹枣红马跟着我走南闯北十年,鬃毛里还藏着江陵的草籽。表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栅栏外,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觉得委屈?"我把刷子往水桶里一扔:"总比当年在江陵地牢强。"他突然放声大笑,惊得马儿直打响鼻。 真正让我见识到权力滋味的,是平定李守贞叛乱。那老贼盘踞河中府,把城墙修得比长安还高。我们围城三个月,粮草将尽时,我带着死士趁夜攀上东城墙。记得钢爪扣进墙砖的脆响,记得守军发现时敲响的铜锣,记得混战中被人劈开了肩甲。等杀到城门楼放下吊桥时,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表叔策马冲进来时,我正靠着箭垛嚼止血的艾草,满嘴苦味混着血腥气。 战报递到御前的第七天,敕封晋王的诏书就到了军帐。金线绣的蟒袍压在铠甲上沉甸甸的,随军长史替我梳头时小声说:"王爷该蓄须了。"铜镜里那个满脸血痂的人突然陌生起来,我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荣儿往后要当个清白的人。" 当上开封尹那年,汴梁城正闹时疫。我带着医官走街串巷,在城南破庙里亲眼见着母子三人抱成一团咽气。回府就砸了户部的册子,把囤药的奸商绑在衙门口抽鞭子。那阵子总做噩梦,梦见五岁那年母亲灰白的脸,醒来就披衣起身批公文。妻子半夜端着药汤来找,烛光里她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的,像随时要灭的火苗。 表叔病重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黄河大堤上巡查春汛。马跑死了两匹,赶回宫时看见廊下的药渣堆成了小山。他靠在龙榻上招手让我近前,枯瘦的手抓着我的腕子:"荣儿,北汉那群狼崽子...咳咳...得打,往死里打..."话没说完就咳出半口黑血,溅在杏黄褥子上像泼墨的梅。 显德元年正月初八,我在灵前接过了传国玉玺。那方石头比想象中轻,刻着的"受命于天"四个字硌得掌心生疼。跪在下面的文武百官里,有人偷偷抬眼打量,有人把额头紧贴着地砖。我摸着腰间那柄乌木横刀——刀鞘换了七次,红绸褪成了浅褐色——突然听见二十六年前澶州城头的风声。 显德元年二月廿七,我在崇元殿受百官朝拜。龙椅扶手雕的螭兽硌着手肘,比当年江陵货船上的硬木舵还凉。退朝后独自转到后苑,盯着太液池里自己的倒影看了半晌——那个戴冕旒的陌生人,真是当年攥着铁秤杆砸人的柴贩子? 头桩大事是打北汉。刘崇那老贼带着三万辽骑南下,满朝文武倒有半数主张迁都。那夜我把表叔留下的铠甲摊在龙床上,甲片上的刀痕像密密麻麻的旧伤疤。五更天擂鼓聚将时,赵匡胤头一个闯进殿来,铠甲都没系全,露着半截中衣。 高平之战打得惨烈。右军樊爱能临阵脱逃,阵脚一乱,辽骑的狼头旗都快插到我中军大纛了。我夺过鼓槌亲自擂鼓,虎口震裂的血把鼓面染得斑斑点点。赵匡胤带着亲兵反冲敌阵,那小子抡着齐眉棍横扫辽兵马腿的样子,倒让我想起二十岁在江陵码头发狠的模样。收兵时清点俘虏,我把樊爱能绑在旗杆上,当着三军的面亲手执刑。血溅在龙袍前襟时,听见身后有文臣干呕的声音。 回朝就着手整治禁军。那日把殿前都点检张永德的酒盏摔了,滚烫的酒浆溅在他蟒袍下摆:"朕要的是能打仗的兵,不是吃空饷的蠹虫!"赵匡胤带着两千精兵在汴梁城外安营,把老弱病残筛了个遍。裁汰下来的军汉堵在宣德门闹事,我让御厨抬出二十笼蒸饼,站在城楼上喊:"能吃下三个饼跑五里路的,留下!"最后站着领饼的不足三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推行均田制那阵子,案头的奏折堆得比洛阳城的牡丹还高。五更天批完折子,常带着赵普去城郊私访。有回在陈桥驿撞见里正强占民田,那厮举着前朝的田契嚷嚷"太祖皇帝赐的"。我让赵普当场誊录新法条文,末了把那份发黄的旧契扔进火盆:"太祖在天有灵,定会体恤朕的苦心。"火苗蹿起来时,恍惚看见母亲当年烧炕的灶膛。 最痛快是整治河道。王朴捧着治河方略进殿时,胡子上还沾着汴河的泥点子。我带着工部官员扛着沙袋上堤,有个老河工盯着我腰间的乌木横刀直瞅:"这位军爷好生眼熟,莫不是二十年前在鄂州贩过茶?"众人哄笑间,我解下佩刀扔给他:"老丈好眼力,这刀柄红绸还是当年裹茶饼剩的。" 三征南唐那几年,把半辈子学的兵法都用尽了。寿州城久攻不下,我在营帐里急得满嘴燎泡。那夜突降大雪,我裹着羊皮袄子摸上城西山头,望见守军举着火把在城头搓手跺脚。回营就命人连夜赶制五千双棉鞋,第二天用投石机抛进城里。鞋帮里塞着劝降书:"天寒地冻,将士何苦?"三天后城门开时,守将刘仁赡的靴子还打着补丁。 最难忘是收复瀛州那日。百姓箪食壶浆跪了满街,有个瞎眼老妪捧着碗粟米饭非要往我手里塞。低头要接,她突然摸着我的铠甲哭起来:"这铁片子声儿,跟当年契丹人进城时一个样..."我蹲下身就着她的手扒了口饭,砂砾硌得牙生疼,却比宫里任何珍馐都有滋味。 显德六年春,御医说我背上毒疮是征战落下的病根。我不信邪,照样带着禁军北伐契丹。四十二天连收三州,捷报传回汴梁那日,我在瓦桥关外吐了第一口血。血点子洒在刚刚插上周字大旗的关楼上,比晚霞还艳。那夜梦见表叔站在潼关城头招手,醒来时中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最后一次早朝是被人抬着去的。龙椅扶手绑了棉垫,奏折上的字还是重影。赵匡胤奏请整修运河时,我攥着朱笔的手直发抖,墨汁滴在龙袍上像一滩污血:"修!给朕修通到幽州的河道..."话没说完就咳得喘不过气,恍惚看见母亲站在御阶下,手里捧着那半块永远吃不到的胡饼。 弥留那夜格外清醒,叫宫人把太子宗训抱到榻前。孩子的小手摸着我的胡须喊"爹爹",我摘下游龙佩塞进他襁褓:"记住,往后打仗要穿铁甲,别学你爹年轻时逞能..."话没说完喉头腥甜,最后看见的是赵匡胤跪在帘外的背影,甲胄反射的月光白得刺眼。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后周 恭帝柴宗训 我是大周世宗皇帝的长子,显德二年六月九日生在东京汴梁的滋德殿。那年父亲刚继位半年,听乳母说那天早朝时突然有内侍来报喜,父亲扔下群臣就往寝宫跑,连冠冕上的玉串都甩断了两根。 "小殿下生得可俊呢!"乳娘王氏总爱抱着我念叨,"官家当时举着你转了三圈,说这娃娃哭声比禁军号角还响亮。"她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杏仁油味儿,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浸在热水里泡得发白。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特意从河北老家找来的这位乳娘,是当年跟着祖父走南闯北的老军属。 三岁前的生活像浸在蜜罐里。父亲每日下朝总要先来逗我,他的甲胄带着战场上的铁腥气,硌得我咯咯直笑。记得有次他出征回来,铠甲上还凝着黑红的血块,母亲吓得脸色发白,我却伸手去抓他护心镜上挂着的红缨。父亲大笑着把我举过头顶:"我儿将来定是马背上的天子!" 显德三年正月,我趴在母亲膝头吃糖糕时,突然听见前朝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声。母亲的手指猛地收紧,金丝蜜饯掉在青砖上摔得粉碎。后来才知那是高平之战大捷的消息,父亲带着禁军把北汉和契丹人打得落花流水。那天夜里,我看见父亲独自在武德殿擦拭佩剑,烛光映着他眉骨上的新伤,像条暗红的蜈蚣。 五岁生辰那天,父亲送了我半块虎符。青铜铸的兵符还带着他的体温,刻着"大周右卫"的字样被磨得发亮。"这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物件。"父亲蹲下来平视我的眼睛,"宗训记住,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握着的不是玉玺,是千万将士的性命。" 那年秋天开始跟着太子太傅读书。老太傅是前朝进士,教我念《孝经》时总爱捋着白胡子摇头晃脑。有次我背错段落,他举起戒尺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禁军操练的号角声。我脱口而出:"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焉能困守书斋!"后来父亲听说这事,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笑:"此真吾家千里驹也!" 显德六年三月,父亲又要亲征契丹。临行前他破例带我去南薰门阅兵,十万铁甲映着朝阳,枪尖上的红缨像燎原的火星。父亲把我抱到战马上,我的小腿还够不到马镫,却能感觉到身下这匹青海骢躁动的筋肉。"待为父拿下幽云十六州..."父亲的声音混在战旗猎猎声中,"回来就教你骑马射箭。" 谁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面。四月里的暴雨下得蹊跷,我在文德殿临帖时,突然看见母亲提着裙角在雨中狂奔,凤头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翟衣下摆。太医令跪在龙床前发抖,满殿都是汤药苦涩的味道。父亲胸口的箭疮溃烂得厉害,却还撑着要传枢密使王朴进宫。 那夜我蜷在母亲怀里,听着紫宸殿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母亲的手冰凉,腕上的翡翠镯子硌得我脸颊生疼。五更时分,范质、王溥几位宰相带着遗诏进来时,我看见母亲把嘴唇咬出了血。遗诏上"梁王宗训柩前即位"八个朱砂字,像八把滴血的匕首。 【登基风波】 六月二十日,我在崇元殿即位。十二旒的冠冕压得脖子生疼,玉圭上的蟠龙硌着手心。母亲垂帘坐在后面,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沉香味。当赵匡胤领着禁军将领山呼万岁时,他的铁甲与青砖相撞的声响,惊得我差点摔了玉圭。 新朝改元"显德七年",其实该叫"建隆元年"了。这些日子母亲常在深夜召范质他们议事,有次我假装睡着,听见母亲带着哭腔说:"先帝尸骨未寒,李重进、李筠这些节度使就敢称病不朝..."烛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纱帘上,晃得像是皮影戏里的魑魅魍魉。 七月里最热的那天,赵匡胤突然请旨要调防河北。母亲在帘后沉默良久,最后让掌印太监用了玺。那晚我睡不着,光着脚溜到武库门口,月光下看见守库的老禁军正在擦枪。他见我盯着墙上的铁胎弓出神,叹着气说:"先帝在时,这等神臂弓能射二百步..." 重阳节宫宴上,我第一次见到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他敬酒时笑得温和,可腰间玉佩却刻着睚眦纹。宴席过半,突然有边关急报说契丹犯境,赵匡胤拍案而起时,我分明看见他和赵光义交换了个眼神。那夜母亲搂着我直到天明,她发间的金步摇在黑暗里微微发颤。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开封府尹突然来报说天现异象,太史局说"日有黑子,主幼主危"。当晚母亲把传国玉玺缝进我的夹袄,针脚密得像是要把整个江山都缝进去。她哼着河北老家的童谣哄我入睡时,眼泪一滴滴落在我后颈上,烫得像是要烙进皮肉里。 正月初二,满城都在传契丹和北汉联军南下的消息。赵匡胤带着禁军出城那日,我站在宣德门上看着玄甲洪流涌出城门。他的明光铠在雪地里亮得刺眼,我突然想起父亲说过,当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时,穿的也是这般制式的铠甲。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和当年陈桥驿那夜的动静一模一样。我被范质牵着手走进崇元殿时,殿角的青铜仙鹤嘴里还飘着龙涎香的青烟。赵匡胤跪在丹墀下的样子特别恭敬,可他的膝盖离地面始终隔着半寸空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请陛下顺应天命。"范质的声音在发抖,他早上帮我系玉带时,手指冰得像死人。我扭头看帘子后的母亲,珠帘突然哗啦啦响成一片——母亲晕倒了。 那天下午的禅位诏书是王溥写的。他握笔的手背上全是泪渍,墨汁顺着宣纸往下淌,像条蜿蜒的黑蛇。赵匡胤接过玉玺时,我闻到他甲胄里飘出羊肉汤的味道,这才想起今天还没用午膳。 他们叫我搬去延福宫那天,禁军搬箱笼的动静比契丹攻城还吓人。母亲把父亲留下的七星剑塞进我怀里,剑鞘上还沾着高平之战的黄土。赵匡胤派来的小太监尖着嗓子说:"郑王殿下,这凶器可不吉利..."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扇了一耳光,翡翠护甲在他脸上划出三道血痕。 开宝元年元日,新朝的太阳刚升起来,我和母亲坐在去房州的马车上。母亲突然掀开车帘,指着路边枯树上的乌鸦说:"宗训你看,这鸟儿翅膀底下有块白斑。"我数到第十三只乌鸦时,车外传来河北口音的吆喝:"让道让道!八百里加急军报——"烟尘里掠过一匹汗血马,马上骑士的黄色令旗刺得人眼睛疼。 房州别院比我想象的还旧。西厢房的椽子上有燕巢,春天时雏鸟的叫声能吵醒整个黎明。赵匡胤派来的管家姓张,总爱在廊下煮羊肉,油腥味混着院子里野菊花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想吐。母亲开始教我读《汉书》,读到霍光传那章时,她突然把竹简摔在地上:"乱臣贼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我们偷偷在院里给父亲烧纸。火苗刚窜起来,张管家就带着人闯进来灭火。母亲把香灰抹在我额头,转头对那群人说:"告诉你们主子,世宗皇帝的魂灵正看着汴梁城呢!"那夜我第一次听见母亲哭,哭声闷在枕头里,像受伤的母兽。 开宝三年春天,院墙外的桃花开得邪乎。我在后院练字时,听见两个扫地的仆妇嚼舌根:"听说官家要封禅泰山...嘘!屋里头那个..."她们突然噤声,我低头继续临《兰亭序》,发现墨汁里沉着只淹死的蜜蜂。 端午节前来了个新厨娘,河北口音重得像是含着枣核说话。她蒸的艾草糕有父亲最爱的豆沙馅,我多吃了一块,结果半夜吐得天昏地暗。母亲举着蜡烛查剩饭时,在泔水桶里翻出半包砒霜。那晚我们谁都没睡,母亲抱着我坐在门槛上数星星,她数到紫微星时突然冷笑:"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怕是连星图都认不全。" 最难过的是九月廿八。往年这天,宫里会抬出父亲最爱的金丝楠木屏风。如今我只能对着墙壁上漏雨的痕迹发呆,水渍蜿蜒得像黄河故道。母亲翻出父亲留下的牛皮舆图,指着幽州的位置说:"你爹在这留了三万精兵..."舆图边角已经霉烂,她的指甲在蓟州的位置抠出个窟窿。 开宝六年冬,母亲病得起不了身。她把我叫到床前,从枕下摸出块带血的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周"字。"这是你爹亲征太原时,我给他绣的平安符..."母亲的眼窝深得能盛住烛泪,"记住,别恨赵家人,要恨就恨我们孤儿寡母守不住江山。" 送葬那日,房州城飘着冻雨。棺木出城时,张管家突然拦住抬棺的百姓:"郑王殿下,这椁顶的蟠龙纹逾制了。"我解下孝服上的麻绳,一圈圈缠在棺木上。麻绳勒进掌心的瞬间,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教我挽弓时说过:"手上有茧,心里才不慌。" 守孝的第三个月,赵光义派人送来个锦盒。打开是半块虎符,和我枕下那半块刚好能合成完整的大周右卫兵符。附来的信笺上写着:"此物得自汴河商船,物归原主。"我在后院挖了三尺深的坑,把虎符埋进去时,发现土里混着前朝的青瓷碎片。 最暖和的清明午后,我在院墙根逮到只信鸽。解开铜管里的密信,认出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笔迹:"臣等泣血..."后面的话被血迹糊了大半。正要细看,突然听见墙头有人轻笑:"郑王殿下好雅兴。"抬头看见个黑衣男子蹲在瓦片上,他抛来颗蜜饯:"尝尝,汴梁潘楼东的雕花梅球。"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河北三镇的旧部这些年一直在找我。黑衣人说可以送我去太原,我摸着墙上父亲留下的剑痕摇头。夜里梦见自己骑着青海骢冲进幽州城,醒来发现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艾草糕。 开宝九年元月,汴梁来了个礼部郎中。他念完冗长的圣旨,我才知道赵匡胤死了。新皇帝赵光义赐给我二十匹绢帛,还说要给我说亲。郎中临走时"不小心"落下本《史记》,翻到《项羽本纪》那页,朱笔圈着"彼可取而代也"六个字。 那天傍晚,我在后院烧纸。火堆里不仅有给父母的黄纸,还有那本《史记》。张管家带着人冲进来时,我正用烧焦的竹枝在地上画幽云十六州的地形图。火星腾空的瞬间,恍惚看见父亲站在火光里,铠甲上结着燕山的霜。 太平兴国元年的秋雨格外绵长,我在房州别院的屋檐下煎药,瓦罐里翻滚的党参混着陈年雨水,蒸腾的热气把窗纸上的"周"字洇得模糊不清。赵光义登基后改的年号真有意思,不知道他夜半惊醒时,会不会想起十五年前那个雪夜,他兄长黄袍加身的模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清明后墙根的野蔷薇开得蹊跷,血红的花瓣落进药碗里,倒像那年母亲嘴角咳出的血沫。张管家去年中风死了,新来的监院是个哑巴,总爱在月圆之夜对着汴梁方向磕头。我如今能完整拉开父亲留下的铁胎弓了,箭镞射进枣树时的闷响,常惊起檐角那群总也赶不走的乌鸦。 七月流火的夜里,有人往院里扔了包东西。油纸裹着的除了一封血书,还有半枚熟悉的翡翠耳坠——母亲下葬时我亲手放进棺木的陪葬。血书是李处耘旧部写的,说在太原藏了三千具铠甲。我把耳坠埋在后院老槐树下,转身时踩碎了只蝎子,毒针在月光下泛着青。 重阳节那天,赵光义派来的太医令姓刘,他切脉时指尖总在跳。开完药方后突然低声说:"先帝临终前念叨幽州..."话音未落就被监院的脚步声打断。药渣里有味雷公藤,我尝过父亲当年中的箭毒,倒是同个滋味。 腊月里的雪压垮了西厢房,我在废墟里翻出父亲那卷霉烂的舆图。幽州的位置破了个洞,正好透进一线夕阳,照在墙角那堆生锈的箭头上。夜里总梦见十四岁那年的黑衣人,他在火光里笑:"郑王可知太原城如今姓赵了?" 正月十五上元夜,城里灯市喧闹声飘过院墙。我裹着父亲那件旧貂氅爬上屋顶,望见汴河方向升起盏孔明灯,灯面上隐约有个"周"字。巡夜的更夫梆子响到第三声时,那盏灯突然被火箭射落,燃烧的碎片像极了陈桥驿飘散的禅位诏。 惊蛰那日雷声特别闷,我在后院挖出虎符准备重见天日,却发现铜绿里裹着张字条。母亲的字迹已经晕染:"我儿若见,大周气数未尽。"突然记起她临终前盯着房梁的眼神,原来那根横梁上刻着密密的河防图。 三月廿八是我二十岁生辰,赵光义赏的御酒用金丝楠木盒装着。酒液入喉时有股杏仁香,像极了乳娘身上的味道。醉眼朦胧间,仿佛看见六岁的自己坐在滋德殿前,父亲正把虎符按进我掌心,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急。 最后那口血喷在舆图上,幽州的位置终于被染红了。恍惚听见墙外马蹄声如暴雨,不知是旧部来迟的援兵,还是新朝索命的铁骑。父亲在火光里伸出手,他的铠甲不再带着血腥气,倒像是汴河初融的春水。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十国篇前蜀 高祖王建 许州舞阳县王家村西头那三间土坯房,就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战场。大中元年(847年)腊月里,我娘在灶房草堆上生我时,屋顶破洞漏下来的雪粒子砸在脸上,倒比接生婆的巴掌还叫人清醒。爹是村里唯一的屠户,案板上的猪油总比碗里的多,我打小就学会盯着案板底下滴油的麻绳,等攒够半碗就能拌野菜吃。 十岁那年黄河决口,官道上涌来裹着烂泥的流民。有个瘸腿老道在我家门口讨水喝,盯着我沾满猪血的粗布衫说:"小郎君眼仁里长着刀片子,将来怕是要在血水里打滚的。"这话吓得我娘抄起扫帚赶人,我却记住了老道腰间的铜铃铛——那年月,铜钱可比铃铛声金贵。 咸通五年(864年),我十七岁,家里的日子就像晒了三年的咸菜,越来越腌入味。正月十五偷了县衙祭祖的羊头,被衙役追得跳进结冰的汴河。冰碴子划破肚皮的血把河面染红了一片,我攥着羊角浮在冰块上,听见岸上有人喊:"王八羔子属猫的?这都不死!"从此"贼王八"的名号算是焊在脑门上了。 真正让我豁出命的不是饥荒,是咸通九年(868年)那个夏天。庞勋在徐州造反的风声传到许州时,我正在给城西张员外家杀猪。猪血喷了我满脸,主家的小娘子躲在门帘后吃吃地笑。三天后官兵来抓壮丁,说我这样的泼皮正适合当盾牌使。娘抱着我的腿哭,我盯着案板上没来得及收拾的杀猪刀——刀刃上的血还没干透。 在忠武军里当小卒的日子,比杀猪还腥气。光启元年(885年)打黄巢那会儿,我们跟着周岌将军守邓州。守城到第七天,箭楼被烧得只剩骨架,我带着二十来个兄弟摸黑出城,腰里别着三把豁口的横刀。那夜月亮惨白得像死人脸,我们趴在叛军粮草营外头,听见里头有人在唱家乡小调。 "王大哥,是许州口音。"趴我旁边的李三牛直喘粗气。我吐掉嘴里的草根,摸出火折子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火苗蹿起来的时候,叛军营里炸了锅,有个光膀子的汉子举着铁叉冲出来,被我当胸捅了个对穿。他倒地时眼睛瞪得老大,喉头咕噜着:"许州...许州..." 那一仗我拎回来五个叛军耳朵,换了个队正的木头腰牌。周将军拍着我肩膀说:"王建你这双招子,夜里比猫还亮。"其实哪是什么夜眼,不过是饿怕了的人,闻着粮食味就发疯。后来跟着鹿晏弘打朱玫,寒冬腊月里踩着冻硬的尸体往前冲,脚指头冻掉了两个也不觉得疼——乱世里活命的本事,都是拿命换的。 要说发迹,还得从护驾那档子事说起。光启二年(886年)正月,僖宗皇帝被田令孜那阉人挟持着逃到宝鸡。我们忠武军八千人马星夜驰援,走到大散关时遇见溃散的羽林军。有个穿破锦袍的老太监瘫在路边哭嚎:"圣驾在陈仓被围了!" 我当时正嚼着半块硬饼,听见这话差点噎死。杨复光将军的红漆马车从队伍后头冲上来,车帘子掀开时,我看见他惨白的脸上泛着潮红:"王队正,带着你的斥候队开路!"这话说得急,绢帕子捂着嘴咳嗽,血点子溅在车辕上像开了朵红梅。 三百里急行军跑到陈仓城下时,城门楼子都塌了半边。我带着二十个弟兄从西城墙狗洞钻进去,迎面撞见三个举火把的叛军。最前头那个举刀要砍,被我抄起墙根的半截门闩捅进肚子。那夜城里火光冲天,我们护着圣驾从南门突围时,皇帝的龙袍下摆都被火星子烧焦了片。 等退到梁州地界,圣上在行宫里召见护驾的将领。我跪在青石砖上听见头顶传来少年人的声音:"那个眼睛发亮的将军,近前说话。"抬头才看见十五岁的小皇帝坐在褪色的黄罗伞下,手指头还在发抖,却硬要装出威严样子。 那日我得了件绯色官袍,腰牌换成了神策军押衙。出宫时遇见田令孜的轿子,老阉人掀帘子打量我,细声细气地说:"王押衙好造化。"我摸着新官袍的织锦纹路,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杀猪刀上的血——原来泼皮和将军之间,只隔着几场死战。 在神策军的日子比忠武军更凶险。光启三年(887年)护着僖宗回长安,半道上又遇到藩镇兵马劫道。那夜我在渭水边守夜,听见对岸传来马嘶声。带着三十轻骑渡河偷袭,正撞见王重荣的粮队。混战中我的左臂被流矢射穿,愣是咬着箭杆把它拔出来,反手插进了敌将的眼窝。 回朝后圣上赐了玉带,田令孜却把我调去壁州当刺史。离京那日,昔日的兄弟们在灞桥折柳送行,李师泰喝得满脸通红:"大哥这分明是明升暗降!"我摸着刺史印上的貔貅纹,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冷笑——乱世里的官印,终究不如刀把子实在。 在壁州两年,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穷山恶水。中和二年(882年)春,山民造反围了州城,我把府库里的陈粮全搬上城头,冲着底下喊:"跟着王某有饭吃!"结果叛军里倒有百来人扔了锄头投诚。等到秋收时节,这群归顺的山民倒成了最卖力的屯田兵。有天夜里巡营,听见他们在篝火旁唱山歌:"王刺史,刀子嘴,砍了贪官救穷鬼..."我站在阴影里摸着下巴笑,心想这调子比长安的宫乐还中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黄巢败亡那年,我在成都街头看见个算命瞎子。他摸着我的掌纹突然哆嗦:"将军这命线,前半截是断头路,后半截..."话没说完就被亲兵踹翻在地。我蹲下来往他破碗里扔了块碎银,瞎子却抓着我的靴子喊:"遇水成龙!遇水成龙啊!" 这话我记了整整十年。后来带着八千西川军杀回成都时,站在浣花溪畔看着血水把溪流染红,突然想起当年瞎子的话——原来不是江水,是血水泡出来的真龙。 算命瞎子说的"遇水成龙",倒让我想起中和四年(884年)在嘉陵江边的那场恶战。那会儿我刚从壁州调任利州刺史,江对岸就是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的地盘。秋汛来得猛,江水裹着上游冲下来的房梁木,把渡船都掀翻了。我光着膀子蹲在礁石上磨刀,水珠子顺着胡子往下滴,亲兵王宗佶捧着舆图过来:"大人,杨守亮又在增兵了。" "增个屁!"我把横刀往青石上一插,"传令下去,明早全军改吃两顿饭,把省下来的粟米装船。"王宗佶愣在原地,我指着对岸冒炊烟的山头笑:"杨守亮那龟儿子屯了半年的粮,老子帮他消受消受。" 第二天晌午,三百条空船顺流直下,船头绑着穿官军衣裳的草人。杨守亮的守军果然中计,箭雨泼水似的往江心射。等他们射光了箭囊,我带着八百死士从上游十里处泅渡,上岸时浑身水鬼似的发青。那场仗打完,我在杨守亮的粮仓里发现二十瓮剑南烧春,当夜就和将士们喝得东倒西歪。醉眼朦胧间看见江面月影碎成银鳞,突然悟出个道理——乱世里的地盘,就像这嘉陵江水,捧是捧不住的,得用牙咬住了咽下去。 文德元年(888年)腊月,长安来了个穿紫袍的太监,带着僖宗皇帝的诏书要我打陈敬瑄。宣旨的老阉人嗓子尖得像夜猫子:"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谋逆,着利州刺史王建讨之..."我跪在雪地里听着,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陈仓城狗洞里钻的时候,陈敬瑄还是堂堂神策军使,看我们这些外镇将领就像看路边的野狗。 开春带着五千兵马走到鹿头关,陈敬瑄的侄子陈恢早把城门堵得铁桶似的。我在关前扎营七天,天天派嗓门大的兵士对着城头喊:"陈节度使家的厨子手艺可好?我们王大人想讨碗臊子面!"第八天夜里,关内突然火光冲天,亲兵把我摇醒时,城楼上已经挂起白旗——原来陈敬瑄克扣军饷半年,守关将士早憋着气,我那些臊子面的浑话倒成了引火的捻子。 拿下汉州那日,我在刺史府后院挖出三箱金锭子。参军冯涓说要充作军资,我却让人熔了打成百来个金瓜子。第二天庆功宴上,我把金瓜子撒给冲锋陷阵的将士:"拿去!给婆娘打个簪子,给娃儿换饴糖!"底下有个独眼老兵攥着金瓜子嚎啕大哭,说跟着前任节度使十年,赏钱还不够买口棺材。我端着酒碗的手直抖,酒水洒在簇新的绯色官袍上——这世道,当官的要是连卖命钱都贪,活该被掀了天灵盖。 最险的一遭是在成都城下。龙纪元年(889年)围城到第三个月,城里开始易子而食。那夜我在中军帐看舆图,亲兵突然押进个蓬头垢面的汉子。那人抖着手从裤裆里掏出块玉牌,竟是陈敬瑄的亲笔信:"公若退兵,当以蜀王之位相赠。"我拿刀尖挑着信纸在蜡烛上烧了,火光映得帐里通明:"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王某不是朱温,不稀罕什么虚头巴脑的王爵!" 围城到第七个月,城里飘出人肉焦糊味。我在箭楼上望见守军眼里的绿光,转头对王宗侃说:"该收网了。"当夜派人在四门架起二十口大锅,熬着新收的粟米粥。米香顺着北风飘进城头,饿疯了的守军哗变开了城门。冲进节度使府时,陈敬瑄还端着青瓷碗喝银耳羹,见我进来竟笑了:"王将军可知,这碗盏是玄宗皇帝幸蜀时的旧物?" "旧物件该换了。"我一刀劈碎瓷碗,汤汁溅在陈敬瑄的紫袍上像泼了滩血。后来押解他回长安的路上,这老匹夫绝食而死,倒也算留了点气节。只是他至死不明白,蜀中的天早就变了——如今不是玄宗爷那会儿,长安城里坐着的皇帝,还没有节度使府看门的老卒活得明白。 坐镇西川的头两年,我常做同一个噩梦:十七岁那年在汴河冰面上逃命,后头追的不是衙役,是无数个穿着龙袍的自己。醒来摸着枕边的节度使印,冰得手心发疼。幕僚韦庄劝我称帝,我拿刀背拍着他的瘦肩膀:"老子当年偷羊头是为了活命,如今抢地盘也是。当皇帝?嫌命长么?" 这话倒不全是真的。大顺二年(891年)春,东川节度使顾彦朗病逝,他弟弟顾彦晖送来十车蜀锦示好。我在成都郊外设宴款待,酒过三巡突然把酒杯摔得粉碎。五百刀斧手从帐后冲出时,顾彦晖的胖脸煞白如纸:"王公这是何意?"我揪着他衣领拖到帐外,指着远处耕作的农户:"看看!你哥在梓州纵兵抢粮,这些百姓的锄头都快磨成针了!"后来顾彦晖的首级挂在东川城头那日,我特意换了粗布衣裳混在百姓堆里听议论。有个挑粪老汉啐了口唾沫:"杀得好!这些官老爷早该见见血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景福元年(892年)在渝州遇袭。那日巡视江防,楼船行至明月峡突遇炮石。亲兵把我扑倒时,整块船板擦着头皮飞过。刺客是朱温派来的死士,牙缝里藏着毒囊,被抓时笑得狰狞:"梁王有令,伪蜀王当诛!"我蹲下来掰开他下巴:"回去告诉你主子,王某不姓朱,干不出弑君的勾当。"转头却把节度使府的门槛加高三寸——乱世里,站得高才看得远。 乾宁四年(897年)春,韦昭度带着朝廷旨意来成都封赏。这老儿在花厅里抖开圣旨,念到"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我正盯着他官靴上沾的泥点子出神。等香案摆好,韦昭度忽然压低声音:"圣人在陕州过得艰难..."我接过圣旨的手顿了顿,青玉轴头冷得像块冰。 当夜在后园舞剑,王宗涤急匆匆跑来:"义父真要奉诏去勤王?"我反手把剑插进石凳,剑柄嗡嗡直颤:"李克用朱温在黄河边撕咬,咱们去凑什么热闹?"说着扯开衣襟,露出胸口那道三寸长的疤:"这伤是护驾留下的,人情早还清了!" 后来韦昭度在返程路上暴毙,朝野都传是我下的毒。只有贴身侍卫知道,那老儿临走前夜,我往他行囊里塞了包蜀椒:"长安天寒,大人路上暖暖身子。"如今想来,这蜀椒终究没能暖热大唐的江山。就像当年在忠武军吃的硬面饼,嚼着嚼着就碎成了渣。 天复七年(907年)春分那日,成都的桃花开得邪乎。朱温在汴梁称帝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浣花溪畔钓鱼。鱼漂猛地往下一沉,钓竿弯成满月,拉上来竟是条金鳞红尾的鲤鱼。亲兵们呼啦啦跪了一地:"此乃祥瑞!"我拎着鱼鳃瞅了半天,突然想起四十年前汴河冰面上那滩血——原来不是鱼要上钩,是时势催人老。 七月初三,武担山下的祭坛垒得比城墙还高。礼官捧着龙袍过来时,我正蹲在廊下啃凉面。辣椒油滴在十二章纹上,慌得老太监直哆嗦:"陛下...这..."我抹了把嘴站起来:"慌啥?当年朕在忠武军当伙夫,油星子溅到周将军脸上都没见你们这般作态。" 登基大典进行到一半,东南角突然乌云压顶。韦庄捧着玉玺的手直打颤,我却仰天大笑:"好得很!老子打江山时哪次不是顶着雷雨?"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在五里外的望江楼,暴雨倾盆而下。我在雨幕中接过传国玺,冰凉的金镶玉硌得掌心生疼——这玩意儿比杀猪刀沉多了。 头桩烦心事出在改元那天。礼部呈上"武成"的年号,我把折子摔在龙案上:"成个屁!朕要的是''永平''!"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还是冯涓这老滑头会说话:"陛下圣明,永平二字最合休养生息之意。"其实他们哪知道,我是想起娘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建儿,啥时候能过个太平年?" 真当上皇帝才发现,龙椅就是个钉板。永平二年(909年),义子王宗涤在绵州私蓄甲兵。那日朝会,我盯着他战袍下鼓起的锁子甲,突然问:"听说你新纳的妾室是荆南高季昌的侄女?"满殿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声,宗涤的冷汗顺着下巴颏滴在青砖上。下朝后我单独留他,从怀里摸出块粗麻布:"认得么?这是你十四岁投军时裹脚的布。"当夜宗涤自解兵权,我却对着烛火坐了一宿——打天下的刀,终究不适合守江山。 最让我窝火的是永平五年(912年)的盐税案。简州刺史张虔陀贪了三十万贯,刑部查案的说辞比账本还漂亮。我在紫宸殿摔了茶盏,带着羽林军连夜出城。赶到简州时正值集日,我裹着羊皮袄蹲在盐铺门口,听贩夫走卒骂了三个时辰。回宫后把十二个涉案官员捆到宣德门前,当着百姓的面亲自动刀。血溅到龙袍上时,有个老妇颤巍巍喊了声:"青天大老爷!"我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这声称呼,可比"万岁"实在多了。 晚年最爱去城西的军器监转悠。天成元年(916年)腊月,我摸着新铸的陌刀对少府监说:"这刀背薄了半分。"老匠人吓得跪地请罪,我却想起光启元年守邓州时,那把砍得只剩半截的横刀。后来少府监按我的法子加了道淬火工艺,新刀能连劈十八层牛皮——只是握刀的手,早就布满老人斑了。 立太子这事折腾得最久。王宗衍那小子在宴会上作艳词,我当场掀了桌案:"蜀中文脉就是被你这种浪荡子败坏的!"可转头看见他娘小徐妃垂泪的模样,又想起当年攻成都时,她爹开城门献降的旧事。册立诏书盖印那夜,我在祖庙跪到三更:"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王建,到底还是输给了枕头风..." 最痛快的是同光元年(923年)秋收。探子来报李存勖灭梁称帝,我正啃着烘柿饼,闻言笑呛了嗓子:"好!好!朱三这厮也有今天!"当即下旨开放米仓,西蜀三十二州减赋三年。那夜在摩诃池上泛舟,满天星斗倒映水中,恍惚看见四十年前嘉陵江上的月影。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忽然觉得这皇帝当得也不算太差。 如今躺在这永安宫里,药味儿熏得人发昏。昨儿宗衍来请安,身上熏香呛得我直咳嗽。这崽子哪知道,他爹最闻不得香料——当年钻陈仓城狗洞时,守城叛军烧的就是这种西域沉香。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恍惚回到咸通九年的许州城。十七岁的我攥着杀猪刀,刀刃上的血珠将坠未坠。娘在身后哭喊:"建儿快跑!"我扭头看见衙役手中的铁链,却不知这一跑,就是五十年的血雨腥风... 外头更鼓响了四下,该上朝了。挣扎着要起身,才想起昨日已让太子监国。枕边搁着未批完的奏折,最上头那本说荆南高季昌又来袭扰。提朱笔想写个"战"字,手抖得厉害,墨汁晕开像团黑雾。 晨光漏进窗棂时,听见宫门外隐约传来市井喧哗。卖杏花的、熬糖粥的、打铁器的声响混作一团,竟比丹墀下的山呼万岁还要真切。摸到胸前那道箭疤,突然笑出声——这轰轰烈烈一辈子,到底还是活成了当年汴河冰面上,那个偷羊头的贼王八。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前蜀 后主王衍 我这辈子最怕下雨天。雨水顺着囚车的木栅栏往下淌,糊得人睁不开眼。后脖颈上的铁枷被雨水泡得发胀,磨破了皮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押送的老兵用枪杆子戳我后背:"王承旨,您当年在华庭殿泼墨作诗的威风劲儿呢?"我缩了缩脖子,泥水顺着发梢滴在膝盖上,洇开一团深色痕迹。 三十四年活得像场急雨,前半截下得噼里啪啦,后半截就剩满地脏水。要说最痛快的,还得是头十八年。 记得我娘说过,我落地那晚成都府下了红雪。那是光化二年腊月初三,节度使府邸后院的青砖地上落着薄薄一层朱砂似的雪粒子。产婆把我裹进绣金襁褓时,我爹王建正在前厅跟幕僚们喝酒。这个后来被人叫做"贼王八"的私盐贩子,那年刚打下东川,正盘算着把西川也吃进肚里。 "十一郎哭声像雏凤似的!"老管家隔着门帘报喜,我爹醉醺醺地掀帘子进来,腰间蹀躞带上的铁片撞得叮当响。他伸手戳我脸蛋,指节上的刀疤刮得生疼,我"哇"地哭出声来。我娘徐贤妃慌忙把我搂紧,我爹却哈哈大笑:"这崽子嗓门亮,将来能镇得住场子。" 这话后来成了谶语。我五岁开蒙那年,正赶上我爹在鹿头关跟李茂贞死磕。先生教我念"天地玄黄",我偏要拿毛笔在宣纸上画乌龟。先生气得吹胡子,我娘倒护着我:"十一郎还小呢,他爹像他这么大时,还在汴河里摸鱼。"这话不假,我爹常说当年在许州当步卒,饿极了偷军粮,被鞭子抽得后背开花。 