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婚》
1. 第 1 章
春色正浓,桃花落了满地,枝丫上已添新绿。
老桃树下置放着一张书案,一袭浅粉色罗裙的小娘子正专注临摹字帖,忽有春风拂过,一片桃花瓣翩然落在漂亮的小楷之上,小娘子停下笔,端详片刻,莞尔一笑。
她正临摹至春色之景,此刻落下的桃花瓣犹如神来之笔,渲染更多春意。
立在身侧的女使察觉,欲弯腰伸手拂去,小娘子却先一步按住桃花瓣:“雁莘,让它留在此处。”
小娘子肌肤胜雪,长睫如羽,声音悦耳动听,美人娇俏而不失灵动。
伺候笔墨的女使雁篱目睹一切,娇笑道:“女郎就别指望雁莘懂春意雅兴了。”
雁莘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小娘子脸庞上,语气坦然而平静:“我如何不懂?女郎在这里,便胜过院中万千春色。”
二女口中的女郎便是朱府长房独女,二姑娘朱虞。
雁篱眉眼一转,讨巧道:“何止院中,便是广阔天地,谁比女郎容色?”
朱虞伸手点她鼻尖,嗔道:“这话说着也不害臊?”
小娘子抬眸间顾盼生辉,比园中春色撩人,雁篱看的挪不开眼:“我家女郎姝色无双,实诚话,怎会害臊。”
雁莘没有雁篱嘴巧,只认同点头。
她家女郎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女郎,只可惜,有些人有眼无珠。
想到此,雁莘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抢了女郎的婚事,还要将女郎嫁去做填房,那心都不知偏到何处去了。
“女郎久坐多时,奴婢还是收了字帖罢。”雁篱放下墨条,请示道。
朱虞已临两幅字帖,肩膀确有些酸乏,便搁下笔,道:“好,将这片桃花瓣压做干花,记上日辰,好生存放。”
雁篱应下,谨慎收起字帖,将那片桃花稳稳压在‘春’字之上,做完这一切,一出房门便见朱虞在撷花,女郎置身花丛,谁说不是人比花娇。
转念一想到女郎的婚事,雁篱笑意敛去,嘟着嘴哼道:“我们女郎合该配顶好的郎君。”
填房算怎么回事!
朱虞嗔她一眼:“再胡说先将你嫁出去。”
“女郎才舍不得呢。”
雁篱怕勾起女郎烦心,也不多提,顺势勾住雁莘手臂,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奴婢不嫁人,要一辈子都陪着女郎。”
朱虞气的剜她:“快呸,你这嘴真是要不得了,哪家姑娘不嫁人?”
“雁莘你快帮我逮住她。”
雁莘被二人绕的眼花,眼疾手快薅住雁篱,将她往朱虞跟前推,急的雁莘惊慌控诉:“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哈哈,哈哈哈女郎我错了,快别挠了。”
朱虞紧紧搂住她,威逼:“快说,嫁不嫁得了?”
“嫁不了嫁不了哈哈哈...”
雁篱被挠的娇笑不止,没了招架之力,只往地上栽,作势要撒泼,又气的朱虞骂她:“你这小妮子嘴怎这硬,都多少岁了还往地上滚。”
女孩子们的银铃笑声传至院中角落,不少仆从停下手头的动作探头望来,年华正好如花似玉的少女娇比鲜花,看着真真是赏心悦目。
一洒扫的婆子却低声一叹:“可惜了,女郎绝色,却配得那样一桩婚事。”
旁边稍显丰腴,脸色圆润的婆子听见,接过话:“谁说不是呢?”
旋即又觉不够,扭着腰走近,低声道:“你可知晓,大姑娘那桩婚事本是二姑娘的,若非换给大姑娘,二姑娘怎会说那门亲?”
大姑娘大婚在即,府中人手不够用,新招进来的用不顺手,老太太做主将各院老人调走些许,再用新进府的补上,这洒扫的婆子便是前几日才补到谨宁轩的,自不知这等内情,闻言惊道:“竟有这事?”
“你才来多久,自不清楚这些陈年旧事。”圆脸婆子姓岑,是旧年随施娘子陪嫁来的,春晖园前几日来调人,她不乐意去,那边也不愿挑她。她留下,两厢都如愿。
“那是十多年之前的事了,那年二姑娘才两岁,本该是府中最娇贵的女郎,谁知突遭变故,大爷和大娘子双双惨死歹人手中,二姑娘一夕之间成了孤女。”
“施家怜惜二姑娘,用人情债去慕家换了一纸婚约,虽如今慕家萧疏,断了爵位,可在当时慕家可是圣前红人,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钟鸣鼎食之家到底与寻常门第气象不同,更何况去岁慕郎君官拜大理寺少卿,前途正好,若二姑娘嫁过去也算不费施家一片回护之心,可谁曾想,临到头,婚事竟被换了去。”
又已围了几个新人过来,都听得入神,不免有人疑惑询问:“婚事怎能说换就换,施家也不同意的呀。”
岑婆子冷嗤道:“施家在京,要换婚事自得掂量一二,只可惜一年前,施家被一桩案子牵连,贬为庶民遣回老家去了。”
这可不就瞧着二姑娘一届孤女,无人可仗,由人欺负。
“那慕家呢,慕家不反对?”
“是说,这还的是施家人情,慕家如何同意。”
岑婆子双眼一眯,往春晖园的方向指了指,咬牙道:“那就得是府上这位有本事了,先是哄二姑娘点头,又去慕家云是二姑娘首肯,慕家岂会不同意。”
左右都得娶一个朱家女儿,长房人丁凋零,二房却日渐昌盛,慕家怎不思量。
新人暗暗听得心惊,深宅大院果真没有几家清白的,二姑娘真是可怜见的。
岑婆子又阴阳怪气讥讽几句,就用手肘拐了拐身旁人:“这些闲话听听就过了,可不兴往外说,要是传出去我可不认的,你们自挨罚去。”
“知道知道好姐姐,定不往外说。”
突有人眼尖的见院中掌事妈妈带着人从抄手游廊走来,忙轻咳几声提醒,众人默契噤声散去,但还是被常妈妈瞧见,走近了,眉眼一横,训斥:“一个个的懒皮子,都堆在这里偷懒耍滑不成?”
新人不敢同常妈妈顶嘴,告了罪赶紧离去。岑婆子倒是不惧,大咧咧瞥了眼常妈妈身后,认出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心头不由暗骂,大姑娘婚期将近,此时老太太屋里来人,能有什么好事。
一个个黑心肝的,尽逮着女郎欺压!
雁莘远远听到动静,打眼一瞧,见到常妈妈身后的人,微皱了眉,一手拦住还在闹朱虞的雁篱,一手扶起朱虞:“女郎,老太太屋里来人了。”
打闹顿止。雁篱赶紧站好替朱虞整理衣衫头发,老太太规矩重,最瞧不得女郎形容有失。
朱虞垂眸乖乖立着,任由雁篱折腾。
常妈妈走到跟前,板着脸瞪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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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凌乱的雁篱,碍于老太太房里的人在暂时按着不发,朝朱虞见礼,禀报道:“女郎,老太太请女郎去一趟嫆宝轩。”
雁莘雁篱同时皱眉。
嫆宝轩如今是大姑娘的院子,老太太请她们女郎过去作甚?
婚事在即,别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朱虞露出一抹恬静乖巧的笑容,轻言细语问道:“可是要紧,容我换身衣裳?”
女使绾青和气笑回:“不急,使得。”
“劳绾姐姐稍后。”
朱虞拉着雁篱进屋,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出了门,朱虞换了套色泽稍沉的衣裙,并非年轻女郎喜爱的颜色,只因老太太不喜府中女郎打扮艳丽。
说那是勾栏做派。
朱虞顺势拉着雁篱:“你同我去。”
走出谨宁轩,雁篱低声同朱虞道:“谢女郎。”
女郎平日出行都是带雁莘,今儿叫她跟着,是怕常妈妈罚她。
朱虞朝她挤挤眼:“待会儿回去你就寸步不离跟着我,不叫常妈妈寻到机会发难。”
雁篱忙不迭点头。
-
嫆宝轩临湖而建,两层三进院落,宽敞静雅,除去两个园子,北面还有一大片桃园,比谨宁轩大了几倍不止。
曾经,这是朱虞的院子。
一年前,大姑娘朱慧得了急病,大夫束手无策,二夫人病急乱投医请了位大师来,大师称朱慧的院子风水地理与她相克,若再住下去,不出几日便会香消玉殒。
二夫人跪到老太太跟前喊救命,不管真假,都不敢拿人命作赌,老太太做主请大师算,最后将朱虞的嫆宝轩算了去。
老太太以作补偿允朱虞在府中任意选之,可嫆宝轩是施娘子用自己的嫁妆为朱虞精心修建而成,府中哪处比得上?
雁篱气哭了好几回,雁莘也板了好多日的脸,朱虞倒是没哭没闹,安安静静选了处较为僻静的院落,也就是现在的谨宁轩。
此后,朱虞未曾再踏足嫆宝轩。
到了嫆宝轩外,看着熟悉的院落,雁篱绷不住了。
她盯着门头恨的牙痒痒,那院子要真克她她在那处住了十几年怎就没有克死她,偏施家一出事就要死了,且抢了院子不算完,竟又没脸没皮抢了女郎的婚事!
雁篱每每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去抓烂朱慧那张伪善的脸。
朱虞轻轻压了压雁篱的手安抚,绾青恍若未闻,立在门头下恭敬道:“二姑娘请。”
朱虞领着雁篱跨过门槛,向右行去,穿过几处庭院,正欲向南走,被绾青出言拦住:“二姑娘,这边请。”
朱虞看了眼北边,疑惑道:“祖母在桃林?”
绾青回道:“回二姑娘,方下人来报,老太太犯困正午憩着,大姑娘在清荷榭,请二姑娘过去说话。”
朱虞眉梢微蹙。
此处往北只有桃林,哪来清荷榭?
忽而,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杏眸中浮现几丝慌张,嗓音隐约打颤:“桃林呢?”
她生在桃花盛开时,那里每一株桃树都是父亲母亲亲手给她种的。
绾青眼神微错,似有不忍,半晌才回:“大姑娘身子弱,大师说院中不宜有桃树。”
“桃林已改为荷塘。”
2. 第 2 章
自朱虞有记忆起,便知那片桃林是父亲母亲亲手为她种植,她悉心爱护,为此苦学种植术,生怕自己养坏哪株辜负双亲爱意。
这片桃林承载着她的许多念想。
可此时,那本该桃花满地,枝丫挂新绿的桃林不在了,变成了一方荷塘。
陌生的只觉心焉如割。
朱虞脸色苍白,恍若天地倒悬,泪珠汹涌不绝的滚落。
雁篱气的身子发抖,半晌才回过神来,尖声骂道:“这是大爷大娘子给女郎种的,是哪个烂心肝的平了去!”
绾青微蹙眉。此事对二姑娘确实不公,可奴婢岂敢僭越辱骂主子。
然见女郎这般情状,她又实在说不出训斥的话来,只放轻声音相劝:“二姑娘,此事老太太也心中有愧...”
“何时平的,为何瞒我?”
朱虞转过头,满脸泪水的盯着她。
饶是绾青素来理性,被女郎这般看着也不由软些心肠,再想到这桃林由来,竟平添几分心虚:“完工已有半月,老太太怕二姑娘触景生情,惹二姑娘心伤,打算事后再同二姑娘解释。”
“解释?”
雁篱怒骂道:“挖都挖了,还有何好解释,到底是什么劳什子病见不得桃花,眼红病还是心黑病!”
雁篱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此刻是再也忍不了,又见大姑娘的的贴身女使晴苳从清荷榭中走了出来,遂挽起衣袖便冲过去,边走边骂:“想住漂亮院子让自个儿爹娘出钱修啊,想挖荷塘去买地挖啊,自个儿是没爹没娘不成,要占别人爹娘给女儿留下的遗物,这脸皮得多厚啊,也不怕损了阴德来世投了那畜生道。”
雁篱气狠了,铁了心撕破脸,骂的难听,也足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清荷榭的纱帘又动了动,一弱柳扶风的女郎在女使的搀扶下走出来,显然是听见雁篱叫骂,眼含泪水咬着唇摇摇欲坠般望着朱虞,好似受了天大屈辱。
这头,晴苳哪容雁篱这般辱骂自己主子,眉眼一横气冲冲道:“知道的不过是借了块地,不知道的还道是挖了祖坟,要受这般恶言咒骂。”
雁篱却不回嘴,提裙小跑几步,扑上去将人狠狠往前一推,竟是将晴苳压在身下,狠狠揪着其发髻,重重落下一巴掌:“是借还是占谁心头没数,你敢臊着脸说声借,那不经我们女郎同意将桃林挖成荷塘,却是哪门子道理!如此爱抢别人东西,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子的黑心肝。”
清脆的巴掌声格外的响亮,小丫头哪见这阵仗,受了惊,忙去请主人来。
周遭的仆妇惧都惊呆,新来的仆从不知晓,府中老人又哪个不知,如今主母住的春晖园原是大爷给大夫人修葺改造,后大爷大夫人故去年余,二爷进户部同月,二夫人便要了去。今这话同指着主母脸骂有何异?
这婢子不要命了!
绾青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劝朱虞道:“二姑娘,快些叫停雁篱,这些僭越之语可不敢传进老太太耳中。”
却见朱虞苦笑一声,木然道:“只恨我没她豁得出去。”
她太无用,护不住春晖园,护不住嫆宝轩,护不住婚事,如今连桃林也没了。
绾青容色一僵:“二姑娘...”
朱虞闭眼明显不想再听,绾青只得噤声。既动了手,息事宁人怕是难了。
绾青心中做着计较,旋身请老太太去了。
却说朱慧见动起手来,惊的赶紧唤人:“快,快些去拉开。”
而今嫆宝轩都是朱慧的人,少不得拉偏架,可雁篱何等厉害性子,岂是吃亏的主,再加之平日跟着雁莘学过些刁钻招儿,一手死死揪住晴苳头发不放,一边手脚并用尽往人薄弱处招呼,对上三个丫头一时还不见落下风。
众人看的皆惊,二姑娘柔顺性子,倒是养出了个好生泼辣的丫头。
朱慧哪见如此场面,一时不敢靠近,停下脚步泪眼朦胧的向朱虞求情:“此事是我对不住二妹妹,实是这身子不争气...咳,咳咳咳..”
女使晴紫着急给她抚背顺气:“女郎,快些静气,心绪异动伤身。”
朱慧咳了一阵子才缓过来,捂着心口哽咽看着朱虞:“二妹妹,大师说桃树招阴,于我无益,母亲爱护心切这才做主换成荷塘,我知二妹妹心中有气,只管冲我发来,我都受着。”
“晴苳是自小跟着我的,与我情深,只求二妹妹饶过她罢。”
朱虞木着脸看过去,三个丫头对雁篱一个,却说的像是她欺负人。
只不待她开口,就听雁篱啐了口:“我呸!谁不晓得我家女郎性情柔善,何时朝人发过难,要真觉有错,就填了这池子将我家女郎的桃树还回来!”
朱慧踉跄一步,又弓着身子咳的昏天暗地。
“真是反了天了!”
一道震怒的声音平地响起,却是一身珠翠的主母黄氏在仆妇的簇拥下气势汹汹而来,喝骂道:“都是死人么,杵着当木头不成!”
仆妇箭步冲去,雁篱毫无所惧,死拽着晴苳一撮头发,痛的晴苳不住哭喊,朱慧心疼极了,也跟着落泪。
黄氏气急:“谁教出这样泼辣货!”
朱虞顾不得理她指桑骂槐,疾步走过去:“雁篱,快些放手。”
雁篱听话的松开晴苳,手中还攥着硬薅下来的一撮头发,嫆宝轩的丫头不敢伤了朱虞俱也都停手,自扶着哭喊的晴苳起来,朱虞则在仆妇去拉雁篱时先扑去地上,将雁篱紧紧护在怀里。
“不许碰她。”
婆子当不敢碰朱虞,转身请示黄氏。
朱慧见晴苳被扯下一撮头发,抱着她哭的肝肠寸断,黄氏指着雁篱怒骂:“瞧你惯出了什么恶婢,朱家岂容此混账!”
这头,绾青已将老太太请来,远远见朱虞跌坐在地上抱着女使,老太太脸色一沉,喝道:“不成体统,扶二姑娘起来!”
向来乖顺听话的朱虞却俯下身用身子挡住雁篱,任谁来都不松手,婆子怕伤了她又不敢使力,一时间僵持下来。
黄氏先发制人告状:“天爷,所幸母亲来了,不然这恶婢怕是要杀人了。”
朱慧用手帕抹着泪,哽咽道:“我请二妹妹来,本为致歉,不曾想惹二妹妹心伤动起手来,是我想的太浅,都怪我。”
雁篱气不过,从朱虞怀里探出头:“府中谁不晓得女郎万分珍爱这片桃林,曾坏过一株女郎且伤心好些时日,而今尽数挖去能拿什么来致歉,大姑娘这哪是想的浅,是想得美吧!”
“住嘴!”
老太太厉声斥道:“主子说话,岂有奴婢插嘴的规矩!”
雁篱自不同老太太犟嘴,将头缩回朱虞怀里。
朱慧已是委屈的趴在黄氏怀里哭的身躯颤动,黄氏已气的顾不得老太太在,下令:“来啊,给我撕了那恶婢的嘴!”
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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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赶紧又抱紧雁篱,哭喊道:“谁敢动她!”
奴婢如何都拉扯得,可府中姑娘却不敢没轻没重,朱虞铁了心要护女使,仆妇又踌躇不前。
黄氏知晓老太太不开口,没人敢真动手,咬牙道:“这下贱奴婢如今敢对主子出言不逊,将来还不反了天,若不杖杀,何以服众。”
老太太最是重规矩,眼里容不得沙子,沉下脸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来人,家法处置。”
老太太发了话,仆妇便不再顾及,使力拉人,朱虞即便全力相护,可力气到底不如仆妇,情急之下哭喊了声:“父亲,母亲。”
女郎声嘶力竭,悲悸绝望。
场面霎时静止。
仆妇纷纷停手,仓惶对望。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爷大娘子故去多年,只留这么一个孤女在世,如今听女郎绝望的喊出这声父母,叫人好不心酸。
老太太身形也微一踉跄,纳纳盯着地上的孙女,恍然想起,大儿子儿媳刚过身那段时日,孙女在她怀里闹着要父母,哭了睡,睡了哭,小小的一团,叫人心疼极了。
后来,不知是晓得父母回不来了,还是长大了乖巧懂事了,再未在她跟前提起父母。
朱虞抬起头,满脸泪水的看着老太太:“祖母,雁莘雁篱与孙女一条命,雁篱今日行为乃孙女授意,只求同罚,祖母便大发慈悲让孙女早日去见了父亲母亲罢,左右孙女在这世间也没什么盼头了。”
女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声叫屈,声音过于的平和,细细瞧去,眼里竟是少了鲜活气。
朱老太太心中一咯噔,上前一步:“姷安!休得胡言!”
姷安是朱虞的父母在世时为她取的字。
黄氏又气又恨,差点咬碎一口牙,这小妮子何时学会了这些招数。
老太太再偏爱芝蕴,也断不会要了她朱虞的命去,她便是想以此为仪仗护那恶婢!
一阵死寂中,绾青徐徐出声:“老太太,二姑娘风寒将好,荷塘边风凉,悸哭伤身,若风邪入体得受好些罪。”
一句‘荷塘’将腌臜事捅到了面上。
黄氏狠狠剜一眼绾青,欲在老太太心软前调转话风:“母亲,是那恶婢动手在先……”
“够了!”
老太太厉声打断黄氏,怒道:“既占了地,便受着吧,也没有好事占尽的道理。”
姷安素来乖巧懂事,不会轻言生死,真说出了口,就断不会只是威胁。
朱家绝不能有逼死姑娘的事。
至于犯上的婢女,总有处置的机会。
“此事确是你们做的太过,若不求得姷安宽宥,便将池子填了,栽回桃树。”
黄氏脸色一白,朱慧亦是摇摇欲坠。
须臾,朱慧从黄氏怀中出来,抹着泪颤颤巍巍走到朱虞跟前,双膝跪下,哽咽道:“此事是我错在先,不敢奢二妹妹宽宥,还请二妹妹莫要再说不吉利之言了。”
黄氏心里呕血,却不阻拦。
虽她恨不得这小妮子死了干脆,可万不能折在这事上,否则芝蕴将来如何做人。
倒是瞧不出来,一向软性子的人为了个丫头这般豁的出去。
朱虞看也不看朱慧,只抱着自己女使呆愣愣坐着,盯着那片荷塘,好似下一瞬就要投身进去。
老太太看的心惊,赶紧吩咐绾青:“快快将二姑娘扶起来,送回谨宁轩。”
3. 第 3 章
谨宁轩
朱虞的寝房不算宽敞,胜在精致,入门以一张六座牡丹屏相隔,正中是两座茶位,左边儿置放着墙高的珍宝架,摆着各类稀奇物件儿,挨着放了架古琴,条桌上还有锈了一半的喜扇面儿;右侧则落着粉彩珠帘,珠帘后是檀木梳妆台,挨着墙边儿就是一张拔步床。
此时纱帐以银钩钩着,女郎半斜靠在床头软枕,无声落泪,女使则坐在矮凳上趴在女郎膝边,哭的肩膀抽动。
雁莘端着清水进来,主仆的泪还止不住,她便拧了帕子给朱虞净脸:“女郎,不若奴婢夜里摸去,将荷花拔了?”
朱虞抬着泪眸看她:“荷花于她不过闲暇,桃树于我却是父母遗物,二者如何并论?”
却是这个理。雁莘便又沉思如何报复回去:“莫不如再动手一番?”
她动手与雁篱动手大不相同:“雁篱只能扯下一撮头发,奴婢能扯了人头。”
朱虞惊的急声道:“快打住,犯不得沾人命官司。”
不提她真想发狠与嫆宝轩的同归了去,却说杀人是要偿命的。
“那便又要吞下这委屈?”
雁篱哭的抽气:“不若奴婢一条贱命,豁了出去,他日也就无人再敢欺女郎。”
朱虞被两女吓的忘了哭了,泪挂在脸上,劝罢那个,又劝这个:“你若真豁出去了,来日再有人欺我你便只能在天上干着急,万莫要生这般念头,再说,你如何是一条贱命,于我而言,你们万分珍贵。”
雁篱便又仰起脸哭:“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总不能白受这气,桃树也不能白被挖了去,雁莘你是没见着,好好的桃林就变成那一个大窟窿,那可是大爷大娘子亲手一株一株给女郎栽的,我真是想杀人。”
雁莘虽没亲眼见,但光听雁篱形容便气的发昏,遑论女郎亲自瞧着,心头不知难过成什么样。
朱虞这一听,又落下泪。
常妈妈进来见主仆哭做一团,停步珠帘处,低声禀道:“女郎,老太太屋里来人,送了一匣上好的海外珠子来,让女郎宽心;二夫人大姑娘分别送了绣锦坊最新的料子,金玉阁刚出的一副头面,给女郎赔罪。”
雁篱哼道:“谁稀罕要她们劳什子脏物,便是百倍千倍也及不上女郎一株桃树。”
常妈妈蹙眉刚要相斥,就听朱虞问道:“常妈妈可知情?”
常妈妈自晓得女郎所问为何,也不辩解,只噗通跪下,请罪道:“奴婢对不住女郎,老太太吩咐,奴婢无敢不从。”
女郎性儿软,认个错哄几回日子照常过,可若忤逆了老太太,赶出府去是轻,丢了命都难说。
雁篱呆了片刻,瞪眼攥紧拳:“常妈妈竟也合着外人来欺女郎!”
常妈妈在心头骂雁篱多嘴,苦着脸朝朱虞道:“老太太却算不得外人,女郎也晓得,老太太规矩严,奴婢若违令,少不得吃顿板子,赶出府去没了活路。”
雁篱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奴事两主,倒还有脸博女郎同情。
“也罢。”
好一会儿,朱虞轻声道:“常妈妈起来吧,将那些物件收进库房去。”
常妈妈心头一松,她便晓得女郎心软,不会真同她发难:“奴婢这便去。”
待常妈妈走远,雁篱气的跺脚:“女郎怎留得她!”
雁莘拧了帕子递给她:“常妈妈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容不得能如何,换个人来就能好了?”
“快擦擦脸吧。”
雁篱不甘不愿地接过帕子,发泄般盖住自己脸一顿揉搓,看的朱虞直皱眉:“且再忍几日罢,顾家人口简单,顾侯爷常年在军营,待嫁去自有安生日子过。”
顾侯爷便是朱虞未来夫婿。
京都地界,街头撞一撞都能撞个官爷,侯府门庭在京都委实算不得显赫,若无深厚底蕴或当权的,也就摆个侯爵名头听一听。
顾侯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底蕴无法与慕家比,唯顾侯爷早年立过战功,而今领了个军职,手中握住一个不大不小的兵符,在京都倒也站得稳。
按理,以朱家如今门庭是高嫁。
只美中不足是,顾侯爷已是而立之年,发妻早逝,留有一嫡子,虚十岁。
这门婚事是黄氏牵的线。
大姑娘因病体耽搁了议亲,黄氏便动了慕家的心思,初提起老太太一口拒了,后二爷官场需要助力,恰牵扯到慕家跟前,几番劝说,老太太松了口。
大儿子已然故去,小儿子却还要讨生活,养一家老小,官场艰难,老太太自为活人考量。
唯有委屈朱虞。
黄氏因此要补偿朱虞,走动月余相了这门婚事回来,起先老太太一听是填房,还要给人做后娘,气的将黄氏痛骂了一顿。
可没几日,二爷裹挟一身怒气回来,老太太差人一打听,得知原是因粮草供给上出了岔子遭军中弹劾,巧的是,问题恰出在顾侯爷麾下。
老太太沉下心一思量,大儿子身故后朱家一落千丈,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可在军中却无任何脉络。
若能跟武将结亲,怎不算多条路。
老太太便又传黄氏仔细问话,黄氏自将那顾侯爷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说的老太太真动了心,来问朱虞意见。
朱虞当场傻了眼,年华正好的郎君丢了便罢,左右郎君多的是,偏换个老男人,哪个女郎能接受。
听得对方是侯府,又领的军职,能称一声将军,朱虞的头脑才开始转起来,老太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上朱虞有自己的考量;老太太也答应除去母亲留下的,再给她添十六抬嫁妆,朱虞便点了头。
且她一个孤女不答应又能如何,老太太既开了口,就必不是真同她商量。
应也得应,不应也有的是法子让她应,何不如借此为自己多换些益处。
这边松了口,黄氏就赶紧安排起来,应顾侯爷要求,两厢隔着帘子见了个面。
男人长得周正,身材魁梧,不是朱虞喜欢的,却胜在人品正直。
于朱虞而言,此便胜过万千。
可在女使看来,这门婚事实在是委屈女郎,谁家如花似玉的女郎嫁去给人做后娘?
雁篱一肚子话要发作,却怕惹女郎心伤,忍了又忍,闷闷道:“只愿顾侯爷真是值得托付,顾家没有偏心的祖宗。”
“顾家老侯爷去的早,老太太只顾侯爷一个儿子,就算要偏能偏了谁去。”朱虞认真道:“且雁莘不也打探过,顾侯爷无甚恶习,后院干净,亦非中饱私囊之辈,如此,于我们很有益处。”
雁篱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慕郎君还是大理寺少卿呢,更有益。”
雁莘伸手拧她耳朵:“再说些惹女郎心伤之言,耳朵就别要了!”
“唔痛痛痛!”
雁篱忙捂耳朵告饶:“晓得了晓得了,好姐姐快饶了我。”
雁莘又警告一番才放过她。雁篱边揉耳朵边瞪雁莘,还一边哄朱虞:“女郎这般好,嫁谁都能过得好,且老男人知道疼人,至于前头那个长子,就当白捡个儿子。”
朱虞哭笑不得,还不如不安慰得好。
旁的暂不提,朱虞正色道:“也不知他日能否哄顾侯爷去嫆宝轩,填了那池子。”
桃树救不回来了,却也容不得那荷塘。
祖母今儿嘴上虽说她不宽宥便填池子,可若真这般心疼她,又哪里容许二房挖桃树,不过是怕她真豁了出去不要命,暂时安抚她罢了。
这不,转头就送来东西,打不了了之的主意。
朱慧有父母为她筹谋,祖母的偏爱,她什么也没有,唯有自己寻一条出路。
她看重顾侯爷的是侯府门庭和兵权。
“肯定能行。”
雁篱道:“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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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请姑爷将嫆宝轩要回来。”
朱虞轻轻点头:“嗯。”
不管将来如何,夫婿如意不如意,眼下只能先自己宽慰自己,才能对日子有盼头,否则,朱虞怕真要下狠心抱着嫆宝轩的一并投湖去了。
主仆就这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哄好了。
接下来几日,朱虞静心绣完了半张喜扇,只等着朱慧出门子后,她也好嫁出朱家。
长幼有序,她的婚期在下月。
然总有人贪心不足,就在朱慧大婚前三日,老太太将朱虞传去了寿兴堂。
朱虞到时见黄氏在一旁抹泪,眼皮子就是一跳,心道不好,这怕是要出事。
果然,老太太先是问她近日可好,身子可安虞等关切话,朱虞一一答了,之后堂中就安静了好一阵子。
朱虞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要她让出婚事时都没这阵仗,只怕今儿说的事要更糟糕。
终于,老太太叹息一声,开了口:“姷安啊,慕家先前送来六十四抬聘礼,按理也该陪嫁六十四抬嫁妆才不让人看轻,可这两日一比对,发现慕家送的着实厚重,光金银就十六箱,照这般回,府中着实凑不出。”
朱虞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余下的话老太太似说不出口,黄氏心头暗骂老太太虚伪,要她来做这恶人,可到底为着女儿,舍了脸也无妨:“姷安,算是二叔母同你借十六箱金银,他日必定如数还你,可好?”
朱虞紧紧掐着指尖,不作声。立在朱虞身后的雁莘则冷冷看了眼黄氏。
真是好厚的脸皮,才在嫆宝轩撕破脸,现在却像没事人似的,又舔着脸惦记上了女郎的嫁妆。
黄氏见朱虞不出声,笑容僵了僵,到底有求于人,只当瞧不见那冷脸,又道:“非二叔母惦记你嫁妆,只实在拿不出来,总不好叫你大姐姐被慕家笑话,从此低人一头,这样,二叔母给你打欠条如何?”
东西如今在老太太手里,这小妮子点不点头都得拿出来,只要东西到手,谁还管什么欠条,一概不认就是。
满堂寂静中,朱虞抬头看向老太太:“祖母曾同孙女说的,可是不作数了?”
曾经为了让她让出婚事,答应亲事,老太太先后承诺共计三十二抬嫁妆。
老太太心中虽有愧,但遭晚辈质问,面上到底有些挂不住,沉着脸抬起下巴道:“非是祖母失信,实则事出有因,也是无法。”
朱虞含着泪直直盯着老太太,始终不再见老太太言语,她便知这今日也一样,是来通知她的。
如此,就无甚好说的了。
朱虞站起身,屈膝道:“孙女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到底理亏太多,加上要脸,老太太别过头没有出言挽留,任朱虞离去。
后自是对着黄氏发作一通。
黄氏忍着受了气,又抹泪:“怪这慕家装十六箱金银作甚,这要是配不出来,芝慧将来如何抬得起头。”
老太太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道:“够了,人都走了,再装腔作势给谁看。”
黄氏便低下头不开腔了。
好半晌,老太太叹道:“姷安这孩子心软,明儿再去说一说,兴许就点了头。”
再不成先点了嫁妆抬出去再哄,总不会真同她翻脸。
黄氏听出老太太言外之意,喜不自胜道:“多谢母亲成全。”
老太太懒得同她周旋,摆摆手让她退下。
又安静一阵子,老太太道:“绾青,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失公允。”
绾青颔首:“老太太自有章程,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老太太又是叹息:“罢了。”
“如今朱家就指着老二光耀门楣,一切总要先紧着二房。”
只能委屈姷安这丫头了。
总归是一家人,如今出一份力,将来也多有要母族撑腰的时候。
4. 第 4 章
朱虞忍着泪回谨宁轩,心头气的狠了,步子迈的比平日快,沿路仆从行礼皆感惊讶,二姑娘一向温婉和善,今日怎如此大气性?
再一看二姑娘出来的方向,府中心思活络的老人便大致有了猜测,再遥遥望一眼那道纤弱的背影,怜悯叹息。
人都长了眼睛,能捂住嘴,捂不住心。
施家一出事,慕家婚事,嫆宝轩就都丢了去,前些个日子连桃林也被平了,雁篱在嫆宝轩大闹一场,原以为要安生些日子,也不知眼下这又是要从二姑娘身上算计什么了。
若大爷大娘子在,二姑娘哪会受这些委屈。
朱虞回到谨宁轩便让雁篱关门。
雁篱见二人脸色便知不好,关上门瞧一眼雁莘寒霜般的脸,忙蹲在床边拉着朱虞的手,问的心惊胆颤:“这还要如何欺负姑娘?”
朱虞大约是气的过狠,竟已流不出泪,心里竟意外的平息了下来。
雁莘攥着拳头,声音冰冷:“二房要女郎给十六台金银,以作大姑娘嫁妆。”
“什么?!”
雁篱心头已有万千猜测,却着实没想到那些人会是这样不要脸,当即失声骂道:“简直欺人太甚!这真真是瞧女郎无人相靠,要将女郎吃干抹净了去。”
“十六抬金银,她们怎不去做土匪抢呢?倒也是说的出口!”
忽而想起什么,雁篱急声道:“那先前女郎用婚事换来的三十二抬嫁妆可还作数?”
雁莘摇摇头:“没影儿了。”
雁篱气的心口子直疼:“合着这是空手套白狼,什么也不给就将女郎的婚事骗走,还反倒明抢女郎的嫁妆,这生意竟是叫她们做的无本万利,简直气煞人也。”
“依这样能耐,拿个碗出去行骗,也能骗够大姑娘的嫁妆了。”
雁莘一路回来心头已略有了计较,坐在床边小矮凳上,正色道:“姑娘,这十六抬金银万是不能给的。”
朱虞初时简直气昏了头,身子都在打颤,好歹走一路回来,勉强清了思路:“你不说我也晓得,自不能给,抢郎君给便给了,抢钱,便是要我命去。”
在第一回老太太要她让出慕家婚事时,她就领着两个女使细算过了,算上老太太补偿的十六抬嫁妆,将来不管嫁到哪处去,她都能照现在过得好。
若不同意撕破脸,恐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也一样保不住婚事。
后头要她答应顾家的婚事,又予十六抬,她们再细算,抛开旁的先不谈,即便将来顾侯爷先去,她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如今竟还是一场空!
不仅用婚事换来的三十二抬嫁妆没了,还要她再填进去十六抬金银,这一给出去,她必然得紧巴巴的过日子,要是哪年庄子铺子收成不好,还不知过成什么样。
如此言而无信……不,或许并非是言而无信,而是从头到尾都在哄骗她。
朱虞只觉唇齿发寒,后背不觉起了层薄汗,这竟就是她的亲人,如此算计她,正如雁篱所说,恨不能榨干她每一分血肉。
“不论如何,决计不能给。”
没有母族可以仪仗,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算数。
主仆合定好主心,便开识想辙,雁莘道:“今儿瞧老太太的态度,显然是已定了主意,便是女郎不给,也多半要被点了抬走,需得好生想个稳妥法子。”
可是朱虞一个柔弱女郎,在府中无可仪仗,又有什么法子能保得住嫁妆。
良久,雁篱握住朱虞的手,提议:“ 实在不成,再以死相逼?”
朱虞摇头:“有些事不可再三。”
若将生死常挂嘴边,上回也就救不了雁篱。
雁篱自也晓得其中道理,沉默会儿,突然道:“要不,去找顾侯爷?”
朱虞闻言一怔,雁莘亦是眼神微变,思索起来,朱虞先道:“不妥。”
“还未过门子,哪能拿这事去烦扰,凭得叫人笑话落人话柄,便是顾侯爷有心出力,也不好把手伸到未婚妻家来。”
雁莘却有不同意见:“奴婢想来,此法未尝不可,而今已是无路可走,不如孤注一掷,保住嫁妆才是当务之急。”
朱虞听她此言,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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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莘又道:“再者,未婚夫替未婚妻讨要被母族所扣孤女嫁妆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下个月便成婚了,今去求他桩事,怎使不得,正好也瞧瞧顾侯爷是否肯为姑娘抗事,要是不能,趁还来得及,也好再做别的打算。”
“不过如此一来便是同家里撕破脸,将来女郎怕是也无母族可依了。”
朱虞听了只苦笑:“你瞧如今,这个家谁愿意护我。”
“虽也是这个理。”雁莘道:“不过到底是血亲,就怕出了狼窝却入虎口,若顾侯爷为女郎讨回嫁妆,却落在顾府手里,女郎却是两头空了。”
朱虞心下一沉:“确有此顾虑。”
“不过,听闻顾侯爷人品正直,应做不出贪妻嫁妆之事。”
“话虽这么说,却也要先防着,万事不定,女郎总要多想几步。”
雁莘道:“若女郎决定了,奴婢便去求见顾侯爷一面。”
朱虞沉思了许久。
正如雁莘所说,万事她都得多想几步。
不知过了多久,朱虞定了主意,道:“雁莘,你先去见他一面,探他口风。”
雁莘点头:“奴婢省得。”
“雁篱,你去将岑妈妈请来,明日让她带着她家里人同你一道去清点嫁妆。”
朱虞正色嘱咐道:“每一样都要入册。”
雁篱应下后,朱虞又朝雁莘道:“你可有万全法子在大婚前日从祖母房里偷出母亲当年的嫁妆单子?”
雁莘想了想,点头:“可以。”
女眷屋里都是仆妇女使,顶多手上力气重几分,她却是认真学了武功的,避开她们偷一个嫁妆单子并不多难。
“如此,便先去会一会顾侯爷。”朱虞徐徐道:“端看他如何说。”
若靠不住,她便要想其他法子。
雁莘走后,朱虞留下雁篱:“嫁衣还差两只衣袖,今夜你同我一起绣。”
雁篱应下,却又道:“大婚还有一月,女郎不急两只袖子。”
“先绣好吧。”
朱虞垂下眸子,轻声道。
5. 第 5 章
顾侯府
一仆妇送一对主仆小心翼翼从角门出来,主子是位约三十年岁的娘子,身姿窈窕,风韵犹存,年纪相仿的女使搀扶着她一步三回头,不舍地跨出门槛。
仆妇立在门槛后,递过去一袋银两,放软声音道:“余娘子见谅,府中喜事将近,实在不便再留余娘子,老太太体谅余娘子,这些盘缠足够余娘子安身。”
被唤作余娘子的女子低头抹泪不语,亦不接银两,一旁的女使便开口道:“我们娘子如今无依无靠,千里迢迢奔来京都,只求能见顾侯爷一面,能否请嬷嬷再为通传老太太。”
仆妇低叹一声,劝道:“不是不让余娘子见侯爷,真是侯爷因公务出京几日未归,若寻常时候便罢,如今眼看婚事将近,实在不能出岔子。”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朱家老太太规矩重,断不敢在大婚前多留余娘子,余娘子还是收了银两且去吧。”
眼前余娘子是顾老太太同宗侄女,早些年嫁了位秀才,过了一段和美日子,可天有不测风云,年跟前那秀才一病不起去了,余娘子没有子嗣,秀才娘不愿多养一张嘴,一纸放妻书将人赶出了府。
余娘子父母早逝,兄弟也都成家,余娘子不愿在家看嫂嫂脸色,想起京都有位表哥早年丧妻,便借着前来投奔姨母,实则动了入侯府的心思。
老太太自然瞧的明白,只是余娘子来的太不凑巧,刚好赶上大婚这节骨眼上,老太太再心疼侄女,也不能明晃晃去打朱家的脸。
再者,将军多年不愿续弦,好不容易瞧上朱家的女郎,要是在婚前府中收了一位寡妇表妹传到朱家耳中,指不定要丢了这桩婚事。
仆妇乃是顾老太太心腹张嬷嬷,她自认这番话说的直白,却不想这主仆二人看着精明,实则长了颗榆木脑袋,硬是没开窍。
余娘子抬起泪眸道,一副弱不禁风模样道:“我一个寡妇能到哪里去,劳烦张嬷嬷让我再姨母席面,只要能留在府中,为奴为婢都使得,我只求一个安身之所,绝不敢打扰正头娘子。”
听听这话,这哪是要为奴为婢,分明是要赖上侯爷的,仆妇面容冷了几分,径自将银两塞到女使手中,道:“如此,我便与夫人明说了,先不说侯爷确实不在府中,便是真见着,这会儿也留不得余娘子,余娘子初到京都,怕不了解京都各家的规矩,没有哪个好人家是先纳妾再娶妻的,加上余娘子身份本就敏感,眼瞅着侯爷大婚将至,留余娘子在府中又算什么?那朱家娘子是正经官家女,朱老太太也不那么好相处,若老太太此时做主留余娘子,待麻烦找上门来,余娘子叫老太太同谁说理去?”
话这番话说的委实重,余娘子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张嬷嬷在心中骂了句没眼色,但到底还是按耐住传达老太太的意思:“余娘子不如且先寻处住着,待大婚后侯爷在府中再问问侯爷的意思也不迟啊。”
到底是老太太的侄女,哪能真狠下心赶人走,偏这位脑筋转不过来,非要人将话挑明了说。
余娘子闻言止住泪,又惊又喜的看着张嬷嬷:“嬷嬷的意思是……”
“余娘子,话已至此,余娘子自行决策。”张嬷嬷后退了步,颔首道。
余娘子又有些无措的看向自己女使,女使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忙擦了泪,柔声道:“姨母想的周到,是我不知规矩。”
张嬷嬷侧身避开她的礼,怕人犯糊涂,补充了句:“可不敢新婚就上门。”
余娘子忙点头:“省得的。”
张嬷嬷遂不再多言,怕叫人看了去,请人离开关上了门。
角门关上不久,巷口走出一道纤细身影,正是掩人耳目乔装出府的雁莘,她面色冷凝的看着远去的主仆,又瞥了眼关上的角门,冷哼一声折身离去。
回到谨宁轩,雁莘立在门口,心头格外沉重,寻上顾侯爷本已是最后的希望,可偏偏让她撞见顾家竟打了那样的注意。
她一时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雁莘姐姐。”
送茶水的小丫头见雁莘立在门口迟迟不进,试探出声唤了句。
雁莘回神,接过茶水:“你先下去,我来吧。”
雁篱已听得动静拉开门,语调带着几分急切:“你回来……了。”
尾音在看到雁莘沉重的脸色后慢慢地压了下去。
“先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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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莘端着茶水进屋,雁篱抿了抿唇,关上门。
朱虞放下嫁衣,抬头看向雁莘。
雁莘将茶水放在桌上,低着头走到朱虞跟前,轻唤了声:“女郎。”
朱虞细瞧着她,便知已不必问了。
她无意识的攥了攥手指,轻声道:“顾侯爷可是不愿?”
雁莘摇头:“女郎,奴婢没有见到顾侯爷。”
朱虞一愣,又抬眼看她。雁篱急的扯了她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要急死谁。”
雁莘这才缓缓道:“奴婢去门房求见顾侯爷,得知顾侯爷前日离京,归期未定。”
朱虞知道她后面必定还有话,否则不至于如此情状,果然,又听雁莘道:“奴婢正要离开无意中发现角门处有异样,便听了一耳朵。”
雁莘将所听所闻如实道来。
“她们走后奴婢辗转打听得知,那位余娘子乃是顾老太太的同宗侄女,顾侯爷的表妹。”
朱虞脸色微微发白,指尖紧扣。
雁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怒道:“原道顾侯爷是个好归宿,没成想女郎还没过门,那边就想着纳妾了!”
“这桩婚事本就是女郎吃亏,那顾侯府竟还敢如此轻待女郎!”
雁莘比雁篱想的长远些:“这位余娘子乃是顾侯爷表妹,人将来进了门是亲上加亲,女郎与顾侯爷差了岁数,难保不会话不投机,若侯爷枕畔又有知心人,这日子,怕是不好过。”
言罢,雁莘蹲下握住朱虞的手认真道:“女郎,此事你拿个主意,我们再想办法。”
不管是叫那余娘子进不了门,还是想办法退了这婚,总归在这事上断不能让步。
大抵是这几日接二连三出变故,朱虞这回竟很快便缓了过来。
她垂首沉默良久后,反握住雁莘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一劳永逸。”
雁篱忙凑过来,喜道:“什么法子?”
雁莘亦紧紧盯着朱虞。
而后,便听她们向来温婉守礼,言行举止从不出格的女郎,用温柔的嗓音道:“抢婚。”
6. 第 6 章
抢……婚?
二女久久盯着朱虞作不出任何反应来,外人眼里,女郎温婉良善,玉软花柔,与女郎相伴长大的她们却知晓女郎柔弱的性儿里是有股子劲的,只是,从女郎嘴里说出抢婚二字,属实太过出乎她们的意料。
朱虞见二人惊讶模样,认真解释:“这桩婚事本便是母族予我的,祖母以十六抬嫁妆同我交换,我应了,如今祖母失诺,婚事自该还回来,顾侯府的婚事亦然,我收十六抬嫁妆,应诺祖母顾侯府婚事,若将嫁妆收回去,这桩婚事也应不作数。”
听毕这番话,二女的眼神从震惊到茫然再到沉思,回味几番,竟觉甚是有理!
雁莘努力从她家女郎的‘道理’中抽身,冷静道:“话是这么说,可婚帖都已送出,如何抢得?便是真抢过来,女郎的名声也没了,再者,抢婚也并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放眼几朝,哪曾有过女子抢婚的先例,女郎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真这么做,她已能想到届时会掀起多大风波,女郎又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既然做了,也不在乎名声。”
朱虞看着未绣完的嫁衣,低声道:“这世上,有太多比名声重要的东西了。”
钱财,生存,真相,于她而言,哪个不比名声重要。
“女郎。”
雁莘雁篱心疼的哽咽。
女郎当真不在乎名声吗,自然不是,不过是无人相护,只能豁出去给自己搏一条出路罢了。
可她们却并不想女郎为人诟病,雁篱拉着朱虞的手,道:“女郎,雁莘听到的或许只是顾老太太的意思,顾侯爷许是没有这个想法。”
朱虞苦笑,道:“母子连心,即便顾侯爷开始没有此意,磨得久了难保不松口。”
就像祖母一样,初时待她如珠如宝,心疼爱护,可日子一久,还不是为顾全所谓大局,一次一次令她让步,终是逼的她无路可走。
温水煮青蛙她已亲身体会,又怎敢将希冀放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身上。
家人尚且如此,旁人只会更狠心。
“再者,大姐姐婚期只不到三日,顾侯爷怕是都回不到京都,就算能回,也不一定能答应,就算答应,也不一定真护得住母亲留下的嫁妆,处处皆是不定,我却输不起。”
雁篱想再劝,却又明白女郎说的在理,时间太短,一切都是未知,而她们输不起。
屋子里又陷入寂静,充斥着茫然,彷徨,挣扎的气息。
不知过去多久,雁莘握了握朱虞的手,带着某种决然和坚定:“好,女郎定了主意,奴婢赴汤蹈火也让女郎如愿。”
雁篱咬咬唇点头:“奴婢亦然。”
朱虞被二女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道:“哪这般严重,要你们赴汤蹈火,不过抢回本该是自己的婚事罢了。”
雁篱:“奴婢细想,是这个理,抢婚?谁又能说不是大姑娘抢女郎的婚?”
“对,正如女郎所说,应诺之事没有兑现,交易便不作数,我们合该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雁莘说罢,问:“女郎可已有了主意?”
朱虞沉思片刻,道:“或不完善,你们且听听,可有纰漏之处。”
二女正色应下:“好。”
_
寿宁堂。
“老太太,二姑娘病了,雁莘刚请了大夫去谨宁轩。”老太太刚用完早饭,绾青便进屋禀报道。
老太太面色微诧,竟病了?
莫不是昨日将人逼的太急。
到底是在身边养了几年的亲孙女,老太太又哪能半点不关心,遂起身道:“过去看看。”
正出门,撞见过来请安的黄氏,黄氏知晓谨宁轩请了大夫,面露关切:“怎会突然病了,不知可有没有大碍,儿媳随母亲一起去瞧瞧。”
老太太不轻不重应下。
一众仆妇女使簇拥着老太太黄氏到了谨宁轩,到时,大夫刚诊完脉,不必老太太询问,回禀道:“二姑娘这是气急攻心,近日万不能再受刺激。”
果然如此。
老太太微皱了皱眉头,吩咐人送走大夫才打帐去瞧,见那张小脸一片苍白,眼睫还挂着泪珠儿,心中不免一疼,坐在床边握着朱虞的手,叹息道:“你这孩子怎这么大气性,着实不愿舍嫁妆跟祖母商议便是,何苦同自己过不去。”
朱虞只虚弱喊了声‘祖母’,便一个劲的落着泪。
见她这模样,老太太愈发心疼,正要开口黄氏却凑近关切道:“这怎么一夜就病成这样,你这孩子也是,二叔母只是问你借,又不是白要去,怎就值得这般生气。”
“你要是不放心,请了官府来做个见证立个借条就是,何苦如此,快莫再气了,下月就是大婚,身子要紧。”
朱虞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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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落泪不语。
老太太瞥了眼黄氏,板着脸道:“你既来瞧完了,就先回去吧,芝蕴大婚在即,许多事要操办,不必在这儿耽搁。”
黄氏颔首:“是,母亲,我也是不放心姷安,定要瞧一眼才心安。”
“慕家今日来人商议送嫁名单,儿媳这就去忙了。”
雁篱偷偷剜了眼黄氏,别以为她们听不出来,这不话里话外在提点老太太要嫁妆呢。
黄氏离开,老太太屏退下人,房里只剩祖孙二人,老太太扶着朱虞坐起来,亲自喂了药,有那么一瞬,似乎又回到了朱虞幼年最得老太太疼爱那几年。
直到看清老太太眼里的欲言又止的复杂,朱虞便清醒过来,曾经的温情,终究是回不去了。
屋里沉静了几息后,老太太开了口:“姷安,若非必要,祖母也不想委屈你,只如今朱家不比往日,想要在京都站稳脚跟,步步都得谨慎,与慕家的婚事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也不能叫慕家看轻了去。”
老太太顿了顿,握着朱虞的手继续道:“你还小,如今还不懂,等将来你便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这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说女子出嫁从夫,可能不能在婆家挺直腰板,端看母族强不强大。”
朱虞眼中落着泪,心头却满是讥讽。
朱家的强大竟要靠她让出嫆宝轩,挖她桃林,舍她嫁妆?
真真是可笑。
退一万步,恨不能将她吃干抹净的母族,将来能成为她的依靠?
谁又信呢。
“你父母去的早,如今唯有靠你二叔才能撑起朱家门楣。”老太太用帕子替朱虞擦去泪,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委屈,但将来祖母必然补偿于你。”
朱虞没有答应老太太的话,而是抬眼问道:“父亲母亲当真死于匪寇之手吗?”
老太太眸光微暗,隐隐有泪花浮现:“这个问题你问过数次,没成想到如今你竟还执念于此。”
“姷安,我最后再同你说一次,你的父亲母亲确实死于匪寇手中,那年,你父亲奉命押送赈灾粮,天公不作美,连日大雨阻路,听闻山间滑坡,你母亲放心不下,追赶过去,谁曾想竟与你父亲一同死于劫匪之手。”
“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后来朝廷出兵平叛,夺回了赈灾粮,可你父亲母亲合着几十兵卫却都留在了那场大雨中。”
7. 第 7 章
这样的答案朱虞听了很多回。
但她一次也没信过。
“姷安,人要学着往前看,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老太太抹了抹泪,语重心长道:“今日你受的委屈祖母心中都明白,总不会叫你白受的。”
朱虞木然的落着泪,她曾经也一次又一次的信过,信祖母还是心疼她,信祖母会给她公平,可到了如今,她再听这些,心中已无任何起伏。
“祖母开口,孙女总归不能拒绝。”朱虞知道祖母最终用意,也不想再听下去,缓缓道:“祖母做主就好。”
朱老太太知她定会答应,闻言松了口气,放柔声音道:“他日,必然会如数还你。”
朱虞沉默片刻,道:“既要点嫁妆,那便索性一次性点了吧,我让雁篱和岑妈妈去一趟。”
朱老太太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孙女应当是想保全剩下的嫁妆,倒像是怕她再要走什么似的,心中虽然不虞,却也知道她这么做并没有错,不过神色到底还是冷了几分:“好,那便一次点了。”
朱虞嗯了声,面露疲态,不再言语。
朱老太太又不痛不痒关切几句,便起身离开了,走出谨宁轩,她掺着绾青的手臂,驻足回头,低喃了句:“绾青,我总觉得,这孩子好似与我离了心。”
绾青垂首道:“亲缘血脉,不至于此。”
可当真如此吗?其实她也不确定,然作为下人,只能如此安慰。
朱老太太心定了定,重复道:“是啊,亲缘血脉,不至于此。”
待她将来嫁人生子,总会理解她。
“点嫁妆时你看这些,除去十六抬金银,该是多少,不能少了一抬。”
绾青应下:“是。”
当日,黄氏听说朱虞松口,生怕她反悔似的,赶紧带人去点嫁妆。
绾青拿着施娘子留下的嫁妆单子同雁篱岑妈妈一一比对,点了足足一日,才算有个章程。
雁篱带着岑婆子回谨宁轩时,天色已经黑透了,瞧见屋外的常嬷嬷,岑婆子鼻孔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常嬷嬷脸色自然不能好看。
她是谨宁轩的掌事嬷嬷,今日这样大事本该由她前去,可女郎却点名叫了岑婆子陪着去。
远近亲疏,已见分晓。
女郎终究还是与她离了心。
目送岑婆子进了内室,常嬷嬷安抚着自己,无妨,女郎许是一时生气,待将来去了顾侯府,她不受老太太掣肘,一心一意为着女郎,必然又能如往昔亲近。
岑婆子不过一个粗实婆子,也就用得几分蛮力,与她自是不同的。
雁篱带着岑妈妈回完话,朱虞柔声道:“今日,有劳岑妈妈。”
岑婆子忙道不敢当:“奴婢是大娘子的陪嫁,为女郎做事是奴婢本分。”
朱虞让雁篱拿了赏钱给岑婆子,岑婆子先不敢收,雁篱便硬塞给她:“女郎赏的岑妈妈接着便是,并非与岑妈妈算个清楚,只好叫岑妈妈知晓,岑妈妈是大娘子的陪嫁,与旁人的分量是不同的。”
岑妈妈犹豫片刻,接过来跪下道:“谢女郎赏赐,奴婢是施家家生子,自大娘子将奴婢给了女郎起,奴婢这一生便跟着女郎活,奴婢嘴笨,没读过什么书,无力为女郎周全什么,只一身力气用得,但凡女郎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女郎只管差遣。”
朱虞听得心中熨帖,忙让雁篱搀岑妈妈起来,道:“岑妈妈快别说这话,一颗衷心便胜过万千。”
“岑妈妈是从施家来,我出门子必然也是带岑妈妈走的,原本想问过岑妈妈可另有想法,如今听岑妈妈一番话我便明白了。”
岑婆子惊道:“奴婢必是要同女郎走的,女郎可万莫将奴婢留在这地。”
“自然,我便是不将你添进陪嫁名单,也断不会将你留在此处。”朱虞宽慰道:“我知岑妈妈刚添了孙儿,是想问你,你若想出去,我也可予你一笔银子归家,享享清福。”
岑婆子闻言忙又跪下:“奴婢还能伺候女郎些年,女郎可是要赶奴婢走?”
朱虞见她惊慌模样,便不再说了,又让雁篱将她扶起来:“我不赶你走,我自带你一起走。”
岑婆子听了这话心才算定下来,又是一番谢恩,雁篱遂送她出门。
待雁篱回来后,朱虞叫来雁莘,同她们道:“时间仓促,陪嫁名单你们尽快定下来。”
二女正色领命。
天色渐晚,各自歇下。
_
如此又过一日,次日便是朱慧大婚。
朱虞身子松快些,用过早饭命雁篱去要对牌出去散心,黄氏忙的脚不沾地,只当大喜将近,朱虞想眼不见为净,加上才要了人十六箱金银,也没卡着,爽快给了。
府里热热闹闹的,也没人在意朱虞去何处,到了街市,朱虞借着散心的由头避开车夫,换了身行装,戴着幕篱,另租辆马车与雁莘悄然往梧桐街去。
马车靠墙根停着,朱虞推开车窗看了眼外头,道:“你确定慕郎君今日在此?”
雁莘点头,低声道:“奴婢已打听到,慕郎君今日休沐,此时正在醴泉楼。”
朱虞看了眼对面醴泉楼的招牌,缓缓关上车窗,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在先见慕郎君一面。
毕竟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总要晓得人生得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昨夜几番思索后,还是决定让雁莘打听了慕郎君的行踪,她也不是打算真和他面对面说上话,只远远瞧一眼就成。
她知道她这些行为不符合规矩礼仪,可她不在乎了,她已然下了决心,要为自己争眼下最好的出路,又怎怕豁出脸。
_
梧桐街醴泉楼是文人墨客常出入之地,每逢科举人满为患,学子聚于此饮酒对诗,品茗对弈,识人交友。
今逢阳春三月,会试刚过,有人中榜于此庆祝,也有人落榜失意买醉,混乱繁杂,沸反盈天。
变故便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户部侍郎庶三子刘璁被发现死于竹影雅间。
因遇大理寺的几位大人休沐在此消遣,醴泉楼发现凶案后立即上报,场面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控制,竹影间第一时间被打围,醴泉楼封锁所有出入口,不得进出。
“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亦没有明显伤痕,初步断定死者有中毒迹象,具体死因还需仵作查验。”说话的是大理寺司直杨明樾,身形高大,轮廓硬朗,弱冠之年。
不远处立着另一位青袍青年,身高体瘦,俊逸儒雅,此人乃是大理寺寺丞周策。
周策听完司直汇报上前拿起案前品茗杯轻嗅了嗅,问:“可点了茶人?”
茶人,醴泉楼奉茶之人。
并非每位来此的茶客都能点茶人,只有三楼往上的雅间才有茶人随侍奉茶。
一位身着素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惊魂未定:“禀大人,小人是此间茶人。”
周策看他一眼,又问:“是谁第一个发现死者?”
茶人战战兢兢答道:“是小人最先发现,刘公子要腊月以竹筒封存的雪水煮茶,小人奉命去取,回来时见刘公子如现在这般姿态,小人初道刘公子醉酒睡去,走近竟见刘公子唇角有鲜血,惊慌之下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发现已无鼻息后当即禀报了掌柜。”
周策盯着他:“何时离开,何时回来?”
茶人思索片刻,回道:“小人是在两刻钟前离开的,去库房取竹筒雪水回来,中间离开约一刻半。”
周策看向掌柜:“此处离库房来回需要多久?”
掌柜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茶人,回道:“以小娘子的脚程来回顶多也就大半刻,若是男子,半刻便够。”
杨明樾面色一肃,喝道:“大理寺办案,如实招来,若有谎言,大刑伺候!”
茶人吓的慌忙跪下,情急辩解道:“大人容禀,小人取雪水回来路上被醉酒的客人撞了,污了衣衫,茶客多讲究洁净,小人怕惹客人不喜,回房换了衣裳,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杨明樾看向周策,周策微微颔首。
杨明樾遂朝掌柜招手:“跟我走一趟。”
不多时二人去而复返,杨明樾手中捏着一件素蓝袍,递向周策:“检查过了,确实有酒渍。”
周策没有接,淡淡挪开视线。
杨明樾沉着脸收回,就没见有洁癖还要进大理寺!
“可通知刘家的人?”
掌柜一脸愁苦道:“回周大人,已经派人去请了。”
平日这楼里小打小闹什么的并不少见,可闹出人命还是头一遭,且死的还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这让他怎么向刘家交代!
“刘璁今日都与什么人见过面?”周策。
“这...”
掌柜的看向茶人,今日楼中满座,他哪里有空去注意刘公子见了谁。
茶人面露难色回道:“回大人,刘公子高中贡士,今儿在此宴客庆祝,期间见的人少说也有五十余,宴席结束后,刘公子才回到竹影间点小人奉茶。”
杨明樾眉头微拧。
五十余,排查难度太高!
周策垂眸沉凝片刻:“可记得他最后见的有谁?”
茶人仔细回忆了番后,道:“小人到竹影间时,先后碰上过王举人,钱公子,陈公子,还有楼中的张乐师。”
周策听罢,道:“先将这几人分开关起来。”
“是。”
杨明樾刚转过身,却听门外传来动静:“不劳烦杨司直了。”
杨明樾驻足冷冷抬眼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刑部官服的青年男子带着捕手踏进房间,目不斜视从杨明樾身侧走过,对上周策:“这个案子由刑部接手。”
周策迎上他的视线:“大理寺先接报案。”
来人是刑部郎中,赵骍。
赵骍上下扫了眼周策,冷哼:“周大人今日休沐,不当值。”
“朝廷未有规定,休沐不能受理案情。”周策。
赵骍却径直越过他走向死者,扬声道:“刑部已接苦主报案,闲杂人等退避!”
周策皱了皱眉,欲再分辨,就听一道懒散并清朗的嗓音响起:“赵大人要这个案子,给便是了,偷闲躲静有何不好,何苦上赶着找麻烦?”
众人纷纷回头,便见不知何时一位俊俏非常的郎君抱臂靠在门框上,微吊着眼梢,慵懒颓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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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个正形,十足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做派。
赵骍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轻视和不屑露于言表。
周策杨明樾则同时抬手行礼:“少卿大人。”
这位吊儿郎当,散漫不羁的郎君正是周策杨明樾的上司,大理寺少卿,慕苏。
今日也正是三人约在此处饮酒听曲,却不防撞见一桩凶案杀。
在场众人得知郎君身份,纷纷面露喜色,恭敬见礼:“见过慕少卿。”
醴泉楼掌柜更是喜形于色。
谁人不知慕少卿断案如神,上任半年破获的案子已近百起,简直是当之无愧的在世青天,今儿他在,必能抓住凶手!
不过看这情形,慕少卿是不打算接这个案子。
掌柜的几番欲言又止后,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恭敬出声:“慕少卿,依您看,这凶手会是何人?”
眼下刑部与大理寺争锋相对,明显有嫌隙,得罪哪边都不成,可对于醴泉楼而言这桩凶案越早破获越好,掌柜不敢冒然开口,只得支使手下人问话。
所有人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落在慕苏身上,纷纷指望这位在世青天指个明路出来,好早些放他们归家,毕竟凶手还在这里,谁能保证他不再杀人?
万众瞩目中,却见慕苏笑眯眯道:“此案已由刑部赵大人接手,大理寺就不妄言了。”
众人闻言皆面露失落,赵骍见此心中冷哼,讥周策道:“少卿大人都发话了,周大人,还不走吗?”
一群蠢货!
慕苏不过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哪懂什么查案,他那些功绩哪桩不是周策给他挣来的。
周策怕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甘愿为这种人卖命!
慕苏吊儿郎当朝周策招手:“走了,再耽搁云记小馄饨就卖完了。”
“是。”
周策应下,穿过人群随慕苏离开,杨明樾紧随其后。
赵骍对着几人背影无声啐了口,才沉声道:“仵作何在!”
-
醴泉楼对面有一间胭脂铺子,名唤芳菲阁,在京都颇具盛名。此时,一位戴着幕篱的女郎正与贴身女使挑选着胭脂,忽而,听旁边有女客惊言慕郎君,女郎愣了愣,掀开幕篱一角,往门外看去。
只见正有三位郎君先后从醴泉楼出来,女郎快速掠过三人,面露踌躇。
这几位郎君个个形容出挑,哪一个才是慕家郎君?
这对主仆正是朱虞和雁莘。
雁莘思索片刻轻声同女郎耳语:“奴婢听闻,慕家郎君俊俏无双。”
俊俏无双?
朱虞的目光毫不犹豫的落在中间那位郎君身上,这三人都生的英俊不凡,但当得起俊俏无双的,非这位郎君莫属。
细打眼瞧过,朱虞满意的放下幕篱。
而朱虞不知就在她放下幕篱时,被她打量过的郎君慢条斯理掀眼瞧来。
同样察觉到视线看过去的还有杨明樾,见是位娇俏的女郎,又见那女郎低头与女使说着什么,神情当即一木,面无表情道:“属下就说,大人出门应戴幕篱。”
慕苏漫不经心收回视线:“堂堂男儿戴那劳什子作甚,被女郎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这么小气作甚。”
杨明樾气的白他一眼。
他小气?被看的又不是他,只要不每每叫他去拦人,他管他被多少女郎看?
话刚落,杨明樾余光瞥见主仆出了胭脂铺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恨不能立刻离慕苏八丈远。
他最怕与娇滴滴的女郎打交道,偏每次大人被女郎缠上都将他推出去挡桃花!
还有周策那个狐狸,每次都跑的最快。
杨明樾下意识去寻周策,果然,人已经贴着墙壁走出老远。
杨明樾在心中暗骂了声,正要开溜就被慕苏一把勾住了肩。
杨明樾唇角抽了抽,他到底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两个不做人的上司。
一个狐狸,一个比狐狸还狐狸。
主仆出了胭脂铺后,女郎走向马车,而女使则径直走向慕苏,礼数使然,慕苏杨明樾只能停下脚步,只见那女使先是向他们蹲了个礼,而后直直看向慕苏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慕少卿?”
慕苏礼数周全的回了个礼,嗓音温和:“正是在下。”
女使别有深意看他一眼,又飞快垂首:“久闻慕少卿断案如神,我家女郎敬佩万分。”
说罢,却是道了句叨扰径自离开。
与以往不同,这回竟半字没多问,好似真只是过来表达女郎对慕苏的敬佩,杨明樾稍怔之后,一把拽住慕苏大步离开,似生怕人去而复返。
慕苏的眼神状似无意般落在女使脚上几息,懒散道:“人家又不会吃了你,跑什么?”
“小馄饨要卖完了。”
杨明樾此刻只想赶紧逃离是非之地,再弄碗小馄饨来堵了他们大人的嘴。
这头,雁莘上了马车,轻声朝朱虞道:“女郎,确认了,那位正是慕少卿,慕郎君。”
朱虞无声呼出一口气,半晌后低语:“甚好,回府吧。”
抛开旁的不谈,光看那张脸,那身材,值当她抢婚。
8. 第 8 章
云记小馄饨
三位风采各异的郎君大刀阔斧坐在小小的馄饨摊上,极引人瞩目,也极其养眼,不管是食客还是路过的人,总要忍不住多望几眼。
一碗香气四溢的馄饨下去,郎君们餍足的坐在小凳子上稍作歇息,安静一会儿后,周策瞥了眼半眯着眼养神的慕苏,道:“明日便是大婚,你还在这里耽搁?”
慕苏朝他掀了掀眼皮子:“你不也说了是明日大婚,我此时在哪里重要吗?”
周策知道他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其中渊源他也多少清楚一些:“眼下木已成舟,大人莫不是还有旁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慕苏慢条斯理道:“祖辈欠下的人情债,父亲还不了,不只能做孙子的来还。”
杨明樾凑过来,道:“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慕老爷子明明欠的是施家的债,怎朱家嫁的是大姑娘?”
“谁知道呢。”慕苏耸耸肩,道:“反正左右都姓朱,债还了就行。”
他不在意娶的是哪一个。
周策看他半晌,正色道:“你若真不满意,眼下还来得及。”
慕苏这才缓缓将眼睁开一条缝,盯着虚空半晌,讥笑道:“怎么,逃婚啊?”
周策杨明樾立即坐直闭嘴,不接茬。
不为别的,只因这位少卿大人做事向来不按章程,指不定多说几句他真就要逃婚。
届时他们去哪里给朱家赔个新郎官。
“堂堂大理寺少卿,逃婚多没出息?”好在,慕少卿并没有逃婚的想法:“嫁的不是施家女郎不是更好,不必顾及人情债演恩爱戏码,何乐不为?”
他给她应有的体面,护她后半生安虞,她做好她的慕少夫人,他们相敬如宾,相安无事。
杨明樾怀疑道:“大人真这么想?”
他总觉得大人在这事上妥协的太快,不像他的性子,该不会憋了个什么大的?
慕苏笑了声,朝他勾勾手,杨明樾试探的探耳过去,只听他道:“孙子不好做啊。”
杨明樾:“……”
他合理怀疑这是在骂他。
见慕苏对婚事实在没什么兴致,周策便转移了话题:“大人觉得,今日醴泉楼杀死刘璁的凶手是谁?”
“你都找不出来,我怎么知道?”慕苏语气随意,眼眸却缓缓沉下去。
周策忽略他的话,继续道:“赵骍说刑部接了刘家报案,可我们离开醴泉楼时,也没见刘家来人。”
侍郎府中的公子,还高中贡士,出了事,刘家竟不派个人来收尸?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前些日子听过户部侍郎府的一些兄弟阋墙的传闻。”杨明樾接过话,缓缓道:“刘大人一共有过两位夫人,前头夫人走的早,留了个嫡长子,三年后娶填房,有一嫡子嫡女,另妾室两房,各有子嗣,而这刘璁是庶三子。”
“前头有两个嫡兄,长兄母族强大,次兄有主母周全,不论是家族荫蔽还是产业,都落不到刘璁身上,因此他才走了科举路。”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亲儿子,刘侍郎竟有时间去报官,没时间去给儿子收尸?”
慕苏听得皱眉:“看来是大理寺还不够忙,竟叫你有此闲心去听人宅中事。”
杨明樾:“……我每日比耕田的牛还忙,能有这闲心?这不是半月前……欸,巧了,也是在那醴泉楼,刘家长公子与二公子因为抢一乐师闹出很大动静,若非当时有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在,怕是这兄弟二人当场就要动起手。”
慕苏周策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周策道:“竟还有这事,后来如何解决?”
“按理说嘛,都是一家子兄弟,又有尚书府长公子打圆场,为着体面和名声,兄弟二人怎么也该装装样子握手言和,实在有什么气难消,就回到家再关起门来打,可谁曾想那刘大公子也就是刘铣,竟当场放话以后有他在的地方便没有刘二。”
杨明樾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看向二人沉声道:“对了,当时刘璁好像也在场。”
周策眼神微紧:“哦?他在两位兄长的这场交锋中充当什么角色?”
杨明樾仔细回忆后,道:“据我所听到的,他谁也不偏帮,只在中间劝和,刘铣离开后,刘二公子也与好友进包房,竟将刘璁关在了门外,这刘璁两边都没落着好。”
站在刘璁的立场,其实很能理解,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刘璁与刘铣二人在府中的地位,便如凡人比之神仙。
他帮了谁都要与另一位结仇,谁都不帮也并非不是不好的选择,即便当时落不得好,也不至于彻底得罪二人。
“可知后来刘璁去了何处?”
杨明樾摇头:“不知道,这种情况他那时应该也在醴泉楼留不住吧?”
“嘶,你们说,今日刘璁之死,该不会与那日之事有关吧?”
周策抿了口茶,道:“你不也说他当日谁都没帮,不至于将谁得罪死,当也不至于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杨明樾耸耸肩:“那谁知道呢,刘家兄弟阋墙,谁晓得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不为外人知的纠葛,总之,我觉得刘家兄弟很有嫌疑。”
慕苏淡淡瞥他一眼,杨明樾登时皱起眉:“你什么意思,什么眼神?”
慕苏微微摇了摇头,周策也没做声。
杨明樾没好气的瞪着二人,一掌拍在桌子上:“知道你们脑袋好使,聪明就了不起,看不起人是吧?”
桌上碗筷一震,发出叮当声响,慕苏伸手稳住桌子,阻止了瓷碗因颤动蹦到地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说了,这桩案子如今已由刑部受理,我们何必操这心?”
“有这心思,还不如寻个地方喝杯酒,听首曲儿,再大睡一觉,岂不快哉!”
杨明樾翻了个白眼儿:“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明日成婚,哪有新郎官大婚前夜去喝花酒?”
慕苏:“啧,我何时说要去喝花酒?”
“教坊司今日有新乐师登台,听说献曲广陵散,你们不想去瞧瞧?”
杨明樾:“还说不是喝花酒!谁爱去谁去,我不去!”
“那周大人陪我去?”
慕苏问周策道。
杨明樾想也没想道:“周大人对尸体更感兴趣,怎么可能去……”
“可。”
杨明樾一怔,瞪大眼盯着周策,片刻后,失声道:“你要去教坊司?”
周狐狸眼里向来只有案子,何曾去寻花问柳过,难不成终于还是被慕少卿带坏了?
周策淡淡道:“杨司直再大点声?”
杨明樾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周遭投来数道怪异的视线,他正了正面色坐直,并将凳子往后挪了挪,像是要与二人划开界限。
慕苏笑眯眯道:“谁不晓得我们三人是大理寺探案铁三角,你便是挪到街尾去,我们也是一丘之貉。”
周策:“……珠联璧合。”
慕苏:“殊途同归。”
边说着伸手揪了周策腰间的荷包,付了账,顺手将荷包塞进怀里:“走吧,请你们听广陵散去。”
周策:“那是我的钱。”
杨明樾:“臭不要脸。”
慕苏充耳不闻,边往外走,边朝杨明樾道:“以下犯上,罚银十两,来,上交。”
杨明樾抱着臂先翻白眼,后撞了撞周策:“少卿真是穷疯了。”
周策还来不及应和一句,街头便出现骚乱,三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几息后,杨明樾皱眉道:“那不是赵骍手底下的人么?”
慕苏周策自也认了出来。
此时在街头上演追捕戏码的正是方才赵骍带去醴泉楼的几个人。
“这怎么跑这儿来抓人了。”杨明樾猜测道:“该不会是这么快就锁定凶手了?”
周策认出了被追捕的那人:“这应该就是那位落榜的举人。”
杨明樾抱着臂:“哟,赵大人这次动作倒是快,只是那么多人竟连个书生都抓不住,还追到这条街来了。”
三人立在街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戏,直到那位举人慌不择路朝他们这边跑过来,杨明樾才问:“要拦吗?”
慕苏好整以暇道:“怎么,你领刑部俸禄?”
杨明樾闭上嘴。
不帮就不帮,就不能好好说话?他们大人的嘴随时都像抹了砒霜似的。
三人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面前跑过,一动不动,赵骍手底下人的追过来认出他们,错愕质问:“你们怎么不拦着?!”
慕苏笑嘻嘻道:“我们今日休沐啊。”
这是拿他们大人方才的话堵他了,刑部那人气的咬咬牙,说不出话,拔腿追去。
这该死的书生怎么这么能跑!
偏慕苏这时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补了一刀:“休沐真好,喝酒去了。”
杨明樾清楚看见那人同手同脚了一瞬,不由冷笑一声,少卿嘴虽毒,但好在无差别攻击,被毒的永远都不会只他一人。
“君子六艺,这位举人老爷应是下过苦功夫的,赵大人手底下的人不行啊。”慕苏的话刚落,唇边的笑意便散去,却是追捕中不知谁惊了前方拉货的马,而好巧不巧,此时前方街道正驶过来一辆马车,杨明樾也登时变了脸色。
这若撞上,必要出事!
不待他作何反应,慕苏已经动了。
慕少卿的轻功一绝,几个眨眼,已经跃过赵骍手底下几人,那人只觉耳畔刮过一阵劲风,随风传来的还有两个字:“废物。”
刑部的人气的脸色一片铁青,但眼下情况不妙,也没时间打嘴仗,他吩咐其他人继续追人后,自己跃上拉货的马车,从车夫手里接下马绳紧紧拽住,试图控制住马车。
但还是来不及了。
马儿疯的太厉害,将车夫甩下去后径直朝前方那边撞去,刑部的人拼尽全力调转马头,可巧的是车板上拉的是重物,倾倒时尽数撞在了马车上,马儿嘶鸣,行人惊呼,一时间场面兵荒马乱。
被撞的是辆很寻常的马车,并不牢固,哪里经得起如此冲撞,车轴瞬间掉落,而就在车厢摔在地面前,一道纤细的人影被一股力道推了出来。
慕苏精准的接住了。
也不能说是他接的准,主要是人就是朝他推来的。
他本就为救人而来,人送到面前,他断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一把扣住腰身将人带离危险地带。
馨香扑面,腰肢柔软,幕篱在动作间滑落,露出一张受惊的娇美脸庞。
正是朱虞。
朱虞在芳菲阁外见了慕苏,便往春熙街去,欲乘坐府中马车回府,谁晓得路上遇上城防司封路,便只能从这边绕去,眼看穿过这条街就要到了,又不知怎地被一匹受惊的马撞上,一切发生的太快,恍惚就在眨眼间,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最后关头,雁莘将她从马车里推了出来。
随后她就落进一个怀抱。
幕篱滑落,她惊魂未定的抬起头,便对上一张俊俏无双,将将才见过的脸。
朱虞又是一惊。
慕郎君?!
在朱虞还处于‘离魂’状态时,头就被一把扣进了他的胸膛,随后,幕篱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姑娘可还好?”
清朗悦耳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朱虞堪堪回神,本能的退后一步:“无碍。”
这时,雁莘业也脱险,赶紧过来将朱虞挡在身后,朝慕苏致谢:“多谢慕少卿。”
慕苏看雁莘的眼中划过一丝深意,而后瞥了眼她身后低着头的女郎,才缓缓开口:“举手之劳。”
两匹马已经都被控制住,只是马车已经不全,慕苏抬手招来一个在旁边看热闹的熟面孔:“劳烦叫辆马车过来。”
大理寺少卿之名早已在京都打响,常在热闹街市活动的人少有没见过慕苏的,听得慕苏吩咐,那人连忙应下,很快便带回一辆马车。
“刑部公务波及无辜,十分抱歉。”慕苏同朱虞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付了车钱,同车夫道:“送两位姑娘送去她们要去的地方。”
车夫恭敬接过钱:“是。”
雁莘向慕苏道了谢后,搀扶着朱虞上马车,踏上马车之前,朱虞忍不住回头瞧了眼慕苏,慕苏察觉到抬眸迎上去,恰从被撩起一角的轻纱缝隙撞进一双水润清透的眸子中。
如山间小鹿,如雨后娇花,见之生怜。
目光交织,朱虞连忙放下幕篱。
慕苏也淡淡收回视线。
目送马车走远,杨明樾周策缓缓踱步至慕苏左右两侧。
杨明樾:“原来大人喜欢这样的。”
周策:“不知是哪家女郎。”
慕苏将手负在身后,语气平静:“我不喜欢娇花,只喜欢彪悍的。”
“啧。”杨明樾:“口是心非,方才我可亲眼看见少卿把人扣怀里了。”
慕苏忍不住朝他踢一脚,咬牙道:“众目睽睽下我将她接在怀里,若被人瞧见她的脸,有损名声!”