真正让我爹注意到我的,是九岁那年的腊八宴。那天我穿着新裁的紫锦袍,跟着十位兄长给爹拜寿。轮到我的时候,我爹突然指着案上的糖蟹问:"衍儿,你说这螃蟹有几条腿?"兄长们吃吃地笑,我知道他们在等着看笑话。我踮脚凑近描金瓷盘,突然伸手抓起蟹壳往地上一摔:"回爹爹,螃蟹横行霸道,腿再多也走不正路!" 满堂霎时静了。我爹的酒杯悬在半空,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滴。半晌,他把杯子往案上重重一顿:"好!这话说得像老子的种!"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宴上有位东川降将暗藏匕首,被我那话惊得掉了兵器。 十三岁那年春天,我娘开始带着我去书房找我爹。她总让我穿月白衫子,说这样衬得眉眼干净。我爹批公文时,我就跪坐在旁边研墨。有天他忽然问我:"要是让你管成都府,头件事做什么?"我想起昨日在街上看见的流民,脱口道:"先把东市的粥棚扩三倍。"我爹笔尖顿了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团红。 那年中秋,我娘在瑶光殿摆了二十桌蟹宴。我正啃着蟹钳,突然听见三哥在跟五哥嘀咕:"听说爹要立太子了。"五哥把蟹壳往地上一摔:"凭什么是那个绣花枕头?"蟹壳碎片溅到我袍角上,我低头继续剥蟹黄,手指却抖得捏不住蟹腿。 真正定乾坤的是光天元年的重阳节。我爹带着我们兄弟登剑阁,走到半山腰突然说要比诗。大哥写了首《戍边词》,三哥写了《咏马》,轮到我的时候,山风把纸卷吹得哗哗响。我望着远处嘉陵江上的白帆,突然想起去年跟娘去青城山进香时见过的流民。 "蜀道连云接帝乡,谁知黔首尽饥肠。"我爹脸色变了,我娘在后面掐我手心。我硬着头皮写完最后两句:"若得广厦庇寒士,不辞长作种田郎。"山风卷着诗稿飞下悬崖,我爹盯着我看了足有半柱香,突然解下自己的犀角带系在我腰上。 那年我十四岁,成了前蜀的太子。册封那天,我穿着玄色衮服走过丹陛,玉圭重得压手腕。三哥在队列里冲我冷笑,五哥故意踩我后裾。我娘在珠帘后朝我点头,髻上的金步摇晃得人眼花。礼成时我转身回望,发现我爹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日头下亮得刺眼。 当太子的四年像踩在棉花上。白天跟着师傅读《贞观政要》,晚上偷溜去教坊听琵琶。我爹把最得力的谋士周庠派给我当老师,那老头总拿戒尺敲我案头:"殿下可知''民为贵''下一句?"我托着下巴看窗外海棠,随口接:"社稷次之,君为轻。"他气得山羊胡子直抖:"那您昨日为何强占民田修蹴鞠场?" 这话倒不假。去年上巳节,我看中城西二十亩油菜地,非要改成球场。农户们跪在太子府前哭,最后还是周庠自掏腰包补了银子。这事传到我爹耳朵里,他把我叫去寝殿,什么也没说,只让我看他案头堆成山的灾荒奏报。我看着那些"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字眼,后背渐渐沁出汗来。 十七岁那年,我爹开始让我监国。第一次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我盯着下面黑压压的笏板出神。工部尚书奏报都江堰年久失修,我脱口说:"那就从我的用度里扣三万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东宫的月例不过千贯。下朝后周庠揪着我耳朵骂:"殿下可知三万贯能买多少石米?"我揉着发红的耳垂嘟囔:"不够就把我那匹玉花骢卖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真正让我爹放心交权的,是那年冬天的盐政案。三哥的门客倒卖官盐,被我安插在盐铁司的眼线逮个正着。三哥连夜进宫,我跪在爹的病榻前说:"按律当斩。"我爹咳嗽着问我:"若是你亲兄长呢?"我抬头直视他浑浊的眼睛:"父皇教过儿臣,王法大过家法。" 行刑那天飘着细雪,我站在城楼上看着三哥的囚车碾过朱雀街。他忽然仰头冲我喊:"老十一!你夜里睡得安稳吗?"我攥紧袖中的暖炉,直到铜丝嵌进掌心。后来听宫人说,三哥的血渗进雪地里,红得像我娘妆奁里的胭脂。 十八岁生辰那日,我爹在病榻前给我系上玉玺。他手抖得厉害,金线绶带打了三次结才系牢。"衍儿..."他喉咙里呼哧作响,"记住,蜀地是口活棺材。"我还没品出这话的意思,他已经歪在枕头上没了气息。我娘扑过来哭喊的时候,我盯着窗外那株老梅树,枝头的新雪正簌簌往下落。 登基大典那日,礼官唱喏的声音像从水里传来。我摸着龙椅上张牙舞爪的鎏金蟠龙,忽然想起九岁那年摔碎的糖蟹。三哥五哥跪在丹墀下,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当我接过沉甸甸的传国玺时,远处传来闷雷声——要下雨了。 龙袍比太子衮服重三倍不止。早朝时我总得微微后仰,才能撑住那绣满日月星辰的肩帔。头回坐在含元殿听政那日,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我盯着户部尚书王锴奏事的嘴皮子上下翻飞,突然想起去年秋猎时射中的白狐——那畜生临死前也是这样抽搐着嘴唇。 "陛下?陛下!"贴身宦官宋光嗣在龙案下轻轻拽我袍角。我猛地回神,发现满朝文武都盯着我。王锴举着笏板的手在发抖:"...剑南道春旱,恳请开常平仓..."我瞥见阶下站着的五哥王宗翰冲我冷笑,他腰间新换的玉带坠着颗鸡蛋大的猫眼石。 "准奏。"我故意把玉圭往案上一磕,"再从内帑拨五万缗买粮。"满殿响起抽气声,五哥的冷笑僵在脸上。下朝时宋光嗣追着我念叨:"陛下可知内帑现银不过八万..."我打断他:"去跟周庠说,把朕那十二套金酒具熔了。"老宦官扑通跪下,额头在青砖上磕得砰砰响。 这招是从我爹那儿学的。那年他刚称帝,有回南诏使臣来朝贡,盯着我娘发髻上的南海珠直咽口水。第二天我爹就让人把珠子串成帘子挂在驿馆茅房里,吓得使臣连夜逃出成都府。帝王心术说到底就是四个字:打人脸面。 真正坐稳龙椅是在次年开春。五哥勾结西川节度使谋反的密报传来时,我正在御花园逗孔雀。宋光嗣捧着信筒的手直哆嗦,孔雀突然开屏,金绿相间的尾羽扫翻了琉璃盏。我蹲在地上捡碎片,血珠子顺着指缝滴在青砖缝里:"传旨,让王宗弼去平叛。" 王宗弼是我爹的养子,生得虎背熊腰,左眼是颗琉璃珠子。他接旨时正在营里吃羊肉,油手在黄绢上按出个印子:"陛下要活的死的?"我盯着他那只不会转动的假眼:"五哥怕冷,给他捎件狐裘去。"七天后捷报传来,五哥的人头装在沉香木盒里,脖颈处的刀口切得齐整,像是裁缝铰布边。 那天夜里我梦见五哥在雪地里追我,手里拎着个滴血的包袱。跑着跑着包袱皮散开,滚出我三哥发青的头颅。惊醒时值夜的宫女正打瞌睡,烛泪在铜雀灯台上堆成小山。我赤脚踩过冰凉的金砖,摸黑翻出爹留给我的七星剑,剑鞘上的绿松石硌得掌心生疼。 朝堂从此清净了。我把三哥的宅子赏给王宗弼,五哥的别苑改成蹴鞠场。周庠升任中书令,白胡子气得直翘:"陛下这是让武夫掌文脉!"我往他茶盏里添了新贡的蒙顶石花:"老师教过,乱世当用重典。"老头捧着茶盏的手直抖,泼湿了紫袍前襟。 日子开始变得粘稠。春分祭天时我偷偷往祭文里夹了首艳词,看着太常卿捧着烫金卷轴念得满头大汗。夏至赐冰,我把整块水晶冰雕成美人榻,看着它在大太阳下化成水洼。秋狝猎了头白鹿,剥皮时发现腹中有块玉璧,术士说是祥瑞,我转手赏给了浣衣局的哑婢。 真正让我栽跟头的,是光天三年那场夜宴。那晚我在宣华殿摆了五十桌流水席,命教坊司所有乐伎着男装。醉眼朦胧时看见个抱琵琶的小黄门眉目清秀,伸手去扯他幞头,青丝泻了满臂。御史中丞薛融突然闯进来,笏板差点戳到我鼻子:"陛下可知洛阳已破?" 满殿琵琶声戛然而止。我搂着吓得发抖的美人,盯着薛融官帽上颤巍巍的犀角:"李存勖打到哪了?昨夜克利州,距剑门关二百里!"酒坛子从我手里滑落,摔碎的陶片蹦起来划破薛融的脸。我低头看怀里的"小黄门",她假胡子被酒浸湿,正往下滴着胭脂。 第二日廷议时,王宗弼的铠甲撞得殿柱叮当响。他那只假眼在晨光下泛着青光:"给臣三万兵马,定把沙陀人赶回黄河!"周庠颤巍巍出列:"当务之急是派使求和..."话没说完就被王宗弼推了个踉跄。我盯着龙案上的裂璺——那是去年摔玉镇纸砸的——突然笑出声:"诸位爱卿,朕新得了首好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满朝文武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我拍着玉圭唱起来:"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王宗弼的铠甲哗啦一响,单膝砸在金砖上:"陛下!"我继续哼着曲儿,看阳光从藻井漏下来,在丹墀上照出个晃眼的光斑。那是我爹当年设的五明扇留下的影子。 后来史官说我这叫"醉生梦死",他们懂个屁。李存勖的骑兵正在啃剑门关的石头,成都府这些年的粮仓早被蛀空了。上个月我偷偷去过东市,看见守仓吏在往米里掺观音土。城西坟岗子新添的饿殍,天没亮就被饥民分食干净了。这龙椅是口沸腾的油锅,坐上去才知道烫裆。 求和使臣出发那日,我在西郊给三哥上坟。纸钱烧到一半下起雨,王宗弼派来的眼线在松树林里探头探脑。墓碑上的红漆被雨水冲淡,露出底下"悖逆"俩字的刻痕。我忽然想起三哥临刑前夜,狱卒说他整晚都在唱《何满子》。调子起高了,唱到"故国三千里"时破了音。 使臣带回的国书沾着血——李存勖当庭斩了副使。正使苟活回来,少了两根手指头。那天我在朝堂上吐了,早膳吃的银鱼羹混着血丝喷在蟠龙柱上。周庠递帕子时低声说:"老臣有罪。"我擦着嘴边的秽物笑:"该赔内务府擦柱子的钱。" 亡国前三个月,我开始在夜里磨剑。七星剑的锋刃刮过青石,声音像野猫挠棺材板。宋光嗣有回撞见,吓得尿湿了裤子:"陛下这是要..."我往磨刀石上浇了盏冷茶:"杀鬼。"其实我想杀的是九岁那年摔糖蟹的自己,是十四岁在剑阁写诗的自己,是十八岁接过玉玺时手抖的自己。 城破那日比想象中安静。我正在宣华苑看宫女斗百草,王宗弼的亲兵冲进来时,红蓼花汁染的指甲还没干透。领头的校尉我认得,去年元宵他给我献过鹿舌饼。如今他手里的横刀滴着血,说话喷出的热气带着葱蒜味:"请陛下更衣。" 更衣时我发现襕衫小了——自从停止早朝,腰身胖了两寸。束发时扯断三根玉簪,最后还是宋光嗣哆嗦着给我系上青纱幞头。走出宫门时,看见周庠吊死在门楼上,白胡子被风吹得缠住梁柱。王宗弼的新靴子踩着我爹题写的"镇蜀"匾额,琉璃眼珠转得飞快:"陛下莫怕,洛阳的月亮比成都圆。" 被押出皇城那刻,我突然想起登基那年元宵。满城灯火把锦江都映红了,我偷溜出宫,在九眼桥下买了碗醪糟圆子。卖汤圆的老妪盯着我的龙纹靴直眨眼,我多给了她一把金瓜子。此刻脚上的麻鞋被碎石硌出洞,不知那老妪是否用金瓜子换了寿材。 囚车碾过剑门关那日,山道旁的野樱桃开得正艳。押送的老兵折了枝花插在车辕上,说是要带回洛阳给闺女当簪子。我蜷在角落数花瓣,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登剑阁写诗,漫山红叶里藏着父王玄色龙袍的一角。如今石壁上还刻着"若得广厦庇寒士",早被青苔吃了大半。 李存勖的诏书是半夜送到的。驿馆马厩里,宋光嗣举着蜡烛给我念"特封通正公"的敕令,火光里他脸上新添的刺字泛着青光。马粪混着草料的酸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摸着诏书上凹凸的泥金纹,突然笑出声:"这''公''字写得像只翻肚蛤蟆。" 真正见着李存勖是在洛阳天津桥。那日我穿着不合身的紫袍,玉带扣勉强卡在第三格——被俘后瘦了整圈。沙陀人的铁骑把桥面震得直颤,李存勖的马鞭突然挑起我下巴:"早听说蜀主擅词,来首《相见欢》?"他铠甲上沾着血沫子,闻着像生锈的犁头。 我盯着洛水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白得刺眼:"四十年来家国..."嗓子突然哑了。桥头柳树上挂着个风干的头颅,看幞头样式是王宗弼。他那只琉璃眼珠被人抠了,留下个黑窟窿,倒比活着时顺眼些。 赐宅在修文坊,院墙矮得能听见邻家夫妻吵嘴。宋光嗣总把"陛下"挂在嘴边,有回被巡街的沙陀兵听见,马鞭抽得他背上没块好皮。我开始学着自己煮茶,有日错把墙灰当盐撒,竟比宫里喝的更爽口。半夜常被噩梦魇住,总见父王提着七星剑要劈我,剑刃离脖颈三寸时突然化成糖蟹钳子。 转年上巳节,李存勖突然召我赴宴。宋光嗣翻箱倒柜找见件褪色锦袍,袖口霉斑洗不净,用指甲抠出朵梅花形。宴上舞姬跳的是蜀地柘枝舞,领舞的姑娘腕上金钏眼熟——是我娘殡天时陪葬的那对。李存勖醉醺醺搂着她喂葡萄,紫汁顺着下巴滴在龙袍上。 "通正公可知这是何物?"他突然举起个鎏金盒子。我盯着盒盖上熟悉的蟠龙纹,喉头发紧。"你爹的脑壳!"他掀开盖子,石灰粉簌簌往下落。我数着殿柱上的蟠龙鳞片,第八十一片缺了个角,像被虫蛀的银杏叶。 那夜我蹲在后巷吐得昏天黑地,隔壁酒肆泼出的馊水浸透膝头。打更的老汉用灯笼照我:"郎君可要醒酒汤?"我摸遍全身找不出半文钱,他叹着气递来半块胡饼。饼渣卡在牙缝里,硌出满嘴血腥味。 赐死的诏令来得比想的快。清明那日细雨绵绵,传旨太监的皂靴踩烂了院里新种的蜀葵。宋光嗣接旨时尿湿了裤子,我倒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数着更漏等死了。小黄门端来的鸩酒盛在荷叶杯里,碧莹莹的像初春的锦江水。 "且慢。"我解下腰间玉带扣,"这个赏你。"小黄门的手比当年的我还抖,玉扣掉进泥水里。我仰脖饮尽毒酒,竟尝出蒙顶石花的回甘。宋光嗣突然扑上来抢杯子,被侍卫一脚踹中心窝,咳出的血沫子喷在我袖上,像极那年摔碎的胭脂盏。 肠子绞痛时,我竟想起九岁那年的腊八宴。糖蟹的鲜甜混着喉头腥咸,父王的笑声和母妃的抽泣在耳畔打架。最后一口气噎在胸腔,恍惚看见宣华苑的海棠开了,花瓣落在七星剑上,剑穗子红得像初生儿的脐带。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后蜀 高祖孟知祥 我是孟家老幺,生在唐僖宗乾符元年。父亲孟察带着我们兄弟五个住在邢州龙岗县,守着祖上传下来的三百亩薄田。那时节谁都没想到,黄巢的赤眉军会像野火般烧到河北道。广明元年腊月,我十二岁生辰刚过三天,守城校尉拍门时的铜环声至今还在耳边晃荡。 "孟参军!贼兵离城不足三十里!"报信人浑身是雪,靴底的血渍在青石板上洇开。父亲把铁甲往身上套时,甲片碰撞的哗啦声里夹着母亲压抑的啜泣。三哥往我怀里塞了把短刀,刀刃上的鱼鳞纹在烛火下泛着蓝光。 城破是在次日寅时。我从地窖缝隙望出去,正看见父亲的长槊被赤眉军的小校挑飞。那贼人使的是钩镰枪,枪头月牙刃卡住槊杆一拧,父亲就被拽下马来。三哥扑上去要救,被斜刺里冲出的骑兵撞飞三丈多远,后脑勺磕在拴马桩上再没起来。我攥着短刀的手心全是汗,直到母亲捂住我的嘴,才发觉自己把下唇咬出了血。 城头火把照得夜空泛红时,我们跟着溃兵逃出西门。母亲裹着件粗布斗篷,背上的小妹哭得声气都弱了。路过城隍庙残垣,我看见二哥的尸身挂在槐树枝头,肠子垂下来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他成亲时系在门楣上的。后来听流民说,赤眉军在邢州屠了六日,护城河漂满尸体,水车转了半个月还在渗血。 这场浩劫让我早早就明白,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光启三年在潞州投军时,我特意选了喂马的差事。别人笑我堂堂将门之后甘当圉人,我却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断槊说的那句话:"活着,比什么都强。" 中和四年春,晋王李克用巡营时在我跟前驻了马。那年我二十一,正给踏雪乌骓刷鬃毛。那畜生突然扬蹄,我侧身闪过时腰带上的铜扣刮掉了块马掌铁。晋王用马鞭挑起那块铁片,浓眉下的独眼盯着我看了半晌:"小子,可愿来我帐前听用?" 太原城的夏天燥得人发慌。我跟着晋王长子李存勖学兵法,常看他用石子在地上排布阵型。有回讲到夜袭汴州大营,他忽然抓起把石子砸向树梢惊起的麻雀:"孟七,你说这雀儿为何总在箭矢离弦时才振翅?"我掸去衣襟上的灰土:"因为弓弦响时,已经晚了。" 这话后来竟成了谶语。天佑五年柏乡之战,梁军王景仁部列阵二十里,铁甲映得日头都发白。晋王要强攻,存勖公子却建议用轻骑扰敌。我跪在帐中进言时,膝下的草席扎得生疼:"梁军辎重绵延三十里,若遣死士焚其粮草..."话没说完就被朱守殷的笑声打断:"孟掌书记怕是话本看多了。" 那夜我带着五十骑绕道滏阳河,马嘴里衔着木棍。秋露打湿的铠甲贴着脊背,能听见自己心跳像擂鼓。子时三刻,东南风骤起,火把扔进粮车时爆开的火星子窜得比城楼还高。梁军大乱那刻,我望见晋王玄甲骑冲破敌阵,忽然想起父亲槊尖挑落的红缨。 同光元年庄宗即位,我在洛阳宫城领了太原尹的任命。赴任前夜,存勖——如今该叫皇上——赐的羊脂玉带压得案头吱呀作响。他捏着酒盏的手指关节发白:"知祥啊,当年在潞州..."话到一半转了调子,"北都就托付与你了。" 太原城的雪总比别处化得迟。我坐在留守府正堂批阅文书,炭盆里爆开的火星子落在"河东税赋"四个字上。自任太原尹以来,我裁撤了七处关卡税所,府库反倒比往年充盈。前日收到魏王继岌的密信,说朝廷有人参我"养寇自重",我盯着信纸看了半宿,最后把信折成纸鸢扔进了汾河。 长兴元年春,契丹游骑出现在雁门关外。我带着亲卫冒雪巡查边镇,在代州城外撞见运粮的牛车陷在冰窟里。老农跪在雪地里磕头,说这车粮是要送去幽州的。我下马帮着推车时,听见身后校尉小声嘀咕:"使君何必..."我抓起把雪搓着手:"当年逃难时,我娘用半袋粟米换了个地窖藏身。" 这话传到京城,竟成了"孟知祥私运军粮"。庄宗派来的监军躲在暖轿里阴阳怪气:"孟使君真是爱民如子。"我笑着递上热姜汤:"都是替皇上牧守一方。"那夜在城楼巡视,望着远处契丹营地的篝火,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潞州军营里,存勖公子说要做个比太宗还厉害的皇帝。如今他的龙椅还没坐热,猜忌倒比梁太祖还重。 天成元年四月,庄宗驾崩的消息传到太原那日,我正在校场看新制的床子弩试射。三百步外的箭靶轰然碎裂时,传令兵滚下马背的声音格外刺耳。亲卫要关城门,我摆摆手:"把吊桥放下,让百姓照常出入。"回府路上经过晋祠,百年古柏的枝桠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邢州城破时箭矢掠空的声响。 天成元年的秋风卷着黄叶扑在太原城头时,我正站在瓮城的马道上验看新铸的陌刀。刀刃上的淬火纹像极了当年邢州城隍庙里那株老槐树的树皮,手指抚上去还能感觉到细微的锯齿。亲兵赵季良急匆匆跑来,官靴踩碎了满地枯叶:"使君,枢密院急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诏书是安重诲的手笔。这个靠告密起家的枢密使,把"改任西川节度使"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末尾的朱砂印却洇开了半边,活像抹未干的血渍。我把文书递给季良时,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作响,惊起一群寒鸦。 "这是要调虎离山。"季良攥着诏书的手指节发白。我望着南飞的雁阵,想起去年冬天在晋祠占的那支卦。龟甲裂纹从"坎"位直劈"离"宫,老道当时吓得烟杆都掉了:"水火相激,非大凶即大吉。" 离京那日,存勖的灵柩还停在兴圣宫没下葬。洛阳城弥漫着烧纸钱的味道,朱雀大街上洒满纸灰。新任监军李严在十里亭备了酒,酒盏里浮着未化的雪粒:"孟节帅此去蜀道艰险..."我仰头饮尽冰凉的酒浆,舌尖品出淡淡的苦味——是川乌的毒。 入蜀的马队走到大散关时,山道上的冰凌子已经挂了三尺长。我裹着狐裘看舆图,手指在金牛道上慢慢摩挲。当年邓艾裹毡滚下的摩天岭,如今结着层青黑色的冰甲。亲卫牵来滇马试路,马蹄铁在冰面上直打滑。押粮官凑过来嘀咕:"要不绕道米仓..." 话没说完,前军突然骚动。二十几个山民跪在栈道口,捧着粗陶碗要献"椒酒"。赵季良刚要拦,我瞧见领头老汉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拉弓磨出来的。酒碗递到跟前时,我忽然用剑柄敲碎陶碗,混着冰碴的烈酒泼在雪地上,窜起半人高的蓝火。 三百伏兵从山坳里杀出来时,我的亲卫刚把床子弩架上崖壁。改良过的铁矢能穿透两层皮甲,惨叫声在山谷里撞出回音,像极了当年柏乡之战梁军的哀嚎。等收拾完战场,我在断矛堆里捡起块腰牌,背面刻着安重诲的私印。 腊月廿七赶到成都府那日,西川的文武属官在万里桥边迎候。长史赵廷隐的笑容像抹了油,说早就收拾好节度使府。我摸着府门前新漆的朱柱,指甲缝里抠出点暗褐色的痂——是前任郭崇韬的血。 夜半查库时,掌书记毋昭裔举着灯笼的手直抖。账册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去年秋税凭空少了三十万石。我抓起把粟米碾了碾,新米掺着陈粮的碎屑簌簌往下掉。赵季良气得踹翻粮囤:"这群蠹虫!" 我没说话,转头去看庭院里那株歪脖子梅树。枝头花苞让雪压得低垂,倒让我想起洛阳宫里庄宗最爱的那盆绿萼梅。当年他提着金剪修枝时说:"花要开得好,就得狠心剪。"如今这西川的枯枝,也该修修了。 上元节那晚,我在府衙摆了十桌"春酒"。赵廷隐带来的舞姬踩着《胡旋》的鼓点转圈,石榴裙扫翻了案头的酒盏。酒过三巡,我忽然把户曹的账册摔在庭中。羊皮封面砸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乐工断了弦。 "诸位看看,去岁军粮短了八万石。"我拈着颗盐渍梅子,"可巧前日清库,在江源县三个粮商地窖里..."话没说完,赵廷隐的象牙箸当啷落地。满座鸦雀无声,只有炭盆里火星子噼啪炸响。 第二天卯时,十七颗人头挂在北城门。血顺着城墙砖缝往下淌,把"安民告示"染得通红。我坐在城楼吃抄手,辣油溅在赵季良的袍袖上:"看见没?蜀人吃辣,血都是热的。" 整顿完吏治已是仲春。都江堰的桃花水泛着泥腥味,我蹲在鱼嘴堰看民工捞江石。老堰官说宝瓶口去年冲毁的堤岸,得用三年才能补牢。我脱了靴袜踩进刺骨的江水,脚底板贴着河床的卵石:"三年?等秋汛来了,成都百姓的屋基都要泡酥了。" 当晚召集工匠,我把太原铸陌刀的模子往案上一拍:"用这个浇铁牛,沉在鱼嘴分水。"铁匠头直摇头:"使不得!一尊铁牛要耗五千斤生铁..."我抓起把江砂灌进他衣领:"蜀中的铁不够,就拿贪官的宅门钉来凑!" 七月流火,三尊铁牛镇住宝瓶口那日,赵季良从青城山请来的道士正在作法。香炉里腾起的烟柱直上云霄,老道突然指着岷江惊叫:"龙抬头!"我顺着他哆嗦的手指望去,哪有什么龙,分明是铁牛分出的水线在朝阳下泛着金鳞。 消息传到洛阳,安重诲又出了新招。朝廷突然要加征"助军钱",说是为防契丹南下。我看着邸报笑出声——契丹人还在幽州啃沙子呢。赵廷隐捧着算盘愁眉苦脸:"加税三成,怕是要激起民变..." "变不了。"我蘸着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圈,"告诉各县,今年秋赋改收布匹。"季良眼睛一亮:"蜀锦价高,折算下来..."我抹掉水渍:"再传令,让织户每织十匹,可抵三成税。" 这招比铁牛还管用。腊月里,成都府的织机声响得彻夜不绝。商队驮着蜀锦出剑门关时,押车的兵卒怀里都揣着盐引——那是跟关中豪强换战马的凭证。安重诲派人来查税,对着满仓彩缎直瞪眼:"这...这不合规制!" 长兴二年开春,我带着李氏去浣花溪看新开的木芙蓉。马车经过草堂寺,忽听得墙内传来诵经声。夫人撩起车帘的手顿了顿:"是《仁王护国经》..."话音未落,寺门里冲出个满脸是血的和尚,身后追着五六个提棍的衙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我踩住滚到脚边的佛珠,碾开来看,檀木芯里嵌着金箔。知客僧抖得像筛糠:"刺史大人要征铜像铸钱..."李氏突然攥紧我衣袖,指甲隔着布料掐进肉里。当年在邢州,官军也是这般抢走祖祠的铜香炉去铸箭镞。 三日后,益州刺史换了人。新上任的是个落第举子,在告身上按手印时激动得打翻砚台。我递过帕子让他擦墨:"记住,百姓的香火比官府的铜臭干净。" 夏至前后,南诏使臣送来三只孔雀。那扁毛畜生拖着金翠尾羽在庭院里踱步,像极了洛阳宫里趾高气扬的宦官。副使递上礼单时,特意强调今年少了五百斤硇砂。赵季良刚要发作,我按住他胳膊:"告诉蒙嵯巅,用战象换。" 秋收时,三十头战象踩着地动山摇的步子进了成都城。驯象人吹着骨笛,象背上绑着整捆的藤甲。我在校场试射火箭,箭头裹着南诏特产的猛火油。皮甲象奴举着藤牌冲来,火焰腾起时,焦糊味里混着象鸣,竟有几分像当年汴州粮车燃烧的气息。 安重诲终于按捺不住了。长兴三年惊蛰,七万禁军突然陈兵剑门关外。监军李严这回不送毒酒了,改送劝降书。帛书上洒着龙涎香,字句比砒霜还毒:"...尔等不过冢中枯骨..." 我把帛书垫在茶盏下,唤来工匠重铸城门铰链。烧红的铁水浇进模子时,青城山运来的阴沉木正在打造新床弩。赵廷隐连夜清点府库,说存粮够吃两年。李氏默默把三个儿子送回太原,临行前在我中衣缝了块护心镜。 四月十八,李严的前锋开始攀关。新铸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时,我正站在敌楼啃锅盔。改良过的床弩能连发五矢,第一轮齐射就把云梯钉成了刺猬。暮色降临时,关前堆起的尸墙比城墙矮不了多少。李严的帅旗在火光中摇晃,我突然想起当年在潞州,存勖说要做天下共主时的眼神。 半夜巡关,守军抱着长矛打盹。我解下大氅盖在小卒身上,摸到他怀里的家书露出半截——"阿母病愈,勿念"。赵季良举着火把过来,我摆摆手:"让弟兄们轮班睡会。"转身望见关山残月,恍然惊觉自己竟已五十六岁。 僵持到五月,关中传来急报:安重诲被诛九族。李严的粮道突然断了,七万大军饿得开始啃皮甲。那日我故意放个信使进关,他捧着李严的私印跪地求饶时,发髻里还沾着草屑。赵季良问要不要追歼残军,我望着南飞的燕群:"穷寇莫追。" 七月流火,洛阳来了新诏书。这次是明宗亲笔,把西川节度使改成了蜀王。金册送到那日,我正带着孙儿在锦江边钓鲈鱼。孩子攥着钓竿突然说:"阿爷,鱼咬钩时要松线。"我望着江心漩涡轻笑,这话该说给安重诲听。 秋分祭天时,我特意选了当年郭崇韬被杀的日子。祭坛上的太牢刚摆好,狂风骤起,三柱线香齐齐折断。赵廷隐吓得面如土色,我却大笑出声,抓起生肉掷向苍穹:"苍天有眼!" 是夜,李氏对着铜镜梳头,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该铸钱了。"我摩挲着新刻的蜀王印,印钮上的貔貅獠牙正好硌着掌心。当年在太原推粮车的老农要是看见这场面,怕是要吓得跪地喊菩萨。 长兴四年开春,第一批蜀钱出炉时,我蹲在钱监看匠人翻模。铜水注入"广政通宝"的砂范,腾起的青烟里裹着硫磺味。掌冶官说加了南诏的镍矿,钱币摔不碎。我捡起枚滚烫的铜钱,边缘的毛刺扎进指腹——乱世的钱,就该带点血性。 清明那天,三万多降卒在都江堰入籍。我站在观澜亭看他们领农具,有个独眼汉子突然冲出队列,被亲卫按在泥地里。我摆手示意松绑,他扬起脸时,左眼的刀疤像条蜈蚣:"孟王爷,我这条命是您从剑门关捡回来的..." "不是捡,"我把锄头塞进他手里,"是借。等秋收看收成还利息。"满堰的哄笑声惊起白鹭,扑棱棱飞向正在放晴的天际。赵季良捋着胡子嘀咕:"这可比洛阳的《均田令》实在。"我抓起把新垦的土块,里面混着去岁的谷壳——乱世的根,总要扎在实实在在的泥土里。 长兴四年的春雷在锦江上炸响时,我正给新栽的梧桐培土。雨点子砸在斗笠上噼啪作响,赵季良提着袍角深一脚浅一脚跑来,泥浆溅得奏章上全是斑点:"洛阳来使!带着九旒冕呢!" 明宗的诏书这回镶了金边,说要把东川也划进蜀王封地。我摸着礼单上的青玉圭,冰凉触感顺着指尖爬到心口——当年郭崇韬就是捧着这样的玉圭进的成都。李氏在屏风后突然咳嗽,帕子上的血丝像落在雪地的红梅。 "接不接?"赵季良的喉结上下滚动。我望见檐下新筑巢的燕子正在衔泥,突然把诏书扔进炭盆。火舌卷起绢帛的瞬间,青烟里腾起个模糊的人影,像是当年在太原城头共饮的存勖。 五月端午,东川节度使董璋的密使顶着艾草香混进王府。那人摘下斗笠,露出脸上黥印:"我家主公愿献七州之地..."我掰开粽子蘸着红糖,看他喉结随着枣核上下滑动:"董璋上月刚娶了安重诲的侄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密使的冷汗滴进青瓷碗,糖汁里浮起个浑浊的圈。三日后,三万蜀军出剑阁,我亲自擂的出征鼓。鼓槌裹着虎皮,每敲一下都震得胸腔发麻。赵廷隐带着前军走到绵谷时,董璋的檄文正好送到案头,骂我"沐猴而冠"的墨渍还没干透。 八月十三,两军在汉州摆开阵势。董璋的赤旗军列阵像条蜈蚣,首尾隔着五里地。我蹲在山坡上嚼着薄荷叶,看日头慢慢爬到天灵盖。未时三刻,东南风卷着沙尘扑进敌阵,突然挥动令旗。埋伏在芦苇荡的藤甲兵点起火把,裹着猛火油的箭矢追着风势窜成火龙。 董璋的嘶吼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孟老贼!"我端起千里镜,看见他金冠上插着的孔雀翎着了火,活像只炸毛的鸡。赵季良递来水囊时,我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怕,是当年在柏乡落下的箭伤犯了。 九月九登高那日,东川七州的户籍黄册堆满了武库。李氏在插茱萸时突然晕倒,巫医说是心气郁结。夜里守着她喝药,窗外的月光把白发照得雪亮。她攥着我的手突然笑:"当年你说要带我看遍蜀中牡丹..." 我连夜派人去彭州移栽百株醉西施,没想到花开那日,她已看不清颜色。花瓣落在药碗里,被她当成蜜饯嚼着吃了。赵季良背过身抹眼睛,我盯着案头堆积的奏章,忽然觉得砚台里磨的不是墨,是这些年淌干的血。 应顺元年正月,洛阳那个姓闵的皇帝换了年号。新来的监军捧着《削藩诏》在堂前抖得像片落叶,我让他在青羊宫当了洒扫道人。清明祭祖时,三儿仁赞在坟前摔碎祭器,我抽断两根藤条才逼他说实话——原是赵廷隐的女儿怀了身子。 "混账!"藤条抽在石供桌上迸出火星,"赵家握着三万府兵!"李氏挣扎着从病榻爬起来,簪子上的珍珠散了一地:"孟家的种...不能流在外头..."当夜,赵府送来六十抬嫁妆,最重的箱子里装着虎符。 七月流火,我在校场试新制的神臂弓。三百步外的人形靶突然喷出血雾——竟是绑着的契丹俘虏。赵季良扯谎说是死囚,可我分明看见那人脖颈上的狼头刺青在抽搐。回府路上经过浣花溪,水面漂着的落花突然变成邢州城隍庙的纸钱。 清泰元年腊月,洛阳传来契丹南下的消息。朝堂上吵着要联蜀抗虏,明宗的亲笔信里带着泪痕。我站在都江堰铁牛旁,看工匠给牛角包金:"告诉石敬瑭,想要蜀盐,拿幽云十六州来换。" 赵廷隐带着使团北上前夜,我往他行囊塞了包蜀椒:"当年安重诲最爱这个味。"开春时,雁门关外果然飘起蜀锦裁的旌旗。赵季良说契丹可汗的阏氏戴着蓉城出的金步摇,我大笑三声,咳出的血痰染红了半幅舆图。 四月八佛诞日,李氏没撑到浴佛仪式。她走时攥着块护心镜,是我当年在太原亲手打的。镜面早磨花了,照人像蒙着层雾。下葬那日,仁赞在灵前摔了孝盆,瓦片划破手掌也不包扎。我望着棺椁封土,忽然想起六十年前邢州城破时,母亲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埋了小妹。 六月,三川大旱。我光着脚上青城山求雨,石阶烫得脚底起了泡。老君阁的签筒摇了三遍,掉出的竹签刻着"亢龙有悔"。当夜雷雨倾盆,我站在露台任雨水浇透,恍惚看见存勖在云层里举杯:"孟七,这局算你赢?" 天福元年秋,契丹终究破了洛阳。石敬瑭送来镶着东珠的冕旒,说要共分天下。我让使者捧着珠冠站在庭中喂蚊子,直到那颗东珠被叮出个黑点。赵季良连夜誊抄《出师表》,我说不必,在潼关旧地图上画了个圈:"该哭的是他石敬瑭。" 腊月祭灶那日,仁赞带着孙儿来讨赏。孩子抓周时直奔龙泉剑,我刚露出笑纹,却见他转手把剑塞进了铸钱模子。赵廷隐打圆场说"天生财相",我盯着模子里凝固的铜剑,突然看清孟家的运数——终究要熔在蜀地的炉火里。 除夕守岁,我支开众人独坐武库。架上横刀映着烛火,像条冬眠的蛇。取下存勖赐的玉带时,夹层突然掉出片帛布,褪色的字迹刺痛眼睛:"...若异日天下有变,太原武库东三列..."原来他早在二十年前就给我备好了棺材本。 上元节观灯时,仁赞指着"鱼跃龙门"灯舫说要做新朝雅乐。我掰开半块龙眼酥,糖馅流出来像道伤疤:"雅乐?你祖父听的是邢州城头的丧钟。"孩子吓得噎住,赵廷隐忙打岔说南诏进贡了会唱歌的孔雀。 二月二龙抬头,我在校场吐了血。医官说是心脉旧伤,开的药方里竟有邢州紫石英。夜半疼醒时,看见仁赞跪在榻前,手里攥着改过的继位诏。我抓起床头药碗砸过去,褐色的汤药在砖地上汇成个狰狞的鬼脸。 三月三,硬撑着去武侯祠上香。诸葛像前的长明灯爆出灯花,老道士说是大吉之兆。我摸着《出师表》石碑上的裂痕,突然问赵季良:"你说孔明五丈原上那盏灯,是不是自己掐灭的?" 弥留那夜,满城柳絮飘得像雪。我攥着半块太原带来的马掌铁,听见仁赞在门外和赵廷隐争执赋税。更鼓响到三遍时,梁上燕子突然惊飞,撞翻了李氏生前最爱的绿萼瓶。碎瓷声里,恍惚回到十二岁那年的邢州城头,父亲的红缨枪尖正挑破晨曦——这回,总算能追上那抹血色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后蜀 后主孟昶 从我记事起,宫墙就高得能把天都遮住。那年我蹲在青石台阶上数蚂蚁,母妃突然冲过来扯着我的胳膊往正殿跑,她裙角扫起一阵风,刮得我脸上生疼。我听见盔甲摩擦的哗啦声,像下雨天屋檐下的铜铃。 "昶儿,快给你父王磕头!"母妃的指甲掐进我肉里。我抬头看见父王穿着明黄袍子坐在龙椅上,额头上全是汗珠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天成四年,我们孟家刚刚在成都府站稳脚跟。那年我五岁,还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所有人都要跪着和我说话。 父王的手掌总是带着墨香。他批奏折的时候,我就趴在案几底下玩他的衣角。有次我扯断了他腰间的玉带钩,他把我拎起来放在膝盖上,指着案上的地图说:"昶儿你看,东边是赵弘殷那老小子,北边有契丹狼崽子,咱们孟家就像夹在磨盘中间的豆子。"我闻着他下巴上的胡须油味道,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还不如蚂蚁窝好看。 十二岁生辰那天,母妃给我系上镶满珍珠的抹额。铜镜里映出她发红的眼角:"昶儿,你父王昨夜咳了半宿血。"我转头看见父王靠在门框上,明黄袍子空荡荡的像挂在竹竿上。他招手让我过去,往我手里塞了块温热的虎符:"记住,刀要握在自己手里。"那块青铜硌得我掌心发疼。 第二年开春,父王在阅兵时突然栽下马。我跪在灵堂里,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甲胄碰撞声。枢密使李仁罕的手按在我肩上,力气大得要把我按进地砖里:"殿下年幼,朝政就由老臣代劳罢。"我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沉香味,突然想起父王说过的话。那天我咬破舌尖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守孝期刚过,李仁罕就带着二十个亲兵闯进御书房。我正临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笔尖一抖,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黑窟窿。"陛下该学学批奏折了。"他把一摞文书砸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晃出来。我数着文书上朱批的"李"字印章,整整十七个。 十八岁那年上元节,我在城楼上观灯。满城灯火晃得人眼花,赵季良突然凑过来低语:"陛下可曾听过''烛影斧声''?"我手里的金杯差点摔下去。这个礼部尚书向来和李仁罕不对付,他袖子里露出半截青玉扳指,是我上月赏给张虔钊的。当夜我躺在龙床上数更漏,瓦当上的积雪融化的声音格外清晰。 三个月后李仁罕生辰,我亲自捧着金丝楠木匣去他府上。老家伙掀开盖子看见兵符时,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我站在庭院里看海棠花落,听着屋里传来杯盘碎裂的声音。张虔钊带兵围府那会儿,我正蹲在墙角逗蛐蛐。李仁罕被拖出来时,猩红官服上沾着酒渍,像极了那年溅在我奏折上的墨点。 清洗朝堂用了整整半年。有天深夜母妃闯进御书房,发髻散乱得像被风吹过的蛛网。她抓着我的手腕嘶喊:"你连亲舅舅都不放过?"我望着案上李肇的认罪书,想起他上月克扣军饷的账本。烛火爆了个灯花,把"斩立决"三个字照得通红。 二十二岁那年的雨水特别多。我站在重新修葺的城墙上,看着新科进士们鱼贯而入。赵季良现在见我都弯着腰说话,有次他递奏章时手抖得厉害。我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的眼神,那会儿他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李仁罕?远处浣花溪的水涨得老高,冲走了去年秋试时考生们扔的纸团。 城墙上新糊的石灰还没干透,风里带着青砖的潮气。我伸手接住从雉堞缝里漏下来的阳光,掌心那块被虎符硌出来的老茧泛着黄。