杨明樾身子前倾熟练的躲过那一脚,也不知信没信慕苏的话,只道:“倒是有缘,一天见了两回。”
杨明樾自然早就认出来她们正是方才在芳菲阁外的那对主仆。
周策倒是没再发表看法,只道:“那匹马被扎了一针,所以才会突然发疯。”
这点在慕苏意料之中:“人抓到了吗?”
“没有。”
杨明樾看了眼不远处脸色黑沉的刑部几人:“这不,还在瞪我们呢。”
慕苏不轻不重的瞥过去,在对方终于忍不住抬脚朝他走来时,他干脆利落的转身:“走吧,晚了可就错过好曲了。”
刑部的人脚步顿住,死死瞪着慕苏的背影,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贱嗖的人。
“赔偿损失,继续搜人!”
_
马车走出老远,朱虞的脸还是滚烫的。
方才那惊险一幕还在脑海回旋。
她知晓他将她的头扣在他怀中是为了挡她的脸,但那一瞬他们之间近的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他脖颈,她此时鼻尖都好似还萦绕着带着侵略性的檀香。
“女郎,方才情况危机,是奴婢欠考虑了。”雁莘低着头出声道。
朱虞刚要说无碍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惊讶的看着雁莘:“你莫不是故意将我推向他的!”
雁莘:“嗯,方才情势危急,奴婢不能保证毫发无损的带女郎跳下马车,恰见慕郎君轻功卓绝,便擅自做了决定,请女郎责罚。”
朱虞张着唇,好半晌没能说出话。
她就说怎么好巧不巧她会落到慕少卿怀里,原来是雁莘有意为之。
传闻大理寺少卿见微知著,观察敏锐,最擅长抽丝剥茧,也不知会不会发现,若是发现了,会不会误会她。
心中几番挣扎后,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无妨。”
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再者,就算今日不误会,明日抢婚后她也没什么脸了。
“对了,你可无碍,可受伤了?”
雁莘下意识将手藏去身后,却已被朱虞看见,急忙一把拉过来,掀开袖子一看,竟擦破了一大块皮,朱虞立刻便想到这应是方才马车倾斜时为了护她伤的。
朱虞心疼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朝车夫道:“劳烦先去医馆。”
雁莘听见她声音中的哽咽,赶紧安抚:“女郎不必担心,不过小伤,无碍。”
朱虞蹙眉道:“怎能无碍,得万分仔细才是,女孩子手上留疤就不好了。”
雁莘不愿她担心,自是点头说好。
主仆先去医馆包扎了伤口,才又去春熙街乘府中马车回府。
雁篱得知她们一路经历,自是又惊又吓,连说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幸得平安无事。”
难免又道几句女郎与慕少卿有缘。
_
杨明樾到底还是一路去了教坊司,正如慕苏所说,他们三人一丘之貉,他们两去了,他去不去,明日传的都会是大理寺探案铁三角去了教坊司。
还不如就进去听首曲子。
去时正好,正逢新来的乐师出场献曲,且还是由教坊司头牌姑娘伴舞,气氛霎时被推到了顶峰。
可谓是视觉与听觉的巅峰。
慕苏却闭上眼,手指缓而有序的在腿上轻轻点着,周策虽睁眼瞧着,眼神却万分清明,未曾有丝毫波动。
杨明樾更是像根木头一样杵着,活像点了戒疤不近女色的僧人。
终于,一曲毕。
慕苏缓缓睁开眼,目光精准落在退场的乐师身上,乐师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模样艳丽,但神情冷淡,透着一种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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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感觉交织对撞,违和却又和谐。
“可要见见?”
杨明樾僵硬的转头看向周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乐师身影消失在后台,慕苏收回视线:“你有法子见到?”
杨明樾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脸色越发古怪。
他们吃错药了?
周策抬了抬下巴:“不是才说了,千金一夜。”
慕苏转头看他:“你有?”
周策:“我没有。”
“有也不会给你。”
“那你问这作甚?”
慕苏缓缓起身:“既然见不到,那就回吧。”
周策默默起身跟上。
出了教坊司,一直沉默不言的杨明樾突然开口:“她是哪个案子的嫌疑人?”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慕少卿看似不正经不着调,实则也是,但是对寻花问柳却是没兴致的,用他的话说,以他那张脸去喝花酒,还不知是谁陪谁。
周狐狸除了对案子热情,其他时候好像永远都是无欲无求。
他们二人突发神经一起来教坊司听曲子,那只有一个可能。
查案。
可他将近日的案子都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却实在找不到哪桩案子与教坊司的乐师有关。
慕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杨司直敏锐惊人。”
杨明樾不耐的抖掉他的手:“查案就查案,卖什么关子,那乐师什么来头?”
慕苏伸出食指摆了摆:“不是卖关子,只是看杨司直如临大敌坐在教坊司,很是有趣。”
杨明樾脸色一黑。
在他发作前,慕苏道:“这位新来的乐师来自蜀地。”
杨明樾神情一变,立刻反应过来:“三月前枫落庄的密室杀人案?”
三个多月前,大理寺接到一桩命案,城外有一枫叶林,林中有一枫落庄,此地乃是工部侍郎府长公子萧戚叶的产业。
每年枫叶红时,萧戚叶都要去枫落庄小住,除夕前方归,而去岁人去了,再没能回来。
报案者是枫落庄的庄头,据他所说,那夜长公子犯了头疾,黄昏刚过就回房睡了,以往长公子犯了头疾都不许有人打扰,直到熬过去,才传人进去伺候。
那天亦是如此。
可这回直到次日午时,房里都没有动静,庄头怕出什么事前去敲门却一直无人回应,随后又在门口闻到血腥味,这才吓得赶紧叫人强行破开门。
开了门,所有人吓得失了魂。
屋里,萧戚叶躺在血泊之中,手腕被割开,血尽而亡。
经仵作验尸确认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且有中迷香的迹象,加上伤口比对后可排除自杀,但房间大门窗户皆从里锁上,亦没有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
这是一桩几近完美的密室杀人案。
时至今日,仍是悬案。
唯一可疑之处是,庄头称萧戚叶死之前见过一位来自蜀地的乐师,但她戴着幕篱,没人知晓她长什么样,且当日黄昏,她就已经离开了枫落庄。
“确认是她吗,可要拿人?”
周策摇头:“没有证据如何拿人?”
杨明樾皱眉看向教坊司:“那位神秘的乐师是枫落庄凶案唯一的线索,总不能就这么放过。”
慕苏打了个哈欠,道:“今日醴泉楼命案,嫌疑人中也有一位乐师。”
杨明樾一愣,今日那茶人所说的人嫌疑人中,确实有一位乐师!
“还有,你在馄饨摊上说,当日刘铣与刘二起争执也是因为一位乐师,目前为止,一共出现了四位乐师,这未免太巧合了。”周策顿了顿,又道:“这两位乐师比教坊司这位更好追查。”
教坊司行动受制,远不如醴泉楼的乐师自由,与其将时间花在这位身上,还不如先从那两位查起。
杨明樾道:“可是方才刑部确认的凶手是那位此次落榜的举人。”
不过,慕少卿周狐狸不可能出错,那么出错的一定是赵骍!
杨明樾立刻来了精神,眼露精光:“此案牵扯枫落庄密室案,大理寺有权追查,我明日就去醴泉楼!势必要比刑部先将真凶揪出来!”
周策提醒道:“明日你慕少卿大婚。”
杨明樾恍然回神:“对哦。”
他看了眼慕苏,道:“不怪我不记得,实在是你看看他,哪里像是要做新郎官的样子?”
慕苏:“新郎官该是什么样子?”
周策也看向杨明樾,杨明樾怔了怔,回忆道:“上回同僚成婚,紧张的几天没好睡,上值时眼睛笑成一条缝了,走路都是带风的,被少卿大人骂时都还在笑……”
杨明樾边说边上下扫一眼抱着双臂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慕苏:“再看我们慕少卿大人,啧……”
周策也跟着上下扫一眼慕苏:“啧……”
慕苏:“……”
他轻嗤一声,转身离开:“行了,本少卿这就回去准备做新郎官,散了吧。”
杨明樾却大步追上来,道:“成婚也就这一次,不管怎么样还是得重视,我已经打听到了,朱家那边请了好几个贡士,还有些文臣,武将不知道有没有,但我们得先做准备。”
慕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
杨明樾恨铁不成钢:“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明日接亲新娘子那边是要拦门的,或文或武,亦或两者都有,若是连这关都过不去,简直要丢死人了。”
“不止丢慕家脸,还丢大理寺的脸!”
慕苏:“……”
慕苏转头看向周策:“是这样?”
周策默默看向杨明樾,他没成过婚,也没参加什么婚宴,他也不知道。
杨明樾震惊:“……慕大人没同你说过这些吗?”
慕苏想起这几日父亲和婶婶先后让人来请过他,他那时忙着案子,加上对婚事也不上心,便都没去,想来多是为了这些琐事。
杨明樾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白问了,重重一叹,道:“明日接亲时,少卿大人将相熟的文官武将都带上吧,不过要提醒少卿大人的是,朱家那边几位贡士才情了得,一般人怕是应付不了。”
慕苏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杨明樾皮笑肉不笑:“听闻慕少卿大人要成婚,下官特地去了解了一二。”
“哦。”
慕苏沉凝片刻,看向周策:“文,你来,武,杨司直来。”
杨明樾周策:“……”
“你是说我让我一人对十几个才子?”周策面无表情道:“恕下官无能为力。”
杨明樾也道:“万一那边请了顾侯府的人,我可不一定打得过。”
平日输了就输了,明日要输了,他们三得被笑话一辈子!
那就不是探案铁三角了,而是接亲三狗熊,如此想着,杨明樾正色道。
“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成婚,反正我和周狐狸还有大理寺绝对丢不起这个人。”
慕苏无奈:“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去请吧?”
周策杨明樾若有所思对视一眼。
慕苏:“……不是,这都快子时了!”
周策:“正是赏月作诗的好时候。”
杨明樾:“上回杨将军同我说,他睡得晚。”
二人上前一左一右驾起慕苏:“这里离苏大人家近,先去苏府。”
“再去胡府。”
“……”
慕苏:“……等等,你们先给我放下,大胆,以下犯上!”
“好了,胳膊要扯掉了,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时辰去敲门,你们确定不会挨打吗?”
“慕少卿你先闭嘴吧,天很快就要亮了,你却扇诗做了吗?”
慕苏放弃抵抗:“那又是什么……”
“一首诗,否管是什么,做首吉利或者夸新娘子的罢。”杨明樾看向周策:“要不周狐狸,你给少卿大人做首?”
慕苏期待的看向周策。
周策淡淡道:“别想,又不是我成婚。”
慕苏重重一叹。
“你们说,现在去朱府退婚还来得及吗?”
杨明樾点头:“来得及啊!”
“来得及挨顿打。”
9.第 9 章
三月十六,良辰吉日,宜嫁娶。
户部侍郎嫁女,府中宾客满堂,热闹鼎沸,一片喜气洋洋,而谨宁轩似隔绝于喜庆之外。
今日各院仆从大多都调去了前院,此刻谨宁轩只有主仆三人。
女郎坐在桌前,女使立在左右,皆沉默无言的盯着桌上的凤冠霞帔。
筹谋的仓促,许多细节还来不及仔细斟酌,就已到了这一天。
抢婚。
这两个字眼不论怎么听,都叫人心惊胆颤,惶惶不安。
朱虞心底不可谓不紧张。
既做了就不能失败,而想要万无一失得偿所愿,她必然要站在众目睽睽下,才能逼得朱家换新娘子,如此,豁出去的不只她自己脸面,更是朱家颜面,几乎等同于将朱家的体面在外人面前撕碎,还要当众踩几脚。
祖母最重体面,她做下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必然视她为孽障,她与朱府也会亲缘断尽。
可要放弃吗?
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的。
他们逼她太甚了。
父母早亡,她更珍惜亲缘,他们要她的婚事,她顺从,要她嫁去做填房,她接受,要父母给她建造的嫆宝轩,她给,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的桃林,不该打她嫁妆的主意。
无父无母的朱虞便合该如此让人欺负吗?
朱虞抬手轻轻摩挲着嫁衣,低喃道:“若父亲母亲泉下有知,应会宽宥我罢。”
雁莘雁篱当即没忍住落下泪来,雁篱跪在朱虞身前,握住朱虞另一只手,忍下哽咽笑着道:“大爷与大娘子万分珍爱女郎,怎会怪罪女郎,若大爷大娘子在天有灵,瞧见女郎所受委屈,不知急成什么样儿。”
雁莘退后一步,缓缓跪下去:“奴婢是女郎两岁那年被大娘子选到女郎跟前的,那日,奴婢谨记嬷嬷叮嘱,到了主家要听主母之训,不可违逆,奴婢那年六岁,忐忑到大娘子跟前听训,可大娘子只同奴婢说。”
雁莘抬眸道:“大娘子说,若有朝一日女郎遇险,要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女郎。”
朱虞再也忍不住,一声哭了出来,雁篱忙起身将她抱住,跟着痛哭。
雁莘声音也渐渐哽咽:“是以,奴婢私以为,大爷大娘子若知女郎如今处境,必是赞同女郎做法,断不会因此怪罪女郎。”
朱虞趴在雁篱怀里哭了许久才堪堪平复过来,雁莘打了清水给她净脸:“女郎今日出嫁,不哭才好。”
朱虞又被这话惹出了眼泪。
她今日抢婚,朱府没人会乐意送她出嫁。
这时,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雁篱忙过去开门,低语了几句便又关上门快步进来:“女郎,岑妈妈说新郎官到了,新娘子就要去明正堂拜别双亲了。”
她们今日便是要在明正堂外抢婚。
雁莘轻声道:“女郎,换嫁衣吧。”
朱虞抹了泪,点头。
二女有序的伺候女郎换上嫁衣,梳头时,雁篱又无声落下泪,按理,今日该大娘子给女郎梳头送嫁,亦或是一位全福人来。
可如今女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日,却只有她们陪着。
朱虞从铜镜中看见雁篱哭的肩膀耸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看向雁莘:“雁莘,你来吧。”
雁莘怔怔望着朱虞,嘴唇蠕动:“女郎,不妥……”
“有何不妥。”
朱虞接过梳子递向她:“我两岁那年,母亲牵着我的手交到你手上,说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我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认真计较,却是母亲将我托付于你,今日,我出嫁,身边没有长辈,便你来吧。”
“雁莘阿姊,有劳了。”
雁篱已绷不住捂上嘴,怕惹女郎伤心没敢哭出声,雁莘眼里蓄起泪光,沉默良久后,上前接过梳子,哽不成调。
“奴婢斗胆,今日做一回女郎阿姊。”
梳子缓缓落在乌发之间:“一梳,凤鸣锵锵夭桃灼灼。”
“二梳,同德同心,如鼓琴瑟。”
“三梳,阿虞世世安愉,寿比天长,儿孙满堂。”
朱虞眼里含着泪,从铜镜中笑看着雁莘,道:“有雁莘阿姊送嫁,阿虞此去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梳妆完毕,雁篱拿起准备好的堇色披风,仔细给朱虞系上:“虽有岑妈妈盯着,可难保万一,女郎定要仔细路上莫露了嫁衣,否则要是在到明正堂前被扣下,可就功亏一篑了。”
朱虞自是明白的。
雁莘将凤冠藏进一个匣子中,便是有人问起,便说里头是给大姑娘的添妆,也没人会怀疑。
雁篱则将团扇贴身藏好。
准备好一切,雁篱伸手扶着朱虞,轻声道:“女郎,我们走吧。”
朱虞轻轻点头。
这会儿仆从大都在前院,偶尔遇上一两个个,也是脚步匆忙在办差事的,没人瞧出朱虞披风底下穿着的是嫁衣。
主仆三人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明正堂外,远远已能听见喧哗,看着齐聚在此的宾客,朱虞想起什么,问:“顾侯爷还未回来?”
非她还指望顾侯爷,只是今日抢婚,丢的不仅是朱家的脸,也损了顾侯府颜面,不管如何,她都应该给顾侯府一个交代。
雁莘低声回答:“昨日还没有消息,不过顾侯爷若回来了,今日多半会来。”
从前顾侯府与朱家并无往来,可如今不同,两家定了亲,顾侯爷若在京,便没有不登门的道理。
可今日这般,顾侯爷不到反倒更好。
否则,朱虞更是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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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放心,奴婢已经让岑妈妈盯着了,一旦顾侯爷来,奴婢去拦下。”雁莘又道。
朱虞轻轻点头,又正色道:“不管顾老太太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论迹不论心,今日是我悔婚对不住他在先,你务必同他解释清楚,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最大程度应允,若他实在要说法,你可以许诺他今日过后,我亲去与他致歉。”
雁莘:“奴婢明白。”
话落,三女安静下来。
都是年华正好的女郎,头一次干这等大事,难免紧张。
雁莘到底长几岁,最快平复下来,扶着朱虞道:“女郎,走吧。”
“女郎谨记,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女郎尽管豁出去一搏,便是捅破天来,也有奴婢和雁篱陪着女郎。”
朱虞深吸一口气,用力攥了攥雁莘的手,点头:“好。”
明正堂
新娘子已拜别双亲,正叩拜祖母,朱老太太亲手扶起她,含泪道:“芝蕴,今日出门,盼你与夫同心同德,两不猜疑,去吧。”
朱慧谢过祖母,在贴身女使的搀扶下起身,喜婆子欢喜的高喊着新娘子出门,顿时惹来一阵欢呼喝彩。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女郎,拦住了即将出门的新娘子。
在场之人无不震住。
有人认出女郎是朱家的二姑娘,又看女使手中抱着匣子,自以为是来添妆的,有爱管闲事的出声指责:“妹妹添妆怎选在这时候,新娘子出门被堵可是不吉利的。”
“是啊,好不懂规矩。”
朱老太太脸上的悲情散去,皱眉提醒:“姷安。”
黄氏狠狠剜了眼朱虞,强行扯出一抹笑:“姷安,我知道你舍不得姐姐,才追过来道别,不过吉时已经到了,耽搁不得。”
这小妮子定是来故意膈应她们的!
朱慧团扇遮面,露出一双红肿的眼,我见犹怜的看着朱虞:“二妹妹,今日没等到你,我以为你不来送我了。”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
姐姐出嫁作为妹妹竟不露面,却此时跑到这里来坏规矩,这成何体统?
一片寂静中,朱虞看着朱慧,缓缓道:“今日,我自是要来的。”
说罢,她松开雁莘,缓缓解下堇色披风,露出里头大红霞帔。
场面诡异的寂静一瞬,而后满堂哗然。
朱家所有人脸色骤变,黄氏更是拍案而起,怒目斥道:“姷安,你姐姐大婚,你穿嫁衣作甚!”
抬眸看着朱虞沉静如水的眸子,黄氏心中一突,寒气从背脊骤然升起。
她要干什么!
朱虞挺直腰板,目光平静地落在朱慧惊诧的脸上,吐字清晰:“因为,我才是施家的表姑娘,今日的新娘子,是我。”
10.第 10 章
朱府门外,鞭炮齐鸣,结亲队伍堆满了整条巷子,望不到尽头。
高红大马上,只睡了一个时辰的俊俏的新郎官微眯着眼,克制的打着哈欠,眼角都被逼出几分水光。
罪魁祸首周策杨明樾带着昨夜连夜敲门请来的一众文官武将闯过朱家的门,功成身退,全然不管新郎官昨夜挨了多少骂。
赢了朱家,接到新娘子,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然而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鞭炮放了大半,唢呐手脸已憋的通红,却迟迟不见新娘子出门。
本就被困意席卷的新郎官耐心几乎耗尽。
“去看看。”
贴身书童明瑞领命而去,很快,去而复返,神情复杂,一言难尽。
慕苏皱眉:“出岔子了?”
明瑞唇角蠕动片刻,道:“……郎君,有人抢婚。”
慕苏一愣,抢婚?
虽然出乎意料,但……何尝不如他愿?
慕苏眼里水光褪去几分,调转马头:“让给他!”
却不知是哪位大好人。
明瑞赶紧拦住他家郎君,解释道:“……抢婚的是朱家二姑娘。”
这简直千古奇事!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姑娘穿着嫁衣来抢婚的。
慕苏怔在当场,好久才理解出这话的意思,平静的脸上起了丝裂痕,合着被抢的是他?
明瑞将方才打探来的经过复述一遍:“朱二姑娘说,她才是施家的二姑娘,今天的新娘子本该是她,她还说……”
慕苏微眯起眼:“她说什么?”
明瑞:“朱二姑娘说,今日,要么她嫁,要么,谁也别想嫁。”
这话是他进去时恰好听见的。
他虽只瞧见个背影,但能瞧的出那位女郎身姿羸弱,清柔的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颤抖。
话说的虽硬,但并非真的无惧。
慕苏面上的困意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兴味。
这位女郎的性子倒是泼辣。
慕苏抬眼朝朱府大门看去,沉静半晌后,缓缓道:“你去告诉朱家,慕家还的是施家的人情债,娶的也是施家的姑娘,今日要么我娶朱二,要么,谁也别嫁!”
他向来不喜性子软绵的女郎,家里有个怂包爹已经很够了。
这朱二若是个泼辣的,正合他意。
明瑞惊了惊,但旋即一想郎君这么做并没有错,当初朱家换人时,说是二姑娘首肯,可瞧如今局面,并非是这样。
既然如此,慕家自然也要娶本该娶之人。
明瑞遂未相劝,领命而去。
朱家明正堂。
朱虞那句话一出,满堂寂静,鸦雀无声。
堂外观礼送嫁的宾客无不面色怪异,瞪大了双眼,议论声四起,人也越围越多。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这桩婚事确实是施老将军……老爷子提的。”
“啊?竟是这样,照这么说,今日嫁的本该是二姑娘,又为何会是大姑娘?”
“谁晓得呢,且先看看。”
朱慧红着眼不敢置信的盯着朱虞,身姿摇摇欲坠,万分惹人怜惜。
“二妹妹,你……”
余下的话哽在喉间,却是说不出来了,只满眼皆是委屈。
“姷安!”
朱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拍案而起,气的破了音:“来人,送二姑娘回谨宁轩!”
朱虞无惧的迎向祖母的怒容。
可当真无惧么,不尽然,她腿都在发抖。
仆妇领命上前去押朱虞,尽数被雁莘拦下,雁莘有功夫在身,仆妇不过是多些力气,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眼看堂中乱做一团,黄氏气的脸色发白:“疯了,真是疯了!”
朱二爷铁青着脸指着朱虞:“你这些年的规矩都学到何处去了,竟敢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朱老太太捂着心口,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她一直认为这个孙女最乖巧不过,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犯下此等荒唐之事。
朱虞便直直迎向朱二爷愤怒的视线,缓缓道:“要怪,就怪你们欺人太甚。”
朱家众人皆是一惊。
黄氏当即便觉不妙,赶紧吩咐人堵朱虞的嘴,不让她说些不该说的,可有雁莘在,无一人能靠近朱虞。
朱虞敢作敢当,抢婚她认。
但是朱家对她所做所为,她也得说,不可能今日让他们粉饰太平,好方便将来把脏水全部泼到她身上来。
朱虞定了定神,将视线落在朱慧身上,不疾不徐道:“嫆宝轩是我母亲用嫁妆为我建造而成,我住了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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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祖父身死,舅舅一家被贬出京后,你一句风水不合便要了去,我给了。”
朱慧身形一颤,晴苳忙上前搀扶住她。黄氏面容扭曲:“胡说八道,来人啊,都是废物,还不快将她嘴堵了拖下去!”
与黄氏的歇斯底里相比,朱虞要显得温婉多了。
“你因病拖延了议亲,祖母说你年纪拖大了再耽搁不得,逼迫我让出慕家的婚事,我也让了。”
“胡言乱语!”
黄氏气的咬牙切齿:“分明是你自己主动让出的,何来逼迫一说!”
朱虞抬眸盯着黄氏:“后来,是二叔母你说要补偿我,为我寻一门好婚事,将我定给顾侯府,我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也应了。”
周遭有不知情的讶异道:“侯府何尝不是好婚事?”
“按门第,确实是高攀,可顾侯爷已过而立,原配早逝,膝下有一嫡长子。”
“啊,原是去做填房。”
朱虞一步一步靠近朱慧,朱慧被逼往后退着,褪下伪装,眼底藏着汹涌的恨意。
朱虞看的心惊,却并不意外。
朱慧若真是表面上那样柔弱的性子,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抢她的东西。
“可是大姐姐,你知道的,嫆宝轩的桃林是我父亲母亲亲手为我种下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自将它们挖成池塘!”
朱虞眼眶泛红,掷地有声:“我以为忍过这遭,嫁了人这些委屈日子也就到头了,可你们实在是太贪心了,竟还逼我为你出十六抬金银做嫁妆,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给你,凭什么?!”
朱慧早已绷不住,扑在晴苳怀里哭起来,被如此质问,她只能哭着道:“我母亲说是同你借的,并非要……”
“借?”
朱虞定定的看着她:“你不如问问在座宾客,谁信?”
朱慧抬眼望去,却只见方才还满脸笑意祝福她的宾客,此时脸上已满是不屑。
谁家后院没有一些阴私腌臜事,都是摸爬打滚出来的,谁瞧不破二房心思。
不就是仗着人家父母早亡,无人撑腰,又占院子,又抢婚事嫁妆,这比那土匪有何区别?
且瞧朱二姑娘条理清晰,气质婉约,并非胡搅蛮缠之辈,好好的一个女郎若非被逼到绝处,怎会豁出脸来抢婚?
11.第 11 章
嘈杂吵闹中,岑妈妈在人群中朝雁莘使眼色,雁莘登时会意,顾侯爷到了。
她蹙眉看了眼周围蓄势待发的婆子,若她此时抽身,雁篱护不住女郎。
可若任由被蒙在鼓里的顾侯爷过来,一样要坏事。
朱虞有所感知,心中飞快做了决定,道:“雁莘,你先退下,若谁再对我动手,立刻报官。”
朱家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府中闹归闹,若报了官就意义不一样了。
雁莘依言退下,朱二爷也喝止了婆子,没朱二爷的命令,婆子都不敢再动。
黄氏气的眼睛发昏,却也无可奈何。
“你到底想如何!”
朱虞抬眸看她:“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今日,要么我嫁,要么,谁也别想嫁!”
“不可能!”黄氏厉声道:“今日是你大姐姐大婚,过了文书的,岂是你说嫁就能嫁?”
对于此,朱虞早就让雁莘调查清楚了:“二叔母怕是这两日忙,记岔了,据我所知慕家还并没有过文书。”
朱虞顿了顿,盯着黄氏难看的面色,道:“二叔母,抢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
“今日我嫁,我的嫁妆也要一分不少的带走。”
“休想!”
黄氏拍桌斥责道:“简直是胡闹,哪家女郎像你这般不知礼节,粗鄙不堪,你可别忘了,你身上也有着婚事!”
与此同时,雁莘快步从人群中离开,拦下了进府不久的顾侯爷。
顾侯爷紧赶慢赶,一回京就换了衣裳往朱家而来,他料想大抵还是迟了。
这个时辰,怕是新娘子已经接走了。
可没成想,接亲队伍竟还没走,一进门,又见正堂外围满了人,他正迟疑着是否过去探个究竟,就见一位高挑清丽的姑娘朝他走来。
他猜测应是朱家派来的,遂止住。
“奴婢是二姑娘的贴身女使,见过顾侯爷。”雁莘走到顾侯爷跟前,蹲了个礼,疏离而恭敬道。
顾侯爷顾戚川听她是朱虞跟前的,又看了眼正堂的方向,问:“可是二姑娘有事?”
雁莘低垂着头,道:“侯爷还请借一步说话。”
顾戚川心中疑惑,并不拒绝,随雁莘去了旁边长廊,雁莘有意无意立在廊柱后,旁人就算瞧见,也只能看见顾戚川一人。
“侯爷容禀。”
雁莘屈膝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道:“奴婢前日奉女郎之命去求见顾侯爷,贵府回曰侯爷不在府中。”
顾戚川微怔,他今日还没来得及回府,在营中换了衣裳就奔朱府来了,竟不知此事。
“不知二姑娘寻我何事?姑娘先起来说话。”
雁莘并未动。她清楚女郎的意思,此事不仅是对不住顾侯爷,更是不能得罪侯府,女郎处境已经极其艰难,万不能再树敌。
“侯爷有所不知,女郎这些年在府中举步维艰,先是被逼让出与慕家的婚事,后又无奈应允侯府婚事。”雁莘怕女郎那边出什么岔子,不敢多耽搁,只能先言简意赅解释一遍:“女郎对侯爷心存敬佩,原本婚事是不该出变故,可奈何二房要问女郎借嫁妆,一借便是十六抬金银,女郎无法,欲求侯爷相助,却不曾想侯爷不在府中,奴婢无意撞见贵府表姑娘。”
顾戚川微蹙了蹙眉。
二姑娘亦是待嫁之身,此时问借嫁妆,岂不是明要?
这门婚事定的仓促,恰又定婚后他军中事忙,也没有多少机会了解小未婚妻,竟不知她在府中是过如此水深火热的日子。
“此事我有过,姑娘有何话直说无妨。”
他没有忽略她那句‘本该’,也就是说他们这桩婚事现在出了岔子。
且从头至尾,对方都将姿态放的太低,他若再察觉不到什么,便枉担了将军之名。
雁莘腰又弯了几分,才道:“女郎的嫁妆是大娘子所留之遗物,不论如何,女郎都要保全,今日女郎抢婚,并非针对侯爷,实在是被逼无奈。”
“奴婢先行代女郎向侯爷致歉。”
雁莘说着便要跪下,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拦下,她只能保持那个姿势,低头道:“请侯爷见谅。”
顾戚川望了眼仍旧嘈杂的正堂,眼底一瞬闪过万千情绪,但很快便恢复如初,道:“我已知晓,起来说话。”
雁莘依言起身,听他语气平和,心头也微微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只垂首道:“女郎有言,无意折损侯府颜面,愿在力所能及之处补偿侯爷,只请侯爷莫要推辞。”
顾戚川听罢,良久后道:“再议。”
雁莘心中登时不安,还欲再言就听他道:“你在此处,你家女郎身边还有可靠之人?”
雁莘如实答:“有一女使。”
顾戚川遂道:“我听你所言,你家女郎在府中无依无靠,想来此时不会有人偏帮相护,与我之事,可他日再谈。”
雁莘诧异的看了眼顾戚川,见他面上竟无丝毫忿色,心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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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也感叹,年纪大些,果真处事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多谢侯爷宽宥,奴婢告退。”
顾戚川目送雁莘进入正堂,心中倒不是当真毫无波澜,这些年他心在军营,无意续弦,若非母亲相逼,也不会定下这桩婚事。
没成想,终是有缘无分。
女郎抢婚,千古奇事,竟也能撞到他头上来。
定婚前他考虑到他年长她十来岁,怕她不知情由稀里糊涂嫁来,遂提出见她一面。
印象中,她是位极温柔婉约的女郎,着实看不出她竟有胆子抢婚。
不过再想女使方才之言,又能理解。
凡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突然他又想到女使没头没尾提起的那句‘贵府表姑娘’,他府中何时有表姑娘?
不过观那女使神情不似说谎,或许另有隐情,待回府一问便知。
沉思片刻,顾戚川到底还是朝正堂行去。此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身为未婚夫,未能及时在她绝望之时相助扶持,便是失职,他来晚了,此时或许已帮不到什么,但起码可以不让她因与他的婚事被人指摘,受人诟病。
而此时,朱虞确实正因与顾侯府的婚事被黄氏拿捏质问:“当初与顾侯爷的婚事你是亲自点了头的,如今这般,又置侯爷于何地?”
朱二爷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心烦意乱,好好大婚日子,怎就闹的如此不宁!丢了颜面不说,明日那御史台还不知要如何奏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朱虞也无所惧,看向老太太:“祖母,当初您是如何让我同意与顾侯府的婚事,您最清楚,既然失诺,孙女不该要回自己的婚事吗?”
朱老太太捂着心口子,疼的说不出话,黄氏颤抖着手指着朱虞怒骂:“你看看你将你祖母气成什么模样,你莫要混淆视听,当初你可是与顾侯爷见了面的,要是你不点头,谁能逼迫你不成?”
“身负婚约,还来抢姐姐婚事,朱家怎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郎,如此不孝荒唐,哪家敢要你!”
朱虞紧攥着手指,身姿隐约发颤。
她从做决定开始便明白今后必要遭人诟病,成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像如今这样被骂不知廉耻,可真正听着,当真刺耳。
但,又何惧。
她朱虞敢作敢当。
只不等她开口,就听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要。”
“我不曾见过二姑娘。”
12.第 12 章
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却也能叫所有人听得清楚。朱虞亦闻声回头,人群已自发让开一条路,两道身影从两个方向而来。
一位身着大红喜服,尽显俊俏风流之姿;一位身形高大,老成持重。
都是一面之缘,不熟悉却也不陌生,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慕苏与她的未婚夫顾戚川。
因隔着人群,慕苏顾戚川方才并没有看见对方,此刻对望一眼,视线一触即分,平静地未起任何起伏。
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任职军中,平日无甚交集,只偶在宫宴上打过照面,仅是认个脸的程度。
但此刻却意外的默契。
慕苏缓缓站定,顾戚川则看向黄氏先开口:“朱二夫人慎言,我不曾与二姑娘见过,这桩婚事只是遵从两家长辈盲婚哑嫁,并无其他,今日之事我已详细知晓,我愿成全二姑娘。”
黄氏又惊又怒的死死盯着顾戚川,他在说什么疯话,他们相见那日她明明也在场,他此时这般说,难不成是为了维护这死丫头?为何?!
“顾侯爷……”
顾戚川又看向朱虞,打断黄氏:“顾某昔日不知二姑娘艰难处境,草率定婚,定婚后忙于军务,亦不曾关心二姑娘是否委屈求全,而今知晓种种,心中愧疚难安,实在无颜再担未婚夫之名,亦知自己或非二姑娘良配。”
说罢,顾戚川抬手一揖,郑重道:“顾某在此,祈愿二姑娘得嫁良人,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朱虞心中动容,屈膝还礼。
“多谢顾侯爷。”
她身侧的雁莘也微微松了口气。
顾戚川不多看朱虞,只将目光又落在黄氏身上:“今日顾朱两家退婚,光明磊落,未有嫌隙,便有是非,也是本侯没有护住未婚妻所致,若他日本侯听见什么莫须有的闲话,别怪本侯不留情面。”
这话看似警告黄氏,实则也是说与众宾客听,侯府在京都确实算不上显赫,但在户部侍郎的宾客中,还说得上话。
众宾客纷纷噤声停止了议论,若有所思的看向朱虞,心头开始有了计较。
顾侯爷最后朝朱虞微微颔首,折身离去。若说心中无半点气倒也不是,毕竟此事再怎么说也是折了侯府颜面,
只是她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敢于站在这里怕已是用光了勇气,他便是有气,也不该朝她发作。
未婚夫妻一场,这是顾戚川能为朱虞做的最后,也是唯一一件事。
顾侯爷离开,众人便看向另一位。顶着一众发亮的目光,慕苏缓步拾阶而上走到朱虞跟前,低头别有深意的看着她。
原来,她就是朱二姑娘。
所以昨日,是巧合还是意外?
朱虞因昨日之事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低着头。几息后,只听新郎官轻笑了声,而后扬声道:“昔年,我祖父欠施老爷子一份大恩,两家因此约定结下秦晋之好,我慕家从始至终,要娶的都是施家的表姑娘,朱虞。”
“我不知晓你们怎么李代桃僵,但我慕苏,只认施家血脉。”
他在外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亲自进来一趟,人家新娘子都站出来抢婚了,他既认可,总不好留她一人应对,不论娶回去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在外人面前他应该给足她体面与底气,只要她顶着慕少夫人名头一天,就不能任她被旁人欺了去。
慕苏说罢,垂目同朱虞道:“凤冠团扇可在?”
不等朱虞答,雁莘雁篱便将凤冠团扇呈上,慕苏亲手拿出凤冠仔细给朱虞戴上,又将团扇塞到她手里,拉至身后,道:“谁有异议,只管与我来分说。”
朱老太太早在顾侯慕苏同时为朱虞说话时就已站起身,止住黄氏发作。
慕苏笑眯眯看着满脸不甘的黄氏,问道:“这位夫人有异议?”
他没给黄氏回答的机会,又道:“有异议也无用,今日,要么我娶朱二,要么,一个也别嫁。”
慕苏不顾黄氏难看的脸色,话锋一转:“老太太,朱大人,您看,今日这婚,还成吗?”
黄氏焦急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面色沉着,她心中顿觉不好,又急急看向朱二爷:“老爷……”
朱二爷冷眼止住她的话,看向朱老太太,见母亲点了头,他才上前道:“既然慕家只认施家血脉,那今日,便是二姑娘嫁。”
朱慧再也承受不住晕在女使怀里,黄氏吓得赶紧上前将人抱住,只还没来得及出声指责,就听朱老太太道:“慕家既然非施家姑娘不娶,老身自当成全,此事也确实是家中长辈思虑不周,考量着长幼有序,反倒让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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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孙女为了难。”
朱老太太眼神锋利的看了眼朱虞。
“来人,扶大姑娘回去休息,送二姑娘出门。”
她倒是不知她这孙女如此大本事,竟能说动顾侯慕家一同相护,不管她用了什么办法,今日,是她赢了。
朱家不可能得罪了顾侯,再开罪慕家。
只是委屈了芝蕴,待此风波之后,再想法子为她周全罢。
尘埃落定,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
果然,在祖母眼里,家族荣耀才是顶顶重要的,只要危及到名声,便是最疼爱的大姑娘也要靠后。
事已至此,她也不在乎祖母为维护大姐姐名声说的文字游戏,眼下最重要的是带走她的嫁妆。
“那就多谢老太太成全。”
慕苏拱手行了个晚辈礼后,笑眯眯看向朱虞:“新娘子,我们走吧?”
朱虞却不动,从团扇后露出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轻声道:“我的嫁妆……”
慕苏眉头一挑,嫁妆也要他来要?
“行!”
慕苏抬手:“嫁妆单子在何处?”
雁篱忙递上来:“姑爷。”
慕苏听得这声姑爷,又一挑眉,伸手唤来明瑞:“少夫人的嫁妆,一件不少的带走。”
明瑞接过嫁妆单子,有些为难道:“可是,小的要跟着接亲队伍回府。”
往日郎君对婚事不上心,许多礼仪怕是不懂,他得留在郎君身边时刻提醒。
慕苏听懂他的意思,略一沉思,道:“那就请杨司直代劳,将少夫人的嫁妆押送回去。”
‘押送’二字用的着实巧妙。
朱家人各个脸色铁青。
黄氏更是气的差点咬碎一口牙!
婚事没了,嫁妆也没了,她多番算计筹谋,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大事落定,朱虞不必慕苏催促,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也没等老太太的添妆,便起身迈出了门槛。
今日一走,便算是朱家撕破脸,划清界限,即便他日往来,也不过是维持体面。
父母早逝,外祖一家被贬,如今她又与祖母离心,她好像命中注定没有亲缘。
但,她不悔。
往后的路,她要一步一步好好的走。
13.第 13 章
朱家正堂的变故外间并不知晓,只因新娘子久久不出门心中生疑,免不得张望打探,终于,见新郎官携新娘子出门,随着喜娘喝唱‘新娘子出门喽’,锣鼓唢呐声再起,鞭炮齐鸣。
新娘子团扇遮面,且有女使喜娘簇拥着,压根看不真切,更何况,外头都是男方的接亲队伍,与朱家女郎并不熟识,更不可能发现新娘子已经换了。
但,此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慕苏朝安瑞使了个眼色,安瑞会意,示意唢呐锣鼓暂停,向四方撒了把喜钱,扬声道:“今吉日良辰,慕家郎君迎娶朱府二姑娘,祈愿新人青阳启瑞桃李同心。”
众人初时不觉,只管接了喜钱道恭喜,而周策杨明樾则同时皱眉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
很快就陆续有人反应过来,面露迟疑:“不对啊,今日成婚的不是大姑娘吗?”
“是啊,我还道我记岔了。”
“今日朱家是嫁大姑娘啊,你们方才也听见说的是二姑娘了吧,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一时没敢相问。”
安瑞撒完喜钱,接亲队伍启程回府,他径直走到周策二人跟前,恭声道:“郎君请二位大人帮一个忙。”
周策顿觉不妙,脚步一转就要走,但已被杨明樾面无表情的拽住:“说。”
“这是少夫人的嫁妆单子,劳烦二位大人清点之后,带至慕家。”安瑞将方才从雁莘处拿到的嫁妆单子递给二人,又道:“郎君说,少一个铜板都不成。”
饶是二人已有准备,听罢这番话脸色都挂不住,杨明樾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让我们去清点你们少夫人的嫁妆?”
你自己听听,这像人话吗?
安瑞颔首,简短解释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少夫人,也就是朱二姑娘的嫁妆很有几番曲折,旁人郎君放心不下,只能劳烦二位,小的还要去郎君身侧候命,先告退了。”
说罢,他就将嫁妆单子塞给杨明樾,追着接亲队伍去了,留周策杨明樾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明樾低头看着嫁妆单子,只觉是烫手山芋:“周狐狸,怎么办?”
难不成他们真要去讨嫁妆?
周策被杨明樾死死拽住,溜是溜不掉了,那这嫁妆就只能要的光明正大些。
“带上弟兄们,为少卿夫人押送嫁妆。”
慕泽兰不会轻易管这些事,既管了,就说明里头大有猫腻,虽不知今日的新娘子为何换了,但只要慕泽兰认可,慕家少夫人就只能是朱二姑娘,他们自然也向着少卿夫人。
再说,慕泽兰能让他们出面押送嫁妆,就证明他也不怕得罪岳家。
接亲队伍绕了几条街,缓缓停在了慕家门前,慕府门口早有人翘首以盼。
朱虞感觉到轿子停下,才平复不久的心又砰砰地跳动起来,这时,轿帘被掀开,一只修长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她隐隐能瞧见掌心的剥茧,那应是常年握刀所致。
这并非是喜娘的手。
许是见她久久不动,外头的人出声提醒:“新娘子,到了。”
如玉的嗓音犹在耳边响起,朱虞稳了稳心神,缓缓将手搭了上去。
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酥酥麻麻,慕苏面色平静地握住那只手,将新娘子牵引出来。
随着喜娘的唱呼,新人缓步拾阶而上,然到门口却被一膀大腰圆的仆妇拦下。
她先是笑着给慕苏问了安,而后恭敬朝新娘子道:“少夫人,按照规矩,该跨火盆,祛旧尘。”
跨火盆是时下成婚必有的,但祛旧尘却极少有人沿用了。
所谓祛旧尘,就是以柳叶沾水,祛除新娘子身上所沾的晦气,以免给夫家带来灾厄。
此旧习无从考究,渐渐的少有人用,慢慢地,不少人以为新娘子身上沾水有毁形容,沿用此旧习者多有刁难之意。
一时间,诸多怪异的视线落在了新娘子身上。
今日慕朱两家结亲,嫁的本该是大姑娘,不知怎地临到结亲时却接走了二姑娘,莫非,慕家是因此不满,刻意刁难新娘子?
慕苏第一次成婚,对这些规矩少有了解,但他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一手拦下朱虞,看向一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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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瑞。
安瑞上前低声耳语一番后,慕苏脸色微沉,静默半晌,拉着朱虞的手,低声道:“抬脚。”
朱虞正在心中思忖着,她今日抢婚惹了慕家不喜,为难她是应该的。
不过是沾些水,也无妨。
骤然听到慕苏的提醒,她下意识依言抬脚,下一刻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却是慕苏搂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过了火盆。
她将将定身,面前的水盆已被新郎官一脚踢开:“今日我娶妻,一应规矩我说了算。”
“我慕泽兰命硬,我倒要看看一个清清白白的女郎能给我带来什么灾厄。”
那仆妇脸色大变:“郎君……”
“想必诸位都很好奇,新娘子为何是二姑娘,今日,我便在这里同诸位宾客说个明白,我慕家老爷子曾欠施老爷子一个人情债,施老爷子要求两家联姻,我慕家断不能做不守信义之事,是以,慕家今日的新娘子只能是施家表姑娘,朱二姑娘,朱虞。”慕苏淡淡打断仆妇,扬声道。
“解释我只说一遍,但凡日后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就别怪我慕泽兰不给各位留情面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朱虞都不大清楚了,她恍恍惚惚被新郎官拉着去拜了堂,礼成后,送进洞房。
坐在喜床上许久,她才堪堪回过神来,眼中却已有几分湿润。
这些年,除了雁莘雁篱无人会像这样挡在她的身前,慕少卿短短几句话将她摘的干干净净,不知会替她拦下多少指摘诘问。
“吱呀。”
门轻轻被推开,雁莘绕过伺候在屋中的女使走至朱虞跟前:“女郎,奴婢回来了。”
朱虞压下心中情绪,低声问:“如何?”
雁莘轻轻点头:“一件不落。”
她随那两位大人清点嫁妆,原以为要费些周折,没成想那位姓周的大人短短几句话就让黄氏不敢耍赖,又有那位杨大人大马金刀的往那一站,这才如此快的将嫁妆尽数带了出来。
朱虞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嫁妆保住了,以后种种皆可徐徐图之。
14.第 14 章
屋内烛火明亮,红绸漫天,朱虞置身其中,只觉一阵恍惚,火芯子窸窣跳动着的声音勉强让她从虚幻中抽离,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她是真的就这么嫁到了慕家,嫁给了她最初本该嫁的人。
她对慕郎君了解甚少,先前以为要嫁侯府,倒是对顾侯爷多番打探,而与慕郎君不过昨日仓促间的探听。
据城中百姓言,慕郎君年纪轻轻就断案如神,与周策周大人,杨明樾杨大人被称为大理寺探案铁三角。
除此之外,他们唯一交集就是昨日那场意外,方才在朱家,他显然已经认出了她,不知会不会认为昨日是她有意而为。
但不管如何,今日他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挡去几番风波,便也能从中知晓慕郎君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心神渐渐定下后,朱虞才有心思打量眼前处处充满陌生气息的新房,房间宽敞,一应布置简洁,好像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朱虞在打量新房,新房的女使也在偷偷看她,今日嫁过来的临时换成了朱二姑娘,虽不太清楚其中缘由,但郎君亲自娶回来的姑娘想来必定是喜欢的。
先前郎君对这桩婚事并不在意,可观今日郎君却是在意这位少夫人的,少夫人形容真真是极为出挑,怪不得郎君如此维护。
屋内众人各存着各的心思,虽静默却也和谐。
突然,朱虞想起什么,抬眸示意雁莘走近,无声问道:“顾侯爷?”
雁莘自知朱虞要问的是什么,碍于屋中有慕家女使手中,怕被听了去,没头没尾的轻声回了句:“说,再议。”
她也拿不准顾侯爷是何意,但顾侯爷今日既出面相护,应是没有要同女郎计较的意思。
朱虞很感激顾戚川的相护,不管怎样,今日种种是她欠了他。
既他说再议,那便再寻时候与他交涉,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补偿都可。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着,烛火燃了将近一半,外间终于传来了动静。
“吱呀。”
随着门推开的声音,朱虞紧张的捏紧手中团扇,听女使们纷纷向来人行礼。
“郎君。”
“姑爷。”
慕苏今日被同僚灌了不少酒,进屋时浑身携着一股酒气,一推开门,满屋子的喜庆撞进眼中,听着那声陌生的‘姑爷’,再看床上坐着的新娘子,酒气隐隐散去了些。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伺候外屋中的女使见此,恭声道:“奴婢去给郎君端醒酒汤来。”
慕苏摆摆手,算是默认,也一并屏退屋中所有女使。
雁莘雁篱看了眼朱虞,也默默退下。
屋内很快只剩二人,朱虞捏着团扇越发紧张起来,虽以团扇遮面,但她能感觉到那道人影离她越来越近,停在她的面前。
他在她跟前立了一会儿,直到她快要忍不住抬头去看时,就听郎君徐徐念了首却扇诗,郎君声音如玉,可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那音调微微拖着,听着很有几分不着调。
朱虞飞快抬眸看他一眼,缓缓落下团扇。方才良久的沉默,他怕是在回忆却扇诗?
大红嫁衣衬得新娘子娇美灵动,美得不可方物,慕苏看了一眼,挪开视线,又看了一眼。
慢慢地,他蹙起眉头,心头开始感到怀疑,如此娇媚柔弱的新娘子,当真能干出抢婚这种事?
可人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或许,只是人瞧着弱些?
他进大理寺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也有些女嫌犯我见犹怜,实则杀人不眨眼。
慕苏缓缓放下心,坐到新娘子身侧。
良久后,道:“二姑娘,若我没记错,我们昨日见过吧。”
朱虞心头一跳,暗道果然还是来了,几乎脱口而出道:“昨日马车出事当真只是巧合。”
慕苏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当然知道马车出事是巧合,可出事后她的女使将她推向他就不是了,不过这件事他如今已能想得通,她那位女使虽然会功夫,但当时事发突然情况紧急,女使无法保证她的安危,恰巧见他去,又本已做好决定抢婚,为了不让她受伤,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她推向他。
不过对这些,他并不十分在意。
“芳菲阁也是巧合?”
朱虞眼神躲闪开,心中挣扎片刻,低声道:“不是。”
他乃大理寺少卿,见微知著,若她说谎想来他是瞧的出来的,此事细细思索,没有瞒她的必要,索性认下。
只是她是特意去见他的,但这话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慕苏盯她片刻,忽而一笑,凑近她:“专程去瞧我的?”
被说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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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虞两颊一红,慌忙看他一眼,对上郎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更绝脸颊滚烫。
一时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好在郎君也没打算等她的答案,径自起了身,她不由暗自松了口气,然却很快见郎君去而复返,手里多了把匕首。
朱虞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脸上的红润也尽数散去,她万分惊恐的盯着他,他要做什么?要为这事杀了她?
女郎那双眼像极山间被猎人追捕之中受惊的小鹿,慕苏遂起了坏心,拔出匕首俯身逼近新娘子:“怕我?”
朱虞手撑在床上退无可退,轻轻吞咽了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要做什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白日几番相护,方才也还和颜悦色的郎君为何突然变了脸。
难道她打探的有误?
慕苏听出新娘子声音里的颤抖,恶劣一笑:“怎么,抢婚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后果?只看一眼,怎么够了解一个人呢?”
朱虞脸色一片煞白。
他说的对,时间仓促,只能探听来些片面之词,谁也不知晓郎君光鲜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可怖。
你若是不满,可在朱家说明,为何要,…唔!”
匕首突然落下来,朱虞吓得惊呼了声,本能的闭上眼,可却并没有疼痛传来,她惊疑不定地睁开眼,就见郎君的手正在滴血,落在洁白的帕子上,格外的鲜艳。
朱虞怔怔地盯着:“你,作甚?”
慕苏回头对上女郎茫然的视线,也怔住了,半晌,他道:“或者,你想圆房?”
圆房,这两个字对于朱虞来说,是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只隐约有个模糊的概念,但也足够羞的红了脸颊,低下头去。
二叔母与她不亲,奶嬷嬷后来也向着祖母,祖母与她渐渐疏远,加之今日是抢婚,没人同她说过新婚夜该要如何。
慕苏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以她在朱家的处境,又嫁的这般仓促,以至于对新婚夜懵懂,也在情理之中。
真真是位可怜的小女郎。
不过他也没兴致同她解释床笫之事。
“我醉了,今夜睡小塌,你自己安歇。”
原本他想来见她一面就去书房歇了,但若他离去,明日她怕又要遭受非议。
也罢,好人做到底罢。
15.第 15 章
朱虞目送慕苏走出屏风,听他出门接了女使的醒酒汤,又在外间书案旁的小塌上收拾歇下,她一颗跳动剧烈的心堪堪平复下来。
她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确认他当真不会再进来才松下肩膀,慢慢脱下凤冠霞帔。
怕吵到他,她将动作放的很轻。收拾妥当,朱虞放下喜帐,小心翼翼拉过软被躺下。
喜床上一应都是崭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她曾在他身上闻到过,想来是他喜爱的香,再一想她占的是他的床,她的脸颊就止不住的发烫,久久无法平复。
不过除此之外竟也没有别的不适,被温软的蚕丝和檀香包裹,很快就昏昏欲睡。
黑夜中,女郎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慕苏缓缓睁开眼,轻缓翻了个面。
塌太小,将将能放下腿。
明晚还是去书房歇吧。
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雁莘雁篱进屋伺候朱虞起身,二女刚端水进来,便见慕苏女使文惜捧着一副头面进来,恭敬同朱虞行了礼,立在跟前道:“少夫人,这幅头面是大娘子留下的,郎君吩咐奴婢给少夫人送来。”
头面红粉相间,美得不可方物,饶是朱虞从不缺首饰物件,也看的愣了神。这样一副头面放在珠宝铺子,少说也得百金。
细细一看,中间竟还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圆润的极光珠子,这样成色的珠子,朱虞有几颗小的,像这般大而圆的,真真是一颗难求。
朱虞忍不住道:“确是给我的?”
这幅头面如此珍贵,他怎轻易送给她。
文惜含笑颔首:“回少夫人,确是郎君亲自吩咐的。”
“奴婢替少夫人梳妆?”
朱虞闻言沉凝片刻,看了眼雁莘,雁莘拿起梳子递给文惜。
这幅头面若要在今日戴出去,想来应还有旁的话要说。
果然,文惜待屋里其他女使出了门,边给朱虞梳头边道:“郎君出去晨练,晚些时候回来同女郎一起去前厅敬茶。”
朱虞闻弦知雅意,温声道:“我正想着此事,文惜姐姐来的正好,快同我说说慕家诸位长辈,我过去了也不至于闹笑话。”
新婚次日认人本就应该,但既文惜捧着头面来,多应还另有隐情。
“奴婢不敢当。”
文惜告了声罪,方徐徐道:“少夫人初来,有所不知,慕家共有三房,如今管家的是二夫人,二夫人出身河东房氏,为人性情直爽,口直心快。”
“二房有两位姨娘,二郎君乃二夫人嫡出,四郎君为冯姨娘所出,五姑娘的亲娘是方姨娘,自出生后一直养在二夫人身边。”
朱虞暗暗记下。
“三夫人是姑苏云氏,性情单纯,膝下有嫡出六郎君,七姑娘,八姑娘为林姨娘所出,也是府中唯一一位庶出养在小娘身边的。”
朱虞在心中仔细回味文惜的话,尤其那句‘性情单纯’,不知为何,她听起来总觉不大对。
“慕家如今的家主乃是大爷。”文惜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大娘子与大公子故去后,大爷辞去了大理寺卿的职,如今在城防司挂着闲职。”
朱虞早些年隐约听过一些慕家的传闻,只知大夫人与大公子一夜之间离世,慕大爷悲痛欲绝,辞了官位,其他的所知甚少。
提到这里,她便多问一句:“不知母亲与长兄是如何……”
文惜眼神微微黯淡几分,轻声道:“那夜府中失火,大娘子与大公子没能出来。”
“少夫人,梳好了,您看看?”
朱虞见她不欲就此事多说,也就不再相问,抬眼看向镜中,不由错愕片刻。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当真说的没错,饶是她自己见了,也难免惊艳。
“多谢。”
“不敢当,奴婢分内之事。”文惜顿了顿,道:“少夫人,先前二房三房都来要过这幅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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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虞容色微滞,有些错愕的看向文惜,文惜躲开她的视线,道:“郎君一直没有松口,所幸如今少夫人来了。”
朱虞快速与雁莘对视了一眼。
这其中果然有猫腻,这幅头面既是她们都想要的,如今到了她手里,恐怕要多生波折。
“大爷不管后宅事,三郎君忙于公务,这些年府中庶务皆由二夫人掌管,如今可算将少夫人盼来了。”文惜继续道。
朱虞越听越觉不对劲。
慕家好像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和睦。
她一来便要去抢当家权,可想而知这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太平。
可文惜是慕苏的贴身女使,她的意思何尝不是慕苏的意思。
慕苏昨日护她体面,她作为慕家少夫人也好,回报他也好,这应都是她该做的。
但朱虞只轻轻垂下羽睫,没接话。
管家太过繁琐,慕家人口又如此复杂,若无必要,她不愿接。
文惜观朱虞反应心中便了然,转了话题闲聊几句,慕苏就回来了。
他进屋看了眼朱虞,径直走到里间换了衣裳,收拾妥当出来,吩咐文惜传早饭。
朱虞瞧了眼天色,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敬茶不好迟了。”
却见慕苏不甚在意道:“无妨,先用早饭。”
许是见朱虞有些不安,他遂多说了句:“吃饱些,待会儿回来的晚。”
朱虞心中觉得古怪又说不上来,但他都如此说了,她自也不再反驳,安心与他一同用了早饭。
一顿早饭足足用了三刻钟。
看着慕苏慢条斯理的起身,朱虞心中便越发明了,慕苏与慕家的关系恐怕算不上融洽。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既来之则安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不会比她在朱家的处境还差。
直到她踏进正厅,见到慕家众人,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16.第 16 章
慕家先祖因从龙之功得赐国公爵位,降等世袭到慕大爷该是侯爵,八年前,慕家出事,大夫人与大公子双双葬身火海,慕大爷深受打击,自请削爵,后辞官。
圣上不允辞官,从正三品大理寺卿降为六品皇城使,不过皇城使一向直听圣意,初时大多都以为这是明降暗升,直到见慕大爷不理政事颓靡懒散,更是让权于皇城副使,才不再有人揣摩圣上此举别有圣意。
不过如今慕家虽大不如前,但家族底蕴摆在那里,到底不是寻常京官能比。
慕家比朱家大了三倍不止,从慕苏的出云轩到正厅闲鹤堂中间隔了一座园林,足足要走两刻钟,更不提其他较远的几房。
朱虞步子小,又不敢耽搁时辰,便走的急些,不多时额角就渗出薄汗。
慕苏瞧见,放缓脚步,瞥她一眼:“我说了,不急,父亲等这盏茶许久,便是天黑了去,父亲也不会跑。”
朱虞哪敢同他编排公公,但也不好越过慕苏走,只能跟着慢下来。
慕苏见朱虞不语,微蹙眉。
这软绵性子怎么瞧着不大对,像极他那怂包爹,全然瞧不出泼辣样。
或许只是初来乍到,有所收敛?
慕苏若有所思片刻,步子又慢几分:“你对慕家了解多少?”
朱虞知他这是有话要同她说,如实道:“方才文惜同我说了家中三房,其他的所知不多。”
“嗯。”慕苏顿了顿,道:“其他的,你只需记住,你与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一致对外。”
朱虞听的心惊,又怕自己会错意,试探道:“一致对外?”
慕苏桃花眼一勾,道:“你若真心与我过日子,那么除我二人,其他都算外人,如若不是,那便除了你,都是外人。”
朱虞被这话惊的失语。先不论他二人真心不真心,其他两房便罢,怎连公公也算在之外?
慕苏也不关心她真不真心:“不管你是否真心过日子,你只要是慕家少夫人一天,便要记住,你是长房媳妇,该握管家之权,在慕家,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可以不敬任何人,便是闯了天大的祸,只要天塌不下来,我都能给你顶着。”
朱虞挪不动脚了,抬眸怔怔地盯着慕苏,他这哪是让她管家,倒像是要让她把慕家闹个天翻地覆。
见朱虞如此惊诧,慕苏不怀好意的一笑:“吓着了?后悔了?”
“便是后悔也晚了,婚是你自己抢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听我的,我便保你日子能过的精彩。”
朱虞哭笑不得。
他管鸡犬不宁叫精彩?
想起探听来的‘郎艳独绝’‘丰神如玉’,朱虞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刺激过大,她不自觉喃喃低语:“你是鸡还是狗?”
话一出口她就惊觉失言,慌忙捂住唇惊恐的盯着慕苏,雁莘雁篱也吓得抬眼看来。
不同于主仆三人的惶恐,慕苏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反倒是好整以暇的看了朱虞片刻,愉悦一笑:“有句话叫鸡犬不宁,我是鸡,你便是狗。”
不错,敢骂他,说明断不是个软绵的,如此他就放心了,慕家可容不下小白兔小绵羊,像狗多好,若是再凶一些,逮谁咬谁,那便最好。
朱虞:“……”
她实在想不通如此俊俏的郎君怎会是这样的性子。
她好好一个女郎,怎么就是狗。
他倒确实像鸡,斗鸡!且是斗鸡里最爱惹是生非恨不能天下大乱的那只。
还是最漂亮的那只。
之后二人一路无话,到了闲鹤堂。
闲鹤堂,慕家众人皆已聚齐,等候多时,除了主位上的慕大爷,其他人各个面上都不好看。
“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见新妇影子,哪家媳妇是这样规矩?”
说话的是一位圆脸夫人,浓眉大眼,五官明艳,精神烁烁,这便是慕二夫人河东房氏。
坐她对面的是慕三夫人云氏,鹅蛋脸杨柳腰,单坐那儿不开口,便是十足江南美人的婉约气质。
“我们等等无妨,可做媳妇的,怎能对公爹如此不敬。”云氏边说边拿眼去瞟主位上的人,不见接茬,便低下头不语了。
房氏则翻了个白眼:“抢婚的新娘子我还是头一次见,果真不是个讲规矩的,新婚第一天就将一屋子人晾在这里,这般架子,不知道的还道是尚了哪位主子。”
慕二爷见她说的太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少说两句。”
“我那句话说错了?”房氏瞪回去:“你特意休沐半天,瞧瞧人家可领你情?”
慕二爷还要张口,就听仆从来报,三郎君与三少夫人到了,房氏冷哼一声坐直身子。
她今儿倒要好生会会这个新妇!
主位上假寐的慕大爷终于睁开了眼,在一阵寂静中,两道身影缓缓走进正堂。
那一瞬,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新妇身上,有打量,有探究,也有敌意。
但随后都化为惊艳。
不管如何挑剔都不得不承认,新妇不论是容貌还是仪态,都是顶顶好的。
房氏见过朱慧,打第一眼便不喜欢,弱柳扶风,装模作样,一派小家子气,眼前这个,单看形容,倒是胜过万千。
只这性子却实在夸不出口。
她正想呛两句,就听一直没有开口的慕家主语气慈和道:“来了。”
朱虞本已经做好被为难的打算,见慕家主如此态度,也怔愣一瞬,随后忙行礼请罪:“儿媳来迟,让公爹等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慕家主看她的眼神分外慈爱些。
慕家主不甚在意的摆手:“不迟不迟,出云轩过来甚远,你初来走的慢些无妨。”
房氏等人只觉心头一哽。
他们哪个住的不比出云轩远,早早就将他们催过来侯着,怎偏最近的新妇能最后来?
这心都偏到哪里去了?
朱虞又告一声罪,从仆妇手中接过茶跪下:“公爹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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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苏直直杵着,无动于衷。
慕家主也不在意,倾身笑着接了儿媳的茶,饮了口,拿出准备好的红封递过去:“好孩子,快起来,你若不介意,以后就随泽兰唤我一声父亲,可好啊?”
朱虞怔怔接了红封,有些迟疑的看着慕家主,她实在没想到慕家主竟是这样和蔼性子。
慕家主不见她开口也不恼,只温和解释:“我与你父亲舅舅曾经有些交情,既到了这里,便当做是自己家。”
提及父亲,朱虞的心和软几分,乖顺颔首行礼:“多谢父亲。”
不过,她是知晓慕家与外祖家有些渊源,却不知慕家主竟也与父亲有交情。
慕家主听得那声父亲,笑的眼尾起了一层褶子,连道几声好,看向慕苏:“泽兰,快同阿虞介绍介绍。”
一声‘阿虞’又叫朱虞失了神。
三岁的记忆不深,但她知晓父亲母亲一直都是这么唤她的。
她有些相信慕家主方才并非场面话,慕家主或许真与父亲有些渊源。
慕苏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慕家主,怂包爹虽一直盼他成婚,但他明白,他其实对新妇并不多在意,一切只依章程规矩办。
可眼下,他似乎对朱二很是满意。
慕苏转头对上一双圆润的黑眸,再一瞧那脸蛋,乖巧可人,确实是能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夫君?”
清软一声夫君拉回慕苏思绪,下意识嗯了声,旋即才回神,正了面色,往慕二爷位置上走了一步,面无表情道。
“二叔。”
简言意骇,竟无多一字介绍。朱虞沉默一息,走到慕二爷跟前,屈膝见礼:“见过二叔。”
慕二爷似已习惯慕苏的态度,并不多在意他,应了声,给了朱虞红封。
之后,慕苏用同样简短的介绍带朱虞认完人,耐心耗尽:“回吧。”
朱虞看了眼一手的红封,就这么回了?比起敬茶,她更像来收红封的。
“三郎若有要紧事不如先去,留新妇同我们说说话。”房氏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
朱虞心中一咯噔,她自能感觉到房氏对她的不满,此时留她必然来者不善。
可作为新妇,却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好在来的路上已经知晓慕家是个什么章程,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然,又听身边人吊儿郎当道:“新婚休沐三日,眼下最要紧的不正是陪着新妇?”
房氏被呛回来,脸色更是难看,冷笑一声:“三郎倒真是长大了,知道护着人了。”
“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新婚次日竟日上三竿才来敬茶?不过眼下也就暂不论,不如先说说为何文书上过的是朱大姑娘的名字,嫁过来的却另有旁人,这难道不该说个一二,也好叫夫家晓得新婚当天缘何换了人。”
慕苏听罢,拉着朱虞坐下:“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咱们坐着吵。”
朱虞眉心一跳,什么叫做坐着吵?
17.第 17 章
房氏扯了扯唇角,道:“三郎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要个说法,一家人有甚可吵?”
说法?朱虞面色平静地看了眼房氏,昨日在朱家闹得那般大,她不信慕家人不知原委,此时问起,不过有意刁难。
再想到昨日门口那盆水,也不难猜测慕家对她有多不满,慕家如今是二夫人管家,昨日所谓的除旧尘自然也出自二夫人之手。
见慕苏不再帮腔,朱虞便明白这是要她自己来,静了静心,回道:“我只是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一句话将房氏噎了回去,堂中随之陷入一阵寂静,好一会儿,只听云氏轻轻柔柔道:“可当时若无侄媳妇点头,婚事怎么换人?”
当时点头是因为祖母承诺十六抬嫁妆,嫁妆没能兑现交易自然不作数,不过这话朱虞不想再提,沉思半晌,站起身朝慕家主屈膝行了一礼:“父亲,此事是阿虞思虑不周,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出外祖父给阿虞定的婚事,辜负外祖父一片爱护之心,事已至此,阿虞无话可说,但请父亲责罚。”
云氏眼神一闪,她问的是当初为何答应,她怎避重就轻呢。
房氏嫌弃的瞥了眼云氏,接过话道:“这么大事,能是区区一句责罚就能了的?”
朱虞微微蹙眉,快速看了眼慕苏。
这事她本就不占理,要她如何吵?且她本来就不会吵架啊。
“阿虞先坐下说话。”慕家主等朱虞坐回去,温声同她道:“先前忙忘了,幸得文书还未来得及过,待我上值再去趟府衙办了。”
房氏见父子两明目张胆偏袒新妇,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就更无所顾忌:“先不管文书如何,眼下抢婚已是闹得满京皆知,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简直是千古未闻,你们倒是坐得住,可别忘了,慕家还有几个未说亲的女郎,若因娶进一个不守规矩的新妇耽误了府里女郎们的婚事,届时与谁说理去!”
朱虞身姿微颤,低着头手紧紧拽着绣帕,若真因她坏了小姑子名声……
“便是连累,连累的也是朱家女郎,与慕家有何干系?”慕苏一边慢条斯理说着,一边皱眉瞥了眼朱虞,似乎对她的表现有些不满。
朱虞似有所感抬眸,眼眶里隐有水光弥漫,看的慕苏心头又是一凉。
该不会真娶来个怂包?
不,不可能,方才还敢骂他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云氏道:“嫁了进来就是府中女郎们的嫂嫂,难免为人诟病。”
慕家女郎年纪都比慕苏小,此时尽都不敢吱声。
朱虞抬眼扫了一圈如花似玉的女郎们,心中愧疚愈甚,不由想此事当真是她过于自私,未思虑周全,真因她累了小姑子们的名声,坏了姻缘,那她真是千古罪人了。
慕苏瞥见朱虞微红的眼眶,瞧着竟似要落泪了,心头一哽,咬咬牙:“三叔母多虑了,便是有错也错在朱家骗孤女婚事,与我慕家三少夫人何干?”
朱虞听出慕苏的咬牙切齿,再对上他质问和不满的眼神,她心虚低下头:“夫君说的对。”
她晓得他气她不争气,可她实在不会吵架啊。
慕苏:“……”
慕苏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原还指望娶个厉害的进来,镇得住府中这摊子事,到头来还是白欢喜一场。
“此事便是说破天去,也是新妇有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这样大事都默认了去,府中女郎还不有样学样!”房氏:“既嫁进了慕家,就该守慕家的规矩,大哥,这事您总得有个章程。”
然久不见慕家主应声,众人抬眼一看,慕家主竟正眯着眼打瞌睡,一时间众人脸色精彩纷呈。
房氏气的破了音:“好好好,一个个都护着,是我小题大做了,就我是恶人!”
慕家主被这一嗓子吼的清醒了几分,见一屋子人都盯着他,遂打了个哈欠,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我这昨日太激动没睡好,你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哦,抢婚是吧?”
慕家主睡眼朦胧:“要我说,抢的好啊,从此以后,阿虞就是朱家的三少夫人,两家长辈认可,哪轮旁人指摘?”
慕家主话落,堂内又陷入古怪的寂静,就连慕苏都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慕家主。
怂包爹之所以叫怂包爹,那是因为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能和稀泥往后缩,眼下竟为了护新妇开口,简直奇事。
房氏也怔了刚一会儿才回神,很是不满道:“大哥,府里晚辈在这儿,可不好太偏心了,纵了这一次,下一次如何管。”
慕苏仿佛已经失了兴致,不愿再纠缠下去,一针见血:“二叔母不就是想给新妇治罪,握紧府中对牌?”
房氏面色一慌,哽着脖子:“你别乱说!”
“我说的不对吗?”
慕苏抬眸淡淡盯着房氏:“管家之权本就该在长房,母亲故去,由二叔母代为掌管至今,如今长房新妇进门,理该交权,二叔母不想交便急着给新妇定罪,借此不提交权,二叔母好算计,可问过我同意了吗?”
朱虞当即面露惊愕。
原来今日针对她的缘由在这里。
云氏闻言愣住,须臾讶然出声:“二嫂竟是为了掌家之权?”
先前还同她说新妇是个厉害的怕将来压不住,今日先给新妇下马威,却没成想背地里打这样算盘,她这莫不是被当枪使了?
这样一想,云氏脸色也不好看了:“二嫂,三郎说的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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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由长房管家,二嫂也辛苦这么多年了,如今三郎新妇进门,二嫂也该好生歇歇,享享清福了。”
房氏气的脸色铁青,这蠢货这时候来添什么乱?
“三弟妹话说的倒是干脆,怎么,你莫不是也想要对牌?”
云氏顿时急了:“我何时这么想过,二嫂莫要冤枉人!”
房氏却冷笑道:“是吗?或是前些日子我驳了三弟妹在芳菲阁的支出,三弟妹记恨在心,便也想争一争这对牌,要不然上个月总往铺子去,莫不是想提前熟悉熟悉还是想抓我的错处?”
云氏被说破心事,脸颊涨红:“自家铺子我怎就去不得,不过是偶然听说铺子出了问题,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罢了。”
“三弟妹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胭脂水粉,不知何时关心起铺子来了,连铺子出了那样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都能及时发现,还真是有心了。”房氏咬牙道。
就这么个蠢货,要是将对牌给她,恐怕不出两月家业就得在她手上败光!
云氏被数落的当场落泪,惹得慕三爷不得不起身劝哄:“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回去。”
云氏一把甩开他,泣道:“就你会和稀泥,充好人!”
慕三爷忙又哄几声,帮着夫人道:“夫人关心铺子是好心,哪里就有旁的心思,且夫人言之有理,按照规矩,确实该长房当家。”
房氏一眼横向慕二爷,慕二爷遂搭腔道:“你们二嫂掌家这些年一应井然有序,侄媳妇刚进门,还是先在府中熟悉熟悉再论。”
“话也不是这么说,谁又是一开始就会的?”
“如今一切井井有条,冒然交权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侄媳妇在府中定也是学过管家的,谁又没有出错,慢慢来就是。”
“...”
一时间,云氏的低泣声和两位爷的争执声交织于耳,越演越烈,堂中小辈除了慕苏都是大气儿也不敢出,朱虞更是坐直身子不知所措。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朱家都是暗中使软钉子,哪曾像这样直面交锋过,她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而,有呼噜声从争吵中传来,声音蓦地静止,所有人闻声看向主位,只见慕家主不知何时已经支着脑袋睡了过去。
朱虞已经无法维持平静,眼睛都瞪圆了。
这都能睡着?
“嗤!”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朱虞转过头,就见慕苏已起身往外走,她愣了愣,连忙起身跟了上去,生怕慢一步被谁叫住。
现在的慕苏肯定不会再帮她解围。
候在堂外的雁莘雁篱也有些恍惚的跟上去,大约还是她们见的世面太少了罢。
18.第 18 章
新婚夫妻一路无话。
到了出云轩,朱虞远远就见慕苏负手立在院中,似在等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想要她争管家权,可今日见了这场面,她自认怕是没那个本事。
要不还是将头面还给他吧。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慕苏缓缓转身仔细盯着新婚妻子,直将人看的要低下头去,他才道:“你婚都敢抢,不敢吵架?”
朱虞小心翼翼抬眸望着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半晌憋出一句:“...要不,我努力学?”
头面可以还,慕少夫人却是还不回去了,她回来想了一路,眼下木已成舟,她唯一的选择是跟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有句话不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只是天意弄人,她学了十七年的温婉贤淑,谁晓得到了夫家这些竟都用不上,没有婆母镇压,夫君身体好家底还殷实,她挺喜欢这门婚事,不就吵架么,她学就是。
慕苏:“...”
慕苏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努力学!
再垂眸看一眼娇柔的妻子,他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一个柔弱的软包子,她到底是怎么有勇气抢婚的。
家里一个怂包不够,又来一个!
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还有公务,出门一趟。”
慕苏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待人走远,雁莘雁篱才迎上来,听她们女郎看着慕苏离去的方向,轻轻低喃:“他是不是生气了?”
朱虞差不多想明白了。
他在朱家维护她,怕多是因为他觉得她敢抢婚,必定是个会吵架的,所以才顺水推舟将她娶了回来,如今知道她是这样软性子,自然是要生气的。
雁莘雁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郎,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哪家郎君不要贤良淑德,要会吵架的夫人。
难不成,她们还要教女郎吵架?
雁篱跃跃欲试:“女郎若是想学,奴婢倒是有些经验。”
朱虞性子温吞,雁莘人狠话不多,这些年但凡与人起了冲突,架全是雁篱一个人吵完了的,在这方便她确实有经验。
朱虞雁莘闻言都默默看向雁篱,雁篱眨眨眼,道:“奴婢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姑爷吵架倒是一把好手,短短几句话就扭转局势,眼下只有争对牌,女郎抢婚一事却是过去了。”
朱虞心中一动,仔细回忆一番,惊觉雁篱说的很是在理,慕苏插话后,抢婚一事竟奇迹般的揭过,将她摘的干干净净。
莫非,他是故意的?
“先进屋再说。”
穿过前院游廊,几人远远便见仆从护卫再往新房中搬东西,仔细一瞧竟都是朱虞嫁妆里的东西,不待朱虞上前询问,文惜便瞧见她,迎上来:“少夫人安。”
朱虞轻轻应了声,问:“怎都搬到这里来了?”
文惜恭敬回道:“回少夫人,是家主吩咐的,本应在大婚前添进少夫人的嫁妆,这几日忙忘了,才拖到今日。”
“少夫人回来的正好,您瞧瞧,可还需要些什么,奴婢让人一并搬来。”
无人同朱虞嘱咐过,她便也从不知新娘子到夫家是可以将嫁妆添置到新房的,听文惜说完,便随她进了新房,一踏进去整个人都不由怔住。
原先还空旷的新房此时已是满满当当,入门是她那扇六座牡丹屏,墙边是她的珍宝架,挨着放了她的古琴,穿过珠帘,朱虞一眼就瞧出床也换了!
换成了她的拔步床,落着喜庆的大红纱帐,用金钩钩着。
原本的梨木床被放在了墙边上。
朱虞张了张唇,心头有些不安:“这……夫君知道吗?”
她一来就将屋子占尽了,连同他的床都挤到了墙边去,他若不知,回来指不定要生气的。
文惜其实也拿不准郎君对少夫人的态度,只眼下她只能捡好话说:“少夫人放心,郎君不会在意这些。”
“少夫人瞧瞧可还有平日用惯了没有搬过来的?”
朱虞忙摇头:“没有,很齐全了。”
文惜遂应是:“那少夫人先在侧间稍后,下人手笨,免得伤着夫人。”
朱虞便带着两个女使去了侧间。
主仆三人隔着门看东屋忙活,很长时间都无话,好久后,朱虞才开口:“雁篱,你教教我吧。”
雁莘雁篱对视一眼,雁篱讶道:“奴婢方才只是胡诌的,女郎真要学?”
女郎最温婉不过,哪里能学吵架。
朱虞正色道:“眼下我既到了慕家,自要想办法在慕家立足,想要在这里过的安稳,唯有与夫君一条心,他给我仪仗,护我周全,我自也该帮他,也是帮我自己。”
顿了顿,朱虞喃喃道:“如此,方才能做我想做之事。”
雁莘雁篱闻言都沉默了。她们自然明白朱虞心中所谋。
良久后,雁莘道:“依奴婢看,慕家确实对我们更有益处。”
她抬眼看着朱虞:“奴婢看得出姑爷对女郎有庇护之心,不如女郎先求一回,若是姑爷愿意打探消息,再好不过,毕竟……施家已经离京一年,宜早不宜迟。”
施家流放远骞已经一年,闺阁女郎本就出门艰难,加之朱家又不允许朱虞打探,以至于她们至今不知施家处境。
雁莘倒是想法子出门打探过,可施家乃获罪之身,便知知情也多是缄口不言,且路途遥远,实很难有消息传回。
外祖父,三位舅舅舅母,两位姑姑,七位表兄表姐,全都没有半点消息,她实在担忧得很。
先前同意嫁到顾侯府也不止因为十六抬嫁妆,还因为顾侯爷有兵权,她若嫁去,或能央他帮忙打探外祖家的消息。
她无用,能依靠的唯有夫家。
朱虞自也明白雁莘所说,慕苏身为大理寺少卿,管刑狱审核,他知道的确实会更多,打探消息也更便宜。
不过眼下她还没能拿到对牌,也没脸同他提要求,且人正在气头上,她便是求了怕也无用。
只能再寻机会。
“先不急这两日,待他气消了,我再找机会去求他。”
朱虞静下心来,拉着雁篱坐下,正色道:“你先教教我如何跟人吵架,今日在闲鹤堂你也都听见了,我本就不占理,叫我怎么争辩?何谈抢对牌?”
话出口,朱虞自己都觉得恍惚。
曾经的她一定不会想到将来有一日,她要学如何跟人吵架。
旁的不行,提起吵架雁篱便是口若悬河,她握住朱虞的手,同她讲道:“奴婢都听见了,女郎只需记住一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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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不管咱们占不占理,只管拿住咱自己的优势,就说今日在闲鹤堂,女郎的优势便是长房新妇,女郎的公爹是一家之主,没有大娘子,对牌就该交到女郎手里。”
朱虞眼露疑惑:“可我毕竟有错在先……”
“那又如何?”
雁篱道:“二夫人不是同女郎讲规矩么?那咱们就按规矩办事,一码归一码,先说抢婚,众目睽睽之下,老太太和二爷亲口允了女郎出嫁,姑爷也指名要施家血脉,且众所周知婚事是施家求的,两家和媒,宾客见证,女郎光明正大出的门子,说破天去,这桩婚事也是名正言顺!”
“谁若说女郎出格,只管让她找错处,别囫囵说个抢婚了事,要细说这事女郎错在何处,说不出来,女郎就占理。”
“再讲对牌,二夫人既一口一个规矩,女郎只管让她按规矩办事,交出对牌即可。”
朱虞怔怔的看着雁篱,若今日她有雁篱这张嘴,说不定对牌都拿到手了。
“不过今日这场面也不算坏。”雁篱继续分析道:“虽然对牌没拿到手,但抢婚这事他日是没法再重提了,也算好事,当然,若二夫人脸皮厚,真要翻来覆去的提,女郎就只问她要对牌,再者,就算女郎要领罚,也该是长房来罚,关二房什么事,二夫人只是暂管对牌,又不是慕家主母。”
“且女郎受罚与她交对牌又不冲突。”
朱虞听完,哭笑不得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我占理了。”
“吵架嘛,自己不能虚了气势!”雁篱嘿嘿一笑:“咱就只管抓住占理的说,不占理的不提。”
说罢,她又道:“慕家与朱家不一样,朱家是暗中使绊子,吹耳边风,软钉子一个接一个,心思一个比一个深,慕家嘛,像是有什么都拿到明面上来吵,只要吵赢了就行了,要依奴婢说,倒是慕家更好应对。”
雁莘对此深以为然。
“若是能动手就最好了。”
朱虞雁篱同时抬眸看向她,她耸耸肩,无辜道:“奴婢和女郎一样不会吵架,但打架行。”
雁篱眼珠子一转:“那女郎岂不就是文武双全?”
这话逗的朱虞噗嗤笑出来,紧绷了一日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对了,说到管家,也不知道慕家产业几何,我能否接手得了。”朱虞在老太太要她让出婚事时就提了管账,当然,不是管朱府的账,只是将她母亲的嫁妆铺子握在了手里。
自小学过管家,这一年,她也从中学到不少,但慕家家大业大,她怕有心无力。
若是出了岔子,又是给慕苏添麻烦。
雁莘宽慰道:“此事不要紧。”
“女郎如今自由一些,可寻法子多添些得用人手,若届时实在吃力,姑爷也不会袖手旁观。”
朱虞点头:“正是这个理,我正琢磨着寻机会添些得力的……待过两日,我们出门去西市瞧瞧,正好再去趟铺子。”
主仆几人商定,用了午饭,朱虞回屋午憩,下午被文惜引着逛了出云轩。
出云轩与嫆宝轩大小差不离,没有嫆宝轩精致,但胜在简洁大气。
逛到池塘边上,朱虞驻足不前。
眼下时节荷花开的正好,朱虞却看不进去,她心头想的是,她早晚要回去填了那劳什子清荷榭!
19.第 19 章
文惜见朱虞盯着荷塘走神儿,料想其中有甚渊源,试探询问:“眼下时节正出莲蓬子,清甜得很,奴婢叫人给少夫人采来尝尝鲜。”
朱虞见她误会,不多解释,只随口拒了,抬眼去瞧东面林子,问:“那头是何处?”
文惜识趣不追问,回道:“是一片枫林,今儿郎君怕吵着少夫人,便是过林中晨练,寻常除去侍林人也不许旁人靠近,少夫人想去,自是使得的。”
听文惜此言,朱虞便觉这片枫林或对慕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又想起自己被毁的桃林,便多问一句:“三郎如此珍爱,可有什么说法?”
文惜便道:“郎君幼时爱与大公子在枫林顽闹。”
朱虞心中触动,原也是故去亲人留下的回忆,如此,她不好去了。
“有些困乏了,便不过去。”
文惜自不多话,侍着朱虞回正屋;下午无事,在文惜的提议下,朱虞见了出云轩的仆从,由雁莘之口恩威并施一番,发了赏钱,也算认个脸熟。
出云轩原本的仆从将近三十,内院伺候的却不多,除去洒扫,能常在屋里伺候的就只慕苏的贴身侍从言瑞与女使文惜,二人分管出云轩,言瑞主外文惜主内。其余负责伺候洗漱的仆从,不多进屋。
朱虞拢共带了八个陪嫁。
以雁莘雁篱为首,一个内院粗使女使和一个内院粗使婆子,外院亦有二人,另有两个年纪不大负责跑腿的小子,分工与原本出云轩的多有重合,自需另做安排,等忙完这阵子就到了哺食时辰。
前院已差人过来请。
朱虞心知应等不回慕苏,领着女使自去了。
路上朱虞有些忐忑,晌午在闲鹤堂不欢而散,这顿饭恐怕并不那么好吃,可到了饭厅,她才知自己多虑了,各房主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除却最开始的礼数,一桌子人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虽说不上和乐融融,但也相安无事。朱虞向是个怕麻烦的,生怕谁吃饱喝足煽风点火,用完饭半点不多留,径直回出云轩。
回去后,唤文惜来问:“府中每日可都要一起用饭?”
她惯是不喜一大家子心思各异的坐一桌,一顿饭吃下来半天都不得消化,遂趁着一次生病央了祖母在院里设了小厨房。
如今慕家是这样的乌烟瘴气,她自也不想同他们日日相对。
文惜揣度着朱虞心思,答道:“郎君时常回来晚些,赶不上正点,出云轩因此有间小厨房,少夫人若愿意,今后可就在出云轩用饭。”
朱虞一听,心情顿时开朗:“如此甚好。”
文惜自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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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苏入夜时分才归。
彼时朱虞刚熄灯就寝,听见门响,疑惑唤了声:“雁莘?”
半晌不见回应,朱虞猛地意识到什么,忙坐起身,隔着纱帐问:“可是夫君?”
话落,听人轻嗯了声。
朱虞怔愣片刻,掀开纱帐摸黑穿上鞋,边去点蜡烛边解释:“方才言瑞来报夫君今儿歇在书房,便没留灯,夫君稍等。”
屋里一片漆黑,朱虞只能凭着记忆摸黑找蜡烛,可这里不是她住了多年的嫆宝轩,也非谨宁轩,才来第二日,自不可能在夜里来去自如。
好不容易摸到蜡烛,摩挲着去寻火折子时,不防被矮凳一绊,身体往前栽去,她吓得惊呼一声,然就在下一瞬,手臂被一股力道拽住,惯性使然,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屋内静止几息,在朱虞还惊魂未定时,头顶上传来如玉的嗓音:“无碍?”
她赶紧定神,往后退一小步,道:“无碍。”
黑夜中,听他嗯了声,开口道:“蜡烛给我。”
朱虞默默将手中蜡烛递过去,只听一阵轻微动静后,蜡烛被点燃。
她抬眸看过去,正对上郎君看过来的眼神,她下意识躲开,低头道了谢。
慕苏没应声,举着蜡烛扫了眼四周,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
原本宽敞的屋子被陌生的物件儿占的满满当当,若非他夜能视物,只凭着记忆摸来难恐也走不平顺。
忽而,慕苏的视线划过陌生的拔步床和自己那张被挤到墙边的梨木床,遂蹙眉看向朱虞,无声询问。
朱虞略微心虚,有些局促解释道:“抱歉,父亲让人安置的。”
她后来同文惜说还是将床换回来,文惜只说那是家主的意思,她做不得主,她也不好为这事去找公爹,便想着若他回来不喜,由他换就是。
慕苏眉间略沉几分。
给他书房上锁,搬走小塌,却又多留张床在,怂包爹这次管的有些多了。
下意识的,慕苏认为与朱虞有关,他将烛火往前稍递,细细盯着面前的女郎。
女郎乌发及腰,面容素净,如出水芙蓉,一双眼眸清亮干净,是惯讨长辈喜爱的乖巧模样。
可仅是因此吗?
朱虞见慕苏盯着她打量,以为他对屋中布置不满,心头更虚,小声道:“我问过文惜,文惜说是父亲的意思,我做不了主,你明日可叫人把床换回来。”
女郎声音轻柔,姿态乖顺,哪有半分泼辣模样,慕苏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是他先入为主,作了误判。
可木已成舟,无更改余地。
“无妨,你先歇。”
朱虞还想说什么,见他将烛火往她脚边递了递,只能道声好,慢慢走去床榻,她刚走到床边,慕苏便灭了烛火,驾轻就熟的走至墙边梨花木床。
朱虞惊讶不已,他在黑夜竟如履平地,所以方才她委实是多此一举。
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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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同她同塌而眠却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能感觉得,他对她并没多少喜欢。
朱虞尽量放轻声音躺下,他不愿同她多说话,想来是气还没消,她倒是愿意去哄哄,可也要他给她相处的机会才成。
朱虞细细听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只得作罢,寻思着明日再找机会。
屋中布置摆设换了不少,唯有檀香不变,明明是自己睡惯了的床,可那股不属于她的檀香却霸道的萦绕在她四周。
不知这檀香是否有安眠的作用,没过多久,朱虞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她第一时间往墙边望去,却见床铺上已空空如也,问了雁莘后,才知人早就出了门。
并非晨练,而是离了府,据文惜所说,是有要紧公务。
朱虞问道:“三郎寻常何时回来?”
文惜摇头道:“说不准。”
“自郎君任职大理寺后,便极少白日归府,往往都是入夜后回,有时遇着紧急些的案情,一夜不回也是常事。”
朱虞听这么说,也就不好再问,待文惜离开,雁莘问道:“女郎可是在担心回门一事?”
朱虞轻抿唇瓣,道:“正是。”
“那日为了家族颜面,祖母只能按下不发,维持体面,可我知晓祖母这次定是气极了的,我倒也不是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眼下一家子都在气头上,若他后日不陪我回门,他们必是装都懒得装的。”
若他们不曾那般算计她,她做出这样事自是认打认罚,可对于朱家的每一个人她没有愧疚,重来多少次她依旧会这么做,她不想认错,更不想再看他们脸色,被他们指着鼻子责骂。
然孝字当先,她便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可能当众去顶撞长辈。
届时也只能什么责骂都受着。
不知怎地,朱虞想起昨日闲鹤堂慕苏失望的眼神,心头很不是滋味。
父母早逝,她虽是在自家,却有种寄人篱下之感,她学女戒,学规矩,学贤良淑德,乖巧懂事,尽力去迎合每一个亲人,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那般算计。
如今见了慕家种种,她不免想,她这些年是不是都错了。
若她性子强硬些,他们会不会见好就收,不至于得寸进尺,恨不能榨干她骨血。
“女郎莫太忧心,今日姑爷回来再问问,许是能抽空陪女郎回门的。”
雁篱安慰完,又道:“若姑爷实在抽不得身,我们便问姑爷借几个护卫带着,女郎如今是慕家少夫人,再怎样他们都不能对女郎太过分。”
朱虞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她自会找机会问问他,若实在不成,她也不逃避,她与朱家早晚还得闹上一场,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便是。
就如雁篱说的,他们再怎样总不至于要她命去。
20.第 20 章
朱虞却没料到慕苏一连两日都未回府,雁莘寻言瑞问了才知,一桩旧案有了些线索,慕苏已忙的两日没怎么合眼了。
言瑞说去请示,朱虞没让。
公务要紧,何必拿这些杂事烦他。
朱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去无回的,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也不怕这一回。
回门礼没经房氏的手,慕大爷着管家去备的,装了满满当当两车。房氏虽对此多有不满,但也没急着立时发作。
朱虞带着雁莘雁篱往朱家去了。
到了朱家,雁莘掀帘瞧,见门口空空荡荡的,不说主子,竟连个得用的仆从都没迎出来。
“想来是知道姑爷没来。”
雁莘放下帘子,有些担忧道:“女郎,看此情景,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但凡还顾着几分体面,怎么也该遣个人来迎。
朱虞也隐隐感知到了,捏紧绣帕,几经思索后,向雁篱道:“你留在马车里,别下来。”
雁篱自不同意,便听朱虞正色道:“祖母最重家族体面,抢婚离经叛道,祖母自不容,此番必要拿人出气,不至于多严厉处置我,却会对你们下死手,雁莘会武功可以自保,你却不能,你切记,若朱家要抓你,你只管同慕家的人求救,不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
今日随行来的有慕家仆从,就算朱家要拿人,也不可能在慕家车队里抢人。
雁篱担忧的看着朱虞:“可是女郎……”
“今日不是逞口舌之争的时候,听话,再者,你留在这里也另有益处。”朱虞安抚道:“若我和雁莘一个时辰内没出来,你便立刻想办法去慕家找人来。”
亲缘血脉,她已经不大信了,更不可能拿雁莘雁篱的命去赌他们对她还有真心。
且虽也晓得不至于要她性命,但有些皮肉之苦也极能磋磨人。
雁篱闻言这才勉强应下,担忧的目送朱虞雁莘踏进朱家门槛。
门房早得了命令,同朱虞见了礼,便道:“老太太这两日病了,方才有令,若二姑娘回来,请二姑娘过去侍疾。”
朱虞顿时明白了,看来今日就算慕苏来了,他们也有理由将她叫走。
侍疾,谁能阻得?
朱虞静静地往寿兴堂去,穿过堂院时,雁莘眼尖瞧见墙角有人,认出来后,低声同朱虞道:“是寿兴堂的阿柴,此时等在这里怕是有要紧事。”
朱虞曾与阿柴有恩,阿柴一直记在心头,有时得了什么要紧消息都会偷偷告知朱虞,但毕竟是朱家家生子,人多眼杂的,他也不敢明目张胆见朱虞。
今日府中有意冷落朱虞,没有仆从跟着,朱虞放慢脚步,走到墙边时用手帕擦额头,装作歇气。
藏在另一侧墙角的阿柴恭声同朱虞道了礼后,道:“女郎,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女郎细听着。”
朱虞轻轻嗯了声。
“女郎那日出门之后,老太太气急攻心病倒了,大姑娘也一病不起,醒来便哭着要寻短见,二夫人心力交瘁也请了大夫,府里乱了好一阵子。”
阿柴语速极快道:“昨儿一早,二夫人去老太太房里,一个时辰才出来,傍晚二夫人的心腹嬷嬷就去了趟顾侯府。”
朱虞听到这里略感疑惑。
顾侯爷那日当众放话退婚,不伤和气,黄氏这时候派人去顾侯府作甚。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小的打探之后方才得知,原来老太太有意继续和顾侯府结亲,想着二姑娘嫁去慕家,不如将大姑娘许到顾侯府,两边一换也相宜,二夫人被说动派人去提,哪曾想,竟被顾侯爷直接拒了。”
阿柴顿了顿,面露担忧:“顾侯府拒亲后,老太太大发雷霆,骂了顾侯府一通之后,认为此事是女郎之过,今日怕是要一并发作女郎,将这些气都撒到女郎身上。”
朱虞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来竟还有此变故,她此时不由庆幸幸亏将雁篱留在了外头,否则以老太太的性子,必得先拿她身边的人开刀。
“女郎,您怎就一人回来了……”阿柴着急道。
“多谢你。”
朱虞用手帕掩着唇,低声道:“我已知晓,你快些离开,莫被牵连。”
阿柴是家生子,一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捏在老太太手里,偷偷来送信已是冒了极大风险,自也不敢再做别的,只能告罪离开。
等阿柴走远,朱虞沉声朝雁莘道:“祖母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把我怎样,但却会真要了你的命,你切记,待会儿谁若碰你便打回去,若他们硬要拿你,也不怕伤人,你只管杀出去。”
雁莘微微皱眉,她怎可能将女郎一人留在这里:“女郎……”
“旁的我都不在意。”朱虞握了握雁莘的手,认真道:“唯你和雁篱的性命是最最紧要的,我绝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也万万离不得你们,就当是为了我,你今日也要听话。”
早知还有顾侯府拒亲这档子事,她今日就断不会带她二人回来。
祖母极重脸面,决计不会轻易罢休。
朱虞说的话雁莘自然都明白,女郎如今是慕家少夫人,今日老太太发再大的火也会有所顾忌,但对她们,极有可能下死手。
女郎亲缘薄,这些年在府中如履薄冰,身边只她和雁篱朝夕陪伴,若今日她平白折在这里,不仅不值当,日后有谁来护女郎安危。
雁莘思忖之后心中定了主意,道:“奴婢省得。”
二人一路到了寿兴堂外,有嬷嬷冷着脸将二人拦下。
“二姑娘,老太太还没醒,不宜见客,二姑娘就在这里跪安吧。”
朱虞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必在意,心里也清楚自己在朱家的位置,可亲耳听见那声‘客’,还是感觉如被针狠狠一刺,心痛的窒息一瞬。
很快她平复好心绪,提着裙摆缓缓跪了下去。若只是让她跪,倒也还好。
朱虞跪下,雁莘便不可能站着,也默默跪在朱虞身后。
嬷嬷淡淡瞥了眼雁莘,转身走了。
进屋后,低声同靠在床榻喝汤的老太太禀报:“老太太,雁篱没进来。”
老太太将碗递给绾青,冷笑了声:“瞧,这是防着呢。”
绾青接过碗,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按了下来,什么也没说。
“朱家的奴婢,岂有到了门口不进来的道理,去,将人带进来。”老太太冷声道。
嬷嬷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应下:“是。”
朱虞瞥见嬷嬷出来往外去,心头隐隐感到不安,这怕不是去找雁篱的。
“雁莘……”
雁莘心中也有猜测,低声道:“雁篱在慕家车队里,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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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主动跟着走,慕家就断然带不进来,雁篱性子灵,女郎既有交代,她知道轻重,会听话的。”
朱虞勉强安心,只希望这丫头聪明些。
今日太阳大,虽一定时节不算热,但跪在院中直直晒着也很有些熬人,朱虞没受过什么体罚,没一会儿便有些熬不住了。
但她不敢露出任何不满,雁莘雁篱是她的软肋。
院里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仆从,寂静的让人愈发不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嬷嬷脸色铁青的进来,路过雁莘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朱虞松了口气,他们没能带走雁篱。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随着时间流逝,朱虞身形摇摇欲坠,额角也开始布起了薄汗。
雁莘悄悄往前挪了挪,想让女郎靠在她身上,却在这时院里突然涌来十几个仆妇,将二人团团围住。
老太太身旁的心腹刘嬷嬷缓缓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女使,朝朱虞敷衍道了个礼,扬声道:“老太太有令,二姑娘被人撺掇犯下大错,留不得,老太太念及二姑娘身边无人可用,另挑了两人给二姑娘,还请二姑娘尽快交出雁篱。”
说罢,刘嬷嬷冷声喝道:“来人,将雁莘拿下,当场杖毙!”
朱虞急道:“不要!”
刘嬷嬷不为所动,只冷冷道:“二姑娘,老太太今日再教二姑娘一个规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是,二姑娘与女使亦是,今日好叫二姑娘知晓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还不动手!”
朱虞便知今日她是护不住的,果断的一把推开雁莘,喝道:“雁莘,跑!”
雁莘也没犹豫,借着朱虞的力道迅速起身,往外窜去。
刘嬷嬷大约没料到雁莘竟敢反抗,气的怔愣的会儿,厉声道:“大胆贱婢,竟敢忤逆,快抓住她!”
十几个仆妇一涌而上,可雁莘是认真学过武功的,身形灵活,断不可能叫她们抓住。
刘嬷嬷已是气急,喝道:“简直无法无天,我竟是头一回见弃主自个儿逃的婢子,雁莘,你若是敢逃,今儿你家女郎就免不得皮肉之苦!”
雁莘身形微滞,手臂不慎被一个仆妇抓了一把,朱虞见此急忙喊道:“雁莘,别听她蛊惑,我是慕家少夫人,谁敢动我!”
“跑,快跑出去!去找姑爷。”
雁莘看了眼跌坐在地的女郎,咬咬牙,迅速往外窜去,刘嬷嬷脸色一片铁青,喊道:“护卫呢,来人,抓住这个叛逃的贱婢,生死不论!”
朱虞猛地回头,瞪向她:“雁莘是母亲给我的女使,她待我真心,何叫叛逃!”
说罢,朱虞跪直身子,朝屋里喊道:“祖母,抢婚是我一人的主意,我知祖母心中有气,只管朝我发来,我绝无二话,请祖母放过雁莘雁篱。”
许久,屋里都无动静。
朱虞心头直发凉,侧首看向被仆妇护卫围困的雁莘,狠下心,道:“雁莘,夺了兵器杀出去,伤了人我担。”
她别的都能忍,能让,事关雁莘雁篱她绝不退步,她说过,她们是一条命。
雁莘不再迟疑,夺了护卫的刀便往外杀,但怕牵连朱虞她没下死手,只拼命的往外窜去。
刘嬷嬷着急呼喊着拿人,一时间府中乱成一团,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21.第 21 章
刑部狱。
刑架上的人白衣染血,头发凌乱,低垂着头,瞧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慕苏放下刑具踱步到他跟前,语气漫不经心:“嘴倒是硬。”
那人微微动了动,抬眼盯着他,声音虚弱,带着些嘲讽:“大理寺少卿何时一手遮天,能管到刑部了。”
慕苏轻笑:“比不得王举人有魄力,舍去功名前途,身家性命替人顶罪。”
此人正是王举人,两日前被刑部逮捕入狱,对杀害刘璁的罪行供认不违。
经刑部验尸,刘璁死于中毒,王举人承认是他将毒下在酒水中,刘璁喝下进了雅间,之后毒发。
死因时间都能对得上,但就在今晨,醴泉楼张乐师失踪了。
慕苏一直让人盯着张乐师,没成想还是叫人金蝉脱壳逃走,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城。
慕苏第一时间追出城,却还是晚了一步,折回来就闯了刑部狱。
“听不懂慕少卿在说什么,人就是我杀的。”王举人语气平静道:“刘璁学问不如我,我落榜,他却高中,谁知其中有甚猫腻,我心中不平杀人泄愤,以命偿命就是。”
慕苏不与他争,只盯着他的眼睛,徐徐道:“工部侍郎长公子,萧戚叶,你可识得?”
王举人眼神飘忽一瞬,转眼就恢复如初,皱眉道:“萧大公子年跟前死在城外,京中谁人不知?”
慕苏目不转睛看着他:“那你可知,萧戚叶死前见了一位乐师?”
王举人面不改色:“不知。”
“刘铣与刘璁曾在醴泉楼为争一位乐师起过争执,萧戚叶死前见过一位乐师,刘璁死前也见过一位乐师。”慕苏不紧不慢道:“巧的是,前两日教坊司又来了一位。”
王举人脸色隐隐发白。
慕苏继续道:“你既打算认罪,当日为何要逃走?是为了帮真凶争取时间,还是认为这样做更能取信刑部,坐实你真凶的身份。”
王举人眼底神色渐冷。
“如今张乐师已经逃走了,当日引得刘璁兄弟争执的乐师不见了,出现在枫落庄的那位也不见了,如今,只剩教坊司那位。”慕苏缓缓道:“不知他的嘴,有没有你的硬。”
王举人视死如归的脸上终于起了裂痕,他努力掩饰下去,闭上眼:“我不认识什么乐师,也不知道慕少卿在说什么。”
这时,狱卒突然簇拥着人来,打断牢中的僵持,却是得到慕苏闯刑部的消息赶来的赵骍。
赵骍气势汹汹进来,盯着慕苏,怒喝道:“慕泽兰,这是刑部!”
慕苏似笑非笑:“所以呢?”
赵骍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笑了,指着王举人道:“跑来我刑部审犯人,慕少卿真是好大的威风?”
慕苏笑着走近他,道:“赵大人尽管去参我,不过周长胤说此人不是真凶,那就一定不是,真相未明之前,赵大人可要将人看好了。。”
说完也不等赵骍作何反应,他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扬长而去。
赵骍气的脸色铁青:“慕少卿放心,明日早朝必是要参你。”
慕苏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作别。
待人远去,狱卒小心翼翼凑到赵骍跟前,朝他肩上示意道:“大人……”
赵骍侧首一瞧,只见肩膀上赫然留下一个血手印,他当即气的脖颈青筋暴起:“慕,泽,兰!”
狱卒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这人如何处理?”
赵骍压下火气,冷冷看向王举人。
他不信慕泽兰,但若周长胤怀疑,便要深思了。
从慕苏入大理寺,慕苏破获的所有案子都是周长胤的手笔,若无周长胤,哪有什么神探慕泽兰。
“先压着。”
赵骍沉声道:“今夜轮流审一夜,必要从他嘴里翘出东西来。”
狱卒应下:“是。”
_
慕苏走出刑部,周策杨明樾便迎上来,后者看了眼他的手,递过去一方帕子:“如何?”
慕苏边擦手边往外走,脸色沉着:“他可能知道萧戚叶案的线索,教坊司那位乐师,应也是他在意的。”
他提到萧戚叶和教坊司乐师时,王举人虽极力掩饰,但他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杨明樾皱眉:“去会会她?”
曾引刘铣刘璁起争执的乐师在几日前辞工,醴泉楼的张乐师也已失踪,如今,教坊司那位乐师是唯一的线索。
“来历摸清了?”
“打听清楚了,十四年前,她家中获罪后贬为乐籍,上头有两位兄长,一位在出事那年走丢了,另一位在三年前失足落水死了,她今岁被选到京都教坊司,艺名清棽。”杨明樾。
“对了,三年前她兄长落水溺亡,对她打击重大,得了失语症。”
慕苏皱眉:“如今开不了口?”
杨明樾点头:“嗯。”
“正因如此,她苦心钻研琴艺,在大比中拔得头筹,被选至京都教坊司。”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策这时道:“她可有什么好友,亦或者旁亲,相好等?”
王举人即便此次落榜,也是举人功名,可谋一官半职,他舍弃前途也要护着真凶,想来其中必有更深的渊源。
杨明樾摇头:“问过了,没有。”
“原姓什么?”
慕苏问。
杨明樾回道:“姓吴,当年吴大爷任职户部,被一桩粮草案牵连,贬出京都为乐籍,时隔久远,具体案情还要调卷宗。”
慕苏望向某处,目光微凝:“你去调卷宗,长胤,你想办法去教坊司会会那位揽月姑娘。”
周策:“你呢?”
话刚问出口,他便瞧见了阶梯下匆忙而来的姑娘,杨明樾啧了声:“有点眼熟。”
“少卿大人这又是在哪里惹的桃花债?如今都成婚了,能不能收敛着些?”
慕苏没回他,加快脚步迎上去,惊的杨明樾一把拉住周策:“什么情况,头一回见他主动往人姑娘身边凑。”
周策盯着那位形容狼狈的姑娘,若有所思:“若我没记错,这是少卿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
杨明樾闻言一怔,经他一提醒,仔细一瞧也想起来了,道:“是了,是她,大婚那日见过,怪不得眼熟。”
“来的这么急,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前来寻慕苏的正是雁篱。
一个时辰前,她目送女郎和雁莘进府后,忐忑不安的在马车上等着,没过多久,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带人来抓她。
有女郎的几番嘱咐,雁篱自然不肯轻易就范,她落在他们手里,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女郎,她谨记女郎的话,躲在慕家护卫身后,慕家护卫知她是少夫人心腹女使,便是为着慕家颜面,也不能眼睁睁让朱家在他们跟前把人带走。
刘嬷嬷自不可能真与慕家撕破脸,几番拉扯后要不来人只能作罢,雁篱不敢离开马车,等了些时候心中觉得不安,拖慕家护卫偷偷打探,护卫很快回来,说听见里头有打斗声,雁篱立刻便知应是雁莘动了手。
她想带他们进去救人,可朱家拦着不让,她便想起女郎交代的话,赶紧来寻姑爷,时间紧迫,她与慕家护卫兵分几路,路上,她路途中听人说看见慕苏快马加鞭往刑部来了,才赶紧追来这里。
果真见到了姑爷!
雁篱心中担忧女郎和雁莘,小跑着奔到慕苏跟前,噗通一声跪下,眼睛红肿,带着哭腔:“姑爷,求求您,快救救女郎。”
慕苏一愣,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杨明樾周策见此情景也都快步走过来。
雁篱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切道:“朱家要杀人了,他们要杀了女郎和雁莘,姑爷您快去救女郎。”
慕苏登时脸色大变,不用问他也能猜到应是与抢婚有关,道:“她怎么在朱家?”
不等雁篱答,周策就皱眉看向慕苏:“算日子,今天是夫人回门的日子。”
他这么一说,慕苏也想起来了,他两日没回府,倒把此事忘了。
“正是,女郎本打算请姑爷一路回去,见姑爷这两日忙便没让人叨扰。”雁篱边哭边道:“今日一早女郎带着奴婢们回朱家,女郎担心奴婢安危,将奴婢留在府外,没过多久,便有朱家奴仆来抓奴婢进去,幸得慕家护卫相护,奴婢才逃出来找姑爷。”
慕苏听罢,没再过多询问,朝周策二人道:“劳烦送她过来。”
慕苏解了马绳,动作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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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的翻身上马,扬鞭疾驰往朱家去。
不管他对这门婚事满不满意,只要朱虞是他的妻子一天,就容不得旁人欺负。
_
雁莘终究是逃了出去。
刘嬷嬷没有追到人,回来复命,老太太大怒,罚朱虞继续跪着,向外头放出话那两个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她便什么时候起来。
朱虞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摇摇欲坠,膝盖早已经痛麻木了。
她知道老太太是想逼雁莘雁篱回来,可她也明白,朱家顶天只能留她到天黑,无论如何,宵禁前都得放她回慕家。
她只希望那她二人聪明些,别在这时候犯轴,只要今日出了这个门,来日,她便不会再轻易踏足。
除非,她已有能力与他们谈‘公平’。
在这府里,对她向来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大局,利益,在这之后是三弟,是朱慧,最后,才是她。
她永远都是被最先放弃,最先牺牲的那一个,她不是不怨,而是在亲缘面前选择隐忍退让,直至今日,祖母明知雁莘雁篱对她有多重要,却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要打杀她们,以此来惩罚,拿捏她。
她心中对祖母仅剩的那丝温情也在今日,就此消弭殆尽。
从此以后,朱虞是朱虞,朱家是朱家。
午时阳光正烈,晒的人头晕脑胀,额上汗珠滴落,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慢慢地,朱虞已没有心思去思虑其他,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雁莘,雁篱,千万别回来。
如此过了一刻,她终于熬不住了,身子一软倒了下去,然而却意外的落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朱虞神智有些不清,以为是雁莘回来了,急声道:“你回来作甚,快走……”
但她浑身已无什么力气,声音虚弱无力,也根本推不动。
意识涣散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姑爷。
姑爷?慕苏?
朱虞强撑着睁开眼,勉力抬眼去看,竟真真瞧见一张俊俏熟悉的冷脸。
不是慕苏又是谁。
朱虞眼中浮现一丝微光与希冀,用力抓住他:“夫君,救雁莘雁篱……”
慕苏盯着怀里面色苍白的女郎,眉头微微皱着,不过两日不见,她怎就成了这幅狼狈模样。
突然,慕苏想起那夜烛火下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庞,虽然小心翼翼,但眼神灵动,人也娇俏,不似现在,软包子被人磋磨的破了皮,漏了馅。
慕苏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开始就观察过四周,院中有打斗痕迹,应是她那女使动了手。
只是不知人如今在何处。
对上女郎祈求和担忧的眼神,慕苏不自觉的放低声音。
“圆脸那位姑娘无碍。”
他并不记得她们叫什么名字。
朱虞一听便知他说的谁,忙道:“她叫雁篱,雁莘可瞧见了?”
慕苏正要开口,刘嬷嬷便带人迎了出来,朝他还算恭敬的行了礼,客气道:“不知今日姑爷前来,有所怠慢请姑爷见谅,老太太在病中,留二姑娘侍疾,还请姑爷去前院喝盏茶。”
便是嫁过去的姑娘,母族传讯侍疾也是无法拒绝的。
慕苏看也没看她,俯身将朱虞抱起,视线越过刘嬷嬷,看向屋内,声音冷淡:“我说话不喜拐弯抹角,要是说的不好听,老太太包容一二。”
刘嬷嬷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慕苏扬声道:“朱虞乃慕家长房新妇,将要掌管慕家中馈,慕家事多抽不开身,若老太太当真病重,府中也不缺晚辈侍疾,实在要慕家少夫人来,我便请父亲去宫中请个太医给老太太好好瞧瞧。”
“正好也问问太医,哪家小辈侍疾需要跪在院里。”
刘嬷嬷脸色难看:“姑爷……”
慕苏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从今日起,朱家若要请慕家少夫人回门省亲,必得经我首肯,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慕苏说完便抱着朱虞往外走去。
被熟悉的檀香包裹,朱虞有所缓解,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他替自己撑腰,泪水无声滚落。
他又救了她一回。
她欠他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22.第 22 章
朱虞昏昏沉沉晕了过去,慕苏将她抱进马车,恰杨明樾周策带雁篱追上来,他将朱虞交给雁篱照看,下马车细问情况。
慕家护卫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禀报,又道:“雁篱姑娘称朱家要打杀她,小的没敢让朱家带她走,与朱家起了些冲突。”
方才事发紧急,为了护着人难免有所冒犯,眼下想来两家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总归不好撕破脸。
慕苏眼神微沉:“无妨。”
慕朱两家这桩亲本就因施家而来,朱家若安分,他不介意礼待几分,若他们不想安生,他也不怕翻脸。
“两位姑娘是少夫人的陪嫁女使,便也是慕家的人,除了少夫人,没人能处置她们,今日做的很好。”
慕家护卫松了口气:“是,小的明白。”
想起女郎昏迷前念着的名字,慕苏道:“另一个女使被逼逃了出来,速去寻。”
“是。”慕家护卫正色应下,赶紧带人在朱家附近搜寻。
杨明樾周策听到这里,已经大致弄清原委,周策话少,杨明樾嘴快些,讽刺道:“知道的是他朱家女郎,不知道的还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样的娘家,还不如不要。
到底还在人家门口,杨明樾没说的太过。
慕苏立在马车边上一手叉腰,一手揉着眉心,面露疲乏。
她在朱家的处境比他想象中要艰难些,就这软性儿,也不知吞了多少委屈才有勇气孤注一掷,当众抢婚。
一行人默默等着,不多时护卫回来,道:“郎君,没有找到雁莘姑娘。”
慕苏眉头微拧,按理,雁莘逃出来后第一时间应该来寻慕家车队,除非遇到了什么意外。
“除了车夫,其他人全部留下继续找。”
“是。”
朱虞还晕着,得尽快回府请大夫,慕苏干脆送她回府。杨明樾周策各自离开。
慕苏骑着马放慢速度跟在马车旁边,朱家探子瞧见回府禀报,黄氏听罢,恨的差点咬碎一口牙。
这般好的郎君,本该是芝蕴的,偏被那死丫头抢了去,简直气煞人也!
她真真是小瞧了那死丫头,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慕郎君哄得如此护她!
还有那顾侯府,而立之年还带着嫡长子,竟不知好歹拒了芝蕴的亲,她倒要看看他将来能寻个多金贵的填房!
眼下紧要的还是哄芝蕴宽心,待这阵子风波过去,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又听底下人来禀报老太太被气晕过去,黄氏便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还指望着老太太今日好生磋磨那死丫头,没成想竟就这么让慕家将人带走了,连那两个贱婢都没能留下!
这老不死的简直无用,只会在屋里逞威风!
黄氏发作一通,还是撑着身子往寿兴堂去了。
_
慕苏回到慕家,刚将朱虞送回出云轩便听言瑞来报:“郎君,顾侯爷请见。”
慕苏略微诧异:“顾戚川?”
他们向来无甚交集,他来作甚。
言瑞心中也疑惑:“顾侯爷说是给少夫人送一个人,马车需从侧门进。”
慕苏一怔,送人?
旋即他便猜到什么,吩咐道:“依他所言,放马车进来。”
一思索,慕苏还是决定亲自去迎,唤正与雁篱伺候朱虞的文惜:“文惜,你同我去。”
文惜没多问,恭声应下。
慕苏带着文惜言瑞往侧门去,到时,只见院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悬挂牌子的地方空空如也,马车边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正是顾戚川。
慕苏走近抬手见礼:“顾侯爷。”
顾戚川微微颔首:“慕少卿。”
二人没有旧交,也无甚好寒暄的,顾戚川瞥了眼他身后的文惜,开门见山道:“方才路过朝光巷,恰救下少夫人身边的人,朱家门外人多眼杂,刚好顺路,便送过来。”
朝光巷,正是朱家所在的巷子。
慕苏心中便确定他救的人应正是雁莘,示意文惜去马车接人,又朝顾戚川拱手:“多谢顾侯爷。”
顾戚川轻轻颔首。
文惜走近马车不见里头有动静,心中猜到什么,无声朝慕苏请示后,踩着矮凳上了马车,一掀车帘,果真见着昏迷着的雁莘。
雁莘面色微白,身上盖着男子的外衫,几乎将整个人罩在里头,文惜小心钻进马车轻唤了几声,不见有醒转的迹象,犹豫片刻,取下了外衫。
府中人多眼杂,被人瞧见雁莘披着男子外衫晕着回来总归不好。
然没有外衫遮挡,文惜一眼便看到雁莘肩上的伤口,伤口简单包扎过,但肩下衣裳破损可见肌肤。
文惜一愣,不怪特意费周折送回来。
这模样无论如何是不能出去的,文惜只能再拿起外衫给雁莘裹上,掀开车帘无声看向慕苏。
无需直言,慕苏便了然,示意言瑞去帮忙,二人合力将雁莘背回出云轩。
待人走远,慕苏再次道谢。
“顾侯有心了,今日恩情慕泽兰记下,他日顾侯若有需要之处,尽可知会。”
顾戚川:“举手之劳。”
他没有立刻道别,慕苏便猜测他可能还有话说,遂等了等,果然,而后听顾戚川道:“今日,可与我拒婚有关?”
他碰到雁莘时,她捂着伤脚步虚浮,意识模糊,血染红了衣衫,察觉到有人追来,他将她藏在马车上,听朱家护卫下令,找到人生死不论。
他便猜到应是‘抢婚’秋后算账,再加上他拒了慕家换亲的提议,更是火上浇油,又顾及慕家不好处罚出嫁女,便拿她身边人开刀。
这在当世是寻常。
“拒婚?”
慕苏微诧之后,很快想明白:“朱家想继续和顾侯府结亲?”
而顾戚川拒了。
不等顾戚川答,慕苏又问:“顾侯并非与朱家结亲?”
若意在与朱家结两姓之好,便也不在意是哪一个女郎,眼下情形,不得不承认,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顾戚川偏拒了。
所以,他看上的不是朱家,是朱虞。
顾戚川闻言,眼神复杂的看着慕苏:“你不知道?”
慕苏只觉荒唐:“我该知道什么?”
他顾戚川如何想,他怎知?
顾戚川静默片刻,却不再解释。
慕苏见他不欲多说,也没兴致追问,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左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得出了这口气。”
不敢同慕家硬对,亦不敢得罪顾侯府,朱虞和两个女使便成了朱家的出气筒。
顾戚川沉默片刻,道:“如此,我亦有责任,倒也当不得慕少卿一声谢,今日救下这位姑娘,也算是了却因果。”
只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慕苏不予置评,二人无话,道别离去。
出云轩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两房,纷纷派人打探,得知朱虞是慕苏抱着回来的,女使也差点丢了命,房氏惊诧道:“这回个门怎就成了这样,那朱家到底是个什么门户,凶成这样,对出嫁女喊打喊杀的。”
云氏亦是震惊,但也没多言,只静观其变。
慕苏回到出云轩,文惜已经为雁莘换好衣裳,只伤口不知如何处理没敢动,至于那件带血的男子外衫,请示慕苏后,她将其叠好放在柜中,待雁莘醒来再让她自己处置。
当夜,朱虞雁莘双双发起了热。
慕苏干脆将大夫留在了府里,才眯一会儿大理寺来人,他便又出了门。
回来已是深夜,朱虞刚退烧,雁篱肿着眼睛在床边守着。
见慕苏回来,忙起身道礼,慕苏抬手拦下,看了眼床上昏睡的人,道:“你先下去。”
雁篱迟疑道:“大夫说,女郎夜里可能要醒。”
慕苏嗯了声:“知道。”
雁篱欲言又止后,只能退下。
慕苏洗漱完,在床边立了会儿,走去梨木床,又驻足,返回来。
再立一会儿,低叹了声,到底还是躺在朱虞身侧。
半夜,身侧刚传来细微动静,慕苏便醒了,他侧头去看,见人仍闭着眼,无意般呢喃:“水。”
慕苏遂起身去倒了水,回来不见人睁眼,只呢喃着要水,便将人扶起来将水喂到嘴边,朱虞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就又安静下来,顺势将头靠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
慕苏举着空的茶杯静默,良久后,微微低眸。
本就白净的小脸病中愈显苍白,更显几分柔弱,像是精致的玉美人,一碰就要碎掉。
罢了。
软包子便软包子吧,既到了这里,往后多护些就是。
慕苏保持着姿势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人熟睡了,才轻轻抽身将她放下。
朱虞次日睁眼时已过辰时。雁篱听见动静,忙俯身过来扶身:“女郎醒了。”
朱虞嗯了声,膝盖上的刺痛让她微微皱着眉,心头惦记着雁莘,连忙询问。
雁篱安抚她道:“女郎宽心,雁莘无碍。”
朱虞略微放下心,雁篱伺候着用了些粥,喝了药,喂完粥,仍不见雁莘,朱虞便意识到什么,忙问:“雁莘在何处?”
雁篱知道瞒不住,只能如实道:“雁莘受了伤,眼下文惜姐姐在照看。”
朱虞一惊:“竟受伤了?”
边说着她就要下床:“我去看看。”
她才一动,膝盖处便传来刺痛,她不由痛呼一声,雁篱忙扶她坐回去,道:“女郎莫动,昨日女郎跪的太久膝盖破了皮。”
又宽慰道:“姑爷昨夜将大夫留在了府里,大夫说了,只是外伤,无碍的。”
朱虞眼眶微红:“她伤了何处?”
雁篱道:“伤了肩,大夫说好生养着不会留疤。”
朱虞心疼不已,也万分后悔,早知就不该带她回去。旋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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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什么,问:“是姑爷寻回她的?”
她记得在她昏迷前,还没有找到雁莘。
却见雁篱摇头,道:“昨日,是顾侯爷救了雁莘。”
朱虞一怔:“顾侯爷?”
雁篱点头,将昨日之事叙述一遍:“据顾侯爷称,顾侯爷昨日路过朝光巷,恰好救雁莘,因情况特殊,怕引起闲言碎语,亲自送雁莘回了慕家。”
朱虞没料到竟是如此,沉默良久后,感叹道:“又欠顾侯爷一次,得寻机会好好同顾侯爷致谢才好。”
雁篱点头,道:“女郎眼下最紧要的是先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大夫说这两日最好不要挪动,免得扯着伤口。”
朱虞应了声,又问:“姑爷昨夜没有回来?”
雁篱一愣:“回来了呀,昨夜就是姑爷在照看女郎。”
朱虞也是怔住,昨夜是慕苏照顾她?
她隐约记得有人喂她喝过水,她以为是雁篱,没想到竟是慕苏。
朱虞心中微微触动,昨日若他没有及时赶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此想着,对慕苏的感激又多几分。
病去如抽丝,朱虞喝了药很快又睡过去,但没睡多久,便被雁篱喊醒。
朱虞一睁眼就对上雁篱泛红的眼神:“女郎,不好了!”
朱虞少见她如此情态,当即清醒不少,忙问:“怎么了?”
雁篱急切中带着几分哽咽,快速道:“女郎,朱家报了官,说雁莘杀了人,此时京兆府的官兵已经来了,要拿雁莘。”
朱虞大惊:“什么!”
杀人?!
雁莘怎么可能杀人。
她昨日看的很清楚,雁莘根本没有下死手!
朱虞缓过神,赶紧掀开被子忍着膝盖的痛快步往外走:“雁莘人呢?”
雁篱拦住她,给她穿好外衫又披上披风,才扶着她出门:“还昏睡着,文惜姐姐守着,言瑞正在前院与京兆府交涉。”
雁莘雁篱是朱虞的贴身女使,房间就在侧间,离的不远,朱虞先看了雁莘,确认人没有大碍,便让文惜看着不许人靠近这里,带着雁篱往前院去。
朱虞到了前院时,二房三房都在,见她过来脸色都有些不好。
少卿府邸,叫京兆府的官兵来拿人,还是为了个女使,这叫什么事。
朱虞过去一一见了礼:“二叔母,三叔母。”
房氏冷着脸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晓,眼下京兆府拿人,又是你的女使,你尽快给个说法。”
她就说这是个会惹事的,婚事闹得满城皆知,还没平息,这才几日又背上一个杀人罪!
云氏没说话,但脸色很是难看。
朱虞也顾不得她们情绪,看向与京兆府交涉的言瑞,言瑞迎过来,低声道:“少夫人,情况不好。”
朱虞一听后背一凉。
言瑞继续道:“死的是老太太院里的一个护卫,名叫阿力,当时有不少仆妇护卫都瞧见,雁莘逃离时用簪子刺了他,朱家请了大夫看,不治而亡,今早落的气。”
朱虞身形一颤,失声道:“不可能!”
“簪子在何处?”
言瑞看向京兆府的人,领头的便上前将带血的簪子呈上,问朱虞道:“敢问慕少夫人,这可是少夫人女使的簪子。”
朱虞一看,脸色煞白。
她认得这根簪子,是雁莘及笄时她亲自给她挑选的。
见她如此情态,众人心中了然。
房氏脸色又沉几分。
京兆府的人收起证物,道:“请慕少夫人交出涉案女使。”
朱虞自然不肯,定下神道:“她不会杀人,此事必有蹊跷,我同你们去。”
京兆府的人面露为难。
“还请少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言瑞面色复杂的低声道:“少夫人,人证物证惧在,今日只怕是护不了了,恐只能先将雁莘姑娘交给京兆府,再做查证。”
朱虞哪里舍得:“雁莘还昏迷着,哪受得了牢狱之苦。”
再者,万一找不到证据,后果不堪设想,不论如何,人都不能交。
“昨日种种都是我授意,我随他们去。”
不说京兆府,便是言瑞也不可能让京兆府带走朱虞,遂劝道:“少夫人,只是权宜之计,已经让人去请郎君了。”
“少夫人放心,有郎君在,只要雁莘姑娘是无辜的,必能还雁莘姑娘清白。”
然朱虞态度十分坚决,死活不肯放人,京兆府不敢强闯少卿府,一时间两厢僵持下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慕苏终于回来了。
朱虞攥着手,紧张的看向他。
她心里清楚她今日拦不住,她只是想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慕苏在回来路上已经了解事情始末,走到朱虞身侧,低声道:“可信我?”
朱虞望着他,眼里含着泪,点头:“我信你。”
50-60
第51章 第51章【VIP】
朱虞醒来已是次日。
她偏头便见雁莘趴在床边,不想吵醒她,朱虞便没动。
一想到与外祖父已天人两隔,眼泪又无声地落了下来。
昨日种种,恍若隔世。
雁莘突然惊醒,抬头就见朱虞满脸泪水,她眼底惊惧渐渐散去,起身拿帕子给朱虞擦泪:“女郎醒了。”
朱虞坐起身一把拥住她,声音哽咽。
“雁莘姐姐,我没有外祖父了。”
雁莘眼泪顿时汹涌而下,她抬手抱住朱虞,却寻不出一句安慰之词。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答应做二爷的徒弟,正在她给二爷,老将军敬茶时,老将军却突然没了声息。
就连在梦里,她也没能敬上那盏茶。
二女就这么紧紧相拥,各自垂泪。
慕苏迈进门槛的脚慢慢收了回去,直到施明昭过来。
施明昭出身武将世家,自然有几分身手,耳力不同寻常,自能听见里头动静,却见慕苏站在门外并未进去,遂透过窗棂缝隙看了眼,而后走到慕苏跟前,见了礼,道:“雁莘与寻常女使不一样,她与阿虞自小相伴长大,是二叔的外门弟子,也曾得过外祖父和父亲指点,因年长阿虞几岁,说是女使,有时更像阿姊。”
慕苏点头:“曾听阿虞提过。”
施明昭浅笑了笑,看来阿虞对慕三郎很是信任。
慕苏见她没有进屋的意思,心思一转,问:“表姐可是有事与我说?”
施明昭一愣,抬眸看向慕苏。
她曾在京都时,慕苏还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整日游手好闲,花天酒地,招猫逗狗,虽然那时外祖父总说,慕三郎不差,可她着实瞧不出那样吊儿郎当的郎君何处不差。
又怎与阿虞相配。
后来施家出事那会儿,慕三郎却不知用什么办法谋了一个大理寺少卿。
那会儿她才隐约明白外祖父所言何意,可是施家流放,她也就没了与他打交道的机会。
这一年,施家被困陇岵,几乎无外界脱离,但总会想办法打听关于阿虞的消息。
他是阿虞的夫君,自然也就知道的多些。
大理寺铁三角,再世青天,断案如神,与她记忆中不着调的郎君判若两人。
她对此确实也曾有过怀疑,还曾相信过他是仪仗周策得到的虚名。
否则,若先前那些年都是他演给外人看的,那演技未免也太卓越了些。
直到昨日再见到慕家三郎,她就明白她的那些怀疑都是多余的。
慕三郎,确是藏拙。
“我可能唤你泽兰?”
慕苏:“表姐自是可以。”
施明昭轻点头,收了笑容,道:“既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了。”
“表姐直言便是。”
慕苏。
“我有一位小姑姑,泽兰应该知晓。”施明昭面露担忧:“一年前,也就是施家出事后,便再未联系到小姑姑,就连祖父病逝,也没有收到小姑姑任何回信,父亲曾请陇岵商人探查,都一无所获。”
慕苏正了神色。
“是那位待阿虞犹如亲女,嫁至陸丰的姨母?”
“正是。”施明昭没想到阿虞连这些也同他说了,心头更觉安定。
越是如此,越证明二人感情甚笃。
阿虞往后有了仪仗,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必施明昭再说,慕苏已然明了:“我让言瑞去一趟陸丰。”
她刚失去外祖父,若姨母也出了事,于她又是一重重击。
施明昭没想他应的如此干脆,退后一步正要屈膝致谢,却被慕苏侧开身拦下,道:“表姐,不需如此。”
一声表姐,施明昭便知其意,也不扭捏,抿唇一笑:“那便多谢。”
慕苏微颔首,又问:“我记得阿虞说过,姨母膝下有一位表弟。”
“嗯。”
施明昭:“表弟性子自来活泼,以往也很爱回施家,与祖父感情甚好,可此次却连表弟都没有任何消息出来,实在令人着急。”
施明昭顿了顿,直言道:“若真出了什么事,十几岁的郎君又哪里翻得了陆家的天。”
慕苏一愣,抬眸看向她。
施明昭苦笑:“不怪我多想,实在事出有异,免不得怀疑陆家。”
山高皇帝远,陆家就是陸丰的天。
施家得势,自不必担心小姑姑处境,可施家失势,却不敢去赌那人心。
慕”
如此异常,这确实是最好的解释。
施明昭又道了声谢,便远远见施家兄弟并肩走来。
不同,即便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其气度风华。
两厢见了礼,往屋里去。
,安抚好朱虞,替她净了脸。
施家兄妹问了朱虞情况,自又是一番寒暄。罢了,施?”
如今慕苏领着大理寺少卿的职,断不能离京太久。
慕苏答道:“阿虞难得来一趟,待几日再走。”
待言瑞带回陸丰消息,再做打算。
施明怀看了眼施明昭,见她微微点头便明白应是慕苏应了请求,不想让朱虞再忧心,他便也没说什么。
论私心,他自是希望表妹能多留一段时日。
兄妹又寒暄片刻,便各自离开。
慕苏送走几人回屋,屋里只剩下二人。
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女郎,道:“可还有不适,去床上歇着?”
骑了几日马,朱虞大腿都破了皮,雁莘趁她昏迷时给她上了药,加上过度伤心,人确实疲软的厉害,浑身使不上一点劲。
朱虞便没拒绝,在慕苏的搀扶下半靠着床,慕苏自然而然坐在床沿。
屋中简陋,仅有一张床和屏风外的一张圆桌。
朱虞看了眼慕苏,想了想,终还是问:“夫君可知晓姨母为何没来?”
方才她问过一嘴,被表姐一言带过,可那一瞬间,她却看到慕苏低垂下眼,她便觉得事情有异,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慕苏知道施家几人是不愿朱虞担忧,才没有告知事情,可是若陸丰真出了事,她毫无心理准备下,更是重击。
朱虞开口询问,他沉思片刻,还是如实道:“姨母可能出了事。”
朱虞面色又白几分,慌张坐起身:“姨母怎么了?”
慕苏轻声道:“你先别急。”
慕苏将实情说了一遍,道:“此事到底如何,眼下尚未可知,等言瑞回来。”
朱虞紧蹙着眉头,心头愈发不安。
“你可知陆家些许?”慕苏又问道。
朱虞点头,又摇摇头。
而后反应过来慕苏的意思,细细思索后,道:“我了解不多,只知当年姨母救了一位少年书生,后书生上门提亲,姨母也心悦他,外祖父见二人有情,又觉那书生值得托付,便应了。”
“后来,姨母每年都会写信回来,逢年过节也偶尔会与姨父回京,瞧着姨母姨父感情甚笃,一切都是极好。”
若是那样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门第……
朱虞似乎想到什么,神情一僵,不,这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她相信她看到的时候,姨父待姨母是真心,可真心瞬息万变,且施家失势,谁敢保证曾经那份真心还剩多少。
慕苏眼底划过一抹沉思。
“姨父,他会伤害姨母和表弟吗?”
朱虞喃喃道。
“如今谁也无法下定论。”
慕苏道:“你且安心等几日。”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接下来几日,朱虞在屋里养病,大舅母二舅母时常也会过来看她,施明昭兄妹和施明安每日也都会过来。
施明安来的最多。
田间抓到了兔子,漂亮的鸟儿,都给朱虞带回来。
曾在京都,她每回去施家,三表哥都会给她弄来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如今没了以往财力,他还是尽他所能哄她开心。
朱虞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忧,慢慢地让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
这日,她终于好利索了,穿着大氅往前院去,才走过小院,就连施明安与慕苏一前一后回来。
慕苏脸上衣裳上都沾了不少泥土,身上还有股味儿,且二人神情都很怪异。
朱虞忙迎上去:“三表哥,夫君,这是怎么了?”
施明安没好气道:“你问他!”
慕苏却不言,只默默立在她身侧。
朱虞不知所以,茫然看着二人,施明安实在忍不住,噼里啪啦控诉:“让他好好在家呆着非不听,昨儿个跟着去耕地,他差点和牛打起来!”
朱虞张着唇,茫然而不解的看向慕苏。
慕苏神情不自然:“……我鞭子打重了。”
“今儿个他非要去帮忙种菜,大哥不想让他辛劳,便让他撒种子,他一把种子下去把坑填了一半,我好不容易把种子捡回来,让他挖坑,一锄头下去挖到石头把锄头杆弄折了,我好不容易砍了木头接好,一回来就见他一瓢粪把二姐刚撒下的种子都冲到了坑外,大哥这会儿还在粪里找种子!”施明安怨气冲天,越说越气。
朱虞:“……”
她抿着唇神情古怪的看了眼慕苏。
慕苏无话可说。
“都说了不让他去不让他去,偏要去帮忙!”施明安叉着腰瞪着慕苏:“他这两日在地里唱的戏,可叫乡里乡亲看了一场好热闹!”
朱虞忍了又忍,才开口打圆场:“三表哥消消气,夫君没有下过地,确实不熟练,多熟悉熟悉就好了。”
便是朱虞都不知道耕地种菜,慕家京都贵族,慕苏又哪里见过。
闹出笑话也不意外。
一想到这,朱虞心头又是一疼。
表哥表姐曾也是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京都贵女,如今却亲力亲为靠种地为生。
“在何处种?我也去看看。”
施明安立刻瞪大眼,防备的后退一步:“我特意将慕泽兰押回来的,阿虞就莫要凑热闹了,你的任务就是看好慕泽兰!别再让他来添乱!”
说罢,似是生怕夫妻二人要跟去,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走了。
场面安静下来,朱虞紧抿着唇,不敢开口。
慕苏耷拉着眼皮子瞥她一眼:“……你想笑就笑。”
话落,朱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苏:“……”
慕苏黑着脸盯着女郎,等她笑够了,伸手捏住她的腮帮子:“有这么好笑?嗯?”
朱虞一抬头看见他鼻尖上沾的泥土,忍不住笑倒扑在他怀里。
随后,两人都是一愣。
慕苏缓缓松开手,朱虞也渐渐收了笑。
好半晌,朱虞低着头从他怀里退出去,偷偷抬眼看一眼他。
女郎眼里笑意不减,脸上染着些许红霞,那一眼万分灵动娇俏。
慕苏心跳仿若停了一息。
“要不,先去洗洗?”
最后,还是朱虞先开口道。
慕苏收回视线,懒散哦了声。
二人便折身往屋里走去。
雁莘沐光见慕苏这般狼狈回来,都怔了怔,沐光未语,雁莘问道:“姑爷这是怎么了?”
朱虞不愿折他面子,道找了个借口:“方才有马过的急,不小心溅上的泥点子。”
二人:“……”
天晴了两日了,哪里还有泥点子,再者,以慕少卿的身手,能被马溅这一身泥点子?
慕苏唇角抽了抽。
找借口也不知道说的真些,这话谁信?
倒是沐光敏锐的闻到一股味道,突然开口:“少卿去种地了?”
场面安静一瞬。
沐光看了眼慕苏朱虞神情,慢慢收回视线,道:“少卿衣裳上还有粪。”
边说,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几步。
慕苏低头看了眼,果真见衣角上沾了一片湿润,他默了默,绷着脸冲进了屋里。
朱虞雁莘对视一眼,还未有反应就听里头传来一句威胁:“谁敢笑试试!”
外头安静片刻,朱虞低下头肩膀微微打颤,雁莘唇角微微扬起。
就连沐光,都测过脸眼里带了笑。
看来慕少卿也不是无所不能。
第52章 第52章【VIP】
陇岵这个时节还有冰霜未化,连着几日阴雨,外头更是冷风刺骨。
慕苏朱虞被施明安严令禁止不许下地,慕苏这两日多在院里与沐光过招练武,朱虞则在屋里帮两位舅母做一些针线活。
这日,一家人刚用毕晚饭,言瑞便回来了。
正好人齐,言瑞便立刻将所打探到的一一禀报。
“陆家口风很紧,在外头打探不出什么,小的是夜里翻墙进去才偷听一二。”言瑞神色严肃道:“陆家主病重,陆家怕有万一,不愿郎君继任家主之位,有意让陆家主过继二房子嗣,陆家主不同意,族老将其一家软禁小院,小院里看守森严,小的进不去,消息也送不进去,具体情形不得而知。”
顿了顿,言瑞又道:“小的听陆府下人议论,说是陆家主曾以断药的方式拒绝过继子嗣。”
一番话毕,在座皆脸色沉凝。
众人不是没想过因施家失势拖累母子二人,但却没想到并非姑爷变心,而是因其病重,陆家不愿施家血脉继任家主之位,连带着一家二口都被软禁。
说到底,还是被施家牵连了。
施二爷气道:“陆家难不成还有金山银山要继承,家主之位不要就是,何至于让他陆方爻这般作践自己!”
施大爷沉着脸问:“可知晓妹夫得的是什么病?”
言瑞摇头:“小的不知。”
施大夫人是个脾气烈的,当即道:“陆家如此薄凉,要真姑爷有个好歹,幺娘和孩子怎么在那虎狼窝活得下去。”
施二夫人沉默良久后,轻声开口:“陆家不同意知行继任家主,无非就是认为知行没了母族助力,于陆家无益,姑爷不惜断药抗拒过继,只是想给幺娘和知行留一条后路,若姑爷当真好不了,知行再丢了家主之位,让母子二人如何在陆家活。”
施明安冷嗤道:“陆家老太爷不是还在世,就任由族老这般逼迫他亲儿子?这样下去,说不准一个狠心将姑父拖死,谁继任家主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施明安这话不好听,但符合陆家现状,若陆方爻真药石无医,陆家放弃他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今施家落难,连这陇岵都出不得,又能有什么办法去救他们。
一阵寂静后,施二爷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起身道:“我乔装去一趟陸丰,不论如何,都得知晓陆方爻得了什么病,还有没有救。”
陆方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年他就不喜这桩婚事,认为书生护不住妹妹,奈何妹妹心许于他,便也不得不认,好在这些年来陆方爻待妹妹始终如一,如今知晓他没有背弃妹妹,不管怎样,他都得尽全力护着。
“施家擅离陇岵是死罪。”
施大爷看向他道:“你若被发现,整个施家都会丧命。”
若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他定立刻前去陸丰,可几个孩子年纪尚轻,他得顾及。
施二爷自明白这些道理,可就这么不管不顾,他做不到。
“实在不行,将我剔除族谱,我一人行事与施家无关。”
施大夫人皱眉:“说什么胡话!都到了这个地步,施家人必是生死一体,一人犯事全家遭殃,岂是剔除族谱就能解决的。”
施家树大招风,即便流放也依旧有人盯着,恐怕那些人如今只恨不得他们自乱阵脚,好斩草除根。
两难之境,进退都不成,狭小的堂屋里每个人的神情都沉重而复杂。
一阵死寂中,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大舅母说的在理,如今不知多少人暗中盯着施家,二舅舅万不可冒险。”
“这一趟,我同阿虞去。”
朱虞心中正如此打算,只实在不知如何同慕苏说,如今陪她来陇岵已耽搁许久,若再去陸丰,更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她正想若不成她一人去一趟。
突听慕苏这般说,她猛地抬眸看向他,神情中难掩动容。
施家人的目光也都落立刻在慕苏身上。
诚然,慕苏与朱虞过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必要耽搁不少行程。
慕苏身为大理寺少卿,断不能离京太久。
安静片刻后,施大爷道:“可京都那边”
“无妨。”
慕苏面色淡然道:“我们明日启程去陸丰,之后便从陸丰回京,不过也就多两日路程,京中有父亲好友,出不了大事。”
,领顿罚。
,面上皆有迟疑,他们是想救人,可也不愿连累慕苏。
,姨母待阿虞犹如亲女,如今我们成了婚,本就该前去拜见。”慕苏徐北边,断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况且,,于情于理,都该去询问一二。”
听他说的坚定,施大爷便沉默了下来。
如今,确实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此番就劳烦泽兰了。”
慕苏颔首:“大舅舅客气了,我既是施家姑爷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施大爷与施二爷对视一眼,皆舒了口气。父亲的眼光果真错不了。
陆方爻是,慕苏亦是。
有他在阿虞身边,他们也就放心了。
“若见到方爻,烦带句话。”
施大爷思索半晌,才道:“若陆家容不下他们,陇岵必也有他们容身之所,我保不了他们荣华富贵,却尽力护他们一生安平。”
慕苏点头:“是。”
商议毕后,施明怀站起身郑重朝慕苏拱手一揖致谢,慕苏起身扶起他:“长幼有序,我如何受得了表哥的礼,表哥这是折煞我也。”
施明怀看了眼朱虞,笑的意味深长:“我倒是不知,京都纨绔怎如今竟似换了个人。”
这话另有深意,慕苏只挑眉,顺势道:“成了婚,自是不一样。”
朱虞瞥一眼慕苏,羞赧的低下头。
施明怀不多深究,笑着嘱咐:“明日便要离开,你们早些回去收拾。”
慕苏应下,与朱虞离开。
到了院子,待朱虞进屋,慕苏吩咐言瑞:“去办件事。”
言瑞附耳听罢,神情呆滞了一瞬,立在廊下的目光也眼神复杂的望过来。
显然,以他的耳力也听见了。
“郎君,这……”
慕苏坦然摆手:“放心,出事我担着,去吧。”
言瑞几番欲言又止后,到底没说什么,领命而去。
待他离开,慕苏看向仍盯着他的目光:“怎么,你有高见?”
沐光缓缓收回视线:“不敢。”
不愧是做过纨绔子的,什么法子也敢使。
明日离开,施家人陆续过来嘱咐了番,也是与朱虞道别。
两位舅母握着朱虞的手没少抹泪,最后还是被施明昭和施明安劝走。
次日一早,施家人送朱虞慕苏至门口,免不得又是一番叮嘱。
施明安这会儿看慕苏顺眼不少,难得正色嘱咐道:“陆家非善类,小心些。”
慕苏浅笑:“多谢二表哥关心,我会小心。”
施明安错开眼:“我是怕伤着阿虞妹妹。”
慕苏但笑不语。
他从前与施家接触不多,如今这趟才算正式有交集,他也总算明白朱虞提起施家时,为何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论繁华还是落魄,施家人似乎都能安之若素,坦然面对。
打得了仗,耕得了地。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他们就会活的很好。
施明昭拉着朱虞,万千嘱咐最后化为一句:“阿虞妹妹,珍重。”
再见不知何时,只盼阿虞妹妹余生无忧,平安顺遂。
朱虞忍着泪抱住施明昭。
“昭姐姐,珍重。”
他们一定还会重逢。
第53章 第53章【VIP】
时问紧迫,此去陸丰亦没有用马车,只这回一开始慕苏便与朱虞同乘,且朱虞发现马背上不知何时垫了一层皮毛,软和了许多。
这匹踏雪乌骓是慕苏惯爱的坐骑,她曾听文惜提起,府中除了言瑞和固定的马夫外,它不喜任何人靠近,言瑞不在,能在它马背上垫褥子的人自然也只是慕苏。
“谢谢你。”
寒风呼啸而过,细柔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慕苏耳中,他微微低头,看了眼被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郎,在厚重的狐裘大氅下,女郎只露出小半张脸,仰头看着他的眉眼灵动万分。
慕苏自然而然错开视线:“夫妻一体,无需言谢。”
说完他才惊觉这句话他好像已说过许多回。
从一开始,他在朱家选择带她走,并不在意她是谁,只想娶位厉害的娘子回去,镇得住家宅后院,后来知晓她性情并非他想象中泼辣,礼已成,他也只能认。
那时想着,女郎可怜,府中也不缺她一口饭,好好养着便是。
无关喜不喜欢。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份责任好像变了味。
有时候他会去想,若就这样和她过一辈子,其实也还不错,但更多的他没有去深思,也没时问思量。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护着她天经地义。
如此,便足够了。
朱虞轻轻嗯了声,唇边溢出浅浅的笑意,微眯着眼往他怀里缩了缩。
只要有他在,不管在哪里,她都觉心安。
以至那陸丰陆家,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踏雪乌骓到底不是寻常马,两日的时问便到了陸丰。
雁莘沐光的坐骑虽不比踏雪乌骓,但胜在二人骑术都不错,又只托着一人,勉强也能跟上慕苏。
只到时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先寻了客栈住下,待修整妥当再往陆家去。
朱虞一路都没见言瑞,问起慕苏,慕苏只说他另有要事,朱虞见他不细说,也就不追问。
歇了一夜,次日清晨,雁莘问起今日装束打扮。
按理,头一次上陆家应该隆重些,可家有新丧,朱虞在孝期,不好穿金戴银。
朱虞对此心中早有打算,道:“今日上门,既是拜见姨母,也是给陆家报丧,先前施家派人报丧陆家置之不理,今日我便亲自去,看他们陸丰陆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亲家公过世都能不闻不问。”
雁莘便明白了,和这些日子一样选了件素白衣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两朵白色簪花。
刚收拾好,慕苏就进来了。
雁莘打眼一瞧就愣住,却见姑爷一身麻衣,身上无任何装饰,就差头上缠孝帕了。
朱虞也怔住:“夫君,你”
按理,慕苏为施家表姑爷,可不披麻戴孝,这些日子在陇岵也只是着素。
“今日,我们去陆家报丧。”
慕苏将手中麻衣递给朱虞,淡声道。
这点倒是与朱虞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外祖父葬礼已过,他们这样穿着麻衣上府,有些太过。
不过,那又如何!
朱虞几乎没做迟疑的应下:“好。”
她本也想这么做,只是顾及慕苏才不好如此,既他不怕,她又有何惧。
雁莘接过托盘,见托盘之上是两套麻衣,便知这是给自已也准备了,遂与朱虞进屋换上。
一切准备妥当,出了客栈,却见抱剑靠在柱子上的沐光亦是一身孝衣。
朱虞正要开口,便听他漫不经心道:“我一人不穿,显得突兀。”
“况且,为施老将军披麻戴孝,是我僭越。”
在京都,天子是百姓的天,而在边关,施家才是百姓的守护神,这一路过来,所见城镇门户不少挂着白灯笼,若是可以,他们又何尝不想光明正大为老将军披麻戴孝,送最后一程。
只他们都晓得,此举会给施家带来灾难,便只能以白灯笼寄托哀思。
听他此言,朱虞也就不再反驳。
慕苏却是不嫌事大,道:“就这么空着手去,似乎也不大好,不如带点东西?”
朱虞未解其意:“带何物?”
沐光抬眸与慕苏视线相对,轻勾了勾唇:“我去准备。”
他曾也算半个京都纨绔,闹事这方面虽不如他慕泽兰,但也有些许经验。
一刻钟后,朱虞雁莘盯着一堆纸钱和十来个哭丧人沉默不语。
良久,“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慕撒:“陆家连家主都敢软禁,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想要与施家撇清关系,我偏就。”
说罢,扬声喊,女儿女婿却不到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想来是消息阻塞,没有传到陆家去,今报丧,诸位都听好了,待会儿哭的越大,赏银越多。”
哭丧人一听跟陆家有关,都有些发怵。
毕竟在这陸丰,
可架不住赏钱给的实在太多了,接这一次活能抵他们一年!
“敢问,这位郎君是施家何人?”
有心思灵活的,出声询问。
慕苏来此便没想着掩饰身份,坦然道:“我乃施家表姑娘朱二娘子的夫婿,京都慕家长房嫡出慕三,大理寺少卿慕泽兰,也是施家的表姑爷。”
众人一听,皆面露沉思。
哪里有表姑爷披麻戴孝的,这显然是来找陆家不痛快的!
慕苏从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道:“对了,我父亲是京都皇城使。”
“诸位尽可放心,只管哭,我保你们无碍。”
这话一出,众人眼底的退缩慢慢散去。
光是大理寺少卿就是陆家不及的,且人还有位当皇城使的爹,这样大背景,他们有何惧,再说他们不过小喽啰,届时神仙打上架哪还顾得上他们,大不了到了陆家跑快点就是,富贵险中求!
再者,虽然他们畏惧陆家,但边关几城无不曾受施家庇佑,施家在百姓中的威望远大于陆家,就论私心,他们也确实想走这一趟。
法不责众,出了事只要跑得快,陆家哪里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于是就这样,一群人以纸钱铺路,浩浩荡荡哭去陆家。
陆家得到消息时,人已经穿行了几条街。
陆二爷一听对方是慕家的人,当即就黑着脸去见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早就不管事,从一年前连床都下不来,听了陆二爷来意,咳了几声,道:“你们自已惹的祸事,自已看着办。”
“父亲”
“好了,我知你野心大,也管不了你,既你有族老撑腰,就请族老出面会那慕三郎。”老太爷说一句话都很是费劲,又连着咳了好一阵子。
陆二爷懒得听,敷衍行了个礼就折身离开。
父亲自来就偏心大哥,哪怕施家沦为罪奴,于陆家再无益处,也不愿二房继任家主,今日慕家来人,只怕正合父亲心意,又怎会帮他,是他着相白来这一趟!
待陆二爷离开,陆老太爷缓过那阵,摇头叹息:“糊涂啊!”
那施家再是失势,也是将门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暗地里不知多少关系脉络,且施家人明面上瞧着是被流放,可圣上何曾要过施家一条性命。
如今这天下可不太平啊,当今朝中武将除了施家,数不出几个有大本事的,施家大爷二爷身经百战不必说,大郎三郎亦非寻常,说不准哪日战事一起,施家就被复用了,只可惜这些话老二都听不进去。
还有那慕家哪有一个好说话的,如今既找上门来就断不会轻易罢休。
陆家的天怕是又要翻了。
第54章 第54章【VIP】
陸丰陆家
门房远远瞧见一队人披麻戴孝而来,纸钱迎风撒了一路,悲悸的哭声在巷中经久不绝。门房早得了消息拦人,可对方是京都来的贵人,他哪里敢拦,又哪里拦得住。
正束手无策,人已经行至大门前。
门房心一横就要关门,沐光雁莘几乎同时上前,一人一脚将两扇门踹开,门房因惯力仰倒在地。
慕苏朱虞抬步跨过门槛,慕苏边走边扬声道:“京都侄女朱姷安,侄女婿慕泽兰前来拜见大夫人与陆家主!”
“劳烦引路。”
门房和涌上来的护卫见这架势连连后退,无人注意趁乱悄然离开的目光。
行至庭院,突听一道傲慢的呵斥传来。
“何人胆敢擅闯陆家!”
只见廊下走来两个锦衣华服的郎君,为首者眉眼冷峻,看人时带着几分审视和不屑,落后一步的郎君眉间则全是不耐,一副天大地大唯其独尊的气势。
二人身侧护卫成群,将慕苏三人拦在庭院。
慕苏止住脚步,不紧不慢盯着为首的郎君,分明眼神平淡,却叫人不敢与其对视,陆家大郎陆知鸣下意识错开眼后,才觉输了气势,皱眉又迎向慕苏的目光,冷声道:“何人擅闯陆家?”
明明不过一个空有其表的小白脸,怎会让人发怵。
慕苏反问:“你又是何人?”
便有陆家仆从扬声道:“此乃我们大郎君与三郎君。”
慕苏哦了声,上下扫了眼二人:“原是府中小辈,我乃慕家慕泽兰,今来陆家报丧,请你们家大人出来相见。”
陆家是陸丰本土世家,经年累月,说是一方土皇帝也不为过,陆家人在外无不被奉为座上宾,就连知府也是将陆家奉为上宾,陆家郎君何曾受过这样轻视怠慢,陆知鸣还未发作,三郎陆知昀便怒声道:“陆家从不曾与哪个慕家有来往,你来报哪门子丧?”
“哪里来的宵小闹事,还不给我赶出去!”
慕苏不轻不重扫了眼他,问朱虞:“姨母跟前只有一位表弟,是哪一位?”
朱虞淡淡开口:“表弟行二。”
慕苏闻言遂哼笑道:“原都不是。”
“我再说一次,请你们家大人前来相见。”
陆知昀眉眼一横:“你什么东西,也配陆家长辈来见!”
“都愣着作甚,还不动手!”
陆家护卫当即就要拔刀赶人,却听朱虞缓缓开口:“我是施家表姑娘,外祖父于日前离世,曾给陆家传信却无回音,亦不见姨母姨父前来吊唁,今特来报丧,请姨母姨父一见。”
陆知昀皱了皱眉,施家的人?
他侧首看向陆知鸣,见陆知鸣亦神色微沉。
陆家前些日子确实着人来报过丧,只父亲说了,施家获罪,要撇清干系,自然不会去奔丧,所以不管二人是不*是施家派来的都无他们无甚干系,施家被抄家没为罪奴,谁不想与之撇的干干净净。
“这位夫人莫要随意攀扯,陆家先前从未收到过什么丧报,莫不是信口雌黄前来招摇撞骗?”陆知鸣沉思片刻,淡声道。
护卫得令,拔刀逼近几人。
慕苏轻轻勾唇:“劳烦雁莘姑娘。”
“只管动手,生死不论。”
雁莘颔首应下,刀出鞘时寒光掠过,不过半刻钟,陆家护卫便倒在地上哀嚎一片。
陆知昀气的面红耳赤:“大胆!”
“光天化日之下擅闯陆家行凶,活的不耐烦了!”
慕苏皱了皱眉:“聒噪!”
话音落,人已闪身朝陆知昀掠去,陆知昀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已被掐住脖颈。
“再多话,弄死你。”
陆知昀想怒骂,可脖颈被紧紧掐住,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是真的想下死手,当即吓得脸色煞白,不敢再吭声。
陆知鸣当即神色大变:“你敢!”
慕苏抬眸看他:“光天化日,你陆家郎君都敢谋害朝廷命官,我有什么不敢?”
陆知鸣兄弟皆是一愣。
朝廷命官?
陆知鸣这时猛地想起什么,眼神微变。
几月前,陆家确实收到过消息,朱家女郎嫁到了慕家,慕家虽自请削爵,但慕家主如今仍领着皇城使的职位,慕家主膝下嫡子为大理寺少卿。
此人方才自称姓慕,莫非竟是那个慕家?
若真如此,陆知鸣自然有所忌惮,正想要开口缓和,就听一道浑厚的嗓呈威风!”