赵季良说这叫帝王茧,我听着直想笑——十六岁那年握笔磨出的茧子才叫真功夫,如今这手连奏折上的蝇头小楷都写不利索了。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我在崇政殿召见三司使张业。这个管钱袋子的老头跪在阶下,官帽上沾着没化的雪粒子,活像撒了层盐。"去年成都府商税涨了三成?"我翻着户部账册,墨汁在绵纸上洇出个模糊的"柒"字。张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回陛下,是...是五成。" 案头的鎏金香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子,张业肩膀跟着抖了抖。我把账册扔在他面前,纸页哗啦啦散开,正巧露出夹在中间的私盐账簿。老头趴在地上找补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逮住的田鼠,在笼子里急得转圈咬尾巴。后来听侍卫说,张业出宫时在宣德门外摔了个大马趴,官帽滚出去两丈远。 转过年来开春,母妃在慈元殿摆了桌素斋。她夹了块豆腐到我碗里,银筷子尖直打颤:"昶儿,张家那几个孩子..."我嚼着浸满酱汁的豆腐,突然想起前日刑部报上来的斩首名单。最小的那个男娃才九岁,临刑前还攥着半块麻糖。那糖渣子粘在断头台上的样子,倒和眼前这盘碎豆腐有几分相似。 清明祭祖那日,我在太庙给父王上香。檀香烟雾里,父王画像上的眼睛活过来似的盯着我。供案上摆着他生前用的犀角带钩,我伸手去摸,摸到满手陈年积灰。守庙的老太监突然说了句:"先帝爷临终前攥着这带钩不撒手,说怕您系不紧龙袍。"我转身把带钩扔进香炉,火苗窜起来舔着房梁,惊飞了檐下一窝燕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五月间蜀中闹蝗灾,我带着百官去青羊宫祈福。跪在蒲团上念祝文时,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斜眼瞥见赵季良正偷摸往功德箱里塞银锭子,那箱子早被他外甥管了三年。回宫路上,我撩开车帘看街市,卖儿鬻女的百姓跪在道旁喊万岁,有个妇人怀里的孩子饿得直啃自己手指头。 秋闱放榜那天,我在集英殿试策论。有个叫王昭远的书生答话时眼睛亮得吓人,说要用《孙子兵法》治蜀。我问他"衢地合交"作何解,他竟当场背起诸葛亮的《出师表》。后来听宫人说,这小子出宫时在宣德门摔了个跟头,爬起来时怀里掉出张虔钊的名帖。 腊月廿三祭灶,我在御厨房撞见尚食局偷换贡米。新来的宫女吓得打翻糖瓜罐子,黏糊糊的糖浆粘在我龙纹靴上。掌事嬷嬷跪着擦地时,我从她袖口里摸出把辽东榛子——这东西蜀中十年都见不着一颗。当夜我躺在龙床上数更漏,忽然想起父王说过的话。三更天爬起来写《官箴》,写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时,笔杆子生生攥出三道裂痕。 广政六年开春,我在浣花溪畔修了座新园子。工部尚书说要用太湖石,我偏让人从青城山运来黑石头。垒假山那日,有个老石匠指着块丑石头说像卧虎,我赏他十两银子。后来赵季良说那石头压了龙脉,我命人把他最爱的红珊瑚树挪到石头底下。如今那珊瑚早被虫子蛀空了芯,黑石头倒是愈发油亮。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我在大慈寺超度亡灵。老和尚念经时,我盯着佛龛里的鎏金菩萨出神。这菩萨的脸越看越像张业被斩首前的表情,低眉垂目的模样倒像是在认罪。回宫路上遇见个游方道士,非说我有四十三年天子命。我让侍卫赏他四十三个铜板,老道捧着钱串子笑得满脸褶子,活像颗风干的核桃。 那年冬天特别冷,护城河冻得能跑马。我在宣德门城楼上吃羊肉锅子,热汤浇在雪地上滋滋响。守城军士的棉衣薄得透光,有个小兵的手指头冻得像胡萝卜。我摘下貂皮大氅扔给他,回宫就罢了兵部尚书的官。后来听说那件大氅在军营里被剪成四十块布片,每个哨位都分到块巴掌大的貂皮。 广政九年上巳节,我在摩诃池边遇见个采莲女。她手腕上戴的银镯子叮当响,比我宫里那些镶宝石的镯子清亮得多。那姑娘抬头看我的瞬间,池子里的锦鲤突然都浮上水面,搅得满池春水乱晃。后来她成了花蕊夫人,却总爱光脚在白玉砖上走,说这样能踩着地气。有次我在她脚踝上系了串东珠链子,夜里珠子滚得满床都是,活像撒了一把星星。 自从有了花蕊,早朝时我总忍不住打哈欠。有回赵季良奏报契丹犯边,我盯着他胡子上的饭渣子走了神。下朝后花蕊用凤仙花给我染指甲,说这样批奏折时能提神。那天夜里我梦见父王站在案前磨墨,砚台里全是猩红的血。惊醒时发现花蕊的银镯子卡在我指缝里,勒出两道深深的红印。 广政十二年端阳节,我在御花园射柳。王昭远举着箭靶满场跑,活像只撒欢的猢狲。这小子现在当上了枢密副使,官袍总爱反着穿,说是有诸葛武侯遗风。有支箭擦着他耳朵飞过去,他竟扑通跪地大呼"陛下神射"。我望着他官帽上颤巍巍的孔雀翎,突然想起当年考场里那个摔跟头的穷书生。 八月十五那晚,我在望江楼摆宴。花蕊新谱的曲子还没唱完,江面上突然飘来几十盏河灯。王昭远说这是百姓为太后祈福,可我明明瞧见灯上写着"孟"字。后来查出来是赵季良家仆放的,老东西跪在丹墀下哭得鼻涕横流,说怕陛下忘了中秋祭祖。我罚他去守皇陵,结果不出半月就在陵寝里挖出三箱金饼。 腊月里母妃病重,我守在慈元殿三天没合眼。老太太弥留时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昶儿,你父王的带钩..."我转头看见香案上供着的犀角带钩,那日烧黑的缺口还在。母妃咽气时窗外正飘雪,一片雪花落进她半睁的眼眶里,倒像是流了滴泪。 守孝期满那天,我在太庙前烧了积攒三年的奏折。火堆里突然爆出个火星子,正巧燎着了王昭远的官袍下摆。这小子扑灭火苗后还嬉皮笑脸:"陛下这把火烧得痛快!"我望着太庙檐角垂下的冰凌,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攥着虎符的手——青筋暴起的样子,和眼前这些冰溜子一样冷硬。 广政十五年春分,我在郊外亲耕时崴了脚。花蕊连夜调了药膏给我敷,说她老家管这叫"地气咬人"。那药膏绿得发黑,抹在皮肤上像条阴湿的蛇。夜里疼得睡不着,我拄着拐杖去御书房,发现案头堆的奏折都长了霉斑。最上头那本翻开就掉出只潮虫,在"准奏"的朱批上爬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五月间汴梁来了使臣,带着赵匡胤的亲笔信。我在崇政殿设宴,那使臣竟当众吃了三盘回锅肉。花蕊隔着珠帘嗤笑,说她养的金丝雀都比这人有吃相。宴罢我展开信笺,赵匡胤的字丑得像狗爬,内容倒是文绉绉的扯什么"天命所归"。我把信纸裁成条编蛐蛐笼,第二天就听说使臣在驿馆拉了整夜肚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入秋后王昭远越发张狂,有次早朝竟穿着道袍来。我问他是不是要出家,他捋着假胡子说"山人自有妙计"。下朝路上看见他在宫墙角烧符纸,灰烬飘起来沾了我满身。当晚花蕊给我篦头时篦出张黄纸屑,上面朱砂画的符咒像极了当年李仁罕兵符上的纹路。 腊月廿三祭灶,我在御膳房发现灶王爷画像被换了新面孔。画上的灶神穿着枢密使的官服,眉眼活脱脱是王昭远的模样。厨子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说这是王大人的意思。我让人把画像贴到茅房门口,结果不出三日就被偷走了。王昭远次日上朝时身上有股腌臜味,熏得前排几个老臣直捂鼻子。 除夕守岁时,我和花蕊在暖阁里剥橘子。她忽然说橘子像缩小的江山,一瓣瓣分起来容易。我笑着往她嘴里塞橘瓣,指尖沾的汁水在烛光下像血。子时更鼓响时,西北角突然传来闷雷声。钦天监说是吉兆,我摸着窗棂上的冰花,想起父王说过我们孟家是夹在磨盘间的豆子。如今这磨盘,怕是转得更快了。 西北角的闷雷响了整宿,开春果然就出了事。广政十六年惊蛰那天,我在崇政殿批折子,砚台里的墨突然冻住了。王昭远冲进来时官帽都戴歪了,说虎头寨的烽火烧了三天三夜。我摸着案头那块黑石头,冰凉硌手,这才想起赵匡胤去年送来的蛐蛐笼早被虫蛀空了。 五月间宋军破了剑门关,战报传进宫时我正在给花蕊画眉。笔尖一抖,螺子黛在她眼角拉出条黑线,倒像哭花了妆。王昭远披着件皱巴巴的道袍闯进来,说要带神兵去退敌。我看他腰间别着七个符囊,想起当年他摔在宣德门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场景荒唐得可笑。 七月初七乞巧节,我在城头望见宋军的黑旗插到了浣花溪对岸。守城的老兵说箭矢不够用,我让人把太庙的铜香炉都熔了铸箭镞。熔铜那日满城都是焦糊味,花蕊把珍藏的翡翠镯子扔进炉火里,绿莹莹的火苗蹿起来,映得工匠们的脸像阎罗殿的小鬼。 中秋夜宋军开始攻城,我在宣德门楼上听见撞门木的闷响。有个小黄门吓得尿了裤子,我解下玉带钩扔给他擦,这玩意儿当年父王攥着不撒手,如今倒派上这般用场。赵季良的侄子举着盾牌要护我下城,被流箭射中后脖颈时,血点子溅在我龙袍上像极了朱批。 九月十九霜降,我在大殿上摔了传国玉玺。金镶玉的角磕掉一块,滚到王昭远脚边——这小子刚从绵州逃回来,道袍破得露出里头的金丝软甲。我问他神兵何在,他抖着嗓子说在青城山修炼,话没说完就被侍卫拖出去斩了。血从丹墀流到螭首,把汉白玉的龙须染得通红。 十月初一寒衣节,宋军架起云梯爬城墙。我穿着父王的旧铠甲在城头督战,铁片锈得扎脖子。花蕊带着宫女们抬热汤上来,有个丫头被流矢射中胸口,滚烫的姜汤泼在雪地上,腾起的白雾里带着血腥味。我夺过弩机射中个宋军百夫长,那人栽下去时扯断了半幅"孟"字旗。 围城第七日,我在城垛后面啃冷馒头。守城的老卒分我半囊浊酒,说这酒是他闺女出生时埋下的。酒液混着城墙灰咽下去,呛得我直咳嗽。半夜听见城外有人唱蜀中小调,花蕊说是宋军故意乱人心,可她自己哼着哼着就哭湿了我半边衣袖。 十一月初二,粮仓见了底。我在御花园宰了最爱的白孔雀,煮肉的香味引来了几十个饥民。羽林军要拦,我让人把孔雀毛分给他们当褥子。有个老妇攥着蓝翎羽直磕头,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金贵的鸟毛。那晚我梦见父王在阴间吃孔雀肉,嘴角流着血质问我为何守不住江山。 腊月初八,护城河漂满饿殍。我在城头挂起降旗时,花蕊拔下金簪要自尽。我攥住她手腕直到簪子扎进掌心,血滴在降旗上晕出朵红梅。宋军入城那日,王全斌的马蹄踏碎了朱雀街的御道石,那声音让我想起当年李仁罕摔碎的酒坛。 被押往汴梁那日,成都府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囚车经过浣花溪时,我瞧见那块黑石头被宋军当拴马石用。花蕊的银镯子不知何时丢了,腕子上留了圈青紫。有个稚童朝囚车扔雪球,砸在我额头上冰凉,倒比冠冕上的东珠更真切。 在汴梁郊外驿站过夜时,我摸到袖袋里有颗硬物。掏出来看是当年熔箭镞剩下的铜渣,不知怎的竟带了一路。花蕊用发簪在墙上刻了半阙词,刻到"十四万人齐解甲"时,簪尖突然崩断了。那夜听见赵匡胤的仪仗经过,金瓜斧钺的碰撞声比蜀中的檐铃更吵人。 七月初七乞巧节,赵匡胤在讲武池赐宴。我端着酒杯手抖得厉害,酒水洒在蟒袍上像尿渍。姓赵的指着池子里的锦鲤说"故国不堪回首",我盯着他下巴上的痦子,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吃回锅肉的使臣。回府就发高热,梦见父王握着断了的玉带钩抽我手心。 花蕊走的那日没有月亮。她说去宫里给宋皇后画花样,石榴裙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我在书房临《快雪时晴帖》,写到"力不次"三个字时笔锋突然断了。三更天传来消息,说她在万岁殿触柱而亡。我摸着案上未干的墨迹,想起她最后一次给我染指甲用的凤仙花,颜色比血还艳。 深秋某日,赵匡胤派人送来坛酒。我跪在庭院里接旨时,看见送酒的小太监靴子上沾着黄叶,是蜀中特有的银杏叶。拍开泥封那刻,闻到熟悉的剑南烧春味道。酒液入喉火烧似的疼,恍惚听见父王在说"刀要握在自己手里"。倒下时额头磕在青砖上,那声响和当年玉玺落地时一模一样。 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汴梁的宫墙,比成都府的高出半截,把天割成窄窄一条。原来这四方牢笼,到哪儿都是一样的景致。花蕊的银镯声忽然在耳边响起来,叮叮当当的,倒像是当年摩诃池的锦鲤在搅水。父王的虎符硌在胸口发烫,可我的手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南吴 睿帝杨溥 我缩在丹阳宫最深的偏殿里,听着外头铜壶滴漏的声音。那声音像刀子,一下下戳在我耳朵里。去年这个时候,三哥还活着。他死前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掐进我肉里了:"老六,当心徐家..."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太医说是心疾,可我知道三哥的手冷得像腊月的冰。那会儿我跪在榻前,闻见帐子里有股苦杏仁味儿。后来徐温带人进来收殓,他腰间新换的玉带扣是金的,晃得我眼睛疼。 那年我十二岁,在杨家的兄弟里排第六。父王杨行密留下的九个儿子,到天佑十五年就剩我和五哥了。大哥被张颢绞死在马厩里,二哥溺死在秦淮河,四哥说是坠马——可谁家坠马能摔断七根肋骨?三哥杨隆演最惨,当了十二年吴王,被徐温架在火上烤,死的时候才二十三。 徐温来丹阳宫那日,我正躲在书阁抄《孝经》。外头突然传来甲胄碰撞声,吓得我手一抖,墨汁在竹简上洇开老大一块。门吱呀推开时,我缩在墙角,看见徐温的皂靴踏进来,靴面上绣着金线蟒纹。 "六公子,"他说话像含了块热豆腐,"该您坐正殿了。" 我攥着竹简往后缩:"五哥呢?" "五公子得了急病。"徐温蹲下来,那张圆脸笑得像庙里的弥勒佛,"您看,这是吴王的印绶。"他身后小黄门捧着个漆盘,盘里躺着块青玉印,沾着暗红色的印泥。 后来我才知道,五哥那天早上还在校场骑马。中午徐温府上送来新酿的荔枝酒,傍晚人就凉了。徐温亲自给我换上玄色衮服时,我闻到他袖口有股血腥味。衣裳大得离谱,腰带勒得我喘不过气,玉圭压得手腕生疼。徐温搀着我往正殿走,他的手又暖又软,像蒸熟的年糕。 登基那天下着雨,丹墀上的积水漫过青砖缝。我跪在祖宗牌位前,听见徐温念祝词的声音忽远忽近。香炉里的烟熏得眼睛疼,我想起三哥咽气前说的那句"当心徐家",突然打了个哆嗦。徐温扶我起来时,手指在我胳膊上轻轻掐了一下。 回到寝宫已是深夜,奶娘张氏抖着手给我更衣。她把我裹进被子里,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脸上:"我的小祖宗啊..."话没说完就被人拖出去了。徐温派来的宫人说张氏得了疯病,送去城外庵堂静养。那天起,我身边全是生面孔的宫女太监。 徐温让我管他叫"尚父"。每月朔望,他要坐西向的位子受群臣拜。朝会上我就像个泥塑的菩萨,看着徐温和他的养子徐知训在底下唇枪舌剑。徐知训有回喝醉了,当着百官的面拍我肩膀:"小王爷这身板,怕是拉不开两石弓吧?"满殿哄笑中,徐温咳嗽了一声,笑声就像被刀斩断似的。 天佑十六年腊月,我第一次看见杀人。那是个谏议大夫,说徐家父子僭越礼制。徐知训拔剑的时候,血点子溅到我龙袍下摆。我死死抓着御座扶手,指甲缝里嵌进金漆。退朝后徐温留下来,拿帕子给我擦手:"陛下该剪指甲了。" 最可怕的是每月初七。徐温要查问功课,让我背《尚书》和《资治通鉴》。背错一句,他就叹着气摇头:"先王若在..."我不敢抬头,盯着他腰间玉带看。那玉带是父王赐的,原本该收在太庙里。 十七岁那年行冠礼,徐温特意从扬州请来大儒主持。典礼前夜,徐知训带着亲兵闯进寝宫。他拎着酒壶往我嘴里灌:"明日过后就是大人了,该学学怎么喝酒。"辣酒呛进气管,我咳得蜷成一团。徐知训踹翻香炉,火星子溅到帷幔上:"装什么雏儿!你杨家..." "知训!"徐温的声音在门口炸响。我瘫在地上,看见徐知训的酒壶摔碎了,琥珀色的液体在地砖上蜿蜒。那之后三个月,徐知训被派去镇守庐州。徐温亲自给我梳头加冠,檀木梳齿刮得头皮生疼。 冠礼后第二日,徐温说要给我选妃。他递来三卷画像,都是徐家旁支的女儿。我在画像里看见个眉眼温婉的姑娘,指着说"这个好"。徐温笑起来:"陛下眼力不错,这是老臣堂侄女。"大婚那夜,新娘子抖得比我还厉害。龙凤烛烧到半夜,她在枕边小声说:"叔父让我每日递消息。" 我开始学着装傻。徐温问政事,我就说"全凭尚父做主";徐知训从庐州回来挑衅,我赔着笑称他"兄长";夜里批奏章,故意把朱砂洒在徐家请封的折子上。有次徐温拿着被污损的奏本,盯着我看了半炷香。我手心全是汗,却装作专心玩九连环。最后他叹口气,亲自给我换了新笔。 天佑二十年春,徐温说要迁都金陵。临行前夜,我在丹阳宫转了三圈。父王种的那株老梅还在,枝干歪歪扭扭指着扬州方向。徐知诰——徐温另一个养子,如今管他叫义父了——突然从影壁后转出来:"陛下喜欢梅花?金陵有更好的。"他说话带点奇怪的口音,后来才知道他本姓李。 迁都那日,龙舟行至江心。我扶着栏杆吐得昏天黑地,徐温在舱内和将领们议事。浪头打上来时,我望着混黄的江水,突然想:要是跳下去,徐温会不会慌神?这个念头让我笑出声,惊得侍卫们拔刀出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到金陵后,徐温建了座新宫,比丹阳宫大十倍。我的寝殿在东南角,窗外是片竹林。徐知诰常来请安,有时带新贡的荔枝,有时带猎来的白鹿。有回他看见我在临王羲之的帖,凑过来看半天:"陛下这笔捺,倒像颜真卿。"我手一抖,墨汁晕成个黑疙瘩。 天佑二十三年,徐温死了。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喂池子里的红鲤,鱼食撒了一地。徐知诰穿着孝服闯进宫,眼睛红得像滴血:"义父临终说,要陛下亲拟谥号。"我攥着笔杆,想起徐温给我擦手的样子,写了"忠武"二字。徐知诰盯着那两个字,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那之后徐知诰和徐知训斗得更凶了。有次徐知训在朝堂上拔剑,说要清君侧。徐知诰的亲兵从殿外冲进来,剑尖上的血顺着地砖缝流到我脚下。我缩在御座上,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徐知诰最后杀了徐知训,提着人头来请罪。我闻着血腥味,想起当年那个谏议大夫的血也是这样热。 徐知诰开始叫我"陛下"了,语气比徐温还恭敬。他改名叫李昪,说是要认祖归宗。群臣上表劝进那日,我在奏章堆里翻到首诗:"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墨迹还没干,窗外的竹叶沙沙响。 显德七年,李昪在金陵称帝。他给我修了座道观,叫"丹霞宫"。搬家那日,我把父王的旧弓塞进行李。李昪站在宫门口送我,突然说了句:"陛下当年写的忠武二字,臣一直记着。"我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也有白发了。 丹霞宫里有株老梅,和丹阳宫那株很像。春天开花时,我总想起徐温给我加冠那日,檀木的香味混着血腥气。小道士们常来讨诗,我教他们写:"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他们听不懂,只夸太上皇文采好。 今年梅花开得晚,枝头才见星点红。昨夜梦见三哥,还是咽气时的模样。他这次没说话,指了指我案头的诗集。晨起翻开看,夹着片干枯的竹叶,背面写了两行小字:"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墨色淡得快要化开。 徐温咽气后的第三个月,徐知训从庐州打马回金陵。那天我正在御花园喂鹤,听见宫墙外马蹄声像暴雨似的砸在青石板上。白鹤惊得扑棱翅膀,食盒里的鱼干撒了一地。徐知诰不知从哪冒出来,弯腰帮我捡鱼干:"陛下当心扎了手。" 话音未落,徐知训已经踹开月洞门闯进来。他盔甲上还带着血渍,马鞭梢头凝着黑红的血块。"六郎好兴致啊!"他故意用我排行称呼,鞭子抽得石桌啪啪响,"听说义父临走前,让你给我写个丹书铁券?" 我攥着鱼干往后退,后腰撞上凉亭栏杆。徐知诰横插进来挡在我身前,声音温吞得像煮烂的米粥:"兄长鞍马劳顿,不如先歇..." "滚开!"徐知训的鞭子擦着徐知诰鼻尖扫过去,"我们徐家的事,轮不到你这个捡来的野种掺和!"我瞥见徐知诰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骨节白得发青。 那天夜里,我在寝殿翻出徐温临终前给的锦盒。里头是半块虎符,底下压着张字条:"若知训反,碎之"。窗棂外闪过灯笼的光,我慌忙把虎符塞进枕芯。值夜的宫女是新换的,眼生得很。 徐知训开始天天往宫里跑。有时带着猎来的鹿,鹿角上还挂着碎肉;有时拎着酒坛,非要我陪他喝到三更。有回他醉醺醺地扯我衣襟:"知道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因为你怂得让人安心!"酒气喷在我脸上,混着血腥味。 腊月祭天那日,徐知训突然抢过礼官手中的玉璧。太庙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地的声音,他举着玉璧对群臣笑:"你们说,这玩意儿戴在我身上合不合适?"徐知诰突然拔剑出鞘,剑锋抵在他后心:"兄长醉了。" 那夜雷声特别大。我蜷在龙床上数闪电,听见外头传来喊杀声。雨声中夹杂着马蹄践踏水洼的声响,像催命的鼓点。天快亮时,徐知诰浑身湿透闯进来,手里提着个滴水的布包。布包散开,徐知训的头颅滚到我脚边,眼睛还瞪着。 "臣护驾来迟。"徐知诰跪下来,血水顺着铠甲往下淌。我盯着徐知训发紫的嘴唇,想起他上次醉酒时说:"你猜徐知诰养的那些死士,刀快不快?" 徐知诰开始接手徐温留下的势力。他不再穿武将的明光铠,改穿紫色文官袍,腰间却总挂着徐温赠的鱼肠剑。朝会上有人弹劾他僭越,第二天那人家里就遭了盗匪,八十三岁的老母被吓得中了风。 天佑二十四年春,徐知诰说要给我修避暑行宫。工部侍郎反对,说劳民伤财。三日后有人在秦淮河捞到他的尸体,怀里揣着徐知诰亲笔写的《劝农书》。我看着奏报,手抖得拿不住茶盏——那书帖上的字迹,和当年塞在奏章堆里的诗笺一模一样。 五月端午,徐知诰送来的粽子里藏着字条:"西苑柏树下"。我借口赏荷支开宫人,在柏树根下挖出个铁匣。里头是徐温生前与契丹往来的密信,最底下压着张药方——正是三哥杨隆演常服的安神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晚我在烛火上烧密信,火苗蹿起时恍惚看见徐温的脸。窗纸突然破了个洞,半截羽箭钉在梁柱上,箭尾系着染血的布条:"速毁"。我瘫坐在地上,终于明白徐知诰这些年往我宫里塞的宫女太监,不全是为了监视。 七月流火,徐知诰请旨清查田亩。他在早朝时捧着账册,说查出徐知训旧部侵占民田万亩。我照例说"准奏",却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三日后,徐家旧将十七人被斩于市,血把朱雀门的石板染成了褐色。 八月十五,徐知诰邀我登栖霞山赏月。山亭里摆着蟹宴,他亲手拆了只膏蟹推过来:"陛下尝尝,这是太湖新贡的。"蟹黄入口腥得发苦,我强忍着咽下去。他突然说:"当年义父送您的那方青玉印,可否借臣一观?"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方印自登基起就锁在太庙,钥匙在宗正寺卿手里。徐知诰擦净手指,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臣近日得了方古印,总觉得眼熟。"倒出来的玉印通体莹白,印纽处缺了一角——正是徐温当年捧给我的那方。 "陛下可知,真正的吴王印是青玉所制?"徐知诰摩挲着印纽处的裂痕,"这方白印,是义父用寿山石仿的。"山风卷着他的话灌进耳朵,我手一抖,蟹钳扎破指尖。 九月重阳,宗正寺失火。供奉在太庙的吴王印不翼而飞,老寺卿吊死在祠堂梁上。徐知诰带兵搜查宗室府邸,在我五叔家搜出契丹书信。我看着五叔被拖出府门时,他突然回头冲我喊:"杨家要绝后了!" 腊月祭祖,徐知诰捧着新制的金印上殿。群臣山呼万岁时,我盯着他腰间玉佩——那是徐温生前从不离身的螭龙佩。礼成后他单独留下,解下玉佩放在御案上:"该物归原主了。" 我摸着玉佩上的裂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徐温扶我登基时,这玉佩曾擦过我的手背。徐知诰压低声音说:"义父临终前说,您比他想的聪明。"殿外北风呼啸,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天佑二十五年开春,契丹使臣来朝。宴席上使臣突然发难,说南吴国主至今用唐朝年号,分明心怀不轨。我攥着酒樽不知如何应对,徐知诰起身笑道:"贵使有所不知,我主正在筹备改元。"他转头看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那夜我在宣政殿独坐到三更。徐知诰送来的改元折子摊在案头,朱笔悬在"升元"二字上迟迟落不下去。更漏声里,忽然闻到熟悉的苦杏仁味——和当年三哥死时帐中的气味一模一样。 改元升元那日,我坐在龙椅上听礼部尚书念祝文。徐知诰站在丹墀下第一排,新制的紫金冠映得他脸色发青。祝文里说"应天顺时",可我分明记得三天前雷劈了太庙檐角,烧焦的木头味儿到现在都没散。 退朝后徐知诰在宣政殿门口堵住我:"陛下可知契丹使团为何突然发难?"他袖口露出半截黄麻纸,我瞥见上面画着个缺角的印章图案。没等我答话,他自顾自说下去:"他们想要真的吴王印,说当年和义父约好的。" 夜里我摸到太庙夹墙,按三哥生前教的方法撬开第七块砖。青玉印裹在褪色的襁褓里,冰凉沁骨。印底刻着"受命于天",翻过来却另有乾坤——印纽底部刻着行小字:"杨行密藏于广陵"。我突然明白父王当年为什么要把都城从扬州迁到金陵。 徐知诰开始频繁往宫里送丹药。银盘里红丸像凝固的血珠,我当着太医的面吞下去,转头抠嗓子吐在盆栽里。半月后那株十八学士茶花枯死了,徐知诰送来新的时说:"陛下最近气色好多了。" 升元二年开春,徐知诰娶了契丹公主。大婚那夜,我蹲在御花园假山后吐得昏天黑地。身后突然有人递来帕子,抬头看见个脸生的侍卫:"五公子府上的荔枝酒,陛下可还记得?"他袖口绣着半片杨树叶,是我家旧部暗号。 我开始在御书房地板下藏东西。徐温给的半块虎符、契丹密信的灰烬、还有当年奶娘偷偷塞给我的长命锁。有次徐知诰来议政,靴跟正好踩在藏东西的那块金砖上。我盯着他皂靴的云纹,后脊梁的汗把中衣都洇透了。 六月十九,徐知诰嫡子李璟抓周宴。我特意挑了方端砚当贺礼,砚底刻着前朝柳公权的字。李昪抱着儿子笑:"陛下厚爱,只是这孩子将来怕是要拿剑的。"宴席过半,有个舞姬突然拔出发簪刺向我。徐知诰甩出酒盏砸偏簪子时,我闻见他袖中熟悉的苦杏仁味。 那夜李昪留在寝宫"护驾"。烛影摇晃中,他突然说:"陛下可知先吴王真正的死因?"我攥紧被角,听他慢悠悠道:"不是心疾,是箭毒木的汁液混在安神汤里。"窗外惊雷炸响,我猛然想起三哥临死前抓着我说"当心徐家"的样子。 七月流火,契丹大军压境。李昪在朝堂上请缨出征,却要我亲手给他系上披风。玄色披风领口绣着金蟒,针脚细密得像是要勒死人。他跨上马背时突然回头:"陛下若想扬州老宅的梅树,臣可以移栽过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前线战事吃紧那三个月,我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有时梦见徐知训提着血淋淋的头颅,有时梦见李昪往我嘴里塞红丸。最可怕的是梦见父王杨行密,他在雾里冲我伸手,掌心纹路裂成金陵城的地图。 十月廿七,李昪大胜还朝。庆功宴上他递来酒樽:"这酒是用当年五公子没喝完的荔枝酿的。"我手一抖,酒液泼在龙袍上,金线绣的团龙顿时发了霉似的。满殿喝彩声中,李昪凑近我耳边:"您猜我在契丹大帐找到什么?徐知训的头盖骨,镶了金边当酒碗呢。" 腊月祭灶那日,我在御膳房偷了把剔骨刀。小太监们忙着偷吃灶糖,没人注意我往袖子里塞东西。回寝殿路上撞见李璟在堆雪人,三岁的孩子举着胡萝卜冲我笑:"伯伯,鼻子!"我突然下不去手了。 升元三年开春,李昵开始劝进。先是祥瑞现世,又是童谣四起。最绝的是扬州城隍庙的老槐树突然开花,花蕊里结出"日月当空"四个字。李昪在朝会上痛心疾首:"此必是奸人作祟!"眼睛却瞟着我面前的传国玉玺。 三月三上巳节,我在曲江池畔遇到个疯道士。他抢过我手里的柳枝大笑:"桃符换新主,梅萼守旧根!"侍卫们要抓人,老道却化作青烟散了,原地只剩半片杨树叶子。当夜我发烧说胡话,太医说是邪风入体。 四月十八,李昪带着百官跪在丹墀下。劝进表堆得比人都高,最上头那本沾着暗褐色的指印。我摸着案头缺角的青玉印,想起父王临终前攥着这印说了八个字:"宁碎不全,勿予外姓。" 禅位诏书是我亲手写的。笔尖戳破三张宣纸才写完,朱砂混着眼泪往下滴。李昪来接玉玺时,我故意松手早了一瞬。玉玺砸在他手背上,裂了条细缝。他面不改色地捧起来:"谢陛下赏。" 迁居丹霞宫那日,我把父王的旧弓掰成两截。李昪派来的侍卫要检查行李,我当着他的面把断弓扔进火盆:"烧给先王。"火苗蹿起来时,侍卫突然跪下磕了个头。 丹霞宫比冷宫还静。头半年常有旧臣夜里翻墙进来,有的说要复国,有的哭先王。我在他们茶里下蒙汗药,等人昏睡后让道童抬出去。有次李昪亲自来"探病",指着墙角的梅树说:"这是从丹阳宫移来的。" 升元五年重阳,李璟来请教学问。十岁的孩子临王献之的帖,笔锋却像刀剑出鞘。我教他写"江流天地外",他偏要改成"剑气天地外"。临走时他塞给我块杏仁酥:"父王说您爱吃这个。" 七月十五中元节,我在河边放灯时被人推下水。挣扎间看见岸上人影晃动,有人喊"快救太上皇"。河水灌进耳朵时,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被徐温扶上龙椅,衮服也是这么沉。 李昪来探病时带着新制的龙袍。他摸着袍角金线说:"陛下可知,这料子掺了当年契丹送的雪蚕丝?"我咳嗽着把药碗砸过去,他偏头躲开,瓷片在墙上迸出个残缺的印子。 升元七年谷雨,旧部送来密信说要起事。我把信纸折成纸鸢放进火盆,看灰烬飘到李昪新修的摘星楼上。当夜金陵城四处火起,我在丹霞宫最高处吹笛。李昪的亲兵撞开门时,笛子裂了道缝,像当年摔碎的玉玺。 李昪最后一次来,鬓角全白了。他盯着我院里的梅树说:"当年徐温在树下埋了三坛酒,说等天下一统时喝。"我们挖出酒坛,泥封上刻着"天佑"年号。酒倒出来是紫色的,喝下去却苦得像药汤。 那夜我梦见十二岁的自己,穿着不合身的衮服在丹阳宫乱跑。徐温在后面追,跑着跑着衮服变成道袍,徐温变成了李昪。三哥在梅树下招手,手里捧着真正的吴王印。 晨起时道童说梅花开了。我扶着门框往外看,满树红梅里混着朵白花,形状像徐知训死时瞪着的眼睛。砚台里剩的墨汁结了冰,拿手捂化时,摸到当年塞进枕芯的半块虎符。 午时三刻,李昪送来的食盒照例摆在石桌上。今天换了青瓷碗,杏仁酪闻着格外香。我舀了半勺喂麻雀,鸟雀扑棱着翅膀坠地,脚爪抽搐成握笔的姿势。 夕阳西沉时,我把青玉印埋进梅树下。泥土冻得硬邦邦,指甲缝里塞满冰碴。起身时突然天旋地转,喉头泛起熟悉的苦杏仁味。最后看见的是枝头那朵白梅,花瓣上凝着血色的冰晶。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南唐 烈祖李昪 我原叫彭奴,生在徐州城外的彭家庄。打记事起,爹就在地里刨食。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节度使们今天姓朱明天姓杨,庄稼人只管低头种地。七岁那年秋天,黄巢的旧部流窜到徐州,爹被拉去当壮丁修城墙。监工嫌他动作慢,鞭子抽断了三根。娘用草席裹回爹的时候,我跪在地上抠泥巴,指甲缝里都是血。 第二年开春,娘带我往南逃。路上遇见同乡说,杨行密在扬州招兵买马,能混口饭吃。走到濠州地界,娘开始咳血。那天飘着鹅毛雪,她把我藏在破庙的供桌底下,自己摸黑出去找吃的。天亮时我在雪窝里扒出她,身子都僵了,怀里还揣着半块馊饼子。 杨行密的大帐暖和得让人发晕。他捏着我下巴打量:"这小子眼睛亮,养着当个书童。"亲兵们都说大帅心善,可我知道他们是看我娘临死前塞给杨行密的那块玉佩——那是彭家祖上传下来的和田玉,雕着双龙戏珠。 在杨府的日子比逃难还难熬。杨家大郎二郎专挑我值夜时往炭盆里泼水,说我这种贱骨头就该冻着。有个老马夫看不过眼,偷偷教我:"小郎君得学会装傻,他们打你左脸,就把右脸也递过去。"我记住了,下次二郎拿马鞭抽我时,我跪着给他擦靴子上的泥。那天晚上,我躲在马厩里嚼着黄连——苦味能压住眼泪。 转机出现在天成二年。杨行密宴请徐温,我端酒时袖子沾了油渍。徐温盯着我看了半晌,转头对杨行密说:"此子骨相清奇,大帅若肯割爱......"杨行密哈哈一笑,当场把我像物件似的送了人。出府时我回头望,杨家二郎正冲我比划抹脖子的手势。 徐府的日子天翻地覆。徐温让我跟他的亲子徐知训、徐知询同吃同住,每月初一亲自考校功课。头回见徐温那天,我跪着不敢抬头。他拿戒尺挑起我下巴:"从今往后你叫徐知诰,徐家的''知''字辈。记住,在老夫这里,蠢比坏更该死。" 我开始玩命读书。五更天就蹲在廊下背书,蜡烛熏得眼睛通红。有次背《孙子兵法》走火入魔,竟把墨汁当粥喝。徐知训笑我是书呆子,徐知询却偷偷给我塞伤药——他上个月背错文章挨了二十板子,屁股还没好利索。 十五岁那年,徐温带我们巡视水师。战船列阵时突遇风浪,徐知训吓得尿裤子。我抢过令旗爬上桅杆,凭记忆摆出《尉缭子》里的雁形阵。船队刚列好阵型,上游就冲下来流寇的草船。徐温站在船头捋须微笑,当晚赏了我一柄玉如意。 回府路上,徐知训把我堵在巷子里。他脸上的胭脂还没擦净——刚在画舫喝了花酒。"野种也配拿父亲的玉如意?"他抽出匕首划破我衣袖,"再敢出头,下次见红的就是脖子。"我摸着胳膊上的血痕,突然想起老马夫的话。第二天清晨,我跪在徐温书房前,额头磕得青紫:"义父,孩儿愿去营田司历练。" 在润州管屯田的三年,我摸透了江淮的沟渠走向。秋收时带着农户挖暗渠,旱季能引长江水,汛期可排太湖涝。有年大旱,别处的田裂得能塞进拳头,我们润州的稻穗压弯了腰。徐温来巡视那天,我赤脚站在田埂上,裤腿沾满泥巴。他转头对幕僚说:"知诰类我。" 回金陵述职那日,徐知训在城门拦我。他新纳的小妾掀开车帘,腕上戴的正是我娘那枚双龙玉佩。我攥紧马鞭的手指节发白,脸上却笑得恭敬:"兄长好眼光,这玉佩衬得美人愈发娇艳。"当夜,我在书房抄《黄石公三略》,听见窗外竹叶沙沙响,像极了我娘咽气前漏风的喉咙。 二十五岁那年,徐温把我调回金陵当团练使。进城那日,徐知训带着禁军堵在官道上,马蹄溅起的泥点子甩在我脸上。他歪在镶金嵌玉的步辇上,怀里搂着个穿胡裙的舞姬:"野狗就该在泥地里打滚,回来作甚?"我下马跪在路中间,额头贴着青石板:"兄长教训得是。" 夜里徐温召我入府。老头子的手像枯树枝,攥得我腕骨生疼:"知训不成器,你要替他看住金陵。"我盯着他榻前那盏羊角灯,灯影里晃着徐知训上月强占的民女投井时的惨状:"义父放心,孩儿定会护着兄长。" 说是团练使,手底下就三百老弱残兵。我每日卯时带兵绕着城墙跑,晌午教他们识《六韬》里的阵图。徐知训的亲兵来闹过几次,往校场泼粪水,我就领着士卒在粪堆边上操练。三个月后禁军比武,我的人包揽了骑射前三甲。徐温在观礼台上拍案叫好,徐知训掰断了手里的犀角杯。 天成四年秋,吴越国钱镠发兵攻常州。徐知训抢着挂帅,带着三万精兵在太湖吃了火攻。溃军逃回金陵那夜,我跪在徐温病榻前听令。老头子咳得满脸涨红:"知诰...你去...带上润州屯田兵..."我按住他发抖的手:"义父,孩儿只要五百轻骑。" 其实早年在润州挖水渠时,我就摸透了太湖沿岸的芦苇荡。带着五百人昼伏夜出,专烧吴越粮船。钱镠的先锋官追到丹阳,被我引到三十年前黄巢军挖的废矿道里。等他们人困马乏时,我让士卒学狼嚎,吓得吴越兵自相践踏。这一仗打完,徐温把节度使印信拍在我案头,徐知训在庆功宴上醉得撕了半幅袍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真正让我站稳脚跟的,是江州大旱那年。徐知训奉命赈灾,却把官仓的陈米换成砂石。灾民围了刺史府,他竟下令放箭。我连夜带兵闯进江州城,把徐知训绑在城门楼上,当众开仓放粮。有个白发老妪捧着粥碗要给我磕头,我赶紧扶住——她指甲缝里的泥和当年娘手上的一个颜色。 徐温咽气那晚,金陵城下了百年不遇的冰雹。我守在灵堂里抄《孝经》,徐知训提着剑闯进来。他眼睛红得像要吃人:"老头子把印绶传给你这个野种?"我头都没抬:"兄长若想要,现在就能取我性命。"他剑尖抵着我喉咙发抖,突然外面炸了个响雷。我伸手抹掉剑刃上的雨珠:"义父灵前可见不得血。" 徐知训终究没敢下手。出殡那天,他故意打翻火盆烧了孝服。我光着脊梁扛棺木,烫起的水泡混着汗往下淌。抬棺的杠夫后来跟人说,徐家二公子后背的血印子,看着像只展翅的鹰。 真正撕破脸是在广陵之战。徐知训勾结朱瑾谋反,被我截获密信。他带兵围了节度使府,我坐在堂上煮茶。亲兵急得跳脚:"大人快走!叛军都到街口了!"我吹开茶沫:"去把东角门打开,再往地上撒些黄豆。" 徐知训骑马冲进来时,我正往第二道茶里添盐——这是跟太湖渔民学的喝法。马匹踩着豆子滑倒的瞬间,埋伏在梁上的弩手齐发。徐知训被压在死马下狂吼:"野种!你早就想杀我!"我蹲下来替他擦脸上的马粪:"八岁那年你抢我玉佩时,我娘在供桌下教我,报仇要等对的时候。" 收拾完徐知训的党羽,我搬进他原先的府邸。工匠说要把梁柱上的金箔刮了重漆,我摸着徐知训最爱的鎏金虎头榻:"留着,夜里躺在这儿,听得见冤魂哭。"其实我是想记住,当年缩在马厩里啃冷馍的徐知诰,是怎么变成今日的李刺史。 天福二年,吴王杨溥加封我齐王。册封礼上,老臣严可求突然发难:"听闻大王要改姓李?"满堂文武顿时死寂。我摘下冠冕,露出当年徐知训用匕首划的旧疤:"诸君可知这伤为何歪了半寸?"转身指着大殿梁柱:"那日徐知训逼我舔他靴底,我抬头时看见义父题的''忠孝传家''。" 其实改姓这事盘算了十年。有回巡视江都,船过当年娘冻死的河滩,艄公哼着"李氏当王"的童谣。幕僚说这是天意,我倒觉得是娘在提醒我:徐知诰做得再大,终究是别人家的狗。 真正动手是保大元年正月。亲信周宗送来谶纬:"东海鲤鱼飞上天。"我砸了茶盏:"荒唐!"夜里却梦见自己变成红鲤鱼,在杨行密当年宴客的荷花池里打转。池底沉着徐温的戒尺,还有娘那枚玉佩。 禅让大典前夜,我去太庙跪了整宿。徐温的牌位突然倒地,我伸手去扶,发现背面刻着"养虎遗患"。第二天旭日初升时,礼官呈上龙袍。我摸着刺绣的金龙,想起八岁那年雪地里,娘用最后口气教我:"彭奴要活得像个人。" 登基那日狂风大作,冕旒上的玉珠打得脸生疼。念诏书的老臣声音发抖,不知是怕我还是怕天威。当念到"改国号唐,追尊义祖"时,突然云开雾散。百姓说这是祥瑞,只有我瞧见云缝里漏下的光,像极了破庙供桌上将灭的香头。 改元那天,原徐府的老马夫送来个木匣。打开是当年被徐知训抢走的玉佩,裹着娘临终前包馊饼的粗麻布。我摩挲着双龙纹,忽然发现龙眼处有道裂纹——原来这些年他们都瞎了一只眼。 当皇帝的头三年,我总睡不踏实。龙床硌得慌,倒不如当年润州田埂上铺的稻草软和。有天半夜惊醒,看见烛影里站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我光脚扑过去,却撞翻了博古架——娘留下的玉佩碎了三块,拼起来刚好是当年徐知训划的疤。 改国号那天,旧吴的老臣跪在丹墀下哭先王。我让内侍抬出三十口樟木箱,里头全是他们这些年贪墨的账本。严可求抖得像个筛子,我蹲下来给他扶正进贤冠:"严公当年教徐知训读《论语》,可还记得''见利思义''怎么写?"转头吩咐周宗:"把这些送去御史台,叫他们对着日头照,墨迹淡的算自首。" 治国这事,我信不过读书人。当年在润州垦荒的老农,现在都成了各州田曹。有回巡视楚州,看见刺史府的围墙塌了半边。刺史支支吾吾说修河堤挪用了公款,我当场扒了他的官服:"去跟河工抬三个月石头,腰杆子压直了再回来禀报。"后来听说那河堤修得比城墙还厚,能扛住三伏天的桃花汛。 最头疼的是儿子们。景通十四岁那年,我让他去江宁县收秋粮。回来时少了三车谷子,他说是路上救济灾民了。我抄起镇纸砸他膝盖:"百姓的命是命,将士的命就不是命?"夜里去他寝殿,看见小崽子跪着抄《盐铁论》,纸上全是泪渍。我摸他发顶的手顿了顿,突然想起徐温的戒尺。 次子景迁倒是个机灵鬼,十岁就能背全本《贞观政要》。有次宴请契丹使臣,那蛮子故意打翻酒盏,景迁掏出绢帕擦桌案:"听闻贵国狼主上月坠马,可要送副江南的雕花马鞍?"我面上不动声色,回宫却砸了最爱的越窑茶具——这小子太像年轻时的徐知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保大五年上元节,景通和景迁在秦淮河画舫大打出手。兄弟俩滚进刺骨的河水里,是为争个弹琵琶的乐伎。我让禁军把他们捞上来,当街扒了锦袍:"不是爱玩水么?去玄武湖洗三个月战马。"皇后哭着求情,我掀了膳桌:"慈母多败儿!当年我娘要是在,早拿藤条抽断他们的腿!" 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李金全。这老东西跟了我三十年,竟敢在军粮里掺观音土。刑场上他冲我吐口水:"李昪!你装什么圣人!当年徐温待你如亲子,你还不是夺了他基业?"刽子手刀起头落时,我数清了他花白胡子上的七根黑须——跟徐温临终前拽着我衣襟的手一模一样。 有天批奏折到三更,突然咳出黑血。太医说是当年在润州落下的寒症,得用虎骨入药。我摔了药碗:"江淮虎早被杀绝了,留着给子孙看画像么?"当夜梦见自己变成病虎,被群狼撕咬。惊醒时发现景通跪在榻前,手里捧着冒热气的汤药:"爹,猎户献的虎骨是三十年前的老物件。" 最后那几年,我常去鸡鸣寺听钟。有一回遇着个挂单和尚,眉眼活脱脱是年轻时的徐温。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大笑:"施主,你攒的功德压不住冤魂。"我让周宗往功德箱塞金锭,老和尚抓起金子扔进放生池:"徐知训的怨气,可比王八活得长。" 临终前三个月,我下诏重修彭家祖坟。工匠说找不到我娘的尸骨,我杵着拐杖指淮河边的乱葬岗:"挖地三丈,见着半块粗麻布就停手。"结果真在六尺深处掘出块发黑的布头,裹着半截孩童的指骨——那是我八岁那年冻掉的尾指,竟在娘身边埋了四十年。 咽气那日,金陵城飘起柳絮大的雪。景通带着弟弟们跪在榻前,我攥着玉佩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恍惚听见娘在哼徐州小调,曲调拐到"彭奴回家"那句时,喉咙里突然涌上腥甜。最后看见的是景迁袖口露出的金丝护腕——徐知训死那日,腕子上也缠着同样的金线。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南唐 元宗李璟 我这辈子啊,总被人说活得拧巴。前半辈子跟着阿爷在乱世里打滚,中间二十年坐在龙椅上左右为难,最后那十年倒是在诗词里找着点痛快。可要真让我从头捋一遍,还得从升州城那个下雨的清晨说起。 天佑十三年正月初九,我光着屁股在徐家后院呱呱坠地的时候,阿爷正带着三百亲兵在城门口跟杨行密的人马对峙。接生婆后来跟人嚼舌头,说我这人落地时辰不对,正赶上刀光剑影的当口,注定要沾血光。这话传到阿爷耳朵里,老头子当场摔了茶碗:"放他娘的屁!我徐知诰的儿子,生来就是要当人上人的!" 没错,那时候我还姓徐。阿爷当年是吴国权臣徐温的养子,后来硬是靠着拳头在杨吴朝廷里撕出条血路。我六岁那年跟着阿爷搬进金陵城,头回见着比乡下祠堂还高的宫墙。阿爷把我按在书案前,自己提着刀就往外走:"景通啊,好好认字,等爹把那些老杂毛收拾干净了,这江山迟早得改姓。" 我趴在窗缝里偷看,院子里跪着三个文官,袍子上的补丁比阿爷鞋底的泥还厚。阿爷的刀尖在青砖地上划得滋啦响:"你们这帮酸秀才,真当老子不识字就好糊弄?"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人是来劝阿爷别急着称帝的。当天夜里,护城河里飘着三具泡发的尸体,袍子上的补丁被鱼啃得稀烂。 十二岁那年,阿爷给我请了个先生,是前唐进士宋齐丘。这老头有意思,上课总爱把《孙子兵法》和《昭明文选》掺着讲。有回我背不出《出师表》,他抡起戒尺要打手心,突然又缩回去,盯着我看了半晌:"公子这双手,将来不是握笔就是握剑,老朽今日破例饶你一回。"现在想想,那老狐狸怕是早看出我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主。 十五岁行冠礼那天,阿爷在宴席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玉带扣在我腰上。那玉带真他娘沉,压得我差点没站稳。酒过三巡,阿爷把我拽到偏殿,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景通啊,爹给你改个名,往后你就叫李昪。"我当场吓出一身冷汗——那年头改姓可是要掉脑袋的事。阿爷却笑得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怕个卵!等老子把杨家的龙椅掀了,全天下都得跟着咱们姓李!" 果然,天祚三年冬月,阿爷在金陵称帝,国号大齐。那年我二十一,穿着新制的蟒袍站在丹墀下,看阿爷把传国玉玺往案上重重一磕。满朝文武跪成一片,山呼声震得我耳膜生疼。退朝时阿爷把我叫到跟前,指着龙椅说:"这位置早晚是你的,但你现在还嫩,得多见见血。" 转过年来开春,阿爷派我去镇守润州。说是镇守,其实就是让我学着杀人。头天升帐,副将押上来个偷军粮的伙夫。那汉子跪在帐前直磕头,说家里老娘饿得啃树皮。我攥着令箭的手直打颤,帐下几十双眼睛钉子似的扎过来。最后心一横扔下令箭,转头就听见鬼哭狼嚎的惨叫。那天晚饭我吐得昏天黑地,亲兵在帐外嘀咕:"咱们这位世子爷,怕是吃不了行伍饭。" 这话传到阿爷耳朵里,老头子气得从金陵连夜杀过来。我跪在营门口接驾,阿爷的马鞭子劈头盖脸抽下来:"妇人之仁!你当这是小孩过家家?"鞭梢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梗着脖子顶嘴:"杀人容易,可杀完了谁给咱们种粮?"阿爷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转身对宋齐丘说:"这小子倒学会算计了。" 二十五岁那年,阿爷把国号改成唐,说是要续上李唐正统。我在东宫接诏书的时候,手抖得差点没捧住——阿爷给我改名李璟,封吴王。宋老头私下跟我说:"主上这是要拿你当招牌,江南这些世家就吃这套。"果然没过半年,阿爷又把我改封齐王,说金陵王气太重,得拿我的生辰八字镇着。 那些年我过得跟陀螺似的转。上午在朝堂听那帮老臣吵架,下午去军营看阿爷练兵,晚上还得陪着吟诗作对。阿爷有回喝高了,拍着我肩膀说:"儿啊,爹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可不能走老路。"转头就把我书房里的话本全烧了,换上一屋子《贞观政要》和《帝范》。 二十八岁那年开春,阿爷突然病倒了。老头子躺在龙床上,手跟枯树枝似的攥着我:"璟儿,爹给你留的家底厚实,但你得记住三条:别惹北边那群沙陀蛮子,淮南的盐税不能松口,还有..."话没说完就昏过去,最后那句话成了谜。等老头子咽了气,我摸着尚带余温的传国玉玺,突然发现手心全是汗。 登基大典前夜,我在太庙跪了一宿。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是新刻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宋齐丘半夜摸进来,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主上临终前要说的是''别信姓冯的''。"我盯着字条看了半晌,扔进火盆烧了。姓冯的指的是宰相冯延巳,此刻正在前殿张罗登基事宜。火光映着祖宗牌位,我忽然觉得这龙椅烫得慌。 登基头三年,我过得比当年在润州杀人还难受。每日五更天就得爬起来听朝,龙椅的鎏金雕花硌得屁股生疼。冯延巳那老东西总站在丹墀下头第一个位置,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活像阎王殿里的判官。有回早朝议到淮南水患,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抢着说:"陛下仁德,老臣这就去办。"下朝路上宋齐丘扯住我袖子:"主上忘了先帝遗言?"我甩开他的手,心里跟明镜似的——满朝文武倒有七成是冯党,这龙椅还没焐热呢,哪敢掀桌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倒是打仗这事让我找着点痛快。保大二年开春,闽国内乱的消息传到金陵,我攥着军报在紫宸殿转了三圈。冯延巳端着茶盏慢悠悠说:"陛下,闽地多瘴气..."我抓起案上砚台砸过去,墨汁溅了他满脸:"瘴气能比得过缺盐?拿下建州,江南的盐路就通了!"老头子哆嗦着擦脸,我头回觉得当皇帝真他娘带劲。 点将那天我在校场喝了三碗烈酒,把虎符拍在查文徽手里:"查将军,当年跟着我爹打楚州的老将,就剩你了。"这老杀才六十多了,接虎符时手都不带抖的。大军开拔那日,我站在金陵城墙头看旌旗没入烟雨,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阿爷给我系玉带的光景。冯延巳不知何时凑过来:"陛下圣明,此战若胜..."我扶着冰凉墙砖打断他:"输了你就去闽国当刺史。" 没想到真让他说着了。八月里传来败讯,查文徽这老东西让人家活捉了去。我在朝堂上摔了奏折,底下跪着的冯党个个缩成鹌鹑。还是宋齐丘出列说了句人话:"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妨再遣良将。"我盯着他花白胡子看了半晌,转头点了何敬洙的名。这愣头青才二十八,是当年跟我一块在润州吐过的毛头小子。 第二波大军出发前夜,我溜达到何敬洙府上。这厮正光着膀子在院里磨刀,见着我也不行礼,咧嘴笑出一口白牙:"陛下还记得咱们头回杀人吐成狗的事?"我踢了脚他磨刀石:"这回别让朕再吐了。"后来听说他带兵冲到建州城下,把闽国守将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硬是把人骂开城门投降了。 捷报传回那日,我在朝堂上笑出了眼泪。冯延巳带头喊万岁,我偏头问宋齐丘:"宋公,你说这算不算阿爷说的''多见见血''?"老头子的表情像吞了只苍蝇,我心里那个痛快啊,当晚就召了教坊司十二个舞姬。结果半夜被噩梦惊醒,梦见查文徽血淋淋地站在龙床前喊饿。 吞了闽国,朝野上下都飘了。保大五年打楚国,那帮文臣在奏章里写得跟游山玩水似的。我在延英殿拍桌子:"你们当马殷是吃素的?他家的陌刀队砍人比切豆腐还利索!"冯延巳这回学乖了,捧着舆图往前凑:"陛下圣明,咱们可以联吴越..."我抄起舆图砸他脸上:"联个屁!当年钱镠抢我阿爷三船军粮的账还没算呢!" 最后还是派了边镐去。这杀才倒是个狠角色,带着五万人马一路打到潭州,把楚王马希崇吓得钻狗洞。捷报上说缴获金器二十车,我特意让抬到朱雀大街游街。金陵城的老百姓挤在道旁看热闹,有个卖炊饼的老汉喊了句"陛下万岁",我坐在銮驾上突然鼻子发酸——阿爷当年要的不就是这个? 好日子没过两年,北边出事了。显德三年春,柴荣那疯子带着后周军打过来了。我在紫宸殿急得满嘴燎泡,底下那帮文臣还在扯什么"以德服人"。还是刘彦贞这老将实在,扑通跪在地上:"陛下,给臣三万精兵,定叫那沙陀蛮子有来无回!"我攥着虎符刚要递,冯延巳突然阴恻恻来一句:"刘将军今年六十有七了吧?" 最后派了皇甫晖去。这老滑头带着十五万大军,跟人在正阳关磨蹭了半个月。捷报还没到,败讯先传回来了——皇甫晖让人家斩了,首级挂在周军大旗上示众。我瘫在龙椅上听战报,耳边嗡嗡响,仿佛又回到润州大营那个吐得昏天黑地的晚上。 柴荣的刀子比想象的还快。寿州失守那天,我在太庙跪了一整天。列祖列宗的牌位冷冰冰的,阿爷那块新上的金漆格外刺眼。冯延巳半夜摸进来,说话都带着哭腔:"陛下,北边要咱们割让淮南十四州..."我抓起香炉砸过去,铜炉擦着他耳朵飞过,在墙上砸出个凹坑:"割你祖宗!金陵城还在朕手里!" 话是这么说,真等周军饮马长江,我还是怂了。显德五年腊月,我在降表上按玉玺时,手抖得盖歪了半边。冯延巳捧着降表往外走,我盯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阿爷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宋齐丘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递过帕子给我擦手:"陛下,老臣早说过..."我一脚踹翻香案:"滚!都给朕滚!" 那晚我把自己关在澄心堂,把这些年写的词稿全翻出来。纸堆里掉出首旧作,是当年打闽国时写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盯着泛黄宣纸看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去他娘的文治武功,到头来还不如几句酸词实在。 割地之后,朝堂上清净多了。冯党树倒猢狲散,宋齐丘倒是天天来劝我振作。我躺在美人榻上听他念叨,突然问:"宋公,你当年说我这双手不是握笔就是握剑,如今笔也折了剑也断了,该当如何?"老头子愣在原地,我摆摆手让宫人把他架出去,转头吩咐:"去把李从嘉叫来,该教他填词了。" 迁都洪州的船队开拔那天,我蹲在甲板上吐得昏天黑地。冯延巳这老东西倒会挑时候,捧着痰盂在旁边说风凉话:"陛下当年在润州杀伐决断的气魄..."我抄起痰盂砸他脚面上:"滚!再提润州朕把你扔江里喂王八!"浪头打过来,龙袍下摆全湿透了,冰碴子贴着膝盖,倒让我想起三十年前在润州大营吐胆汁的滋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洪州行宫比金陵小了不止三圈,正殿还没原先的东宫气派。我把御案摆在偏殿暖阁里,案头堆的全是词稿。宋齐丘有回来议事,盯着案上墨迹未干的《摊破浣溪沙》直叹气:"主上..."我抓了把瓜子砸他:"叫国主!没看周国来的诏书都改口了?"老头子哆嗦着捡瓜子,我忽然发现他后脖颈上全是老年斑。 李从嘉倒是常来,这孩子打小就爱往我书房钻。有回他拿着新填的《玉楼春》来献宝,我瞄了眼头两句就乐了:"''晚妆初了明肌雪''?你小子才十五就逛青楼?"他臊得耳朵通红,支支吾吾说是在宫宴上瞧见的。我提笔给他改了个"临春谁更飘香屑",笔尖悬在半空突然愣住——这字迹怎么越来越像冯延巳那老狐狸? 显德六年开春,周世宗柴荣暴毙的消息传到洪州。我正躺在榻上喝药,闻言呛得把药碗摔个粉碎。冯延巳扑在地上捡碎瓷片,嘴里念叨:"天佑大唐..."我赤脚踩住他手背:"佑个屁!他要不死,明年就该轮到咱们喂王八了!"碎瓷扎进脚心,血珠子滴在冯延巳白胡子上,倒像雪地里开了红梅。 那晚我做了个怪梦,梦见阿爷在护城河边钓鱼,鱼钩上挂着传国玉玺。老头子扭头冲我笑:"璟儿,爹教你的三件事,还记得不?"我张嘴要答,突然被宋齐丘摇醒。老家伙眼睛瞪得溜圆:"国主!周国新君年幼,咱们要不要..."我抓起枕头砸他:"要个卵!你当赵匡胤是吃素的?" 话虽这么说,还是偷偷往北边派了三波探子。腊月里密折送回来,我对着烛火看了半宿。赵匡胤在陈桥整军,黄袍都快裹不住那身腱子肉了。我把密折扔进火盆,转头看见李从嘉蹲在书架前翻词谱,突然悲从中来——这傻小子往后怕是连洪州都守不住。 洪州的冬天比金陵难熬,炭盆烤得人嗓子冒烟。我开始整宿整宿咳嗽,痰里带着血丝。冯延巳从北边弄来个江湖郎中,扎了半个月针,扎得我后背跟筛子似的。有回那郎中下针重了,我疼得破口大骂:"狗日的!你当朕是门板呢?"老东西在帘子外头噗嗤笑出声,三十年来头回听见他笑,倒把我惊得忘了疼。 宋齐丘死的那天下了场冻雨。我扶着宫墙往外看,送葬队伍在官道上碾出两道泥沟。冯延巳举着伞在旁边说风凉话:"这老倔驴总算消停了..."我夺过伞砸他脸上:"你比他多喘口气很得意?"伞骨划破他额头,血混着雨水流进皱纹里,沟沟壑壑像极了淮南地图。 开宝元年正月,我躺在榻上听见城外爆竹响。李从嘉端着汤药进来,袖口沾着墨迹。我呷了口药,苦得舌根发麻:"又填新词了?"他眼神发亮,从袖中掏出张薛涛笺。我扫了眼《长相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全是血,吓得他扑通跪倒。我攥着他手腕笑:"好...好...比朕强..." 最后那月总梦见故人。有时是查文徽拎着酒壶来对诗,有时是何敬洙光膀子磨刀。最瘆人的是阿爷,每回都站得老远骂街:"败家玩意儿!老子攒的家底..."我想回嘴,却发不出声,只有喉咙里呼噜呼噜响。 冯延巳来送终那日,我正盯着梁上燕子窝出神。老东西颤巍巍跪在榻前,我使尽力气踹他:"滚...去...写你的...破词..."他突然抓住我脚踝,老泪滴在锦被上:"老臣憋了半辈子的《阳春集》,总得有人收尸..."我扯动嘴角想笑,却呛出口黑血。最后映在眼里的,是他歪歪扭扭爬去磨墨的背影。 咽气前听见李从嘉在哭,这小子打小哭起来就娘们唧唧的。我想骂他两句,舌头却僵得像块铁。恍惚间回到升州城徐家后院,阿娘在哼扬州小调,雨丝斜斜地穿过窗棂。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这回,该轮到我去迎阿爷的马鞭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2章 南唐后主李煜 我最后一眼望向窗外梧桐树影时,忽然记起二十四岁那年的夏天。金陵城热得连蝉都哑了嗓子,父亲躺在那张雕着九条龙的檀木榻上,手指死死攥着我的衣袖。他的指甲盖泛着青灰色,像梅雨季节发霉的宫墙。 "重光啊......"他喉咙里滚着痰音,我俯身去听,闻到他身上散出来的死气,"南唐这担子,你挑也得挑,不挑也得挑。" 这话像块烧红的铁烙在我心口。那年我穿着石青色圆领袍跪在阶下,看着太医往父亲嘴里灌参汤,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我六岁生辰刚过三天,乳娘抱着我躲在屏风后头,看见大哥提着染血的剑闯进父王寝宫。剑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条赤色蜈蚣。 "父王该立我为太子了。"大哥弘冀的声音比剑刃还冷。他刚刚砍下三叔的首级,那颗头滚到父王脚边时,眼睛还瞪着。我死死咬住乳娘的手,血腥味从指缝渗进嘴里。 那是保大五年的事。后来我才知道,三叔景遂是父王亲封的皇太弟。父王当年在祖父灵前发过誓要兄终弟及,可大哥等不及了。那天之后,父王眼里的光就暗了半截,像被人掐灭的蜡烛。 我七岁开蒙那日,太傅教我念《孝经》。窗棂外飘着柳絮,父王突然冲进来,龙袍下摆沾着泥点。他夺过书卷摔在地上,墨汁溅脏了我的月白衫子。 "念这些劳什子作甚!"父王眼睛通红,"去,跟陈将军学布阵!"他攥着我的手腕往外拖,玉扳指硌得我生疼。那年周军刚攻破寿州,父王连夜逃回金陵,从此再没穿过铠甲。 其实我早该明白,从大哥杀三叔那天起,我们家的血就染着腥气。十二岁那年腊月,我在御花园撞见五哥仲宣。他举着弹弓打麻雀,金冠歪在脑袋上。"六弟来试试?"他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我摇头退后半步,袖袋里的《花间集》硌着肋骨发疼。 那年除夕宴上,五哥突然栽进滚烫的羊肉羹里。太医说是急症,可我记得他倒地时袖口露出的青斑。父王摔了玉箸,大哥坐在次席冷笑,烛火映得他半边脸阴森森的。母亲哭晕过去三次,最后剪下五哥一绺头发收在荷包里,到现在还系在裙带上。 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每当更漏响过三声,就爬起来临帖。王羲之的《兰亭序》抄到第七十三遍时,手腕肿得握不住笔。乳娘跪着求我歇息,我说怕闭上眼就看见五哥缺了门牙的笑。 十五岁那年,父王要把周宗家的长女许给我。成亲前夜,我在周家别院墙外转了三圈。更夫敲过二更时,听见墙里飘出琵琶声。那曲调又清又冷,像把月光揉碎了撒在弦上。我踩着老槐树的疙瘩翻过墙头,正撞见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抱着琵琶坐在石凳上。 "娥皇?"我脱口而出。她惊得站起身,鬓边步摇晃出一串银光。后来她说,那夜我袍角沾着槐花,活像话本里偷香窃玉的登徒子。 其实我真是去偷香的——偷她怀里那柄烧槽琵琶。这琴后来跟着我们十五年,直到她病得抬不起手。成亲那日我掀开盖头,娥皇眼角画着金箔,比月光还亮。她袖子里藏着半块杏仁酥,趁没人时塞给我。甜味混着胭脂香,那是我吃过最噎人的点心。 十八岁春天,父王突然要迁都洪州。龙舟行至半途,他在舱里吐了血。暗红色的血沫子溅在《霓裳羽衣曲》谱上,那是我花三个月才寻来的残谱。娥皇连夜谱出新调,父王却再没力气听。回銮那日下着细雨,我站在船头看两岸垂柳,忽然想起杜牧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 回金陵后,父王开始让我代批奏折。朱笔提起来比剑还沉,第一份折子是楚州旱灾。我批了"开仓放粮",转头就看见大哥在殿外转悠。他新蓄了络腮胡,腰间佩刀换成镶红宝石的。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站在血河里,手里抓着支折断的狼毫。 显德六年,周世宗打过来了。父王躲在寝宫三日不出,最后派陈觉奉表称臣。那天我躲在垂拱殿后头,听见父王哑着嗓子说:"去把紫金冠上的东珠拆了......还有,往后公文称''唐国主''罢。"陈觉跪着没动,父王抓起砚台砸过去,墨汁淋了他满头。 我转身跑回东宫,娥皇正在教仲寓背《论语》。孩子奶声奶气念着"君君臣臣",我突然胃里翻腾,扶着柱子干呕。那年我二十岁,开始蓄须。铜镜里看自己,总觉得下巴上那几根软毛像沾了墨的笔尖。 第二年开春,大哥死了。说是暴病,可送葬那日我看见他指甲缝里渗黑血。父王没哭,站在灵前像截枯木。棺椁入土时,突然飞来群乌鸦,黑压压罩住半边天。我攥着娥皇的手,她掌心全是冷汗。 长兄们接二连三早夭,这太子位竟轮到我头上。册封那日,礼官捧着金册念吉词,我盯着他靴尖的泥点子发呆。回到东宫,仲寓扑上来要骑大马。我趴在地上驮着他满屋爬,娥皇突然哭了。她说:"重光,你肩胛骨硌得孩子屁股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实最疼的是膝盖。青砖地冷得像冰,可我宁愿永远跪着当马驹。那年秋猎,父王非要我射头鹿。弓弦震得虎口发麻,箭偏了三分扎进树干。鹿群惊散时,我听见有人在笑。回头看见几个武将凑作一堆,有个络腮胡的朝地上啐了口痰。 建隆二年,宋太祖派人来索贡。父王瘫在榻上,让我去陪使臣喝酒。席间那姓赵的将军故意打翻酒盏,琥珀光泼了我半身。"国主这袍子绣的是蟒?"他乜着眼笑,"在我们汴京,四爪的只能算蛇。"我举着酒杯的手没抖,回他:"江南湿热,养不得真龙。"满座突然死寂,娥皇在屏风后弹破一个音。 那夜回宫,娥皇替我揉着笑僵的脸。她指尖有茉莉香,说是在后苑新摘的。"重光,"她突然轻声问,"若有一天......"我捂住她的嘴,腕上佛珠硌着她鼻梁。窗外秋虫啾鸣,盖过了后半句。 父王走得突然。说是风寒,可太医私下说肝郁积了二十年。他最后清醒时,盯着我腰间玉带看了半晌。那玉带还是他去年赐的,镶着鸽血石。临终前那句"担子",其实早该料到的。只是当他咽气那刻,我摸着尚有温热的檀木榻,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摔在地上的《孝经》。墨迹早干了,可腥气还在鼻尖萦绕。 守灵那七日,我跪在梓宫前数砖缝。青砖统共三百六十块,裂了七道缝。第七夜子时,礼部尚书捧来龙袍。金线蟠龙张着五爪,烛火一晃,像要扑出来咬人。娥皇替我系衣带时,手指直打颤。我说:"你摸,这料子还没你去年裁的夏衣软。" 登基那日,冕旒压得脖子生疼。十二串玉藻晃得眼前发花,祭文念到"嗣守鸿基"时,喉头突然腥甜。我硬生生咽回去,瞥见阶下老臣在抹眼泪。回宫路上经过旧日书房,窗纸破了个洞,飘出股霉味。仲寓在轿辇里扯我袖子:"爹,什么时候再去放纸鸢?" 夜里批完第一摞奏章,朱砂漏了满案。娥皇端来莲子羹,白瓷碗映着残烛。我舀起一勺,突然问她:"那年翻墙头,你怎知是我?"她愣怔片刻,笑出两个梨涡:"除了李六公子,谁家郎君会踩着槐花偷琵琶?" 殿外更鼓敲过三响,我摸着案头缺角的砚台。这砚是父王用过的,边沿有道裂痕,像极了金陵城墙的缺口。娥皇伏在案边睡着了,鬓角白丝混在青丝里,恍惚还是十五年前鹅黄襦裙的模样。我蘸饱墨,在废纸上写:"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最后一笔拖得太长,污了半张纸。 登基头三年,我常把奏折摊在瑶光殿的地砖上批。娥皇说这样伤眼睛,我却贪恋从雕花窗漏进来的那缕光。光里浮着细尘,像极了那年汴京使臣酒盏中晃动的琥珀光。礼部尚书第五次劝我迁去澄心堂理政时,我正蹲在地上数蚂蚁——奏报说常州闹了蝗灾。 "官家,这成何体统......"老头子的白胡子直颤。我蘸朱笔在折子上画了只振翅的蝗虫,翅膀尖正好戳着"赋税"二字:"传旨,常州今秋免赋,开太仓粮二十万石。"老尚书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咚的一声。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怀里揣着辞呈。 开宝元年深秋,汴梁来了位姓卢的枢密使。宴席摆在澄心堂,我特意换上素色襕衫。卢大人盯着我腰间玉带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国主这玉带,倒比我们官家的还鲜亮。"娥皇在屏风后轻咳,我捏着蟹八件的银锤子,敲开第三只蟹螯。 那夜雪下得紧。卢大人醉醺醺攥着我手腕:"李国主可知,我们陛下在讲武殿摆了张金陵沙盘?"他手指冰凉,吐出的酒气喷在我耳后,"每日退朝都要摆弄半个时辰呢。"屏风后琵琶弦"铮"地断了,娥皇指尖渗出血珠。 转过年来,韩王从善要去汴京朝贡。临行前夜,他跪在垂拱殿不肯起:"官家,臣此去怕是......"我扶他时摸到他袖中硬物,是柄镶翡翠的匕首。"带着防身。"我说完就后悔了。他上船那日,我往他包袱里塞了包金陵盐渍梅——他打小晕船。 三个月后,从善的信到了。信纸皱得厉害,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的。他说汴京的梅子酸得倒牙,说官家赐的宅子挨着汴河,夜夜听得到纤夫号子。信末字迹突然潦草:"兄当早备楼船。"我盯着最后四个字看了半宿,娥皇起身添了三次灯油。 那年七夕,我在瑶光殿顶搭了竹榻看星子。娥皇指着银河说牛郎织女可怜,一年才见得一回。话没说完就咳出血来,星星点点溅在月白裙裾上。太医说是痨症,得用长白山的百年老参吊着。我连夜派了八百里加急,结果边关回报,宋军卡着商道不让过。 重阳节那日,娥皇攥着我袖口要听《霓裳羽衣曲》。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琵琶横在膝头都扶不稳。弹到破阵乐那段,弦突然崩断,在她颈侧划出道血痕。我慌着要找绢帕,她却望着窗外笑:"重光你看,菊花开得正好。" 她走的那天是寒露。晨起还说要吃蟹粉小笼,等我从御膳房端来,人已经凉了。仲寓趴在她身上哭,五岁的人儿,哭起来像受伤的小兽。下葬时我把烧槽琵琶放进棺椁,老太监扯着嗓子喊"不合礼制",我踹翻了他捧着的金缕玉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守丧二十七日,我在灵堂抄《金刚经》。抄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时,狼毫突然炸开,墨点子污了满纸。窗外闪过鹅黄裙角,我以为是娥皇,追出去却撞见女英抱着食盒。她眼睛肿得桃儿似的,说阿姐临终前留了话给我。 "阿姐说......"女英哽咽着扯自己裙带,"说让官家把佛经第三十六卷烧给她。"我愣在原地。哪有什么第三十六卷,我们共读的佛经都只有三十五卷。夜风卷着纸灰打旋,女英突然扑进我怀里,发间茉莉香和娥皇一模一样。 开宝四年春,宋太祖遣使来索《霓裳羽衣曲》谱。我在宴席上摔了玉杯,碎碴子划破掌心。使臣皮笑肉不笑:"我们陛下说,此曲本属盛唐,留在江南可惜了。"我盯着案上血渍,想起二十年前父王吐在曲谱上的那口血。当夜我把曲谱扔进火盆,火舌窜起时,恍惚看见娥皇在火光里跳舞。 女英入宫那日,金陵下了桃花雪。她穿着娥皇旧时的鹅黄襦裙,鬓边却换了金步摇。合卺酒喝到一半,她突然问:"姐夫可还记得那年墙头槐花?"我手一抖,酒液洒在龙纹褥上。红烛爆了个灯花,她腕上玉镯碰着金盏,叮当一声。 从此我唤她"小妹",她偏要我叫"周后"。朝臣们上折子劝谏,说国丧未满三年。我把折子捆成捆垫在书案脚下,硌着砚台刚刚好。女英倒比娥皇泼辣,有回撞见谏议大夫在廊下嘀咕,抄起扫帚把人打出宫门。夜里她替我揉着太阳穴:"这帮老货,砍十个九个不冤枉。" 八月十五那夜,我们在瑶光殿顶赏月。女英突然指着宫墙外:"你听,有人在唱《望江南》。"我侧耳细听,却是乞儿讨饭的梆子声。她靠在我肩头哼小调,哼着哼着哭起来:"阿姐从前总唱这个哄我睡。" 宋军压境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教仲寓画竹。笔尖一顿,墨团污了宣纸。张洎冲进来时官帽都歪了,说曹彬的水师过了采石矶。我盯着那团墨渍,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夜在父王榻前,檀香混着死气的味道。 "派徐铉去汴京!"我扯过擦笔的绢帕抹手,"他不是口若悬河吗?去跟赵匡胤讲道理!"女英掀帘进来,手里端着定惊茶。她今日梳了高髻,竟有几分像当年的娥皇。 徐铉回来那日,我正在后苑挖酒窖。他说赵匡胤在便殿接见他,劈头就问:"李煜何故反?"老学士引经据典辩了半日,宋太祖按剑大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攥着酒坛的手一松,十五年的女儿红碎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痕迹。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曹彬围了金陵。我在城头看见宋军连营百里,炊烟比栖霞山的枫林还密。张洎说城内存粮可支三年,话音未落,就听"轰"地一声巨响。投石车砸塌了南门箭楼,碎石飞溅到我龙袍下摆。女英冲上城头给我系大氅,发髻被风吹得散了一半。 围城第三个月,宫里开始杀马充饥。那匹玉花骢是我二十岁生辰时娥皇送的,倒在我面前时,眼角还挂着泪。女英把马肉剁成馅,包了最后一顿荠菜饺子。仲寓边吃边哭,说想回东宫喂锦鲤。 正月十五上元夜,宋军总攻。我在澄心堂摆酒,请了十几个老臣。烛台不够用,拆了佛前的长明灯。酒过三巡,礼部尚书突然嚎啕:"臣等愿效死社稷!"老头醉得站不稳,撞翻了屏风。屏风后是我新填的《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那句墨迹未干。 子时二刻,宫门破了。我拉着女英往净居殿跑,她绣鞋跑丢一只。佛像后的暗格是父王在位时修的,里头还塞着本《孝经》。我们缩在夹壁里,听见宋军举着火把挨间搜查。有兵士在佛前撒尿,女英死死咬住我手腕。 被拖出夹壁时,天刚蒙蒙亮。曹彬的靴底沾着血泥,他接过降表却不下跪。我解玉带时,金镶玉的卡扣怎么也掰不开。最后是女英用银簪子挑开的,她手指冻得通红,簪头凤翅晃得人眼晕。 押出宫门那刻,我回头望了望瑶光殿的飞檐。积雪簌簌落下,像极了那年七夕的银河。女英突然说:"阿姐的琵琶还在净居殿......"话没说完就被推上囚车。铁链卡在昨天被咬破的手腕上,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囚车碾过秦淮河石板时,我数着铁链的环数。三十九环,正合我年岁。女英蜷在对面车上,发间粘着草屑。有个宋兵拿枪杆挑她裙摆,我吼了声"竖子敢尔",喉头立刻被枪柄捅出血来。血滴在锁骨上,烫得人发颤。 汴京的宅子挂着"违命侯府"匾额,是赵匡胤亲笔写的。朱漆大门推开时,霉味扑得人倒退三步。女英摸着门框上新刻的刀痕:"这原先是户部王侍郎的宅子。"她父亲周宗当过南唐宰相,认得出汴京官宅的规制。我盯着天井里那株半枯的槐树,突然想起二十五年前翻过的墙头。 开宝九年正月,赵匡胤召我们进宫守岁。女英被内侍带走更衣,回来时嘴唇咬得出血。她发髻里多了支金步摇,凤凰眼睛镶着红玛瑙。那夜回府,她在浴桶里泡了两个时辰。我蹲在屏风外头,听水声混着呜咽,把《破阵子》最后一句"教坊犹奏别离歌"嚼碎了咽进肚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月二龙抬头,新帝赵光义赐宴。席间让我填词助兴,我说嗓子疼。他摔了玉杯,碎瓷溅到我袍角:"李卿当年在金陵,不是号称''钟隐居士''么?"我盯着他腰间玉带——正是我降时解下的那条。女英在案下掐我大腿,起身跳了支《金莲舞》。她赤足踏着瓷片,血印子像落梅。 清明那日,我们偷摸在后院烧纸。黄表纸刚点着,守门的老卒就泼来一盆水。"侯爷,宫里忌讳这个。"他鞋面上绣着金线,是去年腊月赵光义赏的。女英把湿纸灰拢进帕子,夜里缝进枕头。那之后她总做噩梦,有回惊醒时抓着我的手喊"阿姐"。 五月端阳,赵光义差人送来雄黄酒。宣旨太监捏着嗓子说:"陛下念着侯夫人最怕蛇虫。"女英接酒时手抖得厉害,琥珀液泼湿了海棠纹裙裾。当夜她发起高热,梦里直说胡话:"玉带......玉带缠脖子......"我在她枕边守到五更,听见巡夜的金柝声与金陵打更的调子一模一样。 七月流火,旧臣徐铉来访。他穿着紫袍,腰间鱼袋晃得人眼花。女英端来隔夜的茶饼,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写"慎言"。临走时袖子里掉出本《江南野史》,正翻到"小周后秘事"那章。我踩住书册,看他慌慌张张告退的背影,突然明白当年徐铉在汴京大殿上的慷慨陈词,原也是出戏。 八月十五,赵光义召女英进宫赏月。她临走前把娥皇的旧簪子插在我发髻里:"重光,你头发白得真快。"三更时宫车送回个裹锦被的人,女英手腕上全是牙印。她蜷在榻上哼金陵童谣,哼到"家家乞巧望秋月"突然发了癫,把锦被撕成条缕。 那夜我翻出藏了三年的酒曲,在后院槐树下埋酒。挖到二尺深时碰到硬物,竟是半截琵琶颈。木头被虫蛀得酥烂,只剩"烧槽"二字还隐约可辨。我把残木揣进怀里,土坷垃掉进衣领也顾不上。女英倚着门框笑:"姐夫藏了什么好东西?"月光照得她半边脸惨白。 太平兴国三年元日,赵光义赐了新袍。女英替我系腰带时突然说:"这料子比当年娥皇姐裁的夏衣还软。"我手一抖,玉带扣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外头顿时冲进四个侍卫,说是听见"玉碎之声"。女英拾起碎片笑:"陛下圣明,连我们夫妻闺趣都要管。" 