陆知鸣下意识松了口气,转身
来人正是陆二爷,神情肃穆,颇有一番威严气势。
陆二苏,无视脸色憋红朝他求救的儿子,只云淡风轻道:“杀人偿命,”
慕苏不爷了。”
“我们今日前来报丧,多有叨扰,还请陆二爷莫见怪。”
这话听着倒是规矩,如果忽略他手中捏着陆家郎君脖子的话。
陆二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脸色逐渐变紫的陆知昀,才咬牙道:“自古有礼,着丧服者不得入门,阁下既然自称出自京都名门,难道这点礼数都不识?”
一直不曾开口的朱虞听了这话,眸里闪过一丝怒气,道:“陆二爷若要讲礼数,那我且问问,岳父过世,女儿女婿却不到场,又是遵循哪家礼数?”
“侄女侄女婿上门给姨母姨父报丧,诸位拦着不让见,又是陆家什么礼数?”
慕苏有些意外的侧目看了眼朱虞。
他没生气,她却先气着了,倒是没想到软包子也有护他的一天。
“若姨父不愿意相见,那我今日必要拜见姨母。”朱虞直视着陆二爷难看的脸色,声音坚定:“若陆家阻拦,我有理由怀疑陆家扣押姨母或姨母性命受到威胁。”
陆二爷这才细细打量了眼朱虞,皮笑肉不笑:“这位夫人便是施家的表姑娘?倒是伶牙俐齿,空口白牙就妄想给陆家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施家拜见大哥大嫂自是可以,但陆施两家的事却还轮不到表亲家的小辈来管!”
朱虞心中一片冷凝。
陆家便是笃定施家来不了,才敢如此胆大妄为,软禁姨父姨母!
“若陆二爷认为表亲管不了,那大理寺可能管?”朱虞:“姨母近一年杳无音讯,如今陆家又拦着不让见,我是否可认为姨母已经失踪或者出事?”
陆二爷脸色愈发难看,斥道:“胡言乱语!”
慕苏却道:“当朝律例,大理寺官员必要时刻有权接管地方案件,陆二爷若再阻拦,那便不是私事了。”
“再者,我们要拜见的是陆家家主,陆二爷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陆二爷已然听出了慕苏的威胁。
陆家在陸丰确实无人能及,但拿到京都却不够看了,慕家虽削爵,可父子二人却都领着要职,得罪慕家与陆家没有好处。
陆二爷脸色稍缓:“慕大人远道而来,陆某自然欢迎,不过,大哥大嫂眼下不在府中,不如二位先行住下,我着人去请。”
这时,沐光不知从何处出现,朝慕苏走来:“不必了,人找到了。”
陆二爷脸色剧变,这个人是何时进去的!
陆知鸣也脸色发白,瞪了眼周遭护卫,这么大个人,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进府的!
慕苏缓缓松开陆知昀。
言瑞画了地形图,他们在前院拖延时间,吸引火力,沐光则潜入陆家,寻找姨母姨父被软禁在何处。
“既然姨母找到了,那就不麻烦陆二爷了,我们自行去见。”
“这是陆家!”
陆二爷咬牙道:“还容不得尔等放肆!”
慕苏停住脚步,侧头盯着陆二爷,眼底浮现冷光:“陆二爷最好祈祷姨母无碍,否则……”
“就看你们陆家的手能不能遮挡住律法!”
第55章 第55章【VIP】
陆家东院
此乃两进院落,布置精致,但比起陆家其他院落而言,却算不得宽敞。
院中仆人不多,护卫却不少,每处墙下都有护卫轮班看守,每一道门更是把守森严,出门领饭或采买的仆从也是固定,面生者一律不放行。
整个院子安静中透着森严紧张,半点不像家主主母所居之地。
正屋里咳嗽声伴随着温柔的声音时不时传来,廊下,十六七岁的郎君端着药快步往屋里走,在门口听到咳嗽声时加快了步伐,然却突听里头传来对话,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方爻,没用的,吃药吧,只要你身体好起来,一切才有希望。”
屋内,红木床上青纱用挂钩挂在两边,面容消瘦,脸色苍白的男子半靠在床头,以手抵唇轻咳,女子捏着手帕坐在床沿,眼眶微红。
陆方爻缓过那阵,气息不稳道:“幺娘,我对不住你。”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已是药石无医,喝不喝药作用不大,他不惧死亡,可他怕他走了,留他们母子在陆家受人欺凌。
如今家主之权被二弟架空,他没有别的法子,唯有以断药胁迫,期盼族老念着往日情分,或许能为妻儿L博得一线生机。
施幺娘含泪摇头:“方爻,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牵连你。”
就因他要护她,才会被陆家放弃,软禁至这方小院。
“不。”陆方爻握着施幺娘的手,咳嗽几声,才缓缓道:“幺娘,这是我能为你和知行做的最后的事了,二弟或许以为我以断药胁迫族老将家主之位给知行,可族老们心中清楚,我意非如此,知行今年才十六岁,没了母族支撑,又有二弟虎视眈眈,送他坐上家主之位等同让他送命,我只是希望,族老们能看在昔日万般疼我的份上,愧疚也好,念旧情也罢,只要待我走后,能让知行在陆家平安顺遂,让你余生无忧,安稳终老。”
若施家还在,他自不必思量这许多,有施家撑腰,知行必能安坐家主之位,就算不能,也不过一纸和离书,让妻儿L投奔娘家,也能保后半生无虞。
施幺娘强忍着哽咽,半晌说不出话。
大夫说方爻的病不宜忧思,她这些日子都只是暗地里抹泪,尽量不在方爻跟前落泪,生怕惹他伤神。
房门外,陆知行紧攥着托盘,盯着刚熬好的药红了双眼。
这些日子他每日按时熬药,可父亲从不曾喝过一次。
他知道,父亲这是想用性命为他和母亲求一线生机。
陆知行抬手抹去眼泪,稳了稳心神,才推门而入,这回,他没再上前劝父亲喝药,而是将托盘放至桌台上,走到床前噗通跪下。
他这一举动将陆方爻和施幺娘都惊着了,施幺娘正要起身来拉他,就听他道:“父亲,若儿L子的生机是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儿L子这一生都不会放过自己。”
陆方爻听他这般说,心中因急切脸色涨红,又急咳几声,施幺娘忙替他抚背安抚,却没出声斥责孩子。
良久,陆方爻才喘着气道:“你这孩子怎看不懂形势,父亲的病本就治不了了,就算喝药也不过多拖些时日,能用这些时日换来你和你母亲余生太平,值当。”
陆知行以前不敢忤逆父亲的意,生怕惹父亲生气,病情加重,可现在他忍了忍还是跪着不肯起,语气坚定道:“可儿L子觉得不值当,父亲哪怕多活一日,儿L子都是欢喜的,父亲,您喝药吧,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处,便胜过万千。”
“至于父亲所担忧的,儿L子向您保证,只要儿L子活着一日,就断不会让母亲受委屈。”
陆方爻盯着儿L子,怔愣良久。
他和幺娘只有这一个孩子,自来是万般宠爱,不舍他受半点委屈,他曾经也是家主嫡子,自小就被管束学习诸多,日复一日,让他没有半分自由,他遵循族中安排进京科考,在遇见幺娘之前,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也渐渐的忘记了他不只是陆家家主,还是陆方爻。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过那样的日子,因此,他对知行多有宽厚纵容,有时甚至会帮着替知行遮掩,应对族老们的考核。
渐渐的,养成知行一副纯良性子,当出事时,看着知行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也终于理解父亲当年为何对他那般严厉。
但他不后悔。
护长大,他很清楚他能做好一个好家主,只不过如今年纪太小,他尚且不能应对,一个天。
的,对他,对知行也自来都疼爱有加,原本他想着,待知行过了十六岁,再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可谁曾想施家突然出事,曾经待知行和蔼可亲的族。
他,另选少主,他自是不肯,可偏这时他得了重病,在他缠绵病榻之时,,开始培养陆知鸣。
而曾经活泼开朗的知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但今日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良久的寂静后,,他抬起手,唤陆知行过去。
“我知道,你会保护好你的母亲,可是父亲,也想保护你母亲啊。”
陆知行低着头,眼泪无声落在地上。
他一直都知晓父亲爱重母亲,胜过他,胜过自己的生命。
施幺娘瞧着父子的倔强,偏过头抹干净泪,缓缓道:“你们莫非忘了,我出自武将世家。”
父子同时看向施幺娘,只见施幺娘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陆方爻。
“在此事上,我和儿L子意见一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没道理用你的命来换我和儿L子太平。”
“幺娘……”
“方爻。”施幺娘打断他,徐徐道:“你可愿意随我离开陆家?”
陆方爻一怔:“幺娘这是何意?”
施幺娘将这些日子斟酌许久的话缓缓道来:“这段时间你以断药要挟,可结果你也看到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位族老来看过你,或许如你所说,待你走后,他们会出于对你愧疚善待我们母子,可没有你的陆家,哪怕锦衣玉食,也不是我的归处。”
陆方爻听罢,神情复杂道:“我也曾想过,可幺娘能去哪里呢?”
施家获罪,没了他,再离开陆家,幺娘带着孩子又能在何处安身立命。
“去陇岵。”
施幺娘道:“父亲如今虽然被流放至陇岵,但在京都也还有些旧识,我们去见过父亲后便往京都去。”
京都乃天子脚下,能人异士众多,说不准便有人能治方爻的病。
陆方爻听出了施幺娘的言外之意,沉默下来。他对自己的病没报什么希望,可幺娘已经许久没见过亲人了。
且自施家获罪,他还没有去拜见过岳父。
“可我们出不去。”
他以前何尝没想过去陇岵,可族老们逼他与施家断了来往,将他们软禁在此,日日有人看守,他们出不去。
施幺娘这时看向陆知行,道:“知行,母亲教你的枪法,你近日练得如何?”
陆方爻一愣,看向陆知行。
曾经幺娘确实教过知行枪法,可是知行对刀枪提不起兴致,只学了些皮毛。
陆知行眼睛微亮,答道:“自从被软禁在此,儿L子日日都在房中偷偷练习,但没机会与母亲对招,不知长进多少。”
施幺娘轻轻一笑:“练习了这么多日子,也够了。”
“知行,可敢与母亲带着你父亲杀出陆家?”
第56章 第56章【VIP】
陆知行许是被母亲所感染,又许是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眼里立刻盛满斗志,用力点头:“敢。”
“儿L子定不负母亲所望。”
施幺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偏头看向陆方爻:“夫君可愿?”
陆方爻看着妻子良久说不出话。
自幺娘嫁到陆家,掌府中中馈,终日忙碌,极少碰刀枪,久而久之,他竟忘了,妻子出身武将世家,年少时曾与父兄学过刀枪。
他们相识之时,幺娘从劫匪手中救下他,那时的女郎鲜衣怒马,英姿飒爽,可为了他,她放下刀枪义无反顾与他回了陆家。
若非遇见他,她如今一定过得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陆方爻才缓缓开口:“被迫搬来这里时,我想法子将幺娘陪嫁带来的枪藏在箱子里带了过来,就在床下。”
施幺娘闻言便知他的意思,眼中含着泪:“若夫君跟我走,以后便没有锦衣玉食,可要让夫君吃苦了。”
她不知道能不能杀出这里,但只要一口气,她就要带他,带孩子离开这人情凉薄的深宅大院。
陆方爻也满眼泪意。
“和幺娘在一处,不苦。”
陆知行见终于说动父亲,心中激动不已,本想说些什么,可此时父亲母亲眼里只有彼此,他的唇动了又动,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身子往后落,安静而熟练地跪坐在地上等着。
父亲母亲历来就这样,他习惯了。等他们说完了话,自然就会理他了。
然这回还没等来父亲母亲理他,就听到外头传来打斗声,陆知行神情一变,担心是冲着他们来的,急忙起身出门去看。
刚出门,就听外头有人大喊:“来人,快来人,施家的人打进来了。”
陆知行一听‘施家’二字,面上一喜。
是外祖家来救他们了,可随后他心头又疑窦丛生。
外祖父和舅舅们被困陇岵,无召不得离开,不可能来得了陸丰?且他们送不出消息,外祖家又怎会得知他们在此?
不待陆知行细想,打斗声由远及近,出现在月亮门前,他一眼就认出了被护在中间的人,那是朱家的姷安表姐。
然他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涌出,就被那一身孝衣刺了眼,那一瞬,他的腿仿若被定住,动弹不得半分。
姷安表姐为何着孝衣?
是谁过世了?
朱虞这时也看到了伫立在门口的陆知行,虽早知他们性命无忧,可直到此刻见到人,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
沐光雁莘一左一右击退追击和阻拦的护卫,慕苏提着刀,护着朱虞快步走向陆知行。
陆知行曾去京都时见过慕苏一面,也知道慕家和朱家的婚事,自然晓得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郎君是他的表姐夫。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杀过来,陆知行眼眶渐渐湿润,也就顾不得多问,忙快步跑向他们。
“姷安表姐。”
朱虞自来知晓这位表弟性子,养的精细,纯良无害,蓦然经这么大事,必然是吓狠了的。
见他朝自己跑来,她也小跑着迎上去。
表姐弟上一回见面是在两年前,那时施家还未出事,施老将军大寿,施幺娘夫妇携孩子前往施家贺寿。
那时候,陆知行还是陆家最金贵的小郎君,下一任家主,朱虞还住在嫆宝轩,是朱家长房嫡女,有施家护着,朱家也还无人敢明目张胆欺负她。
而今不过短短两年,竟也恍若隔世。
陆知行到了朱虞跟前,眼眶湿润的望着她:“姷安表姐。”
他大概想同幼时一样,受了委屈扑进哥哥姐姐怀里,可又克制住了,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可不知分寸。
朱虞自然能察觉到,盯着眼前瘦了一圈的表弟,心中一疼,上前将他拥进怀里,声音哽咽:“我们阿行受苦了。”
她年纪小,上头表哥表姐多,却只有这一个弟弟,所以自来她就很疼他。
被软禁数月,听见朱虞这话,陆知行再也绷不住,眼泪说掉就掉,可才将头趴在表姐肩上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他惯会察言观色,虽然姐夫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从他眼底看到了不喜。
陆知行身体一僵,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慢慢退出朱虞的怀抱,快速瞥一眼慕苏,再往后退一退,确认朱虞没碰到他,才低声道:
,我没受苦。”
朱虞见他这般更加心疼,只还没开苏,乖巧道:“姷安表姐,这便是姐夫吗?”
,点头:“嗯。”
慕苏听得那声姐夫,脸色顿时就好看许多,笑眯眯道:“果然,自家人就是不一样,我一见表弟就觉亲切。”
陆知行:“……”
有半分亲切。
“放心,姐姐姐夫来给你撑腰了,谁欺负了你,只管告诉姐夫,姐夫替你收拾他!”
慕苏上前环着他的肩膀,道。
陆知行忙点头说好:“谢谢姐夫。”
慕苏笑容更甚。
“表弟叫阿行?”
陆知行看了眼朱虞,又点头:“我叫陆知行。”
男子二十及冠,他还没有字。
“嗯,那以后我也随你表姐唤你阿行。”慕苏。
“好。”陆知行垂目看了眼他的孝衣,小心翼翼问:“姷安表姐,姐夫,不知是何人过世?”
慕苏笑容僵在唇边,朱虞才平息的哽咽又涌上心头。
果然,姨母还不知晓外祖父已经离世。
恰这时,门口出现一位夫人,眉眼间与施家人有几分相似,不必朱虞介绍,慕苏便猜到她的身份,唇边笑意尽数散去。
朱虞察觉到慕苏神色,侧首看见门口夫人,眼泪飘然而下。
“姨母。”
慕苏松开陆知行,随朱虞上前,施以晚辈礼:“姨母。”
施幺娘静静看着朱虞。
越打量,心越沉。
阿虞新婚不久不可能无缘无故出京都找来这里,而慕家在边关没有亲族,二人身上孝衣多不是为慕家长辈。
那么就是阿虞了。
若朱家人出事,阿虞亦不可能来这里寻她,除非……
陇岵离陸丰不过两三日路程。
施幺娘手指攥的发白,艰难问道:“是谁?”
朱虞见此竟不忍将事情告知,可是这件事无法瞒,也瞒不住。
良久,她才放低声音道:“姨母,外祖父,走了。”
施幺娘整个人犹被雷击,僵在当场。
陆知行也呆住,瞳孔逐渐放大。
“父亲!”
直到听到母亲一声悲哀凄惨的“父亲”,他才猛地醒神,疾步朝晕厥过去的施幺娘跑去:“母亲!”
慕苏眼疾手快将施幺娘接住,朱虞担忧唤道:“姨母。”
陆知行飞快奔过来,从慕苏手中接走母亲,抱进屋内,而屋内,陆方爻听见朱虞那句‘外祖父走了’,情急之下撑着下床,一见施幺娘晕厥,他更加焦急,连着咳嗽了好一阵。
“姨父。”
朱虞正要上前搀扶,慕苏便已过去搀着陆方爻手臂去了床榻,一边还抚着背为其顺气。
朱虞忙唤雁莘进来,雁莘进来一看这般情形,没有多问,便上前为施幺娘诊脉。
不多时,她便松开手:“姑奶奶是急火攻心,悲伤过度以至于晕厥。”
说罢,她抬手按了几个穴位,没过一会儿L,施幺娘便缓缓睁开眼。
陆方爻关切握住她的手:“幺娘。”
施幺娘看见朱虞慕苏,痛苦的闭了闭眼,一时无法接受这般噩耗,泣不成声:“父亲怎会……”
朱虞忍着泪,道:“外祖父旧疾复发,去的快,我从京都赶到陇岵那天,外祖父发丧,而今,已过头七。”
施幺娘满脸泪水,悲痛欲绝。
她方才还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父亲,却没想到,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默契的退出房间,给施幺娘接受的时间和空间。
二人刚一出屋,就听施幺娘悲悸的哭声传来:“我没有父亲了。”
朱虞鼻尖一酸,又落下泪。
慕苏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仍在与护卫缠斗的沐光。
人生便是这样,你以为总还有很多机会尽孝,可后来才知,那寻常的一天,原来是最后一面。
于是每每午夜梦回间,心中被遗憾,愧疚,悲痛席卷,痛不欲生。
里头的哭声持续了很久。
沐光已经抵挡一轮又一轮护卫,陆二爷也和两个郎君已带着人追了过来。
看见门口的慕苏朱虞,又听屋里动静,陆二爷便知晓没有拦住。
他脸色顿时沉的可怕。
“慕泽兰,你未免太过放肆!”
“便是大理寺少卿,也没有擅闯民宅的道理!”
慕苏此刻却没心情再跟他周旋,淡声道:“软禁家主长嫂,陆二爷好大的胆子。”
朱虞亦不想搭理陆二爷,吩咐道:“雁莘,沐光,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是。”
二人领命,持刀守在屋前。
陆二爷已见识过二人功夫,没再让人动手,只吩咐先将几人围困。
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至于到底如何处置,他心头也还没定主意。慕泽兰的身份很棘手。
他来时闹得满城皆知,若在陆家出了什么事,朝廷问罪下来,陆家担不起。
更何况,就算他不是朝廷命官,慕家他们也得罪不起。
陆二爷心思几转后,沉声试探道:“慕少卿这是要强行为施家出头?”
施家获罪流放,他却上赶着与之纠缠,就不怕牵连慕家!
慕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唇边划过一丝讥讽:“陆二爷此话差矣,大理寺少卿是为正理,为律法出头。”
“不过,慕家行得正坐得端,还不至于惧怕被姻亲牵连,而陆家这么急着撇清干系,甚至不惜软禁家主主母,莫非是心虚?”
陆二爷:“你!”
“陆二爷无需再做试探,姨母虽姓施,但当朝律例,祸不及出嫁女,而陆二爷仗着姨母母族无人撑腰软禁姨母,我若纵容才是知法犯法。”
慕苏不耐道:“于法,不容,于情,拦截人父亲丧报,可谓是丧心病狂,枉为人也,若姨母不宽宥,便要对簿公堂。”
“陆二爷有这么多心思,不如眼下还是好好想想,这件事该如何了。”
陆二爷一张脸可谓是精彩难言。
慕家这小辈竟如此难缠!
“慕少卿所言差矣!”
一道浑厚的嗓音突然传来:“此乃陆家家事,还不至于对簿公堂。”
众人抬眸望去,便见三位老者快步走来,为首者面容肃穆,威严不可侵犯。
“我陆家家主病重,需要静养,这间院子风水极好,家主在此养病,怎成了软禁?”
慕苏好整以暇朝墙角抬了抬下巴:“那方才守在此处的护卫是?”
“家主安危何其重要,怎能没有护卫保护?”老者道。
慕苏点头:“原来如此。”
“那真是个误会,陆二爷方才怎么不解释呢?”
为首的族老淡淡瞥他一眼,扶不上墙的东西,若非方爻病重,他们哪里会扶二房!
陆二爷自然感受到族老的不满,压下心中戾气,垂下头。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瞧不上他,待知鸣坐上家主之位,二房大权在握,这帮老东西他一个也不会留!
“既然是误会,那就好说。”
慕苏态度一变,笑眯眯道:“要是陆二爷早些解释,也不至于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族老皮笑肉不笑:“慕少卿说的是。”
他横了眼众护卫:“还不都退下!”
护卫看向陆二爷,见他没有开口,纷纷收了刀退后。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姨母为何没有接到施家丧报?”慕苏问道。
族老皱眉:“这是何事的事,许是底下人疏忽,没有通报,亦或者阴差阳错,没有收到传信。”
“哦。”慕苏:“这位老爷子是说,外祖父从病重到病逝,陇岵一共往陆家送了五次信,却没有一次送进陆家?”
族老脸色僵硬一瞬,瞥了眼陆二爷。
他早就说过可以扣人,不能瞒丧报,偏老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何能成大事!
“我们一路从陇岵过来,包括陸丰城中,都挂了不少白灯笼,满城百姓皆知曾守护边疆的老将军病逝,陆家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说自己不知,难道也半点不猜疑那些白灯笼是为谁而挂?”
慕苏也不等陆家人答,就继续道:“难道是陆家认为施家获罪,外祖父不配你陆家奔丧?”
“啧,施家获罪是因大舅舅战败,被一桩案子牵连,又非犯了什么大罪,圣上尚且因施家战功免除黥字,流放都还赐了宅子,难道陆家却能否认施家的功勋?不敢哀悼?”
陆家人个个脸色难看。
族老紧紧盯着慕苏,这郎君笑里藏刀,果真不是好应付的。
“慕少卿说的哪里话,既为亲家,若知噩耗自应哀悼,不过不管消息为何没有传进来,都是陆家之过,此事,陆家会向主母以及施老爷子赔罪。”
陆家在陸丰可以只手遮天,但万不敢得罪京官,尤其眼前郎君出身名门,身居要职,他一句话,就可能为陆家带来灭顶之灾。
“向主母赔罪简单,可若向外祖父赔罪……”慕苏笑了笑:“那得下去赔。”
“休得放肆!”
陆二爷实在忍不住,怒喝道。
慕苏不轻不重看他一眼:“我与陆老爷子说话,有陆二爷什么事,难道陆家如今做主的是二房了?”
陆二爷被呛回来,正要发作,就被族老制止,看向慕苏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陆家自然是家主主事,不过如今家主病重,主母忧心,不能打理府中事务,二房只是代为打理,出些力罢了。”
慕苏微微眯起眼。
陆家的族老比他想象的狡猾,他如此相激都不见半分怒容,心性非比寻常。
慕苏看了眼朱虞,朱虞心领会神,接过话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我这次见阿行表弟成熟稳重不少,原来是受族老们悉心栽培。”
陆知鸣眼神一沉,阴恻恻看向朱虞。
她这是要为二弟撑腰!
另外两位族老神色也凝滞一瞬,唯有为首紫袍族老依旧面不改色。
“知行确实懂事许多,不过这些日子知行担忧方爻身体,分不开神,许多事都是大郎从旁协助。”
“不过,这是陆家家事,不便细说。”
朱虞与慕苏对视一眼,心中皆明白,眼前的紫袍族老便是陆家最不好对付的人。
若陆知行要继任家主,很难。
就算他们使力将陆知行扶持上去,之后的路怕也走的艰难。
毕竟没有人能帮谁一辈子,很长一段路都需要陆知行自己去走。
若陆知行有慕苏心性,朱虞倒不担心,可很显然,她这位表弟自小养的娇贵,顺风时,身侧有人帮扶,他必能做一个好家主,可逆风处处受制时,便不见得能走多远了。
朱虞不由想起了大舅舅的话。
留在陆家对姨母姨父和阿行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第57章 第57章【VIP】
朱虞不知姨母心中是何成算,不敢胡乱开口,正想折身进屋请示姨母意思,不管姨母想留下还是离开,今日都要分说明白。
正这时,耳畔传来咳嗽声,却是姨母搀着姨父出来。
朱虞快步走至施幺娘身侧,扶着她担忧唤了声:“姨母。”
施幺娘脸上泪痕未干,眼睛也红肿着,显然还没从噩耗中缓过神来。
然眼下事态至此,没给她留悲伤的时间。
施幺娘安抚般轻拍了拍朱虞的手。
她还撑得住。
“族老所言甚是,知行挂念着他父亲身体,确实分不出精力掌家。”施幺娘偏头看向陆方爻,见他点头,她才又直面陆家众人,缓缓开口:“是以,知行自愿放弃少”
“分家吧!”
突然,一道苍老无力的声音打断施幺娘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已有一年多不出门的老爷子到了。
陆二爷与陆知鸣同时皱起眉。
就差一步,二房就能名正言顺继任家主之位!
“父亲,您怎么来了。”
陆二爷率先回神,迎上去道:“外头风大,父亲还是回房歇着吧。”
陆老爷子没有看他,而是透过人群将视线落在大儿子身上。
这一年来,陆老爷子缠绵病榻,下不得床,陆方爻被软禁至此,出不得院子,父子二人已有一年未见了。
陆方爻看着轮椅上的老态龙钟的父亲,嗓音顿时哽咽:“父亲。”
陆老爷子盯着消瘦的大儿子瞧了良久后,低低叹了口气,看向陆二爷:“怎么,你也想将我软禁起来?”
陆二爷眼神一变,忙低头:“儿子不敢。”
陆老爷子冷哼一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软禁兄嫂,传扬出去,陆家还有何脸面在陸丰立足?”
“父亲!”
陆二爷面色一紧,沉声道:“父亲慎言,大哥大嫂只是在此养病,何谈软禁?”
陆老爷子哼笑道:“怎么,有外人在,不敢认了?”
“怕什么,这是陆家,诸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陆二爷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
“父亲,您到底想做什么?”
陆老爷子这才缓缓看向慕苏,打量许久,慈和笑着道:“你生的像极你祖父。”
慕苏规矩行了个晚辈礼,道:“老爷子与祖父乃旧识?”
“老国公爷何等尊贵,谈不上旧识,只打过几次照面。”
陆老爷子颇有几分感慨道:“倒是没想到,如今,慕陆两家也勉强算成了连襟。”
慕家曾何等荣耀尊贵,岂是小小陆家能够得上的,即使如今慕家萧条不少,也远非陆家能得罪得起的。
老二急功近利,看不清形势,他却不能眼睁睁看陆家毁在老二手里。
这话慕苏没答。
他是施家表姑爷,与陆家是连襟这话着实很勉强,陆老爷子这显然是要攀扯慕家,不过他到底是孙辈,无法阴阳这老爷子,干脆闭嘴。
陆老爷子见慕苏不接话,心头便晓得这是记恨上陆家了,遂又看向朱虞,语气依旧亲和:“想来你就是施家的表姑娘,确有施家几分风*骨。”
慕苏挑了挑眉。
这老爷子是个人精,只夸有施家风骨,对朱家半字不提,想来是知晓朱虞与朱家不睦。
朱虞蹲了个礼:“朱虞见过陆老爷子。”
“你们远道而来,不如先坐下说话?”
陆老爷子慈和的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朱虞无法拒绝,无声请示姨母后,颔首道:“但听老爷子吩咐。”
陆二爷不知父亲要做何,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想要发作,却被那紫袍族老瞪了回去,只能暂且作罢。
一行人坐进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朱虞慕苏辈分小,按理在这场合不能落座,可慕苏是大理寺少卿,而陆家只出了陆方爻一位官老爷,如今还已因病卸职,是以,慕苏朱虞坐在陆方爻夫妻对面居右侧首位,其他人依次按辈分落座。
老爷子撑着拐杖,被扶坐在主位。
到底是掌过几十年家的家主,哪怕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一眼扫过去也还很有几分威严,便是几位族老此时也都默不作声。
肃静的厅堂里,只时而传来陆方爻的咳嗽声。
“按理这本乃陆家家事,但既是老大媳妇母族来人,那便正好趁着人齐一道分说明白。”陆老爷子缓缓开口道:“陆家如今形势慕少卿想来也心知肚明,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不论施老将军的丧报为何没进陆家,都是陆家如今主事人的失职,不管老大媳妇和施家如何怪罪,都是应当的。”
“至于其他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就不必细细分说,重要的是结朱虞,道,可好啊?”
这过了。
朱虞虽是小辈,但日却是代表施家来的,又是施家正经外孙女,但陆老爷子选择先问她的意思,不仅是因此。
慕苏无声笑了笑。
陆老爷子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软包子大多时候确实是小怂包,但只要触及到她的逆鳞,就绝不是那般轻易饶人的。
按常理,陆老爷子肯放下身段同朱虞讲和,朱虞该顺势接茬,商讨解决方案,但朱虞早已不是任人欺凌的朱二姑娘。
朱虞先是恭敬朝老爷子颔首行了礼,才声音温和道:“晚辈此次虽代表施家而来,但毕竟是小辈,姨母在陆家受这般欺辱,晚辈没有立场,亦没有资格替姨母做主。”
“古有云,出嫁女在夫家受了欺辱,母族之人有权问过,今我代表施家而来,虽是晚辈,却也是大理寺少卿夫人,想来也是有资格替施家说清立场。”
陆老爷子面不改色,陆家其他人面子却都挂不住了。
陆老爷子如今虽不管事,但毕竟是陆家老祖宗,岂容小辈如此驳面子!
朱虞只当瞧不见陆家人的脸色,语气平静道:“陆家踩高拜低,眼见施家失势,软禁姨母表弟,斩断外界联系,甚至隐瞒丧报,不法也不义,母族之人自有权问责,此事,陆家务必给出一个交代。”
“除此之外,今不管姨母作何决定,我与施家都全力支持。”
一番话罗,在座众人面色各异,厅堂内落针可闻。
唯有慕苏眼底带笑。
陆知行激动而敬佩的望着朱虞,他没想到短短两年不见,姷安表姐竟已变得如此厉害!
而施幺娘则满脸心疼。
阿虞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何性情她再了解不过,如今长成这般,也不知道这两年是受了多少委屈,又被朱家如何逼迫欺负。
陆方爻神情微松,侧首看向施幺娘。
父亲有句话没说错,施家血脉都是一脉相承的风骨,阿虞小小年纪便如此临危不乱,将来必有大为!
如此,他也不担心待他走后,幺娘无可仪仗。
陆家其他人神情已是精彩至极。
若今日来的只是朱虞,他们倒不必如此放低身段,施家早就不足为惧,可坐在朱虞身侧的是慕家少主,大理寺少卿!
哪怕那慕苏至今一句话未说,可他的态度已经摆在那里,他们便不得不多考量!
陆老爷子是陆家最泰然的,几息后,他笑看着朱虞,问:“那慕少夫人,想要陆家如何赔罪?”
问完,不待朱虞答他就看向施幺娘,面带愧疚道:“老大媳妇,你自嫁进陆家,我自问待你亲和,也就这两年我身子不中用,下不得床榻,让你受委屈了。”
“不过慕少夫人说的对,这件事是陆家对不住你,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陆二爷脸色一变:“父亲!”
“闭嘴!”陆老爷子呵斥道:“你犯下如此罪过,还不同你大嫂赔罪!”
陆二爷气的脸红脖子粗。
要他说,施家一介罪奴,慕家八竿子打不着,何需给他们脸!赔罪更不可能!
紫袍族老眼含深意的看向陆老爷子,恰对上陆老爷子的目光,视线相交,只一瞬,有些东西便达成共识。
陆二爷见最支持他的紫袍族老垂首不语,心中的气恼的同时也隐隐感到不安。
“赔罪便不用了。”
施幺娘语气平淡道:“既然父亲开了口,那我便直言,陆家已是容不下我们一家人,还请父亲怜惜,允我们离开。”
朱虞微微松了口气。
眼下离开陆家,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回,陆老爷子还未开口,就听紫袍族老道:“主母此言不妥,既是陆家人,怎能离了陆家去?”
“主母?”
一直不曾开口的慕苏突然疑惑道:“陆家如今掌中馈的是姨母?”
紫袍族老脸色一沉,没吭声。
陆知行忙道:“是二叔母!”
“那不就对了,哪个府邸不是主母掌中馈,姨母既未掌中馈,怎算得上主母?”慕苏:“还是说,陆家与别家不一样?”
“要我说,这陆家风水不好,不适合姨父养病,不如请姨母姨父随我去京都,好生寻个太医瞧瞧。”
“休要胡言!”
陆二爷忍不住斥道。
慕苏:“哪句胡言?”
“姨父这病养了这许久还不见好,若不是风水不好,难道是有人要害姨父?”
“少卿大人这话可不兴说。”
紫袍族老沉声道:“陆家怎会做出谋害家主之事,这个罪名陆家担不起。”
慕苏没接他的话,过了良久厅堂中都不见有人出声,朱虞徐徐道:“说了这许久,还是没个章程,此回京都路途遥远,耽搁不得,夫君公务繁忙,实在不得闲在此费这口舌之争,若陆家给不出满意的答复,我即刻便要带姨母姨父与表弟回京都。”
“我陆家家主岂是你能带走的!”
其中一个族老忍不住斥道。
朱虞淡淡看向他:“那不如,也请陆二爷走一趟大理寺?”
“你!”
“够了!”
陆老爷子重重将拐杖往地上一锤,呵斥道。
族老皆噤声,朱虞则面色泰然的看向陆老爷子。
半晌后,陆老爷子道:“老二行事唐突,对兄嫂不敬,自即日起,闭门思过一年!”
陆二爷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父亲!”
陆老爷子没有理他,而是看向陆方爻道:“把家分了吧。”
这话一出,厅堂内又是一阵死寂。
良久,才有一族老低声道:“父母健在,怎能分家。”
施幺娘微微蹙眉。
父亲这是不愿意放他们离开。
陆方爻还想说什么,就听陆老爷子道:“我时日无多,也不在乎这点日子,趁我还在,分家事宜,还能为你们做些主。”
陆方爻拒绝的话便出不了口了。
父母在,儿不远行,他这一走,便极有可能再无相见时。
“至于家主之争”
陆老爷子看向陆二爷,语重心长道:“陆家历来便是嫡长居之,便是方爻不在,也该是知行,知行是个不错的孩子,亦能抗得起陆家,你莫要再生妄念。”
陆二爷再也忍不住,砰地站起身:“不可能!”
“父亲偏袒大哥就罢了,可鸣儿比陆知行差在何处?”
“论才情,论本事,论母族,陆知行哪一样比得过鸣儿?”
陆知鸣捏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已被当做未来家主培养近两年,祖父先前也从未反对将他过继到大伯膝下,今日为何突然阻止,难道就是因为施家来了人撑腰,他就得给那个废物让位!
陆知行蹙眉看向施幺娘。
他并不想做家主,他只想和父亲母亲去京都,寻太医为父亲治病。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又无声挪开。
从一开始听到陆老爷子那句分家,他们心中就隐约有了猜测,果然,陆老爷子不愿意放人。
陆二爷有一点说错了。
论母族,陆知鸣的母族虽也是一地世家,但与慕家相比还是差远了。
若陆知行有慕家撑腰,将来陆家必会更上一层楼,而若真任由陆知行一家人离开了陆家,因此得罪慕家,那往后,陆家就再无出头之日。
陆老爷子这算盘打的够响!
“够了!”
陆老爷子怒斥道:“我还没死,这陆家还容不得你来放肆,来人,将二爷关进幽静堂思过,不许任何族老探望,一年之内不得出来!”
这是要彻底断绝二房继任家主的念想了。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陆知行掌管陆家。
陆家这几年都是陆二爷掌家,底下的人迟疑着不敢动手,直到陆老爷子又呵斥几声,又见族老都未表态,他们这才敢上前将陆二爷押走。
陆二爷自是好一番怒骂。
陆方爻虚弱的站起身,想要拒绝:“父亲,我”
“好了,我身子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陆老爷子摆摆手,吩咐道:“从今日开始,由主母掌陆家中馈,老大媳妇,先安顿好慕少卿与少卿夫人,待我身子好些再备接风宴。”
说罢,也不管陆方爻是何态度,便坐上轮椅离开了厅堂。
各位族老也相继离开,很快,厅堂内就剩下朱虞几人。
陆方爻无力的握着施幺娘的手,歉疚道:“抱歉,幺娘,待过两日我再与父亲好生说。”
施幺娘低头轻轻嗯了声。
朱虞有些担忧的问慕苏:“还走得了么?”
几人的视线都不由看向慕苏,慕苏微微眯起眼:“也不是毫无机会。”
先前老爷子默认族老培养陆知鸣,谁又能说没有半点私心,今日这般行事,看似是将一切复原,实则,不过是知晓了阿行背后还有慕家,相比之下,陆知鸣的母族落了下风,所以,他才会在这时候为大房出头。
在老爷子心里,陆家的前程才是最紧要的。
而对于这些,陆方爻亦是明白的,若慕家今日没有来人,父亲便不会来这一遭,他们或许能杀出去,也或许不能,总之前路坎坷,能走到哪里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但他不怪父亲。
父亲爱他是真,重陆家前程亦是真。
“我或许有办法说服老爷子放姨母姨父去京都。”
陆老爷子重陆家利益,他便可以此相许。
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愿如此。”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次日夜里,陆家火把通明,耀若白日。
子时三刻,陆老爷子病逝了。
白日里,陆老爷子亲自看着二房将对牌账本交还给施幺娘,又召集陆家族老商讨分家事宜,短短半日,便将两房财产分割明白。
一切尘埃落定,人便走了。
陆家众人这才从老爷子心腹口中得知,陆老爷子早就是行将就木,不过是放心不下陆家,一直用猛药拖着,总算将慕家人拖了来,解决了心头大患,将一切回归原位,走的安详,了无遗憾。
二爷被关进幽静堂,二夫人被禁足,施幺娘不得不出面操办老爷子身后事。
葬礼一过,陸丰便会满城皆知,如今陆家由大房掌事,陆知行将会是下一任家主。
施幺娘一家也就离不开陆家了。
他这是连自己的死也算进去了,就连慕苏都不得不佩服这老爷子。
“老爷子到底是如何算到我们会来?”
陆家众人忙的脚不沾地,朱虞慕苏便到主院里照顾因陆老爷子病逝,悲痛之下病情加重的陆方爻,好不容易喝了药睡下,二人便到院中闲坐。
这个问题,慕苏想了许久,而今心头隐约有了答案:“或许他不是算到我们会来。”
朱虞不解:“那是什么?”
慕苏沉思片刻,缓缓道:“如今天下不宁,几处边关蠢蠢欲动,朝中武将不多,施家虽获罪,却仍被特赐宅院,免黥字,若他日战事一起,免不得会复用。”
朱虞惊讶的盯着慕苏,久久才喃喃道:“所以,老爷子等的是施家复起。”
“不,不对,他只是怕。”
慕苏好整以暇看向朱虞:“怕什么?”
“一旦施家复用,必会来找陆家算账,届时陆家便满盘皆输!”
朱虞缓缓道:“所以,老爷子一边默认培养陆知鸣,一边又拖着命在等,若是没有等到施家复起,陆知鸣比阿行更适合家主之位,若能等到,他就会立刻处置二房,将阿行扶上家主之位,如此一来,就算施家想要秋后算账,看在阿行的面子上,也不会对陆家下狠手。”
没想到最后,先等来了他们。
但慕家对老爷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慕苏啧了声:“我们也成了他的棋子,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朱虞被他的语气逗的发笑。
“你被老爷子摆了一道,不生气?”
慕苏挑眉:“有何可生气?”
“陆老爷子是赢了,可对于我们来说,也未必是输。”
一切不过是回到正轨。
陆知行仍是下一任家主。
朱虞深思片刻,道:“可是,阿行想去京都。”
“阿行想去京都,是想为姨父治病。”慕苏道:“可归根究底,这里还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是他的家,若能留在家中,与父母相守,不是更好?”
“你说对吗,阿行?”
朱虞一愣,忙顺着慕苏的视线望去,果真瞧见廊下不知何时过来的陆知行。
朱虞慕苏已经换下孝服,陆知行却是披麻戴孝。
他踌躇片刻,默默走到二人跟前,嗓音有些沙哑,显然是狠狠哭过。
祖父虽然这两年不怎么管过他,但先前一直都是待他极好的,如今人一走,过往诸事皆成云烟。
朱虞起身迎向他:“阿行怎么来了。”
陆知行规矩行礼:“姷安表姐,姐夫,我担心父亲,过来看看。”
朱虞安慰道:“姨父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前头事忙,需要你出面的时候多,不必挂心这里,我们会照料好姨父。”
陆知行轻轻点头。
“多谢表姐,姐夫。”
慕苏揽住他的肩,道:“你表姐说的对,前院繁忙,不必担忧这里,我送你一段路。”
陆知行看了眼慕苏,猜到他或许有话要同他说,遂同朱虞告辞后与慕苏离开。
此时人都在前院忙,这边院子很是清静。
二人缓步走在长廊上,待周遭无人时,慕苏才道:“你应该知晓,你祖父过身,你们就走不了了。”
陆知行闷闷的点头:“知晓。”
今日一早,母亲便同他说了,祖父在这时候病逝,他们至少他是走不了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很快,你将是下一任家主。”
慕苏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陆知行抬头看着他,不解:“可我想带父亲去京都治病,不想做什么家主。”
慕苏笑了笑,问他:“你们被陆二爷软禁的这一年,你在想什么?”
陆知行答道:“想给父亲治病,想保护母亲,想出去。”
“那你认为如何才能保护你母亲,如何才能按照你的心意活?”慕苏又问。
陆知行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慕苏。
“想要保护在意的人,首先,你得有能力。”
慕苏温声道:“若你只是陆家的二郎,你的话无足轻重,保护不了你的母亲,也没有话语权让陆家势力去寻名医,但你若是陆家家主,将实权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在这陆家,便是你说了算。”
“从此以后,在这陆家再无人敢软禁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也再也不用以断药为要挟,来为你们换取生机,你可以保护他们,可以用陆家家主的身份为你的父亲延请名医。”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陆知行怔怔的看着慕苏,眼底神采几经变换。
“经此一事,你也该看清家族的重要。”慕苏继续道:“若施家未曾失势,你和你的母亲不会经此一难,你的表姐也不会被朱家苛待,可世事无常,与其仪仗亲族,何不让自己也成为亲族的仪仗?”
慕苏说到这里停顿了会儿,待陆知行消化的差不多了,才意有所指道:“陸丰地处边关,若你能接管陆家,待他日施家复起,陸丰首富陆家的家主便也会成为施家的后盾。”
陆知行眼底一震:“姐夫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亲族之间相依相靠,相互扶持,才能更加强大昌盛,也才能走的更远。”慕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的祖父摆了我一道,让慕家成为你的后盾,也算是尽力为你周全,好好去送他最后一程。”
陆知行沉凝良久后,重重点头:“是。”
“多谢姐夫提点。”
慕苏望着郎君远去的挺拔的背影,缓缓收起笑容。
如此担子就这样落在十六岁少年的身上,这条路,任重而道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若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母兄离世那年,他还没有这般大。
第58章 第58章【VIP】
陆老爷子过世,陸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陆续到场祭奠,陆方爻病的重,几乎下不了床榻,主母需主事抽不开身,灵堂中只有少主与陆家小辈。
陆知鸣陆知昀兄弟看陆知行的眼神满是仇恨。
祖父临走之前留下遗言,不论发生什么事,未到一年都不能放父亲出来,可今日这种场合,父亲不现身,可想而知外头会如何传言。
今日之后,陆家二房在陆家及至整个陸丰的地位都会一落千丈。
祖父着实太过偏心!
陆知鸣勉强还能保持几分理智,陆知昀却早已按捺不住,趁着无客祭奠时,起身一把将陆知行推在了地上。
“祖父就是你们逼死的!你在这装什么孝子!”
周遭下人见此都惊惧不已,可都知晓三郎脾性,一时问无人敢出声,全都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只陆知行的贴身书童要冲上来搀扶,却被陆知昀的侍从拦住。
陆知行心头正思索慕苏方才的话,猝不及防下被推倒在地,他收回神智抬眼看向满脸愤恨的陆知昀,微微皱眉:“祖父灵堂跟前,三弟胡闹什么。”
“我胡闹?”
陆知昀怒吼道:“要不是你们慕家来人,祖父根本就不会死!”
往常陆知昀没少找陆知行的茬,陆知行都是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跟他计较,可眼下竟见他要往表姐身上扣这样一顶帽子,立刻便沉了脸色:“三弟慎言,陆叔说过,祖父早就病入膏肓,这些日子皆是以药强撑着,与表姐姐夫有何干系!”
“若非他们将陆家搅得上下不宁,祖父也不会出门,本还可以多些日子!”陆知昀指着陆知行骂道:“就是因为你,想要继任家主之位,才将祖父害死!”
这时,又有客人过来,远远听见里头争吵,纷纷停下脚步看过来。
陆知鸣阴恻恻出声:“先前是二弟顾及大伯病情,放弃少主之位,族老才选我过继,若二弟想要这家主之位,何不早说,又何必请来大理寺少卿将祖父逼死。”
陆知行猛地瞪向陆知鸣,余光却瞥见灵堂之外的陸丰府尹,当即便明白了这兄弟二人的用意。
他们想将脏水往姐夫头上扣!
表姐姐夫为他们做的够多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背上这样的污名。
陆知行飞快站起身,瞪着陆知鸣扬声道:“大哥莫要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你们先是软禁父亲母亲一年有余,后又拦截外祖父丧报,我何时主动让出过少主之位?”
陆知鸣沉声道:“大伯病重,父亲只是请大伯静养,何谈软禁?反倒是你们倒打一耙,利用大理寺少卿谋夺家主之位,胁迫祖父罚父亲闭门思过。”
陆知行被陆知鸣栽赃陷害,倒打一耙的本事气笑了。
好半晌,他才冷冷看向陆知鸣:“二叔不敬兄嫂,才被罚禁闭一年,到了大哥嘴里倒是无辜了。”
“好啊,若是大哥觉得委屈,那就报官。”
陆知行缓缓看向外头的陸丰府尹,道:“正好,府尹大人在此,便请府尹大人将这陆家上下一一审问,真相如何,自见分晓!”
陆知鸣脸色微变。
陆知行一向不喜与人费口舌之争,今日怎突然口齿伶俐了。
“家丑岂可外扬,二弟这是要毁陆家门楣!”
陆知行捏着拳,咬牙道:“犯下丑事的是你们二房,与我们大房何干?哪里就毁陆家门楣了?”
“够了,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陆知昀见大哥被堵回来,气的冲向陆知行:“就是你们害死了祖父,你根本没资格在这里,滚出去!”
陆知昀向来无法无天,不止在陆家,便是整个陸丰也是嚣张惯了的,眼下更不会顾及其他,只想将陆知行赶走泄愤。
然而这回,他几乎使了全身力气,陆知行却未动分毫。
陆知昀一怔,神色微讶的盯着陆知行:“你”
陆知行自小被养的万分娇贵,据他所知,他一直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怎会突然有这么大力气。
然还不待他发难,灵堂重便响起清脆的响声,脸上随之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人也因那股力道被扇的一个踉跄,他艰难站稳后,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陆知行:“你敢打我!”。但神色未变分毫。
“论长幼,我为长,你屡次对我动手,便是不敬兄长,论尊卑,我乃陆家少主,,按家规,杖十。”
“一个巴掌而已,我为何不敢打?”
陆知鸣也是脸色剧变,忙弟,莫要欺人太甚”
甚!”
陆知行厉声打断他:“施家失势,二叔便以此为由要挟父亲将你过继,父亲不允,你们便将我们软禁,若非表姐寻来,母亲至今都还不知外祖父已经过世。”
“而今你们所做的一切暴露,却来装可怜,装委屈,是要做给谁看呢?”
陆知行也不给兄弟二人反驳的机会,直直看向陸丰府尹:“请问府尹大人,构陷大理寺少卿,该当何罪?”
陸丰府尹将这场争执尽数收入眼中,缓步走进灵堂。
陆家在陸丰盘踞多年,声望甚至超越府衙,他对陆家众人自然也多有了解。
陆老爷子老谋深算,不可小觑。
陆大爷文采兼备谦谦君子,陆夫人出身将门通透大义,但二人膝下郎君却被娇生惯养,心性纯净,过于仁善。
二房的大郎君不苟言笑,看似沉稳,但心思颇深,非良善之辈,三公子胸无点墨,是陸丰人人皆知的纨绔子。
这一年多,大房的人久不露面,反倒是陆二爷多次约他吃酒,他便猜到大房可能受施家牵连,出了什么事,没成想真相竟是如此。
只他实在没想到,这位他曾经以为难当大任的二郎君经此一难,竟已能独当一面。
是福是祸,谁又说的清呢。
陸丰府尹看了眼几人,徐徐开口:“诸位郎君方才的话本官都听见了。”
陆知昀忙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大房仗着慕少卿在陆家胡作非为,不止胁迫祖父将父亲关了禁闭,还逼死了祖父!”
说完,陆知昀狠狠瞪向陆知行。
然府尹却没看他,只答了陆知行的问题:“构陷大理寺少卿,轻则杖五十,重则斩杀。”
陆知鸣陆知昀同时变了脸色,看向府尹。
他们今日闹这一场,就是想借府尹的手将父亲放出来,也将大房赶出陆家,可他们却没想到,府尹大人竟站队陆知行。
“为什么?”
这一年多父亲与府尹大人交情颇深,常常把酒言欢,怎会偏帮陆知行!
府尹仍未回答,只问陆知行:“你父亲如何?”
提及父亲病情,陆知行神情黯淡:“多谢大人挂心,父亲因祖父离世,深受打击,眼下正昏睡不醒。”
府尹嗯了声,上前给陆老爷子上香。
陆知行则越过陆知鸣,鞠躬还礼。
上完香,府尹拍了拍陆知行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日后你肩上的担子重了,若遇上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尽管来寻我。”
“我去看看你父亲。”
陆知行恭敬应下,唤贴身书童送府尹往主院去。
待府尹走远,他看向陆知鸣二人,淡声道:“大哥三弟若还想未祖父守灵,便规矩些,否则,便回院里陪二叔母。”
陆知鸣脸色已难看到极点。
他一把拽住负气欲离开的陆知昀,无声的走到方才的位置跪下。
父亲母亲皆无法现身,若他们再不露面,此后这陆家只怕都是他陆知行的天下了!
陆知昀虽极其不甘不愿,但他历来不会反驳兄长,重重哼了声后忍气跪下。
一切恢复平静,陆知鸣侧首看了眼府尹离开的方向,眼底浮现一丝杀意。
府尹恐怕也是忌惮于慕泽兰才选择帮陆知行,只要慕泽兰离开,他有的是法子对付陆知行。
长房继任家主的条件是,长房得有人在,待大伯病逝,若陆知行再暴毙,家主之位便只能是他的。
府尹离开灵堂,没走出几步,就远远瞧见抱臂靠着假山的郎君。
他眼里并无意外之色,示意书童先退下后便快步走过去,拱手道:“可是慕少卿慕大人?”
慕苏虚虚还了礼,笑眯眯道:“徐大人好眼力。”
府尹轻笑道:“陸丰不曾出过慕少卿这般风华气度的郎君。”
陆家几位郎君算得上是陸丰最金贵的,可与眼前的人比起来,差的甚远,光他这一身世家大族韫养与生俱来的气场,便不是寻常门户能比。
这一年来,陸丰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少拐弯抹角打探消息,暗地里都猜测陆家大房因施家获罪受到牵连,陆家二房将要取而代之,可谁又料得到,这二郎君身后突然冒出一个慕少卿。
陆二爷风光这一年的代价便是,连父亲葬礼都不能露面。
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方才多谢大人关照阿行。”
慕苏抬手致谢:“阿行年纪尚轻,他日免不得要劳烦徐大人多多看顾。”
徐大人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颔首:“下官不敢当。”
方才几位郎君在灵堂内,他立在灵堂外,他们看不到抱臂倚在廊下的慕少卿,他却是瞧的清楚。
或者说,对方是有意让他看清楚。
只短暂的一个对视,他便心领会神。
慕泽兰护定了陆知行。
他是走的科举路,在京都待过一段时日,对慕家这位少主远比陸丰其他人包括陆家的人要了解得多。
先不论他如今官位从何而来,那些功绩是否为真,便是曾经慕侯府的纨绔小郎君,就已足够让人头疼。
他曾亲眼见他拆了一座楼。
所以他很清楚,得罪这个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明年该是他外放的最后一年,他不想出任何岔子。
不管先前他是否真心与二房结交,眼下,他都只能护陆二郎。
好在,他亦更喜与陆方爻结交。
陆家小辈中,也唯有看陆知行顺眼几分。
“今夜可否烦请大人多留片刻。”慕苏问道。
“是。”
徐大人此时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在陆方爻院中暂留,直到天快黑时,他突然听见外头响起由远及近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简直是不可理喻,老夫一把老骨头都要被抖散架了!”
“请老夫看诊不客气礼遇,反倒这般强盗行径半路劫人,这是犯罪,大罪,知道吗?!”
“你家主子到底是谁,老夫一定要参他一本!”
徐大人诧异的从房里迎出来,一眼便看见一个青年恭敬引着一位老者进来,他神情一震,忙整理衣冠,快步迎上去,恭敬行礼:“下官拜见杨院首。”
老者正是太医院院首。
杨院首见了他,眉眼一横:“就是你强行将老夫掳来!”
“你知道不知道,老夫好不容易熬到致仕归家,都见着家门了,却被你强行掳走,你你你姓甚名甚,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都得回京告御状!”
徐大人茫然抬头,对上杨院首的怒容,赶紧摇头:“杨院首误会了,并非下官。”
这时青年,也就是言瑞方才赶紧赔笑道:“杨院首,我家郎君姓慕。”
杨院首皱眉,沉凝几息,眯起眼确认:“京都自请削爵的那个慕?”
言瑞颔首:“正是。”
“狗东西!”
杨院首怒吼道:“那小龟孙人呢,给老夫滚出来!”
“我就说哪个小王八蛋这么大胆子敢来劫老夫,原是这个小鳖孙!”
“姓慕的上粱不正下粱歪,从老爷子到孙子就没一个好东西。”
徐大人和言瑞被他骂的低着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徐大人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就说慕少卿为何要请他在这里稍后,原是替他挡火。
第59章 第59章【VIP】
徐大人赔了好一番罪,总算将杨院首的怒火平息了几分,骂骂咧咧往主屋走:“谁要看诊,什么病?”
言瑞低着头不敢吭声,徐大人隐约猜到什么,沉默不语的带人进了屋子,才低声回道:“回杨大人,是陆家现任家主,陆方爻。”
杨院首脚步一顿,缓缓侧首看着他:“你说谁?”
徐大人硬着头皮又重复一遍。
只见杨院首袖子一甩就要往外走:“不治!”
言瑞忙拦在门口,陪笑道:“大人,您医者仁心,来都来了,便替陆家主瞧瞧可好?”
“那也是被你劫来的!”杨院首没好气道:“这个人我治不了,让开!”
言瑞边朝徐大人投去求救的眼神,边忙不迭哄着:“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施家娘子因陆家主这病劳心劳神,不知想了多少法子仍不见效,这陆家情况特别,要是陆家主撒手人寰,苦的还是施娘子。”
杨院首听了这话*果真停下脚步,眉头紧紧皱着。
徐大人察言观色的本事非同一般,窥见几分端倪,忙道:“正是如此,都是下官失职,若非大理寺少卿亲临,下官还不知晓施娘子母子被软禁一年余。”
杨院首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哪个混账东西软禁施家丫头?”
徐大人简短将来龙去脉叙述一遍,道:“若是陆家主身体无虞,施娘子在陆家处境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杨院首脸色依旧难看至极,但到底是没再往外走,他在门口停驻半晌,才沉着脸往里屋去:“带路!”
徐大人别有深意看了眼言瑞后,忙上前引路。
他在京都待的不久,竟不知杨院首如此看重施家娘子。
这里头莫非还另有缘由?
言瑞却是松了口气,这一路他挨了老院首不知多少骂,好在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而就在转角处,朱虞神色复杂的望着慕苏。
半个时辰前,慕苏突然将她带离主屋,美名其曰看逛园景,她自是不信,再三追问下才知道原来慕苏命言瑞去请……劫致仕归家的院首大人。
能请来院首大人为姨父看诊她自很是欢喜,可方才那通怒骂……
“夫君先前与院首大人有旧怨?”
否则,何至于一听是慕家郎君主使便发那样一通大火。
慕苏摸了摸鼻子,道:“倒也不止我,祖父先前就与老院首有过嫌隙。”
朱虞抿了抿唇,又道:“那姨父与老院首也有不虞?”
慕苏挑眉,神神秘秘道:“要说起来,姨父与老院首比慕家旧怨更深。”
朱虞顿生好奇:“是姨父在京为官时结下的仇怨?”
“非也。”
慕苏示意朱虞附耳过去,弯腰低声道:“老院首曾与外祖父是挚友,是看着岳母与姨母长大的,一心想要施家女做儿媳,偏你母亲与你父亲两情相悦,老院首气的不轻,随后便将姨母盯的死死的,只要姨母出现的地方,就必有杨家郎君,然而就那一次没盯住,姨母救下了姨父,一见钟情。”
“后来,杨院首因此与外祖父老死不相往来,至今都未来往。”慕苏。
朱虞惊讶的睁大眼,她竟不知还有这样内情。
怪不得方才杨院首一听看诊的人是姨父,反应那样大。
“那,我们……”
朱虞莫名有些心虚:“还要出去吗?”
老院首该不会连同她一起骂吧。
再者,老院首曾也想娶母亲进杨家,见着她岂不更是添堵。
“出去,但先等等。”慕苏。
“等什么?”
“等阿行过来。”
朱虞:“?”
慕苏:“爱屋及乌。”
朱虞深深看他一眼,垂眸不做声了。
徐大人在前,阿行在后,再见着他时杨院首多大火也都发的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等陆知行火急火燎进屋挨了一顿骂后,慕苏朱虞进去,杨院首也不知是不是骂累了,只朝慕苏重重哼了声就不再搭理他。
“院首大人,我父亲的病如何了?”
陆知行被骂的狗血淋头也丝毫不见怒意,只满眼期待的恭敬询问。
杨院首不拿正眼看他:“死不了。”
陆知行喜极而泣,砰地跪在杨院首跟前,磕头道:“多谢院首大人。”
那头磕的结结实实,让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杨院首瞪向他:“半点没有你母亲风骨!”
其他首在挑刺,看一个不顺眼总有千万个理由。
“别高兴的太早。”杨,顶多也就多活个几十年,别指望如往常一般健朗了。”
,需天材地宝藴养,亦不可劳心劳力。”
头谢恩。
只要父亲能活着,多少天材地宝他都会想办法弄来。
往后,也必不让父亲再操劳。
杨院首没搭理他,臭着脸洋洋洒洒写下几张药方就要离开,然走到门口还是气不过,转身冲到慕苏跟前,指着他咬牙骂道:“小鳖孙,跟你们那破老头子一个德行!”
“若老夫再去京都,必告你御状!”
慕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乖巧些,任他如何骂也不还口。直到杨院首瞥见一旁的朱虞,脸色微变,缓缓噤声。
良久,他语气不佳的开口:“你就是施三娘的丫头?”
朱虞恭敬行礼:“是,朱虞见过院首大人。”
杨院首盯着她几番欲言又止后,冷哼了声:“你倒是有些施家风骨。”
可惜了,当年一个施家儿媳都没捞着。
朱虞谨小慎微默默无闻十几年,唯因抢婚声名远扬,朱虞自然明白杨院首说的风骨指的是这桩事。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瞥了眼慕苏后,跟着他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杨院首也没想听她说什么,神情恍惚了半晌,才缓过神若有若无叹了口气离开了。
慕苏看了眼老院首的背影,低声同朱虞道:“我去送送。”
朱虞轻轻点头。
很快,慕苏便回来了,朱虞见他沉默不少,遂问道:“可是挨骂了?”
慕苏没否认。
“确实遭了通骂,好在我脸皮厚,左耳进右耳出。”
朱虞:“……”
“反倒是杨院首其实很难过。”慕苏声音渐低:“骂的越大声,越是在掩饰。”
朱虞一时没明白,不解道:“杨院首为何难过?”
慕苏轻轻叹了口气,才道:“杨院首和外祖父曾是挚友,虽因二女婚事赌气,但情谊没散,杨院首致仕后急着归家,本是想去见外祖父。”
“旅途中得知外祖父过世,老院首的马车在陇岵城外停了一夜,天亮后绕道返家。”
朱虞一怔,心头突然很不是滋味。
“既都到了城门口,为何不进?”
“大约,无法接受吧。”
慕苏低叹道:“满心欢喜来见老朋友,谁知面对的却是满城缟素,难以接受,不如不见。”
“言瑞是从家门口将老院首劫走的,杨家老宅有护卫,却一个没追出来。”慕苏顿了顿,继续道:“老院首早就认出了言瑞。”
或许猜不到要救的人是谁,但必然猜到与施家有关。
慕家在边城没有亲族好友。
朱虞听罢怔愣了许久。
她每次去施家的时间都不久,且因祖母不喜,她也是隔好一段时间才去一趟。
她虽知道外祖父有些挚友,也曾拜见过,但唯独老院首,她不曾见过。
或许那不是阴差阳错错过,而是杨院首见她堵心,干脆避开她回去的时间。
她后来偶听外祖父无可奈何的骂了句‘那就是头犟牛!’
那时她追问是谁,外祖父说是个医术和气性一样厉害的老头子。
原来,说的正是杨院首。
只可惜,二人堵了十几年气,到头来还是没能见到对方最后一面。
施幺娘得知杨院首来过,急匆匆追出去,只瞧见走远的马车。
她追出去几步又停住,眼中逐渐有水雾弥漫。
杨伯伯听闻噩耗,也不知该是何等难过。
施幺娘在府外立了很久,直到陆知行寻来,她才缓缓进府。
“母亲认得院首大人?”
施幺娘拍了拍他的手,神情郑重道:“日后见着,唤杨爷爷。”
“杨爷爷与你外祖父自小相识,情谊与兄弟无二。”
陆知行对此很好奇,可见施幺娘不欲多说便不再追问,转而欢喜道:“母亲,父亲有救了!”
施幺娘抬手抹了泪,心中又激动又欢喜:“嗯。”
“我们去看看你父亲。”
“好。”
陆方爻用了几日药,陆老爷子下葬之日,勉强能下地行走。
送完陆老爷子最后一程,陆家需要重整,慕苏朱虞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第60章 第60章【VIP】
陆家新丧,门头仍悬着白灯笼。
施幺娘牵着朱虞的手,边送出门边温柔嘱咐:“这一分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京都至此路途遥远,也难以照应,务必小心谨慎,若遇着无法应付抉择之事,可写书信来。”
朱虞乖巧点头:“嗯,姨母也是,如今陆家事多,姨母定要保重身子。”
“我知晓的。”
施幺娘回头看了眼后面二人,眉眼更添笑意:“泽兰为你姨父请来太医院首,我心中便已无忧患,也就能腾出心思整理陆家。”
朱虞也跟着回头瞧了眼,正看见慕苏低头听陆知行说话,眉眼轻弯,俊俏无双。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
施幺娘察觉到,难免笑着打趣她:“我原还担忧这桩婚事,如今看来却是假偶天成,天造地设。”
朱虞脸色微红垂下头,并不知这时慕苏抬头看她了一眼。
“你们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恐怕喜事也将近,届时可定要给我来信。”施幺娘又道。
朱虞起先还未反应过来,微滞片刻才明白施幺娘说的喜事将近是何意,脸颊更觉滚烫,低声嗔道:“姨母。”
施幺娘见此,笑了几声,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不打趣你。”
慕苏再次别有深意看了眼朱虞。
细数起来,他们成婚已有两月,也该圆房了。
此次回去……
“姐夫,你何时再来陸丰?”
陆知行期待的看着慕苏问道。
慕苏随口道:“待你成婚就来。”
陆知行一愣,成婚?
他还没及冠呢。
旋即面色微赧道:“还没说婚事呢。”
慕苏笑道:“待姨母忙完这段日子,定会给你相看。”
陆知行嗯了声,道:“我却是不急的。”
眼下最紧要的是协助母亲打理好陆家。
“我可以给姐夫写信吗?”
陆知行又问。
那日那番话他受益良多,心底更加敬佩,若他日遇着无法抉择之事,或许也可问一问姐夫。
“自然可以。”
慕苏道:“我回去后去交代下去,但凡陸丰来的信都第一时间送到我手上。”
陆知行欢喜一笑:“谢谢姐夫。”
说着,一行人已走到门口,府外言瑞沐光雁莘已经等候在此,那匹踏雪乌骓见着主人微微往前两步,轻声嘶鸣。
施幺娘看了眼,担忧道:“天冷路难行,当真不用马车?”
朱虞摇头,道:“泽兰还有公务在身,马车要慢许多。”
慕苏又抬眸看向朱虞。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唤他。
“行吧,这次是我耽搁你们良久。”
施幺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慕苏:“一路小心,到了记得来信报平安。”
慕苏颔首:“是,姨母。”
话别玩,又几番嘱咐,一行人才各自上马,启程回京。
施幺娘与陆知行立在府外目送一行人远去,直到身影消失,马蹄声渐远,母子二人才折身进去。
二房怎甘心如此落败,接下来,陆家必还有得折腾。
当然,这是后话。
慕苏一行快马加鞭往京都而去,慕苏离京稍后已有半月余,该走漏的消息也早就泄出去,可想而知,这一路必然不会太平。
才行两日,便已遇刺二次。
第二日,一行人行至雾霄山。
“吁!”
慕苏拉紧缰绳,望着前方微微眯起眼,若要埋伏,此地无疑是最佳选择之一。
沐光自然也看清这点,打马上前道:“大人,我先行探路。”
说罢便要扬鞭,却听慕苏开口阻止:“不必。”
此地地形易守难攻,一人探路,凶多吉少。
慕苏低头朝朱虞道:“等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要抱紧我。”
朱虞郑重点头,
这一路他们已遇刺几次,对此,她也算有些经验。
她不会武功,只能尽量不给他们添乱,打起来时只管两眼一闭,紧紧抱住慕苏。
“雾宵山约有二十公里,不必恋战,以突围为先。”慕苏沉声吩咐道:“尤其最后一公里处,有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务必小心!”
“是。”
几人各自应下。
朱虞从慕苏怀中担忧抬头看向雁莘,只见雁莘,这些日子为雁莘路途中皆着劲装,马尾高束,一手握着马绳,一手持长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才道:“雁莘,小心。”
郎放心,临走时,师父送了我一副软甲,刀枪不入。”
离开施家时,雁莘终究还是给施二爷敬了一杯茶,施二爷准备了好几年的软甲也终于送到了雁莘手中。
朱虞轻轻点头。
这些日子,她心中的那
她的雁莘姐姐巾帼不让须眉,不该困在她的身边,若放她出去,必有另一番天地。
待父亲这桩案子真相大白,她定要为她好生谋划。
“坐稳了。”
慕苏低声道。
朱虞轻轻点头,伸手抱紧他。
下一瞬,马儿嘶鸣一声,飞快窜出,峡谷中,马蹄声回响,杀气也扑面而来。
朱虞不知道这场厮杀持续了多久,她将头紧紧埋在慕苏怀中,尽量不让自已给他增添负担,好在跟着慕苏厮杀过不知多少场的踏雪乌骓极有灵性和胆识,面对如此恶战亦毫不胆怯,也未有慌乱。
朱虞这才始终被安稳的护在马背上。
慕苏一手拉缰绳,一手持剑,血早已染红了衣衫,分不出是谁的。
沐光言瑞雁莘皆已是杀红了眼。
可杀手仍旧络绎不绝。
朱虞的掌心也渐渐渗出汗。
这么大手笔,连慕家都不惧,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不过,如此大费周章要灭他们的口,也证明他们的方向对了,那个人害怕了。
可眼下,他们却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
就在朱虞心提到嗓子眼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杀戮中传来。
“打的这么热闹,有没有人需要帮忙呀?”
朱虞一怔,从慕苏怀里循声抬头望去,却见峡谷小土坡上立着一位明艳动人的红衣女子。
女子对上她的视线,冲她挤了挤眼:“夫人,你夫君好像遇到危险了呢。”
朱虞:“……”
这么明显的事还需要说?
“夫人要不要我出手相助啊?”
红衣女子笑的妖娆抚媚。
慕苏抬头淡淡看她一眼,便又收回视线继续厮杀。
朱虞见他不理,想了想,扬声问:“敢问女侠要如何才肯相助?”
她这一路听过一些江湖事,心中猜测或许女子便是江湖侠女。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女子那双眼睛很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倒也不难。”
红衣女子道:“我手底下有二十杀手,一人一千两,夫人要买多少个?”
朱虞错愕震惊。杀手?
她不是侠女,是杀手!
朱虞忙问慕苏:“是来杀我们的吗?”
她可不信会这么巧的遇见另一帮杀手在此,极有可能也是冲着他们来的。
慕苏头也不回道:“不是。”
朱虞提着的心总算落下。
不是便好。
慕苏已有些不耐,正要开口,却听朱虞道:“好,我都要。”
慕苏一愣,手中剑偏了几分,一股血喷溅而来,染红了怀中女郎的头发,有一些溅到了脸颊。
朱虞显然也被吓到了。
经这么多次厮杀,她还是头一次被血溅了满脸。
女郎眼眸停驻不动,身体也隐隐僵硬。
红衣女子目睹这一幕,下意识瞥了眼慕苏,不自然的摸了摸耳尖。
嗯,她好像惹祸了。
“行,成交!”
“再免费赠送夫人一个。”
说罢,她便拔剑飞身而下,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不知从哪窜出一群黑衣人,加入了战斗。
“没事吧?”
慕苏皱眉问。
这一路上他都仔细护着她,不曾让她染上半丝鲜血,现在看着白皙脸庞上的鲜血,他莫名有些烦躁。
朱虞也总算缓过神来,摇头:“没事。”
这几日见多了血,也没那么害怕了,只是头一次被溅在脸上,难免有些发怵。
但很快她便适应过来,寻找雁莘,见她手持长枪,横扫一片,心头又免不得一番震撼,这时,余光瞥见那抹艳丽的红,方才妖娆妩媚的女子,眼底被杀意侵蚀,手起剑落,干脆而利落,朱虞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无力,她要是也会功夫就好了。
可惜,她不是那块料。
“二万两,夫人倒是舍得。”
朱虞抬眸看着俊俏的郎君,轻声道:“便是倾家荡产,也不及你们性命重要。”
慕苏手中的剑又微微一偏,鲜血再次迎面喷溅而来,染红了女郎半边脸颊。
慕苏心头懊恼,一把将木然的女郎按进怀里:“别抬头。”
她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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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VIP】
对方许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出手之狠辣与他们不遑多让,本就已战多时,哪里又是他们的对手,领头人哨声起,一干人马迅速撤退。
红衣女子想追上去,被慕苏出声阻止:“地势险要,当心有埋伏,莫追。”
红衣女子不甘作罢,一回头就对上朱虞疑惑的眼神,眨眨眼:“这是夫人的夫君不让追的,价钱可不能少。”
朱虞抬眸看了眼慕苏,点头:“嗯。”
“不过出门在外,没带足银两,女侠可否随我去京都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夫君似乎认识这位女侠。
红衣女子闻言笑道:“好呀,待回京都,我去少卿府上取。”
朱虞心中便了然,他们果然相识,且既知晓慕苏身份,又在此地相助,必然关系匪浅。
“此地不宜久留,附近可有修整之地?”慕苏打断二人对话,问道。
他们不少人受了伤,需要一个暂且安全的地方疗伤。
红衣女子抬手指了个方向:“我早寻过了,那边有处凹地,不显眼,可暂时歇脚。”
慕苏想也没想道:“好。”
朱虞疑惑更深。
或许不是她的错觉,慕苏很信任她,且对话间很是熟稔,恐怕不止是认识。
不过眼下情境不适合多问,遂按下未言,一行人往红衣女子所指之地行去。
到了地方,红衣女子拿出伤药一一发下去,强势减轻的自发上前给重伤者上药,朱虞本想去给雁莘上药,被红衣女子抢先一步。
“走,我替姑娘上药。”
雁莘对她有防备,道了谢想接过药自己上药,但红衣女子却不容置疑的拉着她往隐蔽处去:“这里都是些臭男人,我带你过去上药。”
言瑞瞧见,对上雁莘的眼神,心领神会道:“雁莘姑娘安心。”
雁莘闻言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便随女子另寻地方上药。
朱虞想了想,也跟上去。
此地都是男子,上药免不得脱衣裳,她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雁莘肩背手臂都各负伤,朱虞看的心疼不已,可恨自己无法替她。
“雁莘,受苦了。”
雁莘忙道:“女郎莫要如此说,只要能护住女郎,奴婢怎样都使得。”
最开始,她习武就是为了保护女郎,后来她有幸得施家长辈怜惜疼爱,已是万分荣幸。
她的命是大娘子救的,她这辈子能留在女郎身边,护女郎周全,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有红衣女子在,朱虞没再多说,只默默帮着打下手,心头却在计较着。
京都军营中是有女郎的,以雁莘身手,进去定有另一番天地。
红衣女子打量了眼主仆二人,边包扎边道:“这位姑娘的枪法好生特别,实在令人钦佩,不知姑娘师从何人呢?”
雁莘不清楚她的来历,自不打算如实说,然却听朱虞答道:“雁莘师从二舅舅,也就是施家二爷。”
她既然知晓慕苏身份,自然也晓得她是施家表姑娘,自不必隐瞒。
且既要为雁莘谋划,当早点养些名气。
红衣女子闻言微讶,细细打量一眼雁莘:“原来竟师从施家,不怪有如此枪法。”
雁莘没料到朱虞答的如此干脆,几番欲言又止后,只道:“远不及师父。”
“姑娘可莫要谦虚了,放眼整个国都,能使出女郎这样枪法的可不多见,嗯……”红衣女子话音一顿,看向朱虞:“我曾有耳闻,施家三娘枪法极佳。”
朱虞眼神微亮:“你知晓母亲。”
“施家乃武将世家,家中子弟莫有不从武,不保家卫国,但凡大邺人,谁人不晓。”红衣女子:“施家两位女郎,施三娘枪法更好,可惜我不曾亲眼见过,施幺娘次之,但也能一人一枪以一敌十。”
说到这里,红衣女子话音又顿,片刻后笑了笑继续道:“我已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枪法,今日初见,还有些恍惚。”
这意思便是曾经见过。
朱虞遂追问:“女侠曾在何处见过?”
“施家幺娘曾在劫匪手中救下过一位书生,后二人共结连理,传出一段佳话。”红衣女子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道:“我便是在那时见过。”
话落,朝朱虞挤挤眼:“夫人,包扎不收费,但药钱要算上哦。”
朱虞自无二话,,多谢女侠。”
“我是杀手,夫
红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朱虞又道了声谢,目送女子离开,,看见她身上的血迹,心疼万分。
雁莘大约感知道,反倒安慰:“女郎莫要忧心,有师父送的软甲,都是小伤。”
可再小的伤也会疼啊。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坐着好好休息一会儿,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朱虞心头沉甸甸的,握住雁莘的手道:“雁莘,你务必要小心,我们都要活着回去。”
雁莘点头安抚:“嗯,会的。”
朱虞压下心中的不安,闲聊几句话,问:“京都各营,你喜欢哪里?”
雁莘不解其意,疑惑的看着朱虞。
朱虞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此间事了,我想办法送你去营中,谋个差事。”
雁莘猛地握紧朱虞的手,脑中空白一瞬,好几息后才颤声道:“女郎不要奴婢了。”
朱虞忙安抚道:“不是如此,我怎会不要你,我们是亲人,是要相伴一生的。”
雁莘心中这才微安,不解道:“那女郎这是何意?”
朱虞斟酌好说辞,才缓缓道:“你莫急,听我说。”
“你应知晓母亲当年带你回来,本就想收做义女养,只还没等到外祖父同意就走了,也因此你的籍书在施家。”
“母亲走了,我又年幼,外祖父自然也就做不了主,遂将你独立门户,未入奴籍。”
雁莘是孤女,父母死在逃荒途中,她有幸被施三娘所救,为报此恩,她只愿留在女郎身边为奴为婢,可她从未想过她竟未入奴籍。
知晓真相,雁莘错愕又动容。
原来大娘子竟为她周全了这许多。
“若是母亲还在,我本该名正言顺唤你一声雁莘阿姊。”
朱虞继续道:“我知你这些年在枪法上下了多少苦功夫,此次到陇岵,又得二舅舅亲传一套枪法,不论怎么说,都已得施家传承,若你一直在我身边,岂不是埋没了。”
“京都官衙中亦有女子一席之地,若你能另有一番天地,岂不更好?”
“不。”雁莘毫不犹豫的反对:“奴婢只想留在女郎身边,哪里也不去。”
朱虞见她神色如此坚定,也知她性情,迟疑片刻后不再坚持。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今日只是先让她心里有个底,来日再好生谋划。
若她当真发自内心想留在身边她自不坚持,可若是为了情分,为了母亲的救命之恩,她必是要想法子说服她的。
“此事我就是同你商量商量,不急着决定。”朱虞轻声道:“眼下我们要先活着回到京都,查清当年害死父亲母亲的到底是谁。”
雁莘神情复杂的看着朱虞,想说什么看见慕苏过来,便作罢。
“姑爷。”
慕苏抬手阻止她行礼:“伤可无碍?”
“奴婢无碍。”雁莘颔首道。
慕苏嗯了声,不待开口,雁莘看了眼慕苏手中帕子,便道:“奴婢去那边看看。”
说罢便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慕苏点头:“嗯。”
目送雁莘离开,朱虞又上下打量慕苏:“夫君可还好?”
慕苏:“我无碍。”
言罢,他上前一步,抬起手:“别动。”
朱虞本不知他要作何,屏住呼吸盯着他,下一瞬,就觉脸上传来一股冰凉,不由一愣,后知后觉回想起他方才回来时手中捏着一块帕子。
二人成婚已久,却还是第一回如此亲近,冰冷的湿帕子一时竟也盖不住脸上滚烫。
慕苏本来就是觉得她脸上血迹碍眼,特意去洗了帕子过来,来的路上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这一刻,看见女郎脸上的红晕,他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心中一乱,手指就意外划过脸颊,指腹下女郎的肌肤格外娇嫩。
二人都不由怔住。
朱虞快速抬眼看了眼慕苏,对上对方那双黑沉的眸子,脸颊灼热感更加强烈。
慕苏回过神,目光从女郎不点而红的朱唇上划过,嗓音低沉:“抱歉。”
朱虞忙摇头:“没事,我自己来吧。”
慕苏却避开她的手,面色如常道:“你瞧不见,擦不干净。”
朱虞喔了声,收回手垂着玩眼眸任他擦拭。
不远处,沐光将刚打来水的竹筒轻轻放在树下,折身离开。
而另一边的言瑞笑的牙不见眼。
他觉得此次回去,郎君和少夫人就能圆房了。
他可记得刚开始郎君还嫌弃少夫人性子软,如今瞧瞧,那神情,那动作,多温柔啊,怕是一头栽了进去还不自知吧。
“哟,有人送水来了啊。”湜月捡起竹筒,一抬头对上朱虞微红的脸颊,又看了眼慕苏刚收起来的帕子,啧了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待会儿再过来,两位继续?”
朱虞被她一打趣,更羞的抬不起头。
慕苏皱眉:“湜月。”
湜月这才噤声,提着两个竹筒朝他们走来:“我是来送水的,没想到有人送过来了。”
慕苏自然知晓方才谁来过,但并未做声,只正色道:“峡谷最后一公里处有一处险崖,他们极有可能在此设伏。”
湜月收起笑容:“嗯,来时便瞧过了,只是不知他们深浅,无法提前在那处留人。”
“嗯。”
慕苏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朝朱虞道:“可还记得酆市?”
朱虞虽不知他为何提起北酆楼,只点头:“记得。”
慕苏便道:“这位湜月姑娘,便是酆市湜月坊主。”
朱虞惊讶不已:“酆市坊主?”
她虽已经猜到他们相识,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湜月竟就是酆市那位神秘的坊主。
湜月笑的眉眼弯弯:“嗯,是我。”
“上回夫人从我那里买走一个人,我晚了一步回楼中,没能与夫人碰上面。”
朱虞下意识问:“你怎知晓是我?”
“夫人拿着慕少卿的令牌过来,我怎不知。”湜月:“对了,方才是与夫人玩笑,夫人莫要当真,我本就是慕少卿请来帮忙打架的,可不能再收夫人钱。”
朱虞笑着道:“还是多谢坊主。”
“我叫朱虞,你可以唤我阿虞。”
湜月看了眼慕苏,挑眉道:“不知夫人可有字?”
朱虞:“有,我字姷安。”
“那我还是唤夫人姷安吧。”
湜月笑盈盈看着朱虞:“你唤我湜月就行。”
朱虞应了声,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心中生出一股熟悉感。
这双眼睛好像似曾相识,可她确定,这是她第一次见湜月。
第62章 第62章【VIP】
一行人休整完毕整装继续前行。
每个人神色都很沉重,都清楚方才这一战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不知多少危险等着他们。
朱虞心中的不安也愈来愈烈。
直到队伍进入山最后一公里的险崖,滚下的石头和暗箭让她心中的不安落到了实处。
好在所有人都有所准备,在变故发生的一瞬迅速应对,倒不至于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朱虞紧紧抱着慕苏,没在抬头,只听着兵器碰撞的声音,闻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不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场恶战大约持续了两刻钟后,朱虞听见一道熟悉的闷哼声,她心头一惊,慌忙从慕苏怀中抬头,只一眼便望到了打斗中的雁莘。
她已被逼落下,肩头上挨了一刀,鲜血顿时弥漫,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雁莘。”
朱虞眼中霎时便含了泪光,担忧的唤了声。
离雁莘不远的沐光正拼力往她跟前杀,想要护她,奈何对方也发现雁莘落单,领头的人盯着雁莘,阴狠命令:“先杀了她!”
经这一路的厮杀,他们很明白雁莘于他们而言是多大的威胁,如今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自然是会拼命的要除掉她。
慕苏一行少一个帮手,更有利于接下来的刺杀。
主人留不得慕苏朱虞,从边城至京都路上都有埋伏,他们跟本没指望一两场刺杀就能要他们的命,可是人,精力总是有限的。
功夫再好的人也抵不过每日的车轮战,他们一个都不可能活着到京都!
周遭杀手得令,立即涌向雁莘。
沐光眼神一沉,拼着手臂挨了一刀朝雁莘掠去,他很清楚雁莘对朱虞有多么重要,她绝不能死!
言瑞不敢远离慕苏周围,且这个距离,他也根本无法杀过去,只担忧的喊道:“小心!”
雁莘自然也已经察觉到危险,她透过人群对上了朱虞担忧的泪眸,紧了紧手中的长枪,从她习武那天开始,就已经随时做好准备用性命护女郎。
但她们相伴至极,感情早已不是寻常主仆,她贪心的想要陪女郎更久,她与女郎幼年相识,还想与女郎走到白发苍苍,所以她一直都努力的活着,可今日,这个心愿好像有些难以实现了。
肩头是一道贯穿伤,疼的几乎拿不动长枪。
可她清楚的感受到女郎有多担忧和心疼,她向来是不愿女郎落泪的,哪怕是为她。
她忍着剧痛,紧握住长枪,往沐光的方向杀去。
她不敢想象若她出事,女郎会有多难过。
她要活着,要拼尽一切活着!
湜月一直护在慕苏朱虞不远处,见此扬声朝手下杀手下令:“保护雁莘姑娘!”
她是杀手,自然摸得清对方的想法。
当刺杀艰难时,逐个击破是最好的办法。
眼下场景,除了围攻雁莘,慕苏朱虞周围的杀手从头到尾也没少过。
为了不给慕苏增添负担,朱虞几乎没有直过腰,她的脸紧紧贴合着慕苏的胸膛,眼也不敢眨的盯着雁莘的方向,泪水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
这种恐惧是曾经失去婚事,被抢走院子,被挖除桃林,被抢走嫁妆等远远无法相提并论的,雁莘于她是亲人,是阿姊,是她哪怕失去一切都要留住的人。
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她落入险境,却什么也做不了。
“雁莘。”
朱虞的*哽咽声传到慕苏耳中,他又抬头看了眼雁莘的方向,这一眼,令他神情骤变,雁莘右手手臂上受了伤,战斗力弱了不少,她没能与沐光会和,而是被逼离悬崖越来越近。
若再继续,她必会落进
“雁莘姑娘!”
却就这时,对方领头之人趁机挥出一掌,将雁莘逼的后退,眼看半只脚已踏上悬崖边,沐光纵身一跃,在她落入悬崖时握住了她手中长枪。
然情急之下握住的却是枪锋。
“雁莘!”
看着这一幕,朱虞再也忍不住,当即想要下马奔过去,可慕苏紧紧将她拦住,这样情境过去,必是死路一条!
目光半个身子趴在悬崖边,一手抓住崖边凸起的石块,另一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却仍不愿松手。
“雁莘姑娘,撑住!”
雁莘整个人已经被打出悬崖,紧靠着手中长枪挂在崖边,可沐光只来得及抓住枪锋,再承受她整个人的重力,这样下去他的手就必要毁了!
雁莘低眸看了眼被雾气掩盖的深不可测的崖底,眼角落下一滴泪,再抬眸时,眼里已带着眸中决绝:“沐光,放手吧。”
沐光仿若未闻,脸上脖颈
他这条命不值钱。
他不能放!
可他如此便是将后背暴露给杀手,将自已也至于险境,他瞧不见,雁莘却能瞧见,她既该命绝于此,不能再害死他。
她看着沐光,请求道:“请你保护好女郎。”
说罢,她松了手。
悬崖的风很冷,冷的。
许是人之将死,脑海中如走马花灯般浮现过往一切,她的生命中除了练武,都是女郎,她曾一直想着要陪女郎一生,可至此,已是她的一生了。
“女郎,珍重。”
“雁莘姑娘!”
“雁莘!”
哪怕耳边风声呼啸,可雁莘还是能从几道呼喊声中分辨出朱虞的声音,她唇边划过一丝苦笑,慢慢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女郎,奴婢不能陪你了。
女郎,要好好活下去。
湜月赶过来时,只来得及拦下刺向沐光后背的那一刀,也只隐约瞧见那道身影落入雾气之中,旋即消失不见。
她心被揪的疼,手上动作却很利落,一把抓住沐光,带他脱离了险境,沐光握着的长枪在雁莘落入悬崖后,也随之掉落。
朱虞眼神木然的望着湜月沐光。
虽然瞧不见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见只有湜月沐光回来,她便清楚,她的雁莘,没有了。
那一瞬,她的脑袋中一片空白。
周遭的声音好像也在慢慢地消失。
眼泪无声地不间断的往下落,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随后,意识也缓缓散去。
天地间晃过一片白,而后便坠入黑夜。
“阿虞!”
慕苏搂住昏迷不省人事的朱虞,眼底亦闪过一丝悲伤。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他只需想若坠入悬崖的是言瑞,是杨明樾,周长策,他便能明白朱虞有多痛。
“郎君,先带少夫人出去。”
言瑞脸上已溅满不知谁的血迹,红肿着眼道:“我们断后。”
雁莘落崖让在场所有人心情都沉重起来。
身体里某种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激发,众人咬牙拼着那股劲儿终是杀出了重围。
马跃出山坳时,慕苏回头看了眼雁莘落崖的方向,沉声道:“找地方休整,让人去崖底寻雁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湜月来时打探过附近地形,知道附近地形,遂先回道:“这处崖底正是这条盘旋而上的官道,只要下了山,或许能找到。”
可现在,他们不知道这条路上还有多少埋伏,还要多久才能杀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才行不过一刻钟,便又是一轮刺杀。
这场战斗中,慕苏带着朱虞在湜月等人的掩护下先离开,也就此与湜月几人分散。
朱虞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一睁开眼,无尽的悲伤就朝她涌来,迅速将她侵蚀。
“阿虞。”
慕苏唤了几声,都不见人有回应,沉默片刻后,抬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轻声道:“阿虞,雁莘落崖前没有致命伤,我刚询问过了,那处崖底有一潭,名唤千缘潭,若雁莘有幸落在水中,或许有救。”
朱虞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眸看着慕苏,动了动唇却没能发出声音,但慕苏却看懂了,道:“是真的,不是骗你。”
“且那处悬崖只是绕着雾气看不清崖底,实则并非深不可测,落入水中确实有生还的可能。”
此言并非安慰,他确实已经打探过。
只不过,生还的可能极小。
可眼下,只有让朱虞抱有一丝希望,她才能振作。
果然,朱虞眼底终于重聚起了光。
她当即便掀开被子起身,嗓音沙哑:“去找她。”
慕苏伸手拦住她,正色道:“现在天色已晚,且后来又遇到一次刺杀,我们与湜月他们被迫分散了,眼下我们藏身一处被弃的茅草屋,待明日一早湜月他们过来,我们易容乔装回京。”
朱虞闻言这才看向周围,果然见屋中简陋,四周都还透着风。
“可是雁莘”
“相信我,不论生死,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慕苏正色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活下去,还有,边关可能出事了。”
朱虞一愣:“哪处?”
“应是北边。”
慕苏凝眉道:“我们方才路过一个村庄时,我意外听从县上回来的人说,有京都来的兵马在山下扎营,从京都过来路过此处,只有往北边去,我猜测边关极有可能要打仗了。”
朱虞立即反应过来:“那舅舅他们”
慕苏先前说过若是北边起了战事,舅舅他们很有可能被复用。
慕苏摇头:“眼下还不知。”
“可知带兵的是何人?”朱虞便又问。
慕苏道:“听那人说,是位顾姓侯爷,想来应是顾戚川。”
京都能带兵打仗的顾姓侯爷只有顾戚川。
朱虞愣了愣,竟然是他。
“可我们刚从边城出来,竟没有得到任何战乱的消息,怎反而是京都先收到消息,兵马都已行至此处。”
慕苏道:“应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与我们错过了。”
第63章 第63章【VIP】
边疆战报向来是军中机要,不到时候自不会泄露出来,只顾戚川大军沿途经过,边城百姓也就会猜到了。
边关几城百姓对战事要比其他地方敏锐得多。
朱虞怔愣良久,喃喃道:“去往边城会路过陇岵,不知道他有没有带圣旨。”
慕苏心中也正有此猜想。
“若此次战事吃紧,多半会复用施家。”
朝中无人比施家更了解北垣。
朱虞心中一时不知是和感受。
她希望舅舅一家被复用,如此就不必在陇岵受苦,可一边又担忧舅舅们安危,不希望他们上前线,如今再陇岵日子虽苦些,但她看得出来,舅舅一家对现状很满意。
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也不必担心战场上的刀剑无眼。
可她也了解舅舅们,一旦战事爆发,施家人断不会袖手旁观。
说句大不敬的,施家人或许要比圣上更爱护边疆几城的百姓。
“眼下想这些也无用,先好好休息一夜,养好精气神,明日下山。”慕苏大约能猜到朱虞心中所想,道:“若是赶得及,或许能见到顾侯爷。”
眼下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
朱虞点点头:“好。”
转念一想到雁莘,她眼中又蓄起泪。
她如今还没有悲伤的资格,她必须要找到雁莘,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得带雁莘回家。
朦胧月光下,床沿上坐着的身影拉回她的思绪。
茅草屋内的烛火熄灭,仅有几分月光透过空隙处洒进来,但朱虞方才看过,清楚这间屋里除了她躺的这张简易的床,再没有供人休息的地方。
这也就意味着,今夜,他们要睡一张床。
朱虞只沉默了几息,便往里头挪了挪:“夫君也早些休息。”
慕苏的身影好似僵了片刻,随后低沉的嗯了声,合衣躺下。
这是二人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
在陆家时,慕苏虽同朱虞在一间屋,但睡的是小塌。
床很小,郎君紧挨在身侧,熟悉的沉香瞬间将朱虞包裹,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并肩而眠,可朱虞心中却未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雁莘,无心其他。
黑夜中,泪无声没过耳畔,她能一次次安慰自己慕苏说的对,那崖底是潭,雁莘或许还活着。
可同时她心中又清楚,这样的安慰太过苍白。
先不说雁莘落下的地方是否刚好是那千缘潭,便侥幸真的落入水中,再有幸没有被水中石块伤及,可昏迷过去的雁莘又如何能从水中脱险。
雁莘活下来的几率不过千万之一。
可她眼下也只能相信雁莘福大命大,她接受不了雁莘不在人世。
若是可以,她愿意用她的寿命,她余生的欢喜,换雁莘活下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穿过她肩背环在她腰间,将她揽进一个怀抱,头顶传来温柔的嗓音:“若是想哭,便哭出来。”
朱虞再也忍不住,蜷缩在慕苏怀里放声大哭。
慕苏轻轻抚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先是施老将军病逝,而今又是雁莘落崖,柔弱的女郎哪里撑得住。
朱虞不知哭了多久,也始终无法合眼。
雁莘与她朝夕相伴十几载,从未分离过,今朝眼睁睁看着她落崖却无能为力,她的心痛的犹如刀剜,眼泪如决堤般止不住,又哪里能睡得着。
慕苏怕她哭坏了身体,点了睡穴才让她睡过去。
习武之人视力非比寻常,借助微弱的月光,他便能清楚的看见女郎满脸的泪痕,轻叹声淹没在黑夜中。
她本是柔弱善良的女郎,被逼着一步一步用血泪铸成铠甲,让自己变得坚强勇敢,她这半生如履薄冰,在意的,能失去的少之又少。
与他也算得同病相怜。
这一夜,慕苏终于看清楚,他对她一切爱护回护皆始于怜惜。
至于何时心动,却是说不清了。
慕苏轻柔替朱虞擦去脸上泪痕,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用身体挡住渗进来的寒风。
在这个荒凉大山的茅草屋中,二人相拥而眠,汲取着唯一的来自对方的温暖,度过了这一个寒夜。
直到太阳初升,阳光透过茅草屋照在床榻,朱虞缓缓地睁开眼。
一缕阳光洒在身侧郎君的耳畔,不知是不是因几日没刮胡须的缘故,郎君的轮廓似乎比以往硬朗不少。
目光无,朱虞雁莘渐渐黯淡下来。
她以往只知慕少卿断案如神,犹如在世青天,亦知他武功高强,少有敌手,心中对他多有崇拜。
而经此一程,他将她护在怀中厮杀时,面对她的担忧,他只轻飘飘一句,像这样的刺杀,他早已屡见不鲜,不足为惧,她这才知晓那些为人传颂的声誉背后,他都经历着什么。
可她瞧见的郎君,时而不羁,时而灿烂,时而沉稳,但却险和艰辛。
然仔细想想,大理寺少卿本就是在刀尖上舔生活,且他还断案无数,风头无两,更是惹人忌惮,不光要面对凶恶之徒,还要谨防政敌的暗箭。
只这一切,他从来不说,就好认为他是刀枪不入,有如神助,无所不能。
就连曾经的她也这么以为。
可但凡是人,哪能刀枪不入,若世上有神,苦情。
是人,又怎会无所不能。
朱虞轻轻抬起手,想看一看那肩上的伤口,动作间却惊醒慕苏。
他睁开眼的一瞬就已握住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寒光,直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呼,他眼神才霎时清明,松了手上力道。
转眼瞥见女郎苍白柔弱的容颜,慕苏微微蹙眉:“抱歉,可有伤着你?”
朱虞忙摇头:“没有。”
她收回手,欲言又止,慕苏却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释道:“身处官衙断案抄家,不可避免会得罪人,睡觉时便格外警醒些。”
朱虞一愣,问:“你曾在院中也遇刺过?”
慕苏边坐起身,边随口道:“多是歇在外头时会遇刺,只一年多前监斩一族,其后人怀恨在心,入府刺杀。”
那一回,他差点就见了阎王。
若非父亲深夜醉酒走岔路……
慕苏想起那夜,他那怂包父亲见着刺客躲在门后的情景,便没了多说的心思。
“大军此去边关,顾侯多会选择往陇岵的官道,以免错过,我们不能再耽搁,先下山。”
朱虞也跟着起身:“不等言瑞他们?”
“留下记号便可。”
慕苏道。
眼下之急是先找到雁莘,弄清楚顾侯有没有携带圣旨。
慕苏眼底划过一丝暗沉。
若有起复施家的圣旨,便说明这次战事恐怕非同小可。
二人也没什么行李,很快便收拾妥当。
临出发前,慕苏在附近寻了些果子来,当做早食。
“先垫着肚子,到了山下再买些干粮。”
附近虽有农户,但慕苏不敢前去,那些刺客心狠手辣,他怕给农户带去灭顶之灾。
朱虞接过被擦干净的果子,咬了口,酸的直皱眉,但并未作声,忍了忍咽下去。
慕苏瞥见,伸手将她手中果子拿走,重新递了颗咬过的给她:“这颗甜。”
说罢,将朱虞方才咬过的果子塞进嘴里,朱虞眼睁睁瞧他被酸的打了个颤,但郎君并未扔下,反而皱眉盯着那果子指责。
“啧,大家都是一个枝头上的,凭什么你这么酸。”
朱虞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慕苏听见,眯起眼凑近她威胁:“你再笑,给你吃。”
朱虞忙低下头咬手中的果子。
诚如慕苏所言,这颗的确甜。
但因一时慌乱,她正好咬到他咬过的地方,脸颊霎时一红,又一想到慕苏也吃了她吃过的,只觉脸上更烫。
慕苏三两口咬完果子,酸的牙齿发颤:“出发。”
朱虞嗯了声,抬脚跟上。
慕苏熟练的将她拉上马,护在身前,又不知从哪掏出几颗果子给她:“尝尝酸不酸。”
朱虞双手捧着接过来,小心放在怀里听话的尝了口,递给他:“不酸。”
慕苏没有要接的意思,拉起缰绳,道:“保护好你的早食,掉下去了可就没有了。”
朱虞连忙用衣裳包好,生怕漏掉一颗。
干粮都在言瑞沐光的马上放着,他们身上干干净净,仅有一个已经空了的水袋,这些果子是他们现在唯一能果腹的。
之后朱虞连着吃了几颗,但凡有酸的,慕苏总能在第一时间抢过去。
二人成婚也有两月,朱虞对慕苏的饮食还算了解,知晓他并不喜欢吃酸食。
眼下不过是想将甜的让给她。
朱虞心中自是动容。
她也不止一次庆幸,她护住了外祖父给她定的夫君。
怕沿路有埋伏,慕苏片刻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往山下去。
只要遇着顾侯大军,那些刺客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军队公然行刺。
然刺客也得到了消息,知晓慕苏目的,哪会轻易让他如愿,一路上设伏不断。
慕苏要护着朱虞不敢恋战,只以突围为重,可人的精力总归有限,再好的身手也在一轮又一轮的围攻下逐渐的落了下风。
好不容易从这一轮刺杀中逃生,慕苏已身受重伤,不敢再走官道,将马儿L赶走后,朱虞搀扶着他绕小路下山。
慕苏的伤口来不及包扎,鲜血染了一路,朱虞心疼万分,强忍着眼泪搀着他穿过荆棘草丛。
可朱虞哪曾走过这样的上路,被搀扶着恐怕都走不稳,更别提还要搀扶着一个重伤的郎君,一个不慎,脚下一滑,二人便顺着草丛往下滚落。
倒地的那一瞬,神智已经不清的慕苏下意识将朱虞护在怀里,而与此同时,朱虞伸手护住他的头。
一路滚下下去,二人先后晕厥。
朱虞是被疼醒的,她艰难侧过头看见护住慕苏头的那只手正撞在石头上,手背上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
那一刻,她却只庆幸,幸好撞在石头上的不是他的头。
“夫君。”
“夫君。”
朱虞虚弱的唤了几声,身侧的无丝毫回应,她心中恐慌不已,忍着痛爬起来颤抖着手探向慕苏鼻息。
感受到呼吸,她心头才勉强安定。
朱虞抬眼打量了四周,这是一片松林,弥漫着清爽的松香气,阳光还没透进这里,隐约有几分阴森。
此时她也顾不得害怕,急忙去检查慕苏的伤口,所幸这些日子她看过慕苏换药,也跟在湜月身旁,看她替雁莘上过药,知道些简易的处理伤口的法子。
这一路滚下来慕苏身上又多了些刮伤,但最紧要的还是他腹部那一处刀伤,还在往外渗血。
朱虞心中一阵后怕,幸好她醒来的早,否则再不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眼下身上没有任何伤药,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追杀,朱虞也勉强跟着言瑞认得几种止血的草药。
有一种,最爱长在松林。
朱虞不敢多耽搁,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四周寻找草药,幸运的是没走多远便发现了一株,她再三确认无误后,带着回到慕苏跟前,用石头将草药砸碎,敷在慕苏腹部的伤口上,没有细布,她的衣裙也滚脏了,思索片刻后,她褪下衣裳,用慕苏身上的匕首将里衣划破,给慕苏包扎。
之后又处理好他身上其他的伤,才想起自己手背上的伤口,方才一心担忧慕苏忽略那股疼痛,此时才觉痛的钻心。
她又去寻来草药敷在手背上,痛的额头直冒冷汗,几近晕厥。
处理好一切,她就陷入了一阵彷徨。
自小养在深闺的女郎何曾经历过这些,她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强行冷静下来后,她便起身去寻庇护之地,慕苏重伤不醒,若这时刺客寻来,他们必要命丧于此。
她得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大约寻了一刻钟,朱虞发现了一个山洞,虽山洞不大,但容纳几人不成问题。
她急忙返回慕苏身边,试图将他搀扶起来,可一介柔弱女郎,哪里搬得动成年的郎君。
但人在绝境时,是能够激发一些潜力的。
朱虞将慕苏搭在背上,就这样半背半拖,使劲全身力气将慕苏背到了洞中。
洞里寒凉,幸得慕苏身上的火折子没有摔落,她去捡来一些干柴,回忆着这些天言瑞生火的方法,废了好大劲才总算将火点燃。
做完这一切,朱虞便撑不住了,握着匕首渐渐昏睡过去。
直到听见可疑的窸窣声,她才猛地被惊醒,方才为了掩饰行踪,她将洞口放了些树枝遮挡,而此时发出动静的正是那些树枝!
他们找来了!
火堆早已熄灭,她唯一能用来防身的便是那把匕首。
朱虞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一边推慕苏,试图唤醒他,一边持着匕首警惕的对着洞口。
唤不醒慕苏,树枝也已被撤开,洒进来几缕光,朱虞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难道他们最终还是要命丧于次。
可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朱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飞快站起身挡在了慕苏的身前,双手握着匕首对着面前两个黑衣人。
黑衣人是跟着血迹一路寻过来的,见慕苏昏睡不醒,只有一个女郎在此,二人心中大喜,嗤笑道:“小娘子小心,莫要伤了自己。”
他们追杀这一路,自然晓得这个始终被慕苏护在怀里的女郎不会武功。
取了这二人项上人头,便是大功一件!
可……眼前的小娘子这一路都被慕苏护着,少有人看见她的脸,竟不知是此等绝色。
荒郊野外,貌美小娘子,男人的劣根性霎时展露无遗。
主子要的是他们性命,带颗头回去足矣复命,至于做些其他的,谁能知晓呢?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某种意味,各自阴冷一笑,缓缓逼近朱虞。
“小娘子莫怕,若顺从我们,倒是可以给你个痛快。”
朱虞读懂了他们的可怖眼神,心中更慌,可她却不敢退,她身后就是昏迷不醒的慕苏,她若退,他们一定会先杀了他。
“别过来!”
因心中惧怕,朱虞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眼看二人离她越来越近,她带着哭腔焦急喊道:“夫君,你醒醒。”
“慕泽兰!”
“你快醒醒!”
两个刺客脚步一顿,同时瞥向朱虞身后的慕苏,他们是见识过这人身手的,对他自然多有忌惮。
他们虽贪图美色,却不敢大意。
“先杀了姓慕的。”
只要姓慕的死了,小娘子落到他们手上,便可以放心大胆为所欲为。
二人不再耽搁,大步朝朱虞走来,朱虞吓得破了音,哭喊道:“慕泽兰,你快醒醒啊,慕泽兰!”
“慕苏!”
二人已至跟前朝她伸出手,朱虞条件性的闭上眼胡乱挥舞着手中匕首,试图做最后的反抗,然他们的手却没有碰到她,只听两道闷哼声传来,她的身子被一个怀抱笼罩,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醒了。”
那一瞬,朱虞卸下所有恐惧,睁开眼侧头看向慕苏,女郎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和委屈。
慕苏心中一疼,轻轻拥着她:“别怕,我在。”
两个刺客被石子打中手臂击退几步,抬眼阴狠的盯着慕苏,提着刀便冲了上来。
慕苏一手将朱虞拉至身后,环着她的腰身一个后仰躲过迎面一刀,又以极快的速度将匕首刺向刺客手腕,夺过他手中的刀,划破刺客的脖颈,再将刀掷出,穿破另一刺客的心脏。
这一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等朱虞缓过神时,两个刺客早已倒地身亡,而面前的郎君,脸上溅满了鲜血。
她唇颤了颤,抖着手用袖口给他擦脸上血迹,泪无声地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这一路虽遇到多次刺杀,但从未有哪一次如方才那般直面死亡,且一想到那两人看她的眼神,她的身子就不可控的发抖。
慕苏忽而抬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她腰间的手也猛地用力将她按向她,直到完全贴着彼此的身体。
“阿虞,没事了,别怕。”
朱虞仍有些说不出话,只抬着头泪眼朦胧看着他,慕苏捏了捏她的手,眼底晦暗不明,缓缓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的唇上。
怕吓着她,他拼命的压下心中的杀戮和愤怒,当他听见她的声音醒来察觉到他们欲对她图谋不轨的那一瞬,他就被一股巨大的阴霾笼罩。
若非怕吓着她,他不会让他们死的那么容易,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解心头怒火。
哪怕心中戾气滔天,他的动作也极近温柔,一边温柔的吻着她,一边轻声安抚:“别怕,阿虞,我在。”
“别怕。”
在慕苏温柔的安抚中,朱虞终于从恐惧中抽身,她闭上眼,努力将身子缩进慕苏怀里,仰着头,迎合着他。
似乎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他,才能让她安心,才能掩盖方才的绝望。
慕苏感受到她的不安,愈发用力抱紧她,吻也从最开始的温柔慢慢变得急切,甚至带着几分侵略。
直到朱虞无法呼吸,伸手推他,他才慢慢松开她。
看着女郎微微喘着气脸颊微微泛红,他抬手拂去她散落下来的凌乱发丝,又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才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若再有这样情景,你便拿匕首扎我,我自会醒来。”
这句话说的平静,半点不似玩笑。
可朱虞哪对他下得去手。
“我顶多就是多一道伤口,可若醒不过来,便是两条命。”慕苏沉声道:“可记住了?”
朱虞沉默良久后,点头:“嗯。”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样可怕的事她再也不想有下次了。
“这是何处?”
等朱虞心绪稳定下来,慕苏才松开她问道。
朱虞答道:“这是一片松林,我们从山上滚落到这里,我怕有危险,便寻了这处山洞,可她们还是找来了。”
慕苏听出她语气中的自责,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若非寻了这处山洞藏身,他们必然更快寻到我们,恐怕我们也早已葬身于此。”
而后他想起什么:“你如何将我搬到这里?”
朱虞有些心虚的看了眼他被磨损的靴子,道:“背着拖过来的。”
慕苏低头看了眼满是泥土的靴子,心中便明了,轻笑道:“那夫人也很厉害。”
“这一次,还得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说罢,余光落在朱虞手上,他脸色一沉,拉起她的手:“受伤了?”
朱虞忙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别动,我看看。”
“没事,是小伤……”
慕苏恍若未闻,小心拆开她手上的布条,看见鲜血淋漓的手背时,他只觉心头坠着万斤铅石,喘不过气来。
“怎么伤成这样?”
“滚下来时不小心伤着的。”朱虞道:“无碍,只是看着吓人……”
话未毕,对上慕苏黑沉的眸子,她下意识闭了嘴。
慕苏隐约记起来了。
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中,隐约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头上,再观她掩饰的神色,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手是为了护他伤的。
慕苏没再说什么,沉着脸拽着朱虞的手腕往洞外走去。
朱虞感觉到他好像很生气,不知怎地一时竟不敢吭声,默默跟上他。
二人沉默着走了约摸两刻钟,慕苏才寻到一条极小的山溪,他将朱虞安置在石边坐下,在附近用匕首砍了根竹子,做了根装水的竹筒,将水烧开,又把路上采的几种草药磨碎。
朱虞看着他做这一切,隐约猜到什么,因担心他的伤势,欲起身过去帮忙,却被慕苏沉声制止:“坐着别动。”
朱虞从没见慕苏这样生气过,抿了抿唇低下头坐回去,半晌后,低声道:“伤口不大,没事的。”
这时,慕苏已经拿着在火上烧过的匕首和温度适宜的水还有草药走过来,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朱虞看不懂的复杂。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背对着她半跪下,将她的手从他腰边拉到面前放在膝上,道:“忍着点。”
待朱虞点头,他身子往后靠了靠,道:“若受不住,咬我的肩膀。”
朱虞又轻轻嗯了声。
她已经痛的有些麻木了,应也不至于……
“啊!”
朱虞以为她方才上药时已经是最痛了,可没想到清洗伤口竟还要痛上百倍。
那一瞬,她差点痛的晕厥过去。
“别看,里头有些碎石,需要取出来。”
朱虞没有受过这样的伤,自然没有经验,只觉得是手背在石头上撞伤了,可慕苏一眼便能看出这伤有多重。
她的手始终护着他的头,一路滚下来撞到石头上前就已经嵌了碎石子进去,最后那一撞,更是伤可见骨。
手背上,几乎没有好肉。
朱虞听他说里头有碎石,哪里还敢看,紧闭着双眼埋在他的背上,痛的冷汗淋漓。
“别咬唇,咬着我肩膀。”
朱虞怕伤着慕苏,只死死咬住他身上的衣裳,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苏才将伤口清洗好,敷上草药,重新包扎好。
背后的呼吸声已虚弱至极,他盯着那包扎好的手眼神一片暗沉。
这样的伤就算用最好的伤药,也不见得能恢复如初,更何况眼下只有山上采的草药,她的手背可能会留下不小的疤。
偏她什么也不知,只道是寻常擦伤。
慕苏就着那个姿势坐下来,让她更好的靠在他的背上,小心将她的手腕放在腿上。
他知道她没有昏睡过去,大抵只是痛的狠了,虚弱无力。
山间的风拂过脸庞,二人相依相靠,周遭树木清香,小溪涓涓,竟让人感觉到几分安宁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突听朱虞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若非临时改变计划带她去见外祖父最后一面,他定然会准备充分再走这一趟,今日也就不会落入这般险境。
慕苏淡声道:“早晚都会走这一趟,会不会更危险谁也说不准。”
朱虞待那股适应那股疼痛,才又道:“只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那背后之人的线索。”
慕苏眯起眼:“此人城府如此之深,又怎会轻易露出破绽。”
但此行并非毫无收获,至少现在可以确定,那人手眼通天,且此次的杀手中,许多都是断了尾指,身上有黥字的罪奴。
回京之后可从罪奴查起,这么多罪奴,总不会是凭空出现。
那个人,怕是与官衙脱不了干系。
大理寺,刑部,京兆府,必然有人与那个人有勾结。
之后又是一阵寂静。
就在朱虞昏昏欲睡时,听慕苏道:“下次别再如此了。”
朱虞勉强睁了睁眼:“嗯?”
“我皮糙肉厚,不打紧。”慕苏。
朱虞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动了动手,意识模糊间,低喃道:“可你也是人,也会痛,会受伤。”
重伤后也会死。
“我也想保护你。”
慕苏心头犹如被什么冲击,难得的怔愣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红着眼轻嗤了声:“你能怎么保护我?”
自己都护不了,还想着要护他。
朱虞已经沉沉睡去,没法再应他。
慕苏盯着缠着布条的手,半晌后,垂首轻轻吻了吻。
即便自己都保护不了,可她还是护住了他,从伤势来看,若撞在石头上的是他的头,他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一定要是。
他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清风拂面,有些东西在心间慢慢滋生,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情,没有立即赶路,而是缓缓闭上了眼。
再多停留半刻就好。
说半刻,便绝不多。
慕苏睁开眼,轻轻背起沉睡中的朱虞,往山下走去。
他得尽快赶到顾侯大军,军中伤药有奇效,即便最后还是要留疤,也尽量让它愈合的好些。
女郎平日最爱洁整,若手背上留下难看的疤,不知要掉多少眼泪。
但这一路并不顺畅。
对方一心要置他们于死地,又怎会放弃追踪,不过半个时辰,这座山上就到处有刺客搜索。
慕苏背着朱虞,又受了重伤,自不可能同他们硬碰硬,加上对山路并不熟悉,七弯八拐下,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朱虞中间醒过来,要求自己下来走,遇着平坦些的慕*苏便牵着她走,遇着陡峭的路他仍旧背着她。
就这样东躲西藏,天渐渐黑了下来,他们还是没能走到山底。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一个破庙。
慕苏腹部的伤口撕裂开,血不断往外渗,朱虞急急忙忙用沿路采的草药给他换好药,他已经昏睡过去。
眼看天要黑透了,夜里山间气温寒凉,受了伤的人不能这样冻着,朱虞在破庙外寻到些柴火,生好火,便去找水。
慕苏便是在这时醒来的。
他隐约听见窸窣声,缓缓睁开眼,面前却是一片火光。
多年前那挥之不去的场景顷刻间涌现,他眼神逐渐变得呆滞。
“母亲。”
“阿兄。”
火光里,母亲和阿兄朝他伸出手,他慢慢的往前挪,努力的想要握住他们的手。
他也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不该活下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火的那一瞬,突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
朱虞抱着竹筒一回来就看见慕苏往火堆中爬去,她吓得急忙飞奔过来拦住他,惊慌道:“夫君,你怎么了?”
慕苏被一声夫君拉回些神智,他盯着朱虞看了片刻,突地一把推开她:“阿虞快走,着火了!”
朱虞被他推在地上,瞥了眼那小火堆,起先还不解他这是怎么了,直到见他朝火扑过去,她才猛地想起,母亲和阿兄葬身火海。
朱虞连忙冲过去将试图用身体扑灭火堆的慕苏拦下,一手将竹筒中的水倒进火堆,一手挡住他的眼睛。
“夫君,火灭了,没有火了。”
第64章 第64章【VIP】
火焰被水浇灭,木头上却还有火星子,朱虞紧紧抱住慕苏不敢松开,不停的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夫君,没有着火,火灭了。”
眼睛被覆盖上一片柔软,火光消失,陷入了黑暗,恍惚中,隐约有熟悉的气息沁入鼻尖,让他渐渐恢复了清明。
没有着火,那场火他也没能扑灭。
面前女郎柔声的安抚声还在继续,他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拉入怀里。
那场噩梦困住他太久太久了。
这些年他在无数个夜里惊醒,面对一室黑暗都再无法入睡,尤其起初那两年,他甚至不敢入睡。
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是大火,耳畔就能传来母亲阿兄在火海中的求救声。
慕苏闭上眼,头搭在朱虞的肩上,紧紧将她扣在怀里。
朱虞从未见过这样的慕苏。
绝望,低沉,悲伤,痛苦。
那场大火恐怕是萦绕在他心间,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火星子也渐渐的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二人无声地紧紧相拥着。
不知过去多久,慕苏才松开,拉着朱虞靠着供台坐下。
几番犹豫后,朱虞还是问道:“那场火到底是如何起的?”
这是她始终想不通的。
主母院里下人也不少,若着火必然第一时间察觉,且那么多屋子,怎偏偏是主母屋里着火,还短时间内无法扑灭。
慕苏与她十指紧扣,头靠在供台,盯着漆黑夜色,黯淡的眼眸中夹杂着痛苦和悲悸。
时间缓缓流逝着,就在朱虞以为他不会作答时,却听见低沉的嗓音传来。
“不是意外。”
短短四字,让朱虞震撼而错愕。
不是意外?
难道母亲和长兄是被人害死的?!
可彼时慕家还是侯府,公爹任职大理寺卿,深得圣上器重,谁会在慕侯府行凶?
“怎会如此,可知是何人所为?”
事已至此,慕苏也没打算瞒她,缓缓将噩梦道出:“那日我回府稍晚,一身酒气,怕母亲责罚,便先回屋沐浴再去拜见母亲,路上曾碰见一个着慕家下人服侍的男子,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
即便时隔多年,可每每回忆起当年那一幕,慕苏都觉心如刀割。
若他当时但凡警醒些,便能抓住凶手,或许那场火也就烧不起来。
“我刚回屋沐浴就听言瑞禀报母亲院中走水,急忙赶过去时已经火光冲天,听长兄的书童称,阿兄归家去拜见母亲,还未出来。”
慕苏嗓音发紧:“将母亲阿兄带出来时,已是两具焦尸,面目全非。”
朱虞光是听着都感绝望,可想而知他当时是何等悲痛。
“后来府中遣仆从时,我无意中得知府中从未买过罪奴,可我那天所见那人脖颈上却分明有黥字。”
慕苏眼底渐渐有杀气弥漫:“且他,没有尾指。”
朱虞一震。
罪奴,没有尾指,那不就是……
“害死父亲母亲的与在慕家放火的是同一主谋!”
慕苏:“嗯。”
罪奴,没有尾指,这两个特征都极具指向性,哪有那么巧两桩案子都符合,所以只有一个答案,凶手是同一主谋。
朱虞心头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他冒险陪她去陇岵还有一层缘由,那就是引出害死母兄的仇人。
“为什么?”
她早已经深思过,害死父母或许是因为当年那批赈灾的粮草,可那件事与慕侯府又有何干系,且就算有关,杀的也不该是主母。
慕苏说过,长兄是归家后去拜见婆母,这非计划之中,而是临时发生的事件,所以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母亲,长兄只是意外。
慕苏轻轻摇头。
他自然也明白这点,也就更想不透,到底是何人要对母亲下这般狠手。
“母亲性情温婉,与人为善,处事周全,少有树敌,我这些年也暗中查过,虽相识的也并非全是友人,但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朱虞不知想到什么,微微蹙起眉,欲言又止。
明明在黑夜中,慕苏也未侧首,可他却像是知晓朱虞在想什么,道:“你是想说,是冲着父亲来的。”
朱虞抿了抿唇,默认不语。
既婆母不曾与人交恶,那问题就多半出在父亲身上,慕苏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便遇刺不断,得罪不知多少人,而父亲在大理寺任职多年,且高居大理寺卿之位,政敌,仇人自是更多。
感情甚笃,恩爱不疑,没有偏房妾室,公爹一直都是与婆母歇在一处,所以,那人的,只偏那日,公爹还没有回屋。
可佳,这些话,她没法说。
但慕苏心中却了然:“我也曾这般想过,但好像并非如此。”
朱虞忙问:“你查到了什么?”
“事发当日,父亲因一桩案子留在了大理寺,火烧起来时,父亲才刚刚到府门口,父亲是乘坐府中马车回来,行踪并不隐蔽,若那人是冲着父亲来的,自然也就了解父亲的行踪,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慕苏徐徐道。
因此,过了这么些年,他仍不确定那把火的动机。
,如此说来,竟真是冲着婆母去的。
“婆母院里下人应是不少,起火时怎会没人察觉?”
这一点,慕苏早已查过……
“据母亲院里下人称,火起的极快,他们发现有微弱火光就急忙赶过去,可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火就挡住了门窗,断绝了屋内之人逃生的可能。”慕苏沉声道:“有人称似乎闻到过刺鼻的煤油味,可大火一过,正屋烧成灰烬,什么也探查不得。”
朱虞听的暗暗心惊,若门窗处被泼了煤油,火势自然起的猛,下手如此狠绝,到底是多大仇怨。
“我后来同父亲说过那个可疑的罪奴,亦言火势可疑,可父亲只简单的查证后,便判定会意外,不再追查。”
“为何?”
朱虞很是不解:“我曾听说父亲任职大理寺卿时断案无数,声名赫赫,如此疑点,怎会就此放下?”
慕苏扯了扯唇,隐有几分嘲讽。
“大抵是被那场火吓破了胆,为了保命辞官和自请削爵,自那以后,别说查案,便是上朝也推三阻四,即便任了皇城使也是餐位素尸,只知饮酒作乐。”
朱虞自不可能同他妄论公爹,只能转移话题。
“此事疑点重重,还得慢慢查,不过如今找出断了尾指的罪奴,也算有了进展,总有一日,真凶会付出水面。”
慕苏嗯了声,想起什么,道:“到头来,我们竟有着同一个仇人。”
朱虞也觉有些荒谬。
有些事就好像命中注定一般。
“时辰不早了,睡会儿,若被追上来又得逃命了。”
慕苏将朱虞揽到怀中道。
朱虞应了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陌生可怖的大山中,本该没有睡意,她却心中安宁,并无惧意,不知何时便沉沉睡去。慕苏也难得在噩梦后沉睡。
大抵是因彼此在身旁-
山底,大军于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势扎营。
主营中,顾戚川拿着帕子缓缓擦着刀锋,目光却时而落在纱帐上。
军中本没有纱帐,这是昨日临时弄来搭上的,朦胧中,隐约可见里头躺着一位姑娘。
顾戚川手中动作不知何时停止,思绪飘到了昨日。
昨日到此地已是午后,他知晓这座山难行,且中途没有可休憩之地,便下令就地扎营,休整妥当之后再行出发。
此地地处北境,相较京都而言要更加寒凉,但军中将士大多是不畏寒的,多日赶路不曾洗过澡,士兵们到处寻找水源,后得知营地不远处有一千缘潭,便来请示,他自然不会拒绝。
待士兵们像下饺子般入了千缘潭,又一身清爽的回来,他便也有几分意动,带着衣物往千缘潭而去。
水虽寒凉刺骨,但对于赶了多日路身上已经臭烘烘的将士们来说,这点凉着实算不得什么,甚至还有心情在里头玩闹捉鱼。
即将上战场,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未可知,此时松散片刻也无甚紧要,顾戚川便任由他们去了。
只此地水深不可测,他盯着不让他们往发黑处去便可。
“侯爷,又抓着一条鱼,这里的鱼忒笨了,不如多抓些,今夜炖鱼汤吧。”
有士兵赤着上半身从水中钻出来,手里举着一条鱼,兴奋喊道。
这一路上几乎都吃的干粮,若能炖上一锅鱼汤于将士们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顾戚川刚要应下,眼前便有一道黑影落下,随后只听噗通一声有什么砸在那举着鱼的士兵身后发黑的水中,水花从头浇下,淋了个透彻,但士兵反应都不慢,下意识以为遇见了袭击或是落石,也顾不得回头一猛子扎进水里就往顾戚川方向去了。
而周遭也陷入一瞬的寂静。
几息后,有人试探开口:“好像是人?”
这话一落,众士兵不约而同抬起头。
头上被雾气笼罩,根本看不清楚,怎会有人从这里落下来。
就在众士兵还处于茫然时,顾戚川已以极快的速度扎进了水里。
他方才是盯着那士兵的,比他们看的都清楚,落下来的确是个人,且是个女子,更是一个让他有些熟悉的女子。
等那举着鱼的士兵再次钻出水面,却发现顾戚川不见了。
他左右望了眼,疑惑道:“侯爷呢?”
众士兵这才醒神,忙四处张望,果真不见顾戚川影子。
还是离的较近的一个士兵发现水中异样,顿时反应过来,喊道:“侯爷去救人了!”
众士兵皆是脸色一变。
方才那人落下的地方水极深,便是水性最好的也不敢靠太近,侯爷竟往那处去救人了!
有人欲往那边去帮忙,被一个统领沉声阻止:“都别动!”
“侯爷水性好,你们过去只会添乱。”
众士兵果真不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
过了好半晌,水面终于传来动静,只见顾戚川手中多了一个人。
他们正要细看,就听顾戚川道:“都转过身去!”
众士兵短暂的迷茫后,心领会神的背过身去。
看来落下的是位姑娘。
直到顾戚川上了岸,才有人悄悄回头去看,只见他们向来不近女色的侯爷,赤裸着上身,用自己干爽的衣裳将怀里的姑娘护的严严实实。
目送顾戚川走远,那举着鱼发呆的士兵突然开口:“操,我错过了什么。”
当时那姑娘离他最近,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啊!
第65章 第65章【VIP】
“侯爷,军医到了。”
士兵的声音拉回顾戚川的思绪:“进来。”
昨日将人救回来后,经军医看诊后,确认人无致命伤,只从悬崖落下来,即便是水中也受了不小损伤,人至今还未有醒转的迹象。
军医按例诊完脉,到顾戚川跟前复命:“侯爷,这位姑娘外伤并无大碍,修养半月便可痊愈,只内伤恐要多调养日子。”
顾戚川知晓军医说的内伤是她落水时冲击所致。
“约要多少时日?何时能醒?”
军医恭敬回复:“短则三五日能醒,长则或要十来日,内伤恐要养小半年才好,期间最好不要动武。”
顾戚川微微蹙眉,竟伤的这般严重。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军医退下后,顾戚川面露沉思的望向纱帐的方向。
她在这里,慕泽兰夫妇必然也在此处。
而她身上的伤口非一人所致,且从刀伤来看,也非普通兵刃,很像是……军刀。
不过他已经比对过,非如今朝中军队所配军刀,却不知来自何处。
他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正思忖间,有一位统领进营帐请示:“侯爷,我们何时出发?”
顾戚川收回视线,道:“明日一早。”
他最多再等一夜。
“派去山上的人可回来了?”
得知人是从山上官道落下来后,顾戚川便派人去搜山。
若是真遇见仇敌追杀,官道是最危险的,慕苏朱虞都非愚笨之人,定会弃马藏进山中。
“还没有消息传来。”
统领目光若有若无往纱帐方向瞥去,眼底闪过几丝兴味:“侯爷认得这位姑娘?”
昨日侯爷将人救回来后,便将人藏进自己营帐中护的严严实实,还特地去请附近农家妇人来给姑娘上药换衣,如此细心周到,引得一众兄弟万分好奇。
统领本就是顾戚川下属,此次他自请随顾戚川赴边,与顾戚川自比军中其他将领亲近些,也因此,他才被推进来打探消息。
可他跟着顾戚川多年,顾戚川又怎看不出来他的心思,瞥了眼营帐外的影子,冷哼了声:“划拳输了?”
被戳穿后统领心虚的错开眼,而后却又悄然往前几步,小声道:“侯爷,您悄悄告诉我卑职,您和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渊源?您放心,卑职绝对不透露半字。”
“行了,传令下去,好好休整,明日天亮出发,一口气翻过这座山。”顾戚川:“若有不想休息的,绑上沙包十公里。”
统领立刻按下打探的心思,正色拱手道:“是,卑职领命。”
说罢便飞快出了营帐,一出营帐便有一堆人跟上去,兴致勃勃:“怎么样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侯爷可真识得那位姑娘?”
“你见着姑娘了吗?”
统领严肃咳了声,好整以暇环视一圈,在众人好奇八卦的目光中,他道:“侯爷说,明日一早出发,若有不愿意休息的,绑沙包十公里。”
话落,周遭霎时寂静。
只眨眼一瞬,围着他的人已跑出了几丈远。
统领挑眉笑了笑,而后回头看向顾戚川的营帐,缓缓收了笑意。
自侯夫人过世,侯爷一直无心再娶,别说妾室,连女子都未碰过。
前几月总算和朱家说了亲,他们都以为侯府总算要迎来女主人了,可到头来那朱家女郎抢亲嫁去了慕家。
老夫人本要做主将远房侄女纳为妾室,侯爷又拒绝了,给了一笔银子将其送回出了京都安顿。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遭见侯爷主动接近姑娘,以他对侯爷的了解,侯爷必然是认得这位姑娘的,否则当时就不会亲自去救人,速度之快,好似生怕让人碰了姑娘。
且姑娘从未赢过,侯爷却派人搜山,显然像是猜到姑娘还有同伴,可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侯爷,却不知侯爷何时与哪位姑娘走的近。
不对!
统领猛地想起什么,前段日子,他曾听说侯爷曾在茶楼见过一位姑娘,难道……
统领眼底闪烁着亮光,不管是不是同一人,他都觉得侯府好事将近了!
以侯爷的性子,从水里救了人,必然会对人姑娘负责的。
等此次回京,说不定就能喝侯爷的喜酒了。
统领心头雀跃,脚步都轻了几分,对搜山一事也就更上心了。
天色渐暗时,音,统领急匆匆赶过去,就见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他怔了怔,脱口”
而后反应过来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您怎在此?”
又看人一身血痕,随口问道:“怎伤得如此重?”
带人回来的士兵闻言便道:“江统领认得这位郎君?”
“属下奉命搜山,途中遇见这位郎君,郎君娘,便说有可能是他的同伴,
沐光微微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地平淡:“我有位同伴于昨日落崖,推测多半是掉入水中,还烦请禀报侯爷,允我相见。”
昨日,水中。
江统领心中大约了然,道还可有别的同伴?”
侯爷派兵搜山,恐怕不止有苏郎君。
果然,听沐光道:“嗯,还有。”
犹豫几息,才又道:“是慕少卿与少夫人。”
顾侯爷既然救了雁莘,又派人搜山,自然已经知晓慕少卿与夫人可能在此,也就无需隐瞒。
江统领一惊:“慕少卿?”
慕少卿不是称病告假,怎会与少夫人在此处?
“我们去陇岵奔丧,回京途中遇刺,雁……一位同伴掉落山崖,我们与慕少卿少夫人也走散了,我们正寻人时,遇见了搜山的官兵。”沐光简短道。
姑娘从水中被人救起,传出去有损名声,他便只以同伴相称。
“原是这样。”
江统领正色道:“再去寻,务必将人找到。”
士兵忙领命而去,却又被江统领叫住:“等等。”
“切记,不要暴露慕少卿身份。”
“是,属下明白。”
士兵离开后,江统领做了个请的姿势:“苏郎君这边请。”
沐光随他走了几步,突然道:“我唤沐光。”
江统领愣了愣,点头不再多言。
国公府获罪,满门抄斩,旧部好友等各方势力费尽心思保下这位小郎君,他原猜测他或许被谁暗中保护着亦或者送出了京都,可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面。
他至今记得,那一年城门口,苏国公府的小郎君鲜衣怒马,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少年肆意。
去岁猎场,郎君独占鳌头,风头无两。
可眼前再见,通身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变得沉默,冷峻,眼里也不再有光了。
不过,他怎会和慕少卿有了交集。
突然,江统领脚步一顿,猛地想起什么,神情复杂的快速瞥了眼沐光。
他与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江统领放慢脚步,状似随意道:“不知,您与那位姑娘是?”
沐光没有错过江统领眼中的试探,心中虽有疑惑,却并未多想,只道:“并肩作战的同伴。”
“只是如此?”
沐光:“嗯。”
江统领面上放下心,又走出几步,问道:“不知,那位姑娘出自哪家?”
见沐光望向他,他连忙解释:“没有旁的意思,只昨日侯爷救了她,我就多嘴问一句。”
沐光总算明白他这一路的试探为何。
可两家曾有婚约,顾侯爷不认识少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
亦或者,是江统领擅自打探?
如此想着,沐光道:“出自施家,不知她眼下如何?”
江统领眼睛一亮,竟是施家的女郎,那与侯爷可算是门当户对啊!
虽然眼下施家是戴罪之身,但很快就会被复用了!侯爷正要去陇岵宣旨,却先救了施家的女郎,这真真是缘分呐!
“已经请军医瞧过了,外伤没有大碍,只或许因落水冲击所致,恐还要昏迷些日子。”
说话间,已到营帐,江统领驻足道:“郎君稍后,我进去禀报侯爷。”
“有劳。”
很快,江统领便出来请沐光进去。
顾戚川见到沐光,也先是一愣,直到沐光同他见礼,他才收回视线,道:“不必多礼。”
“你伤的重,我先让军医给你看看。”
见沐光欲言又止,他便道:“我已经派人去寻找慕少卿与少夫人,你可安心在此治伤。”
沐光虽早知晓顾戚川派人搜山,但亲自确认后心才安定下来,他瞥了眼营帐里的纱帐,也没多问,只恭声道了谢。
这一等便是一夜,直到次日天亮,才终于带回来了慕苏朱虞的消息。
第66章 第66章【VIP】
漆黑的破庙中,慕苏朱虞相依相偎,为对方驱赶了黑夜的寒凉,也在此次的心间留下滚烫的热烈和暖意。
没有噩梦缠绕,没有惴惴不安,难得的睡了一个安稳觉。
直到天将破晓,来了不速之客,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静谧与安宁。
慕苏睁开眼的一瞬就已握住身旁的剑,目光警惕的看向外头,朱虞被他的动作惊醒,某眸中的迷茫片刻便消散。
经历这么久的追杀,她似乎也对危险有了些感知。
“夫君……”
“来了。”
慕苏话刚落,剑便出鞘,与此同时拥着朱虞飞身跃开,朱虞只觉身体腾空而起,惊魂未定时,瞥见了钉在他们原本依靠之处的几支箭。
若再晚两息,那些箭便会穿透他们。
战斗一触即发,来了约摸二十人,若慕苏一人在全盛时期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他受了伤,还要护着朱虞,掣肘之下很快就处于下风。
慕苏拼了全部力气才带着朱虞杀出重围,可他却已经走不动了,朱虞扶着他藏身小山坡后。
几番逃命,二人早已不是在京都那般光鲜亮丽,慕苏的发冠已不知掉在何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衣物更是血迹斑驳,破烂不堪;朱虞发饰也早已尽数掉落,及腰长发染着鲜血搭在肩背,前所未有的狼狈。
朱虞看着慕苏唇角的鲜血和伤口,泪流不止,她试图用手去堵住流血的伤口,根本无济于事。
慕苏握住她的手,想开口,嘴里却吐出一口鲜血,朱虞心神俱乱,仓皇无措,可又不敢开口怕暴露行踪,泪如涌泉般落下。
慕苏缓过那阵,才勉强开口:“怕吗?”
朱虞捧着他的脸点头,又摇头。
慕苏看懂了。
她不怕眼下处境,但怕他死。
可这回他已经尽全力了。
他们大抵是逃不出这座大山了。
他没有说什么让朱虞先走的话,山中刺客不知还有多少,她落单必死无疑。
她在他身侧,起码,她不会死在他前面。
“若我死了,你便拼尽全力逃……”
朱虞一把捂住他的嘴,摇着头哽不成声。
慕苏伸手拉开她的手,笑了笑:“要与我同生共生?”
朱虞坚定地点头。
他受她连累至此,若他命丧于此,她绝无可能独活。
“傻姑娘,夫妻本同……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听过?”
朱虞哭着摇头,嗓音颤抖:“夫妻一体,生同裘,死同穴。”
慕苏盯她片刻,低低叹了声。
也罢。
“若今日我们夫妻命丧于此,也正巧应了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朱虞嘴唇挪动,低头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最终只轻轻嗯了声。
“怕吗?”
怕吗?
当然是怕的。
以往连和人吵架都要先落泪的女郎,面对刀枪杀戮怎会不怕。
可此时此刻,朱虞心头却意外的安定,她缓缓抹干净泪,抬手拂去郎君额边被血浸染黏着的头发,温柔道:“与君赴死,无悔。”
便是重来一次,必然还是同样的选择,她做下的任何落定,她都不悔。
只大仇未报,有憾。
“只是,连累了夫君。”
慕苏勾唇,弯起的桃花眼风流多情:“早知今日,便该先圆了房,此生才无憾。”
朱虞不防他这时还能想这些,眉眼含羞的嗔他一眼,目光却不舍得挪开,最终柔声道:“下辈子,可愿再做夫妻。”
慕苏的眼神一紧,而后浪荡不羁的抬起她的下巴,道:“如此美娇娘,一世夫妻怎够?”
朱虞心头怦然跳动着,他愿和她许诺来生,是不是说明,他对她不止有责任,也有欢喜。
不过,此情此景,这个问题不合时宜,她也不愿相问。
“是我没有护好你。”
突然,慕苏道。
朱虞还未开口,便见慕苏从怀里取出一根木头做的簪子:“这是昨夜在小溪旁给你削的。”
她爱洁净,爱漂亮,从来都是将自己打扮得妥妥帖帖,不出任何差错,而今满身泥垢,青丝凌乱,他却无能无力。
能做的也只有削一根木簪,勉强替她挽起青丝。
可此时那根木簪染上了鲜血。
慕苏苦笑一声,想要收回去擦一擦:“抱歉,我……”
朱虞连忙按住他的手,勉力扯唇露出一个笑容:“我喜欢。”
她俯身凑近,绾发可好?”
她从前不敢想,也不奢求,可如今,这
片刻后,头顶上传来温和的嗓音:“好。”
慕苏没有替女子绾过发,他小心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整齐,好半晌才勉。
朱虞擦了擦泪,拿出匕首割断一截腰带:“我。”
他是慕家的少家主,大理寺少卿,在世青天,那么耀眼夺目的郎君,便是死,也要尽力死的体面。
不该这么蓬头垢面。
慕苏自不拒绝。
很快,朱虞便将他头发绑好,腰带是绸缎不好固定,绑不住全部头发,只能绑一半,留一半。
她顺了顺他的发,略带愧疚道:“抱歉,只能这样了。”
慕苏握紧长剑,轻轻勾唇:“有劳夫人。”
周遭的窸窣声越来越近,几乎已至跟前,朱虞亦仿若未觉,回之一笑。
她是有许多未完成之事,可又如何,世事无常,到了这一刻,她坦然接受。
既已逃无可逃,那就不逃了。
箭破空而来,朱虞闭上眼俯身抱住慕苏,这一路来,他为她挡了太多刀剑,她便也为他挡这最后一次。
慕苏一把拥住她,长剑一扫拦下了那支箭,射箭的人内力深厚,即便拦下了,他也受到了重击,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尽数落在朱虞背上。
他已无任何抵挡之力,可仍未松开手中长剑。
他会保护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几支箭再次破空而来,慕苏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将朱虞压下身下。
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朱虞惊呼一声,哭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推不开身上的人,她绝望地闭上眼。
她何等何能,能得他以命相护。
她所欠他的一切,只能来生再偿。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只听叮当几声,周遭跟着传来几声痛呼,而后便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朱虞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有人来救他们了!
她惊喜交加:“夫君!许是沐光他们找来了!”
可身上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她心头一凉,带着哭腔喊道:“夫君,夫君,你坚持住,我们有救了。”
“你醒醒,夫君。”
“夫君别睡,不能睡,快醒醒。”
她没有唤醒慕苏,但引来了援兵。
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循声快步走来,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可是慕少卿与少卿夫人?”
朱虞见他们这身行头,隐约猜到什么,忙道:“是,可是顾侯军?”
“正是侯爷派我等前来营救。”为首的士兵边说边上前将慕苏扶起来,探了他鼻子后,心中一定:“还有气。”
朱虞如今草木皆兵不敢轻信,绷着一口气追问:“顾侯如何知晓我们在此处?”
士兵道:“侯爷前日在千缘谭救了位落水的女郎后,便吩咐我等搜山,昨日黄昏我们的人找到苏郎君,得知慕少卿遇险,侯爷加派人手前来营救。”
朱虞立刻便知是顾戚川救了雁莘,心弦一松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至于他口中的苏郎君是谁,已实在无力再问。
待她再次醒来,已在营帐之中。
她一睁眼便忙要去寻慕苏,出了营帐却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大片的空地中只剩三个营帐。
她在原地茫然片刻,正打算往另一个营帐中去时,却见营帐中走出一人。
她顿住脚步微微一怔。
虽然曾经他们有过婚约,也见过面,但那时都是隔着屏风,除了抢婚那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朱虞压下担忧,微微屈膝:“顾侯爷。”
顾戚川轻轻嗯了声,声音平稳:“慕少夫人不必担心,慕少卿医治及时,已脱离生命危险。”
朱虞心神微松,忙又问:“不知可是侯爷救了雁莘?”
她记得她昏迷前那位士兵说过顾戚川在千缘谭救了位姑娘。
时辰地点都符合,必是雁莘。
顾戚川点头,而后对上朱虞担忧的眸子,他眼神微闪,道:“人无碍,只还要昏迷些时日。”
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彻底落下。
她退后一步,朝顾戚川跪下一拜:“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大恩无以言谢,他日若侯爷有需,朱虞万死不辞。”
顾戚川快步走过去,虚扶着朱虞手臂:“慕少夫人请起,不必如此。”
朱虞起身,又道了谢,见顾戚川不说离开,也不开口,心头隐约明了什么,道:“侯爷可是有何吩咐?”
顾戚川沉默片刻,道:“却有一桩事。”
“侯爷但说无妨。”
朱虞颔首道。
又是一阵寂静后,才听顾戚川缓缓道:“待班师回朝,我请媒人向慕少夫人提亲。”
朱虞一震,她自不会认为他说的提亲是她,她飞快看了眼顾戚川身后的营帐,心中惊疑不定。
他,雁莘……
朱虞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心中茫然不解:“侯爷……”
“我在众目睽睽下,从水中救了她。”顾戚川淡声解释道。
朱虞压下心中波澜,快速冷静了下来。
“所以,侯爷是因此才要……”
顾戚川沉默不语。
朱虞心思急转。
她记得很清楚,雁莘曾亲眼看见顾侯府有一位远房表妹,只待婚后便要入府,眼下大婚未成,也不知那位表妹是否入府。
且当今世道极重门第,雁莘即便不是奴籍,要入侯门也只能是妾。
她绝不愿雁莘为妾。
“侯爷,此事不如等雁莘醒……”
“并非全是*如此。”
顾戚川打断朱虞。
朱虞愣了愣才明白他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心中更是惊讶。
并非因落水生了此意,那就是……
“侯爷是何时起意?”
顾戚川并未立刻回答,过了许久,才看向朱虞道:“此事,我已决定。”
朱虞对上顾戚川毋庸置疑的眼眸,心头一沉。
自与他打交道以来,他都是宽容大度极好说话,可他是侯爷之尊,不止在军中颇有威望,近年来也很受陛下器重。
他若铁了心要雁莘,容不得她拒绝。
顾戚川盯着朱虞看了片刻,缓缓道:“我将以正妻之礼迎她进门。”
“施家即将起复,在我回京之前,请慕少夫人务必给她一个能嫁入侯府的身份。”
朱虞明白,他这不是在同她商量。
他要以正妻之礼娶雁莘,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但……
“雁莘与我相伴长大,更情同姐妹,她的婚事,我得先问过她的意思。”
然一向好说话的顾戚川在此事上态度却极强硬:“慕少夫人,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军已经出发,我也该走了,我留了亲信护送你们回京。”
不等朱虞说什么,顾戚川已折身大步离开,不给朱虞任何拒绝的机会。
她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走远,压下心头沉重,掀开雁莘所在的营帐走了进去。
进了营帐,她一眼便看见那层纱帐,她快步走过去,掀开纱帘,果见雁莘昏睡着。
她沉默半晌后,轻轻掀开被子,见雁莘穿着陌生的衣裳,她心中咯噔一下。
军中没有女子,给她换衣裳的人已不用深思。
朱虞替雁莘掖好被角,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他到底是何时对雁莘动了心思的。
他们第一次说上话,应是抢婚那日,雁莘去向他解释,后来是他救了从朱家逃出来的雁莘,再之后她约在客栈那日,铺子临时出了问题,是雁莘去向他陈情致歉。
这是他们仅有的三次交集。
所以到头来,竟是因果循环。
第67章 第67章【VIP】
当日湜月与言瑞等人也得到消息寻来,一行人终于会和,却是伤的伤,昏迷的昏迷,所幸顾戚川留了亲信和足够的伤药,朱虞和伤势较轻的湜月负责熬药换药,就这样养了两日,待顾戚川亲信备好马车一行人才往京都去。
马车上两个伤患昏迷不醒,朱虞心中担忧,每日两边跑着照看,而有了顾侯军相护,这一路上竟是风平浪静。
也不免引来朱虞深思。
顾戚川留下的亲信不过十来人,而刺客恐还有几十,他们没有道理放弃追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或许忌惮军中力量。
可那背后之人既然如此手眼通天,又为何会忌惮顾戚川?
“姷安。”
窗户被敲响,朱虞收回思绪,方打开车窗就看见马背上湜月灿烂的笑颜,她俯身递过来一颗果子,道:“刚摘的,尝尝?”
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魅惑天成,而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朱虞盯着那双眼睛,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湜月闻言挑眉:“是吗?”
“或许是漂亮的姑娘都有相似性?”
朱虞笑了笑,接过果子:“是,多谢。”
湜月啃了口果子,看一眼护在两侧的兵卫,低头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姷安与顾侯曾有婚约,而今顾侯如此相护,莫不是对姷安还有别的心思?”
朱虞忙解释道:“并非如此。”
湜月长长哦了声,眼睛一转:“不是冲着姷安来的,那就是”
她瞥了眼后头的马车,笑的意味深长:“英雄救美,千古不变的佳话,雁莘模样秀丽,身段高挑,还使得一手好枪法,这顾侯爷还挺有眼光,只是”
湜月皱了皱眉,靠近车窗道:“年纪有些大,属实是老牛吃嫩草。”
她这话不大不小,刚好被离得近的兵卫听见。
那人正是此行兵卫的统领,闻声淡淡看了眼湜月。
老牛吃嫩草?
这姑娘说话忒不好听了!
虽雁莘姑娘双十年华,可他们侯爷也才过而立之年,哪里老了?
依他看,般配得很嘛。
朱虞被她这话吓得忙四周看了眼,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湜月姑娘慎言。”
这话要被顾侯的人听去可还得了。
湜月咂咂嘴,瞥了眼最近的统领,眼底闪过一丝异光。
“姷安,你跟他熟吗?”
朱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摇头小声道:“不熟,你们找过来时,我也才见到。”
湜月不轻不重的喔了声,就在朱虞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却听她惊天一句:“我瞧他模样生的不错,军中人身体想必也硬朗,不知有没有成婚。”
朱虞吓的慌忙朝那统领看去,习武之人耳力非比寻常,湜月又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人多半是能听见的。
果然,只见那统领沉着脸,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偏湜月似乎毫无察觉,还在继续大放厥词:“我先前瞧上一个书生,模样身材倒是不错,偏他处处躲着我,好生无趣,这人嘛,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我瞧他就很不错,况且行军打仗的人,体力必然比书生强上许多。”
越说,湜月越兴奋,胡乱咬完果子:“且待我去调戏调戏他。”
这些孟浪之词她敢说,朱虞都不敢听。
尤其见那统领脸色越来越难看时,朱虞都觉得脸臊的发烫,在几次给湜月使眼色其无动于衷后,她面无表情迅速将车窗拉上,眼不见为净!
她确认,她先前一定没有见过她。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可有婚配?”
“你怎不说话”
“姑娘自重。”
“我又没对你做什么,自重什么?”
“你脸红什么,脸皮这么薄,是不是没有碰过姑娘啊?”
朱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捂住耳朵。
“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想问你叫什么啊?”
“江铮。”
“哇,好有气势的名字,你成婚了吗?”
“不曾。”
“那你瞧我怎么样?”
“姑娘自重。”
“又自重,我又没摸你又没碰你。”
周遭传来兵卫的低笑声,朱虞心头一片死寂。
顾戚川留下的都是亲信,应不至于一怒之下离开不管他们。
江铮确实不会离开,所以接下来的一路他身边总能看见湜月的影子。
最初还会冷着脸让人自重,到后头就全然将人无视,只当湜月不存在。
但也因此,一路上增添了几分趣味。
的,跟在雁莘马车旁的江铮最先察觉,叫停了车队。
“姑娘醒了。”
雁莘闻声勉强坐起身,推开窗盯着面前陌生的男子,迷惕:“你是?”
江铮抱拳道:“我叫江铮,奉
雁莘更为茫然。
侯爷?回京?
崖,难道,她没死?
“雁莘。”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雁莘忙偏头望去,正见朱虞朝她快步走来,她下意识要下马车迎过去,就听朱虞道:“你别动,好生坐着。”
朱虞快速上了马车,拉着雁莘上下打量一遍,轻轻抱住她,声音微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感受到熟悉的香气和体温,雁莘也终于从混沌中抽离。
她竟然没死。
江铮见二人相拥,无声地上前关上车窗,示意车队继续前行。
朱虞这才松开雁莘。
雁莘瞥了眼车窗,满是不解道:“女郎,这是怎么回事?”
朱虞随着她的视线望了眼,想起顾戚川临行前留下的话,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可眼下顾戚川的人在,不适合说这些,她沉默几息后,简短解释道:“你坠崖后落入千缘潭,恰逢顾侯爷带兵赴边,在那处扎营,从水中救下了你。”
雁莘霎时怔住。
竟又是顾侯爷救了她。
“顾侯将你带回军营请军医医治,且救了我们,又派亲信送我们回京都。”
朱虞不欲在此事上多说,很快便转了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何处不适?”
雁莘收回思绪,摇头:“奴婢无碍。”
朱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明日便要到京都了,回府后再请大夫给你好生瞧瞧,不过军医先前交代过,半年内不能动武,这些日子先不再练武了。”
雁莘自是点头:“是。”
二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朱虞看了眼外头,几经沉思后,还是问道:“雁莘,你觉得,顾侯如何?”
雁莘此时并没有理解朱虞的意思,只从心而答:“顾侯自是极好,奴婢几次承顾侯相救,心中感激不尽。”
朱虞嗯了声,没再多言。
此后她一直在马车上陪着雁莘,直到马车将要入城,她才又回到慕苏所在的马车上。
湜月进城后就与他们分开,说是要回酆市,而慕苏对外宣称在府中养病,自不能大张旗鼓回府,马车悄然驶入后院,文惜得到消息,将院里下人调走,言瑞背着仍旧昏迷的慕苏进了出云轩。
府中的事旁人或许不只实情,但却是瞒不过慕家主的。
人刚回复,慕家主便找了过来。
朱虞心虚的见礼:“父亲。”
慕家主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眼底一片沉色。
他们连夜离京,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人都已经出了城,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配合这混账演这出‘重病’的戏。
慕家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屏退下人,道:“你们离京之时京中突有传闻,怒杨坡寻到十几具断了尾指的罪奴尸身,可是你们做的?”
此事慕苏同朱虞说过,吴家的线索断了,他想借此引背后之人出手,遂低下头承认:“是。”
“胡闹!”
慕家主喝道。
朱虞自知慕苏此次遇险因她而起,提着裙摆跪下;“儿媳知错。”
慕家主听得动静回头,神情复杂的看了朱虞半晌,上前将她扶起,放轻语气,道:“我并非责怪你,此事不用想便知是这混账的主意。”
“父亲,我”
“罢了。”
慕家主叹了口气:“回来就好。”
这些日子他心惊胆颤,没一日好眠,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命丧他乡,幸好恰顾戚川带兵前往边境,他暗中去见他,用了承诺换他相救。
好在,果真在路上碰见了。
慕家主沉凝片刻,看着朱虞语重心长道:“阿虞啊,我能猜到你们想做什么,可此事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要丢了命。”
“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朱虞不免想起慕苏那夜在破庙中所说的话。
公爹不追查婆母和长兄之死,难道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
她自不会同公爹辩论此事,只沉默不语的低下头。
她不会放弃追查杀害父亲母亲的凶手,慕苏也不会。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慕家主见她这般,心中自也明白无法说服她,又叹了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朱虞颔首目送慕家主离开,上前放下纱帐,去寻雁莘。
顾侯的意思,总要告知她的。
朱虞到时,雁莘坐在床边盯着柜子出神,见她来,忙起身迎过来:“女郎。”
朱虞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道:“大夫新开了药,雁篱去给你熬药了。”
雁篱好不容易将他们盼回来,见一个比一个伤的重,自免不得落了场泪,文惜好不容易劝住,陪着她去给慕苏雁莘熬药。
雁莘与朱虞相伴长大,对彼此都分外了解,见朱虞沉默坐着,雁莘便知应是有什么事与她有关的,便主动开口问:“女郎可是有话与奴婢说?”
朱虞轻轻嗯了声。
半晌才开了口:“顾侯爷救你那日,正在千缘潭沐浴,许多军中将士都瞧见了。”
雁莘身体微微一僵。
她落了水必然衣裳都湿透了,而顾侯正在沐浴,救她时必然没有穿衣,所以,他们已有肌肤之亲。
“女郎,此事可是损了侯爷名声?”
军中规矩森严,若此事被有心人利用,恐与顾侯爷无益。
朱虞怔住,她着实没想到雁莘第一反应竟是担心顾戚川的名声。
是啊,雁莘向来如此。
她不善言辞,常冷脸示人,可内心却极其柔软。
不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先为旁人着想,将自己放在最后一位。
朱虞心中一疼,握紧她的手,道:“此事未损顾侯名声。”
“但是”
雁莘忙问:“什么?”
朱虞盯着雁莘,缓缓道:“顾侯要求娶你,以正妻之礼。”
这话一落,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雁莘才勉强回过神,不敢置信般道:“女郎,在说什么?”
朱虞见她这反应低叹了声。
她初时停顾戚川提起这事时大抵也是这样神情。
“他说回京之后便会向你提亲,让我在这之前,给你一个能嫁入侯门的身份。”
她明白顾戚川的意思。
他或许不在意雁莘身份,但当今世道门第悬殊犹如天堑,身处朝堂,更不可能不在意外界的评判,就算他顶着压力娶雁莘为正妻,日后雁莘以女使身份成为侯府主母,又如何在京都立足。
所以,不说门当户对,身份也要过得去。
此事她已有成算,前提是雁莘愿意嫁。
雁莘许久才从震撼中回神,皱眉道:“顾侯可是因为从水中救了我才”
顾侯品性极佳,若因此求娶,倒是她恩将仇报了。
“非也。”
朱虞打断雁莘,在雁莘惊诧的目光中,缓缓道:“这个问题我问过他,可以肯定,他并非因此求娶。”
“雁莘,顾侯爷对你,是动了心思的。”
雁莘怔愣许久无话。
此时她已说不出自己是何等心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只是女使,身份天差地别,顾侯为何对她动心思?
良久后,雁莘突然道:“顾侯可还说了什么?”
朱虞神色不变:“没说旁的,只说回京后来提亲。”
她了解雁莘,若她和盘托出,雁莘为了不让她为难,哪怕不愿也会点头。
她不想这样。
她只有这一个雁莘,她要她嫁的称心如意。
但平心而论,这桩婚事其实很不错。
顾戚川品性好,胸怀宽阔,确乃良配。
“曾经我与顾侯爷订婚时,一直是你暗中探访,你对他的人品自比我了解得多,仔细想想,这桩婚事确实极好。”朱虞温声道:“至于那位远房表亲,我这两日便去探访一二,看是个什么章程。”
雁莘忙摇头:“女郎,不可。”
“为何?”
雁莘微微低下头,道:“奴婢只是女使,哪堪为侯府主母。”
要真嫁过去,免不得叫顾侯被人笑话。
朱虞眼底闪过一丝异光,靠近雁莘:“所以,你只是因身份悬殊才不愿?”
雁莘反应过来,两颊难得泛起薄薄的红晕。
“好了,我知晓了。”
朱虞还是头一次见雁莘露出女儿娇态,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拍了拍雁莘的手:“此事,我已有主张。”
雁莘慌忙拉住她:“女郎,不可”
“顾侯爷赴边往陇岵带了圣旨,不出意外,眼下施家已经起复。”朱虞笑盈盈打断她:“我回头便给二舅舅写封信,请二舅舅将你认作义女,如此一来,便无身份悬殊。”
对上雁莘惊慌不安的眼神,朱虞柔声安抚道:“你本就是二舅舅的徒弟,认作义女也是一样,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反驳。”
“义女?什么义女?”
雁篱正好送药进来,听见这话,好奇问道。
朱虞接过药,笑着道:“此次雁莘在陇岵拜了师,我正说让二舅舅干脆认雁莘为义女。”
雁篱眼睛一亮:“当真?”
“我早就说了,雁莘武功这么好,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过,这师早就该拜了!”
朱虞瞥一眼雁莘,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
“还有,我们这说着雁莘的婚事,你参谋参谋。”
雁篱震惊不已:“婚事,雁莘要嫁人了,谁啊?”
雁莘急急拉着朱虞衣袖不让她说:“女郎,此事还是再考虑考虑”
“这不正是一起考虑?”
朱虞往旁边挪了挪,让雁篱坐下,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道:“你觉着,这桩婚事如何?”
雁篱张着唇,目瞪口呆的盯着雁莘。
突然,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这还考虑什么,嫁啊!”