三月三上巳节,我在后院池子里放纸船。徐铉偷塞给我的密信上说,江南遗民在润州聚义。正看到"八千子弟"那句,背后突然传来赵光义的声音:"李卿好雅兴。"我慌忙吞信笺,被他掐着脖子抠出来。纸团在池水里化开,墨迹晕成个"反"字。 当夜来了阉人,说要收走所有笔墨。女英把眉黛塞进亵衣,说这个也能写字。我们窝在床帐里,借着月光在袖口写词。她腕子细,能写下整首《浪淘沙》。天亮前蘸着唾沫抹掉,皮肤上留着一道道青痕,像刺配的囚印。 七夕那晚,我们偷了半坛雄黄酒。女英说学当年在瑶光殿顶看星,踩着柴垛爬上屋顶。瓦片松动了三块,她坐稳时裙裾勾破了。我指着银河说:"牛郎该过河了。"她突然大笑,笑出眼泪:"你我倒不如牛郎织女,连一年一见都盼不来。" 赵光义赐的牵机药来得突然。那日内侍端来壶酒,说是江南新贡的秋露白。我抿了口觉得涩,女英抢过杯子要喝,被老太监架住胳膊。"陛下专程赏给侯爷的。"他眼皮耷拉着,像尊泥塑的菩萨。 我最后看见的是女英撞向柱子的身影,血溅在"违命侯府"的匾额上。药劲上来时,浑身骨头都在抽筋,仿佛有千万根丝线绞着关节。倒地那刻,怀里掉出烧槽琵琶的残木,二十二根琴弦早在七年前就断在金陵大火里。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3章 吴越 太祖钱镠 我是杭州临安人,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盐贩子。祖父常说咱们老钱家命里带咸,注定要和官府的缉私队斗一辈子。这话在我十六岁那年应验得透透的——那年浙西大旱,盐场十户九空,我爹带着两个叔伯摸黑去贩盐,叫巡查的官兵逮个正着。等消息传回来时,县衙门口的告示都贴了三日,说是要杀一儆百。 家里顶梁柱一倒,娘亲哭得背过气去。我攥着半块硬饼子蹲在门槛上,听着屋里小妹饿得直哼唧。天刚擦黑,隔壁王二叔来敲门,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大郎,这是你爹上月存在我家的货。" 布包掀开,白花花的盐粒子在月光底下泛着光。我喉咙发紧,手指头陷进盐堆里又涩又疼。那晚我背着三十斤盐走八十里山路,脚底板磨出血泡也不敢停。走到富阳地界时,缉私队的马蹄声追上来,我蹚着齐腰深的苕溪水躲进芦苇荡,冰凉的溪水浸着伤口,倒比后来挨刀子还疼。 二十一岁那年,临安募乡兵。我抹了把脸把盐篓子往墙角一摔:"这买卖老子不干了!"董昌那会还是石镜镇都将,看我舞长枪能挑落檐头瓦片,当场扔给我块腰牌:"明早来营里报道。" 头回上阵是在余杭城外。黄巢的先锋军乌泱泱压过来,我攥着新发的陌刀,手心全是汗。前头有人喊:"钱镠!带二十人绕后!"我愣是没听清,直到董昌的马鞭抽在肩甲上才醒过神。那仗打完,我提着两颗首级去复命,董昌盯着我缺了半片的肩甲直乐:"你小子命硬,明天去领副铁甲。" 跟着董昌打了五年仗,官做到偏将。乾符二年春天,曹师雄的叛军围了新城。那夜我在城头巡哨,望见西南角火光冲天。刚带人冲到粮仓,迎面撞上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里钢刀还滴着血。我反手一枪戳穿他咽喉,热乎乎的血喷在脸上,倒让我想起那年苕溪水里泡着的盐袋子。 最险的是中和二年打刘汉宏。那老贼使诈,派细作混进杭州城放火。我带着三百亲兵在火场里左突右冲,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个小兵拽着我喊:"将军!南门要守不住了!"我扯了块布浸湿捂住口鼻,转头就往南门冲。半道上一根烧断的房梁砸下来,要不是老钟头推我一把,怕是早交代在那了。 要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手笔,还得是退黄巢那场。广明元年腊月,五十万大军压到临安地界。我带着三百弓箭手在灵隐山上来回跑,树梢挂满各色旗子。黄巢的探子在山脚转了三日,回去禀报说满山都是伏兵。等他们绕道去歙州,我后背的衣裳都能拧出水来——哪有什么伏兵,全是砍了树枝扎的草人。 这些年死人堆里爬进爬出,倒是悟出个道理:乱世里头,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光启三年春,董昌封了越王,召我去饮宴。席间他举着金杯说:"钱镠啊,还记得当年石镜镇那碗糙米饭么?"我笑着应和,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桌上那盘鲈鱼脍,用的是我三天前送去的太湖银鱼。 光启三年那个春天,我蹲在杭州城头的箭垛底下啃胡饼,城门外头飘着董昌新制的越王旗。老钟头挨着我坐下,掏出水囊往砖缝里倒了些:"将军,这旗子颜色不对啊。"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原本靛青的旗面被雨水泡得发白,倒像孝布挂在竹竿上。 三日后董昌召我去越州,说是要给我加封镇海军节度使。临上船前,我把佩剑解下来扔给副将顾全武:"要是七日内没消息,带人去剡溪捞我。"那小子脸都吓白了,抱着剑跟抱个烫山芋似的。 越州城里的排场大得吓人,董昌在子城门口摆了九口铜鼎,说是按周天子的规矩来的。我跟着引路的黄门往里走,冷不丁被个穿紫袍的拦住:"钱节度使,解剑。"我瞅着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临安县城见过的阉鸡。 宴席摆在龙舌池边,董昌披着件绣金线的赭黄袍,怀里搂着个胡姬喂葡萄。我刚要行礼,他摆摆手扔过来个酒樽:"钱镠啊,孤准备改元顺天,你意下如何?"酒水泼在青石板上,泛起的泡泡像极了那年盐仓里的硝石。 回杭州的路上,艄公哼着小调摇橹。船过西陵时起了大雾,我摸着腰间新换的鱼符,突然听见老钟头在舱外喊:"将军快看!"浓雾里隐约有团黑影,定睛细瞧,竟是三年前沉在江心的漕船桅杆。 那年秋天,董昌到底在越州称了帝。诏书送到杭州那日,我正在校场看新兵操练。黄绸子诏书抖开来,顾全武先笑出了声:"这老匹夫要封您做两浙都指挥使?"我把诏书卷起来塞回锦盒:"去库房取二百匹绢,要掺了金线的那种。" 押送绢帛的马车出城时,我把顾全武叫到箭楼。这小子跟了我六年,脑门上的疤还是打刘汉宏时留下的。"派两队轻骑跟着,过富春江就烧了车。"我指着官道上的车辙,"记住,要让越州来的监军亲眼看着烧。" 腊月里董昌又派使者来,这回带着册封吴王的金册。老宦官尖着嗓子念完诏书,我接过金册掂了掂,转头问粮官:"够打几副马蹄铁?"满堂哄笑中,老宦官的脸涨成猪肝色:"钱镠!你这是要造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拔剑剁下金册一角,铁器相击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回去告诉董昌,"我把断剑插回鞘中,"钱某人只认得大唐年号。" 转过年来正月十五,斥候来报说董昌派兵围了嘉兴。我站在城楼上啃冷掉的汤团,芝麻馅粘在牙缝里发苦。顾全武拎着个血葫芦似的俘虏上来:"将军,舌头撬开了。越州军分三路,主攻方向在..." "在西陵渡。"我吐出半块硬糯米,"董昌那点水战本事,也就配在镜湖划划船。" 二月二龙抬头,两军在钱塘江口摆开阵势。董昌的楼船漆得金灿灿的,船头还立着丈八高的幡旗。我带着二十艘蒙冲斗舰藏在沙洲后头,潮水退到脚脖子时,听见对面船上传来丝竹声。 午时三刻潮头涌起,我挥旗让船队顺着潮势猛冲。董昌的楼船转舵不及,被潮水推着撞向礁石。那幡旗倒下来时,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石镜镇军营里那面破军旗。 这仗打完,我在江边捡到块金漆剥落的船板。老钟头凑过来看:"将军,这上头刻的像是越王宫里的纹样。"我顺手把船板扔进篝火:"烧了暖和。" 五月间,朝廷的敕封终于到了。宣旨的钦差是个白面书生,念到"授钱镠镇海、镇东两军节度使"时,手抖得绢帛直晃悠。接完旨我留他吃饭,特意让厨子炖了苋菜梗蒸豆腐。那书生夹了一筷子,脸绿得跟菜汤似的。 秋收过后,顾全武带着密报闯进书房:"董昌向杨行密借兵了!"我盯着案上的浙西地图,手指在宣州位置敲了敲:"派人去广陵,就说吴王愿与淮南节度使结儿女亲家。" 这招果然奏效。杨行密的回礼送到时,我正在教小儿子射箭。锦盒里装着对玉带钩,附信写着"江淮一家"。我掂着玉钩冷笑:"这老狐狸,怕是等着捡现成便宜。" 光化元年春,我们攻破越州外城。董昌退守牙城,居然在城头摆了香案祭天。那日东南风急,老钟头带人挖的地道刚通到城墙根,就听见上头在喊"天降神兵"。结果神兵没来,倒是护城河里的王八被火药震得翻了肚皮。 围城第七日,董昌派了个独眼和尚出来议和。那和尚递上血书,说什么"愿去帝号,仍为越王"。我把血书扔进炭盆:"告诉他,现在投降,保他全尸。" 城破那日下着细雨,董昌穿着龙袍吊死在钟楼上。我踩着湿滑的台阶往上爬,靴底粘着片金箔。解他脖子上的白绫时,发现上头绣着五爪金龙——针脚歪歪扭扭,像是仓促间赶制的。 收拾完越州残局,我特意去看了董昌的私库。库门一开,霉味冲得人倒退三步。成箱的铜钱长了绿毛,绸缎被老鼠咬得稀烂。唯有角落里的陶罐还算完好,揭开一看,竟是二十年前石镜镇军营的糙米。 回杭州那日,百姓在官道两旁跪了一片。有个老丈捧着碗清水要献,我下马接了,却瞥见他拇指上的厚茧——那是常年拉弓弦留下的痕迹。碗沿碰唇的刹那,我忽然想起董昌请喝的那杯毒酒。 夜里在书房看塘报,顾全武进来禀报说抓到三个杨行密的细作。"关进水牢,"我蘸着朱砂批公文,"等淮南来的商队到了,再放他们出来。" 烛火噼啪炸了个灯花,我抬头望见窗外的上弦月。二十年前在余杭城外,也是这样的月夜。董昌把最后半块麦饼扔给我:"吃饱了,明日带人突袭敌营。"那麦饼硬得硌牙,我却嚼出了甜味。 如今坐拥两浙十四州,倒时常梦见背着盐袋逃命的夜晚。有天半夜惊醒,竟光着脚跑到库房,把装鱼符的锦盒抱在怀里才踏实。老钟头举着灯笼找来时,我正对着满屋铠甲发呆。 "将军,回屋睡吧。"他手里的灯笼晃得人眼花。我摸着冰凉的锁子甲,突然问:"你还记得新城粮仓那个疤脸汉子么?"老钟头愣了半天,拍腿笑道:"怎么不记得!您一枪捅穿他脖子,血喷得跟过年杀猪似的。" 我们都笑起来,笑声在空荡荡的库房里撞出回声。笑着笑着,老钟头突然抹了把脸:"要是董昌那老小子没称帝..."我没接话,转头看窗外渐渐发白的天色。檐角铁马叮咚作响,像是谁在摇动满把铜钱。 天复二年开春,我在灵隐寺后山栽了十八棵腊梅。老和尚法净捧着罗盘来回丈量,说这方位压着紫微星。我杵着铁锹大笑:"要是星斗真能定人命数,老子早该死在苕溪水里了。" 这话说了不到半月,朱温的使者就进了杭州城。那日我正在校场试新制的弩机,亲兵跑得满头大汗:"梁王...不是,朱全忠派人来了!"弩箭"嗖"地钉在八十步外的靶心上,我擦着手问:"带了多少车马?" "就三辆牛车,两车绢帛,一车文书。"顾全武凑过来低声说,"怕是来探虚实的。"我解了护腕往辕门走:"把西跨院腾出来,熏上艾草——朱三当年贩私盐的臭脚味,我可记着呢。" 来的是个姓薛的判官,瘦得像根竹竿,说话倒利索:"梁王有言,东南之事,全凭钱公定夺。"他展开礼单时,我瞧见文书缝里夹着片银杏叶——广济寺的银杏,去年秋天才被雷劈了半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夜在书房,顾全武盯着那车文书直咂嘴:"朱三这是要把淮南卖给咱们?"我翻着杨行密去年的粮赋册子,烛火把"屯田七万顷"几个字照得发亮:"他卖的是火油,就等着咱们跟淮南打起来好烧锅。" 三月十八,我带着三百亲兵去钱塘江口勘地。潮水退下去露出的滩涂上,横着条两丈长的海鳗。老渔民跪在泥地里直磕头:"龙王献瑞啊!"我踩着鳗鱼脑袋问工部郎中:"这玩意做成鱼脍,够宴请杨行密么?" 秋收前接到长安陷落的消息时,我正在龙井山脚试新茶。驿卒滚下马背,怀里揣的塘报沾了血:"朱全忠...弑君..."茶盏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我扭头问掌书记:"去年给昭宗进贡的越绫,走到哪了?" "刚过汴州。"掌书记的胡子直抖。我蹲下身捡着碎瓷片:"改道,送去太原。"顾全武倒吸口冷气:"那可是李克用的地界!"瓷片划破指尖,血珠子滴在茶汤里:"李家好歹还姓唐。" 第二年正月,朱温称帝的诏书和册封我为吴越王的金册同时送到。宣旨太监念完"永镇东南",我摸着金册上凸起的纹路,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装满糙米的陶罐。老钟头在堂下挤眉弄眼,我顺手把金册扔给他:"垫你床脚正合适。" 开平三年春,太湖发大水。我带着工部的人在湖州堤上守了七天七夜,官袍下摆结满泥痂。第四日头上,堤坝裂开三寸宽的口子,民夫抱来棉被要堵。我夺过被子扔进水里:"拆粮船!用米袋!"老丈跪在泥里哭:"王爷,这是救命粮啊!"我踩着米袋跳进决口:"命保住了,还怕没饭吃?" 这年中秋宴上,七儿子元瓘把酒盏摔了:"父王为何不称帝?"满堂烛火晃了晃,我捡起碎瓷划破掌心:"儿啊,你爹要是称帝,你现在喝的就不是绍兴黄,是鹤顶红了。" 最头疼的是修海塘。那年腊月,石匠头老周在江边冻得满脸青紫:"王爷,这木桩打下去就冲走,实在扛不住潮啊!"我扯了块生铁咬出牙印:"明天开始,用铁锤砸竹笼装石块。"老周瞪圆了眼:"那得费多少铁器?把各州县的破犁头都收来!"我朝江心扔了块石头,"再不够,熔了本王的鎏金榻!" 天成四年,杨行密的儿子杨渥来犯。我在城头看着淮南军的云梯车,忽然问顾全武:"记得打董昌时用的火药么?"当夜三百死士带着火油罐摸出城,我在瓮城里听见爆炸声,震得梁柱落灰。亲兵来报说烧了七成粮草,我摸着墙砖上崩出的裂痕:"明日开仓,给城外流民发粟米。" 这些年夜里总睡不安稳,常梦见年轻时的弟兄。有回半夜惊醒,竟骑马直奔临安老家。破晓时分找到祖坟,却见坟头柏树上缠着野葡萄藤。我坐在地上啃酸葡萄,跟早死的爹娘念叨:"当年要是不摔那个盐篓子,这会儿也该埋在这了。" 长兴三年生辰宴,三儿子元球献上柄镶宝石的陌刀。我握着刀柄转了两圈,突然朝殿柱砍去。宝石崩落满地,露出里头朽木芯子。元球瘫在地上哆嗦,我把断刀扔他怀里:"去盐官镇守三个月海塘,带二十斤真铁回来。" 入秋得了咳疾,汤药灌下去不见好。夜里咳醒,见老钟头蹲在脚踏上打盹,花白胡子随呼吸直颤。我伸手想给他盖毯子,却带翻了药碗。瓷片碎裂声里,老家伙蹦起来就摸刀:"有刺客?!"我俩对着满地狼藉,笑得直不起腰。 临终前月,我让人抬着去海塘。铁竹笼垒成的堤坝蜿蜒如龙,浪头撞上去碎成白沫。有个赤脚小儿在捡贝壳,见了我喊"阿爷"。侍卫要赶,我招手让他近前:"认得这海塘么?"小儿攥着海螺笑:"阿爹说这是钱王堤,螃蟹都爬不上来!" 回宫路上经过盐桥门,我叫停轿辇。三十丈高的城门洞子底下,几个盐贩正跟税吏扯皮。灰白头发的老汉从怀里掏出盐引,那动作跟我爹当年一模一样。我抠着轿帘金线,突然说:"传令,市盐税减三成。" 弥留那夜,我攥着老钟头的手说胡话:"明日要打刘汉宏..."他老泪纵横地应:"都备好了,三百精兵在城外候着。"我摇摇头,从枕下摸出块盐巴:"把这个...埋我棺材里..."咸涩在舌尖化开时,恍惚回到十六岁那夜的苕溪,月光把盐粒照得像满地碎银。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4章 吴越 世宗钱元瓘 我爹常说,刀把子底下出太平。这话我打小就刻在骨子里,十岁那年跟着他去打薛朗叛军,亲眼见着他把降兵排成队砍脑袋。血水顺着营门前的沟渠流了三天,我蹲在帐篷后头吐得直不起腰,他提着刀过来往我衣襟上蹭血:"看清楚,这就是乱世做人的道理。" 那年月杭州城里三天两头换旗号,我爹钱镠从私盐贩子做到节度使,靠的就是这股子狠劲。我排行老七,上头六个哥哥都没活过十岁,阿娘生我时难产去了,打记事起就跟着父王在军营里滚。别人家孩子玩竹马木剑,我六岁就能拉开两石弓,十岁跟着校尉学骑术,马鞍上摔下来磕掉两颗门牙,父王拎着我就往马背上按:"钱家的种,要么在马上活,要么在马下死。" 光化三年我十五岁,父王让我管盐铁发运。那天他把我叫到节度使府,案头上摞着半人高的账簿:"从今天起,江阴到嘉兴十二个渡口的船,多载一粒盐少运一锭铁,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我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墨字,手心全是汗。父王突然抽出佩刀劈在案几上,刀刃离我手指不到半寸:"记住了,钱家儿郎要坐得稳这江山,先得镇得住人心。" 我在盐铁司待了整三个月,把十二个渡口的船老大底细摸得门清。腊月里查获台州商队夹带私盐,我当着三百船工的面,亲手砍了领头的右手。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有个老船工抖着嗓子喊"七郎君饶命",我攥着刀柄的手直打颤,突然想起父王教我的话:"杀人要趁手热。"那天一共剁了七只手,码头上哀嚎声惊飞了整片芦苇荡的野鸭。 天复元年秋,淮南杨行密发兵攻苏州,父王带着主力北上。临行前夜他把我叫到书房,案上摆着半块虎符:"元瓘,湖州刺史的位置给你留着。"我盯着虎符上狰狞的虎头,喉咙发紧——那年我才二十一,湖州刚闹过饥荒,城外还屯着杨行密的残兵。 到任头个月就遇上硬茬子。睦州陈询造反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校场看新兵操练。传令兵跪在地上直哆嗦:"陈贼占了新城,斩了咱们三十多个斥候。"我解下披风扔给亲卫:"点五百轻骑,现在出发。" 那是我头回独自领兵。夜里急行军过富春江,秋雨打得铠甲冰凉。副将劝我等天亮,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陈询这会肯定在喝庆功酒,正是捅他老窝的时候。"果然在桐庐山口撞见运粮队,百来号人醉得东倒西歪。我们像砍瓜切菜似的杀过去,我攥着长枪的手直发烫,枪尖捅进人肉里的感觉跟扎草靶子完全两样。 可到底还是年轻气盛。追到梅城时中了埋伏,陈询的伏兵从山坳里杀出来,我的坐骑被砍断前蹄。亲兵王二愣子扑过来替我挡了一箭,我滚进泥沟里听着箭矢嗖嗖地擦过头顶。等援军赶到时,五百人折了一百七,王二愣子到死还攥着我的袍角。 回杭州请罪那天,父王在城门楼子上站了整日。我光着膀子背荆条,从城门走到节度使府,青石板硌得膝盖渗血。进了大堂父王抄起马鞭就抽,鞭梢带着破风声:"谁教你孤军深入的?谁许你贪功冒进的?"我咬着牙不吭声,背上火辣辣地疼。鞭子抽到第七下,他突然扔了鞭子大笑:"好!这顿打挨得住,才配当我钱镠的儿子!" 养伤那半个月,父王天天来我屋里下棋。有回他捏着黑子迟迟不落,突然说:"当年打董昌,我带着三百死士夜袭余杭门。箭楼上的火把照得人脸发绿,有个小兵吓得尿裤子,我砍了他脑袋当踏脚石爬上城墙。"他落下棋子吃了我的大龙,"为将者,心要硬,眼要毒,手要稳。" 自那以后我像换了个人。再打仗必先派三路斥候,扎营定要背山面水,军粮辎重永远多备五日份。乾宁四年打淮南军,我在嘉兴城外蹲了三天三夜,等杨行密的先锋队过了一半才擂鼓出击。那一仗斩首两千,父王摸着我的肩甲说:"元瓘,你终于学会用脑子打仗了。" 天佑二年父王正式受封吴越王,在杭州城建起王宫。册封那天我率铁林军戍卫宫门,看着父王戴上九旒冕,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血泊里呕吐的孩童。礼炮响到第九声时,父王招我上前,当众解下佩剑系在我腰间:"诸子当中,唯元瓘可托大事。" 父王那柄剑在我腰上挂了七年,剑鞘上的蟒纹都快磨平了。长兴三年开春,我在灵隐寺后山练箭,羽箭刚离弦,就听见马蹄声撞碎满山晨雾。亲兵滚下马背时额头磕出血:"主上...主上呕血昏厥了。" 我冲进寝殿时,三十八根牛油蜡烛烧得噼啪响。父王靠在龙纹榻上,脸色比糊窗的桑皮纸还白,手里还攥着半块咬过的胡麻饼。他见我进来,把饼子掰成两半:"尝尝,你娘当年最爱做这个。" 榻前跪着杜建徽那帮老臣,个个眼珠子盯在我靴尖上。父王突然抓起案头砚台砸过去,墨汁溅了杜老头一脸:"看什么看!当孤要死了?都滚出去!"等殿里只剩我们父子,他拽着我手腕往榻上按,力道大得不像病人:"淮南杨溥在广陵屯了八万兵,北边石敬瑭刚认了契丹人当爹,南边闽国换了三个皇帝..."他突然咳得蜷成虾米,帕子上全是血点子,"元瓘啊,这棋...该你接着下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三日后朝会,我扶着父王坐上鎏金椅。杜建徽抖着白胡子出列:"老臣敢问,若淮南来犯,当以何策应之?"殿里倏地静了,二十多双眼睛钉子似的扎过来。我解下佩剑"哐当"扔在青砖地上:"派水军截断运河粮道,令苏州刺史闭城死守,再从婺州调三千弩手沿富春江设伏——杜老将军觉得够不够?"老头脸色发青——这些对策我五天前就写成密折塞进父王枕下了。 那年秋雨来得邪乎,钱塘江潮头比往年高了三丈。我在涌金门城楼上督建石塘,民工扛着条石从脚底下过,像一队队搬食的蚂蚁。工部侍郎凑过来嘀咕:"石材不够,怕是要误工期。"我解了玉带扔给他:"去把王宫西墙拆了,石料全运过来。"当晚就有人往我院里塞血书,说我坏了王城风水。我把血书摊在父王榻前,他笑得直捶床板:"拆得好!当年董昌修皇城楼,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杨溥到底还是打过来了。天福元年开春,淮南军战船黑压压挤在长江口。我在沙盘前熬了七个通宵,把父王旧部全召来议事。老将顾全武拍着桌子吼:"打他娘的!老子带五千精兵捅他腚眼!"我往沙盘插了支小旗:"顾叔带人去润州放火,烧完就跑。"转头指苏州方向,"茅老将军守这里,城头多扎草人,夜里擂鼓。"最后拈起父王的虎符往台州一按:"我亲自会会杨溥。" 两军在明州湾撞上那天,海风腥得呛人。淮南楼船比咱们高出半截,箭雨泼过来像蝗虫过境。我蹲在舵舱里啃冷胡饼,听着箭矢"夺夺"钉在舱板上。亲兵急得扯嗓子喊:"主帅!该放火鹞子了!"我舔掉指缝的饼渣:"再等等,等他们桅杆转到东南向。"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日头偏西时,我突然踹开舱门:"放鹞!点火!"三百只裹了火油的草鹞顺风扑向敌舰,杨溥的船队顿时烧成火龙。我抓着缆绳跳上甲板,长刀砍进敌将肩膀时,血珠子溅进嘴里咸得发苦。这一仗打完,我在舱底找到个淮南信使,他怀里揣着杜建徽和杨溥往来的密信——墨迹还没干透。 回杭州那日,父王居然穿戴整齐坐在正殿。我把密信递上去,他看都没看就扔进香炉:"杜老头三代跟着钱家,给他留个全尸。"转头盯着我笑,"你这手引蛇出洞,比当年打陈询长进多了。" 最难的还是元璲哥的事。那是我同父异母的二哥,管着越州十四县。天福二年腊八,暗桩送来急报:元璲私铸钱币,暗通闽国。我攥着密信在雪地里站到半夜,想起七岁那年他带我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还给我当肉垫。 派去查账的钦差被砍了头扔在官道上。我带着三百轻骑冒雪奔袭,在会稽山脚截住元璲的车队。他掀开车帘时还在笑:"七弟,我这儿有新得的建州茶..."我举起弩箭对准他眉心:"哥,越州粮仓底下埋的闽国使臣,要我挖出来给你看吗?" 诏狱里冷得像冰窖。元璲裹着狐裘直哆嗦:"老七,当年父王杀钱镖叔父全家,可是眼都没眨。"我把热酒推过去:"所以父王夜夜失眠,你得帮帮他。"他盯着酒盏看了半柱香,突然仰脖喝个精光。第二天狱卒来报,二王子心悸暴毙。我亲自给他换上亲王冠服,下葬那天,父王在陵前摔了最爱的和田玉杯。 办完丧事回宫,见父王在教小孙子背《孙子兵法》。孩子奶声奶气背到"围师必阙",父王抬头冲我眨眼:"听见没?得给人留条活路。"我摸着腰间剑柄没说话——那剑鞘里新换了柄精钢剑,比原来的重了三两。 父王走的那天,钱塘江潮声特别大。长兴三年九月廿六,我正带着工部的人重修扞海石塘,宫里来报信的太监摔断了三根肋骨。等我冲进寝殿时,老头儿手指头还在锦被上划拉,我凑近了才听清他说:"东南...东南..." 白玉圭塞进他手里的瞬间突然断了。老宦官捧着半块玉圭要哭,我反手抽了他一嘴巴:"闭嘴!主上这是把半壁江山托付给我了。"殿外黑压压跪着文武百官,雨点子砸在琉璃瓦上,跟当年砍陈询叛军时的血溅声一个动静。 守灵第七夜,杜建徽的侄儿带着三百家兵围了王宫。我在灵堂前烤火盆,听着外头喊杀声越来越近。羽林军统领急得直跺脚:"主上,咱们从密道..."我抄起烧红的铁钳子捅穿个刺客的喉咙:"慌什么?把先王灵柩抬到宫门口。" 檀木棺材往丹墀上一横,叛军的火把都矮了半截。杜家小子举着刀愣在原地,我解了孝服往棺材上一坐:"来,往这儿砍。当年你叔父跟着先王打润州,肠子流出来还给我编过蚱蜢。"那刀"咣当"掉地上,溅起的火星子烫着我脚背。 登基大典前夜,我在父王旧书房发现个铁匣子。里头全是各地节度使的密报——最早那份是乾宁二年的,说我七岁杀马僮下手太狠。最新那卷墨迹未干,写着"元瓘杀兄,恐失人心"。我抱着铁匣子在父王常坐的虎皮椅上睡到鸡鸣,醒来时胡子上结的全是冰碴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天福二年开春,闽国内乱。我蹲在沙盘前琢磨了三天,把六弟元瑷叫来:"你带三百船去福州,只运粮不运兵。"老六瞪圆了眼:"哥,这不白送吗?"我往他嘴里塞了颗青梅:"王延政和朱文进正咬得满嘴毛,咱们的米袋子比刀枪好使。" 秋收时闽国使臣跪在殿前哭,说愿意献上泉州三个盐场。我扶着额头装醉:"使不得,我们吴越人就爱喝淡汤。"转头让水军假扮海盗,把淮南往闽国运的兵械劫了个精光。枢密使老曹冲我竖大拇指:"主上这手浑水摸鱼,比先王还利索。" 最头疼的还是北边。石敬瑭那孙子把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不说,年年派人来要岁贡。有回契丹使臣在宴会上摔杯子,说要带铁骑来看看江南风光。我拎着酒壶过去给他斟满:"听说贵国天冷,战士们的铁甲冻身上揭不下来?"第二天就派人往北边运了三十船醪糟,契丹人喝了半年没醒透。 保大三年修海塘,我在工地上住了两个月。那日正跟老石匠学打榫卯,突然望楼鼓响——潮头比往年早了半月。民工们哭喊着往岸上跑,我抄起铜锣往礁石上爬。亲兵抱着我的腰嚎:"主上使不得!"我一脚把他踹进浪里:"不想死就给我擂鼓!" 潮水扑过来时,嘴里全是腥咸。我死死扒着石塘的铸铁桩,看着三层楼高的浪头把刚垒的条石拍成齑粉。等潮退后清点,折了七百民工、六个工部官员。夜里我光脚坐在滩涂上,老石匠递过来半葫芦烧刀子:"主上,这塘还得修。"我灌了口酒,辣得眼泪直流:"修!拆了王宫修!" 那场大火来得蹊跷。天福六年八月十五,我正在西殿看中秋宴的礼单,突然闻到焦糊味。火头是从藏书阁窜起来的,转眼就吞了半边天。我光着脚往火场里冲,被浓烟呛得直咳:"先王灵位!快抢先王灵位!"侍卫统领拦腰抱住我:"主上,灵位早挪到太庙了..." 我在灰堆里扒拉出半片没烧尽的奏折,上头还看得见"淮南"俩字。太医用银针挑我脚底的水泡,我盯着房梁上焦黑的蟠龙纹:"查清楚,是雷火还是人祸?"三司使跪在帐外不敢抬头:"那夜...那夜无雷无电。" 躺了半个月,梦里总见父王在江边练刀。有回他砍着砍着突然变成少年模样,冲我喊:"元瓘,替爹守着!"我伸手去抓,只捞到满把江雾。醒来时听见更鼓敲了三响,枕头上全是湿的。 最后那半年,我把儿子弘佐带在身边理政。小崽子批奏章总爱画乌龟,我拿戒尺抽他手心:"这天下是拿人命填出来的,不是给你耍墨的!"他哭着问:"阿爹,当大王非得杀人吗?"我望着案头父王的旧佩剑,突然答不上来。 七月廿三,我在校场看新兵演武,日头毒得晃眼。眼前突然闪过道白光,接着就听见弘佐在喊:"传太医!快传太医!"我摸着石台慢慢坐下,指尖触到个凹凸的刻痕——是父王当年练箭时刻的星斗图。 咽气前我听见潮声,还有弘佐在背《盐铁论》。想说让他把父王的铁匣子烧了,张嘴却变成:"东南...东南..."这孩子到底机灵,哭着喊:"儿臣定会守住东南!"我想笑,父王当年也是这么哄祖父的。 最后一口气咽下去时,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王教我的一句话。他说这世道就像烙饼,总得有人当柴有人当火。现在我算是当够了柴,就是不知道这饼...熟了没...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5章 吴越 成宗钱弘佐 那年我十三岁,刚为父王守完二十七日孝。叔父钱元瓘临终前把玉玺塞进我怀里时,手心还是温热的。我至今记得他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般缠在浑浊的眼球上:"佐儿,吴越的江山要压在你肩上了。" 大殿外跪着黑压压的臣子,雨水顺着琉璃瓦往下淌。内侍监递来的即位诏书墨迹未干,我瞥见左下角盖着中书令的朱砂印。三朝元老沈崧站在丹墀左侧,他的朝服下摆沾着泥点,想必是冒雨赶来时溅上的。礼部尚书正在宣读先王遗诏,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以尔弘佐,嗣守神器..." "王上,该接印了。"沈崧突然开口,惊得我手一抖。鎏金铜印沉甸甸的,压得我腕骨生疼。抬眼望去,阶下跪着的三位顾命大臣中,内衙统军使戴恽的盔甲格外刺眼。他腰间别着的弯刀本该解下,此刻却明晃晃地悬在那里。 那天夜里我蜷在龙床上数更漏,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打得啪啪响。乳母张氏端着安神汤进来时,我正对着烛火看虎符。这是父王临终前交给我的最后物件,青铜铸的虎头在火光下泛着幽光。"老夫人说,明日卯时要召见三位辅政大臣。"张氏替我掖了掖被角,她的手有股淡淡的沉香味。 第二天在文德殿见着祖母吴夫人时,她正用银剪修整佛手柑的枝叶。檀木案上摆着昨夜戴恽递来的奏折,说要扩建水师营房。"佐儿可知戴将军要多少银子?"祖母把剪子往青瓷盘里一搁,叮当一声响。我翻开奏折,被上面墨写的数字惊得倒吸凉气——足足三十万贯。 那年冬天特别冷,西湖结了三指厚的冰。腊月廿三祭灶那天,禁军都统胡进思突然夤夜求见。他斗篷上落满雪粒子,进暖阁时带进一股寒气:"戴恽在城南私宅藏了三百套明光铠。"我握着笔的手一顿,朱砂在奏折上洇开一朵血似的花。 正月初八开印大典,我穿着新制的玄色衮服站在城楼上。戴恽照例佩着那柄弯刀,刀鞘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礼炮响到第七声时,禁军突然从四门涌入。我看着戴恽被按倒在地,他挣扎时盔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王上!臣冤枉!"他的嘶吼淹没在喧天的锣鼓声里。沈崧站在我左侧,我听见他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夜祖母在佛堂诵经到三更。我跪在蒲团上,看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佐儿做得对。"祖母数着念珠的手突然停住,"但明日早朝,该给沈相国加封太子太傅了。"我盯着佛龛里慈悲的菩萨像,突然明白父王常说"朝堂如棋局"是什么意思。 次年春闱放榜那日,我在集贤殿接见新科进士。十九岁的范旻站在最前面,青衫被春风鼓得猎猎作响。他论江淮漕运改良的对策让我眼前一亮,当即点了头名。沈崧却皱着眉出列:"王上,按祖制该取吴郡士子..."我笑着打断他:"沈相可知今年吴越纳粮多少石?"他愣住的样子让我想起去年秋决的死囚。 七月大旱,钱塘江水位降得能看见礁石。我在龙兴寺祈雨三日未果,回宫路上看见饥民在朱雀门外聚成黑压压一片。户部尚书跪在阶前哭穷,说官仓只剩二十万石存粮。我抓起茶盏砸在他脚边:"开常平仓!再传旨各州县设粥棚,敢克扣赈粮者斩!"瓷片飞溅划破了他的官服,血珠渗出来像朱笔点的批注。 最棘手的是八月里检阅水军。那日艳阳高照,战船在江面列成雁阵。我站在楼船顶层,看着艨艟舰首新漆的饕餮纹。水军都督林鼎突然指着一艘斗舰说:"此船可载三百卒,是戴...是前年新造的。"我眯眼望去,桅杆上挂的竟是戴恽的旧军旗。搭弓射箭时,我能感觉到背后数十道目光的灼烧。箭矢破空而去,旗绳应声而断,玄色龙旗在欢呼声中冉冉升起。 腊月里祖母病倒了。她躺在锦被里显得格外瘦小,手里还攥着那串沉香木念珠。"佐儿长大了..."她咳嗽着把虎符塞进我枕下,"该换批年轻人在身边了。"窗外飘着细雪,我盯着她腕上褪色的珊瑚镯,想起七岁那年她教我读《帝范》的光景。 开运三年春,我在凤凰山南麓建忠献祠。工匠们在梁上描金时,沈崧带着二十七个官员的辞呈来了。我站在未干的朱漆廊柱旁,闻着松墨的味道笑了:"沈相是来劝谏的?"他跪在青石板上,官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表情:"老臣...乞骸骨。"我扶他起来时,发现他手背上的老年斑又多了一片。 祖母走后的第一个春天,我下巴上开始冒出青茬。每日晨起刮面时,铜镜里那张脸越来越像父王。沈崧告老那日送来一匣奏折,最上面那本还沾着药渍——老相国终究没能熬过倒春寒。 清明祭祖回来路上,范旻在御辇旁轻声说:"茶税今年怕是要少收三成。"我掀开帘子看街市,往年这时候该有茶商搭彩棚了,如今却只有几个老妪在卖艾草团子。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让榷货务把账册抬到垂拱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十口樟木箱堆满了半个大殿,墨香混着霉味直往鼻子里钻。我盘腿坐在蒲团上翻账本,发现光建州龙凤团茶一项,官价竟比市价低四成。"难怪私茶贩子砍不尽。"我把账册甩给户部侍郎,他跪着抹汗的样子让我想起七岁那年打碎父王砚台的侍读。 五日后朝会,我当着百官的面摔了茶饼。青瓷盏里的茶汤溅在蟠龙柱上,顺着金漆龙鳞往下淌。"都说吴越富庶,怎么连修水门的钱都要赊账?"我盯着缩在角落的转运使,"从今日起,榷茶使改由枢密院直领。"老臣们嗡嗡的议论声里,范旻捧着新拟的茶盐专奏章程出列,玉笏在晨光里白得晃眼。 最棘手的是水军都督林鼎。七月里检阅水师,他麾下战船的帆索竟有霉烂的。我扯断一截扔在他面前时,这个满脸横肉的将军居然红了眼眶:"将士们三个月没领足饷,哪有钱换新帆。"回宫路上我掀了车帘问胡进思:"军饷被谁吞了?"禁军统领的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相国临终前批的条子。" 那夜我在枢密院档案库翻到三更。成摞的军饷批文底下压着沈崧私印,墨迹叠着墨迹,像层层蛛网。天快亮时范旻提着灯笼找来,我指着案上文书冷笑:"你老师教的好学生。"他跪坐在我对面,影子投在泛黄的纸页上:"王上,断腕要快。" 八月十五中秋宴,我在西子湖画舫设席。林鼎喝到第三轮时,我忽然把酒盏砸在船板上。乐师们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几十艘蒙冲舰从芦苇荡里钻出来,火把照得湖面通红。"林将军辛苦。"我踢开脚边的碎瓷片,"不如去闽江口练兵?"他被拖走时,腰间玉佩在船栏上磕得粉碎。 腊月里南唐来使,说是商议联合伐闽。我在凤凰山脚猎场接见他们,特意选了匹未驯化的烈马。使者递国书时,马突然扬蹄嘶鸣,我攥紧缰绳任它在原地打转。"李国主的好意心领了。"我在马背上俯身,"只是吴越战马野性难驯,怕惊了贵国将士。"后来范旻说,我说话时眼里闪着和先王一样的光。 开运四年开春,我在钱塘江口督造海鹘船。工匠往船首钉铜钉时,胡进思带来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这人说他是泉州来的海商,市舶司抽的税比货值还高。"王上您闻闻。"他抖开包袱,胡椒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这都是要烂在仓里的好货。"当晚我召见市舶使,他辩解的声音被潮声盖过:"...各州县都要打点..." 五月初八那场暴雨来得蹊跷。我正在批阅盐税新策,忽听宫墙外传来喧哗。胡进思淋得透湿闯进来:"明州盐场灶户造反了!"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流到金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抓起案上镇纸砸向户部尚书:"这就是你说的民心安定?" 连夜赶往明州的官船上,范旻指着江心漩涡说:"底下沉着前朝漕船。"我攥紧船舷,想起祖母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盐场飘来的焦糊味里,我光脚踩进晒盐池,盐粒硌得脚心生疼。老灶户举着火把围上来时,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狼头刺青——这是父王当年巡视边关时给我纹的。 回杭州那日,我在北关门看见跪了半条街的盐商。他们头顶的请愿书堆得像盐垛,最上面那本还沾着血指印。我踩着人凳下车时,听见人群里有人啐了声"昏君"。胡进思的刀刚出鞘就被我按住:"让他们骂,骂痛快了才好谈条件。" 七月流火,我在涌金门外设粥棚。有个瘦成骨架的老汉喝完粥,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小老儿藏的盐,比官盐还细。"我拈起一撮放在舌尖,咸得发苦。当晚市舶司的账册被抬到寝宫,我蘸着朱砂圈出十七个名字,墨迹红得像凝固的血。 最惊险的是中秋前夜的刺杀。我在文德殿批折子,烛火突然晃了晃。