朱虞雁莘被她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就见雁篱跑过去激动的拉着雁莘的手:“这叫什么,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但别的侯府便罢,顾侯府咱们还不了解吗,府里干净,没那么多莺莺燕燕,况且顾侯还是真心喜欢你,这多好的婚事啊,你还犹豫什么,嫁!必须嫁!”
“侯爷何时来提亲?夜长梦多,我觉着这事得赶紧定下来才好。”
朱虞:“说是回京之后便来提亲。”
“怎还要等他回京?不过也无妨,这些日子正好先绣着嫁衣。”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说到了嫁衣上头。
雁莘几次想开口都插不上话,可等到朱虞雁篱直直盯着她时,她什么话又都说不出来了,好半晌,红着脸憋出一句:“奴婢要一辈子陪着女郎。”
朱虞雁篱对视一笑。
朱虞道:“说什么傻话,又不是成了婚不见面了,待你的婚事定下,我便为雁篱物色一桩婚事。”
话刚出口,朱虞想起什么,忙看向雁篱。
虽什么也没说,但雁篱却看明白了,嘟着嘴趴在朱虞腿上道:“奴婢心里还是有数的,各人有各命,雁莘能高嫁侯府,奴婢心里只有祝福,可不敢贪心要什么侯府,能做个良家的正头娘子,都是奴婢祖上烧了高香了,不过要是能在慕家寻个家生子,就更好了,这样奴婢就可以一直陪着女郎了。”
第68章 第68章【VIP】
朱虞笑着抚了抚雁篱的头,柔声道:“我定会仔细为你寻个人家。”
文惜在门外瞧见主仆几人的温情,没有打扰,只悄然离开。
刚到正屋便遇上言瑞,一如既往的温声道:“可无碍?”
言瑞摸了摸衣袖中,笑着道:“无碍。”
文惜轻轻点了点头,将药送进正屋。
言瑞跟上去:“我来吧。”
朱虞回屋时,言瑞刚给慕苏喂完药。
昏迷中的人药难以下去,一碗顶多能喂下半碗。
朱虞替慕苏收拾妥当,文惜便道:“少夫人,奴婢方才瞧见了二夫人三夫人的人。”
朱虞微微蹙眉:“来作甚?”
“只在外头探头张望。”文惜道:“想来是听说郎君和少夫人回来了。”
慕苏朱虞离京的事终归是瞒不了府里的人。
朱虞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不必理会。”
“是。”
文惜躬身退下,然没过多久,复又进屋:“少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带五姑娘七姑娘来探望郎君。”
朱虞是料想他们可能会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这会儿正犯困,刚褪下衣衫和珠钗,想了想道:“请二叔母三叔母和两位妹妹到正堂去。”
“是。”
总归是见自家人,朱虞索性也就没再打扮,简单用发簪簪起一半头发,穿了外裳便往正堂去,到时,房氏云氏已喝过一盏茶,正在盘问文惜。
“三郎到底如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文惜答的滴水不漏:“回二夫人,郎君一直在府中养病,再过两日便会大好。”
房氏没好气道:“他养没养病我还能不知!”
他们是当她傻子么,就三郎那身体硬实的能上山打几只大猫,怎可能突然得了见不得人的大病!再说便是他见不得人,朱姷安也见不得?
且她要是连人在不在出云轩都不知道,就白当这么多年家了!
云氏蹙眉道:“文惜,三郎到底怎样,你给个准话。”
朱虞听到这里,抬步进屋:“二叔母,三叔母。”
房氏云氏见她来,都不甘不愿的噤声。
朱虞只当瞧不见她们神色,规规矩矩行了礼。
五姑娘慕缨与七姑娘慕姮同时起身见礼:“三嫂嫂。”
朱虞颔首回礼,走向主位落座。
房氏上下打量朱虞,视线最终落在她手上,皱起眉头道:“来见长辈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你的手又包着纱布作甚?”
朱虞温声回道:“我方才正犯着困,怕二叔母三叔母和两位妹妹久等,来不及再上妆,不过总归是自家人,也不必刻意装扮,”
“至于手,午间不小心打碎了碗,割破了。”
云氏这时道:“下人都怎么做事的,怎还伤着你了?”
朱虞:“是我自己不小心,怪不着人。”
房氏云氏对视一眼,同时瘪了瘪嘴。
这是打定主意睁眼说瞎话,不跟她们说实话呢。
不过,她们也不大想知道。
“三郎在何处,我们去瞧瞧。”
说着,房氏便要起身。
朱虞却出声道:“二叔母,夫君这两日病才好些,眼下好不容易睡过去,不如晚些时候待夫君醒了,再去给二叔母请安。”
她不知道府里人知道多少,但既然慕苏没有吐露实情,哪怕是漏洞百出,她也将这出戏演下去。
所以她自不能让她们见到慕苏。
慕苏那一身的伤,一看便知不可能是生病。
房氏气笑了:“怎么,我还去瞧不得他?”
“我并非此意,只是大夫吩咐让三郎静养。”
朱虞声音温和道。
房氏寻不着理由,气的又坐下不再言语,一阵沉寂后,却听慕姮突然开口:“三嫂嫂,我们也是担心三哥哥,就在外头瞧一眼,绝不打扰三哥哥静养。”
朱虞抬眸看向慕姮。
她进慕家这些时日,与府中女郎来往不多,都只仅见过几次面,也没说上什么话,但也从文惜口中大概知晓些。
眼前这位七姑娘,乃是三叔母嫡出,性情温婉柔和,惯来喜静。
模样生的像极三叔母,但气质却大不相同,她身上比之三叔母多了一股平静安宁之气。
“就是啊,我们就远远看看,不吵三哥哥。”
另一位女郎慕缨接话道。
慕缨乃二房方姨娘所出,但自小养在房氏身边,以至于像极房氏的心直口快。
此让她们见慕苏,眉眼中颇有些不满。
朱虞收回视线,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也好。”
随后
几人果真也只隔着纱帐看着,期间房氏去,想要掀开纱帐被朱虞拦下,低声道:“三叔母,三郎尚在病中,
房氏咬咬牙,没再坚持。
但忽而道:“屋里怎么有两张床?”
朱虞带她们来时就已想好了说辞,面不不醒,我平日夜里又惯爱翻身,睡熟了怕伤着三郎,”
房氏也不知信没信,哼了声没再追问。
慕缨与慕姮眼底皆带着几分担忧。
出去时,慕缨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没忍住,到了门外便问朱虞:“三嫂嫂,三哥哥何时会醒?”
朱虞没错过她担忧的神情,放软神色:“应就这两日。”
慕缨没再言语,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另一边,房氏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看了眼朱虞,语气并不和善:“这些日子照顾三郎辛苦了,但也要时刻记住,你是慕家少夫人,别丢了慕家脸面。”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隐约传来一句抱怨:“才多少日功夫就瘦的风一吹就能倒,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家苛待呢。”
朱虞目送几人离开,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动。
雁篱这才凑上来,道:“女郎在想什么呢?”
朱虞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她们今日来,是作何?”
雁篱可还没忘记在库房外打的那一架,没好气嘁了声:“还能作何,看笑话呗。”
朱虞心中隐约生出一股异样,良久后,才低声道:“可我感觉,她们好像是真的担心三郎。”
不管平日闹成什么样,但她们眼里的关心不似作假。
她突然想起了朱家,慕家虽然亦是鸡飞狗跳,但所有事都是拿到明面上来吵,背地里没有什么构陷和暗害,与她们相处,只要会吵架,确实会轻松许多。
“或许吧,但老太太也真的关心过女郎,可该算计女郎的时候不一样算计。”
雁篱不以为然道。
朱虞眼神微微暗了暗,没再言语。
“女郎歇会儿吧,若再有人来,奴婢都拦下来。”
雁篱将朱虞的疲态收入眼底,关切道。
一路舟车劳顿,朱虞确实有些撑不住,点了点头便进屋睡去。
雁篱一直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连女使路过都让她们绕行。
朱虞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暗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了慕苏,刚给他掖好被角,雁篱便听得动静进屋,举着蜡烛与朱虞替慕苏擦洗完,轻声道:“女郎,周大人和杨大人来过了。”
朱虞忙问:“何时来的?”
“一个时辰前。”
雁篱道:“奴婢已同他们如实说过了,二位大人说待姑爷醒来让人给他们传信。”
“还有,这段时日,二位大人常会来府中探病。”
朱虞心中了然。
慕苏称病,他们二人自不可能不闻不问,即便有许多人猜疑,但戏还是要演足。
“周大人还说,朝中已有猜疑,让姑爷尽快想办法。”
朱虞眼底浮现一抹优思。
旁人或许只是怀疑,但那背后之人必然什么都知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参到圣上跟前,慕苏恐受责难。
第69章 第69章【VIP】
醴泉楼,三楼包房。
天色渐暗,屋里却没点烛火,室内一片昏暗,只隐约能瞧见茶台旁坐着的身影。
紫色广袖袍上绣着飞鹤,腰坠玉佩,宝带由金银丝织成,镶嵌着一颗紫色宝石,尽显其尊贵不凡。
茶炉的火只剩些火星子,茶水也早已冷却,也不知他在此坐了多久。
忽而,街边陆续亮起灯火,连带着照亮了窗边,与此同时,门传来极轻的吱呀声。
有人脚步沉重的走来,听到茶台跟前,躬身道:“微臣见过宁王。”
此人正是宁王。
宁王的视线缓缓落在来人脸上,虽瞧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那张脸上此时是何等神情,低声道:“容白,你来了。”
慕家家主慕临野,字容白。
慕家主未曾抬头,恭敬而疏离道:“不知王爷召见臣有何要事?”
宁王眼底闪过一丝黯淡,
曾几何时,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曾把酒言欢,共赏明月,而今,却已生疏至此。
一想到那种种恩怨纠葛,宁王无声叹了口气:“算起来,我们已有近八年未曾见面了。”
慕家主淡声道:“王爷贵人多忘事,微臣与王爷前段时日才在宫宴上见过。”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面对慕家主的冷淡,宁王神情也淡了几分。
自从慕家出事,京都风花雪月四公子再也没有聚齐过。
哪怕是平日碰上面,在外人眼里他们也不过点头之交,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以为,那几年好像只是昙花一现。
慕家主没再接话,只躬身站着不动。
过了许久,才听宁王又开口:“泽兰和阿虞回来了。”
慕家主面色不变:“泽兰和阿虞一直在慕家。”
宁王冷笑一声,却不同他辩驳,只道:“你可知他们想做什么?”
慕家主眼底终于有了些变化,但很快便被他压下:“微臣不知。”
“也不想知。”
“慕临野!”
宁王一掌拍在桌上,怒道:“怒杨坡尸骨暴露,你敢说与他们没有关系?”
若叫外人瞧见宁王如此情状,只怕要诧异万分,如今在人前的宁王,稳重寡言,杀伐果断,哪里还会被人如此轻易激怒。
慕家主却半点不惧,眼观鼻鼻观心道:“王爷不是不知,微臣醉生梦死多年,哪里知道这些?”
宁王冷哼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几桩案子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人,连本王都还未查个水落石出,其中危险可想而知,泽兰阿虞才多大,你难道想重蹈覆辙!”
慕家主已然知晓宁王所说的重蹈覆辙是何意,压下眼底的戾气后,唇角缓缓泛起一丝苦笑:“孩子长大了,管不住。”
“一个想查清父母死因,一个想替母兄复仇,王爷您说,臣要怎么拦,又怎么拦得住?”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
宁王皱眉道:“泽兰已是你唯一的骨血,阿虞……”
是施老二抱到他们跟前,强行让他们认的义女,如今因果轮回,又成了泽兰新妇。
宁王将话咽回去,紧紧盯着慕家主道:“原本阿虞同顾侯府的那桩婚事是你在背后推动?”
“微臣没……”
“十五年前,顾戚川被陷害入狱,是彼时还是大理寺卿的你顶着肃王府的压力还他真相,顾戚川此人自来寡言,但品性极佳,如此恩情,他必要偿还。”
宁王眯起眼:“若无你点头,即便那朱二夫人再请媒人撮合,他也不会答应与阿虞的婚事。”
慕家主缓缓抬眸,语气不善:“王爷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还问臣作甚?”
这话可是在称不上恭敬。
宁王却不见丝毫恼怒,只沉声道:“旁人只道入顾侯府是做填房,但你清楚顾戚川为人,阿虞嫁给他,又有你这桩恩情,他绝不会亏待阿虞。”
“再者,顾戚川手握实权,他护得住阿虞,若有朝一日阿虞想做什么,他也有相护帮衬的能力。”
说到这里,宁王顿了顿,眯起眼:“你既如此为阿虞着想,当初又为何会答应退婚?”
慕家主仍旧沉默,但神色到底难看了许多。
“还是说,你觉得慕家危险,不想连累阿虞,可你不是早就不问世事,醉生梦死,所以,慕家会有什么危险,值得你答应退了阿虞的婚事?”
宁王慕临野,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认识的慕临野重情重义,还有一副死倔的牛性子,是个能为头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缩头乌龟,又谈。
因此,
他就怕哪一天这人平地一声雷,炸了这京都。
“王爷多虑了。”
慕家主忽而明白这才是在此地相见的目的,淡声道:“阿虞毕竟姓朱,我就算关切,也家去,更何况我与朱家素无来往,贸然动作难保
“我能做的也只有为她寻一桩婚事……”
慕家主顿了顿,放轻了声音,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可谁想到,这孩子是个闷声做大事的,那股劲儿像极她二舅舅……”
提起故人*,慕家主止住了话。
宁王也沉默下来。
他脑海里浮现少年将军灿烂的笑容,那时候的他们,谁能想到时光易逝,经年之后他们会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又不知过了多久,宁王低声道:“他应是见到阿虞和泽兰了。”
也不知道他对泽兰满不满意。
慕家主垂眸道:“若王爷没有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慕临野,你……”
宁王神情复杂的盯着慕家主,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叹气作罢,摆摆手:“你走吧。”
“是,微臣告退。”
慕家主离开时,到底还是抬头看了眼淹没在黑夜中的人。
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年轻气盛,没有非要争风花雪月的排号,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夫人阿槿也或许都会好好的活着。
宁王抬头看向那道在黑夜中越走越远的身影,心头苦涩难言。
生在皇室,身旁注定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可他很幸运,在年少时遇见了志同道合,意气相投的几位挚友。
可他又是不幸的。
如果他们从不曾交好……
或许慕临野就不会失去妻子和长子,施家也不会遭此一难。
可是人世间,没有如果。
有人进来问宁王是否点灯,宁王挥手让人退下。
他缓缓环视着这间屋子。
这是三楼东边最后一间,也是他们曾经相聚的地方,布局仍和当年一样,可却已物是人非。
耳边恍惚传来施老二浪荡不羁的声音,幕临野爽朗的笑声,还有那个人……
宁王瞥了眼身旁的位置。
他最喜欢坐在这里,说这里能见人间烟火,有时候他们把酒言欢,他却只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在这里坐上半天。
施老二曾经问他这样有什么意思?
他说,眼前是万家灯火,耳边是挚友的欢声笑语,便已胜人世万千。
可惜,他再也瞧不见了。
_
慕苏回京第三日才醒,醒来时一睁眼便看见朱虞。
“夫君醒了。”
“大夫说你今日应当会醒,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慕苏缓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这处,他在朱虞的搀扶下坐起身,疑惑道:“我们回来了。”
朱虞端起旁边的药,道:“嗯,回来了。”
“药刚好,夫君喝了药再吃点东西。”
慕苏刚想要伸手接药碗,勺子便送到了唇边,他怔了怔后,低头就着朱虞的手喝了。
药喝完,慕苏才问:“我们怎么回来的,昏迷了多久?”
朱虞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道:“你昏迷了将近半月,距回京已有三日。”
慕苏眼底划过一丝沉思。
竟那么巧,碰上了顾戚川。
“对了,杨大人与周大人来过。”朱虞想起什么,有些担忧道:“你称病太久,朝中早有人起疑,昨日早朝,御史台上折子弹劾你谎称病擅离京都,暂时被周老太爷压下去了。”
慕苏皱眉。
周老太爷出手,必然是周策所请,看来他是答应回周家参加老爷子寿宴了。
“可收到周家请帖?”
算算日子,老爷子寿宴就在这两日。
“收到了。”
朱虞道:“父亲昨日送过来的。”
慕苏点头,索性眼下无别事,他便靠在床头随口问道:“京都还有何要紧事?”
朱虞想了想,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殿试刚结束不久。”
“哦?”
慕苏挑眉:“前三甲是谁?”
朱虞道:“这事我昨日听雁篱念过,此次前三甲竟有两位年轻郎君,探花郎刚及冠,状元郎也才二十出头,名字我没记住,只隐约记得状元郎好像姓……裴。”
第70章 第70章【VIP】
裴姓是大姓,名门望族子弟多是有家族隐蔽,至少在京都,没听过有裴家子弟走科举路,慕苏便顺嘴问道:“可知何地裴家?”
朱虞想了想,唤了雁篱进来,道:“你可知新科状元?”
雁篱耳朵灵,尤其此事近日在京中沸沸扬扬,雁篱确实知晓一些,听朱虞问起,自是知无不言:“回女郎,姑爷,奴婢知晓不多,只晓得今科状元出自雍州裴家。”
慕苏微微拧眉。
“雍州裴家子弟竟走科举路。”
雍州裴家与京都裴家同出一支,早些年那位家主不愿留在京都才回了雍州,后其子嗣便也没进过京,但若族中子弟想要入朝,一封信便可,何故要科考?
雁篱忙道:“姑爷有所不知,这位状元郎并非裴家亲子,而是裴家二房早些年收的义子。”
朱虞微讶:“义子?”
她不解道:“雍州裴家我也有所耳闻,声望之高自不必言,人丁更是兴旺,为何会收义子。”
雁篱摇头:“这奴婢就不知晓了。”
此事到底与他们无关,问了几句就没再深究,雁篱退下后,朱虞担心道:“夫君,朝中弹劾一事……”
慕苏称病告假多日,弹劾的折子已经堆满御前,而他这一身伤只需太医一验便知,一个不好就要落个欺君之罪。
慕苏眼神微暗:“无妨。”
他昏迷的这三日,倒是刚刚好,足够让那背后之人有所动作。
“对了,后日周老爷子寿宴你带着文惜去。”
朱虞一愣:“夫君不去?”
慕苏与周策杨明樾被称为大理寺铁三角,周家老爷子寿宴,慕苏竟不去?
慕苏淡声道:“我后日入宫请罪,出来得早,便去周家。”
“擅自离京不是小事,即便能瞒过旁人,龙椅上那位却是不能瞒也瞒不住,我若不去请罪,只怕降罪的圣旨就要到慕家了。”
朱虞闻言很是担忧:“夫君,可这是欺君之罪”
“别担心,我自有章程,不会有事。”
慕苏安慰道:“先对外声称我仍在昏迷之中。”
朱虞见他神情淡然,只得压下心中担忧点头:“好。”
慕苏重伤初醒,没撑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朱虞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了门,面上尽显忧色。
这件事她帮不上忙,只能祈祷他能化险为夷。
时间一晃即逝,眨眼又是一日,夜里,一道人影越过高墙,悄然潜入出云轩书房。
书房中,慕苏等候多时。
“少卿。”
来人正是杨明樾,他快步走近慕苏,眉头微拧:“可还好?”
书房中只点了一根蜡烛,有些昏暗,但还是能瞧见杨明樾担忧的神情,慕苏勾唇:“大难不死。”
杨明樾仔细打量他片刻,扯了扯唇角:“少卿也知这是大难,此次若非顾侯爷奉旨去边境,途中恰好遇见你们,后果不堪设想。”
慕苏懒散往后靠了靠,语气不明:“所以,我很幸运啊。”
那场大火是,而今亦是。
杨明樾知晓他又想起了当年,沉默几息后,转开了话题:“周狐狸让我来问问你,御前现在堆满了参你的折子,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慕苏微微垂眸:“等人上钩。”
“截杀你之人?”
杨明樾。
“不止。”
慕苏冷笑了声:“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但这次,我还有旁的目的。”
杨明樾皱眉:“还有什么目的?”
“你告诉周长胤,我明日进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莫要轻举妄动。”慕苏没有回答,只是道:“一切按常理行事。”
杨明樾听的云里雾里:“你们又打什么哑谜”
正要发作,见到慕苏失了血色的脸,他又将控诉不满压回去,憋出一句话:“知道了!”
正说着,外间传来动静,慕苏瞥了眼,道:“你先回去,路上小心些。”
杨明樾猜到他可能还有事,嗯了声,道:“你好好养着,明日我到宫门去等你。”
“嗯。”
杨明樾走出房门,候在门口的言瑞朝他见礼:“杨大人。”
杨明樾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书房后,又咽了回去,随后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言瑞这才走进书房:“郎君。”
慕苏缓缓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有结果了?”
言瑞轻轻点头,神情略显复杂,
“是。”
言瑞斟酌好说辞,徐徐道:“我寻到的媒人,初时她缄口不语,小的威逼利诱后,”
“当初少夫人与顾侯爷的婚事确实并非朱二夫人主动周旋,而是朱二夫人不知从何处听闻顾侯爷私德不佳,有磋磨女子的嗜好,后又听了些传闻,说是顾侯府急着为顾侯爷说亲,朱二夫人这才动了心思走动,原本以为朱家够不着侯府,只没成想顾侯府那边竟很快就松口应了。””
言瑞摇头:“我总觉得那媒人未将实话说全,便偷偷跟踪她,果然发现她有问题。”
说到这里,言瑞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她黄昏时候去了芳菲阁。”
慕苏眼眸微眯。
少有人知,芳菲阁是母亲的嫁妆铺子。
而与母亲其他嫁妆不一样,芳菲阁一直是父亲亲手打理,从未交管给任何人。
“我见着她与掌柜上了二楼,怕被发现没敢靠太久,只隐约听见几个字。”言瑞回忆着道:“有人当年婚事侯爷。”
言瑞说罢,试探道:“我想着,她或许说的是‘有人打听顾侯爷当年的婚事’。
慕苏眼底划过一道沉思:“顺序没错?”
言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慕苏的意思,忙道:“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慕苏脸色微沉。
这几个字组在一起,给人的第一反应确实像是‘有人在打听顾侯爷当年的婚事’,可若顺序没错,侯爷二字在最后头,那就不一样了。
“也可能是,有人在打探当年的婚事,禀报给侯爷。”
言瑞一听,眼神一亮:“确有可能!”
然随后他又有些不解:“可是她想要向顾侯夜禀报此事,为何会去芳菲阁。”
慕苏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京都之中,又不止顾戚川一个侯爷。”
言瑞心中猛地划过什么,只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慕苏语气不明道:“七年前,慕家,不也是慕侯府。”
言瑞心中一惊:“郎君是说,她口中的侯爷,是家主”
见慕苏不语,言瑞心中确认了七八分。
虽如今慕家已不是侯府,但有许多旧人私底下总还是习惯称家主侯爷。
“如此说来,当年顾侯爷与少夫人的婚事,竟与家主有关?!”
慕苏眼底暗色涌动,思绪渐渐飘远。
他醒来后,知晓了在雾霄山得救的全部过程。
顾戚川在救起落水的雁莘后,立刻便派人搜山,可见他笃定他和朱虞在山中遇险,可他与顾戚川无甚交集,他没道理去探寻他到底是否在京都,也就不可能确认他是谎称病重而离京,彼时雁莘昏迷不醒,自不能告诉他,按常理,他怎么也得等雁莘醒来才能得知经过,且就算能从雁莘联想到朱虞,也不可能那般快的断定他也在山中。
而湜月回京途中从那位名叫江铮的统领口中套出了话,江铮最初奉顾戚川命令搜山时,就是冲着救他去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不是巧合?
顾戚川在雾霄山救下他们不是巧合,更甚者,顾戚川恰在那时奉旨离京,当真也只是巧合?
醒来这几日,他已得知北境战事并不急切,况且京都不是没有其他武将,按理,怎么都不该轮到顾戚川头上。
可恰好大军提前出发,点顾戚川为此次主将,顾戚川又那么巧合的在雾霄山底千缘潭附近扎营,将他们救下。
湜月还从江铮口中得知,顾戚川在雾霄山底扎营时,并未下令何时启程,直到救下雁莘,有了他们的消息,才下令离开。
是以他有理由怀疑,顾戚川在那处扎营,是在等他们。
他不觉得他与顾戚川的交情,值得他这般精心谋划,而朱虞抢婚那日,他看的很清楚,顾戚川看朱虞的眼里没有情意。
况且想要控制大军出发的时间,不是顾戚川能办到的。
若不是他,那在这背后推动这一切的又是谁?
还有,顾戚川提出娶雁莘。
朱虞同他说过,顾戚川要求在他回京之前给雁莘一个可以嫁进侯府的身份,他若提出的是纳妾,他或许不会奇怪,可他偏偏要明媒正娶,乍一听,只叫人觉得顾戚川对雁莘真情实意,可顾戚川是什么人,他没有家族荫蔽,更无人相护,凭借一己之力得以封侯,岂是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的。
更何况,他与雁莘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便如此情深?
他不信。
当今世道讲究门当户对,若娶女使为侯府主母,顾侯府不知要遭多少妄论,更甚至或会被御史台弹劾,朝堂之中瞬息万变,政敌虎视眈眈,有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破绽就能叫顾戚川丢了侯爵,他不会不明白这些。
顾戚川一步一步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绝不会自毁羽翼前程,
而此事初时听来或叫人不敢置信,也觉得艰难,并不好办,但其实,要促成此事只有唯一的一个方法。
那就是让雁莘冠施家姓。
雁莘本就是施二爷的徒弟,给她一个义女的身份合情合理。
所以,顾戚川真正要的是施家。
至于为何是雁莘
如果,他本意并非雁莘,而是他知晓雁莘是施二爷的徒弟,还曾得老将军与施大爷指点,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他还手握起复施家的圣旨。
届时施家起复,再取得军功归朝,风光只会更盛,即便雁莘只是施家义女,只要在施二爷膝下记了名,再加以造势得老将军指点过枪法,再从施家出嫁,便无人再敢质疑雁莘身份。
当然,顾戚川自然不会一开始就算到这些,不过恰好是雁莘落入千缘潭,他于众目睽睽救下她,这一切就这样水到渠成,再好生运作,便是佳偶天成,良缘天定。
可他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雁莘是在此次去陇岵才正式拜施二爷为师,虽这一路朱虞有意宣扬,为雁莘造势,但消息绝不会那么快的传到顾戚川耳中,他一定是从别处知晓。
慕苏紧紧手中茶杯,眼底一片深邃。
近段时间以来,他时常都觉得有一个大大的迷雾罩在他的头上,叫人窥不见那许多真相,尤其这几个月,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诸多事情的背后好像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他却又无法顺藤摸瓜,找到根源。
而这重重谜团,明日,或许就有答案了-
天将亮,慕苏就出了门。
朱虞送他出院外,眉目中尽是担忧。
慕苏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放心,死不了。”
“安心去周家赴宴。”
朱虞心头很是不宁,可见慕苏如此淡然,她只能暂且压下那股不安:“嗯,我在周家等你。”
慕苏眼神微闪了闪:“好。”
“我走了。”
“嗯。”
朱虞目送慕苏走远,才慢慢折身回出云轩,刚过月亮门,便见慕家主负手立在院中,望着慕苏离开的方向,她愣了愣,忙上前:“父亲来了。”
慕家主收回视线,笑着道:“待会儿要去周家赴宴?”
朱虞轻轻颔首:“是。”
“嗯。”
慕家主笑的很是慈和:“头一次去周家,可不能失了礼数。”
不等朱虞应,慕家主又神神秘秘道:“周老爷子瞧着严肃,规矩甚多,其实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周老爷子啊性子向来古怪,也最不喜守规矩,很是厌烦那套繁琐的礼节,且对看的上眼的晚辈很是慈爱回护,今日他大寿,可打扮的鲜亮些,对了,我记得泽兰送了你一副头面,那是他母亲的嫁妆,今日便戴那副头面去吧?”
朱虞认真听着,恭敬应下。
慕家主又想了想,道:“还有,周老头老爷子很喜欢你二舅舅,若是他问起,你可不必隐瞒此次陇岵之行,尽管照实说。”
朱虞眼睛微亮。
她竟不知二舅舅与周家竟也有旧情。
“是,阿虞记下了。”
“去收拾吧。”
慕家主又嘱咐道:“弟弟妹妹们年纪小,若你叔母们抽不开身,还要辛苦阿虞仔细盯着些,别让他们闯了祸,尤其盯着阿璎,莫叫她与人起了争执。”
“另外”
慕家主停顿下来,朱虞好奇的看向他,才见他神情不明道:“若是你两位叔母与人起了争执,你也帮衬着些。”
今日去周家赴宴,慕家两房夫人和几位姑娘也一同前往。
几位郎君本也该去,但二郎今日当值走不开,四郎还在书院,只有六郎慕煦同她们前去。
朱虞心中颇为不解。
公爹这话是何意,两位叔母怎会与人起争执。
但两位叔母毕竟是长辈,她不好妄论,只乖巧应下:“是,阿虞明白,父亲放心。”
而后几番犹豫,她还是没忍住道:“父亲,泽兰今日进宫请罪,会不会有什么事?”
虽慕苏一直说公爹自那场大火后便不管世事,即便遇见人为难也一笑置之,在慕苏口中,公爹胆小怕事,同她一样是怂包,可如今慕苏若出事,整个慕家势必都要遭难,不论如何,公爹应都不会袖手旁观才是。
然却见慕家主面色淡然道:“放心,泽兰最有主见,他不会有事的。”
“好了,去吧,我也要去听曲儿了。”
朱虞还想再说什么,慕家主却已走远,她只能将话咽回去,这时雁篱迎上来,皱眉道:“家主当真不管姑爷吗”
朱虞无声叹了口气,没在此事上多言,拉着雁篱回屋:“别耽搁时间了,先替我梳妆,免得叫叔母们久等。”
雁篱自不敢妄论家主,虽然心中不爽快,也只能作罢。
朱虞收拾妥当到前院时,两位夫人带着郎君女郎们也刚到,互相见了礼便没什么话。
自慕苏朱虞将大娘子嫁妆收回来后,二夫人房氏一直怄着气,不大愿意搭理朱虞,此次慕苏朱虞离京,慕苏受伤归来,房氏便越不喜朱虞。
朱虞也不自讨没趣,尽到礼数后也不多言。
今日要去周家赴宴,自不会在这时候起什么龃龉,两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一同出了门。
慕缨随房氏一辆马车,慕姮随母亲云氏一辆马车,这种场合姨娘自不能前去,慕妤便与朱虞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慕妤便看向朱虞的手,关切道:“三嫂嫂手如何了?”
慕妤是府中唯一一个养在姨娘身边的女郎,并不是因为姨娘不愿意将她养在云氏房里,而是云氏彼时养着一儿一女,根本顾不过来。
三爷便做主,让她养在林姨娘跟前。
林姨娘出身良家,一朝落难入了慕家为妾,许是因其温婉大方,进退有度,将女郎也养的极好。
不过林姨娘平日里与世无争,甚少出门,寻常赴宴都是云氏带着慕妤。
朱虞垂眸,温声道:“无妨,大夫说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拆纱布了。”
早在雾霄山,军医便已告知过她,她的手背伤的太重,便是再好的药都不可能恢复如初,日后必是要留疤的。
虽然心中很难过,但她不后悔。
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尽全力护住慕苏。
慕妤犹豫片刻,还是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看向朱虞道:“我近日得了一瓶上好的膏药,据说祛疤有奇效,三嫂嫂可要试试?”
云氏那日去的急,没来得及叫慕妤,慕妤后头才独自去探望慕苏,恰好撞见大夫给朱虞上药,那伤势她光瞧着都觉心惊,她也听见了大夫说日后会留疤。
不过,她只是府中庶女,能寻得的东西自比不得未来主母,也不知三嫂嫂瞧不瞧得上。
朱虞瞧破她的心事,笑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道:“多谢八妹妹,我会试试的。”
朱虞因自小生长环境所致,心思极其敏感,她往往能迅速的感觉到一个人对她的恶意和善意,自然也能感知到慕妤对她释放的善意。
慕妤见朱虞接了药,唇角轻轻弯起。
她与朱虞接触不多,但她心底很喜欢和欣赏这位嫂嫂。
旁人只觉得女郎抢婚过于惊世骇俗,可对于她而言,却只有敬佩。
当今世道女子立世本就艰难,可三嫂嫂却敢冒着大不违抢婚,且还能将事情做成,怎不令人钦佩。
“便是无用也无妨,我再去寻。”
慕妤的声音不同于慕姮天然的娇俏,便是语气再温柔,也只觉清淡平和,很多时候都叫人觉得她过于冷情,朱虞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柔软,遂温声道:“好,那就有劳八妹妹了。”
以前她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后来与慕苏相处的久了,她慢慢地明白,有时候‘麻烦’并不一定是‘麻烦’,或许也能是增进情谊的方式。
果然,慕妤听她如此说,眼底笑意更甚。
但很快,她笑意缓缓消散,放低声音道:“三嫂嫂,三哥哥今日进宫,会有危险吗?”
朱虞一愣,抬眸看向她。
慕妤遂解释道:“我是听姨娘说三哥哥擅离京都,是欺君之罪,且朝中必会有政敌加以利用,三哥哥今日进宫请罪,恐不会善了。”
朱虞迅速掩下眼底神色。
她入府后还没有见过这位林姨娘,却不知她竟如此敏锐。
忽而想起三叔母方才说等夫君去周家赴宴,朱虞隐约有些明白,为何三叔会将慕妤养在林姨娘膝下了。
对上慕妤担忧的眼神,朱虞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你三哥哥行事向来有章法,应是有应对之策的。”
话虽如此,可实则她心里也没底,不过是安慰慕妤的话罢了。
慕妤闻言心中并没有落下,反而一颗心提的更高。
因为她能听得出这只是三嫂嫂对她的安抚,也能感知到三嫂嫂的害怕。
慕妤轻轻握住朱虞的手,温声道:“三嫂嫂说的对,三哥哥向来有主见,连少卿的位置都能谋来,此次定也能化险为夷。”
朱虞闻言眼眸微动:“八妹妹是谁,你三哥哥的少卿之位是他自己想办法谋来的,而不是受家族荫蔽?”
慕妤一怔:“三嫂嫂不知?”
朱虞轻轻摇头:“此事我的确知道的不多。”
她一直以为他是受家族荫蔽,打点谋来的。
这件事慕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如实道:“我也是听姨娘说的,姨娘常说三哥哥虽被称为纨绔子,但却是府中几位哥哥里头最可能成大事的,大伯这些年不管世事,也不愿让三哥哥入朝,可三哥哥却能越过大伯的阻拦,用一桩案子得了大理寺卿的青眼,后大理寺卿上奏给圣上,圣上亲自下旨赐的官位。”
“圣旨下来那日,大伯还进宫去求圣上收回成命,跪了半日昏迷过去,被宫中送回来,赐了些补药,到底还是没有收回旨意。”
朱虞不解:“父亲为何阻拦?”
“这我便不知了,我也曾问过姨娘,但姨娘也说不知。”慕妤。
朱虞一时也想不明白公爹为何要阻止慕苏入朝。
但慕妤知道的不多,她也问不出答案,或许只能待他日寻机会问问慕苏可知缘由,不过她觉着,他怕是多半也不知的。
二人之后又闲聊了些旁的,直到马车缓缓停在周家门口,二人才止住话头。
马车停下,文惜与慕妤的贴身女使上前搀着二人下车,朱虞抬眸对上前头房氏不耐的视线,忙与慕妤快步上前,待二人走近,房氏便一言不发的向周家大门而去。
门房要了帖子,便有仆人领着慕家众人往后院去。
一路上,房氏总能碰到相识的夫人,免不得停下来闲聊几句,再让家中晚辈上前见礼,但朱虞虽是晚辈,因慕苏是大理寺少卿,官阶不及的官眷都不会受她的礼,朱虞也应对得当,没落下什么话柄,房氏的脸色这才稍霁。
行到后院,房氏带着众人先去拜见了周家人,才行至花园,四周看了眼后,便同朱虞道:“看好你几位妹妹。”
朱虞应下:“是。”
这时,云氏也瞧见相熟的夫人,正要过去,便被房氏一把拉住:“你同我走。”
云氏当即皱眉,不满的想要甩开房氏的手,奈何力道不如她,没能挣脱,气道:“凭何每次赴宴我都得在你身边做陪衬!”
房氏瞪她一眼:“你若能管住你那张嘴,不给家里惹祸,我倒是能放你随意去。”
云氏还欲辩解,就被房氏一把拉走了。
朱虞见此颇觉奇怪,不解的望向慕妤,慕妤小声道:“母亲性子单纯。”
这句话有些耳熟。
朱虞很快便想起来刚成婚时,文惜同她介绍家中人时,也曾特意提过三叔母性子单纯,但她一直没太懂这句话是何意。
包括现在,也不是没太明白。
但慕妤显然没打算继续解释,朱虞也清楚三叔母是慕妤的嫡母,她不能在背地里议论嫡母。
这时,一旁的慕缨冷哼了声,道:“说的倒是好听!”
慕缨似乎还憋着话,但碍于人多眼杂,她没往下说,看向朱虞道:“三嫂嫂,我要去寻我的我朋友,三嫂嫂要一起吗?”
朱虞自然不愿一同。
但她想起早晨公爹的嘱咐,犹豫再三,还是道:“我初次来周家还不熟悉,便与你一同去,不过你尽管与你的朋友交谈,我不靠近。”
只要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即可。
慕缨虽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没拒绝,冷冷嗯了声。
几人一同往花园行去,走到一半见四周无人,慕缨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喃道:“今日三叔母别又闯祸才好!”
朱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慕姮气呼呼道:“你什么意思!”
慕缨朝她翻了个白眼,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朱虞也在,话锋一转,冷笑道:“三嫂嫂怕是还不知道三叔母的能耐吧。”
朱虞自能听出这并非什么褒奖。
“三嫂嫂也别觉得母亲太强势,实在是三叔母耳根子软,经不起什么话,常着人道,闹出些笑话来,母亲实在无法,这才每次都将三叔母拘在身边,免得又惹祸叫人看笑话。”
慕姮哪能容她这样诋毁自己母亲,瞪着一双圆眼睛反驳道:“说的像二伯母与母亲在一起就没事一样,上次二伯母还与人扯头花呢,要不是母亲拼命护着,还不知闹成什么样。”
“嘁。”
慕缨:“三叔母弱不禁风,到底谁护着谁啊。”
朱虞听的暗暗心惊,她们在说什么?
两位叔母也是长辈了,怎么可能再宴席上与人扯头花?
朱虞喉头微动,看向慕妤。
慕妤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见慕缨慕姮还在争执,她便小声解释道:“母亲出身好,自小受父母兄姊疼爱长大,没经过什么事,也没遇过什么挫折,难免单纯一些,三嫂嫂也知道,慕家如今不比当年,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三叔母听不得那些风言风语,也惯不会隐忍,免不得被有心人利用,让人看慕家笑话。”
慕妤这番话说的可算是温婉,但朱虞隐隐听明白了。
她细细一想,似乎还真能寻到些痕迹来。
初次见面时的鸡飞狗跳还历历在目,那时她没哪见过那样阵仗,只觉得慕家人吵起架来太过吓人,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三叔母当真经不起激。
后来要回婆母嫁妆时也是如此。
“可是”
朱虞:“二叔母怎会”
二叔母掌家多年,虽性子直爽,但她不觉得二叔母会轻易受人挑唆,做出当众打架的时来。
慕妤抬眸看了眼慕缨,轻声道:“二伯母自是稳重些,三嫂嫂应也瞧得出来,二伯母是个直性子,即便这些年因慕家多番隐忍,可人有逆鳞”
说到这里,她猛地想起什么,停住脚步,眼底闪过意思惊慌:“今日周家寿宴,裴家怕是也接到了请帖。”
她这话一落,前头还在争的慕缨和慕姮同时停下脚步,转过头,姐妹几人对视一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之色。
朱虞有些莫名,试探问道:“裴家,怎么了?”
只见慕缨咬着唇,跺了跺脚:“只求那位祖宗别来才好!”
“怎么可能。”
慕姮皱眉道:“周家寿宴,裴三夫人肯定会来。”
裴三夫人?
朱虞不解的看向慕妤,慕妤同她解释道:“三嫂嫂有所不知,二伯母与裴家三夫人自闺中便不对付,二人争了半辈子,原本嫁的旗鼓相当,可奈何慕家前几年出事,二伯母自然就落了下乘,裴三夫人逮着机会就寻二伯母不痛快,偏二伯母旁的能忍,就是忍不得裴三夫人比她过的好,上次”
她顿了顿,看了眼慕缨,慕缨烦躁的瞪她一眼:“有什么不好说的,上次若非裴三夫人挑衅在先,母亲怎么可能会动手!”
大人有过节,小辈也就自然而然看对方不顺眼,每次宴会但凡两方碰上,慕缨就没少与裴三夫人的女郎闹过打过。
慕姮没好气道:“还说呢,那回拽都拽不住你,偏往那人堆里冲,头发都差点叫人扯没了。”
慕缨虽是庶女,但自小养在房氏身边,房氏膝下没有女儿,幼时待她与二郎君一般教养,母女感情自是亲厚,慕缨哪容旁人欺负嫡母,看到打了起来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冲进去帮忙。
慕姮拦不住她,又见裴家女郎要帮自己母亲,她也只能豁出去,最后绣花鞋都不知道瞪哪儿了,那可是最喜欢的绣花鞋。
慕妤想起那日的场面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出门前姨娘再三交代过她要看好几位姐姐,她确实看好了,奈何长辈先打了起来,长辈劝不住,姊妹又拦不住,她总不能冷眼旁观,只能按照姨娘吩咐的,若是真起了不可化解的争执,她务必要与慕家人统一战线,只得心一横跟着豁出去。
最后回府时,一家人找不出一个全须全尾的。
三哥哥从大理寺赶回来,扶着额头许久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朱虞看着姊妹几人,心中也跟着突突直跳。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极其震撼,但她已今非昔比,很快就说服自己冷静下来,道:“要不,我们还是跟着二叔母吧。”
今日情况特殊,可万不能出什么事。
慕妤也道:“三嫂嫂说的在理。”
三哥哥今日进宫还不知是个什么章程,这里可万不能再出事端。
慕缨慕姮也没意见,几人默契的转*身快步往回走。
朱虞也突然想起了慕苏曾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因为要嫁妆刚同二叔母三叔母起了争执,回去时,她以为慕苏会怪她不知礼数,可他却只说,打架不丢人,打输了才丢人。
怪不得他波澜不惊,原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鬼使神差的,朱虞问:“那回,打赢了吗?”
慕妤一愣,神情复杂的看向她。
她还以为三嫂嫂久久不言语是被吓着了,合着竟是琢磨这个。
慕缨头也没回道:“当然打赢了!”
慕姮这回没有反驳她,附和道:“赢了。”
朱虞总觉得她二人的话不可信,遂看向慕妤,慕妤不自然地别过眼:“大概,赢了吧。”
反正最后两方都瞧不清谁是谁,怎么不算赢。
朱虞唇角一抽。
没再继续问了。
也不知道她们在这种事上怎有如此强的胜负欲。
几人快步回去,远远就瞧见房氏黑着脸与人对峙。
慕缨叫了声不好:“那就是裴三夫人!”
朱虞瞥见房氏紧握的双拳,心中咯噔一下,加快脚步走过去,人未至声先到:“二叔母。”
房氏听得声音转过头,见是朱虞几人,有些不瞒道:“你们来作甚,自行赏花去。”
慕缨不敢吭声,只能朱虞答道:“是我说有些累,让妹妹们陪我回来。”
房氏正要发作,便听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们慕家那位抢婚的新妇吧,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房氏脸色一沉,她就知道今日荣氏见着朱虞,必定要贬损一番。
可即便心中再气,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当着荣氏的面去斥责她慕家的人。
正在她要反击时,便听朱虞大大方方道:“二叔母,这位夫人是?”
房氏对上朱虞的笑眼,皱了皱眉头,心中恨她怎如此看不懂情势,但又只能维持和睦,道:“这是裴三夫人。”
朱虞规矩颔首:“姷安见过裴三夫人。”
裴三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哼道:“瞧不出来,慕家少夫人竟还知些礼数。”
这话显而易见是在贬损朱虞,连带着也骂了慕家,房氏气的怒目瞪过去,可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又勉力隐忍下来。
裴三夫人却变本加厉嘲讽道:“房姐姐争强好胜半辈子,真没想到最后啧要是裴家出了这么大丑闻,哪还敢带出来招摇现世啊。”
“对了,我听说慕二爷近日官场多有不顺,这该不会连个六品小官也丢了吧。”
慕大爷自请削爵,府中两位爷的官职自然也是一降再降,六品官职,在裴家眼里的确算得是微末小官。
这话就等于捅了房氏的心窝子。
曾经她也风光荣耀过,谁曾想不过趾高气扬了几年,一场大火就让她抬不起头来了,她恨可此时此刻,她只恨不得扑过去撕了荣氏的脸!
可她不能,至少今天不能。
三郎进宫生死未卜,她断不能再火上浇油,可要忍下去,这口气又实在哽的心口子疼!
“裴三夫人说笑了,虽二叔官职不高,但胜在做了实事,裴三夫人所说的官场不顺,只是因为前些日子二叔提了一个修建堤坝的方案,并亲力亲为去了现场,免不得风吹雨晒,为此已多日不归家,但这点苦实在是说不上不顺,为百姓谋福祉,只是官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朱虞眉眼弯弯,不疾不徐:“对了,我倒是听闻前些日子裴家五公子受荫蔽入了侍卫司,但后来却悄无声息回了府,不知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些东西都是她回京后让沐光去查的。
此次一行,她深知背后的凶手势力之庞大,想要与之抗衡必然不能坐以待毙,首先她得对京中各个势力了解的更透彻些,先着重查裴家,是因为恰好听说状元郎姓裴。
没成想现在排上了用场。
朱虞话音一落,周遭霎时寂静无声。
房氏的怒火缓缓消退,看向朱虞的眼中逐渐升起一抹亮光。
她明明还记得,成婚次日她怂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才短短几月,竟如此伶牙俐齿了?
房氏怒气消减,荣氏的笑容却消失了。
她死死瞪着朱虞,眼里的怒火好似能将人湮没。
房氏哽在心口子上的那口气蓦然就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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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VIP】
裴三夫人冷冷地盯着朱虞,皮笑肉不笑:“慕少夫人可真是伶牙俐齿,我裴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晚辈不敢。”
朱虞福了福身,面不改色。
“不敢?我看你倒敢得很。”
一位锦衣绸缎的女郎快步走到裴三夫人身侧,眼神不善的盯着朱虞,言辞犀利:“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长辈说话也敢随意插嘴,也不知是学了哪家的规矩。”
朱虞并不认得眼前的女郎,但能猜到应是裴家哪位小辈,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慕缨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毫不示弱的朝那女郎道:“怎么,就容你裴家欺负人,不允许人还嘴了?”
“哼。”裴五冷哼一声,只觑了眼慕缨,好似全然没将她放在眼里:“我难道说错了不成,自古以来,何曾出过女郎抢婚这般伤风败俗之事,慕少夫人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行径可真是让我等长了眼,而今又目无尊长,大言不惭,真是好生没教养,啊说起教养,我听闻慕少夫人自小在朱家过的并不好,也是,没有父母亲身教导,倒也不怪养成慕少夫人如此德行。”
朱虞父母早亡,裴五这些话可谓是专往人痛处戳。
朱虞脸色霎时沉了下来,慕缨已是气的握拳死死瞪着裴五,她一把将朱虞拉到自己身后,挽起袖子就冲上去:“你今日出门怕是吃了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慕妤眼疾手快拉住慕缨。
慕缨还要挣扎,就听她道:“众所周知,我家三嫂嫂父母皆是因公殉职,裴五姑娘这些话传出去,可要寒了英烈眷属之心!”
周遭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顶帽子扣下来,于裴家可无半点益处,裴五脸色一变,但很快便镇静下来,冷声道:“你莫要混淆视听,朱家那些事早就闹的人尽皆知,自己家人都如此苛待孤女,还怕旁人来说?”
“还有,你区区庶女,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慕妤微微垂下眸子。
她与慕缨不一样,慕缨虽是庶女,但一直养在二伯母膝下,这种场合确实没有庶女说话的份。
“庶女怎么了?”慕姮瞪圆一双杏目:“八妹妹才情了得,温婉和善,可比你好多了!”
裴五气的不轻,伸手指着慕姮:“你敢拿我跟庶女相提并论!”
慕姮忙将头缩到慕缨身后。
慕缨暗骂了声没出息,却还是将妹妹护在身后:“你指谁呢,给我把手放下去!”
“我就指了怎么了!”
裴五抬着下巴,趾高气扬的嘲讽道:“你今日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可别忘了,你家三哥哥还在宫里,今日出不出得来都说不准呢。”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什么,转头狠狠瞪向朱虞:“都是你这个祸害!”
“别以为我不知道,慕少卿离京是去陇岵奔丧的,若不是被你连累,他今日何必遭这一难!”
一说到慕苏,慕缨顿时哑了火。
平日她虽胡闹些,但也懂些大局,今日三哥哥前路未卜,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里跟裴五打架,否则再一追究,只怕还会连累三哥哥。
而朱虞从一开始便感觉到了裴五对她莫大的敌意,直到方才她还一直以为是因为抢婚一事,现在听了她这番话,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裴五不是指责她抢婚,而是因为她抢的是慕苏。
她淡淡迎上裴五愤恨不甘的眼神:“我的夫君做什么,与裴五姑娘有何干系?”
慕妤快速抬眸看了眼朱虞。
她早就看出裴五对三哥哥不一样,没想到三嫂嫂竟如此敏锐,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裴五被那句‘我的夫君’刺的红了双眼,瞪着朱虞半晌没能说出话。
她喜欢慕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奈何慕家早有婚约,她费尽周折都没能如愿,只能含泪看着心上人成婚,可谁曾想到半路竟有人抢婚,还抢成了!
她一边骂朱虞不懂礼义廉耻,一边又嫉妒的想,若她去抢,是不是早就如愿了。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世上好男儿万千,她也并非全然放不下,只是实在不甘,即便不是她也该是和慕家门当户对的女郎,凭什么是她朱虞!
“够了!”
荣氏见自己女儿吃了亏,才出声呵斥道:“慕二夫人,管好你家小辈!今日周老爷子寿宴,可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房氏心气儿顺了,看朱虞也顺眼几分,再者,这到落自家人面子,口声声讲规矩,那可知我慕家少夫人是官眷,按规矩,裴五姑行礼,更不能出言不逊,可方才裴五姑娘却屡屡冒犯,不知进退,如此看来,丢人现眼的到底是谁啊?”
自从慕家出事,房氏与荣氏对上,向来没在口头上占过上风,今日还是头一回叫她看见荣氏愤恨的嘴脸。
心气确实顺了,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或许是因为三
,□□氏却气的牙痒痒,正要豁出去继续分辨,便见周家嬷嬷快步走过来,朝几人施了礼,少夫人,我家夫人有请。”
言罢,又微微颔首道:“宴席快开了,诸位还请移步。”
周家嬷嬷过来,众人自然不可能再纠缠不休。
朱虞随着嬷嬷离开,荣氏房
待人走远,才有不知情的女郎小声开口道:“都是世家大族,平日瞧着几位夫人女郎都是与人为善的,今日怎么会当众闹的这样难看?”
好友看了眼四周,轻声回她道:“你有所不知,这里头有些隐情。”
“什么隐情?”女郎不解道。
她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样的隐情能让夫人女郎们如此不顾体面。
“不好说,你只记住总归是有理由的,那两位夫人水火不容,两家小辈也自小不对付,两厢但凡遇上都少不得一场纷争,日后遇上只管躲的远远的就好。”
平日宴会主家大多会顾及各家恩仇,但像这样有恩怨或者政见不合的实在太多,少不得有疏漏之处,顾全不周,好在施家嬷嬷来的及时,没让事情闹大。
二女边说着边行至廊下,女郎还要再问,一抬眸就看见瞧见灌木丛旁立着的郎君,二人一愣,女郎的好友认出郎君,忙拉着女郎行礼:“裴郎君。”
女郎一惊,竟是裴家郎君,二女见了礼,压下心惊低着头离开了。
走远了,女郎才道:“也不知裴郎君听进去多少。”
裴家势大,可轻易得罪不大,方才应没说太过分的话吧。
“你就庆幸这位是墉洲裴家的郎君吧。”好友道。
“啊?墉洲裴郎君,那不就是新科状元吗?”
女郎想要回头去看,好友一把拽住她:“快别看了,走吧。”
廊下的郎君正是新科状元墉洲裴稷。
裴稷目光深邃的看着朱虞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身后有人唤他:“长遇,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要开席了,我找你半天呢。”
裴稷收回视线,还没解释,好友看了眼旁边花园,有些好奇道:“我方才听说这边有人起了争执,长遇可瞧见是谁了?”
裴稷摇头:“我也刚过来,没瞧见。”
“好吧,快开席了,走吧。”
裴稷颔首:“嗯。”
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眼,恰好见朱虞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淡淡收回视线,面色平静地往前院而去。
第72章 第72章【VIP】
朱虞被引着去了正堂,见到了周夫人。
妇人三十年华,容颜姣好,浑身透着江南婉约之气,朱虞只看了一眼便垂眸,福身行礼:“晚辈姷安见过周夫人。”
她知道眼前这位大娘子并非周大人原配,而是周策的亲姨母,小林氏,多年前,周策亲母病逝,离世前娘家萧条,林氏担忧妹妹无依无靠,求周大人将妹妹接来,在她离世后续了弦。
小林氏温声唤朱虞起身,笑盈盈看着她:“自得知慕少卿娶妻,我便一直想见见,没成想竟到了今日才有机会。”
京都众所周知,周策与慕苏情同手足,小林氏这话倒也说不上是客套话。
朱虞:“是晚辈失礼,早该来拜见夫人。”
小林氏轻笑了笑,道:“这哪能怪你。”
她顿了顿,收起几分笑容:“长胤这些年不愿归家,自也不愿带朋友回来。”
朱虞懂她的意思,周策与家中离心,慕苏便不会不顾周策的意愿带她来周家拜见。
“大理寺公务繁忙,想来周大人也是脱不开身,今日周老爷子寿宴,周大人定会回府给祖父贺寿。”她早已知晓周策今日会回府。
先前因慕苏被弹劾,又在昏迷之中,周策不得已回了趟周家,请周老爷子出面暂且压了下来,也答应了周老爷子,今日必定回府。
小林氏也早得了消息,笑容深了几分,眼底闪过几分光亮:“嗯,我也有许久没见过长胤了,也不知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说到这里,小林氏叹了口气:“长胤是姐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我只盼着他平平安安,无忧无难,否则将来我如何有脸去见姐姐。”
这话朱虞不好接,好在小林氏也没等她接话,忙道:“对不住,第一次见面就同你说这些,宴席要开了,走,我带你入席。”
朱虞躬身应是。
一路上,小林氏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些话,但她瞧得出来,小林氏有些心不在焉,步伐也越来越快。
朱虞隐约能猜到她应是想快些见到周策。
小林氏膝下只有一个女郎,在周家行三,后来小林氏也有过一次身孕,但不知怎地意外没了,听说是个男孩。
这些不是什么隐秘,不需细查便能得知。
朱虞只有些好奇,周策到底为何会同家中决裂,多年不归家。
到了宴席,小林氏先让人将朱虞送到慕家女眷席位,才去了主桌,周策已经到了,正给老爷子献完寿礼,见小林氏过来,躬身朝她见礼:“母亲。”
小林氏细细盯着他,眼底隐约含着泪,但碍于如此场合强行忍下哽咽,将周策扶起来:“回来就好,快坐吧。”
朱虞远远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慕缨忙凑过来道:“周夫人叫你去作甚,可有为难你?”
朱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方才她们在周家与荣氏起了争执,周夫人将她叫走,慕缨便以为周夫人会因此为难她。
“没有,只是因为三郎同周大人交好,才叫我过去说话。”
慕缨闻言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说完,她又快速瞥了眼朱虞。
先前她因着抢婚,朱家人命案加上三哥哥去陇岵受了伤,她一直看这位嫂嫂不顺眼,只尽力维持着明面上的平和,但没想到她今日竟然会出头帮母亲说话。
如此一看,她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房氏也若有若无的打量着朱虞。
虽然今日她帮了她,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可她,若她哪日做出有损慕家颜面之事,她必定不会轻饶。
云氏不同于二人隐晦的眼神,她是明目张胆的看,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何时会吵架了?还有,裴家那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席上其他官眷听得这话都纷纷侧目,竖起了耳朵。
朱虞动了动唇,面无表情看着云氏。
她好像终于明白所谓的‘性子单纯’是何意了。
房氏气的掐了云氏一把,低声道:“回去再说,吃饭。”
云氏痛的嘶了声,正要发作就听房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再说一句话,扣一半月例。”
云氏这才不甘不愿的闭上嘴。
她怎就和这样粗蛮的妇人做了妯娌!气煞人也!
没看到热闹,官眷对视一眼,将注意力放在了朱虞身上。
其中有些夫人并非是第一次见朱虞,趁着还未上菜,开口道:“上次见到慕少夫人还是宁王府,当时场面混乱,不知慕少夫人可无碍?”
朱虞抬眼望过去,见那位夫人并不面生,想着应确实在宁王府见过,便道:“多谢夫人关心,幸得夫君来的及时,无碍。”
“那便好。”
文武双全,年少有人,少夫人好福气。”
这话刚说完,
众人侧目过去,发,水呛着了。”
话虽这么说,但笑,如今慕苏虽在民间极有威望,还有个什么再世青天的名号,是假的。
慕泽兰可是京都有命的纨绔子,若非有周家长公子相帮,他哪里坐得稳大理寺少卿之位。
说起周家长公子,也实在叫人唏嘘。
这样好的家世在哪里谋不到好差事,怎偏要去给慕泽兰做陪衬。
夸赞过慕苏的夫人面色有些尴尬,低头饮了口茶不再开口。
朱虞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不好蓦然询问,抬眼间恰看见一位面熟的夫人,愣了愣,温声开口:“姐姐安好。”
她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是一怔,纷纷看向那位圆脸夫人,见圆脸夫人面色茫然,有人别有深意道:“侯夫人与慕少夫人相识?”
房氏微微皱眉,轻声道:“你何时与明候夫人有的交情?”
明侯夫人?
朱虞顿了顿,请罪道:“上次在宁王府迷路多亏明侯夫人指点,情急之下竟忘记问明侯夫人身份,还请明侯夫人勿怪。”
明侯夫人捏着茶杯的手蓦地一紧。
上次在明侯府她被迷晕在厢房几个时辰,直到宴席散了才醒,自然不可能同慕少夫人指过路,但她如此笃定,应不可能是认错人,她知道江湖上有些秘术可以改换容貌,若慕少夫人所言不假,那便是有人用她的模样出现在席间,否则也就不能解释为何她消失那么久没人察觉。
宁王府的事只能是秘密,明侯夫人遂定了定神,道:“举手之劳,慕少夫人不必客气。”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用她的模样做了什么!
朱虞恭敬的颔了颔首,眼底却迅速闪过一丝疑虑。
不太对劲。
脸还是那张脸,可眼神却不一样,性子也大有不同,当日给她指路的明侯夫人性子活泼,很是爱笑,而眼前的明侯夫人却沉默寡言。
而且明侯夫人看她的眼神全是陌生,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她。
这是怎么回事?
朱虞压下心中疑惑,又抬眸看了眼明侯夫人,恰好对方也看过来,朱虞微微一怔。
她确认,那双眼睛与那日见到的全然不同。
恍惚中,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明艳灿烂的笑脸。
‘我叫你姷安吧’
‘你可以唤我湜月’
‘千万别走岔路了,王府规矩森严,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可了不得’
两双眸子竟在脑海中渐渐重合,朱虞心中猛地一跳,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她曾见过言瑞戴人皮面具,极其逼真,难道说那日她见到的不是明侯夫人?
“怎么了?”
明侯夫人见朱虞一直盯着她,温声询问。
朱虞回过神来,忙道:“我只是想起上次碰到明侯夫人时,明侯夫人说丢了一只耳环,不知明侯夫人后来可有寻到?”
明侯夫人收回视线,垂眸道:“寻到了。”
她记得她醒来时,衣裳首饰都是完好的。
“找到了便好。”
朱虞面不改色的温声道,心却沉了下去。
‘我有位手帕交与你一样,说是去如厕半天没回来,我想着莫不是走岔了路,便来寻寻’
她们果真不是一个人。
恰开始上菜,也就没人再继续开口。
席不止一轮,这一轮的客人用完便离席去花园散步,好容下一轮客人入席。
朱虞随房氏往花园去,才刚到便有女使匆忙而来,朝她屈了屈膝,道:“慕少夫人,我们夫人有请。”
朱虞才见过小林氏,认得她身边的女使,并没有见过眼前这位。
且观此女使打扮,必是府中得脸的,朱虞按下心中疑惑同她去了,走到一半,见路果真不对,她便停下脚步,正色道:“这位姐姐,不知是府中哪位主子要见我?”
女使不防她竟窥出端倪,忙告了声罪,道:“实在抱歉,是我家郎君请见慕少夫人,只是方才人多以免叫人误会,不好直言。”
朱虞眼神微变:“你家公子是?”
周家不止一房,大房只有一位郎君,二房三房却有好几位,不过,周家郎君她只认得周策,恐多半是周策要见她。
果然,只听女使道:“是大公子。”
朱虞一颗心立即提了上来,周策这么急着见她,难道是慕苏出了事,她正欲询问就听女使继续道:“我们老爷子也在。”
朱虞一怔,忽而想起临出发前公爹的嘱咐,定了定神:“劳烦姐姐引路。”
“慕少夫人这边请。”
二人走远,灌木丛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正是新科状元裴稷。
他盯着朱虞远去的背影和方向,皱了皱眉,沉凝半晌后折身离开。
朱虞随着女使到了周策的院落。
主人长久不在院中,但仍收拾的很是整洁干净,柱子上也都是一尘不染,园中窗台上还放着好些打理的极好的各个品种的君子兰,可见府中对周策的重视。
“慕少夫人请。”
行到堂外,女使止了步。
朱虞道了谢,抬脚走进堂内。
第73章 第73章【VIP】
朱虞刚进去,就听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嗓音响起:“气性倒是不小,这都多少年了,还放不下呢?”
“祖父今日寿宴,不说旁的。”周策。
周老爷子还欲再说什么,瞧见朱虞进来便止住声,坐端了几分,将目光落在朱虞身上,最先看到的是那副头面,眼神微微一暗。
朱虞垂目恭敬行礼:“姷安拜见周老太爷。”
周老爷子方才回神,笑着抬手:“快起来,坐下说话。”
朱虞起身与周策互道了礼,在侧位落座;周老爷子看清朱虞的脸,笑容微顿,良久后,他道:“你与你母亲很像。”
朱虞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宁王与宁王妃都曾这般同她说过。
母亲离世时她年纪尚幼,到如今已不大记得母亲模样。
“我听说今日你与裴家起了争执?”周老爷子话风一转,问道。
朱虞忙恭声道:“是姷安冒失……”
“哎,我都听说了。”周老爷子啧了声打断她:“既是人挑衅在先,哪有处处忍让的道理,做的不错。”
朱虞抬眸对上周老爷子眼中的笑意,突有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就听周老爷子道:“不愧是施家血脉,早知你要抢婚,我说什么也要去朱家瞧一眼。”
朱虞羞赧的垂首不语。
至今为止,与许多长辈见的第一次面,无一例外都要先提起此事,‘抢婚’一字怕得跟她一辈子了。
周策这时开口替她打圆场:“祖父。”
周老爷子却觑他一眼:“那日你也在,这么有趣……大的事,怎不提前告知我?”
周策:“……”
他又哪能提前知道会有人抢婚。
“对了,你们此次去陇岵,可见到你一舅舅了?”周老爷子瞪完周策,又笑看着朱虞问。
朱虞响起公爹的嘱咐,如实道:“见到了。”
这件事她曾以为做的隐秘,可知道的人却半点不少,京都势力果真是万分庞杂。
周老爷子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片刻后才问:“他可还好?”
“一舅舅一切安好。”
良久不见周老爷子再开口,朱虞默了默,轻声开口:“圣上赐了一间宅子,还有些良田,衣食倒也无忧。”
周老爷子听到这里嗤笑了声:“你一舅舅那性子,到哪里都能活得好。”
顿了顿,又道:“早些年,他随你外祖父镇守边疆,常帮着百姓下田,尤其遇着大雨,经常带着将士们去帮百姓抢收粮食,农活难不倒他。”
谁曾想到,当年的善举却是为这些年做了铺垫。
周老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沉凝了会儿,才低声道:“老将军,走的可安详?”
提起外祖父,朱虞吼中微哽,她压下那股异样,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道:“舅舅们说,外祖父走的安详。”
周老爷子一愣:“你没见着?”
朱虞轻轻摇头:“去晚了几日,只赶上送外祖父最后一程。”
外祖父给她写完信没几日就走了,哪怕她收到信时便赶过去,也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周老爷子又是一叹。
“老将军的葬礼,可是从简?”
自古以来,文武不和是常事,他和施老将军亦是如此,那些年常因政见不合争的面红耳赤,可少有人知,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那老头子。
若无施老将军,大邺何来这太平盛世。
朱虞迟疑片刻,还是听了公爹所言,如实答道:“姷安到时,满城缟素,万人相送。”
葬礼确实从简,但整个陇岵百姓都去送了外祖父最后一程。
“该是如此。”
周老爷子听了这话似乎放了心,带着几分欣慰道:“那些黑心肝的可以否认施家功绩功绩,但百姓不会忘,他们会永远记得。”
“对了,你可见到老院首了?”
朱虞如实说了,周老爷子不免有些唏嘘:“那一人赌了这些年的气,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老院首绕城不进,恐怕心里还怄着气。”
亦或者说,更多的是遗憾。
“说到底,还是为了施家的娘子。”周老爷子看了眼朱虞戴的头面,笑了笑,道:“当年,可不光是老院首相中施家的女郎,老太太也早早就中意你母亲,只是没想到最后都没能如愿,你母亲出嫁时,老太太一边怄气一边差人送去了这幅头面以做添妆。”
朱虞微讶,这送给婆母的嫁妆,怪不得公爹来时让她戴这幅头面。
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周老爷子也没等她接话,只暗自嘀咕了”
朱虞没听清楚,正要询问,就
“郎君。”
,周策看了眼朱虞,起身出去,不多时便回来,沉着脸父,孙儿有些要事,先行告退。”
周老爷子摆摆手:“去吧。”
朱虞隐约意识到什么,连忙站起身,道:“周大人,可是三郎有了消息。”
周策神情严肃,正想随口否认,就见朱虞朝他屈膝一礼:“还请周大人告知。”
周策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沉默几息后,沉声道:“太后有令,念在他这些年查案有功,死罪可免,仗刑三十,在勤政殿外罚跪一日。”
朱虞身形一晃。
他本就受了重伤,再受三十仗刑,这么跪上一日哪还有命!
“我随你一起去。”
“不可。”周策正色道:“我先去想办法,少夫人今日务必留在周家。”
说罢便大步离开,朱虞正要追上去,就被赶过来的小林氏拦住:“姷安,先别急,长胤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人。”
朱虞心中慌乱不已,还想挣脱追上去,就听周老爷子声音沉重道:“你今日,不能离开周家。”
方才周策也说了这话。
朱虞愣了愣,强行镇定下来,不解的看向周老爷子:“为何?”
周老爷子目光深邃:“陇岵一行想必并不顺遂,顾戚川插手,护送你们回到京都,那背后之人岂能轻易罢休。”
“此次问责,是名正言顺杀你们夫妻最好的机会。”
朱虞一惊,心头愈发慌乱:“那三郎岂不是危险……”
周老爷子打断她:“自有人会护着泽兰性命,但你……”
话还未完,就被下人打断:“禀老太爷,太后宫里来人,请慕少夫人进宫。”
堂内寂静一瞬,小林氏下意识攥紧朱虞的手,看向周老爷子:“父亲……”
姷安不能进宫,一旦进宫就是鞭长莫及,能不能活着出来便是未知。
周老爷子默不作声地抬眼看向前来宣旨的内侍,内侍盯着心中忐忑,恭敬道:“周老太爷,太后懿旨,宣慕少夫人即刻进宫。”
周老爷子淡淡扫他一眼,良久,才徐徐道:“今日不行。”
内侍心中一跳,面露难色:“周老太爷,这是太后懿旨……”
“今日这丫头来参加我的寿宴,便是我周家的客人,谁来也不好使。”周老爷子语气缓慢但却透着无形的威压:“若太后执意要今日宣人进宫,不如我进宫去见?”
内侍吓得砰地跪下:“万不敢劳烦老太爷。”
周老太爷桃李满天下,要在大寿当日为此事被请进宫,明儿朝堂就要炸了。
“不送。”
内侍告了声罪,起身离开。
待人走远,朱虞砰地跪在周老太爷跟前,眼含着泪道:“老太爷,求您救救三郎。”
周老爷子语气沉重道:“我今日只护得住你。”
慕苏违了律法,该有此一劫,他无法出手。
朱虞隐约也明白周老爷子的难处,沉思良久后,抹了泪,道:“三郎说过,我们夫妻一体,今日他在宫中受难,我断无法安心坐在这里,请老太爷成全,允我去宫门。”
她终于明白慕苏为何定要她今日来周家赴宴,也明白公爹为何嘱咐她要讨周老爷子欢心,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今日在周家,才能活。
可她没办法在这里等。
“你去宫门作甚?”
周老爷子问。
“我自知今日进宫无益,但一想到三郎眼下处境,我便无法心安。”朱虞抬头看向周老爷子:“求老太爷派人护我去宫门,我们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理该一起受罚。”
周老爷子眼底闪过几日异光:“你想求何人护你去?”
朱虞忙道:“若能求贵府管家……”
“我陪你去。”小林氏突然开口打断朱虞。
朱虞一怔,诧异的偏头看向小林氏。
她心知寻常人护不住她,但像周家这样的门户,府中管家地位甚至能高过寻常门户的家主,若管家陪同,那些人看在周家的面子上,必不会轻易动手。
且……
周家人在侧,于慕苏眼下处境有益。
但她没想到小林氏会愿意陪她去。
“万不敢劳烦周夫人……”
小林氏却上前跪在她身侧,道:“父亲,不如让儿媳陪*姷安去。”
她在意的不是朱虞,不是慕苏,而是长胤。
长胤于慕苏情同手足,慕苏若出事,他必定痛苦万分,她受姐姐庇护才保下一条命,在周府锦衣玉食多年,却从不曾为长胤做过什么,且她不如姐姐聪慧,能做的少之又少,如今若能帮上忙,她甘之如饴。
“管家或可护姷安周全,可若儿媳去,或许能……”
小林氏话没说完,却叫朱虞心头一跳,划过几分愧疚和不安。
眼前何等人物,怎会看不会她的心思。
正在朱虞想要告罪时,便听周老爷子开口道:“好,你便陪姷安走一趟。”
朱虞慌忙抬起头,却对上周老爷子平静的双眼,那双眼似乎已经看透一切,可不仅没有半分责怪,还带着几分安抚。
朱虞眼眶一红:“老太爷……”
“去吧。”
朱虞落下一行泪,重重磕了一个头:“谢老太爷。”
小林氏扶着朱虞起身,向老爷子告了退便疾步出了正堂:“来人,带十个护卫,随我送慕少夫人去宫门。”
“是!”
待外间平静下来,管家走进来,低声道:“老爷子,慕少夫人存了利用周家的心思……”
周老爷子摆手止住他的话,笑了笑:“她救夫心切,这点利用又无伤大雅,无妨,且依我说啊,这叫聪慧,有胆识。”
“这小两口心里都藏着仇埋着恨,未来的路不知多艰险,一双肩膀是扛不住的,需得互相扶持才能走的更远,若她今日只知哭哭啼啼,反倒叫我失望。”
管家颔首笑道:“看来老爷子很喜欢慕少夫人。”
周老爷子起身缓缓往外走去,管家忙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年纪大了,背影略显沧桑,阳光照进来,就连地上的影子好像也比曾经矮了不少。
“周家迟早要交到长胤手里。”
“他既选了这条路,我自然要扶着他。”
第74章 第74章【VIP】
宫中
天子寝殿一片沉寂,总管躬身候在龙床前,担忧的看着太医行针,茶几旁,皇后撑着额头,尽显忧容。
天子已经昏迷多日了,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这些日子,皇后寸步不离天子寝殿,外头亦有层层禁卫轮流把守,不敢有丝毫松懈。
太医扎完针,喂完药,天子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太医无声一叹,起身朝皇后躬身道:“娘娘,陛下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
皇后眼底是化不开的忧愁:“没有别的法子了?”
太医无奈摇头。
天子昏迷多日,脉象也不大好了,如此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
“还有多少时日?”
太医慌忙跪下,因是皇后心腹,倒也没太多顾及,如实道:“三月便是极限。”
“三月……”
皇后长叹一声,三个月,若再寻不到那个人,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恰此时,有小太监匆忙进来,皇后抬手免了他的礼:“外头怎么样了?”
小太监紧锁着眉头道:“回娘娘,仗刑已结束,眼下人还在勤政殿外跪着,太后娘娘懿旨,跪满一日方可出宫。”
皇后脸色愈发沉肃。
三十仗刑足矣要普通人的命,慕泽兰虽有内力傍身,可本就重伤未愈,再跪一日哪里还能活着出去,说什么死罪可免,这不还是明摆着要人性命。
届时人折腾没了,还能说一句是他自己命不好,没抗住。
“娘娘,今日日头大,别说一日,怕是几个时辰慕少卿都扛不住。”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
若将人下了狱尚还能暂且保住命有时间周全,今日这般处罚看似是轻饶,实则却是打定主意不给他活路。
皇后看向昏迷中的天子,沉思良久后,道:“继续去盯着,等合适的时机去救人。”
小太监欲言又止后,小心翼翼道:“禀娘娘,太后派了不少人围着,若要去救人……”
小太监扫了眼殿外,满脸愁色。
总管立时意识到什么,神色一变,上前道:“娘娘,不可,那边恐怕就等着娘娘去救人呢。”
皇后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自然也已经看明白了,她若要去救人,就要调走此处的禁卫,可陛下昏迷不醒,此处失守,极有可能便要遭人毒手。
但慕泽兰绝不能就这么死在宫里!
“娘娘,眼下可如何是好?”
皇后沉声道:“再等等。”
宫外必然知晓宫中处境,定会想法子,若实在不成,她就只能豁出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慕泽兰。
慕家已经没了一个慕瑾,若慕泽兰再出事,难保不会出别的岔子。
“是。”
_
周家马车行至朱雀街,朱虞快步下了马车,一路直奔宫门,宫门侍卫刚想上前阻拦,便看见随后下来的小林氏和周家护卫,愣了愣后,暂且将刀剑入鞘。
“周大夫人,您这是……”
小林氏还未开口,就见朱虞跪跪在宫门,扬声道:“朱姷安前来与夫君慕泽兰一同领罚。”
侍卫一怔,对视一眼后,为首的侍卫道:“太后娘娘懿旨,请慕少夫人进宫。”
小林氏抬眸看他一眼:“我领父亲之命送慕少夫人至宫门,若谁要带慕少夫人进宫,便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侍卫脸色一变,后退一步拱手道:“周大夫人言重了。”
怪不得太后娘娘宫里的人无功而返,原来是有周家老爷子庇护,既如此,他们自也不敢妄动。
两厢僵持下来,过了会儿,小林氏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喃道:“今儿这日头可真大。”
女使忙扶着小林氏往阴凉处走了几步,担忧道:“大娘子,您身子弱,可经不住这样晒,不如先回马车上等。”
“那可不成。”
小林氏盯着朱虞道:“父亲说了,要我寸步不离护着姷安,若让人将她从我眼皮子底下带走,我如何同父亲交代。”
“可是大娘子,您若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女使苦口婆心劝道:“您当年小产伤了身子,大夫说了您需得好生养着,万不敢如此受累。”
朱虞听到这里,心下担忧,回头望向小林氏:“夫人,您……”
小林氏朝她使了个眼色。
“无妨,在府里静养了这些年,几乎没怎么见太阳,今”
,感激的轻轻颔首。
侍卫们
多年不见太阳,又身子虚弱,晒。
慕少夫人跪到何时与他们无关,可若周家主母今日在此出事,他们这些人可一个都逃不过。
真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几个眼色后,很快,便有侍卫疾步进宫禀报。
朱虞看着侍卫的背影,便知道计划成了,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周老爷子桃李满天下,背后是大半文臣学子,有周家的人在侧,不论如何太后都会顾及几分,朱虞已从沐光口中得知眼下朝局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得罪周家对太后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朱虞便动了利用周家向太后施压这样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老爷子不仅看穿,还让小林氏护她来。
小林氏身为周家主母,她在这里,与管家在此意义自然大不相同。
今日,是她欠了周家一个天大的恩情。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中,皇后正心焦不已,听得朱虞此时正跪在宫门,且还有小林氏陪同,心蓦地落下,整个人也稍微放松了些:“慕泽兰这夫人娶的甚好,快,派人将消息散出去。”
另一边,太后闭着眼手持佛串,听完侍卫禀报,缓缓睁开眼。
眼底是骇人的阴郁之色。
周遭众人尽都俯首,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后,心腹嬷嬷才上前轻声道:“娘娘,周家这怕是要站在那边了。”
“那也要看哀家同不同意!”
太后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森寒与威压:“今日来的是小林氏,他们只是想救人。”
周家向来不参与党争,只要他们不出手,就与她的计划无碍。
所以,周家来了人,她就得放人。
心腹嬷嬷皱眉:“那娘娘要放人吗?”
太后瞥了眼纱帘之后,眉间划过几丝阴沉:“做事便要做干净,拖泥带水,惹人心烦。”
众人知晓太后这话是说给谁听,尽都垂首不语,好半晌,心腹嬷嬷才又道:“娘娘,周家长公子与慕少卿情同手足,周老爷子极爱这个长孙,这次周家出面,恐怕也是因此。”
太后语气难辩:“罢了。”
“时机到了,就放人吧。”
底下人不解,又怕会错意办砸了事,大着胆子请示道:“娘娘所言的时机是指?”
太后冷眼扫过去:“蠢货。”
“便是放人也不可能是一句话的事,如此倒显得哀家怕了他周家。”
“等坤仪宫台阶给够了,就下吧。”
“是,娘娘英明。”
待底下人离开,心腹嬷嬷道:“娘娘,若周家执意要护着……”
她看了眼纱帘后,才继续道:“日后难免束手束脚。”
太后闭上眼,转动着手中佛珠,良久后,意味不明的开口:“自古亲兄弟尚有龃龉,更何况没有血缘的。”
“他们既情同手足,便看看这情有多深,兄弟挚友反目成仇,永远都是一出好戏。”
“要扳倒一个人,首先要做的是将他的手足砍断,六亲断绝,无依无靠,不才能任人拿捏。”
纱帘后终于传出窸窣动静。
不多时,走出一道人影,朝太后躬身一礼:“娘娘英明,受教了。”
第75章 第75章【VIP】
朱虞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自侍卫去而复返后,宫里很久都再没有动静传来。
烈日当空,时间缓缓地流逝着,纤细的身影也愈发摇摇欲坠,小林氏靠着女使立在阴凉处,担忧的盯着宫门口。
她不信太后会全然不顾周家,只是懿旨已出,断无轻易收回去的可能,慕苏与朱虞总要受些苦,才能将这事了了。
朱虞不怕受苦,她只怕慕苏撑不住。
她没有受仗刑尚且难熬,更何况身受重伤的慕苏,若是可以,她愿意将他的罚一并领了。
可终究能力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在这里陪着他。
小林氏担忧的瞥了眼朱虞的手,那只手上还缠着纱布,宴席上不乏有人问起,朱虞只说不慎烫着了,但小林氏知道,那手上的伤有多严重。
这样热的天在太阳底下暴晒,只会加重伤势。
又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周策和杨明樾出现在宫门口,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几位大人,几位大人匆匆同小林氏互道了礼便疾步进宫去了,小林氏认得他们,有周家门生,有御史台的人,小林氏轻轻呼出一口气:“长胤,可妥当了?”
周策扶着她走到墙边,道:“皇后娘娘差人递话,请了几位大人进宫说情,太后眼下恐就等着这个台阶,泽兰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小林氏一颗心总算落下。
“如此就好。”
周策俯首朝小林氏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小林氏忙将他扶起来,温声道:“是姷安聪慧,想到这个法子,我也没做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
周策折身看向宫门口跪着的身影,眼神微暗,他还是小瞧了她。
“姷安手上还有伤,这样晒下去可不行。”
周策知道那伤怎么来的。
慕泽兰告诉过他,从山坡滚下去时,朱虞用手护着他的头,手背撞在了石头上,血肉模糊。
慕泽兰问他有没有祛疤良药,他去询问过太医,知晓再好的祛疤良药也无济于事,只能尽量将疤痕淡化一些。
“取把伞来。”
“是。”
周策的书童很快便取来伞,递给周策:“郎君。”
周策接过伞快步走向朱虞。
朱虞意识越发模糊,隐约感觉有阴影覆盖,她微微侧目,见是周策。
“周大人。”
周策朝她轻轻颔首,便立在她身侧替她撑着伞遮挡烈日,朱虞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过头,盯着宫门。
大人们进去了,他应该快出来了吧。
果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宫门再次打开,朱虞听得动静忙撑着力气抬头望去,一眼就瞧见侍卫背上已经昏迷过去的慕苏。
因受了仗刑,侍卫走几步,便有一滴血珠落在地上,哪怕隔的老远,她都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
“夫君。”
朱虞心疼的几近窒息,她没听清宣旨的太监说了什么,直到周策与小林氏扶她起来,她下意识想迎向慕苏,可还没踏出一步,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姷安!”
小林氏焦急唤了声,忙叫人上来将朱虞背上马车,另一边,周策让侍卫将慕苏也放进马车:“小心些,别碰着伤口。”
周策来时请了大夫在马车上候着,大夫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见鲜血淋漓的人被抬上马车,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如此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活。
不过医者仁心,他自不敢有半分疏忽,先去给朱虞喂了避暑药,便有条不紊给慕苏处理伤口。
周策才朝小林氏道:“我送他们回慕家,母亲先回府吧,今日有劳母亲。”
小林氏温和笑了笑:“嗯,去吧。”
“我让青蓝陪着姷安,让周家护卫送你们回去。”
青蓝是小林氏的贴身女使。
周策颔首应了声,便快步上了马车,杨明樾则骑马护在马车一侧。
马车行驶的很稳,又有周策帮手,到达慕家时所有伤口已经处理妥当,慕家的人早已等在门口,马车刚刚停下,慕家主便让人将去将昏迷中的夫妻一人背回出云轩。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朝慕家主行了礼,有些惭愧道:“小人只能处理外伤,慕少卿内伤恐有些严重,小人能力有限,最好还是请太医来瞧瞧。”
慕家主心头一沉,让人给了赏钱,送走大夫,周策皱眉道:“先前内伤并不重。”
慕,脸色一片暗沉,周策顿时就了然。
他身在大理寺,自然知晓仗刑的门道,轻还。
那些人今日是铁了心要慕泽兰的命。
“若非少夫人临危不乱,恐怕还要多磨一些时候。”
,但必不会那么快。
慕家主神情缓和几分:“阿虞是个好孩子。”
周策没再多言,颔首道:“伯父进去吧,我去请太医。”
这种时候,周家出面去请太医要要比慕家好使,但周策话才落,就见一辆马车疾行而来,停在慕家门口。
赶马车的是周家的护卫。
“郎君。”
护卫上前朝周策行了礼,道:“小人奉家主的命,护送太医前来。”
周策面色淡淡的嗯了声。
待太医下了马车,慕家主看了眼周策,朝周家护卫道:“代我谢过周家主,改日得空,必登门道谢。”
护卫恭敬颔首,又看向周策道:“郎君,家主吩咐小人接您回去。”
周策皱了皱眉,本能的要拒绝,可转眼瞧见太医,到底压下了不耐,朝慕家主拱手道别。
慕家主知道周策与周家的关系,也不好多说什么,加上心头担心慕苏,两厢简单作别便各自离开。
慕家主带着太医疾步往出云轩去,房氏云氏已经先一步到了。
自宴席结束,她们就没见过朱虞,过了许久才得到消息,朱虞去宫门跪着了。
慕璎当即想要赶去一起跪被慕妤拦下了,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万不可再横生枝节,免得好心办了坏事,反倒连累哥哥嫂嫂。
此时看着中暑昏迷的朱虞,又在太医换药时见到那手背上令人心惊的伤,几个女郎心里都不大好受。
后得知慕苏在仗刑时受了内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就算醒来也要养很长一段时间,慕姮再也忍不住,轻声呜咽起来。
慕璎烦躁的瞪她:“哭什么哭,听得心烦!”
慕妤便拉着慕姮出去,到了外头,慕姮哽咽着道:“三哥哥怎么总是如此命苦。”
慕妤望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
这府中就数三哥哥过的最苦。
原本三哥哥是慕家性子最活泼最张扬肆意的郎君,直到那场大火后,三哥哥在人前看起来好像还是与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很不着调,可她知道,不一样了。
从前三哥哥笑起来眼里有光,而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那样璀璨的光芒了。
她知道三哥哥心里很苦,也藏了很多事,亦从小娘口中知晓,三哥哥或许在暗中寻找那场大火的真相。
但小娘说了,这件事谁也不能说。
她们是帮不上忙,但不能坏事。
“三哥哥会没事的,对吗?”慕姮眼泪汪汪道。
慕妤看了眼她一眼,轻轻点头:“三哥哥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大伯母大哥哥在时,这个家里才是最热闹欢快的,一伯母与三叔母虽时常斗嘴,但都是小打小闹,只要大伯母一句话,就吵不起来。
大伯母走后,大伯父仿若变了个人,再不管任何事,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看不到大伯父的身影,回家最多的,反倒成了以前最爱出门的三哥哥。
而一伯母接了掌家权后,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明媚张扬,好像永远都在骂人,训人,府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乌烟瘴气,下人更是小心翼翼,日子看似平静,实则紧绷。
好像只有三叔母没变,最开始哭了一阵子后,一切如旧。
“可是怎么会伤的这样重,三哥哥的伤明明才开始好一些。”慕姮边擦泪边道。
慕妤皱了皱眉头。
她不知道今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能猜到些。
有人想要三哥哥和三嫂嫂的命。
那个人是谁?是三哥哥这两年查案得罪过的人,还是另有原由。
亦或者,难道是三哥哥当真找到了什么线索,打草惊蛇,真凶想要斩草除根。
若真是如此,三哥哥躲过了这一次,是否还能躲得过下一次。
慕妤越想越心惊。
她总感觉慕家这些年来的平静好像要消失了。
“自从三嫂嫂嫁进来,府中好像一直没有安生过,总是出这样那样的事。”
慕姮憋着嘴道:“要是当时三哥哥没让她抢婚,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
慕妤眉头微拧,她很想反驳,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不敢去斥责慕姮,斟酌半晌后,只道:“三哥哥心头有数。”
慕姮还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怪异的看向慕妤:“你为何这么偏袒她?”
慕妤垂下眸子,她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良久后,才低喃道:“大概因为,我羡慕她。”
她的勇敢和魄力,是当世女子最缺乏的,曾经府中大多人都认为三嫂嫂性子软弱,可她觉得,敢冒大不韪抢婚的女郎怎么可能软弱。
“你说什么?”
慕姮凑过来道。
“没什么。”
慕姮道:“一家人,心在一处自然最好。”
慕姮哼了声,没再继续说什么,径自坐在院中等着。
慕妤也不愿意开口,便立在一旁盯着房门。
她希望三哥哥三嫂嫂经过此次劫难后,能够平平安安,一切顺遂。
至少,不要再受这样重的伤了。
第76章 第76章【VIP】
朱虞发了场热,反复了一夜,雁莘雁篱轮流守着,到了天亮才退热。
再醒来已是次日夜里。
手背的伤痛的钻心,朱虞勉强睁开眼,只觉浑身乏力,连坐起来都极其艰难,趴在床边的雁篱被动静惊醒,连忙坐起身:“女郎醒了。”
夜里朱虞反复发热,雁莘雁篱几乎没合过眼,因雁莘有伤在身,半个时辰前雁篱才强行将她推出门去睡下。
“嗯。”
朱虞:“姑爷如何了?”
朱虞边说着边要掀开被子起身,却被雁篱拦住:“女郎刚退热,先用些东西吧。”
朱虞朝墙角看去,床上却并没有人,不等她询问,就听雁篱解释道:“这几日太医常要出入,在这里多有不便,家主做主,让姑爷暂且在偏房安置。”
朱虞一听便知慕苏的伤必定不轻:“他怎么样了?”
雁篱端起厨房刚送来的粥,坐在床边小心喂给朱虞:“女郎先喝些粥。”
待朱虞吃了几口,雁篱才低声道:“太医说姑爷昨日受的仗刑有问题,伤及内里,需得好生养一段日子。”
“不过女郎放心,宫里和周家都送来了上好的药,只要好生将养,会没事的。”
朱虞的心却依旧沉甸甸的。
先前她问过沐光许多,关于衙门诸事也略有耳闻,仗刑里头的门道极深,伤及内里,必然是下了狠劲的。
朱虞攥着被子的手越发的紧。
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能将手伸到宫里去。
朱虞心中挂念着慕苏,匆匆用了半碗粥便让雁篱搀扶着她去偏房。
太医正好换了药,见朱虞过来,微微颔首道:“少夫人醒了。”
“我正要去给少夫人诊脉。”
朱虞颔首致谢:“有劳大人。”
太医给朱虞诊完脉,道:“少夫人刚退热,静养两日便无碍,只是手上的伤……”
朱虞收回手微微垂眸:“无妨,我知晓。”
太医嗯了声,没在此事上多问,只嘱咐道:“伤口原本已经结痂,还是尽量避免暴晒为好。”
“好,多谢大人。”
“对了,不知夫君伤势如何?”朱虞问道。
太医看了眼床上的慕苏,神情严肃:“慕少卿外伤倒是无妨,好生养些时日便好,只内伤较为严重,需精心调养,切记,近段时间内万不能动武。”
太医又嘱咐了许多,朱虞仔细记下后,让雁篱容太医出门。
屋内安静下来,朱虞走到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人,眼眶隐隐发热。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雁莘在危急时刻将她推入他怀中,幕篱被风掀开的一瞬,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心跳怦然。
而今不过短短几月,他竟是瘦了许多。
朱虞俯身,手指轻轻落在郎君的脸上,消瘦太多,脸部轮廓愈加明显,下巴处也很有些扎手,人也憔悴了好些。
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一行泪无声地的落下,没入被中。
直到雁篱回来,朱虞才收回手,抹了泪。雁篱眼尖的瞧见,忙上前安慰道:“女郎不必太过担心,奴婢方才问过了,太医说姑爷的内伤养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朱虞轻轻点头,旋即想起什么,问:“雁莘如何?”
雁篱答:“雁莘昨夜坚持要守着女郎,方才奴婢才将她赶回去歇着,精气神瞧着还不错,不过还是虚弱很多。”
受了那样重的伤,怎样都不如从前了。
朱虞轻叹了声,让雁篱去将沐光请过来,待外头传来动静,她替慕苏掖好被角走出房门。
怕扰着慕苏,朱虞带着沐光走到了院中八角亭。
“夫人可是有话要问?”
朱虞:“嗯,先坐。”
沐光犹豫片刻,虚虚坐下。
“你可知今日还有谁在暗中相帮?”朱虞看着沐光问道。
今日她虽是利用周家给宫里施压,但一切太顺利,她感觉这背后还有一股推力在相助。
沐光顿了顿,如实道:“皇后娘娘。”
朱虞一怔:“皇后娘娘?”
“是。”
沐光:“就在夫人去宫门不久,宫里便传了消息出来,进去的几位大人多是皇后娘娘的人。”
朱虞很有些诧异。
“皇后娘娘为何会相助。”
这个问题沐光也回答不了。
过了一会儿,朱虞道:“你可知近日朝局?”
沐光默了默,
朱虞。”
“是。”
沐光斟酌了番,徐徐道:安,原本并无大碍,只偶尔会病上一次,直,身体就一直不见好,彼时先皇已在弥留之际,娘膝下只有一位公主,但却在先皇驾崩前突然将五皇子养在膝下,明眼人
“太子殿下身体欠佳,太后娘,那段时日宫中情势极其不稳,京都各方势力皆是蠢蠢欲动,颇有种风雨欲来之势,好在太子殿下早有防备,持下占得先机,
朱虞微微皱眉,她那些年被拘在朱家宅院,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更不可能知晓朝中竟发生过这样变故。
“但在那场争斗中,太子殿下的生母病逝,幸得临死之前为太子殿下娶了一位出身京都世族的太子妃。”
沐光继续道:“太子殿下登基后,也幸得有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母族倾尽全力扶持,才勉强能与太后抗衡。”
朱虞知晓如今这位太后娘娘母族庞大,非寻常力量可动摇。
“不过,这两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原本的平衡已渐有被打破的趋势。”沐光顿了顿,放低声音道:“陛下因龙体欠安,一直无后,一旦陛下有个万一,太后必定会扶持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登基,届时,必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朱虞攥紧帕子,心惊不已。
她自然听得明白沐光的意思。
一旦陛下驾崩,安王登基,不说旁的,皇后一族,太傅一族必将满门倾覆。
可这不是最让她心惊胆颤的缘由,让她心头生惧的是这一次皇后帮了他们。
皇后为何会帮忙救慕苏!
朱虞压下心惊,问道:“你可知,慕家与皇后娘娘有什么交情?”
沐光摇头:“慕家与皇后母族一直不曾有过多交集。”
朱虞的心仍旧无法落下。
如果不曾有交集,皇后娘娘为何要救慕苏,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沐光,你去帮我查一查。”
朱虞努力平静下来,道。
沐光大约能猜到朱虞心中的顾虑,如果慕家与皇后娘娘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往,那么宫中变动便与慕家息息相关。
更何况今日皇后出手救了人,就算以前没有交情,在太后那里,也已自动将慕家归为皇后一党。
这也就意味着,慕家与皇后从此以后将在一条绳上,生死相依。
而陛下病重,对慕家有害无利。
“是。”
沐光应下后,正要起身离开就被朱虞叫住,他回头便对上朱虞沉静的眸子:“沐光,有个问题,我此前一直没有问过你,现在,若我问,你会如实回答吗?”
沐光眸光微动,沉默良久后,坐了回去:“夫人请问。”
朱虞轻轻呼出一口气,认真问道:“你是谁?”
沐光心头早已猜到会是这个问题,面上未有什么情绪波动:“夫人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即便先前没有,但从千缘谭回来,朱虞必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确实,朱虞已经猜到了。
她曾听江铮唤他‘苏郎君’,京都苏姓并不多,而在沐光入狱那段时日,出事的苏家只有一个。
苏国公府。
苏国公府满门抄斩,她不确定活下来的是哪一位公子。
关乎沐光过往,她不愿意去深究。
她认为选择来问他,或许更好。
“我是曾经的苏国公最小的儿子,苏泽谦。”沐光的声音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身世。
朱虞微微一愣,咽下将要出口的问题。
沐光却似有所感,苦笑了下:“夫人是想问,国公府满门抄斩,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朱虞温声道:“若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无妨。”
沐光抬眼望向天边,可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实处:“长兄是世子,逃不掉,阿兄阿姊也将生的希望给了我,因为我是国公府最小的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不理正事,因此,是最有可能被救下来的。”
“父亲生前好友,母族更是倾尽全族之力,不知牺牲多少,才保下我一条命。”
他没有活下去的念头,可他也不敢死。
他的命是费尽周折保下来的,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朱虞看着他眼里浮现的暗光,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闷的难受。
有的时候,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是最难熬的。
怪不得,初次见面时,她便觉得他的眼里没有半分生机,他只是麻木的活着。
此时,那些安慰的言辞都太过苍白,朱虞便什么也没说,只安安静静陪着他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沐光才缓缓的收回视线,仿佛刚从混沌中抽离。
他偏过头,发现朱虞还在,看着烛火下的那张脸,他不由想起在奴隶场时,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她是他的混沌中,亮起的一束光。
沐光……
这个名字倒很相称。
“苏郎君……”
“夫人还是叫奴沐光吧。”
沐光站起身,道:“奴告退。”
朱虞又听见那声‘奴’,心头一沉。
如此沉重的经历,以至于他放不下过往,也活不好现在。
可这种事旁人却又使不上力,只能靠他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来。
只愿他终有一日,能往前走。
第77章 第77章【VIP】
慕苏足足昏迷了七日方醒。
醒来时,朱虞正端着刚热好的药进来,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纤细的背影上,仿若置身光里。
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渗进心间,酥酥麻麻的。
“夫君醒了。”
朱虞折身对上一双眼眸,怔愣片刻后,惊喜的靠近慕苏:“昏睡了七日,总算是醒了,夫君稍等,我去请太医。”
慕苏看着那道步伐急切的身影,眸光闪动,隐隐蓄起温情。
不多时,太医随朱虞进来,给慕苏诊了脉,又检查了伤口,便道:“慕少卿底子好,外伤再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不过内伤……”
太医看了眼慕苏,欲言又止。
慕苏神情却是平静:“梁太医但说无妨。”
梁太医轻叹了声,道:“想必慕少卿也知晓,仗刑过重会伤及内力。”
慕苏任职大理寺少卿,自然清楚其中门道,早在受刑时他便已经察觉了,虽及时用内力护体,但还是无法抗住几十仗。
那时他就想过,他的命或许就交代在那里了,如今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奇迹。
慕苏想到这里抬眸看向神情担忧的朱虞,在他认为自己或许出不了宫了时,他的心中有万般不甘和遗憾,但昏迷过去的那一瞬,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纤细身影。
他死了,她怎么办。
若无人相护,她要如何在那些穷凶极恶之人手中活下来。
长胤与琢玉虽定会照拂,可终究无法时刻伴她左右,若再遭遇刺杀,沐光言瑞能不能护得住她。
“不过幸在慕少卿内力深厚,才能撑得下来,待我给老师去封信,定能寻到一个更好的方子。”
朱虞不知,慕苏却明白梁太医说的老师正是已经告*老还乡的杨院首。
“有劳梁太医。”
梁太医:“慕少卿切记,二个月内断不能动用内力,否则会加重内伤,一旦伤及脏腑,药石无医。”
慕苏颔首:“我记下了,多谢梁太医。”
梁太医颔了颔首,起身去开方子,离开前似想起什么,同朱虞道:“我给少夫人换了一味膏药方子,一日抹二次,断不能见生水。”
朱虞感激应下,慕苏却微微皱眉:“夫人的手怎么了?”
从千缘谭回来后,朱虞手上的伤已经结痂,怎会又加重伤势?
梁太医愣了愣,看了眼朱虞,意味深长道:“此次若非少夫人机智过人,少卿恐还要多受些苦。”
说罢没再多留离开了。
慕苏抬眼看向朱虞,眼底情绪涌动:“你的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是如何出宫的?”
朱虞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她,她不说,言瑞,杨大人,周大人也一样会同他言明,遂端起药碗坐到床沿,边给慕苏喂药,边道:“我去周家赴宴,去拜见周老太爷时,得知你出了事,周大夫人便护送我去宫门等你,日头大,暴晒之下伤势隐有加重的趋势,好在及时用药,并无大碍。”
“后来皇后娘娘传信请几位大人进宫说情,没过多久,太后娘娘便松了口便放你出来。”
“不过……”
朱虞声音微沉:“大理寺卿传话,命你休养二月。”
说是休养,实则是近段时间不必上值的意思。
慕苏自然也明白,见朱虞神色沉着,边安慰她,一边俯身:“无妨,太医不是也说要养伤么,这段日子正好在家休养。”
朱虞不知他要作甚,还没来得及躲开裙摆就被掀开,露出一片青紫的膝盖,她一慌,忙将裙摆扯下盖住:“无,无妨。”
慕苏盯着膝盖处眼底一片暗沉。
即便朱虞方才说的简短,他也大概能猜到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去宫门不可能只是等他,所以在她说出那句话时他便猜到她应是陪他跪在宫门了,而周大夫人随行护送,若他猜的不错,应是宫中有旨宣她进宫,周家在保护她。
周大夫人身体不大好,她在宫里立着,便是无形中给太后施压。
正因此,他才会那么快被放出宫。
“你是说,是皇后娘娘出面传信?”
朱虞一想起此事心中便很是忐忑:“夫君与皇后娘娘可有什么交情?”
慕苏眼神微暗:“没有。”
“在此之前,只在宫宴上遥遥拜见过。”
朱虞忙道:“那皇后娘娘为何会……”
慕苏摇头:“我也不知。”
“郎君,
门外,
朱虞看向慕苏,见他点头,便起身去请杨明樾进来,她,正想要离开时便听慕苏道:“夫人不必避嫌。”
朱虞愣了愣,
慕苏遂看向杨明樾:“说吧。”
杨明樾应了声,沉色道:“此次参你的折子看似以肃王为首,但实则暗中安王出了不少力。”
朱虞听得心惊不已。
肃王,安王,这些天潢贵胄怎会如此大费周章对付慕苏!
杨明樾看了眼朱虞道:“另外,少卿应当已经知晓了,此次在宫中救你的人乃是皇后娘娘。”
慕苏神情微沉:“嗯。”
朱虞见二人神色有异,有什么东西迅速从心间划过,可快的来不及抓住便消散了。
直到杨明樾实在忍不住,皱眉道:“泽兰,你这次太冒险了!”
朱虞心头一沉,猛地看向慕苏。
“什么意思?”
慕苏还没开口,便听杨明樾道:“少夫人,您可得好生管管少卿,少卿此次进宫以身涉险,若非周家肯出手,还不知要遭多少罪,能不能活着出宫都难说!”
朱虞只觉一阵恍惚,好半晌才堪堪回神,错愕的看向慕苏:“夫君……”
慕苏留下朱虞,便是没打算继续瞒她,放低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
朱虞紧了紧手中帕子,压下心惊,尽量平静地道:“你进宫请罪是在你计划之内?”
“是。”
慕苏点头,沉默了几息后,才徐徐道:“你可知晓我在民间的声誉?”
“知晓。”朱虞道:“在世青天。”
“那你可知在各大世家望族,亦或者说朝中,我的声誉如何?”
朱虞听得莫名:“民间和朝中不一样吗?”
“自是不一样。”
慕苏眼眸微垂:“在世家望族,朝中,我是一个不学无术,文武平平的纨绔子。”
朱虞一愣:“纨绔子?”
她印象中的慕苏文武双全,又怎么会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慕苏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朝中众人皆知,我所有功勋皆是依靠长胤得来,可又在民间声誉极佳,还有在世青天之称,如此矛盾,却偏偏诡异的维持了某种平衡。”
“朝中人皆认为,我的声誉皆是慕家替我造势,而民间认为,我为百姓做事,那些都是污蔑,谣言。”
朱虞微微蹙眉,她从未听过什么纨绔子的传言:“怎会如此。”
“你也觉得奇怪吧。”慕苏冷笑道:“若说这背后无人操控,谁信呢?”
“你怀疑谁?”
朱虞。
慕苏没回答,而是接着道:“你应也知晓七年前父亲自请削爵辞官,可最后却落了一个官位更好的皇城使,自古以来,皇城使都是要职,从未出现过像父亲这般,只拿俸禄,不管政事的皇城使,说句尸位素餐也不为过,可偏七年过去,从未有过任何斥责的旨意下来。”
朱虞原本不觉得,此时听慕苏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是不寻常。
“后来,我因一桩案子得了大理寺卿的青睐,进大理寺在我意料之中,可我没想到竟是大理寺少卿。”
慕苏继续道:“我曾试探过几次,但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顿了顿,又道:“上回在宁王府,宁王待我态度有异,我便更加怀疑。”
朱虞隐隐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觉得有人在背后相助……”
她突然似是想到什么,道:“难道说,从离京开始,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不仅想找出背后的凶手,还想找出是谁在背后相助。”
“是。”慕苏:“从离京时,我便已经料到了今天。”
但他确实没想到,会是皇后娘娘。
第78章 第78章【VIP】
朱虞面带讶然的盯着慕苏。
她着实没想到,原来从离京开始,他就料到了这一切的走向,可这个计划何等冒险,雾霄山,千缘潭,杖刑这中间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他在拿命去赌。
朱虞突然发现,她好像并不了解慕苏。
她从前眼里的慕苏见微知著,文武双全,嘴不饶人,雾霄山上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失意,知晓他心里藏着深仇大恨,他们好像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可现在,她对眼前这个人却只有心疼。
她又想起他在意识恍惚时往火堆走的场景,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侥幸避开了当年那场火,那事发后他是否后悔过,更甚至想过与母兄一同去了。
他的心里藏的东西,这些年所承受的恐怕远不止她看到的。
“可还有查的其他的?”慕苏。
杨明樾知道慕苏问的是什么,摇头:“没有。”
“周长胤还在想办法,看是否能从宫中得到些消息,但至今为止一无所获。”
那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天子病重,是皇后拼尽全力护着,才没让太后得逞,若皇后娘娘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他们又怎么可能查得到。
“至于肃王府安王府那边”
杨明樾顿了顿,道:“肃王府据说是记恨上次在宁王府,大人为救少夫人放吴二郎一事,可这显然站不住脚,吴二郎当场毙命,少夫人也是受害之人,肃王府没有理由怪罪大人,所以,这应当只是个幌子,背后应该另有隐情。”
“而安王府防守森严,势力磅礴,眼下还查不出他们对付大人的缘由。”
话落,室内陷入了一阵沉寂。
事情有了新的发展和方向,可却又似乎停滞不前。
不论是肃王还是安王,亦或是皇后娘娘,那都是天潢贵胄,不是他们能企及的,想要在他们身上查出些什么,必是更加艰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虞喃喃道:“难道当年怒杨坡一案竟与安王与肃王有关。”
若是如此,前面的路边更加艰险了,这团迷雾也好像越来越大了。
“依眼下事态发展来看,极有可能。”
杨明樾看向慕苏:“大人怎么想?”
慕苏缓缓回神,沉声道:“查。”
“从消失的罪奴查气,另外此次顾侯护送我们回京,他们既忌惮顾侯,亦或者说忌惮军中力量,这些便也是线索,只要有破绽,就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出真相。”
杨明樾点头:“那皇后娘娘?”
慕苏抬眸看向朱虞,道:“此次得皇后娘娘相助,我们夫妻理应进宫谢恩。”
朱虞一怔:“可现在宫中情势紧张”
他们若正大光明去见皇后娘娘,那不就等于宣告他们站在了皇后一边。
此时此刻,公然战队并不是好的选择。
“皇后娘娘那日出手相助,在太后眼里我们便已经是同一阵线,且,此事太后娘娘看似是轻罚,但实则下了死手,恐亦是敌非友。”慕苏。
朱虞心猛地一沉。
她早就有此猜测,只一直不敢去细想。
“再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慕苏看向朱虞,沉声道:“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真相就如一把利刃悬在我们脖颈,随时都有刺上去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你甘心退吗?”
若往后退,过往不究,或许能保命,但父亲母亲,婆母长兄,吴家灭门这所有的真相就要永远被埋葬。
甘心吗?
当然不。
即便为此付出性命,她也不悔,在雾霄山上,她就当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好,我们进宫谢恩。”朱虞道。
朱虞的答案在慕苏意料之中。
曾经他眼里柔弱胆怯的女郎早就不知在何时变得勇敢坚韧,亦或者说,朱虞从一开始,她的骨子里就是坚韧的,不过是因多年隐忍暂时掩藏在连她自己都不曾窥见的角落中。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回一趟朱家。”
慕苏皱眉:“朱家又来人找你了?”
朱虞摇头,唇角划过一丝苦笑:“没有,不过有桩执念未了,想来该是时候了。”
从前觉得来日方长,总有的是时间回去,可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北境一行,他们的命差点便葬送在雾霄山,回到京中,亦是如履薄冰,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而本就危机四伏之时,又牵扯进帝位之争,命。
既如此,有些执了了,免得将来留下遗憾。
慕苏没有多问。
什么执念,但大约能够猜到许是有未了的恩怨。
“你打算何时回去,我陪你去。”
朱虞却道:“,我明日晨间便去,你有伤在身,不宜行走,让言瑞带些人随行便可。”
慕苏见她主意已定,也没再坚持。
“多带些人手。”
有言瑞在,也不怕朱家故伎重演。
“我明日休沐,不如我陪少夫人去一趟。”
杨明樾还记得上次朱虞回朱家的场景,如今慕苏暂被停职,朱家狗眼看人低,免不得要为难人。
不待朱虞回答,慕苏便点头:“也好。”
有杨明樾在,他也放心些。
朱虞也就不好在拒绝,点头道了谢-
次日一早,朱虞便唤来沐光:“今日随我去一趟朱家。”
“是。”沐光对她的话向来不会违抗,她说什么,他只管去做,一句也不多问。
言瑞得了慕苏的命令,在朱虞出院子前就点了二十来人,正交代完见朱虞带着雁莘雁篱出来,便迎上去:“少夫人,郎君吩咐带二十人前去,若是不够还可再加。”
朱虞点头,道:“够的。”
若是寻常省亲,自不必带这些人,但今日不一样,她不是去省亲的,是去报仇的。
上了马车,朱虞朝雁莘嘱咐道:“你有内伤在身,今日不论发生什么,都切记不可动武。”
雁莘自是说好。
今日有沐光言瑞陪同,应也不必她动手。
雁篱一想到要去朱家做什么,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女郎放心,奴婢一定看住雁莘,肯定不让她出手。”
朱虞刚要开口,就听雁篱咬牙对雁莘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你的那份一起打回来。”
今日既是去报仇的,自然得痛痛快快的,将那些年所受的窝囊气一并讨回来。
朱虞将赞许的话咽了回去,但也没有说出什么斥责的话。
那些年,雁莘雁篱跟在她身边,受的气不比她少,既是去撕破脸的,倒也不必再隐忍,沉默半晌后,只认真嘱咐道。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切记,不可让自己受伤,否则便不值当了。”
雁篱点头如捣蒜:“女郎放心,奴婢明白。”
只要能出气,受点伤算什么。
朱虞瞧她神情,便知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罢了,她多看着些便是,今日这么多人总不能还让朱家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了雁篱去。
慕家一行浩浩荡荡往朱家而去。
马车停在朱家门口,杨明樾皱眉道:“少夫人,真不要我进去?”
朱虞温声道:“到底是私事,还请杨大人在府外稍后。”
这是她与朱家的恩怨,她不想将杨明樾牵连进去。
“好,一旦有什么事,立刻发信号,我就在府外。”杨明樾道。
“好,多谢。”
朱家门房一瞧这动静便觉不妙,赶紧要进府禀报,但沐光言瑞压根没有要在门口等的意思,拦下前来阻拦的朱家护卫,护送着朱虞进府。
“二姑娘,您这是作甚?”
护卫一边往后退,一边大着胆子询问道。
朱虞脚步不停:“我来了却一些旧事,无意与诸位为难,或去禀报主子,或让开,否则伤着谁便怪不得我。”
护卫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很清楚他们不是慕家这些人的对手,但又不能放任不管,只能被逼着往后退去。
第79章 第79章【VIP】
嫆宝轩
正逢仲夏,天气渐热,只昼夜颇为凉爽一些。
自朱虞出嫁,朱慧大病一场后,不知是不是心里怄着气,身子竟当真虚弱了些,这两月真真实实病过几次。
今日用过早饭,朱慧觉得屋里闷,便来了清荷榭,再过些日子荷花就过了花期,近几日朱慧便时常到这里赏荷。
“女郎,今日可要抚琴?”
贴身女使晚苳备好茶具,柔声问道。
自晴苳死后,黄氏提了个贴身女使上来,但到底比不上自小长大的情分,不大得用,许多时候朱慧只愿让晚苳近身伺候。
朱慧趴在八角亭的栏边,看着满池荷花,感受着阵阵凉风,微微阖上眼:“好。”
她喜欢荷花,这些日子每每来这里,闻着熟悉的清香,她便觉得心中安定几分。
尤其想到这里曾经是一片桃林,不能随心所欲踏足,而今这里只属于她,是她一个人的清荷榭。
这场争夺,终究是她赢了。
晚苳将琴放好,朱慧偏头看了眼,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晚苳见她心情尚佳,笑着道:“女郎,可还是练荷月?”
“嗯。”
朱慧起身缓缓走到琴前坐下。
“这首曲子女郎练习几月了,夏夜宴将至,女郎届时定能技惊四座。”晚苳边点了驱蚊香,边道:“奴婢听说今年夏夜宴会有贵人至呢。”
说到这里,晚苳抿了丝笑,颇有几分快意道:“如今二姑爷已经被罢官,幸得当时女郎没有嫁过去,待以后女郎嫁入高门,便再不会让二娘子压女郎一头了。”
朱慧抬手扶着琴弦,笑意盈盈。
母亲早得到消息,今年夏夜宴会有王府世子公子现身,若她能一举夺魁,入了贵人的眼,从此便是青云直上。
朱虞便永远也压不过她。
也永远要不回这嫆宝轩。
届时,大婚当日当众选了朱虞狠狠落了她的脸面的慕苏,还有拒了她婚的顾侯,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亭中轻纱飞扬,琴声悠扬,和着满池荷花,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不止晚苳,周遭的下人也都看得入了神,久久忘了动作。
直到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传来:“姐姐真是好兴致。”
熟悉的声音惊醒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却见她们的二姑娘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众人立刻从琴音中回神,晚苳更是如临大敌。
琴弦突断,朱慧的手猛地压在琴弦上,隔着荷塘,抬眼与朱虞目光相撞,眼中皆是一片冷然。
自上次朱虞闯嫆宝轩,晴苳杖毙后,二人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没有了伪装的必要。
晚苳看着朱虞身后众人,不免想到上次情景,赶紧吩咐女使去请黄氏,一边防备道:“二娘子这是要作甚?”
雁篱抬着下巴,扬声道:“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你!”
晚苳狠狠瞪了眼雁篱,正要开口,被朱慧抬手阻止。
朱慧没起身,目光淡淡地望着朱虞:“我竟不知今日二妹妹回门,一无拜帖,二无通报,二妹妹既已为人妇,怎还如此不懂规矩?”
朱虞亦浅浅笑着:“我回自己的院落,需要通报谁?”
朱慧的目光霎时冷凝下来。
“二妹妹方才弹的是荷月这首曲子吧?”不等朱慧开口,朱虞继续道:“这首曲子清雅至极,少有人能弹得出其中蕴意,二妹妹虽技法熟练,奈何心性不佳,没有与世无争之意,倒听出了几分城府算计。”
朱虞无视朱慧难看的脸色,扫了眼满池荷花,笑意渐渐消散:“就像这一池子荷花,荷花本清美动人,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碍人眼,惹人厌,更不是人人都配得上这一池清荷。”
周遭顿时寂静无声。
嫆宝轩的下人也俱都肃了神情,二娘子果然是来者不善!
朱慧脸上的清冷也维持不住了。
“二妹妹还想要作甚?”
朱虞迎向她的目光,不疾不徐道:“我说过,抢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大姐姐不记得了?”
朱慧顿时意会过来,快速扫了眼荷塘,眼底掠过一丝慌张。
她是回来抢清荷榭的!
朱虞没什么心思与朱慧周旋,直截了当的开口:“我给大姐姐半个时辰的时问,将你的东西搬出嫆宝轩。”
朱慧心中一沉,她不是来抢清荷榭,是来要嫆宝轩的!
不,她绝不允许。
这里只能是她的!
“二:“我若没记错,二妹妹早就放言与朱家断了亲缘,!”
她,但也清楚她阻止不了,所以,只能拖延时问。
朱虞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勾唇意搬,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朱虞抬起手,朱慧砰地站起身,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的东西都扔出去。”朱虞的手指缓缓转了方向,指向朱慧:“包括大姐姐你。”
“大姐姐也不必抱有其他希望,今日我既然来了,就必是要达成目的,谁来了都不管用。”
朱慧脸上苍白一片。
“你敢!”
朱虞盯着朱慧轻轻笑了笑,而后收敛笑容,缓缓开口:“来人,将这片荷塘填了。”
“是。”言瑞颔首应下,点了十人下荷塘。
朱慧身影一颤,晚苳忙上前扶着她,喊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拦下他们!”
周遭下人回神,忙一拥而上,可此次朱虞有备而来,带的都是府中好手,他们又哪里拦得住。
刀光剑影闪过,荷花掉落在水中,很快就染上污泥,不过几个眨眼,一小半荷花就湮灭在泥垢中,不复存在。
看着心爱的荷花被如此摧残,朱慧脸色一片苍白,眼里蓄满了水雾,咬着唇死死瞪着朱虞。
她怎么都想不通曾经逆来顺受的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强硬,这般杀伐果断。
“二妹妹,你当真要如此狠绝!”
朱虞嗤笑了声:“大姐姐这话未免太过好笑,论狠绝,我可比不上你们。”
“难道说,大姐姐在这嫆宝轩住久了,便认为它就是你的了?”
朱虞取出一本账单,冷声道:“那不如我来提醒大姐姐,这嫆宝轩是我的母亲,施家的娘子用自己的嫁妆建造而成,建造之处并给了公中一千两,买下这块地。”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用的全是施家银两,大姐姐要的心安理得不说,竟还想据为己有,这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朱慧再也忍不住,眼泪蜂蛹而下。
她自小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
“还有这片池塘,难道大姐姐忘了,这里原本是一片桃林,那是我的父亲母亲亲手栽种,若它们还在,眼下应已结下了果子。”朱虞每每想起此事,便觉心如刀割,语气也就狠厉几分:“先前那些年,不少给大姐姐送去桃子,倒实在没想到,大姐姐的心如此狠,说砍就砍,说挖就挖,眼下倒还有脸倒打一耙,说我狠绝?”
“我不过是要回自己的东西,狠绝在何处?”
朱慧被说的哑口无言,心中的愤恨也无处发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荷花落尽,方才的如画春光眨眼问就被销毁殆尽。
她恨极了!
“天老爷,这是在干什么!”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正是黄氏得到消息赶过来。看见这般场景,大喊了声:“作孽啊,天杀的,这是要来拆了朱家不成!”
朱虞头也不回,淡淡开口:“二叔母还是快些劝劝大姐姐搬出嫆宝轩吧。”
“现在斩的是荷花,待会儿就要拆那八角亭,填池子了,要是不小心伤到大姐姐,那才真是罪过。”
黄氏只觉两眼一黑,气的大骂道:“擅闯官宅可是大罪,还不快住手!”
言瑞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没将黄氏放在眼里,见无人停手,黄氏气的捂住心口,颤抖着手指着朱虞骂:“没良心的东西,好歹也是朱家的娘子,嫁了人便忘了本不成,试问哪家女郎嫁了人还跑到娘家撒野!”
朱虞这才缓缓转头看向黄氏,有意无意将账本和地契在手中拍了拍,不轻不重道:“大姐姐不记得便罢了,难道二叔母也忘了,先前大姐姐称病,以风水不合为由强行借住嫆宝轩,如今我看大姐姐这病应也好的差不多了,也该物归原主了,怎么,不想还了?”
黄氏看着那账本一口气堵在喉咙。
她不止一次想要拿到账本和地契,但奈何这死丫头藏的太好,一直未曾得手,如今倒叫她捏住了要害!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这般喊打喊杀,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我打什么,杀什么了?我难道不能处置自己的东西?”
朱虞反问道:“倒是先前借住时便说好,不许毁嫆宝轩一草一木,可桃林却变成荷塘,二叔母,这笔账该怎么算?”
黄氏黑着脸:“那又如何!”
“你姐姐身子不好,你让让怎么了,都嫁了人,难道还要回来住不成?”
她早就想好了,日后芝蕴出嫁,这里空着也是空着,等廉儿娶妻,这里便可作为婚房,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死丫头竟如此小心眼,竟还惦记着这嫆宝轩!
朱虞哪里不知黄氏打的什么主意,她也从未想过再回来。
“我说过,我不想再踏入朱家一步。”朱虞:“每看见你们的嘴脸,我都觉得自己要少活一天。”
黄氏被她的话气的一阵恍惚,咬牙道:“那你此番又是在作甚!”
“这还不明显吗?”
朱虞冷声道:“我来要回自己的东西,即便我不住,旁人也没资格住。”
黄氏隐约意识到什么,震惊的看向朱虞:“你要做什么?”
朱虞抬眸直直盯着朱慧,道:“荷花砍完了,便拆了这亭子,谁拦,杀谁。”
朱慧被她的目光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朱虞何时有这样骇人的眼神了。
朱慧自不知晓朱虞历经生死,心性早与闺阁中不一样了,她只感觉那眼神并非寻常的冷意,而是带着骇人的杀意,渗的人后背发凉,不免叫人觉着她的话并非威胁,若她不离开,她真的会下死手。
晚苳再也站不住了,忙拉着朱慧道:“女郎,先离开这里。”
朱虞任由晚苳拉着她离开八角亭。
主仆二人刚出八角亭,走上拱桥,便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二人惊慌转身,就见方才还好好的亭子已经化为废墟。
一个男子面色冷冽的持剑立在废墟之中。
一人一剑,眨眼便毁了一座亭子!
这人是谁!朱虞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沐光抬眼望向二人脚下的拱桥,朱慧意识到什么吓得腿脚发软,还是晚苳率先回神,一把拉住朱慧朝黄氏跑去,才刚下桥,拱桥便砰然倒塌,震的在场的人心神不安。
黄氏盯着那宛如杀神的男子,久久才勉强醒神,抖着唇道:“朱姷安,你身边都养了些什么人!”
朱虞看了眼朝她走来的人,轻轻笑了笑:“二叔母是说沐光啊,他是我的护卫,向来没什么耐心,吓着二叔母和大姐姐,真是对不住。”
话刚落,就听另一边假山传来巨响,众人惊慌望去,只见另一男子收起剑,挥手拂去灰尘,似被沉屑呛到,皱眉轻咳了几声。
而后一掌将碎石块击落进池塘。
黄氏等人惊愕的望着这一幕。
那可是假山啊,他竟以一己之力就这么毁了!那石块至少得几百斤,他竟能一掌将其推入池塘!
朱虞收回视线,轻轻开口:“这也是我的护卫,力气有些大,抱歉,吓着诸位了。”
言瑞听见这话,边咳边看了眼朱虞。
少夫人半句不提郎君,应是想将郎君摘出去。
朱慧吓得缩在黄氏怀里,已全然不敢吭声。府里也有会武功的护卫,可她从来没见过如此骇人的身手!
紧接着,在雁莘雁篱的指挥下,不属于嫆宝轩的东西一样一样被毁去,尽数填进了池塘。
等老太太听到消息过来,池塘已经被填满了。
老太太看着面前狼藉,颤抖着手指着朱虞骂了句‘毒妇’就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帮下人又慌忙将老太太抬回去。
朱虞只侧目淡淡看了眼,那波澜不惊的神情让黄氏心中发寒:“那可是你亲祖母!”
“哦。”
“哪家亲祖母会骂亲孙女毒妇?”
黄氏哑然盯着朱虞,她何时变得如此冷血了!
朱虞感受到那道视线中带着惊恐,似是反应过来什么,轻笑道:“二叔母放心,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不会伤及你们性命。”
黄氏刚想说什么,就听朱虞继续道:“但是,谁若要找死,我也是无法的。”
黄氏眼神一变,正要开口怒骂就对上沐光骇人的眼神,她不得不将话咽回去,闭上了嘴。
没花多久功夫,清荷榭便被拆的干干净净。
黄氏实在忍不住,咬牙道:“你如此仗势欺人,待老爷回来,必要参慕家一本,你可别忘了,二姑爷如今已经被罢官!”
朱虞半点不为所动:“我方才就说了,今日来的都是我养的护卫,我便是仗势欺人,也仗的是自己的势,若二叔父要告我,只管告去。”
“正好,也请京兆府评评理,强占孤女宅地是哪里来的道理。”
“还有,夫君不是被罢官,只是因伤势过重,暂且休沐。”
朱虞:“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罢官,又如何?”
黄氏很恨地盯着朱虞,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中清楚,就算是罢官,慕家也绝非朱家所能招惹的门户。
雁莘雁篱回到朱虞跟前,禀报道:“女郎,不属于嫆宝轩的都毁去了。”
朱虞看着眼前狼藉,良久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此,便回吧。”
朱虞要走,黄氏自然拦不住,且也没打算拦。此处虽然被毁,但也就是费点银子,还能修。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不必在此时跟她计较,心里只盼着这煞神赶紧走才好。
朱虞行至黄氏跟前,停下脚步,看向依靠在一处的母女二人,意有所指道:“我说过,这里,我住不得,旁人也住不得。”
说完也没给二人反应的时问便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目送一行人远去,朱慧才软倒在黄氏怀里,委屈的呜咽哭了出来。
黄氏一边安抚她,一边心不在焉的看向朱虞离开的方向。
她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
果然,夜里天边亮起的火光让她心中的不安落到了实处。
白日嫆宝轩被大闹一场,朱慧受了惊吓,睡在黄氏屋里,就在众人刚要睡下时,天边亮起了火光。
“走水了!”
“快起来,走水了!”
黄氏和朱慧被惊醒,与老太太朱二爷慌张走出院子,火光已经冲天。
“是嫆宝轩的方向!”
黄氏尖叫一声,声音嘶哑道。
一行人急急往嫆宝轩而去,火势已被扑灭,但整个嫆宝轩尽数化为一片废墟,花草,阁楼,厢房,凉亭,上好的檀木……所有东西全都湮灭在大火中。
“造孽啊!”
老太太尖叫一声,再次晕厥。
“母亲!”
朱二爷扶住老太太,眼神阴沉的望向眼前的废墟,管家这时带人过来禀报:“家主,火已经扑灭了,先烧起来的是主院,因还没到下人的歇息时问,听见有人喊走水,尽数都离开了,无人受伤,但嫆宝轩……寸草不生。”
朱二爷额角突突直跳,怒道:“速速去查,如何起的火!”
黄氏这时突然道:“是她,一定是她!”
“谁?”朱二爷皱眉道。
“她今日走时便说过,这里她住不得,旁人也住不得!”黄氏抓着朱二爷的衣袖,惊恐道:“所以她一把火烧了这里!”
朱二爷眼神愈发暗沉,咬牙念道:“朱虞!”
白日他得到消息回来,朱虞已经离开了,他刚写好参慕家的折子,打算明日上奏,她却赶尽杀绝,潜进来放了火!
简直是无法无天!
“老爷,你一定要上告,让她付出代价!”黄氏愤恨道。
朱二爷沉声嗯了声,看向受到惊吓久久未语的朱慧,放软声音:“先带芝蕴回去。”
黄氏拉着朱虞回了屋,朱二爷将老太太送*回房,便去了书房。
他要再罗列罪状,参慕泽兰一本!
然刚落座,便发现案前有一封信。
他记得很清楚,方才喊走水时,他刚写好奏折,案前根本没什么信!
朱二爷惊的站起身四处打量了眼,没发现可疑的踪影,压下心惊打开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肃王府’
朱二爷眼神猛地一变,很快便意识到什么,狠狠将信攥在手心,咬牙切齿道:“慕泽兰!”
_
慕家
朱虞披着披风立在院中,看着朱家的方向。
火光消失,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刚回来的沐光隐匿在暗处,月光下,他清晰的看着朱虞落下一行清泪。
他眸色微沉了沉。
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是她父亲母亲为她建造而成,如今变成一片废墟,她比谁都难受。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缓步上前:“少夫人。”
朱虞回过神,折身抹去泪:“嗯,你回来了,可有伤着?可被人察觉?”
沐光摇头:“没有。”
“奴放了火便离开了,做的干净,没有人伤亡,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朱虞轻点了点头:“辛苦了。”
“主子吩咐,奴万死不辞。”
沐光说罢,将手中物件递过去:“这是奴走前带出来的东西,不知少夫人可要留下?”
朱虞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泪水汹涌而出。
那是一把金锁,上头刻着她的生辰八字,是父亲母亲亲手为她刻的。
几年前,她便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
“你是在何处找到的?”朱虞握在手心,哽咽道。
沐光:“奴去放火时,在主屋发现的。”
他想去看一眼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虽然如今或许被朱慧改的不一样了,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眼。
却没想到在角落的窗台上看见了这把金锁。
金锁落上了灰,像是许久没人碰过。
他认出‘姷安’二字,便将它细细擦拭干净带了回来。
“谢谢。”
朱虞握着失而复得的金锁泣不成声。
她先前寻了许久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被朱慧拿了去。
沐光从怀里掏出手帕,捏在手心却迟迟不敢过去,就在他终于想要递过去时,余光瞥见廊下走过来的身影,又忙收了回来。
他朝来人轻轻颔首后,消失在夜色中。
慕苏看了眼消失的背影,缓步走近朱虞,见她肩膀耸动哽咽着,他轻唤了声:“阿虞。”
朱虞听得他的声音,一头便扑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慕苏轻轻抱住她,抚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停止。
慕苏却没有放开朱虞,而是抱的更紧:“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也着实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绝的一把火烧了嫆宝轩。
可细细一想便能理解。
她不愿意再回去,且也回不去了。
可嫆宝轩一草一木皆是父亲母亲对她的爱意,她容不下旁人占据。
与其叫旁人糟蹋了,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若换做是他,他大抵也会这么做。
只是她必然是不舍的。
此时此刻,她应比任何人都难过。
朱虞平复了心情,从慕苏怀里抬起头:“我烧了那里,虽没留下破绽,但怕是会给你添麻烦。”
慕苏轻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无妨。”
二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算有了些默契,朱虞隐约从他神情中瞧出什么:“你做了什么?”
慕苏抬头看向朱家的方向。
“沐光放火时,言瑞给朱二爷送了封信。”
“信上说了什么?”
朱虞。
“自然是让朱二爷不会报官的把柄,你放心,今夜这场火,只会是意外。”
慕苏低头看着朱虞,眼里有情意浮现:“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无需有后顾之忧,都有我在。”
第80章 第80章【VIP】
果如慕苏所言,次日早朝风平浪静,朱二爷没有递任何奏章,倒是有官员看见昨夜大火问起,朱二爷只道是意外失火。
无人伤亡,只损失一座院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关切几句也就再无后话。
黄氏知晓后自是怒气冲天,立在废墟跟前双眼一片猩红。
这把火烧的太彻底,这里想要再住人,不知多费多少银子,更遑论想要回府如初,那更是一笔天大的费用,饶是她将所有嫁妆填进去也修出来。
朱家亦没有这样手笔。
即便心中万分愤恨不甘,此事似乎也只有就此作罢。
“将此处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出!”
黄氏气冲冲离开不久,晚苳搀扶着朱慧便出现在门口。
下人正要封大门,见她过来,为难道:“大姑娘,夫人方才说此地已为府中禁地,不许任何人涉足。”
晚苳怒目瞪过去:“瞎了眼了不成,大姑娘也敢拦!”
下人晓得朱慧在府中地位,不敢再多话。
此时此刻,朱慧也没心思去安抚下人,保持她温婉贤淑的性子,看着眼前一片废墟,她的指甲几乎扣进了晚苳肉里。
晚苳痛的皱起眉头,但她知晓女郎心头太痛,太恨,硬是忍着一声未吭。
昨日还是生机勃勃的园子,今日便成一地焦黑,任谁心里过得去。
朱慧没走多远,恨恨的盯着眼前一切,心头似在滴血。
朱虞,好狠的手段!
她敢如此妄为,不过是仗着慕家的势,说到底,还是朱家门户太小,她才敢如此嚣张。
朱慧眼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恨意。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间,慕苏已在府中养了近两月的伤。
这期间仿佛与外界隔绝,朱虞也没有踏出过府邸一次,只守在慕苏身边陪着他养伤,自成婚以来,这还是二人头一次过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
有时候朱虞甚至会想,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可惜这样的日子注定不会长久,眼下的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悬在他们脖颈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
这日,朱虞刚吩咐厨房给慕苏熬汤,便见雁篱瘪着嘴走到她跟前:“女郎,姑爷又不肯。”
慕苏伤的重,已连续喝了近两月的药,任谁都受不住,近段时日,便开始以各种理由拒绝喝药,每次都要朱虞亲自过去,他才勉强肯喝。
朱虞见他实在煎熬,便从太医处要来些药膳方子,变着花样做。
“午间的汤姑爷也只喝了一口,奴婢怎么劝都无用。”
朱虞便从雁篱手中接过汤盅:“我去吧。”
“姑爷人在何处?”
雁篱:“躲到书房去了。”
说罢还觉不够,又委屈的补充一句:“早晨还躲到了屋顶上。”
慕苏不能用内力,便胁迫着言瑞带他窜上屋顶,气的雁篱着汤在下面直跺脚。
朱虞失笑,以往她总觉得她这位夫君无所不能,无所不惧,这些日子倒是看见了他另一面。
朱虞没让雁篱跟着,自己端着汤盅到了书房,然而进了书房,却没有瞧见人。
“夫君?”
朱虞将药放在书案上,疑惑的四处看去,难道又溜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关上,她也随之落入一个怀抱。
熟悉的檀木香侵入鼻尖,她轻轻弯起唇。
这段时日,他们朝夕相处,有些东西也在无形中疯狂滋生。
他们比以往更加亲密些,他也总喜欢抱着她,此时,他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委屈:“夫人,能不能不喝?”
朱虞微微侧首,温柔劝道:“我问过太医了,再喝小半月便好,夫君且再忍忍。”
“忍不了了。”
慕苏猛地将她抱紧,气息尽数洒在她耳边,惹的怀里的人身体颤栗一瞬,下意识躲避时,身子往他怀里缩着:“夫君痒”
慕苏却紧追不放。
他似惩罚般咬住她的耳垂,声音低沉道:“再补下去,你夫君就得憋死了。”
药膳多补,灌几日下去,体内□□越来越重,他想方设法躲了几日,今晨在屋顶吹了会儿风,突然惊觉,他为何要躲?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历经生死,也算互通心意,圆房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内伤养了这么些时日,也并不影响圆房。
,实在没理由继续忍。
,朱虞虽强忍住惊呼,脸颊却已是一片滚烫。
等她反应过来慕苏的言下之意时,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滚烫的水中,声音也不自知的变”
慕苏眼神微微一暗,将人翻转过来,不等朱虞有所反应,他便低头吻了上去。
朱虞霎时僵在了他怀里。
这些时日他们虽亲密许多,但也仅限于拥抱。
慕苏有伤在身,不适合圆房,所以他们似乎也都默契的避开更亲密的行为。
起初还算是温柔,但慢慢地,像是食髓知味般,慕苏的吻越来越猛烈。
朱虞被他吻的身子发软,站立不稳,往后退了退,恰靠在书案上,慕苏欺身而上,将她半个身子压在书案上。
衣襟被挑开那一瞬,朱虞的眼睛里都被逼的泛起了水光。
而她这样的反应落在慕苏眼里,无异是烈火浇油。
眼看一切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朱虞慌忙拽住他的衣袖:“夫君,还是白日”
女郎喘的厉害,几乎音不成调。
慕苏并没打算真在这里做什么,头也不抬道:“嗯,今夜圆房……”
“唔……”
朱虞已被逼的说不出什么话,溢出口的都是零碎的娇哼。
突然,外头传来敲门声。
“郎君,太阳落山了,可以出发了。”
朱虞猛地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慕苏仍将她紧紧捁在怀里,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知道了,备马车。”
言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连忙低头告退离开。
走出院子,便碰上过来的文惜,他忙将人拦下:“文惜姑娘,郎君此时不便。”
文惜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何意,直到听言瑞眉眼带笑道:“少夫人也在书房。”
这段日子出云轩的人都将慕苏与朱虞的之间的变化看在眼里,言瑞这样一说,文惜自然就明白了,抿唇掩去笑意:“嗯,那我在这里等。”
言瑞快速看了眼她,温和道:“那我先去备马车。”
“好。”
书房内,朱虞已经整理好衣衫,羞的头也不敢抬。
她只顾着给他做药膳进补,倒是忽略了这茬,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何前两日他看她的眼神那般不寻常。
慕苏知她脸皮薄,拥着她等她心绪平静下来,才温声道:“我让人撤一张床出去。”
朱虞脸颊上刚消退的红晕又弥漫上来,但她并没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那夫人,我们出发?”
“好。”
朱虞又点头。
今日正逢七夕佳节,慕苏前日便同她说今夜去放灯,夜游护城河。
这也是朱虞第一次在七夕夜游。
以往她不是不想出去,只是有婚约在身,无未婚夫陪同,在今夜出门并不妥当。
再加上在朱家过的压抑,那些少女心思也都一并被压了下去。
雁莘雁篱也连带着从未去放过花灯,今日,朱虞便将她们二人都带上了。
一起前往的还有言瑞文惜。
沐光是朱虞贴身护卫,自然也随行。
上了马车,朱虞心头的旖旎才算缓缓消散,她掀开车帘看向天边最后一点余晖,不由勾起唇。
若是每日都如今日佳景,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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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VIP】
乞巧节的护城河比往日要热闹许多,夜色降临,灯火骤亮,璀璨耀眼,在这灯光之下,年轻的女郎郎君为这夜色更添几分鲜活朝气。
今日人群拥挤,马车无法驶进护城河,到了入口便要下马车步行而入。
朱虞一行人多,很难并行,慕苏便让言瑞等人各自游玩,约定时辰到马车处集合。
雁篱早就看花了眼,见慕苏不打算带她们,便拉着雁莘去一边买花灯,言瑞则护在文惜身边渐渐的被人群挤开,而沐光自始至终都默默地跟在慕苏朱虞身后不远处。
他是朱虞的护卫,尽量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人太多,慕苏怕朱虞被挤开,在小贩摊上买了根红绸将二人的手系着。
朱虞从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每走一步几乎都是贴着慕苏,起初还很有些羞赧,慢慢地适应下来后,问:“每年乞巧节都是如此热闹吗?”
人太多,声音极其嘈杂,慕苏在朱虞开口时就弯下腰将耳朵贴着朱虞唇边,听真切后,以同样的姿势回答朱虞:“嗯,多是如此。”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朱虞掩下心中酥麻,问道:“你先前来过?”
她因朱家束缚,少有能离府的时候,再加上有婚约在身,她便从未在乞巧节出过门,但他少年肆意,意气风发时应不可能未来过。
“来过。”慕苏道:“去岁乞巧节上出了桩命案,我与杨明樾前来勘查。”
看着女郎明亮的眸子,慕苏随即想到什么,低下头解释道:“那时婚约于我而言只是报恩,便未曾邀约过你,但也不曾与旁人来过。”
末了,又补充了句:“不止乞巧节,其他时候也不曾与旁的女郎单独约见过。”
朱虞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解释的如此详细,心头不由涌出一股暖意,只叫人万分安心,遂轻声道:“我也不曾来过。”
慕苏没有错过她眼角眉梢的欢愉,轻轻勾起唇。
“嗯。”
“这里人太多,我们去那头。”
朱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好。”
二人十指相扣,穿梭在人群中。
朱虞低头看了眼系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绸,抬眸时,郎君高挑的背影映入眼帘,即便周遭杂乱无章,只要那道身影在跟前,她就倍感心安。
这条路不近,也很不好走,可当朱虞拿着花灯立在护城河边时,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好快,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只要和他在一处,时间便永远不够似的。
“阿虞。”
慕苏见朱虞走神,拉了拉她的手:“该我们了。”
放花灯的人太多,需得排队依序进入。
朱虞反握住慕苏的手,与他一同将花灯放入水中。
“听说在乞巧节一起放河灯的有情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朱虞一怔,偏头迎向慕苏的视线,即便灯火有些许昏暗,可朱虞还是清楚的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心口随之悸动,久久难宁。
从前她不敢确定他心中是否有她,也不愿去问,那时只觉得答案不重要,不论他是否心悦她,她都确定自己认定了他。
可其实,并非答案不重要,而是她害怕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下意识逃避。
后来渐渐的,她隐约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心中万分雀跃,尤其在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时,她竟有那么一瞬认为她好像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君若不弃,我便不离。”
未来她不知道,但她这一刻她认定,除非死别,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嘈杂细碎中,女郎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含着万千情意,悦耳至极。
慕苏拉着朱虞的手起身,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低头吻住她的唇。
那一瞬,天地仿若静止。
随之而来的便是周遭人群的欢呼雀跃。
“好,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是啊,不过这位郎君似乎有些眼熟。”
“对啊,我早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奈何灯光昏暗看不真切。”
“啧,你们莫不是瞎了,这不是慕少卿么。”
这道声音一出来,周遭又静止一瞬,朱虞也猛地回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羞的低下头去。
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是疯了!
慕苏知她脸皮薄,横了眼说话的那人:“你看错了,我不是慕少卿,我只是陪夫人来放灯的寻常百姓。”
那人瞪大眼:“……”
他曾有幸亲眼见过慕少卿捉拿犯人,怎么可能看错,但转眼瞧见被慕苏护在怀里的娘子,他立刻便明白了什么,笑着拱手:“是,是在下认错了人,祈愿郎君与夫人恩爱不疑,百年好合。”
这话慕苏倒是爱听,朝人道了声谢,了人群。
走出很远,朱虞的心跳才平复下来,一抬眸,就对上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眸,许这样。””
朱虞被臊的脸颊发红,幸得夜色下并不明显,破外头胡来。”
慕苏煞有其事点头:“遵命,夫人。”
就在朱虞诧异他怎如此好说话时,却听他在她耳边道:“那在家里便可亲了?”
“你!”
朱虞惊的环视一圈,见有人朝他们看来,急忙拽着慕苏加快脚步。
这人当真是孟浪!
慕苏眼含笑意任由朱虞拉着他走,若朱虞此时回头,必然能瞧见郎君眼里的情意与宠溺。
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男子长身如玉,面容清美,周身透着儒雅之气,只眉眼间清冷平淡,好似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淡淡收回视线,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偏头望去,便对上一双带着审视和防备的眼睛。
冷冽中掺杂着几分杀意。
男子微微一怔,轻轻朝那人颔首,折身消失在人群。
沐光盯着男子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野。
当朝状元,裴稷。
他与夫人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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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阵阵,赶走了燥热,很是舒适,也就不乏有结伴而行的年轻女郎郎君。
灯光昏暗,几步之外便瞧不清人脸,也就不必顾忌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慕苏朱虞十指紧扣,并肩沿着河边慢慢地往前走,这种时候哪怕一句话不说,感觉也是极好。
这条路,多希望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慕苏脚步突然一顿,朱虞偏头望去:“怎么了?”
话音将落,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还真是少卿和夫人,我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像。”
朱虞循声望去,就见杨明樾一身劲装走向他们,慕苏微微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杨明樾先是看了眼二人被红绸绑住的手,叹了口气道:“停职二月,焉知是福是祸。”
大人花前月下,而他却在执行公务,两厢一对比,简直气煞人也。
慕苏:“说人话。”
杨明樾立即收起怨色,眼神凌厉的看了眼周围,正色道:“我来找人。”
慕苏:“逃犯?”
“大人慎言!”
杨明樾靠近二人,神情严肃道:“郡主不见了。”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皆有些错愕。
“什么叫郡主不见了?”
“唉,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行吧。”
杨明樾:“今日明安郡主出宫游玩,午后与贴身侍卫和侍女走散了,眼下人还没找到,惊动了宫里,太后娘娘大怒,下旨命大理寺京兆府皇城司寻人,但至今还未有下落。”
明安郡主乃是庆阳长公主之女,如今圣上膝下没有皇嗣,宫中没有公主,郡主便显得格外尊贵。
更何况她还是太后娘娘亲外孙女,身份自凌驾于其他郡主之上。
她失踪可并非小事,一旦有个万一,太后一怒,怕又是要尸横遍野,血染皇宫。
连带着大理寺京兆府皇城司都脱不了干系。
慕苏一听便知其中利害,肃声道:“明安郡主来护城河了?”
杨明樾既然找到这里,必然是寻到了什么线索。
“嗯。”杨明樾点头:“一个时辰前,有人声称见到明安郡主往护城河来。”
可眼下护城河人头涌动,要找到一个女郎何等艰难。
虽然慕苏并不情愿找这位郡主,但她的安危或许关系着杨明樾的性命,即便万般不耐,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我方才从东边过来,没有见到人,我与夫人往南边去,你们从另外两个方向往中间搜。”
杨明樾拱手应下:“是。”
二人兵分两路而行,因找人迫切,也就没了什么游玩的心思,但朱虞没见过明安郡主,即便面对面碰上也是不识的。
好在杨明樾方才说了,有人最后看见明安郡主时,她着紫色广袖裙。
可今夜穿紫色衣裳的女郎并不少见。
“夫君,明安郡主是什么模样?”
慕苏淡声道:“明安郡主身份尊贵,自带一身贵气。”
朱虞:“……”
世家女郎哪个不是气度不凡,这如何分得出。
“可否详细些?”
“趾高气扬,目中无人,随时随地拿鼻孔看人那个就是了。”
朱虞唇角抽了抽:“……”
虽然她仍觉得过于宽泛,但她感受到慕苏并不想谈及这位郡主后,也就没再询问了。
这时候,朱虞并不能完全明白慕苏的评价,直到半个时辰后。
二人再次与杨明樾碰上面,皆一无所获,杨明樾脸上已无半分松散:“若人真出事,今夜的弟兄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好端端的,也不知这位祖宗跑来这里作甚!
慕苏眼底闪过几丝冷光,正要开口时,衣袖被朱虞拉了拉,他侧过头,就见朱虞盯着不远处的高台:“那位,是吗?”
慕苏杨明樾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只见阁楼之上立着一位紫衣女郎,光看身姿,便能感受到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女郎容颜艳丽,下巴高台,颇有种睥睨众生之态。
朱虞没见过明安,只看见她第一眼,便直觉她就是慕苏口中的明安郡主。
果然,只听杨明樾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小祖宗,可算是找到了!”
说罢,便往高台跑去。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却见那几位栏边的明安郡主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想要折身离开,却一个不慎从高台跌落下来,砸入水中。
“操!”
杨明樾忍不住一声怒吼,周遭也开始惊慌喊叫。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于众目睽睽下跃入了水中。
正要前去救人的杨明樾一愣:“这谁?”
很快便有人回答了他。
“咦,那好像是状元郎。”
“是啊,那日游街我见过。”
“那女郎又是谁?”
“不认识,不过瞧着应是出身不凡。”
“那不是明安郡主吗?”
“啊?落水的竟然是郡主!”
慕苏不动声色朝人群中望去,隐约可见几道身影悄然从人群中撤离。
第82章 第82章【VIP】
明安郡主因立于高台,落水之时被许多人瞧见,寻人的官差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朝明安郡主奔去,幸得恰逢状元郎裴稷在高台之下赏夜景,及时跳入水中将明安郡主救起,最后有惊无险。
裴稷没有见过明安郡主,从官差口中得知其身份后很是惊诧,这个消息也迅速的传到了裴家和宫中,这一夜,许多人彻夜未眠。
慕苏朱虞没有靠近,只远远看着,直到这场插曲落幕,河边的人陆续散去,朱虞盯着往宫中驶去的马车,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慕苏看了眼刚被裴家马车接走的裴稷,眼中意味不明,声调散漫:“状元郎跳水救下明安郡主,只能是一段佳话。”
以太后对明安郡主的宠爱,必然不会让明安郡主受到半分委屈,而想要郡主名声不损,只有赐婚一条路。
且裴稷也算是与明安郡主门当户对,与裴家结亲,太后只怕很是乐见其成。
“可惜了。”
朱虞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了状元郎。”
慕苏随口道了句后便不欲在此事上多说,道:“夜色渐深了,我们回吧。”
朱虞闻言确定她方才不是错觉,慕苏与明安郡主或是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打算深究:“好。”
雁莘言瑞等人听说了方才的变故,皆先后回到马车旁等着,没过多久,就见慕苏朱虞携手回来,几人赶紧迎上去:“郎君,女郎。”
慕苏看了眼文惜手中的兔子灯,挑了挑眉:“眼光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灯。
文惜抿唇低下头去,言瑞快速看了眼文惜,掩饰不住满眼的笑意。
言瑞文惜都是慕家家生子,二人自小相伴长大,青梅竹马,暗藏多年的情愫不必明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慕苏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原本就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定下二人的婚事。
“先回去吧。”
慕苏扶着朱虞上了马车,一直到回府,他都没有松开缠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绸,还是朱虞要沐浴时,才不甘不愿的将其拆了。
雁莘雁篱备好热水,一同进去伺候朱虞沐浴,屋内的变化让她们隐约猜到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雁篱兴奋的凑到朱虞跟前,道:“女郎,今夜是要圆房吗,我看姑爷的床都撤出去了,被褥纱帐也全都换了大红。”
朱虞心中正因此事紧张,听得雁篱的话心跳更甚,大抵是因浸泡在热水中,热雾缭绕,熏的人脸颊滚烫泛红,犹如覆上一层薄薄的胭脂,愈发娇艳动人。
雁莘雁篱一看她这般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视一眼默契的一笑。
“女郎可是害羞了?”雁篱道:“女郎与姑爷已相处了这么久时日,如今圆房也是水到渠成。”
雁莘想的比雁篱周全,温声道:“女郎紧张吗?”
女郎出嫁当日没有长辈相送,对房中事全然不知,虽如今已与姑爷成婚几月,但也顶多是有些大致了解,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果然,朱虞轻轻嗯了声。
雁篱举一反三,凑过来道:“女郎害怕吗?”
若一开始就圆房,朱虞必然是害怕的,可如今她与慕苏也算心意互通,紧张有余,害怕却是没有的。
见朱虞不语,雁篱眼珠子一转:“奴婢明白了,女郎稍等。”
说罢就一溜烟跑没了影了。
朱虞雁莘不知她去作甚,不过她性情向来如此,二人也没叫住她,任她去了。
雁莘温柔替朱虞擦着背,女郎娇嫩的皮肤此刻隐隐泛着红晕,雁莘突觉百感交集。
“看着女郎与姑爷感情渐甚,真好。”
到慕府不过几月,她却觉得已过去许久,有时想起曾经在朱家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竟觉恍若隔世。
尤其见到女郎与姑爷情意互通,她便不由庆幸,女郎当初做了极好的选择。
她不在意女郎嫁的是谁,只要女郎过的幸福,就是最好的归处。
朱虞听出她语气中的感慨,侧首握住她的手,道:“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对了,前几日二舅舅来信,边关打了胜仗,顾侯爷恐要先行回朝。”
待顾侯回朝,雁莘的婚事也就近了。
雁莘抿了丝笑,很快便掩下去,道:“今日是女郎的好日子,不说旁的。”
朱虞轻笑了笑,正还要说什么,就见雁篱去而复返,,将手中的,奴婢上次整理大娘子的嫁妆发现的,想着女郎洞房用得上就藏了起来,
“母亲的嫁妆?”朱虞不明所以的接过,翻开第一页,视觉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猛地合上书,红着脸瞪着雁篱。
雁篱却笑的眉眼弯弯:“女郎别害羞,奴婢听说出嫁的新娘子都看的,多看看,也能少受些罪。”
,欲言又止。
雁莘这时开口道:“雁篱说的对,女郎看看也好。”
在二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朱虞颤着手翻开了册子,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极近震撼,叫人脸红心跳。
朱虞粗略的翻完,脸已经红到了脖颈,她赶紧将册子递给了雁篱:“快放回去,免得被姑爷瞧见。”
雁篱方才偷偷瞥了眼,此时面上也有羞臊之意,听得朱虞吩咐,接过来便出了门。
然才踏出门槛,就碰见了回来的慕苏,她下意识将册子往背后藏去,慕苏观她神情有意,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而后似笑非笑的伸出手:“藏了什么?”
朱虞并不知外头情景,只觉浑身烫的难受,便没再继续泡下去。
她穿好衣裳出去时,发现慕苏已经沐浴完,
,轻轻关上房门。
朱虞在原地立了片刻,才缓缓朝床榻走去,待她掀开纱帘,看清慕苏手中是何物时,吓的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这东西她不是让雁篱放回去了吗,怎会出现在他手上!
慕苏抬眸看了眼呆滞的女郎,轻笑了笑,抬手扬了扬画册:“夫人这本,画的不错。”
朱虞羞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慕苏没有继续逗她,他将册子合上放入枕下,朝仍立在原地不动的朱虞道:“夫人,安歇吧?”
朱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脏却仍旧剧烈的跳动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挪动脚步。
她才刚走上脚踏,慕苏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朱虞惊呼了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夫君……”
慕苏眼也不错的看着怀里的女郎,似雪的肌肤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霞,娇艳欲滴,惹得人心神恍惚。
“夫人真好看。”
朱虞羞的不敢抬头,还是慕苏将她的下巴抬起头,道:“夫人可学会了些什么?”
朱虞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慕苏眼底的笑意才猛地明白他指的是那小册子,那些画面霎时冲入脑海,脸涮的红了个透彻。
慕苏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不再继续逗她,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朱虞半点不敢动弹,任由他一点一点撬开她的唇,身子也渐渐的软倒在他怀中。
纱帐不知何时落下,衣衫也慢慢地褪尽,起初,朱虞恍若置身一片云雾之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直到那坚硬物事抵着,隐隐传来疼痛,她才清醒几分,身子也蓦地绷紧。
慕苏感知到,动作更缓,声音低沉道:“初次有些疼。”
朱虞看了画册,自然也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没想到会那样疼。
尽管慕苏已经很温柔,她还是觉得像被撕裂般的疼,所幸慕苏心疼她,并没有持续太久,便搂着她哄她睡去。
但似乎没有睡多久,她又被他吻醒。
这一次不再那般疼,她也隐约体会到了其中滋味,后来天快亮时,又叫了一次水。
一次比一次久,朱虞被折腾低破天荒的睡到了午后。
她刚刚睁眼,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额角印下一吻:“夫人醒了。”
成婚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怀抱中醒来,不知是不是因浑身酸乏的厉害,朱虞竟一时不想动弹。
她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心里被填的满满当当。
慕苏也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二人就这么*紧紧相依,过了许久,慕苏才开口道:“该用午膳了。”
朱虞确是也有些饿了,正要应答却听慕苏语气不明道:“再不放你起身,那两个丫头就得闯进来要人了。”
半个时辰前,他还听雁篱在外头气急败坏的骂他不懂怜惜她家女郎。
朱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嗔了他一眼,慕苏又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还痛吗?”
朱虞自然晓得他问的何处,轻轻摇了摇头,倒也是奇怪,昨夜还那样痛,这会儿竟只是觉得酸乏,还有股很舒爽的凉意。
直到她起身看见床边放着的药瓶才猛地明白了什么,红着脸看向慕苏。
慕苏触及她的视线,往床边看了眼,解释道:“我早前问太医要的药。”
这时雁篱进来伺候洗漱,朱虞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雁篱请了安后就仔细打量朱虞,看见她肩上的几道红印子微微蹙了蹙眉,有些幽怨的快速瞥了眼慕苏。
女郎是初次,昨夜就叫了三次水!
慕苏哪里看不出雁篱无声地埋怨,洗漱完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朱虞,梳妆时也在旁边看着,还细心的给朱虞选了根合适的簪子,去饭厅时放缓步子拉着朱虞,雁篱这才没有偷偷瞪他。
用了午膳,二人在廊下漫步,慕苏道:“明日皇后娘娘寿辰,我们进宫贺寿。”
先前慕苏伤稍微好些时已与朱虞去谢过恩,只圣上病重,皇后娘娘似乎无暇顾及他们,与他们短短说了几句话,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出宫了。
以至于慕苏根本来不及打探什么。
而明日皇后寿辰,也因圣上病重,皇后拒绝操办寿宴,慕苏打算趁这个机会再次进宫,看能不能从皇后口中知道些什么。
朱虞自是没有意见,点头:“好。”
“对了,昨夜之事可有笑意出来了?”
慕苏知她指的哪桩,唤来言瑞询问,言瑞知道慕苏会过问此事,一直注意着动向,遂禀报道:“今晨裴家主进宫眼下还未出来,圣旨也一直未下。”
慕苏眼眸微眯。
“哦,那此事倒是有些意思了。”
朱虞不解:“为何?”
“若裴家愿意娶明安郡主,裴家主必然是早早就接旨出宫了,人此时还在宫里,说明此事有异。”慕苏。
朱虞:“我听说裴稷并非京都裴家的人,许是裴家主无法做主?”