刺客的剑锋擦过耳际时,我抓起砚台砸在他膝盖上——这是跟胡进思学的保命招数。禁军冲进来时,刺客已经咬破毒囊,只留下半块闽国银符。第二天朝会上,我当着百官的面把银符熔了铸成酒壶:"正好缺个醒酒的玩意儿。" 腊月祭灶那日,胡进思押来个鼻青脸肿的汉子。说是闽国细作,在茶马司潜伏了三年。"王上打算怎么处置?"老将军的刀柄上凝着霜花。我往火盆里扔了把松枝,火光映着墙上的东南疆域图:"给他十贯钱,送过仙霞岭。" 开运五年的春雷特别响。我在校场试新制的神臂弩时,范旻举着八百里加急冲进来:"南唐攻破建州了!"弩箭脱弦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我看着钉入箭靶红心的箭羽,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戴恽被拖走时,靴底在青砖上划出的长痕。 建州城破的消息传来那夜,我独自登上吴山阁。东南风卷着硝烟味扑在脸上,远处运河上的漕船亮着零星灯火,像散落的铜钱。范旻捧着塘报站在阴影里,玉带扣碰着栏杆叮叮作响:"南唐水军过了桐庐,李璟要把马鞭伸进钱塘江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摩挲着腰间虎符,青铜纹路硌着掌心:"让林鼎的水师在富春江下铁锁。"阁角铜铃被风吹得乱响,恍惚间又听见祖母说"吴越的江山是水上漂来的"。当年她教我凫水时说,人在浪里得顺着劲,这话用在朝堂竟也合适。 八月十八那场水战,我在皋亭山督战。南唐楼船上的拍竿砸起丈高水花,林鼎的艨艟舰突然从芦苇荡斜插出来。看着敌舰桅杆轰然折断,我抓起鼓槌猛击战鼓,虎口震出血都不觉疼。捷报传到杭州时,我正在给阵亡将士写挽联,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成江心洲的形状。 庆功宴上,胡进思醉醺醺地拎着个南唐俘虏进来。那小子不过十五六岁,吓得尿了裤子。"王上您瞧,李璟派来的都是雏儿!"老将军的笑声震得烛火直晃。我解下披风扔给少年:"送他回润州,顺便捎两坛秋露白给李国主。" 腊月里巡视海塘,民工们在寒风中夯土。有个赤脚老汉指着潮水说:"这浪头比永泰年间还凶。"我接过他的木杵试了试,震得臂膀发麻。回銮时吩咐范旻:"把今年茶税的三成拨给工部,开春前要筑起二十里石堤。" 开运六年的上元节,我在涌金门与民同乐。有个卖灯的老汉认出我来,硬塞了盏锦鲤灯。灯影摇晃中,瞥见几个戴幞头的书生在墙根题诗,写的是"钱塘自古繁华地,不见烽火见炊烟"。胡进思要上前驱赶,被我拽住袖子:"比沈相当年骂我的诗客气多了。" 三月春汛来得猛,我在富阳堤上守了七天七夜。那晚子时决了口,洪水卷着房梁冲过来时,我正指挥民夫往豁口填沙袋。混着泥浆的浪头拍在背上,腥气直往鼻子里钻。范旻后来跟我说,我当时吼得比雷声还响,活像父王当年在战场上喊阵。 最揪心的是六月里闽国旧部叛乱。细作混进贡茶队伍,在龙井村劫了税银。胡进思带兵围山那日,我在大雄宝殿跪了一宿。佛祖金身映着长明灯,恍惚看见父王在光影里摇头:"杀孽太重。"可天亮时还是下了格杀令,山间飘来的焦糊味三日不散。 八月十五家宴,七岁的侄儿弘俶把月饼掰碎了喂池鱼。我望着他鼓鼓的腮帮,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正被祖母按着背《孙子兵法》。夜半更衣时咳出血痰,帕子上的猩红像战旗的一角。没敢惊动太医,把帕子塞进装虎符的匣子底层。 重阳登高那日,范旻在凤凰山脚拦驾。他官袍下摆沾着露水,想必天没亮就在此等候:"王上该立储了。"山风卷着他的话砸过来,惊飞一群寒鸦。我指着半山腰的忠献祠笑道:"当年祖父在这里屯兵时,可没想过什么储君。" 入冬后咳疾加重,批折子时总要把烛台挪近些。那日看到泉州刺史奏请开海禁,朱笔悬了半天落不下去。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琉璃瓦上,像是千万个算盘珠子在响。恍惚间听见戴恽在笑:"小娃娃终究镇不住江山。" 腊月廿三,我在病榻上召见弘俶。孩子的手又软又暖,攥着我指头问:"叔父的被子怎么比我的还冷?"胡进思别过脸去抹眼睛,铠甲鳞片擦出细碎的响。我把虎符塞进弘俶怀里时,青铜触到他的银锁片,叮当一声清响。 除夕夜,杭州城爆竹声震天响。我支开宫人独自走到殿前,积雪在月光下泛着青光。望见吴山阁飞檐上的脊兽,突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戴恽就是被拖过那片青砖地。喉头腥甜涌上来时,我靠着蟠龙柱慢慢坐下,看血滴在雪地上绽成红梅。 范旻找到我时,东方刚泛鱼肚白。他官帽歪了,抱着我的手在抖:"王上,太医马上..."我摇头打断他,指了指案上未写完的《钱氏家训》。最后一点力气用来扯下颈间玉坠:"给...给弘俶..." 视线模糊前,看见晨光爬上祖父的画像。画中人金甲上的反光刺得眼疼,像极了登基那日穿过云层的阳光。祖母的沉香念珠突然断了,檀木珠子滚过金砖地的声响,竟和当年戴恽的弯刀落地声一模一样。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章 吴越 忠逊王钱弘倧 我是钱家老六,生在杭州城墙根底下的王宫偏殿。那年是后唐天成四年,阿爷钱元瓘刚当上吴越王不到半年。开裆裤还没换呢,就跟着乳母在回廊里撞见前头五个哥哥在玩打仗游戏。三哥弘佐举着木剑冲我笑:"小六将来给我当大将军!"谁也没料到十五年后这话会从木剑变成真刀。 七岁那年夏天,母亲开始往我枕头底下塞《孝经》。她总在深夜攥着我的手腕说:"倧儿记住,咱们是正房嫡出。"其实这话多余,我前头五个哥哥四个都是侧室生的。只有大哥弘僔和我是王妃养的,可大哥十岁就病得只剩一把骨头。有天阿爷摸着我的头叹气:"倧儿再吃胖些才好。"当晚膳房就端来三碗蹄髈。 变故来得比梅雨还急。长兴三年秋,阿爷在碧波亭宴客,突然抱着柱子呕血。那年我十二,跟着兄长们跪在榻前。阿爷的手指头在锦被上抓出沟,眼睛盯着三哥弘佐:"吴越...交给你了。"四哥弘偡突然咳嗽出声,我看见三哥的后脖颈涨得通红。 守孝那三个月,我亲眼见着三哥把四哥送去明州当刺史。临行前夜,四哥摸黑翻进我院子,指甲掐进我肩膀:"小六你记着,当年母亲给大哥碗里下铅粉的事..."话没说完就被巡夜的灯笼惊走了。我蜷在被窝里数更漏,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让我喝她亲手煎的药。 三哥坐稳王位后,倒真把我带在身边教政事。显德元年他亲征福州,让我监国。那天在凤凰山脚送行,三哥的铠甲被晨雾打得湿漉漉的:"倧弟,胡进思这老狐狸要盯紧了。"我望着他马背上消瘦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后脑勺有了白发。那年他二十,我十九。 噩耗传来时我正在批盐税折子。笔尖的朱砂在"海宁"二字上晕开碗大的血斑。三哥的棺椁进城那日,胡进思搀着我上丹墀。老东西手劲大得吓人,在我耳边喷热气:"大王节哀,老臣必当效忠。"我盯着他官服上绣的海涛纹,突然想起四哥说的铅粉。 登基大典前夜,母亲半夜闯进寝宫。她老得像是缩水的绸缎,枯手攥着个油纸包:"这是你三哥常吃的茯苓糕方子。"烛火噼啪炸响的瞬间,我看清她指甲缝里藏着黑灰。卯时三刻,礼官捧着冕旒进来时,我正把油纸包凑近烛台。火舌卷上来那刻,胡进思在殿外喊:"请大王移驾!" 头三个月还算太平。直到有天我在延英殿问起福州驻军,胡进思突然梗着脖子说:"先王旧制不宜擅改。"我摔了茶盏,碎瓷溅到他蟒袍下摆。夜里禁军统领来报,说胡府后门进了二十车粮草。那晚我第一次召见内牙军指挥使何承训,他掌心全是汗,在奏章上按出个湿手印。 冬至祭祖那日出了乱子。我刚捧起第一炷香,突然有士卒闯进太庙喊福州兵变。胡进思当场就要调兵,我抢过令符砸在他脸上:"尔等眼里可还有祖宗!"回宫路上,轿帘缝里闪过何承训的半张脸,他比了个三的手势。我数着更鼓等到三更天,禁中突然火光大作。 刀刃架在脖子上才发现,血居然是烫的。胡进思那张老脸在火光里活像揉皱的黄表纸,他攥着我手腕往诏书上按手印时,我冲他官服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老匹夫,你闺女去年腊月往灵隐寺送的是求子符吧?" 他们把我塞进义和院时,天边刚泛起蟹壳青。这地方原是三哥养鹤的别苑,如今满地都是干结的鹤粪。头三天没人送饭,我蹲在廊下抠青苔往嘴里塞。第四日清晨门轴吱呀响,进来个跛脚老汉,怀里揣着半张胡饼:"四王爷托我捎的。" 我嚼着饼渣看他在墙角撒石灰。蚂蚁排成长队往梁柱上爬,他突然压低嗓子:"何承训死了。"我手一抖,饼屑落进蚂蚁队伍里,黑压压的小东西立刻乱了阵型。 胡进思第一次来探监是立春那日。老东西换了身素色圆领袍,进门先盯着我腰间玉佩看:"杭州城里都在传,说大王得了失心疯。"我把玉佩扯下来砸过去,金线在空中划出弧光:"胡相可得收好了,这是当年你献给我三哥的寿礼。" 他弯腰捡玉佩时,我瞧见他后颈有块铜钱大的疤。那疤我认得——显德二年春猎,三哥射中的野猪撞翻了他的轿子。原来畜生也会记仇。 端午前后雨水特别稠。有天半夜瓦当突然掉下来,露出巴掌大的天。我踮脚往外看,正瞧见守军换岗时往墙根撒尿。那泡尿冲开了浮土,露出半截森白的鹤骨。我突然想起三哥说过,鹤能活六十年。 转机出现在七月半。那晚祭祖的纸钱灰飘进院子,我在香灰堆里扒拉出块没烧尽的黄麻纸。借着月光细看,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三官堂"。这是四哥在明州别院的暗号。 我开始在墙上刻正字。刻到第七个时,守军头子王德带人冲进来搜身。他们把我按在青砖地上,王德的臭靴子碾着我右手食指:"听说大王最近爱写诗?"我扭头咬住他裤腿,生生扯下块布条。 当晚下起冰雹。我蜷在漏雨的屋角,用碎瓦片在左臂刻"忍"字。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淌,在积水里洇成个歪扭的"吴"字。四更天时,跛脚老汉来送饭,往粥碗底压了片薄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霜降那日,胡进思带着我七弟弘俶来了。小孩儿刚满十五,蟒袍大得能装下两个他。老狐狸捏着嗓子说:"请废王给新王行礼。"我盯着弘俶腰间佩的玉带钩——那是我去年重阳赏给何承训的。 "六哥..."弘俶刚开口就被胡进思瞪了回去。我掸了掸袍子上的灰,突然伸手拽过弘俶的玉带。金扣崩开的瞬间,老狐狸的侍卫全都拔了刀。 "这钩子镶反了。"我把玉带扔回弘俶怀里,"胡相没教你怎么戴吗?"小孩儿的脸涨得比当年三哥的木剑还红。胡进思的喉结动了三下,最后挤出一句:"送废王回房。" 腊月里传出消息说契丹打到了定州。那晚王德喝多了,隔着门板嚷嚷:"等胡相爷当了皇帝..."我攥着薄铁片在墙上磨,等到梆子敲过三更,终于撬松了一块砖。 开宝元年正月,墙洞挖到第七块砖时,外头突然传来马嘶。我贴着墙缝看,只见四哥的亲兵正在巷口卸草料。他们往我院墙根撒黄豆时,我赶紧把最后半块桂花糕碾碎了撒出去。 惊蛰那日雷特别响。胡进思突然带着御医来诊脉,老东西盯着我喝下汤药才走。我转身抠嗓子眼吐在花盆里,第二天枯死的牡丹根部钻出条蜈蚣。 清明前后,四哥终于动手了。那天王德来送饭时眼神发飘,我故意打翻粥碗。他弯腰收拾时,我瞥见他靴筒里塞着黄绢——当年三哥赐死四哥乳母用的就是这种绢。 五月初五,我在墙角发现了带血的箭镞。当晚四更天,跛脚老汉没来送饭。我攥着磨尖的鹤腿骨守到天明,终于听见墙外传来熟悉的吴语小调——是母亲当年的梳头丫鬟。 胡进思死的那天特别闷热。我正用雨水洗头,突然听见宫墙外炸起鞭炮。王德闯进来时官帽都歪了,他身后跟着个满脸麻子的兵:"请...请王爷移驾。"我坐着没动,直到看见四哥的玉佩从麻子脸怀里掉出来。 他们把我抬进崇德殿时,弘俶正在撕扯胡进思的认罪状。小孩儿看见我,突然扑过来扯我衣袖:"六哥,他们说胡相要谋反..."我抬手给他正了正冕旒:"现在你是吴越王了。" 四哥把我安置在衣锦军老宅那天,檐角铁马响得格外欢快。他新蓄的胡子沾着血痂,说话时总摸腰间佩刀:"六弟就在这儿养老,每月三十车粮。"我蹲在门槛上数蚂蚁搬家,突然抬头问:"当年大哥真是被毒死的?"他官靴碾碎了一队蚂蚁。 头半年总梦见胡进思。老东西在天井里煮鹤肉,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绿泡。惊醒时总攥着那块薄铁片,直到手心渗出血珠才松劲。厨娘阿椿有回撞见了,吓得摔了粥碗。她男人原是三哥的马夫,右耳缺了半片。 八月十五那晚,四哥派来个面生的郎中。老头儿切脉时指甲发紫,药包里有味钩吻香得蹊跷。我当着他的面把药倒进花盆,第二天枯死的海棠发了新芽。四哥再没送过药。 转年开春,弘俶差人送来十匹越罗。领头的是个独眼侍卫,说话带着福州腔:"王上赐的料子,给王爷裁夏衣。"我摸着滑腻的缎子,突然拽过独眼侍卫的佩刀。刀刃出鞘三寸,照见他瞎眼里有颗红痣——这是三哥暗卫的标记。 清明上坟那天,我在钱氏祖陵撞见弘俶。小孩儿跪在父亲碑前烧纸,龙袍下摆沾满泥点。他回头看我时,手里黄纸突然蹿起绿火:"六哥,胡进思的坟头草比人高了。"我往火堆里扔了颗桂圆:"他闺女上月难产死了。" 四哥死讯传来时,我正在后院挖酒窖。锄头砸在青砖上迸出火星,震得虎口发麻。报信的小卒结结巴巴说:"四王爷剿匪时坠了马..."我舀瓢凉水浇在头上,水珠顺着下巴滴到锄柄,冲开了经年的血渍。 咸宁三年,弘俶突然要接我回杭州。车驾经过北关门时,我瞧见城砖缝里钻出丛野菊。黄花瓣上趴着绿头苍蝇,让我想起当年胡进思冠冕上的东珠。 住进保俶塔旁的别院后,弘俶常来下棋。他总输,输了就扯自己鬓角的白发。有回他醉醺醺按着棋盘问:"六哥可知当年胡进思为何选我?"我吃掉他最后一颗黑子:"因为那年你玩打仗游戏时,总嚷着要当军师。" 太平兴国三年,宋使送来金腰带那晚,我在荷塘边喂鱼。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圣旨,弘俶蹲在太湖石上哭得像落水狗。我掰了半块糕饼扔进池子:"鱼饿极了连铁钩都吞。" 纳土归宋前夜,我俩在望湖亭喝光了三坛女儿红。弘俶扒着栏杆吐了又吐,突然攥着我手腕喊三哥。我把他冰凉的额头按在石桌上:"钱家传到你这代,正好十主。" 汴京来的马车接他那天,我在城头看了一整天潮。暮色里白浪化成千万匹奔马,恍惚见三哥骑着浪头朝我招手。侍卫说我在垛口站成个雪人,其实那日才刚过霜降。 最后三年住在原先的义和院。当年的鹤粪早成了土,墙角钻出株手腕粗的桂树。有个疤脸汉子每月送粮来,有回他卸米时露出腰间刺青——是当年何承训带的牙兵记号。 端拱元年寒食节,我亲手蒸了屉桂花糕。掀锅时热气迷了眼,恍惚看见母亲端着青瓷碗站在雾里。糕太甜,粘掉了颗槽牙,和着血咽下去竟有铁锈味。 九月重阳那日,弘俶从汴京捎来斛珍珠。颗颗浑圆,在陶碗里滴溜溜转。我挑了粒最小的塞进墙缝,剩下的全倒进茅坑。夜里野猫扒拉珍珠的声响,像极了当年胡进思数佛珠。 腊月初八的粥是阿椿熬的。她老得忘了放糖,我舀了勺墙根的桂花酱。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外头突然响起汴京腔的圣旨:"赐钱弘倧..."我摆摆手,瓷勺在碗沿磕出脆响:"跟官家说,忠逊王昨儿夜里就走了。" 最后一口气咽得特别慢。瓦当上的冰棱正往下滴水,叮咚,叮咚,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母亲摔碎的粥碗。突然想起那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该化在哪个野猫肚里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章 吴越 忠懿王钱弘俶 我出生在杭州城那座森严的王宫里,那是后唐天成年间的八月末秋,功臣堂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祖父钱镠拄着拐杖来看我时,我才知道自己是文穆王的第九个儿子。母亲吴汉月总说我的手掌纹路像盘踞的卧龙,可她不知道,这双手二十年后要接过的是怎样一副重担。 十二岁那年,我被封为内衙诸军指挥使,每天跟着三哥弘佐在军营里穿梭。那会儿我总爱盯着校场上的士兵操练,他们铠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记得有次二哥弘倧跟我说:"小九,咱们钱家人宁可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那时候我还不懂,直到开运四年被派去台州当刺史,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那年我十八岁,第一次独自面对饥民围城,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群,我咬碎牙关开仓放粮,百姓的哭喊声像刀子似的扎进耳朵里。 命运转折在乾佑元年的除夕夜。三哥刚继位半年,胡进思那帮老将就趁着宴饮发动兵变。那天夜里我正给病重的母亲煎药,忽然听见宫墙外马蹄声震天响。胡进思提着带血的刀冲进来时,药罐子摔在地上碎成八瓣。他拽着我的袖子说:"七郎被废了,九郎你得救吴越!"我跪在母亲榻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后槽牙咬得生疼。正月初五登基那日,龙椅硌得人脊背发凉,我看着阶下跪拜的群臣,突然想起三哥被囚前夜对我说的话:"这王位是烫手的炭火,你接得住吗?" 登基后的头等大事是收拾烂摊子。胡进思三天两头劝我杀了三哥以绝后患,有天夜里我提着食盒去义和院,隔着铁栅看见三哥蜷在稻草堆里,头发全白了。回宫后我连夜调薛温带两百精兵守住院子,第二天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谁敢动我兄长,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这话撂下,朝堂上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芯的声音。那年江南大旱,我免了百姓三年赋税,又派五千营田卒去松江开荒。有老农捧着新收的稻谷进宫谢恩,谷粒硌得我掌心发红,这才觉出王冠的重量。 显德三年的春天特别难熬。周世宗催我出兵打南唐,常州城下箭雨遮天蔽日,柴克宏的骑兵像潮水般涌来。那天我亲眼看着邵可迁的儿子被战马踏成肉泥,那孩子才十六岁,出征前还给我献过新酿的梅子酒。撤军回杭州的路上,我吐得昏天黑地,龙袍上沾着血和胆汁。更糟的是刚回宫就遇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镇国仓的粮垛冒着黑烟,我光着脚在废墟里扒拉出半袋焦米,转头让工部连夜铸了八万四千座小宝塔——都说佛祖能镇灾,可我知道这不过是给百姓个念想。 建隆元年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灵隐寺听延寿大师讲经。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西湖,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经卷。三月改名叫"俶"那天,我在宗庙里跪了整宿,祖宗牌位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后来宋使送来金锁甲和玉带,我摸着冰凉的金丝纹路,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胡进思那把滴血的刀——原来这世道,从来都是新刀换旧刀。 建隆二年的雪下得格外早,汴梁来的诏书裹着寒气摊在案头。赵匡胤要我亲自去开封朝贺,字句客气得让人脊背发凉。沈虎子攥着笏板的手直发抖:"王上,这分明是鸿门宴!"我盯着诏书上"同修社稷"四个字,想起去年在西湖边见到的那群北地客商——他们腰间都别着新铸的宋通元宝。 腊月廿三启程那日,母亲生前最爱的翡翠步摇被我插进发髻。运河上的冰碴子撞得船板咔咔响,过了淮水才惊觉,原来北方的风真的能割破脸皮。正月初五见到赵匡胤时,他正拿火钳拨弄炭盆,火星子溅在我赭黄袍上烧出个洞。"钱王这袍子该换换了。"他说着扔来件紫貂大氅,我接住的瞬间听见自己膝盖砸在青砖上的闷响。 回杭州的船上,我把那件大氅铺在甲板上晒了三天三夜。沈承礼带着水军来迎,看见桅杆上飘着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旗直跺脚:"王上这是自降身份!"我摸着旗角金线绣的蟠龙没说话,前日赵匡胤送我出城时拍肩的力道,比当年胡进思拽我上龙椅时还重三分。 开宝七年的蝉鸣吵得人心慌。赵匡胤的使臣立在凤凰山脚,背后三百辆粮车堵住了进城的官道。"圣上欲伐南唐,借吴越精兵五万。"我攥着塘报的手心全是汗,李煜半月前刚给我送来十八颗东海明珠。那夜我在功臣堂坐了整宿,祖父手书的"保境安民"匾额在月光里泛着青。 八月发兵那日,三军白幡突然换成宋字旗。我跨上战马时,沈虎子拽着缰绳哭喊:"王上这是要当千古罪人啊!"常州城下的血战持续了二十七天,宋军的云梯压上城头时,我亲眼看见守将把儿子推下城墙。那孩子坠落的姿势像极了当年邵可迁家的小郎君,只是这次我手里的令旗没来得及放下。 腊月回师途中经过润州,满城百姓跪在道旁往我车上扔烂菜叶。有个老妪抱着孙儿的尸体撞向车轮,血溅在赵匡胤赐的玉带扣上,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年除夕宴上,我把李煜送来的明珠一颗颗砸进炭盆,火星子窜起来烧焦了半幅幔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太平兴国三年的春天来得蹊跷,西湖的桃花二月就开疯了。赵光义的诏书比往年厚了三倍不止,这次连"暂缓入朝"的借口都被堵死了。离杭前夜我去看弘亿,他正对着《舆地图》发呆。"阿兄真要学刘鋹?"他手指戳在南汉旧都的位置,我瞥见窗外巡夜的卫兵换了宋军制式的皮甲。 汴梁城的阵仗大得吓人,朱雀街上跪迎的百姓挤掉了我的云头履。赵光义在崇德殿设宴,金杯里晃着琥珀光。"钱王可知这酒唤作''太平醉''?"他笑着往我盏里添酒,我数着殿外持斧武士的影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摔碎的药罐——原来泼出去的药汤,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灌回喉咙。 在汴梁的第四十九天,延寿大师托人捎来半卷《华严经》。经卷夹层里藏着沈虎子的血书:"八千子弟愿效田横!"那夜我跪在汴京的月光里,把血书凑近烛火时,突然听见三十年前台州城头的饥民哭嚎。火舌卷过"誓死"二字时,窗外的更鼓正敲到三更。 回杭州的官船在运河上走了整整三个月。赵光义派来的监军日日与我手谈,黑子白子渐渐铺满整个棋盘。那日船过扬州,我指着岸上新栽的柳树问:"这树要长几年才能成荫?"监军落下最后一枚白子:"快得很,比改朝换代快多了。" 端拱元年清明,我在玉皇山脚遇见个逃荒的老卒。他认出我的銮驾,从怀里掏出块黢黑的腰牌——那是开宝七年战死在常州的吴越兵士遗物。我摸着牌上模糊的"忠勇"二字,突然发觉掌心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再也盘不成什么卧龙了。 端拱元年的秋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棂时,我正对着案头那摞《纳土册》发愣。汴梁来的特使已经住在凤凰山半月有余,每日晨起都能听见他们在院中清点玉玺的叮当声。沈虎子前日偷偷塞给我把匕首,刀柄上刻着"宁王"二字——那是我二十年前的旧称。 九月初八那夜特别闷热,蝉鸣声撕心裂肺。我把十三州八十六县的舆图铺了满地,赤脚踩过会稽郡的轮廓时,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台州城下的黄泥地。子时的更鼓刚响,门外传来监军咳嗽声,我抓起砚台砸向《纳土册》,墨汁泼在西湖的位置,像团化不开的血痂。 献土那日特意穿了母亲缝的葛布中衣。赵光义派来的礼官捧着鎏金盘,我解下佩剑时,剑穗上的翡翠步摇突然断裂。玉坠子砸在青砖上迸成三瓣,就像三十年前在润州溅开的血点子。城门外跪着的百姓黑压压望不到头,有个老丈突然扯着嗓子喊:"钱王三思啊!"我转身的瞬间,瞥见沈承礼带着五百亲兵红着眼眶按刀而立。 住进礼贤宅的头个月,我夜夜梦见功臣堂的鸱吻。赵光义赏的西域熏香呛得人流泪,有次打翻香炉,才发现灰烬里掺着朱砂。腊月里沈虎子扮作卖炭翁混进来,袖子里揣着半块虎符:"只要王上点头,今夜就能夺回杭州城门!"我盯着他冻裂的手指甲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火钳把虎符捅进炭盆。 太平兴国五年的上元节,赵光义在琼林苑摆了百桌宴席。我的座位紧挨着李煜,他正把糯米团子捏成小兔模样。"重光兄好手艺。"我捻起只兔子,他忽然攥住我手腕:"这兔子眼是用枸杞点的,像不像血?"戌时三刻烟花炸响时,陈洪进举着酒盏凑过来:"钱王可知,咱们的故土如今都叫''江南道''了。" 七月暴雨冲垮了汴河堤岸,我带着二十车粮米去赈灾。有个总角小儿扒着车辕讨粥喝,我伸手扶他时,脖颈后的胎记刺得人眼疼——那位置形状竟与弘亿出生时的一模一样。当夜在河堤上发了癔症,抱着块刻有"临安"二字的界碑不撒手,侍卫掰开我手指时,碑上已留下五道带血的抓痕。 雍熙三年的春猎来得蹊跷,赵光义特意赐我金雕弓。围场里鹿群惊窜时,我突然瞥见林间闪过银甲反光——是吴越旧制的锁子甲纹路。羽箭离弦的刹那,多年未犯的臂颤突然发作,箭杆擦着赵光义冠冕飞过,钉在龙旗柱上嗡嗡作响。当夜宅子里多了三十名带刀侍卫,连卧房熏笼都被人劈开查验。 端拱元年的冬天冷得邪乎,檐角的冰溜子足有小儿臂长。腊八那日宫使送来羊羹,我舀到第三勺时碰着个硬物——是当年献给汴梁的吴越镇库钱。攥着那枚沾满羊油的铜钱,我独自在雪地里走到三更,天亮时发热咳出两口黑血。御医说是风寒入体,可我分明记得羊羹里浮着的油花,泛着孔雀胆的青色。 弥留那日忽然精神大好,我支开众人摸到后院古槐下。四十年前离杭时埋下的那坛西湖水,挖出来只剩层绿苔。沾着苔藓在砖地上画完吴越疆域图时,暮色正爬上东墙。最后一笔画到明州港,指尖突然抖得厉害,海疆线歪斜着伸向汴梁皇城的方向。 闭眼前听见更夫敲响四更,梆子声里混着熟悉的越地小调。我努力想睁眼看看唱曲人,却只触到枕下那半块虎符——沈虎子当年塞给我的,如今只剩被炭火灼过的焦边。喉头忽然涌上西湖醋鱼的酸香,混着台州粮仓的霉味,还有常州城头的血腥气,在鼻腔里酿成坛苦酒。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8章 闽国 太祖王审知 那日坐在泉州城楼上晒太阳,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固始县的日子。俺娘总说俺生下来就比别家孩子沉实,接生婆托着俺屁股直喊手酸。这话俺现在都不信,可娘说那年月粮食金贵,能养活三个小子不容易。俺爹王恁是县里教书的,说是读书人,可家里八亩薄田种出来的麦子总不够塞牙缝。 光启元年那会儿,俺才十六。记得最清楚的是爹咳血那晚,灶台上熬着半碗粟米粥。大哥王潮蹲在门槛上磨镰刀,刀刃在月光底下泛着青光。二哥王审邽攥着本《春秋》靠在门框上,书角都卷成麻花了。俺跪在炕沿给爹擦汗,手底下棉布硬得像砂纸。 "三儿啊..."爹突然抓住俺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他眼珠子瞪得滚圆,喉咙里咕噜咕噜响:"这世道...要变天了..."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在俺前襟上,热得发烫。大哥冲进来时,爹已经没气了。那件带血的衣裳俺娘补了又补,直到跟着黄巢军南下时还穿在身上。 转过年来开春,里正带着两个衙役踹开俺家院门。领头那个疤脸差官用刀鞘敲着石磨:"王审知是吧?刺史大人征青壮剿匪,明日卯时县衙点卯。"大哥攥着俺胳膊直发抖,二哥突然冲出来喊:"我替三弟去!"疤脸差官斜眼打量他瘦竹竿似的身板,嗤笑一声:"就你?别耽误爷的工夫。" 那天夜里,娘把三个鸡蛋煮了塞进俺包袱。油灯芯子噼啪炸响,大哥闷头往俺鞋底垫麦草,二哥往俺水囊里灌醋——说是行军路上能防瘟。俺抱着爹留下的《孙子兵法》,看着窗棂外头惨白的月亮,突然想起去年这时候,爹还在教俺写"忠孝节义"四个字。 跟着官军走到陈州地界,俺才晓得什么叫人间炼狱。树皮都叫人剥光了,饿殍横在道旁,眼窝里爬满白蛆。队里有个叫栓柱的小子,夜里偷啃死人手指头,被都头吊在旗杆上活活晒死。俺攥着娘给的鸡蛋,硬是捱了七天没舍得吃。 黄巢军破城那日,官军像炸窝的蚂蚁乱窜。俺跟着溃兵往南跑,半道被裹进王绪的起义军。记得头回见着王大将军,他骑在枣红马上,满脸横肉油光发亮。有个老兵油子跟俺嘀咕:"瞧见没?那马镫子都是鎏金的。"后来才知这厮原是屠户出身,最喜在酒宴上剁人手指下酒。 在义军里混了两年,俺从伙头兵干到亲卫队长。要说王大将军待俺不薄,有回庆功宴上赏了件锁子甲,说是从节度使府里扒出来的。可这人心眼比针鼻还小,成天疑神疑鬼。光启二年秋,有个伙夫说梦话喊了句"王字倒着写",被他听见,当场剁了喂狗。 最要命的是他信巫婆的话,说军中有"王者之气"。自打进了漳州地界,他看谁都不顺眼。那日俺带着弟兄巡营,撞见他把刘先锋绑在旗杆上拷问。刘先锋满脸是血,嘴里还咬着半截舌头。王大将军见着俺,忽然阴恻恻笑:"三郎啊,听说你昨儿夜里磨刀了?" 这话吓得俺后背发凉。回营帐跟大哥二哥商量,二哥拍案说:"不能再跟着这疯子了!"大哥闷头擦他的陌刀,刀刃映着火光一闪一闪:"得找机会..."话没说完,外头传来哭喊声。掀帘子一看,王大将军的亲兵正拖走十几个弟兄,说是要"清君侧"。 那天半夜,俺摸黑去找先锋指挥使李逵。这老哥是光州老乡,平日最服大哥。俺俩蹲在马厩草料堆后头,他咬着草根说:"王疯子今天又宰了七个弟兄,再这么下去,大伙都得成刀下鬼。"正说着,马槽底下钻出个人,竟是二哥。他满脸草屑,压低嗓子说:"三郎,大哥让我来找你..." 三更天聚在河滩柳树林里的,除了俺们兄弟,还有三十多个光州老乡。李逵把刀插在沙地上:"王潮兄弟,你说咋办?"大哥从怀里掏出块麻布,上头用炭灰画着行军路线:"前头就是汀州,再往东就是死路。王绪这厮听信妖言,非要往闽南深山老林里钻,分明是要把弟兄们往绝路上带。" 李逵啐了口唾沫:"早该反了!上个月克扣军粮,害得我营里饿死二十多个弟兄。"二哥突然插话:"王绪的亲兵队还剩多少人?"俺掰着手指算:"前日刚杀了两个队长,现在顶多五十人。"大哥猛地起身,陌刀在月光下划出道银弧:"明日午时大军过竹篙岭,那里山道狭窄..." 话没说完,林子外头传来脚步声。众人抄家伙的瞬间,巡夜的张老三提着灯笼钻进来:"潮哥!王绪那厮要杀李存孝!"李存孝是军中有名的猛将,上个月刚打下汀州城。俺心头一紧:"为啥?"张老三跺脚:"说他在城里私藏龙袍!" 大哥突然把陌刀往地上一杵:"等不到明日了!"他转身对李逵说:"李哥带人去救李存孝,三郎跟我去中军帐。"又指着二哥:"审邽带人控制粮草车。"最后看着俺:"三郎,敢不敢跟王绪当面对质?"俺攥紧新磨的横刀,喉咙发干:"有啥不敢?" 冲进中军帐那刻,王绪正在油灯底下擦他的鬼头刀。见着俺们兄弟,他咧嘴一笑:"来得正好..."话音未落,大哥的陌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帐外喊杀声四起,火把的光透过牛皮帐子忽明忽暗。王绪的胖脸在刀光下扭曲:"王潮!你敢反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俺抢上前扯下他腰间兵符,二哥在外头喊:"粮草车控制住了!"大哥的刀往前送了半寸,血珠子顺着王绪的肥脖子往下淌:"大将军,对不住了。弟兄们要活命,借你项上人头一用。"王绪突然狂笑:"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活?前有官军后有追兵..."话没说完,李逵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闯进来:"李存孝救出来了!" 天亮时分,竹篙岭上飘着细雨。三千义军站在泥泞里,看着大哥把王绪捆在旗杆上。李存孝脸上还带着鞭痕,哑着嗓子喊:"请王潮将军掌印!"山呼声震得松针簌簌往下落。大哥突然把兵符塞给俺:"三郎,你来带弟兄们走。" 俺愣在原地,二哥猛地推俺后背:"快去啊!"踩着烂泥走上土坡时,俺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战鼓还响。底下黑压压的人头望不到边,不知谁先喊了声"白马三郎",渐渐汇成山呼海啸。雨点子打在脸上生疼,俺攥着冰凉的兵符,突然想起爹咽气那晚的月亮。 竹篙岭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俺带着浑身泥浆钻进福州城时,正赶上腊月二十三祭灶。城楼上挂着三颗人头,说是前任刺史和他两个儿子。守城的李瘸子给俺递了碗姜汤,碗底沉着两片发霉的陈皮。他咧着缺牙的嘴笑:"三郎哥,这可比当年在固始县喝的甜吧?" 第二年开春,大哥正式接了威武军节度使的印。那天刺史府摆了十八桌酒,二哥喝得满脸通红,拉着俺说悄悄话:"三郎,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光州,咱仨分吃一个胡饼?"俺正往嘴里塞水晶肴肉,油星子溅到新做的绛纱袍上——这是大哥特意让裁缝给俺缝的,说如今不比当流寇的时候了。 真正掌事是在乾宁四年。那日大哥咳得比爹当年还凶,药碗在榻前摆了一溜。他攥着俺的手往虎符上按,手背青筋暴起像老树根:"三郎,这闽地五州的百姓..."话没说完又咳出血来,溅在杏黄帐子上像朵朵红梅。外头蝉鸣震天响,俺却觉得浑身发冷。 接过节度使印信那天,南边刘隐派人送来二十车荔枝。押车的牙将笑得谄媚:"我家主公说,请王司空笑纳。"俺抓起个荔枝捏得汁水横流:"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福州城不缺这劳什子。"转头吩咐亲兵:"把荔枝分给城里孤寡,核儿留着给二哥入药。" 建州陈岩是块硬骨头。这老小子仗着有天险可守,成天派兵骚扰俺们粮道。有天巡营撞见个探子,裤裆里搜出画着布防图的油纸。二哥提议招安,俺把油纸拍在案上:"他去年杀俺三百弟兄时,怎不见你劝和?"当夜点了八千精兵,亲自扛着云梯冲头阵。 打建州城那天,护城河漂着层血沫子。俺的锁子甲被火箭燎出个窟窿,亲兵小六子为俺挡箭,肠子流了一地。破城时陈岩在钟楼上吊,舌头伸得老长。俺解下披风盖在小六子脸上,转头对录事参军说:"把他老家八十岁老娘接来福州,按校尉礼厚葬。" 最头疼的是北边吴越的钱镠。这老狐狸面上称兄道弟,背地总在漕运上使绊子。有回二十船粮米在钱塘江口翻沉,押粮官回来哭诉,说是遇见"龙王爷显灵"。俺把茶盏摔得粉碎:"放他娘的屁!龙王爷还管掀粮船?"当夜派水军假扮商船,在温州湾截了他三十船私盐。 倒是南边刘隐识相,主动把闺女送来和亲。那姑娘才十四,坐在花轿里抖得像筛糠。喜宴上俺当众掀了盖头,小娘子吓得打翻合卺酒。俺把金杯往案上一顿:"回去告诉你爹,想要闽南三州,让他亲自来取!"第二天派二百轻骑把人原样送回,陪嫁的珊瑚树倒是扣下了——正好给二哥书房添个摆设。 天复二年大旱,汀州闹起人吃人。刺史府门前跪满请愿的乡老,有个白发翁额角都磕出血:"求大王开仓放粮!"俺踩着青石阶往下走,靴底黏糊糊全是血印子。粮仓官抖着账簿哭穷:"真的只剩军粮了..."俺夺过账簿砸他脸上:"明日见不着粮车,你就去汀州当口粮!" 那晚俺蹲在粮库里数米缸,二哥提着灯笼找来:"三郎,把我那三百亩学田卖了吧。"他新裁的襕衫下摆还沾着墨汁,想是刚从书院过来。俺抓起把粟米撒在秤上:"卖田顶个屁用!明日你带人去琉球商船借粮,利息按三成算。"后来听说二哥在海上吐了七回,换回八百石占城稻。 朱温篡唐的消息传到福州时,俺正在校场看新兵操练。信使跪在地上直哆嗦:"梁王...不,朱贼已受禅..."参军主簿们吵作一团,有人主张立即称王,有人喊着要北上勤王。俺把鎏金箭壶摔进炭盆,火星子窜起三尺高:"都给老子闭嘴!闽地百姓才吃上三年饱饭,你们就想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当晚俺拎着酒坛翻进二哥院墙。他正给书院学生批课业,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朱批。俺把传国玉玺的拓片拍在案头:"你学问大,说说这玩意儿能值几石米?"二哥抚着拓片长叹:"三郎,你这''不称帝''三个字,可比称帝更难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贞明二年开海禁,泉州港桅杆密得像竹林。波斯胡商捧着夜明珠求见,说要换三十船瓷器。俺蹲在码头啃葱油饼,饼渣掉进海里引来一群鲻鱼。通译官急得跺脚:"大王!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俺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问他能不能拿占城稻种来换,要能抗旱的。" 八月十五那晚,二十多个儿子在刺史府后院摆宴。老四举着羊腿嚷嚷:"父王该立太子了!"俺把啃光的骨头砸过去:"立个屁!老子还能再活二十年!"扭头看见结发妻子在廊下抹眼泪,想起她当年随军南下时,头发上别的野菊花。 最对不住的是十七娘。这丫头非要嫁个穷书生,俺把她锁在绣楼三个月。后来书生在书院考了头名,拿着文章来求亲。俺翻着策论忽然鼻头发酸——这字迹活脱脱像年轻时的二哥。成亲那天,俺把珍藏的端砚塞给书生:"敢让十七娘受委屈,老子把你剁了喂鲨鱼。" 同光三年春,洛阳来的钦差带着毒酒。枢密使的亲笔信写得漂亮,说请琅琊王"共商国是"。俺在书房摆了两桌酒,钦差那桌搁着翡翠杯,自己这桌摆着粗陶碗。酒过三巡,钦差的手开始发抖。俺仰脖喝干陶碗里的酒:"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王审知这辈子只毒死过叛将,没害过忠臣。" 那夜暴雨倾盆,俺独自在爹娘灵位前跪到天明。香炉里插着三支潮州进贡的龙涎香,青烟缭绕中仿佛看见光启元年那个雪夜,大哥背着俺趟过结冰的淮河。二哥在前头举着火把,火星子落在俺破棉袄上,烫出个小洞。 暴雨过后,刺史府后院的芭蕉叶上还滴着水珠子,老管家抱着账本来寻俺:"大王,琉球那边又来了三船胡椒。"俺正给十七娘未满月的儿子打长命锁,银锤子砸偏了,在案几上磕出个凹坑:"让他们拿药材来换,闽江边上三个县闹痢疾呢。" 长兴二年开春,洛阳城换了第四任皇帝的消息传到福州。二哥拄着拐杖闯进议事厅,白胡子气得直颤:"三郎!该给咱们闽地立个名号了!"俺把塘报揉成团扔进炭盆:"二哥莫急,朱家那几个黄口小儿,活不过三年五载。"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摸着胸口刀疤想起建州城头那支冷箭。寅时三刻突然坐起来,把值夜的亲兵吓个趔趄:"传令!明日开始加筑福州外城,青砖要烧足三寸厚!" 最糟心的是几个儿子。老大在泉州养私兵,老三跟吴越商人倒卖军械,老五干脆在武夷山修了座道观炼丹。中秋家宴上摔了整桌杯盘,指着他们鼻子骂:"老子还没死呢!"结果第二天就听说老五吞金丹吞得七窍流血。 天成元年大暑,泉州港来了个天竺老僧。这秃驴会说汉话,捧着贝叶经要化缘修塔。俺蹲在菩提树下跟他掰扯:"修塔能保风调雨顺?那前年台风掀了开元寺顶,你们菩萨咋不显灵?"老僧合十微笑:"闽王若肯布施,老衲愿献延寿秘法。"俺抓起把香灰撒他脸上:"留着给你自己添寿吧!" 倒是真把开元寺翻修了,不过换的是占城运来的金丝楠木。上梁那日,十七娘抱着外孙来摸梁柱,小崽子尿湿了俺半边袖子。住持捧着功德簿要题字,俺提笔写下"保境安民"四个歪字,比当年爹教的那会儿还难看。 最痛快的是收拾吴越那帮盐贩子。钱元瓘小儿竟敢在霞浦设榷场,俺让水师假扮海盗劫了他十船官盐。钱家使臣来问罪时,俺光着膀子在后院劈柴:"回去告诉你家大王,老子当年杀猪时,他爹还在穿开裆裤呢!"吓得那使臣连夜乘小舟跑了。 长兴三年腊月,漳州送来急报说南汉大军压境。俺披着大氅登上鼓山,看对岸火把连天像条火龙。参军主簿捧着舆图直冒汗:"要不要调建州驻军?"俺往山涧里啐了口痰:"派二百人往对岸扔硫磺球,再找几个会口技的学狼嚎。"果然不到五更天,南汉军自己炸了营。 清明扫墓那日,带着儿孙跪在爹娘衣冠冢前。纸钱灰迷了老四的眼,他揉着眼嘟囔:"祖父当年要是不死..."俺抄起供桌上的酒壶砸过去:"你祖父咽气时怀里还揣着半个糠饼!"山风卷着野梨花扑在脸上,突然想起光州逃难路上,二哥省下半块麸饼塞给俺说吃过了。 同光四年春分,二哥走了。临终前攥着俺的手往书架上指,那上面摆着当年从固始县带出来的《春秋》。丧礼上念祭文的老儒生哭岔了气,俺一脚踹翻香案:"哭个屁!我二哥最烦人号丧!"夜里独自守着棺材,把当年三人分吃的那个胡饼渣子撒进长明灯。 八月间开始咳血,医官说是当年建州城中的箭毒发作。十七娘从婆家连夜赶回,抱着药罐子在廊下熬。俺倚着软枕骂人:"把老六叫回来!在海上漂着能成什么气候!"骂着骂着看见窗纸外头人影晃动,七八个儿子都在院里跪着。 十月廿三那日格外清醒,让亲兵抬着去看了新建的义仓。路上遇见个老农挑粪浇菜,非要讨他半根萝卜啃。回来召集文武官员,当着众人面把虎符掰成两半:"从今往后,军权归刺史府,政权归节度使。"底下一片死寂,老参军突然嚎啕大哭。 临终前夜,泉州港的番商送来盏琉璃灯。灯影里恍惚回到竹篙岭雨夜,大哥把兵符塞过来时手心的温度。十七娘哭着往俺手里塞护身符,俺摸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笑骂:"比你爹的字还丑..." 咽气前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梆子敲的是三更天。忽然想起那年离乡时娘塞的鸡蛋,到底也没舍得吃,捂在怀里臭了。原来这一辈子,就跟那臭鸡蛋似的,外面光鲜里头烂,可总算把壳护周全了。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9章 闽国 太宗王延钧 我蹲在福州城外三十里地的草窠子里头,裤腿上沾满了露水。远处城楼上火光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在老家守夜时点的油灯。后头有个小兵突然踩断树枝,"咔嚓"声惊得我浑身一激灵。旁边延禀叔伸手按住我肩膀,他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沉住气,你爹当年带我们打泉州城,比这阵仗大得多。" 这话让我想起七岁那年的上元节,爹带着全家站在新建的威武军节度使府门前。烟花炸开的瞬间,大哥突然揪住我耳朵:"老二你看,这烟花像不像阿爹砍人时溅出来的血?" 我生在光州固始县的老宅子里,打记事起家里就挤满了操着淮南口音的汉子。爹那时候还只是王绪将军帐下的粮官,每天半夜我尿急起来,总看见他蹲在院里磨那把缺口的长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青光,他说这是留着砍黄巢贼寇的。 建州城破那天,我缩在娘怀里啃硬面饼。外头喊杀声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爹突然踹门闯进来,满脸是血地往我嘴里塞了块饴糖:"钧儿记住,这世道手里没刀连糖都保不住。"那年我六岁,糖渣混着血腥味在嘴里化开,齁得人直咳嗽。 十岁生辰那天,爹封了泉州刺史。管家老刘给我换了绸缎新衣,我刚要跑去花园显摆,大哥从廊柱后头闪出来,抬脚就把我踹进水塘。他在岸上笑得打跌:"真当自己是个公子哥了?咱家这官位是爹用五千颗人头换的!" 这话倒不假。天成元年开春,我跟着爹巡视福州城墙。夯土的缝隙里嵌着半截手指头,青紫色的指甲盖在太阳底下泛着油光。爹拿马鞭指给我看:"这是当年守将刘广业的,他婆娘抱着两岁娃子跳了井。"我数着城墙砖上的血点子,突然听见头顶乌鸦叫,抬头正对上爹阴沉的脸:"记住,对敌人手软就是给自己掘坟。" 十五岁跟着三叔守建州,头回见着活剥人皮。山越蛮子被捆在木桩上,刽子手刚割开头皮,血就滋了我满脸。三叔揪着我领子往前拽:"瞪大眼瞧仔细!你爹像你这年纪都宰过二十来号人了。"那天晚饭我吐得昏天黑地,三叔往我嘴里灌烧刀子:"王家男儿可以怕血,但不能让血唬住。" 长兴二年闽江发大水,我带着三百兵丁在尤溪赈灾。有个老丈抱着孙子尸体拦马告状,说县官把赈灾粮倒卖给了海商。我连夜带人闯进县衙,那狗官正搂着妓女喝鲛人泪酒。我拎起酒坛子砸在他头上,琉璃碴子混着血沫溅了满墙。回福州路上,副将老周直咂嘴:"二公子这暴脾气,倒跟大帅年轻时一个模子刻的。" 这话传到大哥耳朵里就成了祸根。有回去库房领饷银,正撞见大哥往袖子里塞金铤。他揪着我衣襟往墙上撞:"敢跟爹告状,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泡酒!"后脑勺磕在砖墙上嗡嗡响,我瞅着他腰间新换的玉带扣——那是爹上个月赐给我的战功奖赏。 天成元年腊月廿三,爹咽气前把我叫到榻前。他手指头勾着我战袍上的破口,那是上月在汀州剿匪时被苗刀划的。"钧儿...记住..."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摔碗声。大哥带着亲兵闯进来,腰间佩剑故意撞得叮当响:"爹放心,儿定会好生照料弟弟们。" 转过年来开春,大哥在西湖边修了座二十丈高的摘星楼。那天我进宫禀报汀州民变,老远就听见楼里传来女人的尖叫。转过屏风看见大哥正拿烧红的铁钳子烫歌姬大腿,见我来了一把将人推下栏杆。血溅在白玉栏杆上格外刺眼,他舔着嘴唇笑:"老二你看,这颜色可比朱砂鲜亮?" 从宫里出来,我拐去北门找延禀叔。他正在营房里擦铠甲,听我说完猛地摔了铜盆:"你爹尸骨未寒,这畜生倒做起商纣王了!"盆底磕出个凹坑,月光从破窗棂漏进来,照得他眼珠子发绿:"下月十五他要去鼓山祭祖,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清明那天寅时,我带着八百死士埋伏在鼓山松林里。露水顺着铁甲缝往脖子里钻,远处传来銮驾的铃铛声。大哥的龙辇转过山坳时,延禀叔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我趁机带人直扑中军。亲卫统领王坚举刀来挡,被我一个突刺挑开咽喉。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恍惚间想起爹的话——这世道手里没刀连糖都保不住。 冲进龙帐那刻,大哥正抱着酒坛子啃羊腿。他醉眼朦胧地指着我笑:"老二你这是要...要学安禄山?"我扯下帐幔缠住他脖子时,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龙涎香味。布帛勒进皮肉的嘎吱声里,听见他最后嘟囔了句:"早该把你摁死在娘胎里..." 龙帐里的血腥味三天没散干净。我坐在大哥常坐的鎏金交椅上,膝盖止不住地抖。延禀叔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进来,靴子在地砖上踩出猩红的印子。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贤侄抖什么?当年你爹在泉州宰了廖彦若,可是当场吃了三碗血豆腐。"这话让我喉头一紧,弯腰吐在刚铺的波斯地毯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登基大典那日,礼官给我套上十二旒冕冠。玉串晃得眼前发花,听见底下有人嘀咕"弑兄篡位",我猛地掀开珠帘。跪在最前头的礼部侍郎浑身哆嗦,我解下玉带砸在他脸上:"来人!把他舌头割了喂狗!"血溅在丹陛的蟠龙纹上,像极了大哥死那天的情形。 长兴三年秋,南唐使臣送来二十船荔枝。那阉人尖着嗓子念贺表,把"闽王"念成了"虫王"。我抄起金瓜锤砸碎他膝盖骨,转头吩咐御厨:"把荔枝捣成泥,灌进他嗓子眼。"夜里去冷宫看大哥的遗孀,她蜷在墙角笑出眼泪:"你们兄弟俩疯起来倒真像亲生的。" 这话像根毒刺扎进心窝子。转年开春,我把三座铜矿的岁贡全拨给开元寺铸佛像。大雄宝殿落成那天,主持说佛祖眉间白毫是夜明珠镶的。我摸着佛像金身忽然想起爹的话,转头问工部尚书:"这金漆刮下来能打多少把刀?"老尚书当场尿了裤子。 天成四年闹蝗灾,建州百姓易子而食。我带着三千禁军去放粮,路上撞见个妇人拿草绳勒死亲闺女。她见着龙旗也不躲,直勾勾盯着我笑:"皇上吃不吃人肉?刚断气的还热乎。"我让亲兵把她绑在旗杆上,割了三十刀才咽气。夜里宿在行宫,梦见大哥提着血淋淋的脑袋找我讨债。 清泰二年册立太子,宗正寺挑了八个老学究来教继鹏。那小子在《孝经》上画乌龟,太傅刚举起戒尺就被他捅了个对穿。我拎着滴血的剑闯进东宫,他歪在榻上啃梨:"爹当年勒死大伯用的哪根布带?教教儿臣呗。"梨汁顺着他下巴往下淌,像极了大哥咽气时吐的白沫。 【佛魔之间(936-939年)】 开元寺的晨钟震得我脑仁疼。昨夜又梦到爹站在血海里冲我招手,醒来枕巾上全是冷汗。太监说漳州送来个高僧能通幽冥,我光着脚跑到宫门口迎接。那和尚摸着我的赤脚叹气:"陛下杀孽太重,需建九层浮屠镇魂。" 宝塔修到第七层,国库已经见了底。户部尚书跪在塔下哭穷,我让人把他绑在脚手架上当人柱。青砖缝里的血还没干透,工部就报上来新法子——往糯米灰浆里掺人血更牢固。那月十五做法事,高僧指着塔尖黑云说怨气冲天,我反手赏了他二十斤金箔:"给佛祖塑个金身冲冲喜。" 太子这两年愈发不安分。上月查出他在军中安插了三百死士,我连夜召禁军统领进宫。老周卸甲时露出后背的刀疤——那是当年跟我打汀州落下的。"陛下真要动太子?"他握着刀柄的手直抖。我掀开地砖露出密道,墙缝里突然窜出只黑老鼠,绿眼珠子跟大哥死时一模一样。 事情败露比想象中快。腊月廿三爹的忌日,太子带着兵符闯进太庙。供桌上的长明灯被他扫在地上,火苗蹿上明黄帷帐。"儿臣给祖父上柱香。"他笑得露出后槽牙,"顺便跟大伯讨教怎么勒脖子。"我摸到袖中暗藏的匕首,却看见他身后闪出个人影——是去年就该斩首的户部尚书。 那天夜里下着冻雨,我被反绑在龙椅上。太子拿着玉玺蘸朱砂,在我脸上画了只王八。"爹可知孩儿这些年怎么过的?"他掐着我脖子往铜鹤灯上撞,"每次您拿马鞭抽我,我就去地牢割个死囚练手。"铜锈混着血水流进眼睛,恍惚看见大哥坐在梁上拍手笑。 腊月廿五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我歪在冷宫草席上数肋骨。被反剪的胳膊早就没了知觉,倒是右腿箭伤溃烂的臭味熏得人清醒。门轴"吱呀"响,继鹏拎着食盒进来,金线靴子故意踩在我手指上:"爹尝尝这翡翠羹,拿您最宠的刘美人眼珠子熬的。" 我啐了口血沫子,瞅见他腰间挂着我的九龙玉佩——去年中秋宴上,他敬酒时失手打翻琉璃盏,我抄起玉带扣砸得他眉骨开裂。这会儿他俯身扯我白发:"您猜怎么着?昨夜儿臣去太庙烧纸,大伯的灵牌突然裂成两半。"他指甲掐进我头皮,"定是等着您下去作伴呢。" 清泰元年开春那场病来得蹊跷。太医令跪在龙床前抖得筛糠,我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紫斑:"说实话,朕还能活几天?"老东西"咚咚"磕头:"陛下洪福齐天..."话没说完就被我砸过去的药罐开了瓢。血溅在鲛绡帐上,像极了当年大哥咽气时瞪大的眼珠子。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三月十五浴佛节,我拖着病体去开元寺上香。九层浮屠顶上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高僧捧着金盆要给我洗目。清水浇在脸上的刹那,突然听见身后禁军骚动。转头看见继鹏的剑尖已经抵住我喉咙:"爹教的好,儿臣学得快吧?" 地牢里的老鼠比禁军还肥。某夜啃着馊饭,听见狱卒议论说继鹏要仿效朱全忠弑父篡位。我抠着墙砖发笑,碎屑扎进指甲缝也不觉得疼——当年在鼓山松林勒死大哥时,这砖缝里渗的怕也是王家血脉。 清明那日下了诏狱,继鹏亲自来提人。他穿着我登基时制的十二章纹衮服,袖口还沾着朱砂:"爹可知这龙袍改短了三寸?您老了,撑不起这么重的衣裳。"我盯着他腰间佩剑,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年,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小心你大哥",却没说还要防着亲儿子。 被拖上刑场时,百姓往我身上砸烂菜叶。有个瘸腿老汉啐了口浓痰:"狗皇帝!我闺女十四岁就被你填了佛塔!"我咧嘴笑出满嘴血沫——那姑娘脖颈后确实有颗红痣,在青灰的死人堆里格外扎眼。 刽子手是当年跟我打汀州的老兵,握刀的手直哆嗦。我冲他抬下巴:"麻利点,回头让太子赏你口薄棺。"话没说完,后颈突然一凉。天旋地转间,瞧见自己没了头的尸身轰然倒地,龙袍下摆还沾着那年征讨建州时染的血痂。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0章 闽国 康宗王继鹏 我爹当上闽王那年我十三岁,正蹲在福州城东的校场边上啃甘蔗。那会儿天刚擦黑,操练的军汉们散了,我听见马蹄声嘚嘚地过来,抬眼就看见我叔王延禀的袍角扫过沙土地。 "宝儿,你爹要当王了。"我叔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甘蔗渣子簌簌往下掉。我舔着黏糊糊的手指头,心想当王有什么稀罕,前两年刚换了三个闽王,还不是照样要蹲马厩里喂马。 那天夜里我娘陈金凤把我按在铜镜前梳头,象牙梳子刮得我头皮生疼。"从今往后你就是王子了,别整天跟军户家小子厮混。"她往我腰带上系了个翡翠貔貅,凉飕飕贴着肚皮。我闻着她袖口飘来的龙脑香,突然觉得这味道比马粪味儿还呛人。 登基大典那天我差点把朝服烧了。礼官非让我捧着个青铜爵往太庙走,说是要学周公辅政。走到半道日头毒得厉害,青铜爵烫得我手心发红。我瞅着前头我爹的龙袍后摆直晃眼,心里直骂这劳什子规矩。后来爵里的酒到底洒了半盏在我靴面上,湿漉漉黏着脚趾,倒比先前凉快些。 当上王子头三个月,我活得还不如马厩里的骡子。卯时就得去文华殿听老夫子讲《尚书》,那老头说话跟含了枣核似的。有回我实在困得慌,把砚台里的墨汁涂在眼皮上装病,结果被我爹撞个正着。他拎着我后脖颈往宗庙去,让我跪在祖宗牌位前背《孝经》。青砖地硌得膝盖生疼,我数着香炉里插的线香,三根烧完才放我起来。 十六岁那年春天,我在西郊猎场射死头野猪。那畜生少说有三百斤重,獠牙有我小臂长。我攥着弓弦的手直打颤,血顺着箭杆往下淌。跟我厮混的薛文杰拍马过来,拿刀尖戳着猪肚子笑:"殿下好箭法,这畜生肠子流得比闽江还长。"当晚我们架火烤猪肉,油脂滴在火堆里噼啪作响。我撕下条前腿往嘴里塞,烫得舌尖发麻,那腥膻味儿倒比宫里精细的吃食痛快。 转过年我娘把我叫到凤藻宫,指着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说:"宝儿,你该学着理政了。"我翻开最上头那本,满纸都是某县闹蝗灾要减赋税的屁话。正看得头晕,忽听见珠帘响动,抬眼就瞧见李春燕捧着香炉进来。那丫头不过十五六岁,腰身细得像柳条,走过我身边时带起阵茉莉香。我手里的奏折啪嗒掉在地上,墨字洇开老大一团。 我爹开始让我跟着上朝,站在丹墀下头听那群老头子吵架。他们总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有回两个御史为修堤坝该用糯米还是石灰,差点在金銮殿上扭打起来。我靠着盘龙柱打哈欠,数着藻井上的金龙有多少片鳞。忽然听见我爹咳嗽,忙挺直腰板,正对上兵部尚书薛文杰冲我挤眼。下朝后他拽我去醉仙楼,三杯竹叶青下肚,贴着耳朵说:"殿下可知福州城防军饷被克扣了三成?"我捏着酒杯的手一抖,酒液洒在蟒纹袖口上。 十八岁生辰那日,我娘往我房里塞了四个通房丫头。我半夜翻墙去找李春燕,她正在浣衣局后头晾帕子。月光照得她脖颈雪白,我扯下她发间木簪,青丝散开跟夜色融在一处。她说要给我绣个荷包,手指头叫针扎了好几个血点子。我把她指尖含在嘴里,咸腥味混着茉莉香,比什么龙涎香都好闻。 转年开春闽南大旱,我跟着户部的人去漳州放粮。马车刚进城门,灾民就跟潮水似的涌上来。有个妇人抱着婴儿往我车辕上撞,那孩子瘦得跟猫崽子似的,哭声比秋虫还细。我抓了把铜钱撒出去,人群轰地散开抢钱,车轮碾过满地泥泞,我袖袋里还留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回福州路上遇见山匪劫道,二十来个汉子举着火把拦在官道中间。我抽出佩剑要冲,被薛文杰死死按住。他摸出袋银钱扔过去,笑着说:"好汉们买酒喝。"那夜我躺在驿馆硬板床上,听着窗棂外野狗吠叫,突然明白我爹为何总说"刀剑不及金银快"。 二十岁那年我爹要立太子,朝堂上吵得跟菜市口似的。我三弟王继韬在殿前舞剑,说是要给父皇献寿。那剑穗上的红宝石晃得我眼疼,我扭头看见薛文杰冲我比划了个"三"的手势。当夜我娘把凤藻宫的烛台全换了新蜡,她说:"宝儿,你该去探望探望林御医了。"我摸着袖袋里的砒霜纸包,突然想起李春燕新绣的荷包上,并蒂莲的花瓣还没填色。 册封太子那日下了暴雨,我的蟒袍下摆全溅了泥点子。礼官唱喏的声音被雷声盖住,我跪在太庙前的青石板上,雨水顺着冕旒往下淌。抬头看见我爹的龙椅在闪电里泛着青光,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偷穿他的衮服,袖子长得拖在地上沾了灰。 我攥着药包的手心全是汗,林老头家的药柜子泛着苦味。他抖着白胡子说这药得下在参汤里,我盯着他案头晒干的蜈蚣,突然听见外头更夫敲梆子,吓得把药包塞进靴筒。回东宫路上撞见三弟,他新得的波斯刀鞘上镶着夜明珠,晃得我眼前发晕。 当太子第二年开春,我爹把兵符给了我二叔延武。那夜我在醉仙楼灌了三坛黄酒,薛文杰拿筷子蘸酒在桌上画地图:"泉州港的税银,够养三千死士。"我醉眼朦胧瞧见酒渍漫过福州城,把建州也淹了。打烊时掌柜的来催,薛文杰摸出锭银子砸过去,那声响倒比玉罄清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五月初八是我爹寿辰,李春燕在尚食局帮忙熬参汤。我趁她转身添柴火,抖开药包往紫砂罐里倒。她突然回头问我额角怎么有汗,我扯谎说灶火太旺,伸手去擦却抹了满手胭脂——这才发觉她今儿描了眉。那罐参汤咕嘟咕嘟冒泡,我盯着浮沫想起七岁那年发烧,我娘也是这么守着小炭炉给我煎药。 鼓乐声里我端着汤碗上殿,我爹的龙须上沾着酒渍。他接过去呷了一口说淡了,我指甲掐进掌心肉里赔笑:"许是辽东参不如高丽参够味。"三弟在底下起哄要舞剑助兴,我瞧着他剑穗上的红宝石甩来甩去,像极了野猪中箭时喷出来的血珠子。 三更天禁军撞开东宫门时,我正给李春燕画眉。她手里攥着没绣完的荷包,针尖扎进拇指渗出血珠。我听着外头甲胄碰撞声,突然想起薛文杰说过禁军统领爱吃城南王婆的炙鹅。那夜我光着脚被押到太和殿,青砖地冷得像腊月闽江的水。 我爹躺在龙床上喘得像破风箱,我娘的金护甲掐进我肩膀肉里:"宝儿,你说实话。"我闻着她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瞥见薛文杰在殿角冲我比划"三"字。我梗着脖子喊冤,眼泪砸在团龙纹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极了参汤泼洒的形状。 他们把我关进宗人府那半月,李春燕托小太监捎进来件夹袄。我摸着内襟密密麻麻的针脚,突然发现夹层里缝着半块兵符——薛文杰这老狐狸,竟把泉州港的银子铸成了佛像藏在开元寺。放我出来那天飘着细雨,我娘在宫门口给我系上避毒香囊,我闻着里头的雄黄粉直打喷嚏。 长兴二年冬至,我带着三百亲兵围了紫宸殿。薛文杰举着火把冲在前头,火光里我看见三弟的波斯刀砍进木门。我爹的咳嗽声从帷帐后传来,比秋后的知了还孱弱。我握着剑挑开帐子,他瞪我的眼神跟当年我烧了朝服时一模一样。那夜我坐在龙椅上等天亮,发现扶手上的龙鳞硌手——原来当皇帝不如骑马痛快。 登基头件事是清洗建州军,我二叔的人头挂在西市口那天,血水顺着旗杆流到薛文杰的新官靴上。他弯腰擦鞋时跟我说:"陛下该立皇后了。"我摔了镇纸骂他多嘴,碎玉崩到李春燕刚插好的梅花瓶里。她蹲下身捡碎片,后颈露出块红痕,是我昨儿啃的。 天成元年闹兵变,建州残部勾结吴越国打到了福州城下。我在城墙上看薛文杰带兵冲杀,他头盔上的红缨被火箭燎着了。那夜庆功宴上他递给我个锦盒,里头是我三弟的玉佩,沾着泥和血。我赏他杯西域葡萄酒,他喝得太急,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锁子甲。 李春燕怀胎七月时,我娘往她宫里送了十二个稳婆。有回半夜我被哭声惊醒,发现她攥着把剪刀缩在床角。她说梦见孩子被野猪叼走了,我摸着她的肚子,里头的小东西正踢我手心。那力道让我想起当年西郊猎场,箭矢穿透野猪咽喉时的震颤。 孩子满月那日,我在朝堂上杀了谏议大夫。那老头非说天狗食日是不祥之兆,我让侍卫把他脑袋挂上崇元门。血滴在丹墀上像串红珊瑚,薛文杰带头山呼万岁,我瞧见他新蓄的胡子沾了点血沫子。退朝后我去看李春燕,她正哼着童谣哄孩子,发间别着我送的玉搔头,跟当年那根木簪一样歪歪斜斜。 闽江发大水那年,我带着群臣去祭天。青烟刚升起来,岸边棚户区塌了半边,灾民哭喊声压过了钟鼓乐。我摔了祭器要斩礼部尚书,薛文杰扑上来抱住我大腿:"陛下,臣愿捐三年俸禄赈灾。"回宫路上看见流民在刨树皮,我轿帘上的流苏穗子被拽走了半边。 天成三年春,我在御花园掐死了李春燕养的画眉。那鸟儿总在半夜啼叫,吵得我头疼。她抱着鸟笼哭了两天,后来我发现妆奁最底层压着个褪色的荷包,上头并蒂莲的线头都散了。那晚我在她宫里待到三更,临走前看见她往香炉里撒茉莉花,跟十年前在凤藻宫时一个样。 薛文杰开始往宫里送道士,说是什么青城山来的仙人。那老道让我用晨露炼丹,我半夜蹲在荷塘边接水珠,冻得直打喷嚏。李春燕给我披斗篷时叹了口气,这声气儿跟当年在浣衣局时一模一样。丹炉炸了那天,我踹翻香案骂薛文杰是蠢货,他跪在碎瓷片上笑:"陛下,该换批新炉子了。" 七月初七乞巧节,我在城楼上看见百姓放河灯。薛文杰说这都是歌颂太平盛世的,可我瞧见有盏灯上画着饿殍。禁军统领要去抓人,我摆摆手说罢了,转头问薛文杰泉州港今年的税银。他报的数比去年少了三成,我捏碎了个核桃,壳子扎进掌心也没觉出疼。 天成四年秋老虎正凶,我在崇元殿批折子,薛文杰的侄子强占民田的状纸堆了半尺高。朱笔悬了半天,墨点子洇透了"斩立决"三个字。薛文杰掀帘子进来带进股热风,他新熏的苏合香呛得我太阳穴直跳。"陛下,泉州港的银子该换批账本了。"他指甲敲着青玉镇纸,我盯着他指节上的翡翠扳指,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扔给山匪的银袋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春燕咳血那日正是霜降,太医说是当年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我掀了药案骂他们是废物,她攥着我袖口说想吃荔枝膏。尚食局连夜熬糖浆,满宫都是甜腻味儿。我搂着她喂药,她突然笑出声:"那年你翻墙摔进洗衣盆,额头肿得跟寿桃似的。"我摸着她瘦脱相的脸,才发现凤钗在她鬓角直打晃。 腊月里禁军闹饷,连重遇带着人在玄武门擂鼓。我让薛文杰开内库,他抖着账本说泉州港的银子都铸了佛像。我抄起砚台砸他,血从他额角流到蟒袍补子上,红得刺眼。那夜我亲自去军营发饷银,有个小兵伸手接钱时,掌心纹路跟我杀谏议大夫那天一模一样。 上元节宫宴,李春燕硬撑着出来看灯。她裹着狐裘坐辇轿里,手里还攥着褪色的荷包。烟花炸响时她突然攥紧我手腕:"宝儿,收手吧。"这话跟当年我娘说的一模一样。我哄她说等开春去鼓山行宫养病,转头让薛文杰把连重遇的家小"请"进宫里。 二月二龙抬头,李春燕咽气时我正在审问连重遇的小儿子。那孩子才六岁,尿湿了裤子还背《千字文》。我冲进凤藻宫时碰翻了药吊子,苦汁子泼在团龙纹地毯上。她身子已经凉了,枕下压着没做完的虎头鞋,线头里缠着根我的头发。 发丧那日我砍了十二个太医,血把护城河都染红了。薛文杰劝我保重龙体,我甩了他一耳光:"当年那砒霜要是够量,老子早他妈不用受这活罪!"他跪在地上笑,金砖映得他后槽牙泛青。那夜我抱着李春燕的妆奁睡在灵堂,发现她藏了把我当年送的金错刀,刀鞘里塞着张黄纸,画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清明扫墓遇上暴雨,我在皇陵前摔了祭酒。薛文杰撑伞的手直哆嗦,我瞧见他朝服下摆露着软甲边。回宫路上有刺客放冷箭,箭镞擦着我耳根子过去,钉在轿厢上嗡嗡响。连重遇扑过来护驾时,我闻见他身上有薛文杰惯用的苏合香。 五月初三夜,我在神武殿炼丹。小道士说要用七岁童男的心头血,外头禁军挨家搜人。薛文杰拎着食盒进来,掀盖是碗冰糖燕窝。"陛下尝尝,比当年李娘娘熬的如何?"我舀了半勺突然手抖,瓷勺摔在地上碎成八瓣——这老狗终于要动手了。 子时三刻火光冲天,连重遇的兵甲撞开宫门。我光脚往密道跑,玉玺带翻了丹炉,火舌窜上帷帐。薛文杰举着火把堵在出口,笑得像当年在醉仙楼画地图时一样。"陛下可知,当年先帝参汤里的砒霜,是臣给林御医的?"我攥着李春燕的金错刀扑过去,他胸口喷出来的血居然是黑的。 我逃到梧桐山时只剩件单衣,脚底板扎满碎石。晨雾里看见个猎户茅屋,灶台上堆着咬剩的甘蔗头。那家妇人端来杂粮粥,我捧着豁口碗直哆嗦。突然听见门外马蹄声如雷,连重遇的刀尖挑开草帘时,我正把最后一口粥渣舔进嘴里。 他们把我捆在闽江边的礁石上,涨潮时咸水漫过鼻孔。连重遇说朱文进要做新皇,我朝他脸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江水灌进耳朵时,我听见薛文杰在笑,听见我爹咳嗽,听见李春燕说荷包要绣并蒂莲。最后那口水呛进肺里,倒比当年洒在靴面上的祭酒暖和些。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章 闽国 景宗王延羲 我这人呐,这辈子过得就跟闽江的潮水似的,涨涨落落没个消停。现在摸着龙椅上的雕花,倒想起小时候光着脚丫在福州城根底下逮蛐蛐的光景——谁能想到那个总被兄长踹翻在地的野小子,最后能坐上这把椅子? 我是延字辈的老三,上头两个哥哥都占着嫡出的名分。娘亲原是父亲行军路上收的农家女,生下我那年父亲刚打下泉州。记得六岁那年,我蹲在刺史府后院的石阶上啃甘蔗,二哥延钧带着人呼啦啦闯进来,把我新得的竹蜻蜓踩得稀烂。他说:"野种也配玩这个?"我扑上去咬他胳膊,被他一脚踹进荷花池里,呛得满嘴淤泥。 那池子里的锦鲤真肥啊,扑腾起来溅得廊柱上都是水点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天父亲在福州称王,封大哥延翰为威武军节度使。我们这些庶出的孩子连前厅庆功宴的边都摸不着,只能在后院分食些残羹冷炙。母亲抱着我哭,说要是当年父亲没把她从建州带回来该多好。 十二岁那年,父亲突然把我叫到书房。那是我第一次进正院,青砖地凉得脚底板发麻。父亲握着我的手教写字,笔杆子硌得指节生疼。"延羲啊,你大哥要去建州练兵,你跟着学学。"我盯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王"字,突然明白这是要拿我当人质——大哥向来瞧不上我们这些庶出兄弟。 在建州军营的头三个月,我睡的是草垫子,吃的是掺沙子的粟米饭。大哥的亲兵队长姓朱,总爱拿马鞭抽我小腿:"三公子细皮嫩肉的,可得练结实些。"有天夜里巡营,我亲眼看见他把个逃兵的头颅挂在辕门上,血珠子滴答到天明。那会儿我才知道,原来人脖子断了是不会马上死的,喉管还会"咕噜咕噜"冒血泡。 十五岁生辰那天,福州传来父亲病危的消息。我偷了匹快马往家赶,跑到半道被大哥的亲兵截住。他们把我捆成粽子扔进地窖,整整三天只给喂馊水。等放出来时,父亲已经躺在梓宫里了。灵堂上白幡飘得人眼花,我跪在最后排,听着大哥延翰继位的诏书,指甲掐进掌心都没觉出疼。 新王登基头个月就杀了七个劝谏的老臣。我躲在王府西跨院,每天都能看见运尸车的轱辘印子。有天二哥突然翻墙来找我,月光照得他脸上那道刀疤泛青。"老三,想不想换个活法?"他说话时手指头一直在抖,我闻到他袖口有血腥味。 那夜我们摸黑出城,二哥的亲信早在北门候着。马跑起来的时候,我回头望见王府方向起了火光,喊杀声顺着风飘过来。后来才知道,大哥把二哥最宠的小妾赏给了朱队长,那女人当夜就吊死在马厩里。 我们在建州起兵那日,天阴得能拧出水来。二哥让我打头阵,说:"你是大哥带过兵的,旧部总该认你。"其实我清楚,他是怕折了自己的嫡系。攻城时云梯卡在墙垛上,我咬着刀背往上爬,热油浇下来烫脱了半边脸皮。等撞开城门,我看见大哥被五花大绑押过来,龙袍上沾着屎尿——他躲在茅厕里被抓了个正着。 二哥踩着大哥的背坐上龙椅那天,封我当右散骑常侍。这官职听着威风,其实就是个传话的。有回早朝,我多说了一句闽北旱情,二哥当场摔了茶盏:"朕还没瞎呢!"茶汤泼在蟒袍上,烫得大腿火辣辣的。那晚我在值房灌了半坛子黄酒,突然听见窗外有人啐道:"庶出的玩意,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二十五岁生辰刚过,二哥把我打发到汀州当刺史。临行前夜,我在南街赌坊撞见兵部侍郎跟吴越国的探子吃花酒。这事报到二哥跟前,他反倒赏了那侍郎两匹蜀锦。离城那日,老管家偷偷往我包袱里塞了包肉脯:"三公子,汀州瘴气重,千万保重。" 汀州的日子倒是清净,就是雨季太长,官袍总也晒不干。有天我正在衙门口逗画眉鸟,驿卒送来急报:二哥服丹药中毒死了。新君是侄儿继鹏,这小子打小就爱往我茶碗里撒尿。果然,登基诏书到的第三天,汀州府库就被查了个底朝天。 二十九岁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在后衙烤火,突然闯进来一队禁军。领头的我认得,是当年在建州军营给我送馊饭的朱队长。他咧着黄板牙笑:"三爷,陛下请您回福州叙旧呢。"我起身时打翻了炭盆,火星子溅到手背上,疼得钻心。 天佑三年的腊月格外难熬。我被关在宗正寺的偏殿,每天就着雪水啃硬饼。窗棂外头,我听见守夜的侍卫嚼舌头:"听说陛下要把姓王的都宰了?可不,昨儿连亲叔叔都喂了老虎..."我缩在墙角数砖缝,突然想起母亲说过,我出生时房梁上落过三只喜鹊。 转年开春,宫里传来消息说吴越国打过来了。那天夜里下着瓢泼雨,牢门"咣当"一声开了。朱队长提着灯笼,脸上挂着古怪的笑:"三爷,该您上场了。"我被推到金銮殿上时,看见继鹏瘫在龙椅里,胸口插着把镶宝石的匕首。二哥的儿子延政站在丹墀下冲我拱手:"三叔,该您主持大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摸着龙椅上还没干透的血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被踹进荷花池的下午。原来这世道就像闽江的旋涡,转来转去,终究要把人都卷进去。 坐上龙椅头三个月,我天天做噩梦。总梦见二哥满身是血站在床前,要不就是继鹏那小子握着匕首冲我笑。太医说是头风病,开了几副安神汤,我连药渣子都嚼了也不顶用。后来有个游方道士说紫宸殿阴气重,得用活人血镇着。那日午时三刻,我亲眼看着朱队长被摁在丹墀上,血顺着汉白玉缝流成小溪——说来也怪,那晚我倒真睡了个整觉。 延政那小子封了建州刺史,走前找我讨要福州北郊三百顷良田。我拍着他肩膀说:"咱们叔侄谁跟谁,明日就让人把地契送去。"转头就让禁军统领在官道上埋伏。可惜那小子命大,中了两箭还能跑回老巢。后来听说他在建州招兵买马,我气得把奏折全扫地上:"早知当初就该把他和他爹一块儿烧了!" 朝堂上渐渐没人敢说真话。有天户部侍郎报说漳州闹饥荒,我问他:"人饿极了是不是连观音土都吃?"他点头称是,我当场赏了他一筐黄土:"爱卿这么懂,带回家慢慢尝。"那老头抱着土筐出宫时,腰带都系不稳当了。打那以后,文武百官上朝前都得在家先喝三碗参汤,生怕腿软御前失仪。 三十三岁生辰宴上,我让乐坊排了新戏。戏里有个黑脸将军指着白面书生骂:"尔等腐儒,也配谈天下?"演书生的伶人刚唱到"忠言逆耳",我抄起酒壶砸过去,正磕在他门牙上。满殿鸦雀无声,血顺着金砖缝流到我靴子底下。我搂着新纳的吴美人说:"瞧瞧,这才叫红毯铺地。" 宫里开始传我得了疯病。有天半夜惊醒,发现守夜的太监在窗外嘀咕:"听说陛下前日砍了十二个宫女,就因为她们手帕上绣了龙纹..."我光着脚冲出去,两个小崽子吓得尿了裤子。第二天午门外的旗杆上就多了两具尸首,肠子垂下来老长,引来成群的绿头苍蝇。 延政到底反了。消息传来那天,我正在后苑射鹿。箭镞扎进鹿眼时,掌印太监抖得跟筛糠似的:"建州军...过了仙霞岭..."我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鹿血,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爬云梯攻城的光景。那晚我在沙盘前摆弄小旗,发现闽北七州竟有五个倒向延政。更可气的是汀州刺史,当年我亲手提拔的老部下,居然献城献得比婊子脱衣裳还快。 打仗真他娘费钱。我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太后当年的金马桶都熔了。有个户部小吏说了句"税赋已征到三年后",我把他全家女眷充了官妓。后来在龙床上搂着那家小姐时,小娘子哭哭啼啼说家里还有八十老母,我捏着她下巴笑:"明日就送你们母女团圆。"结果第二天真把人老娘接进宫,老太太撞柱死得那叫一个脆生。 战事吃紧,我开始疑神疑鬼。有天看着用膳的银筷子,突然怕人下毒,让试菜太监连吃十八道菜。老头撑得翻白眼,我拍着桌子狂笑:"赏!赏他个金饭碗!"转头就把御膳房总管剁了手——谁让他嘴角抽了一下?那阵子宫里吃饭比上刑还吓人,嫔妃们饿得偷啃床栏杆,有个才人啃了满嘴木屑,咳了半宿生生憋死了。 最让我窝火的是吴越国那帮龟孙子。当初说好借我三万精兵,钱粮送过去,他们倒和延政勾搭上了。我在朝堂上大骂钱元瓘背信弃义,兵部尚书哆嗦着说:"陛下,咱们水军还在闽江搁着呢..."我抄起玉玺砸他脸上,老头子门牙崩了半颗,血糊了满脸还在谢恩。后来听说吴越使臣在临安城说笑:"闽主那玉玺分量足,砸核桃倒趁手。" 宫里开始闹鬼。值夜的侍卫说常看见白衣女鬼在紫宸殿转悠,我拎着剑守了三宿,结果鬼没逮着,倒把巡更的小太监捅了个对穿。那孩子咽气前瞪着我,眼珠子亮得瘆人。第二天我让道士做场法事,老道说要取童男童女心头血。午门外架起油锅时,孩他娘咬断舌头喷了我一脸血,热乎的。 三十七岁那年重阳节,我在鼓山围猎摔断了腿。抬回宫时,听见两个太医在廊下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我撑着身子坐起来,亲手把他们眼珠子剜了泡酒。那夜我盯着琉璃盏里浮沉的眼球,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荷花池里呛水的滋味。原来人要是怕死怕疯了,真是什么腌臜事都干得出来。 延政的兵锋抵到福州城下那日,我正在喝符水。天师说这符能挡刀兵,我连灌三大碗,呛得直咳嗽。城头报讯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我穿着道袍登上敌楼,看见延政的帅旗上绣着斗大的"匡复"二字。当年他爹死的时候,这崽子跪在我跟前哭得鼻涕糊脸,如今倒成了大忠臣? 守城的老将劝我开仓放粮,我把他孙子绑上城头当箭垛。孩子吓得尿裤子,我指着延政大营说:"你爷爷舍得让你死,朕就舍得不放箭?"当夜老将带着亲兵投敌,临走放火烧了粮仓。我在城楼上看着冲天火光,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和二哥放火烧大哥府邸的场景。这世道,真他娘是个轮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城里开始人吃人。有次我巡城,看见个妇人抱着条小孩胳膊啃,见了我也不躲,咧着血嘴笑。回宫路上,禁军统领说守军只剩八百人,我解下玉佩给他:"拿去换了钱,给弟兄们买顿肉吃。"其实我知道,这玉佩早不值钱了——上个月连宫里的铜灯台都撬去熔了铸钱。 腊月初八,延政送来劝降书。我当着使臣的面把信纸塞进吴美人胸口,让她贴着身子暖。小娘子抖得钗环乱响,我掐着她脖子问:"暖和了没?"使臣走时脸色煞白,听说回去就辞官当了和尚。那夜我搂着吴美人看星星,她突然说:"陛下,您眼睛里住了个恶鬼。"我亲她的时候,她舌头冷得像块冰。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城头旗杆折了。我光脚爬上城墙垛子,冲着延政大营撒了泡尿。尿到一半突然下起雹子,鸡蛋大的冰坨子砸在脑门上,疼得我直蹦——底下小兵说远远瞧着,活像跳大神的癫公。 当夜朱文进来报,说抓了个细作。我正拿金簪子戳核桃玩,抬头看见被押进来的是当年汀州老管家的小儿子。那小子裤裆湿了一片,哭着说家里老娘饿死了,想混进城找口吃的。我让他学狗叫,叫一声给个馍。等啃到第五个馍,他忽然噎住了,脸涨得紫红。我抄起烛台捅他嗓子眼,连血带馍渣喷了满地。 朱文退出去时眼神不对,我留了个心眼。果然三更天,禁军哗变的声音比打雷还响。我裹着道袍钻进水沟,臭泥糊了满脸,倒想起十五岁那年被关地窖的滋味。爬到宫墙根时,听见朱文在喊:"那疯子早跑啦!去延政那领赏钱啊!" 我在鼓山破庙里躲了七天,啃供桌上的硬面饼。山脚天天过兵,有天逮着个落单的斥候,剥了他衣裳才晓得延政称帝了。那兵卒的腰牌上刻着"天德",我蹲在溪边搓血渍时,突然笑出声——当年二哥的年号叫"龙启",大哥叫"天成",到头来都成了笑话。 开春化冻时,我摸回福州城。城门贴着海捕文书,画得跟我半点不像。蹲在茶摊边听闲话,说朱文坐龙椅没半个月,被厨子拿菜刀剁了脑袋。卖馄饨的老头舀着汤说:"这叫报应,当年他帮着那疯子..."我手一抖,热汤洒在裤裆上,烫得跳起来骂娘。 混进南城胭脂巷那天,正赶上延政出巡。我蹲在妓馆二楼,瞧见那小子金盔金甲,活像只炸毛公鸡。当年尿我茶碗的小王八蛋,如今人模狗样地受百姓跪拜。我攥着把剪子往下冲,被老鸨揪着耳朵骂:"作死啊!那是皇上!"我反手捅了她腰眼,血溅到纱帐上,倒比姑娘们的胭脂还艳。 四十二岁生辰那日,我在破窑洞逮了只野狗。正烤着腿呢,外头进来个乞丐,瞅了我半晌突然跪下:"陛下..."我抄起柴火砸他:"你认错人了!"老乞丐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正是我当年赏给禁军统领那块。他说城破那夜,统领抱着我的衮服投了井。 我跟老乞丐混了半年,有天他偷馒头被活活打死。我蹲在乱葬岗刨坑时,摸到具女尸手腕上的金镯子。那花样我认得,是吴美人进宫时戴的。扒镯子时发现她肚子鼓胀,拿石头砸开,里头掉出个成形的男胎——原来她怀过我的种。 四十三岁秋天,我在茶楼说书。讲到闽主夜审贪官那段,底下有个书生冷笑:"那疯子连亲侄女都睡,还审别人?"我抄起茶壶砸过去,被人扭送官府。衙役扒我裤子打板子时,突然有个老兵凑过来:"这屁股上的胎记...像是..."我一口咬断他手指,趁乱翻墙跑了。 延政派兵抓我那日,我在渔村补网。官兵围上来时,我抄起鱼叉捅穿个兵蛋子,血喷到桅杆上招来海鸥。退到礁石滩时,踩到牡蛎壳滑了一跤,睁开眼看见延政的靴子踩在胸口。我啐他一脸血沫:"狗崽子,当年就该把你按尿桶里淹死!" 地牢里老鼠比猫大。有个送饭的狱卒像极了朱队长,我每次都把粪桶扣他头上。延政亲自来劝降那日,我啃着鸡腿笑:"想要玉玺?早沉闽江喂王八了。"他让侍卫端来个匣子,里头装着吴美人的头骨。我砸了匣子大笑:"这娘们舌头冷,抱着睡倒是凉快!" 游街那日,福州城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我赤脚踩在雪地里,听见茶楼上有姑娘说:"这老疯子脚板真厚。"我抬头吼了句:"当年你娘脚板更厚!"烂菜叶子砸过来时,我咽了口带雪的唾沫,突然想起六岁那年荷花池的水也是这个味。 刑场上香炉插了三炷香,监斩官问我遗言。我冲延政喊:"老子在位五年,睡过你娘!"刀砍下来时,我瞧见雪地里窜出只黑狗,叼了块带血的馒头就跑——那狗眼熟得很,像极了当年在破庙分食的野狗崽子。 血喷出来那会儿,我瞧见娘亲在云端招手。她说当年房梁上不是喜鹊,是乌鸦,三只黑压压的挤作一团。我想回她话,一张嘴却灌进满口血沫子,烫得喉咙发甜。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章 闽国 末帝王延政 我这辈子最怕雷雨天。建州城头的雨珠子砸在铠甲上,能把人骨头都泡软了。可要真论起来,还是二十岁那年夏天浇在我脸上的雨最冷——那会儿我爹刚咽气,灵堂里的蜡烛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我跪在蒲团上,听着外头哗啦啦的雨声,忽然明白过来,我们王家要变天了。 那是我第一次摸到刀把子上的血。我三哥延钧提着大哥延翰的脑袋冲进灵堂时,血水顺着刀尖往下淌,混着雨水在地上洇开一大片。他眼睛通红,靴子底黏着块碎肉,说话声儿像砂纸磨铁:"老五,你选我还是选死人?"我后槽牙咬得发酸,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发现自己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那年我二十整,在兄弟里排老幺。我爹王审知活着时常拍着我肩膀说:"延政啊,你就当个富贵闲人挺好。"这话我原先是信的。我们王家从光州跟着王绪将军南下来到闽地,阿爹带着八姓子弟兵打下这片基业时,我才刚会走路。建安城里的宫室修了又修,阿爹却总穿着粗麻衣裳,吃饭时连片肉都要分三顿吃。他常说:"咱们是替天子守土,不是来当土皇帝的。" 可大哥不这么想。阿爹前脚刚闭眼,后脚他就把节度使的旗号改成了闽王。那天我在泉州刺史任上接到诏书,手抖得差点撕了黄绢——阿爹临终前拉着我们兄弟几个的手说"共保家业",这才过了三个月啊。我三哥延钧最是个暴脾气,当即摔了茶碗:"他王延翰算什么东西?当年打汀州,他躲在营帐里吓得尿裤子,现在倒要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想来,我们兄弟几个打小就不对付。大哥长我们二十来岁,早年在光州老家娶过亲,跟后头这些弟弟们本就不亲厚。三哥是侧室所出,性子烈得像匹野马。我娘是阿爹晚年纳的妾,生我时难产走了,打小就是乳母带大的。阿爹疼我,十四岁就让我去管泉州,说是历练,其实是想让我躲开建安的纷争。 可该来的总要来。天成二年春,三哥带着亲兵把大哥堵在福州城里。消息传到泉州时,我正在校场看新制的弩机。信使跑死了三匹马,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五公子...三爷反了...大王的头挂在东门..."我手里的弩箭"当啷"掉在地上,箭镞扎进脚背都没觉出疼。 等我星夜兼程赶回建安,灵堂都改成刑场了。三哥穿着染血的铠甲坐在阿爹的虎皮椅上,见我来,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老五,泉州还太平?"我盯着他靴尖上没擦净的血渍,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射箭,我够不着弓弦,他就把我架在脖子上拉满弓。那会儿他脖颈子热乎乎的,汗味儿混着松脂香。 "三哥..."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现在该叫闽王了。"他起身时铠甲哗啦啦响,像催命的锁链声,"你去建州吧,那儿清净。"我浑浑噩噩接过刺史印信,转身时听见他低声说:"别学老四。"我后脊梁一凉——四哥延羲上月刚被派去漳州,听说路上遇到山匪,连人带马车摔下了悬崖。 建州城比泉州冷得多。头年冬天我染了风寒,咳得整夜睡不着。刺史府的老仆说城西有眼温泉能治病,我泡在池子里,看着白汽往天上窜,忽然想起阿爹临终前的眼神。他枯瘦的手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肉里:"你们兄弟...要..."要什么?要兄友弟恭?要同舟共济?温泉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像在笑话我们老王家。 我在建州一待就是七年。头两年还常往福州送年礼,后来听说三哥把亲兄弟都杀得差不多了,连帮他夺位的堂兄王延禀都被剐了三百刀。建州的冬天越来越冷,我让工匠在衙门后头砌了火龙,还是觉得骨头缝里渗寒气。有时候半夜惊醒,总觉得窗外有人举着火把——三哥派来的?南吴的探子?还是楚国的细作? 长兴四年开春,福州来了个不速之客。我在书房练字,忽听外头马蹄声急,亲兵拦都拦不住。门帘一掀,窜进来个灰头土脸的汉子,扑通就跪:"五爷!闽王...闽王驾崩了!"我笔尖一抖,浓墨在宣纸上晕开老大一团。来人是从小跟着我的家仆王顺,他袖口还沾着血:"是...是被人毒死的,现在福州乱成一锅粥,四爷带着兵往建安去了..." 我盯着案上那滩墨渍,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阿爹教我写"慎"字。砚台里的墨汁晃啊晃,突然变成三哥脖子喷出来的血——不对,三哥是中毒死的。王顺还在絮叨:"四爷说您要是肯帮他,事成之后封您当..."我抬手止住他话头,转头问幕僚徐寅:"咱们现在能调多少兵?" 那是我第一次领兵。建州七年来攒下的三千精兵,加上临时征召的乡勇,拢共八千人马。四哥延羲在福州城外拦着我,他坐在马上笑得不阴不阳:"老五,三哥当年派你去建州,可是把你当条看门狗。"我攥紧缰绳,掌心被马鬃扎得生疼:"四哥,你毒杀亲兄的时候,可想过阿爹在天上看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话没说完就被箭雨打断。四哥的骑兵像黑压压的蝗虫扑过来,我的长枪挑穿第三个敌兵时,突然想起小时候三哥教我:"捅人要往肋下三寸扎,那儿铠甲接缝..."血溅在眼睛里,热辣辣的疼。这一仗从晌午打到日头西斜,四哥败退回福州,我胳膊上挨了一刀,刀口翻着白肉。 回建州的路上,徐寅撩开车帘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经此一役,我和四哥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果然,不到半月就传来消息:四哥在福州称帝,改元永隆。我捏着诏书直冷笑,他倒真敢啊,我们王家世代称臣中原,他这是要把闽地往火坑里推。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怪梦。梦见阿爹穿着破旧的战袍,在闽江边上来回踱步。我想喊他,嗓子却像塞了棉花。忽然江面掀起大浪,三哥四哥从水里冒出来,抓着阿爹往江心拖。我惊醒时浑身冷汗,外头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大人!汀州反了!" 汀州那个反骨仔叫黄仁讽,早年在我三哥跟前当过马弁。永隆元年端午,这厮带着三千乱兵占了汀州府衙,扬言要"清君侧"。我盯着军报直乐——闽地巴掌大的疆土,倒养出七八个"君"来。徐寅捻着山羊胡叹气:"大人,这怕是四爷给您下的套。"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四哥称帝后头件事就是削藩,我那泉州旧部被换得七七八八。黄仁讽早不反晚不反,偏等我跟四哥撕破脸时闹腾,摆明了是福州那头放出来的疯狗。但汀州卡着闽西要道,真要丢了,建州就得敞着怀挨刀。 那天我在校场点兵,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新打的陌刀泛着青光,我伸手试刃口,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亲兵要给我包扎,我一甩手血点子溅在军旗上:"传令,今夜子时开拔。" 七月的山路能要人命。我带着五千轻骑走鹰愁涧,马匹热得直打响鼻。走到三更天,前哨突然来报说涧口有伏兵。我趴在崖边往下看,月光照见涧底反光的铁甲——好家伙,少说埋伏了八百人。徐寅扯着我袖子劝:"大人,咱们绕道吧?"我舔了舔嘴皮上的血痂:"把辎重车推到前头,点火。" 那是我头回用火攻。二十辆装满硫磺的牛车顺着山涧冲下去,炸开的火球把黑夜烧出个窟窿。惨叫声顺着山壁往上爬,像厉鬼在挠棺材板。等我们冲进汀州城时,黄仁讽正在城楼上啃烧鸡,油手抓着佩剑直哆嗦:"五爷...五爷饶命..." 我踩着血泊走到他跟前,突然想起当年三哥提着大哥头颅的模样。黄仁讽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攥着他的发髻往城墙垛口撞:"四哥许了你什么好处?说!"这软骨头嚎得整条街都听得见:"陛下说...说取了您的人头,就封我做建州节度使..." 剑锋抹过他脖子时,血喷了我半身。亲兵递来帕子,我摆摆手任血在铠甲上结痂。回营路上徐寅欲言又止,直到我卸甲时才开口:"今日这出杀鸡儆猴,怕是要传到福州去。"我盯着铜盆里泛红的水面,突然笑出声:"我那四哥,最是个疑神疑鬼的。" 果然,不出俩月就传来消息:四哥把帮他夺位的朱文进、连重遇都给宰了。听说朱文进被腰斩那日,福州菜市口的血三天没冲干净。我听着探子禀报,手里盘着俩铁核桃咔咔响:"去,给咱们陛下送坛建州老酒。" 永隆二年开春,四哥的使臣带着"圣旨"来了。那阉人尖着嗓子念什么"晋封富沙王",我盘腿坐在虎皮垫上削梨子。梨皮断了的瞬间,阉人声儿也颤了:"陛...陛下说,只要您交出建州兵符..."我甩手把梨砸在香炉上,汁水溅了使臣一脸:"回去告诉王延羲,当年他往三哥酒里下毒时,怎么不记得君臣纲常?" 这一骂可算捅了马蜂窝。四哥调了三万大军压境,领兵的是他小舅子李仁达。这龟孙子把建州围得铁桶似的,天天在城外骂娘。徐寅急得满嘴燎泡:"咱们满打满算就一万守军,粮草撑不过半月..."我蹲在城垛后头啃炊饼,瞅着远处飘起的炊烟:"你闻见炖肉香没?" 当夜我带五百死士摸出城。李仁达的兵正围着篝火赌钱,有个输急眼的扯着嗓子喊:"王延政就是个缩头..."话没说完就被我抹了脖子。我们专挑粮车放火,马厩里受惊的战马把半个营寨踏成了烂泥地。回城时我左肩中了一箭,箭头抠出来带着倒刺,军医的手直哆嗦:"大人,这箭镞淬过毒..." 我在床上躺了七日,伤口溃烂流脓。昏沉间总看见阿爹站在帐外,还是临终时皮包骨的模样。他伸手要摸我额头,我使劲往前够,却扑了个空。第八日清晨,城头突然响起号角——援兵到了! 原来我早派心腹去吴越求援。钱元瓘那老狐狸精得很,既不想得罪中原,又馋闽地的盐铁。最后磨蹭了半个月,才派儿子钱弘佐带着八千兵马来"调停"。李仁达这怂包见着吴越旗号就撤了,跑得比当年四哥毒杀三哥时还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经此一役,建州十室九空。我拄着拐杖巡城,有个老妪跪在瓦砾堆里刨半袋黍米。她孙子饿得啃自己手指头,见着我就磕头:"王爷给条活路吧..."我喉头哽得生疼,转身吩咐徐寅:"开我的私库,全换成粮。" 那几年我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四哥在福州越发疯癫,听说当街拿百姓试剑,还让宫女们赤脚在碎瓷片上跳舞。泉州那边传来密报,说留从效暗地里招兵买马。倒是吴越国三天两头派使者来,话里话外要跟我结亲。 龙启元年腊月,我在书房看地图,徐寅慌慌张张闯进来:"福州兵变!"原来四哥把劝谏的大臣全家喂了老虎,终于激起兵变。连重遇的旧部放火烧了皇宫,四哥逃到梧桐岭,被追兵乱箭射成了筛子。 我盯着地图上福州的位置,指甲掐进掌心:"备马,去泉州。"徐寅愣住:"不先去福州?"我抓起佩剑往外走:"这会儿去福州就是活靶子,别忘了留从效在泉州蹲了七年了。" 果然,刚到泉州地界就撞上留从效的伏兵。这老小子藏得深,早年间在我跟前装得跟鹌鹑似的。两军对垒时他在阵前喊话:"五爷何苦来趟浑水?"我拍马出列,突然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疤:"留将军,你当年跟着我三哥打虔州时,背上那道箭疮可还作痛?" 留从效的兵马竟有一半放下了弓弩。这招攻心计还是跟阿爹学的——老将最念旧情。混战中我一枪挑飞留从效的头盔,他吓得调头就跑。泉州城头升起白旗那日,我特意去了趟开元寺。大雄宝殿的罗汉像还是阿爹当年捐的,只是金漆剥落得厉害。 回到建州已是开春。徐寅捧着个木匣子等我,里头是闽王玉玺。原来福州那帮乱臣贼子正为谁当新主吵得不可开交,听说我拿下泉州,连夜派人送来了传国宝。我摩挲着玺印上的蟠龙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三哥提着人头问我选谁时,怕是想不到有今天。 "主公,该定年号了。"徐寅研着墨提醒。我望向窗外,建州城飘着细雨,跟阿爹死那日一模一样。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落不下,最后重重一顿:"就叫天德吧。" 天德三年秋,我在福州南郊祭天。礼官唱喏声被狂风撕得七零八落,冕旒砸在额头上生疼。三跪九叩时,我瞥见祭坛裂缝里钻出条蜈蚣,黑红相间的身子扭得人心慌。徐寅后来说,这是大凶之兆。 称帝这事原非我本意。可闽地十四州打得只剩六州,北边南唐李璟天天派探子在边境晃悠。那日众将在殿前跪成一片,说国不可无主。我摸着玉玺上的缺角,突然想起四哥被射成刺猬的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那就改国号大殷吧。" 这话说得晦气。徐寅私下劝我:"殷商短命,主公三思啊。"我何尝不知?可闽字沾了太多兄弟血,我嫌脏。登基那夜雷雨交加,我在龙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三哥四哥在梁上晃腿。 最要命的是缺钱。连年打仗把府库掏空了,铸钱监呈上的新铜钱薄得能透光。我让宫人把鎏金殿柱刮了,金粉混着铜水铸钱。刮到第三根柱子时,老宦官抱着柱础哭:"这可是老王爷当年亲手立的..." 南唐到底是打过来了。保大三年开春,李璟派何敬洙率水军顺闽江而下。我在延平津布下铁索横江,特意从泉州调来二十艘楼船。那日江雾浓得化不开,哨兵说听见鬼哭。晌午时分,南唐战船突然从雾里钻出来,船头包着铁皮,生生撞断了三根铁索。 我在中军船上一箭射倒对方的旗手,转头冲传令兵吼:"放火船!"早备好的百艘火船顺流而下,却见南唐船队哗啦啦散成雁阵。何敬洙这老匹夫,竟把我研究透了。火船全扑了空,反倒把自家水寨点着了。 兵败那夜,我在舱里磨剑。徐寅闯进来时官帽都歪了:"陛下,留从效反了!"我手一滑,拇指被剑刃豁了个口子。这个当年在泉州放过一马的老将,到底还是捅了我最狠的一刀。 建州城破那日下着冻雨。我带着残部退到崇安岭,山道上结着薄冰。亲兵要背我走,我甩开他的手:"老子当年跟三哥杀出血路时,你还在穿开裆裤!"话音未落,后心突然一凉——跟了我十年的副将陈望,把刀尖捅进了我铠甲缝隙。 倒地时我看见他哭丧的脸:"陛下,南唐许了我娘活命..."血沫子堵在喉咙里,我想笑。多像我们老王家的做派啊,只是这回换外人看笑话了。 被押到金陵那日,李璟在玄武湖画舫上见我。他拿金杯逗鱼,头都不回:"朕听说闽地有首童谣,什么''龙生九子,子子食父''?"我盯着他后脖颈,突然暴起撞翻侍卫去掐他脖子。船身猛地一晃,我俩栽进湖里时,我死死咬住他耳朵:"我们兄弟打架,轮不到你..." 再醒来时躺在死牢,左腿折了。狱卒说李璟被我咬掉块耳垂,现在全金陵的大夫都在会诊。我摸着墙上不知哪个囚犯刻的"冤"字,突然想起建州大牢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刻痕——那年我斩了个贪墨的粮官,他临刑前瞪我的眼神,跟现在的我一模一样。 去年重阳,李璟突然把我提出去晒太阳。他耳朵上裹着西域进贡的雪貂皮,看着不伦不类。"闽王好牙口啊。"他扔来个陶罐,"你们闽地的骨灰坛,装你三哥四哥刚好。"我抢过罐子要砸,被他一句话定在原地:"你闺女在我后宫挺得宠的。" 那天我在太湖石上磕碎了陶罐,瓷片扎进掌心也没觉出疼。李璟的笑声像夜猫子叫:"你们王家男人死绝了,女人倒是活得滋润..."我蜷在碎瓷堆里,突然想起二十四岁那年,在建州官衙后院栽的桃树。不知道现在开花没有。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3章 南楚 武穆王马殷 我本名叫马殷,大中六年生人,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刨木头的手艺人。那时候有个说法叫"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辈",可我家愣是穷了四代——我爷死在黄巢军过境那年,我爹在潭州城里给人打棺材板,我十六岁那年跟着师傅学手艺,二十岁上已经能自己带徒弟了。要不是世道实在逼得人活不下去,我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个木匠头子。 记得是乾符二年开春,我二十三岁。潭州城里来了个收棺材的军爷,说是蔡州秦宗权的队伍。那天我正蹲在铺子门口刮木头,突然听见马蹄声震得满街灰土飞扬。领头的军官腰上别着两把弯刀,拿马鞭子敲着我刚打好的棺材板:"这木头够厚实,全要了!"我师傅哆哆嗦嗦回话:"军爷,这都有人订了的......"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在门槛上,我抄起凿子就要往上冲,被三四个兵丁按在地上,脸贴着木头屑直往鼻孔里钻。 那是我头回杀人。有个兵痞子要掀我妹子,我抄起刨刀就捅进他脖子里,热乎乎的血喷了我满脸。等回过神来,家里老小都缩在墙角发抖,我攥着沾血的刨刀直打摆子。师傅连夜把我送出城,临走往我怀里塞了半吊铜钱:"往北走,投军去,这世道拿刨子的活不成了。" 在蔡州军营里,我头三个月天天挨鞭子。那会儿秦宗权手底下尽是些流民土匪,我这种新来的得睡在牲口棚边上。有天夜里饿得实在扛不住,偷了半块马料饼子,被巡夜的逮住吊在旗杆上抽。正抽得皮开肉绽时,有个黑脸汉子过来喊停,后来才知道这人叫孙儒,是秦宗权帐下先锋。他捏着我胳膊上的腱子肉说:"是个扛旗的料,跟我走。" 跟着孙儒那几年,真把十八层地狱都走遍了。光启元年打扬州,我们五千人困在城里三个月,饿得连老鼠都逮不着。有天夜里孙儒把我叫进帐子,指着地图上画红圈的地方:"看见没?杨行密那龟孙子在庐州屯粮,你带三百敢死队去烧仓。"我带着人摸黑泅过护城河,背上挨了两箭,到底把粮仓点了。火光冲天那会儿,我趴在死人堆里数着心跳等死,结果被孙儒的亲兵拖回去,醒来就升了都头。 跟着孙儒混久了才知道,这世道比刨木头残酷百倍。中和四年打杭州,城里守军诈降,我们前锋营二百多兄弟进城就中了埋伏。我亲眼见着同乡的二狗子被铁钩子勾住下巴吊上城墙,肠子拖出来三丈长。那晚我在营帐里磨了一宿刀,第二天破城时见人就砍,刀刃都卷了。孙儒拍着我肩膀说:"马殷啊马殷,你这股疯劲早晚能成大事。" 这话说着说着就应验了。景福元年孙儒跟杨行密干仗,在宣州城外被围了七天七夜。那天半夜下着瓢泼大雨,孙儒把我喊到跟前,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老子要跟杨行密那厮决一死战,你带本部人马往西撤。"我跪在地上磕头:"要死死一块!"他抽出佩刀架在我脖子上:"滚!留着你这疯劲给老子报仇!"那刀口凉的跟我十六岁那年刨刀上的血一样。 带着残部往西窜了两个月,遇上刘建锋的部队纯属偶然。那会儿我们躲在衡山脚下啃树皮,听说有支打着"武安军"旗号的队伍往潭州去。我拎着豁了口的腰刀摸进他们大营,正撞见刘建锋在啃烧鸡。这黑胖子抹了抹油嘴:"听说你是孙儒手底下头号疯狗?"我把孙儒的佩刀拍在案上:"现在是你刘节度使的狗了。" 跟着刘建锋打回潭州那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乾宁元年十月,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箭垛子。我带着三百死士扛云梯,冲到护城河边就折了一半。箭矢嗖嗖地从耳边过,有个小兵肚子中箭还往前爬,肠子拖在泥水里喊:"马都头!替我娘捎个话!"我一脚蹬在云梯上,嘴里咬着刀背往上蹿,刚冒头就挨了一记铁骨朵,左耳朵生生被打飞了。血糊住眼睛那会儿,我摸到城墙垛子翻上去,见人就砍,生生撕开个口子。等刘建锋大军进城时,我坐在城门洞里数耳朵眼淌出来的血,数着数着就昏过去了。 醒来时躺在节度使府里,刘建锋端着药碗坐我床头:"马兄弟,这潭州城是你拿命换来的。"我摸着裹成粽子的脑袋苦笑:"节度使说笑了,属下就是个卖命的。"他忽然压低声音:"张佶那厮要反,你帮我把他料理了。"我心头一凛——张佶是军中二把手,跟了刘建锋十几年的老兄弟。 这事办得利索。趁着张佶巡营,我在马厩堵住他。他见我就笑:"老马,听说你升了押牙?"我攥着藏在袖口的短刀:"张将军,对不住了。"刀捅进去时他瞪圆了眼,血沫子喷在我新领的官服上。刘建锋给我升了行军司马,那件染血的官服我压在箱底再没穿过。 日子刚安稳两年,刘建锋就出事了。这黑胖子迷上个唱曲的小娘子,有天夜里喝多了要强占人家,被那姑娘的相好拿烛台捅死在床上。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城外练兵,快马赶回城里,见着那具肥硕的尸体横在榻上,胸口还插着鎏金烛台。亲兵队长凑过来问:"马司马,咱们是不是该......"我反手一耳光抽得他转了个圈:"传令各营,有敢趁机作乱者,斩立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夜我坐在空荡荡的节度使大堂,案上还摆着刘建锋没喝完的酒。外头乱哄哄的脚步声时近时远,亲兵来报说张佶旧部在城南放火。我拎着刀走到门口,望着天上血红的月亮,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潭州城外的棺材铺。这世道啊,刨木头的手也能攥住刀把子,只是不知道哪天又得换人攥着了。 我拎着刀走到门口,望着天上血红的月亮,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潭州城外的棺材铺。这世道啊,刨木头的手也能攥住刀把子,只是不知道哪天又得换人攥着了。) 刘建锋的尸首在灵堂摆了三天,香火熏得人眼睛发酸。第七拨来探口风的将领走后,我把亲信都叫进后院。许德勋蹲在石磨上啃生萝卜,李琼抱着胳膊往墙上蹭痒痒,这俩都是我当年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兄弟。张图英突然把佩刀往地上一摔:"马哥,你要再装缩头乌龟,弟兄们可要另寻活路了!" 我抓起把香灰搓着手上的血痂,那是昨夜砍了三个闹事兵痞沾上的。外头梆子敲过三更,我抬脚碾碎块掉在地上的供果:"明日辰时,让各营都头以上军官来灵堂吊孝。" 第二天乌泱泱挤进来百十号人,我跪在棺材前头烧纸钱。许德勋突然嚎了一嗓子:"刘节度使走得冤啊!"满屋子人跟着抹眼泪,我慢悠悠往火盆里添黄纸:"诸位觉得,往后这潭州城该姓什么?" 角落里蹦出个尖嗓子:"自然是跟着张行军!"我认得那是张佶旧部王瘸子。李琼抡起供桌上的铜烛台就砸过去,血点子溅在挽联上。我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张行军前年就病故了,王都头记性不好?"许德勋的刀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 满屋子静得能听见火盆里纸灰翻腾的声响。我走到棺材前,伸手抚过刘建锋青黑的脸:"当年打潭州城,三百弟兄填了护城河,活到今天的还剩七个。"转身扫过众人,"今日要走要留,马某绝不拦着。" 外头忽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我安排在府外的三百亲兵把灵堂围了个严实。许德勋扯着嗓子喊:"我等愿奉马司马为主!"稀稀拉拉的应和声里,我解下刘建锋生前佩刀搁在供桌上:"马某是个粗人,只认兄弟不认主子。往后每月军饷加三成,战死者抚恤翻倍——但有不服的,现在出门右转,马某赠五两盘缠。" 那年我四十三岁,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北边杨行密占着武昌,南边刘隐盯着岭南,西边还有群獠人三天两头下山抢粮。有天半夜被亲兵摇醒,说许德勋带着本部人马往东去了。我套上靴子就追,在湘江边上截住这红脸汉子。他梗着脖子嚷:"马哥你舍不得打杨行密,老子自己去!" 我夺过他手里的火把扔进江里:"你带这两千人,够杨行密塞牙缝吗?"火光映着江水起起伏伏,我掰着指头给他算:"咱们现在有六州之地,杨行密坐拥二十余州,跟他硬拼就是找死。"许德勋蹲在江边往水里砸石头:"那你说咋办?" "等。"我抓了把湿沙子搓手,"等他们自己打起来,等北边朱全忠腾出手来。" 这招以退为进真憋屈。光化元年,杨行密和钱镠在苏州打得头破血流,我趁机占了岳州。那仗打得窝囊——守将是我旧识,当年同在孙儒帐下喝过马尿。破城那日,我单骑到城楼下喊话:"老赵,开城门给你留全尸!"他在箭垛后头回骂:"马疯子!有本事把老子肠子扯出来!"我搭弓射落他头盔,第二箭钉在城楼旗杆上。黄昏时分城门自己开了,老赵吊死在谯楼,腰间别着孙儒当年赏的铜酒壶。 日子就在拉锯战里熬着。天复二年春,朱全忠派来个穿锦袍的使者,说要表奏我做武安军节度使。那人在宴席上趾高气扬:"马公可知,这天下早晚是梁王的?"我把啃剩的羊骨头砸过去:"回去告诉你主子,马某的官位是兄弟们拿命换的,用不着他赏!"转头吩咐李琼:"派快马给杨行密送二十车湘茶,就说马某念旧。" 这脚踏两只船的功夫,是跟潭州城老棺材匠学的——给东家打棺材,不能忘了西家的寿衣。许德勋有回喝高了拍桌子:"马哥你这哪像节度使,倒像集市上卖炊饼的!"我往他碗里添酒:"炊饼能吃饱,总比饿死强。" 转机出现在天佑元年。朱全忠篡唐称帝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教小儿子存勖打绳结。探子跪在门口哆嗦:"梁王......不,梁帝封您为楚王,使节已过洞庭湖了。"我手里的麻绳啪地绷断,转头对李琼说:"把杨行密去年送的淮南绸缎全拿出来,给朱温的使节做见面礼。" 登坛受封那日,潭州城飘着牛毛细雨。朱温的使节捧着金印念贺词,我盯着他靴帮上的泥点子走神——这人和二十年前蔡州军营里抽我的兵丁长得真像。礼成后,许德勋摸着金印上的蟠龙纹直咂嘴:"马哥,这下咱算皇帝老儿了?"我踹了他一脚:"明天开始,你给老子修水渠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称王不是摆威风,是要让百姓真吃上饭。我召来潭州城所有棺材铺老板,当着他们的面烧了地契:"往后每卖一口棺材,抽五文钱充作军饷。"有个老头当场跪下哭:"大王,这比官府收的税还少三文呐!" 治民得用巧劲。有年大旱,衡州闹饥荒,我让官仓借粮给百姓,来年收成后每石加还二斗。张图英急得跳脚:"这不是白送吗!"我拿竹签剔着牙:"饿死的人不会种地,荒了的田长不出粮。" 最得意的手笔是铸铅铁钱。那日召来十几个铁匠,我把铜钱和铁片扔进炉子:"外面都说楚地穷酸,咱就让这穷酸货变成硬通货。"许德勋挠着头问:"这玩意出了楚地不就成废铁了?"我笑着往他怀里塞了把新钱:"所以商贾得把赚的钱留在楚国花,明白不?" 对外软,对内得硬。有个族侄强占民田,苦主告到节度使府。我当着百姓的面抽了他二十鞭子,转头让夫人给他送金疮药。夜里那小子趴在榻上哭:"叔父也太狠了!"我掀开他衣裳看伤口:"不用力抽,明天就会有十个豪强占百亩田。" 儿女事最头疼。长子希振好文,次子希声尚武,俩人见面就掐。有次秋猎,希声射了只白鹿要献给我,希振在旁边冷笑:"《礼记》云国君春不围泽,弟可知如今是秋日?"我抬手把鹿扔给亲兵:"今晚烤了,让厨房多撒辣子。" 日子就在这些琐碎里流过。同光二年,李存勖灭梁的消息传来,我正在后院栽橘子树。许德勋气喘吁吁跑来:"陛下......不对,唐皇要您去洛阳朝见!"我剪掉根斜枝:"回话,就说老臣腿脚不利索,让我儿代去吧。"转身吩咐管家:"把存勖那院的兵器全收了,换上文房四宝。" 夜深人静时,常去西厢房摸那口旧棺材。这是当年逃出潭州城时打的,木料还是刘建锋赏的楠木。有回希声撞见了问:"父王留着这晦气物作甚?"我敲着棺材板笑:"等你老子躺进去那天,就知道这是最贴心的老伙计了。" 七十岁寿辰那天,我在宴席上吐了血。医官说是肝火太旺,许德勋拎着药罐子闯进寝殿:"老哥哥,该让位给年轻人了!"我把药碗泼在他靴子上:"老子还能拉开三石弓!" 话虽这么说,右手确实握不住笔了。天成元年秋,次子希声捧着文书进来:"父王,该批军饷了。"我蘸墨时手抖得厉害,砚台边沿溅满墨点。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儿臣代笔吧。"我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玉带,上头雕着五爪蟠龙。 当夜召来老伙计们喝酒。李琼的背驼得像虾米,张图英缺了条胳膊,许德勋倒是嗓门依旧洪亮:"马哥你瞧瞧,现在城里小崽子都穿绸缎了!"我摸着酒盏边的缺口:"当年咱们在衡山啃树皮那会儿......" 话没说完,外头突然喧哗。亲兵来报说大公子带兵围了王府,我摔了酒盏往外走,见希振提着剑站在阶下。他身后火把映着铁甲寒光:"父王年事已高,儿臣请父王静养!" 我抄起门闩砸过去:"小畜生!老子的兵呢?"许德勋从后面抱住我:"马哥!你亲口说各营不得擅动!"这才想起上月刚下的军令——为防兵变,无王令不得调兵。 希声带着亲卫队赶来时,我正坐在门槛上喘气。两拨人在院子里对峙,刀枪撞得火星四溅。我扯着嗓子喊:"都给老子住手!"喉咙一甜,又咳出两口血来。 第二天,我在朝堂上封希声为节度副使。希振摔了玉笏要走,我让侍卫拦住他:"去岭南当观察使,明日启程。"他红着眼瞪我:"父王好狠的心!"我扶着王座起身:"总比让你兄弟相残强。" 夜里摸着棺材板跟老伙计说话:"当年砍人脑袋都不眨眼,如今对着亲儿子下不去手。"许德勋蹲在棺材边啃烧饼:"要我说,全宰了换小孙子上位。"我踹他:"滚去巡城!" 身子骨真不行了。长兴元年开春,后唐李嗣源派使者来催朝贡。我躺在榻上听使节念文书,听到"楚王当亲至洛阳"时,抓起药枕砸过去:"告诉你家主子,老子当年跟朱温称兄道弟时,他还在放马呢!" 等使者连滚带爬出去,我把希声叫到跟前:"柜子底层有个铁匣子。"他翻出我藏了二十年的梁王金印,吓得差点摔地上。我扯着他袖子坐起来:"记住了,中原谁当家就认谁,但兵权一刻不能松手。" 四月里开始交待后事。叫来管钱粮的崔账房:"铅铁钱还能撑几年?"他掰着手指算:"若商路不垮,能保十年太平。"我又问许德勋:"水军战船多少?楼船十二,走舸二百。"我喘着气笑:"够用了,够用了。" 最后那晚格外清醒。让亲兵把棺材抬到院里,月光照着楠木上的刀痕——那是当年守潭州留下的。许德勋蹲在旁边哭得像个孩子:"马哥,当年说好谁先走谁在奈何桥等......" 我攥着他糙手说:"把我和刘节度使的刀埋一块儿。"转头看见希声跪在台阶下,突然想起他七岁那年打翻灯油烧了帐本,也是这么哆哆嗦嗦跪着。我招手让他近前:"记着,别跟中原硬拼,打不过就降,降了再反......" 话没说完,喉头涌上的血堵住了嗓子眼。恍惚看见二十三岁的自己蹲在棺材铺门口,木屑纷纷扬扬落在染血的刨刀上。 后事倒是热闹。希声给我上了"武穆"的谥号,听说灵柩出城那日,潭州百姓往街上撒了十里纸钱。许德勋抱着我那口旧棺材撞死在祠堂,说是要给我当引路鬼。 可惜这帮崽子没撑过十年。听说希声吃金丹毒死了,希振从岭南杀回来争位,让南唐军捡了便宜。有回梦里见着许德勋,那老小子在奈何桥边骂街:"马哥你看,你攒的家当全让龟孙子败光了!" 我蹲在桥头磨刨刀:"急啥,等他们下来挨个抽。"木屑飘进忘川河里,跟当年潭州城的飞灰一个样。 喜欢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