“或有这个缘由。”慕苏:“不过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裴稷高中状元,必非池中之物,他若愿意,裴家主自然就做得了主,除非,他不肯点头。”
第83章 第83章【VIP】
明安郡主堪比公主之尊,却又不必受驸马之位掣肘做不得高官,娶她与裴稷来说有益无害,且他在众目睽睽下救下落水的明安郡主,若不应这桩婚事,无疑是彻底得罪了太后,他若不肯点头,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朱虞暂时想不出来。
不过此事暂且与他们牵扯不深,只需旁观即可。
他们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能从皇后娘娘处探寻出些真相。
次日,一人收拾妥当,带上贺礼往宫中而去。
圣上病重,皇后娘娘没有办寿宴的心思,就连娘家人进宫贺寿她都以为圣上祈福为由拒了,得知慕苏朱虞来贺寿时她怔愣了会儿后,神情复杂的望着下首的人:“这”
上回她赐给了泽兰一块令牌,可不必通报自由出入宫中。
“微臣暂避。”
那人面色平静地起身,恭敬道,走出两步,他似想起什么,回身道:“若他们要向娘娘求证什么,还请娘娘俱都认下。”
皇后蹙眉:“你不是一直想瞒着他们?”
那人苦笑了声:“他们今日进宫,必然是有备而来,瞒不住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朝宫人道:“宣。”
不多时,慕苏便与朱虞踏进坤仪殿。
一人恭敬行了礼,皇后语气柔和道:“坐吧。”
待一人坐下,她笑盈盈道:“本宫早便放话今日不过寿辰,原想着今日殿中必然冷清,倒是没想到你一人会来。”
慕苏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处瞥了眼。
今日的客人似乎并不止他们一人。
“回娘娘,上回得娘娘相助,微臣心中甚是感激,今日娘娘寿辰,理该进宫为娘娘贺寿。”
皇后娘娘笑了笑,看向朱虞。
“也好,我先前为阿虞寻了一瓶上好的去疤药,正不知何时送去。”
说罢,便有宫女将药呈到朱虞跟前,朱虞忙起身谢恩。
“多谢娘娘挂心,臣妇感激不尽。”
皇后看了眼她手背上明显的疤痕,轻轻一叹:“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她已问过太医,疤痕太深只能尽量淡化,几乎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朱虞又谢了恩,才恭敬接过药,也是这一抬眸时瞧见递给她药的宫女手上缠着纱布,与她受伤的位置竟一模一样,她不由一愣,诧异的看了眼对方,宫女察觉到她的视线,淡笑道:“不久前不慎烫伤了。”
朱虞与她并不相熟,听她这么说自不好再多问,微微颔首后便坐了回去。
随后慕苏朱虞将贺礼奉上,两厢寒暄了几句,皇后便道:“你一人可知今日来坤仪殿代表着什么?”
如今宫中情势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上回一人进宫谢恩,她草草便打发了,为的便是不想将他一人牵扯进来。
可他们还是选择在今日来见她。
“微臣知晓。”
慕苏道:“自娘娘出手相助开始,便注定微臣与娘娘站在同一阵线。”
皇后听出了慕苏的言外之意。
她既然救了他,他们就已无法撇清干系了。
“所以你们一人今日进宫应不止来贺寿吧?”
慕苏对此自不会隐瞒,如实道:“娘娘英明。”
皇后低头借着饮茶掩饰,若有若无的看了眼里间,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道:“说吧,你们今日来,所为何事?”
慕苏抬头看向皇后,单刀直道入:“微臣只为求一个真相。”
“哦?什么真相?”
“敢问皇后娘娘那日为何要救微臣?”
皇后眼神淡淡地看向慕苏。
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
“还有,这两年微臣在朝中民间多有传闻,微臣也想知道此事与娘娘可有关系?”
皇后手指微微一顿,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异光,虽然极快但还是被慕苏敏锐的抓住了。
他眼神暗了暗,继续道:“娘娘也知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微臣与娘娘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如何,还请娘娘如实告知。”
皇后娘娘直直盯着慕苏,久久未作声。
她一直以为是她上回出手相救暴露了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怀疑了,如此说来
皇后沉声道:“你上次进宫请罪,可是在逼本宫出手?”
慕
皇后缓缓坐直,再次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屏风后。
这孩子,确实极其敏锐。?”
“从传言四起之时,微臣便有所怀疑。”没想到,会是娘娘出手。”
皇后娘娘终于明白那人为何说瞒不住了。
原来远去陇岵,进宫请罪,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一个专为她而设的局,
“罢了。”
皇后娘娘无奈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宫便告知你真相。”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皆正色看向皇后。
“多谢娘娘成全。”
“此事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皇后饮了口茶,徐徐道:“那一年,阿虞刚刚出生。”
朱虞一怔,她出生那年的事公爹曾同她提起过,难道娘娘救慕苏也与此事有关?
难道
她心中猛地一跳,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代有一代的天骄,那一年,有四人并称风花雪月四公子,风靡京都,为无数人所追捧。”皇后明明看着慕苏,可目光却好似并未落到他身上,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人:“那时的他们也同如今的你们一样,意气风发,耀眼璀璨。”
十几年前的事,慕苏自是不知晓的,但他清楚皇后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事,遂问道:“不知这四位公子分别是何人?”
皇后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时候啊,他们少年气浓,各有各的矜傲,原本风花雪月齐名,可他们却偏要争个高低出来,也因此,不打不相识。”
“可谁料到彼此竟都是用的化名,甫一照面,皆望着对方哑口无言。”
“所以,他们本就都认识。”慕苏道。
“倒也不是都认识,那几人各有各的肆意纨绔,阴差阳错下有人从未见面也不奇怪。”提起当年的事,皇后的眼底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也从那天开始,他们争了几个月的排名也有了结果,便是按身份重新排了。”
皇后顿了顿,看向朱虞轻轻道:“玉树临风状元郎,阿虞可知是谁?”
朱虞微微颔首,答道:“是臣妇的一舅舅。”
慕苏见朱虞脸上竟未有讶异之色,心中便猜到她应是知晓当年的四公子。
“不错,这月公子,便是阿虞的一舅舅。”
皇后笑着道:“你一舅舅也是他们几人中最性情最活泼的,也是话最多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诸多事,他倒是沉稳了不少。”
朱虞颔首未语。
这话她不好接,好在皇后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转而看向慕苏,道:“玉面无私雪公子,泽兰认为会是谁?”
玉面无私
慕苏放在膝盖上的手蓦地一紧,十几年前,父亲当值大理寺少卿,人送玉面无私的称号:“是父亲?”
皇后淡笑点头:“正是,你与你父亲年轻时候,一般模样。”
“不过,你可比你父亲当年有出息多了,容白那时要比你风流肆意许多。”
这话慕苏是毫不怀疑的。
自从母兄离世,他就再未务过正业。
慕苏不愿多提父亲,问道:“花公子又是谁?”
若按身份排名,当年父亲已是侯府世子,花公子的身份自然要高于父亲,而在当年身份能真正高于父亲的,不外乎皇族。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
果然,见皇后笑容亲切几分:“金玉其中照小王。”
果然是他。
曾经,他和皇后一样毫无征兆的选择了救阿虞,皇后此时说起四公子,他便猜到应是有宁王的。
“不过曾经的宁王与现在可不一样。”
说起皇弟,皇后眼底似乎带着几分宠溺:“宁王曾经乃是京都第一纨绔,京都哪里好玩的有趣的,无有他不知的。”
这点倒是出乎慕苏意料,如今的宁王威名在外,杀伐果断,没成想曾经竟也如此肆意过。
而后殿内安静了许久。
很显然这最后一位风公子,对皇后而言分量不一般。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浮现在慕苏脑海。
身份能越过宁王的可不多,难道风公子,竟是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这排名最前的风公子,便是陛下。”皇后的笑容渐渐敛去。
慕苏与朱虞对视一眼,果然是陛下。
“陛下少年即位,一生都被困在龙椅之上,最是向往宫外的风景,那时,陛下最喜欢微服出宫,他们常在醴泉楼相聚,你们父亲一舅舅宁王几人把酒言欢时,陛下却更愿意安静地的坐在窗边,赏人间烟火。”
皇后眼眶隐隐泛红:“你一舅舅曾问陛下此般会不会太过无趣,陛下说,眼前是万家灯火,耳边是挚友的欢声笑语,便已胜过万千。”
只可惜,陛下再也看不见了。
可原本陛下有机会的,有机会做一个普通的人,平静安宁的过一辈子,可以坐在醴泉楼的窗前,看人间烟火。
慕苏听到这里,心中与刚知晓此事的朱虞一样唏嘘。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风靡京都的四公子最后是这样光景。
皇后沉默了许久,心绪平静下来后,才继续道:“当年,他们曾立过誓言,只要他们活着,就要尽全力保护彼此的家眷和血脉后代。”
那一团迷雾终于拨开,可也与慕苏所猜测的全然不符。
“宁王那日保阿虞,本宫救你,赐施家宅院,免黥字,都是他们在履行诺言。”
皇后看向慕苏,眼神中有令慕苏心惊的痛意:“即便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他们都还守着他们曾经的承诺。”
“你的母兄离世后,容白最在意之人便是你,所以本宫那日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的性命,至于阿虞”
皇后看向朱虞,柔声道:“你本不在承诺之中,是你的一舅舅在你满月宴上将你从朱家偷出来,强行让他们几人认你做了义女,此事虽不为外人知,但君子一诺千金重。”
“你在朱家那些年的处境,本宫并非不知,只是你应也明白宫中形势,若本宫冒然插手,便是将你暴露出来,极有可能给你带来灾祸,朱家日子虽艰难,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朱虞早在公爹告知她一切时,便已经想明白了这点,只是此时,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问道:“敢问娘娘,臣妇曾与顾侯府的婚事,可是娘娘”
皇后微垂下眼帘,默了默后,依那人所言,将此事也认下:“是本宫。”
“顾侯年纪虽长你些许,但品性尚佳,又手握兵权护得住你,是本宫精挑细选后确定下来的人选。”
说罢,皇后笑了笑:“只是没成想你会抢婚。”
朱虞默了默,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替臣妇周全,是臣妇辜负了娘娘心意。”
皇后笑着示意她起身坐下,道:“如今见你与泽兰两情相悦,本宫心甚慰。”
然这时,却突听慕苏开口:“若是要履行承诺,保护阿虞,父亲当初为何会答应朱家换人?”
当初就是因为失去了这桩婚事,阿虞在朱家才愈发举步维艰,若真心要保护阿虞,他娶阿虞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皇后笑容微滞,良久后,才道:“此事本宫便不知了,你若想知晓,只得去问问你父亲。”
慕苏缓缓收回视线。
皇后娘娘哪是不知,而是不愿意告诉他。
“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本宫俱都同你们说了。”
皇后顿了顿,道:“人这一生,很难遇见可托付真心之人,兜兜转转,你一人还是走到了一处,这已是难得的缘分。”
“有时候,放下仇恨好好生活,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朱虞抬眸看向皇后,公爹曾经也这般劝过她。
可至亲的血海深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见一人皆不语,皇后便也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轻叹一声,道:“若往后你们有机会过平凡的日子,切记,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最紧要的。”
“若他日还是不甘,便扪心自问,若复仇的代价是失去彼此,你们可还愿继续?”
不待一人回答,皇后便揉了揉眉心,道:“这些话能听进去多少,皆是你们的造化,好了,说了这许多,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回去吧,日后切记,若无本宫召,不可再进宫。”
慕苏朱虞隐约从皇后的话中意识到什么,对视一眼后,双双起身,慕苏道:“娘娘,陛下龙体可安?”
皇后声音微沉:“此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慕苏朱虞便知问不出更多了,只得双双告退。
一人离开后,皇后道:“出来吧。”
话落,从里间走出一人,正是慕家主,慕临野。
“你都听见了。”
慕临野神情不明的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嗯了声:“多谢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看向他,道:“这些年,一直是你在背后护着泽兰,为了保护他,不让他被人忌惮,你放出他庸碌无为,一切功名皆是依靠周家长子得来的假消息,另一边又不愿百姓误会他,否定他的能力,便放出在世青天之名,雾霄山亦是你请顾戚川出手救人,也是你为阿虞周全的婚事,不想阿虞嫁进慕家,是因为慕家远比朱家危险的多,这一切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难道不知,泽兰这些年对你一直心有芥蒂?”
“臣知晓。”
慕临野收回视线,沉声道:“他若恨,便恨吧。”
“当年的事,臣不想他再经历一次,他越恨臣,臣离开时,他或许就不会如当年那样痛,还请娘娘无论如何也替臣保密。”
皇后娘娘心有不忍:“容白,你听本宫一句劝,走吧”
“娘娘。”
慕临野打断皇后,看向天子寝殿的方向:“当年我们的承诺不止保护彼此的家眷和血脉,还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臣走不了。”
皇后娘娘垂眸擦了擦眼角,微有些哽咽:“陛下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何苦如此。”
慕临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便是臣想走,也走不了。”
“臣与太后早就不共戴天,他们又怎会放臣离开,且,这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
血海深仇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蛰伏多年,也终是时候了。
“娘娘,臣只有一个请求,肃王必须死。”
“阿虞那孩子心思重,此仇若不了,她便放不下。”
皇后实在没忍住,落下一行清泪。
“好。”
只希望这一切恩怨,都结束在他们这一代。
第84章 第84章【VIP】
慕苏朱虞离开坤仪殿,慕苏屏退送他们出宫的宫人,二人走在游廊上,久久无话,直到快到尽头,慕苏抬头望着天空道:“我总感觉,那团乌云要落下来了。”
朱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万里无云,便知他意指为何。
良久后,她拉住他的手,道:“总会过去的。”
慕苏反握住朱虞的手,心中却突然想起皇后娘娘最后一句话。
若复仇要以失去彼此为代价,他还要继续吗?
“我们成婚不久时,我去问父亲是否与二舅舅为旧识,父亲便将四公子一事告知了我,只是那时,我并不知晓那位风公子,竟是陛下。”
朱虞轻声解释道:“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我便没想起来将此事告知你。”
慕苏轻轻嗯了声:“无妨。”
此事与他想要找的真相好像并无关联,可他想起皇后看着他时眼里一闪而逝的痛意,便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却又实在想不出缘由。
“陛下若是”
朱虞环顾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轻声道:“京中怕是要乱了。”
慕苏明白朱虞的意思,陛下若有个万一,他们恐怕也活不下去。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眼下想要破局,怕是唯有寻一颗灵丹妙药来,治好陛下的病,但这种药若真有,也不必等他们去寻了。
而坤仪殿中藏着的人,又是谁?
二人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声音,慕苏迅速将朱虞拉到转角,低声道:“是明安郡主。”
朱虞一愣后,配合慕苏隐藏在角落。
很快,就传来一道娇蛮的声音:“裴长遇,你为何不愿意娶我?”
昨日,裴家主直到黄昏前才归,婚事没有定下来,今日宫中便又宣见了裴稷。
裴稷还没到太后宫中,便被明安郡主拦下了。
裴稷始终低着头,似不敢去看郡主。
“回郡主,长遇身份低微,并非裴家血脉,配不得郡主,且昨日伯父业已说明,长遇在墉洲已有未婚妻,实在不敢高攀郡主。”
明安郡主抬着下巴,不屑道:“又没成婚,退婚便是,本郡主还比不得你那墉洲的未婚妻不成?”
“再者,你既有未婚妻,为何还要救本郡主?”
裴稷恭声告罪:“彼时事态紧急,长遇并不知落水的人是郡主,加上救人心切,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明安郡主见他始终不肯看她,气的命令道:“抬起头来!”
裴稷只能依言抬头,看向明安郡主。
裴稷本就生的儒雅俊美,尤其那双眼睛,只是注视着人便叫人感觉里头蕴含着万千深情,甫一对视,明安郡主不由一怔。
她盯着看了好片刻才缓过神来,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提高音量:“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了本郡主,你若不娶,你叫本郡主如何嫁人?”
她本是不想嫁的,可知晓他是状元郎,又生的如此好看,她才勉强点头,谁曾想他竟然还不愿!
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是长遇考虑不周,请郡主降罪。”
裴稷后退一步,掀袍跪下请罪。
明安郡主低头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他越是不应,她便越有兴趣。
“你听好了,此事容不得你拒绝,否则,本郡主便要治你裴家的罪,你也别想入朝为官,还有你那位未婚妻,本郡主亦留不得她。”
裴稷面色微惊的抬起头:“郡主”
明安郡主笑盈盈低头挑起他的下巴:“你知晓的,外祖母最是疼我,即便动不得裴家什么根基,但你的前程和你那未婚妻的命,也就在本郡主一念之间。”
裴稷却并未求情,只是微蹙着眉头盯着明安郡主,似心中万般不愿,却又抗拒不得,而他此番情状也让明安郡主更加欢喜。
她不喜欢对她唯命是从的男人,一身傲骨的人为她弯腰,那才有趣。
“你既要请罪,便跪在这里吧。”
明安郡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让人来禀报。”
裴稷的目光死死黏在明安郡主远去的背影上,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屈服的傲气。
明安郡主自然感知得到,身旁的侍女不免担忧询问:“郡主如此威胁,若他记恨上郡主,将来对郡主不利”
“无妨。”
句就顺从的,才是无趣。”
“再者,他不过一个裴家养子,能不利,他得知道,从今往后,他得依靠本郡主而活。”
稷,裴稷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他才松开紧握的双拳,低下头缓缓勾起唇。
‘明安郡主性子极傲,从不珍惜轻易得到的’
‘那就剑走偏锋’
朱虞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跪在石道上的人,微微蹙着眉头,怪不得慕苏对明安郡主那样态度,这位可真不是好相与的。
“他会妥协吗。”
慕苏:“那就等着看看。”
朱虞一愣:“在这里等?”
“左右也无事,权当看一场热闹。”慕苏不紧不慢道。
朱虞总觉得这不像他性子,抬眸见他并未盯着裴稷,而是看向别处,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发现他们这处正好可以看见坤仪宫外的小道。
他从不做毫无意义之事,或许还有别的缘由吧。
朱虞没再继续询问,安静地等着。
站的久了腿有些麻,慕苏便扶她坐在旁边的围栏上,自己则立在一旁护着,此处与裴稷相隔不远,怕说太多话惊动他,二人便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坤仪殿外除了太监宫女出入外并无异样,而裴稷的身姿也摇摇欲坠。
他没有内力护身,哪里扛得住跪这样久,没过多久便一头栽了下去,但直到昏迷,他都不曾妥协。
他昏迷后,便有内侍上前将他背走,看方向,是太后宫中。
朱虞隐隐有些担忧:“他会不会有事。”
慕苏侧目瞥了眼,道:“再怎样也是今科状元郎,且还是裴家的人,出不了事。”
突然,余光中隐约露出一道影子,慕苏勾了勾唇,怪不得那人没出来,原来是防着他呢,看来今日是等不到了。
“太阳快落山了,热闹也看了,我们回去吧。”
朱虞自是说好。
二人一同出宫,却在宫门撞见刚下值的杨明樾和周策。
“你们怎么来了?”
杨明樾朝周策努了努下巴:“周大人担心大人和少夫人,一下值就过来等着了。”
慕苏:“进宫贺寿,有甚担心的。”
周策看着他道:“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看了场戏。”
慕苏:“先回去,边走边说。”
“好嘞。”
慕家马车大,多两人也是坐得下的,待出发后,慕苏便将在宫中看见的事说了,杨明樾率先啧了声:“这状元郎真是可怜,怎偏偏要到那里去赏景,如今倒好,被那明安郡主瞧上,可没他好日子过了。”
慕苏别有深意的觑他一眼:“当时的情况,只有裴稷那处能救人,若他不在,你们今日都得人头落地。”
杨明樾:“话又说回来,也算门当户对。”
说完了这事,周策便问起了正事:“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慕苏和朱虞都沉默了下来。
皇后娘娘嘱咐过,此事不可对人提起,包括周家杨家。
“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慕苏囫囵道:“说到底就是受长辈庇护罢了。”
周策知他还有未尽之言,但他选择不说,必然有隐情,也就没追问,只道:“可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慕苏摇头:“目前来看没有关联。”
但真相必然不会那么简单。
父亲与陛下有那样交情,那么当年母兄出事会不会与宫中有关。
凡事只要与宫中扯上关系,就必然是万分危险,他不想将他二人牵扯进来。
“那陛下”
慕苏明白周策想问什么,神情沉重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见好了。”
话落,几人神色都严肃许多。
如今慕家已经在明面上站在了天子这边,若天子薨逝,大权落在太后手里,慕家又岂能逃得过。
“近日你们先莫要来慕家,若有万一,先保全自身。”
慕苏沉声道:“待此事过后,再行商酌。”
杨明樾立刻反驳:“要真出事,你哪还有什么以后?”
周策没吭声,但显然并不打算独善其身。
慕苏自也知晓他们不会轻易松口,便正色道:“长胤,你身后有周家,琢玉,你还有妹妹,便是自身不惧生死,也得为他们考量,再者,要宫中真有万一,也不是你们能左右的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一窝端了,才是冤枉。”
杨明樾便无所谓道:“在世人眼里,我妹妹已经死了,我如今就是一孤家寡人,多我一条命也不算多,倒是周大人,少卿说的对,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朱虞闻言一怔,什么叫在世人眼里,杨姑娘已经死了?
她从没问过关于杨明樾的事,但如今听他这般说,便明白那个明媚的姑娘必是经历了不寻常之事。
“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周策淡声道:“如今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
杨明樾看向他:“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找到一位本事通天的神医,将陛下救回来。”
周策静静地看向慕苏:“我记得,宁王对少卿颇有不同,若最后即位的是宁王,自有生机。”
杨明樾被他这一提也想了起来,忙道:“若宁王能即位,不就皆大欢喜?”
这事慕苏早就想过了。
“我们能想到的,太后皇后自然也能想到,而今坤仪殿如临大敌,多半事情有异,且按顺位,轮不到宁王。”
“这事容易啊,陛下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
杨明樾道。
“如今情形,恐非一道圣旨能解决的。”
慕苏道:“太后早年收养皇子,其野心可见一斑,陛下一出事,她必然会倾尽全力扶持安王上位。”
太后势大,又筹谋了这些年,恐非宁王所能抗衡的,否则皇后娘娘也不必那般忧心,大可一道圣旨就能扶宁王上位。
怕就怕,那道圣旨不是送宁王上位,而是上路。
只是眼下以他们的能力还无法触及到那样的权势,也左右不了最后的结局。
慕苏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策二人各有心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杨明樾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朱虞道:“对了,有件事忘记说了。”
朱虞见他同她说话,料想应与自己有关,便道:“何事?”
“前几日夏夜宴上,安王府世子瞧上了一个女子,要纳其为妾室。”杨明樾道。
与她有关的女子并不多,朱虞心中一咯噔:“难道是”
朱慧。
“正是朱家大姑娘。”
杨明樾道:“她一曲技惊四座,得了世子的青睐,次日安王府便到朱家下聘了,因是纳妾,没走太多过场,过几日就要过门了。”
朱虞微微蹙眉,竟这么巧,又是安王府。
看来她们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
“啧,如此说来,决计不能叫安王登基,否则将来朱大姑娘成了太子侧妃,一样没有好日子过。”再往前看,待太子登上皇位,朱大姑娘就是后妃,少夫人哪里还有安生日子。
杨明樾越说神情越严肃,突然道:“要不然,想办法将安王杀了吧。”
慕苏:“”
周策:“”
朱虞:“”
被几人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杨明樾皱眉:“都这么看我作甚,我说的不对吗,安王一死,一劳永逸啊。”
慕苏忍无可忍,拍了拍他的脑袋:“安王要那么好杀,你猜他为什么会活到现在?”
皇后宁王会没想过杀安王?
不说皇后娘娘,便是宁王身边就有不少暗卫,上次他见到的那位武功远在他之上,他们都杀不了,就凭他这几人,能撼动安王分毫?
杨明樾捂着头嘶了声,满是怨气的瞪着慕苏。
“我说的不对吗?他再难杀也是有机会的啊,要是能杀了他,我杨家可就有从龙之功了,想翻案还不容易。”
“你给我断了这个念头!安王府守卫森严,暗卫不知何几,你进去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且你这肉包子都不一定能进得去王府的门。”慕苏还想给他一拳将他打清醒些时,周策却突然道:“他说的对,确实有机会。”
慕苏皱眉打断他:“长胤”
“虽然冒险,但却是胜算最大的。”周策正色道。
“一旦失败,就是葬送无辜。”
“若她与安王府有仇呢?”
周策:“若有血海深仇,就值得冒一次险。”
“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杨明樾问道。
朱虞联想到方才杨明樾带来的消息,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道:“你们是说,新娘子”
杨明樾闻*言立刻便想明白了,蹙眉细细思索起来。
朱慧自然不会帮他们,但如果将新娘子换人,便能轻易潜进安王府。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但风险着实太大。
稍有不慎,那姑娘必死无疑。
“酆市定有安王府的仇家,将其中厉害说清楚,问一问有没有人敢冒险一试。”周策道。
慕苏沉凝许久后,正色道:“即便有人愿意,我们也要最大程度的护她全身而退,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
周策垂眸:“嗯,该是如此。”
此后一路无话,到了半路,杨明樾突然道:“到晚饭时辰了,要不,去醴泉楼用饭?”
算起来,他们已有许久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也好。”
慕苏道。
前路凶险,风雨多变,也不知道又要到何时才能一起吃顿饭了。
马车缓缓往醴泉楼而去,刚踏进门,几人便瞧见二楼临栏边坐着一位红衣姑娘,朱虞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杨姑娘。”
红衣姑娘正是杨明樾的妹妹,杨明枝。
杨明樾也没想到妹妹会在这里,快步走上去,却见桌前已放了好几个恐酒壶,他皱起眉道:“这是喝了多少?”
杨明枝迷迷瞪瞪间听见兄长的声音,挥了挥手:“怎么无处不在的,烦人。”
杨明樾:“”
眼见她还要继续喝下去,他一把按住她手中的酒壶,道:“你醉了。”
他的妹妹死在很多年前,而今在外头,他们并不能兄妹相称。
杨明枝这才缓缓转头看向杨明樾,好半晌才似认出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与少卿,少夫人来这里吃饭,你何时来的?”
杨明樾刻意将周策的名字忽略,但杨明枝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少卿在,那长胤哥哥一定也来了。”
杨明樾:“”
果然,一遇到周策,妹妹眼里就容不下其他。
随后跟上来的几人听见这话,都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周策,周策面色平静的立在最后头,只淡淡看了眼杨明枝,便收回视线。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那些年并不少见。
一个死缠烂打,一个无动于衷。
慕苏突然觉得似乎并不该来这里。
但人都站在这里了,总不可能折身离开,便朝杨明樾道:“先扶她去包房。”
杨明樾正有此意,可杨明枝非要扭着身子去找周策,杨明樾无法,只得强行将她抱起,快速进了包房。
丢人也只能在他们几人跟前丢。
慕苏朱虞随后进去,周策缀在最后,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踏进去。
他进门的一瞬,门便被关上了,紧接着一道身影就扑过来:“长胤哥哥。”
周策后退一步将她扶住,目光淡淡地看向杨明樾。
关上门的杨明樾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朱虞想过去解围,被慕苏阻止:“无妨,她喝醉了只认长胤,习惯就好。”
朱虞闻言便作罢。
果然,之后的一个时辰中,杨明枝哪也不去,就赖在周策身边,周策不知是不是碍于杨明樾的面子,虽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但还是尽着一个哥哥的责任尽量照顾着她。
所幸她在周策身边比平日乖巧不少,顶多就是闹着要喝酒,要吃东西。
朱虞初时还有些担忧,见杨明樾都见怪不怪,便也渐渐地安下心来。
期间杨明枝难得的看见除了周策以外的人,朝朱虞甜甜笑着:“姷安姐姐也在啊,来,我们喝一杯。”
朱虞笑着与她碰了杯,刚饮了口就见杨明枝一整杯往下灌,她忙出声阻止:“明枝”
话还未完,就见周策面无表情的拿走了杨明枝手中的酒杯,若是旁人,杨明枝必又闹上许久,但砖头见是周策,便生生将话咽下,乖乖地坐着。
杨明樾看的牙齿泛酸,干脆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朱虞静静地看着,突然有些好奇他们几人是如何相识,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第85章 第85章【VIP】
不知是否受今日时局影响,慕苏也多饮了几杯,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沐光也被慕苏喊了进来。
但他始终谨记自己身份,不敢多饮,话也不多。
慕苏见他似乎拘谨,便亲手给他倒酒,在沐光想要起身时,他按住他的肩膀,道:“时局动荡,前路未卜,今日我们相聚在此,便不管那俗世礼节。”
倒完酒,慕苏便朝他举杯,道:“若你不介意,我便唤你一声明远。”
苏家小公子,名唤苏林暄,字明远。
他在期盼中降生,在爱意中长大,上有兄姊,他永远都是最受宠,永远都是被大家保护的那一个。
就连他的字也是祖父父亲在书房商讨许久才定下的,明远,象征着智慧和光明,就如同国公府对他的期盼一样,永远有着光明的未来。
那时他们或许也没想到,国公府不复存在,小公子的余生也再没有他们期盼的光。
沐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动着,寻常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起了丝波澜。
已有许久没人这么唤过他了。
不过,就像是命中注定般,朱虞给他起的名字,与他的字竟有着相同的寓意。
因此初听时他才怔愣良久。
可他,注定要辜负他们。
从血泊中走出来的人,又怎么忘得掉背后那片尸身血海呢。
沐光喉头微动了动,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只仰头饮尽杯中酒。
慕苏知他心中之苦,却也清楚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且苏林暄需要的也不是宽慰,万千言语在血泊中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若你愿意,我们往后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亲人。”
沐光眸光震动了一瞬。
他望着眼前众星捧月的郎君,那眼中虽带着醉意,但以他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他很清楚,他这句话不是虚话,亦非酒后胡言。
“对啊,我们是朋友,也是亲人。”
朱虞也有些醉了,站起身时身形还微微晃了晃,慕苏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沐光抬眸迎上女郎盈盈笑意,那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头不止装着星光,还有真诚和坦荡。
“唉,加我一个。”
杨明樾也在这时站起身:“泽兰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事只管招呼一声。”
周策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就被杨明枝一把拽起来:“哥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长胤哥哥,对吧?”
周策一手扶着杨明枝,一手举起酒杯,朝沐光微微颔首。
沐光眼眶不知不觉开始泛酸,曾经他也有过许多好友,他们也曾把酒言欢,畅谈未来,可在苏家出事后,他再未见过他们。
他每日苟且偷生,从未奢望过这样的温暖,也并不想要,似乎只有永远糊涂的沉沦,才能弥补心中的愧疚。
可面对这些笑容和真心,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最终,他举起酒杯,沉声道:“好。”
便是要永坠黑夜,但在他们身旁,他愿意见一见光明。
不止是否因时局影响,慕苏今日的话多了一些。
同沐光喝完酒,又朝杨明樾周策举起了杯,他们自小相伴长大,倒不必说那些肉麻的话,只是他多年来的敏锐告诉他,有些话今日该同他们说。
“今生能遇二位挚友,我慕泽兰不虚此行,但请二位谨记,这世上值得和需要你们守护的东西还有很多,一切以大局为重。”
杨明樾醉的迷迷糊糊的,陪着慕苏一饮而尽后啧了声:“果然是喝多了,怎么开始煽情了,不过,你说的大局什么的,我杨琢玉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
他的性命是周策和慕苏救下的,从那以后,他们便是他的大局。
周策则是目光沉沉的看着慕苏,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慕苏朝他望来,他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苏淡然一笑:“还有什么事能比如今局势更恶劣?”
也是,如今京都风雨欲来,慕家也岌岌可危,一个不慎便是死局,的确没有什么事比此事更为紧要了。
周策缓缓收回视线,仰头饮尽。
大局为重?
他向来是不爱听这话的,于他而言,心之所向,目之所及,便是极重要的。
酒过三巡,众人都醉的有些狠了,只有沐光仍旧清醒。
杨明枝赖在周策身边,闹着要他陪她睡觉,还要生几个孩子,言
周策大抵是醉了酒,一贯平静地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不论杨明枝说什么,他都沉默不言,只实在太过时,会拿起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杨明樾不忍直视,干脆转。
朱虞酒量不佳,趴在慕苏肩膀上,,心头的暖意源源不绝,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头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这些年他拼尽全力都寻不到那场大火的真相时,他也曾想过这背后或许是他承担不起的代价,可母兄之仇不共戴天,他绝不会放弃。
直到今日,他才惊觉在那绝对的权势面前,他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皇后娘娘劝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可眼下暂且不论放不放得下,就连活着的人,他好像都没有办法保全,就好像过往一切都是白费,他这些年的努力都像个笑话
那背后真凶此时此刻一定在嘲讽他吧,费尽心思复仇,到头来,仇人还没找到,整个慕家就已经身陷囹圄。
他倒是不惧生死,但多少有些不甘。
只是不甘又能如何?皇权倾轧之下,众生皆如蝼蚁。
此刻,他只希望不要牵连更多的人。
对周策他倒是放心的,虽然他不愿回周家,但他清楚周家还有他在意的人,他不会舍弃他们,而杨明樾除了妹妹没有什么软肋,但他相信周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犯傻。
慕苏轻轻握住朱虞的手。
若慕家出事,阿虞该怎么办。
时间缓缓流逝,所有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何时,屋内的人都醉的睡了过去,最后,只余慕苏与沐光视线相对。
“我有一事,想拜托明远。”
沐光不能进宫,也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但从慕苏和朱虞的沉重的神情来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闻言,沉凝了片刻,道:“公子吩咐,万死不辞。”
烛光跳动,火焰时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夜色也渐浓。
慕苏让沐光送杨明樾回府,朝虚空吩咐道:“送他们去北酆楼。”
自上次周老爷子寿宴后,周策便回了周府住,周家规矩严,这个时辰醉成这样回去不好交代,而眼下京都不宁,别的地方他不放心,只有北酆楼是绝对安全的。
话落,便有一黑衣人出现在房内,他只看了眼周策便拱手应下:“是。”
“告诉坊主,若他日慕家出事,请她务必保全自身。”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看向慕苏,神情略有些错愕不解:“郎君”
“北酆楼亦不许轻举妄动。”慕苏正色打断他:“若坊主一意孤行,你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
黑衣人皱着眉头面露迟疑,过了许久才勉强点头是。
待黑衣人唤来同伴送周策杨明枝离开,慕苏才抱着朱虞出了醴泉楼。
街上灯光明亮,璀璨万分。
正是皇后娘娘口中,天子喜欢的万家灯火,人间烟火气。
只可惜这幸福而温暖的灯火之下,藏着太多污垢和秘密。
北酆楼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可对上皇权,无疑是以卵击石。
若慕家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便是他的命,他不想再葬送更多的性命。
第86章 第86章【VIP】
朱虞从没醉过酒,这是第一回。
回到府中,迷迷糊糊中被慕苏哄着喝下了醒酒汤,虽意识不清,但她一直抱着他的腰身,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
慕苏便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待雁篱送了水进来,亲自给她擦洗。
娇美的脸因醉酒染上一团红霞,柔嫩的好像稍一用力就要将她弄伤。
慕苏的动作极轻极柔,他似贪婪般看着她。
时问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最开始他对她只有责任,到现在,她似乎已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要剜出来,痛彻心扉。
‘若复仇要以失去彼此为代价,你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在那一刻,答案是肯定的。
他是,她亦是。
仇恨与她一样,成了他骨血中的一部分,甚至要早得多,不管发生什么事,以什么为代价,他们都不会选择放弃复仇。
可此时他不免在想,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当真还会如此坚定吗?
答案是未知的。
慕苏就这样抱着朱虞在床沿边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破晓,他才将仍在酣睡的朱虞轻轻放在床上,放轻脚步出门沐浴,然后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躺在朱虞身侧,如往常一样将她搂在怀里。
朱虞醒来,自然什么也没察觉。
如以往一般二人一同起身,洗漱,用早饭。
今日天灰蒙蒙的,太阳被云层遮挡,难得有几分凉意,慕苏便拉着朱虞去逛园子。
慕苏养伤的那段时日,他们经常在府中闲逛,前院后院的几座园子朱虞也早就熟悉了。
“前些日子来了几盆芍药,眼下开的正好,我们去瞧瞧。”
朱虞自是说好。
二人沿着青砖小道缓缓往花园中去,周遭清风徐徐,很是惬意,朱虞便想起昨夜之事,便疑惑问道:“明枝明明好端端活着,为何杨大人会说在世人眼里明枝已经死了?”
这件事本是秘密,但从一开始,慕苏就没打算瞒着朱虞。
就像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他们夫妻一体,既是夫妻,便该彼此信任,扶持。
“此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夫人且慢慢听。”
朱虞轻轻点头:“嗯。”
“我们初时之时,不过二五岁的孩童。”慕苏徐徐将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道来:“彼时,杨家是侯府,慕家还是国公府,周家名满天下,因一次宴会我们二人不打不相识。”
朱虞很有些意外,原来杨家曾也是侯府门第。
“那后来如何会”
“杨家以战功立足京都,得封侯府,风光过很长一段日子,直到琢玉父亲那一辈,几位叔伯都选择了从文,唯有琢玉的父亲继承祖业上了战场。”
慕苏缓缓道:“杨伯伯没有辜负杨家的期待,战功赫赫,原本待他回府便要受封,侯府或要荣升国公府,可谁曾料到,待杨伯伯归来,迎接他的并非赏赐,而是官兵。”
朱虞一怔:“这是为何,难道功高盖主?”
“非也。”
慕苏缓缓摇头:“那时邻邦不安,时有进犯,朝中得力的武将也只有施家与杨家,陛下岂会在那时自断臂膀。”
说到这里,慕苏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杨家出事,只因杨家大爷负责的工部事宜出了大问题,那年大旱,钦天监向陛下进言要在东南方向建造祈雨台,再请天子登台祈雨,连着几月无雨,陛下立刻下令建造祈雨台,彼时杨家大爷任职工部侍郎,因陛下对杨家的信任,交由他全权负责。”
“杨家大爷对朝廷无有不忠,亦不会贪污受贿,但他有个毛病,嗜酒,建造祈雨台事关重大,他强忍着不敢碰酒,对一切都尽心尽力,可最终还是架不住有心人的利用,几坛西域的美酒葬送了整个杨家。”
“这”
朱虞万分错愕:“工部上下负责此事的人必不止杨家大爷,便是他嗜酒误事,也应不至于害了满门。”
“是啊,本是如此。”
慕苏:“可那日恰是主梁进场,有人贪财以次充好,且做的极其逼真,若杨大爷清醒着,有他过眼,那些木头便进不去。”
“二月后,祈雨台建成,就在天子将要登台祈雨时,祈雨台轰然倒塌,若非天子近卫反应快以命换命护下陛下,陛下便早已埋骨祈雨台,但还有诸多文臣宫人无法撤离,死在那废墟中,一共二十二具尸骨,其中有两位二品大员。”
朱虞心惊万分,如此,杨家必然没有活路了。
杨家,也不可能护得住了。”
慕苏沉声道:“偷换主梁的人被查了出来,诛了九族,念在杨家过往功勋免去诛九族,满门抄斩,杨老太爷自知大祸临头,危急时刻将才一岁的小孙女换了出去,用一具死尸替代,宣称病死。”
不成,只幸好明枝早产,从出生后身体一直孱弱,常常生病,杨老太爷为此没少请太医,这是京都众所周知的事情,是起疑。”
朱虞:“来的?”
“那时,杨伯伯刚打了胜仗,手握重兵,已在回朝的路上,百官怕,向陛下进言将消息按住,直到杨伯伯进京,”
慕苏:“杨伯伯被关进大牢,见到杨家众人,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那时即便再愤怒也是于事无补,出了那样祸事,大人决计是活不下来的,只能想办法保下杨家血脉。”
“杨伯伯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被送走,便只剩琢玉。”
慕苏顿了顿,才继续道:“此事说到底,杨伯伯是被兄长牵连,错只错在,他是杨家人,这点包括陛下都心知肚明,可律法之下,就是陛下,也救不得。”
“周策也是那时与周家决裂,为了救琢玉他向周家主求情,请他救人,周家主不仅拒了,还将他关了起来不许他掺和此事,同时与杨家撇清干系,而恰那时周家主母病故,两件事凑到一处,周策便恨上了父亲,从此与周家决裂。”
“后来,幸得杨伯伯几位旧交还有父亲暗中想办法斡旋,终是在杨家行刑前保下了琢玉。”
“不过能救下琢玉,也多亏杨家老太爷英明。”
朱虞疑惑:“在那样情况下,杨老太爷还能做什么?”
慕苏轻笑了笑:“是杨家人才会被牵连,可若不是呢?”
朱虞不由一愣。
“在将小孙女换出去后,杨老太爷立刻从族谱上划去了杨伯伯这一脉的名字,寻了个错处将这一脉逐出杨家。”
慕苏:“可在那种情形下,便是如此也保不住杨伯伯,而最终父亲和杨伯伯旧交也是抓住这一点,救下了琢玉。”
朱虞默了默,沉声道:“或许,杨老太爷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保下杨大人。”
“是啊。”
慕苏叹了口气:“杨老太爷必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杨家如果有人能从那场祸事中活下来,只能是杨伯伯的血脉。”
“因为战功?”
慕苏点头:“嗯。”
“那时杨伯伯在南境的威望与施家在北境不相上下,加上此事杨伯伯本就是被家中牵连,自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他的血脉。”
就如同如今的苏林暄一样。
苏家主一时不慎被贪污案牵连,他的挚交,苏家的旧交便会费尽心思保下他最小的那位孩子。
几坛西域美酒葬送了一个世家,听来着实有些荒唐,也更是唏嘘。
可若不处置杨家,那些在废墟中死去的人又何其无辜。
“当真只是有人起了贪财之心么?”朱虞心中不免起了些质疑。
只为贪财便招来如此祸端,值当么。
慕苏眼神愈发沉重:“夫人很敏锐。”
朱虞又是一愣,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着慕苏道:“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
慕苏:“当年那人虽已被诛了九族,但这些年琢玉还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而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安王府。”
朱虞蹙眉,怎又是安王府!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证,且就算有,又能如何?”慕苏拉着朱虞继续往前走着:“那几坛子酒是杨大爷自己喝下去的,并无人逼迫他,且再退一万步说,便是真能翻了案,杨家那些人也活不过来。”
事实确实如此。
就像苏林暄一样,他的父亲或许没有真的贪污,或许当真只是无意中插手过,可事实就是那桩贪污案的的确确有他掺和,如此,便摘不干净。
朝堂瞬息万变,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好了,不说此事了,对了,顾戚川要回京了。”
二人静默片刻后,慕苏转移了话题:“施家应要晚他几日到京都。”
朱虞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点头:“我已经给二舅舅去过信了,二舅舅答应认雁莘为义女,只待回京敬茶入族谱。”
慕苏:“嗯。”
然而此时谁都没料到,这件看似十拿九稳的事,终究还是出了变故。
第87章 第87章【VIP】
边关大胜,顾戚川先一步回京,太后懿旨,命庆阳长公主亲往城门迎接。
彼时,朱虞正在库房清点给雁莘的嫁妆。
嫁入侯府,嫁妆必是不能少,朱虞又怕雁莘过去被侯府看轻,嫁妆单子是添了又添,慕苏也吩咐文惜从私库取了些来添进去。
忙活了几日,雁篱看着收拾妥当的几十箱笼,笑容灿烂道:“待家主回朝,二爷认了雁莘为义女,届时从施家出嫁,施家也会出嫁妆,加起来怎么也够六十四抬。”
朱虞却道:“两位舅舅刚刚起复,手头银钱想必并不充盈,且刚回京都还有许多需要花银钱的地方,还是我们多出些。”
“这两日再从我名下铺子里挑些首饰布匹。”
雁篱想想也是,点头:“是,奴婢明日便去办。”
话音将落,便有底下人来急匆匆传信:“少夫人,顾侯爷回京了,只是”
朱虞见他神情有异,放下账册,道:“可是出了何事?”
仆人面色复杂回禀道:“回少夫人,刚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懿旨,由庆阳长公主亲迎顾侯爷回城。”
此话一落,众人俱都一惊。
便是顾戚川打了胜仗,何至于惊动长公主亲迎?
电光火石间,朱虞猛地想到了什么!
庆阳长公主乃是太后膝下的唯一的女儿,千挑万选了一位驸马,只可惜没过多久,驸马便病逝,长公主已守寡多年,也从未提过要再招驸马,只在长公主府养了不少面首。
而今太后命她去迎顾戚川,难道是
朱虞压下心惊,吩咐了几句后急忙回房。
雁莘这些日子被朱虞拘在房里绣嫁衣,文惜正好无事过来帮她一起绣,见朱虞雁篱脚步匆忙的进来,二人都是一愣,忙放下针线活起身:“女郎,少夫人。”
朱虞神色沉重的看着雁莘,这一路过来,她越想越觉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先不论儿女私情,如今顾戚川手握兵权,在北境刚打了胜仗,在民间已是有些声望,太后知晓施家无法为己用,便将主意打到了顾戚川身上。
他是取代施家最好的人选。
“女郎,怎么了?”
雁莘见朱虞盯着她不做声,便出声询问道。
朱虞还没想好该不该同她说,毕竟此事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可就在这时,慕苏寻过来,见屋中情形,便知晓朱虞应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看了眼雁莘,沉声道:“顾戚川已经随长公主进宫了。”
朱虞心头一沉,忙看下雁莘。
雁莘并未反应过来,些微有些茫然,直到听慕苏又道:“长胤方才送来消息,太后有意再为长公主招驸马。”
雁莘这才总算听明白了,虽瞧着还算镇定,但脸色已是隐隐发白。
长公主要招顾侯爷为驸马,那她
“先别急。”朱虞握住雁莘的手,安抚道:“此时还未最终定论,或许还有转机。”
雁莘知道这只是女郎安抚她的话。
太后懿旨,谁敢违抗,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使,如何敢同长公主相争。
空气沉寂了许久后,慕苏再次开口:“顾戚川此次奉旨去北境,在太后眼里便是与施家关系密切,这不是太后想要看到的,若想要拉拢顾戚川,赐婚是最简单有效的。”
言下之意是,此事多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文惜扶着雁莘,眼底浮现几丝担忧。
虽雁莘从未表露过心迹,但这些日子她瞧得出来,她对顾侯爷是有意的,而今总算将人盼回来,眼看婚事将成,偏在这时杀出一个长公主!
朱虞紧皱着眉道:“太后当真舍得用长公主婚事拉拢顾侯爷?”
慕苏看向她,道:“顾戚川先前与你有过婚约,而今一直未娶,再加上近日与施家来往密切,太后自然会担忧顾家与施家联姻。”
“如今朝中武将本就不多,若施家顾家顾家联姻,起事之时便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太后不会留这个隐患。”
朱虞听明白了。
施家从不参与党争,只忠于天子。
但现在不同,她嫁到了慕家,慕苏又在明面上站在了皇后一边,若真事发,施家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京都周知,施家对她极其在意。
所以,太后并非只是想拉拢顾戚川,更多的是要牵制施家。
“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
长公主当真看上了顾侯爷。”
,但神情沉着,不见失态。
,不管是私情,还是以大局为重,她与顾侯爷的婚事,多半是不可能了。
雁莘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原本,就不该奢望的。
“女郎,
雁莘微微定下心神,走到朱虞跟前,道:“不管结果如何,奴婢都能接受。”
朱虞心疼的捏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深感无力。
太后出面,这件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桌子上,大红的嫁衣此时也变得万分刺眼。
待朱虞慕苏离开,雁篱默默地将即将绣完的嫁衣收起来,放进箱笼中,雁莘立在一旁,看她前前后后的忙碌,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或许此时心中就不会这般酸涩吧。
雁篱收拾完,眼睛已经通红了。
她怕惹雁莘伤心,偷偷抹了泪,道:“你先好好休息吧,要是有好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说完,也没等雁莘回应便低着头离开了。
雁莘仍旧没动,只抬眸看向窗外,心中想着,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太后懿旨,顾侯爷又岂能违抗。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顾戚川拒婚了。
慕苏朱虞得到这个消息时双双怔住。
许久后,朱虞不敢置信般确认道:“顾侯,拒婚了?”
这桩婚事于顾侯府而言可算是通天大道,再者,拒了长公主的婚事,那就等于是彻底得罪了太后娘娘,这意味着什么,顾戚川不会不知。
“啪!”
一生脆响惊的几人回头,便见雁莘呆愣愣立在廊下,脚边是打碎的花瓶。
雁篱怕她独自带着闷出什么问题来,拉着她去院子里剪花,才刚过来便听到言瑞带来的消息。
缓过神来,雁莘快步走到朱虞跟前,眼底终于有了情绪浮动,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女郎,他拒婚,会如何?”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同她如实说。
天子时日无多,顾戚川此时拒婚就等于是站在了太后的对立面,一旦宫中换主,顾侯府的日子怕也就到头了。
就在朱虞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言瑞继续道:“顾侯爷拒婚的理由是,曾在侯夫人离世之时起誓,此生不再娶妻,若破誓言便家破人亡,死后不入轮回。”
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雁篱突然道:“若有这样誓言,那顾侯怎还会说要娶”
“雁篱。”
朱虞迅速打断她,转头看向雁莘,半晌后,艰难道:“所有人谨记,顾侯爷从未承诺过迎娶雁莘。”
誓言自然是顾戚川的谎言,否则当初他就不会那般强势的要娶雁莘。
今日的誓言不过是拒婚的理由,但现在这誓言只能是真的。
曾经关于顾侯与雁莘的一切,都不能再传出去分毫,否则顾戚川便是欺君,是死罪!
雁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
“可是,顾侯爷曾与少夫人有婚约,这事如何圆?”
文惜突然道。
言瑞神情复杂道:“顾侯称先前之所以与少夫人定下婚约,是因为在定婚前便知晓少夫人欲抢婚,定婚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在场众人俱都沉默下来。
这个理由乍一听没有问题,其实站不住脚,比如,顾戚川为何要帮朱虞?
“或许,只要顾侯爷不娶施家女,对太后而言目的便达成了。”一片寂静中,慕苏缓缓道:“不管那誓言是真是假,在太后过了明路便只能是真的,顾侯爷这辈子便都再无可能娶妻,而施家女绝不会为妾,如此,两家便不可能联姻。”
京都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中,联姻无疑是维系关系最直接而牢固的。
所以到头来,不过只是长公主屈尊降贵去了趟城门口,便断绝了两家联姻的可能,这对太后而言,很划算。
至于顾戚川为何愿意一生不娶妻,也不尚公主,其中理由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不论如何,此事都只能到此为止。”慕苏沉声道。
朱虞担忧的看着雁莘:“雁莘”
雁莘轻轻一笑,反倒安抚她:“女郎不必忧心,奴婢无事。”
他们本就是两个天地的人,她就权当做了一场美梦吧。
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第88章 第88章【VIP】
顾戚川拒婚长公主在京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长公主寡居多年,从未议过亲,而今总算瞧上一个顾戚川,却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些人认为他不知好歹,也有些人佩服他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若是娶了长公主,那不就是青云直上了么,实在想不通顾侯爷为何要拒绝。”
“嘁,不娶长公主,顾侯如今不也是青云直上?”
“就是啊,此次边关大捷,顾侯也是出了力的,封赏怕是不日就要下来了。”
“可驸马那是皇亲国戚,能是寻常封赏能比的。”
“对啊,再说了,此次边关大胜施家居头功,听说施大爷一人潜进敌营烧了地方粮草,为此重伤,便是受封,也该是施家在前,也不知顾侯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不知道吗,施家起复的圣旨就是顾侯爷送去的,同在战场拼搏,若顾侯最后反倒不及施家功勋,搁谁心里能好受?”
“这么一说,顾侯爷若娶了长公主,那不就*能压过施家去?”
“就是说啊,可人偏偏拒婚了。”
“不过要我说啊,尚公主有什么好的,娶位祖宗回来规矩严不说,朝廷还对驸马多有约束,驸马是做不到大将军,当不了相的。”
“话是如此,可长公主的婚岂是说拒就拒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据他说啊,那顾侯当着太后的面,说曾在先侯夫人临死之际发过毒誓,此生再不娶妻,若破誓言便家破人亡,此生不入轮回。”
“啊?这顾侯竟如此深情,立下此般毒誓。”
“谁说不是呢”
“诶,你们是在说顾侯爷拒婚一事么,我也知道些小二,再上壶茶,来碟葵花籽。”
议论绵绵不绝般,无人察觉他们口中的主角就在一墙之隔的屏风后。
江铮听不下去,正要站起身,就被顾戚川抬手阻止。
江铮皱眉道:“侯爷,就放任他们如此议论侯爷家事,这都说到侯爷多年前的大婚了。”
相比于江铮的气闷,顾戚川震惊了许多:“无妨。”
京都的新鲜事向来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过说几句皮不痒肉不痛的,不打紧。
江铮只得板着脸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侯爷,那雁莘姑娘怎么办”
千缘潭里,在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侯爷就已认出雁莘姑娘,扎进深不见底的黑潭冒险救人,将人带回军营后,又百般照料,细致入微,便是他一个大老粗都能瞧得出顾侯是真心喜欢雁莘姑娘。
且话早已经放了出去,待侯爷回京便上门提亲,他们都等着喝侯爷的喜酒呢,谁料到这一切被半路杀出的长公主毁了。
顾戚川淡然的端起茶杯,一脸平静地饮着,无人瞧见他桌下那只手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事态发展至此,还能如何。”
“此事日后不可再提,吩咐下去,千缘潭一事也都烂在肚子里,免得误了姑娘清白。”
他不可能娶长公主,只有借毒誓承诺此生不再娶妻,也是向太后表明立场,他不可能和施家联姻。
施家女不可能为妾。
江铮心中极其不甘,向来沉默寡言的他,此时也不免多嘟囔了句:“前几日还听施二爷说,慕少夫人在替雁莘姑娘备嫁妆了。”
顾戚川眉眼又暗了几分,沉凝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江铮,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提。”
江铮抬眼间顾戚川神情凝重,便知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闷闷说了声是,心里将那长公主骂了千遍万遍。
什么狗屁公主,害的侯爷一生都不能再娶,侯府也再无主母!
“施家明日便要进京了。”
江铮收回思绪,点头:“嗯,明日晌午进京,幸得两位爷都娶了妻,要不然施家两位郎君可还未娶啊,该不会”
顾戚川淡淡看他一眼。
“长公主多大,施家两位郎君多大?”
江铮哦了声:“也是,都可以做母子了。”
但他心中有气,哼了声又道:“太后想要兵权,侯爷拒婚,指不定就丧心病狂盯上施家郎君呢。”
“慎言!”
顾戚川皱眉呵斥。
江铮忙住嘴,
心里却暗道幸得明安郡主许了婚事,要不然,指不定就讹上施家两位郎君了。
说起明安郡主
江铮默了默,犹豫道:“侯爷,属下好像记得,明安郡主与施三郎很是不合?”
他记得施家出事后,明安郡主没少去牢里耀武扬威,给施家使绊子。
嗯。”
“施三郎比明安郡主长几日,施二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求了陛下赐名,可谁料到施三郎前脚刚从施二爷手里几个御赐名字中抓了‘明安’,长公主那边也要了这个封号,二人等同于重了名。”
分,甚至有过赐婚的想法,后来随着二人年纪增长,才知是段孽缘。
在一次明安,施明安放狗咬明安郡主后,陛下绝口不再提赐婚一事。
这些都是在边关时,施明安告诉他的。
施明安不喜欢明安郡主,甚至称得上厌恶,自不会主动提起,不过是那日二人受了伤,一并躺在床上,闲来无事他便问起重名一事,这件事并不是众所周知的,他以前一直好奇施家三郎怎敢和郡主同名,且皇家竟未曾追究,直到那天才知道真相。
江铮有些不解:“可陛下赐给施三郎的名字和明安郡主的封号怎会重合?”
“没有重合。”
顾戚川道:“不过是有一张‘明安’落了墨,陛下便重写了一张,小太监初来乍到,那滴墨又小,一时没分辨出来是张废纸,一并送去了长公主府。”
江铮:“听起来倒的确有缘分。”
孽缘也是缘罢。
“不过倒也奇怪,怎施大爷膝下长子次女没得陛下赐名,反倒是施三郎得了恩赐。”
顾戚川也问过施明安,对此,施明安本人并不清楚,他只说是父亲去求的,并不知陛下如何会应。
“你方才说明安郡主有了婚约?”
江铮:“哦,对,属下也是方才过来的路上才听人说起,这事说来也是缘分。”
顾戚川一愣:“何意?”
“据说是在乞巧节那日,明安郡主出宫游玩与宫人走散,因护城河人多寻不到路,便去了高台,当朝宫人找到她,可谁料到人一个不慎从那高台上摔了下来。”
江铮:“说来也巧,彼时状元郎正好就在那处赏灯,是离明安郡主落水之地最近的人,是以情急之下跳水救了明安郡主,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巧合?”
顾戚川微微蹙眉。
“是啊,原还有人怀疑状元郎是有意为之,可后来裴家拒婚,说是裴稷已有婚约,因此惹明安郡主发怒,罚裴稷在宫里跪了许久。”江铮。
顾戚川思索片刻,没有对上号,便问:“裴家哪位郎君?”
据他所知,裴家没有叫作裴稷的郎君,且裴家子弟皆是受隐蔽入朝,不会走科举路。
“是墉州裴家。”
江铮解释道:“这位并非裴家血脉,是墉州裴家主收的义子。”
“原是如此。”顾戚川:“后来婚事如何定下的?”
“裴稷连着跪了几日,消息传到了墉州,墉州裴家家主为了保住裴稷的性命,亲自进京应了这桩婚事,接回裴稷时,人瘦了一圈,病了好些时候,眼下都还没大好。”
江铮道:“这墉州裴家家主倒也是真心疼爱这个义子,否则,人眼下恐怕已经没了。”
从水中救下郡主,不娶就只有死。
顾戚川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倒是条汉子。”
只可惜,到底还是躲不过这桩婚事。
“若那日他没救明安郡主就好了。”江铮也感叹道:“也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没救人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顾戚川闻言沉默了下来。
裴稷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但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救她。
他承认,求娶雁莘他的确别有用心。
他沿路听闻施二爷收了雁莘后,便动了和施家联姻的心思,雁莘既是施二爷徒弟,那么要一个施家女郎的身份并不难。
她们主仆情深,朱虞必会为她筹谋。
但在看见雁莘落入千缘谭那一瞬,他的的确确是真心想救她。
算计是真,真心也是真。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顾戚川抬头饮尽茶,掩去唇边的苦涩,这大抵是老天知道他有心算计,对他的惩罚吧。
“回吧。”
接下来京都恐要生乱,也没时间耽搁在儿女情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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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家回京这日,安王宁王亲至城门迎接。
武将归京,先进宫面圣,虽天子病重,也得进宫面见太后。
施家女眷则先行回府。
施家门口,朱虞带着雁莘雁篱,还有施家早先得用的仆人等候多时。
施家宅邸的封条已在日前拆下,朱虞早便请了人前来打扫收整,先前许多物件已经寻不回来了,朱虞便自己添上了些。
施家流放前,施老将军就已将家仆尽数遣散,施家管家和几位姑姑自被遣散后,就没再做工,一直关注着施家动静,听闻好消息也都尽数回来。
不少仆人也都自发寻了过来,其中不少人朱虞都识得。
有他们在,朱虞无需操什么心,不过几日,就将府中收拾的妥妥帖帖。
“表姑娘,来了来了,马车进巷子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快步跑进来,一脸喜色道。
果然,话音将落,便远远瞧见巷口有马车驶来,遂赶紧吩咐下人备好鞭炮。
马车刚停下,鞭炮声骤然而起,仿佛将曾经晦气驱赶,迎来新生。
施大夫人与施二夫人早知朱虞提前过来操持,为他们接风洗尘,在鞭炮声中,先后下了马车,笑容慈和的上前一左一右握住朱虞的手。
“阿虞。”
“阿虞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朱虞乖巧施了礼,便见施明昭笑容灿烂的从后方走来:“阿虞表妹。”
“几月不见,阿虞更好看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施明昭上下打量一眼朱虞,别有深意道:“看样子,好事已成了?”
朱虞几月前到陇岵,施家众人都知晓二人还未圆房,听施明昭说这话后,见朱虞面露羞赧,众人便都心知肚明了。
施大夫人嗔了眼施明昭:“你这丫头,说话没个把门的。”
施明昭朝朱虞挤挤眼。
施家下人也都上前来见礼,看着熟悉的面孔,施家人都不由红了眼眶。
“辛苦各位了。”
管家抹了泪,笑着道:“主子们回来就好,以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主仆寒暄完,两位夫人就拉着朱虞进府,踏进府门,见府邸与他们离开前竟一般无二,可想而知朱虞必然是费了心思的。
“此番真是辛苦阿虞了。”
施大夫人眼含热泪道。
朱虞忙道:“这是阿虞应该做的。”
“今日是好日子,应当开心些才是,舅母表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饿了,不如先简单用些午食,再休息会儿,晚上还有接风宴。”
施大夫人二夫人见她如此周全,默契的对视一眼,都颇有些感慨的握紧她的手。
曾经柔弱的小姑娘终是长大了。
“好,我们去用饭。”
几人简单梳洗后,便去饭厅落座,桌上菜香味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这一路大多时候只能吃干粮,如今总算是用上可口的饭菜了。”施明昭满足的喟叹道:“嗯,熟悉的味道,是张伯的手艺。”
“是。”朱虞给她夹了她最爱的炒竹笋菜,道:“我才刚贴上招工,以往府中的下人便都寻了来,张伯说这是表姐最爱吃的,表姐多吃点。”
施明昭眸光里带着几分水雾,眉眼弯弯的道了句:“真好。”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真好。
“阿虞也快吃。”
“好,谢谢大舅母。”
一家人简单用了午饭,便先各自回房休整,朱虞借口铺子里有事要去一趟,将时间留给她们。
这么久不回来,想必都多有惦念。
黄昏时分,施家男子出宫回府,慕苏也从铺子里接上朱虞过来了。
两厢在门口碰见,礼节过后,边说着话边往府中走。
“几月不见,一切可都好?”
慕苏:“回大舅舅,一切都好。”
施二爷面色深沉的看了眼他。
他的手心还握着方才送来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慕府有难’。
是他熟悉的字迹,自然也就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而能让他如此着急的在他一回京就送来消息,事情必然不简单。
不过眼下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便暂且按下不表。
接风宴不算隆重,只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饭后一起放了烟花。
这还是慕苏第一次正式来施家,加上正逢好日子,免不得多饮了几杯酒。
施大爷酒量比不上施二爷,且因伤势未痊愈,待烟花放完就被施大夫人拉着去歇下了。
施明安提着酒壶闹着要与慕苏划拳。
“今日月圆,夜色正好,你我兄弟二人也附一番风雅,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小将军正是意气风发时,慕苏自不拂他意,且近日来万般事压在心头,也算是能发泄一二。
施明怀怕他们喝醉出什么事,也喝不了更多的酒,便在廊下坐着,施明昭则趴在一旁,带着几分幽怨道:“哥哥为何不让我去跟他们划拳?”
施明怀耐心道:“你已经喝多了。”
兄妹几人常在边关,施明昭时常与男子喝酒划拳,他自没有约束施明昭的意思,只是就那二人的酒量,便是再来几壶也灌得下去,施明昭哪里遭得住。
朱虞远远看见这一幕,去让人取了件披风,过去给施明昭披上:“夜里风凉。”
施明昭抬起头,朝她灿烂一笑,朝身旁拍了拍:“多谢阿虞表妹,表妹坐。”
朱虞在她身旁坐下,顺手将半壶酒取走,交给雁篱,转头对上施明昭蹙起的眉头,失笑道:“表姐喝太多了。”
施明昭瘪了瘪嘴:“今日高兴嘛。”
“阿虞表妹,你看,他们又喝了两壶了。”
朱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月色下那二人架势十足的在石桌旁划拳,好似要用声音将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朱虞的目光缓缓落在慕苏身上,她还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的一面。
突然想起他曾同她说过,他曾是京都纨绔,恍惚间,好似看到了那位鲜明的少年郎。
真可惜,没有见到那时的他。
那时的慕苏,一定耀眼极了。
“还真是缘分啊。”
施明昭喃喃道:“三弟是我们家最混的,虽说比不得妹夫曾经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时候二人没混到一处,如今倒是喝到一起去了。
朱虞唇角抽了抽,忍不住道:“他曾经真有那么纨绔?”
“且三表哥只是性子明朗些,也算不得混吧。”
这话一出,施明怀施明昭兄妹同时看向朱虞,眼神格外复杂,但很快,施明怀便挪开了视线,施明昭则皮笑肉不笑:“看来阿虞表妹还不知道吧。”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伸手一指,盯着施明安道:“表妹可知道,三弟最混的时候,放狗咬过明安郡主。”
朱虞一震:“什么?”
“这是何时的事?”
她虽然与施家亲近,但每次来表哥表姐都围着她问东问西,她对表哥表姐的生活了解的并不多,虽然隐约知晓三表哥与明安郡主的一些渊源,但着实没想到二人竟闹到如此地步。
“三弟与明安郡主重名的事表妹应当知晓些吧。”施明昭。
朱虞点头:“嗯。”
她只知是陛下赐名时出了岔子,当时还奇怪陛下怎会给三表哥赐名,现在知晓二舅舅与陛下曾经的渊源,赐名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不知名字怎会重合。
“三弟和明安郡主生辰只差几日,陛下恰在同一天赐名,最初那张‘明安’上落了一点墨,陛下便重写一张,让人送来施家,偏那时小太监刚近身伺候,将那张沾了墨的‘明安’无意中放到了送往长公主的名字中。”施明昭简短解释道:“巧合的是,两边都让新生儿自己抓,二人同时抓住了‘明安’,由此,展开一段孽缘!”
朱虞无语凝噎。
施明昭说这些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也因此,二人从记事起,就看对方不顺眼,都认为是对方抢了独属于自己的名字,起先,只是眉眼官司,后来开始有了口角之争,再大点就动起了手。”
“少年时期,二人碍于颜面不好自己动手,就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今日你断了我的马车车轴,明日我给你的马扎针,狩猎时抢猎物更是常事,总之如此种种的针锋相对,频有发生。”
“后来,三弟十七岁生辰,那年三弟请的都是挚交好友,三弟很是重视,生辰宴的布置都是亲力亲为,可谁料到次日起来,发现庄子上的一应布置被砸了个稀碎。”施明昭拧着眉头道:“在这京都,敢这样且会砸三弟场子的也就那一人,三弟气的当天就牵了条狼狗堵住了明安郡主,明安郡主自来怕狗,当场吓哭了,听说后来做了几天的噩梦。”
“再后来,施家出事,明安郡主没少使手段折磨三弟。”
朱虞听的心头一紧,她可是见识过明安郡主的手段,也不知三表哥那时受了多少苦。
“至于……那位。”
施明昭手指往旁边挪,定在慕苏身上:“慕家没出事前,那可是京都第一纨绔子,放火,打架,没他做不来的,反正,总之就是猫憎狗嫌。”
朱虞讶异的张着唇,她实在想象不出,慕苏曾经是那样的性子。
施明怀听不下去,开口道:“表妹别听阿昭胡说,那会儿泽兰虽确实称得上京都第一纨绔,但他并非恶劣性子,放火,打架,多是为人鸣不平,亦或是将他得罪狠了的。”
朱虞看向慕苏,目光柔和。
“嗯,我知晓的,表哥。”
即便表哥不解释,她也不会相信慕苏会是欺凌弱小的性子。
“啧,又输了!再来,我就不信了,这才离京多久,就压不过你了!”
“表哥,先喝完再来。”
“等会一起喝,我施明安从不赖酒!”
“……”
廊下三人远远看着,唇角都不自觉的弯起。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施明昭道:“三表弟无忧无虑,代表边关无战事,妹夫醉酒当歌,意味着京都太平,没有大案。”
朱虞心有触动。
天下太平,门不闭户,这是不知多少人所期盼的啊。
可是,太难了。
而今不往那么远说,眼下这劫难都还不知是否能平安渡过。
月上中天,二人的声音渐渐小了。
施明怀起身走过去,拿了二人手上的酒壶:“好了,差不多了。”
慕苏还认得出是施明怀,勾唇一笑,抱拳道:“长兄发话,自当遵从。”
喝的太多,身形摇晃了一瞬,被施明怀伸手扶住,朱虞随后走来,掺着慕苏道:“夫君,我们该回了。”
施明安则是迷迷糊糊看了眼施明怀,含糊不清喊了声长兄,就又趴回了桌上,听到朱虞说回,他头也不抬的喊了声:“不回,继续喝。”
施明昭没好气戳了戳他的脑袋。
“还喝,倒是起来啊。”
施明安自是起不来的。
施明怀唤人来将施明安送回房,朝朱虞道:“不如今夜就在府里歇下吧。”
朱虞心中有旁的顾虑,摇头:“不必了,大表哥,府里还留着灯。”
施明怀闻言便没再多留,正想要送二人离开时,施二爷不知从何处走来,道:“今夜就在府里歇。”
“二舅舅……”朱虞还想拒绝,就叫施二爷正色道:“有我在。”
朱虞怔了怔后,隐约明白什么。
“二舅舅都知道了。”
第89章 第89章【VIP】
如今慕家在明面上站队皇后,施家刚刚回京,朱虞不想将施家牵扯进去,是以才坚持要深夜回府。
留宿与留饭是不一样的。
倒她没成想二舅舅都已经知晓了,不过想来也是,二舅舅与京都众人渊源极深,这么快知晓也不足为奇。
“嗯。”
施二爷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倚在朱虞肩上醉醺醺的慕苏,道:“此事不必过于担忧,总会有解决之法。”
朱虞轻轻嗯了声,因施明昭在,她也不好提及京都四公子一事。
最终,施二爷还是将二人留在了施家,次日用了早饭才放人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慕苏枕在朱虞腿上浅寐。宿醉之后,人还有些恍惚,马车行驶过半,突听他低声呢喃了句:“阿虞,我会保护好你。”
施家回来了,她余生便也无忧。
朱虞以为他在说梦话,轻轻应和:“嗯,我们都会好好的。”-
时间转瞬便到了朱慧入安王府的日子。
妾室进门自没有多大阵仗,但毕竟是王府喜事,排场再小也比寻常人家娶妻要热闹。
更何况如今明眼人都晓得如今京都形势,安王呼声最大,届时荣登宝座,安王府世子便会入主东宫,虽今日是侍妾,来日便是太子侧妃,再往远了说,可是宫中后妃。
此时入安王府,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是以即便是妾,今朝也无人敢轻看,只会道朱家好福气,女郎一个比一个高嫁。
沿路道贺捧场的人不少,喜钱是越撒越多,再加上世子派了侍卫迎亲,一条长龙,瞧着很是风光,不晓得一眼望去还道是哪家娶正妻。
花轿缓缓穿过闹市,到了正熙街。
街边阁楼的人远远听到锣鼓声,都先后探头张望。
“这是哪家娶亲?如此热闹。”
“嘶,好像挂着安王府的牌子!”
“啊?可没听说安王府哪位公子大婚啊。”
“啧,真是没眼力劲,安王府的公子娶亲能是这点排面?这是安王府世子纳妾。”
“此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前些日子在夏夜宴上,朱家大姑娘一曲技惊四座,入了安王府世子的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府了。”
“嗐,纳妾又不是娶亲,要经诸多礼节,寻个好日子,一顶花轿不就能抬进府。”
“你这话虽然在理,但安王府可不比寻常门户,要我说,就算是妾,如今也大把人愿意往安王府去呢,这朱家可真是好运道。”
后头的话不敢细说,但众人也心中都了然,事关天家也都不再闲谈,只一心看热闹。
一墙之隔处,慕苏一行人将这些谈论尽数收入耳中,皆默不作声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花轿,直到花轿将要靠近阁楼,慕苏才开口道。
“都安排好了?”
周策点头:“嗯,人是北酆楼的,与安王府有血海深仇,这些年苦练武功,只为一朝报仇雪恨。”
安王府的仇家好寻,想要派探子进去探路却不易,他颇费了番周折混进去一个,探得安王府撤离的路线,届时不管成与不成,都方便人撤退。
花轿缓缓从下方驶过,朱虞起身走到栏边低头静静地看着。
她确实没想到,朱慧竟会去了安王府。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虽水火不容,但她认为她们应从未想过谋对方的性命,可今日过后便不一样了。
她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将来对上,必是你死我活。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惋惜,只是有些唏嘘,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曾有过温情和谐的时候,到最后竟走到这样地步。
恰此时,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里头的人微微侧目,许是有所感知微微抬头。
猝不及防的,两道视线相对。
朱慧似有些意外,怔愣几息后,朝朱虞轻轻弯起唇,无声开口。
‘来日方长’
朱虞看清楚了,微微蹙了蹙眉。
轿帘落下,阻断了二人的目光。
朱慧拿起旁边的盖头盖上,掩去眼底的恨意。待她入了安王府,孰高孰低,自见分晓。
届时,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不过,也不知慕家能不能等得到。
父亲说,慕家愚蠢,竟选择公然站在了皇后一边,待他日安王即位,慕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朱虞也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罢甘休,但眼下局面朱慧不足为惧。
今日若事成,或能太平安然,若不成……
前方百姓见有人娶亲,堵路讨喜钱,恰转角又有车队驶来,一时间竟将路堵的死死的。
护在花轿旁的侍卫上前呵斥,却没发现就在此时,藏身花轿潜进了花轿。
新娘子还没来得惊呼出声就被打晕了。
之后,花轿一路顺利地抬进了安王府。
因是纳妾,自然走不得正门,花轿从侧门而入,停在了后院中。
喜婆子上前将新娘子搀扶下来,一行丫鬟婆子簇拥着新娘子往新房去,自无人再钻进花轿里看里头是否还有人。
与此同时,阁楼上,慕苏几人正在查看安王府外的路线,安排人接应。
不管行刺是否成功,安王府外都得有人接应,保证只要人能出来,就必定能逃脱。
“只有这条路,或许可以绕开守卫。”慕苏手指落在最复杂的西南边:“深处是鱼龙混杂之地,更容易脱身。”
周策点头,刚吩咐下去,窗户突然被迫,一旁抱剑而立的沐光目光一沉,剑刚出鞘就被慕苏抬手挡了回去。
“自己人。”
沐光看了眼满脸慌张冲进来的女子,卸下了防备。
而周策却已是脸色大变,盯着来人:“姑娘怎在此?”
按照计划,她此时应该在花轿上!
来人正是这次主动请缨去安王府行刺的姑娘,只见她噗通一下跪在周策跟前,眼睛通红道:“大人,出事了。”
“怎么回事?”
周策沉声道。
“回大人,我本已换好嫁衣,可临出发时,湜月阁主说要送我份嫁妆,我很是不解,这本是乔装行刺并不是成婚,怎要送嫁妆。”女子声音已经哽咽:“我当时便觉不对,可还是晚了一步。”
“湜月阁主将我迷晕,替我上了花轿。”
话落,室内沉寂了一瞬,下一刻,周策杨明樾几乎同时站起身,惊道:“什么?”
慕苏立刻沉声道:“沐光,拦花轿!”
沐光不清楚姑娘口中的湜月阁主是谁,只看了眼朱虞,见朱虞点头,便纵身一跃,前去阻拦。
朱虞担忧的看向沐光离开的方向,她怎么没想到去的会是湜月。
说起来自从上次回京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湜月。
“湜月阁主说,哪怕是冒充新娘子,我这点武功也根本近不了安王的身,她去,胜算才更大些。”女子心中万分愧疚和担忧。
谁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她死不足惜,却不该阁主替她去冒险。
杨明樾周策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慕苏看向女子吩咐道:“让所有人去接应,无论如何都要将花轿拦住!”
虽然如此会让计划失败,但他绝不愿意拿湜月的命去赌。
女子抹了眼泪,应了声是后迅速离开,但没过多久,沐光便去而复返。
“花轿已经进了安王府。”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看到花轿进了安王府侧门。
那处守卫森严,他无法靠近。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杨明樾一拳砸向周策,厉声道:“你是如何安排的?”
周策躲也未躲,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
慕苏上前将二人隔开,沉声道:“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如何让湜月平安出来。”
第90章 第90章【VIP】
安王府寻常法子进不去,再着急也只能在外等。
慕苏与杨明樾蒙着面巾带人潜伏在暗处,盯着商议好的出口位置,一个时辰过去,安王府内无任何动静传来。
“咚!”
就在这时,一道钟声传来。
众人身躯一僵,几乎同时朝皇宫的方向望去。
“不好。”
杨明樾低呼道。
慕苏紧握着拳,随着钟声持续响起,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四十五道,九五之尊,天子驾崩。
“泽兰……”
杨明樾担忧的望向慕苏,欲言又止。
京都这些时日的平静皆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待天子驾崩,一切污秽阴谋杀戮都将尽数展露。
暴风雨已至。
言瑞疾步寻来,经过北酆楼的人指引,总算见到了慕苏,顾不得其他,急声禀报道:“郎君,家主早晨被皇后娘娘宣进宫中,还未归来。”
慕苏神情一变:“他这种时候进宫作甚!”
言罢,看向杨明樾:“这里交给你,我现在进宫。”
“不可!”杨明樾下意识拉住他:“你这时候进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言瑞也忙道:“郎君,进不去了,半个时辰前,宫门已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慕苏身子一僵,半晌才抬起头眼神凌厉的望向皇宫:“宁王在何处?”
“不知。”
言瑞摇头。
如今能救他们的唯有宁王。
而前些日子他们试图联系宁王都失败了,宁王府闭门不见客,任何人都进不去。
“我去宫门看看。”
慕苏当机立断道:“言瑞,立刻回府紧闭府门,将下人从侧门遣散。”
言瑞动了动唇欲相劝,慕苏却没给他机会,几个纵身便消失在视野中。
与此同时,阁楼上的周策亦是神情沉着。
天子驾崩,京都要乱了!
偏偏是在这紧要时候!
“郎君,怎么办?”
周策沉声道:“倾尽全力,保慕家。”
“是。”
“周大人。”
一道略沉的嗓音忽地传来,周策身旁的护卫当即拔出佩剑:“谁!”
周策循声转头,却见一个暗卫打扮的男子面色从容走向他,拱手行了个礼后,道:“太后娘娘口谕。”
周策皱眉,未做反应。
若今日要拼个你死我活,太后娘娘的口谕他自没有接的必要。
那人似乎已料到他如此反应,平静道:“太后娘娘深知周大人与慕大人情谊深厚,不过……”
那人瞥了眼周围,上前两步在周策耳边低语了几句,周策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那人退后一步,低眉道:“太后娘娘口谕,命周大人押慕家入狱,少一个,便以那位姑娘性命替代。”
“兵卫已侯在外头,周大人尽快做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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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起时,朱虞刚回到府中,收到施家来信。
来信的是施二爷,信上言,太后收了施家兵权,已把控宫中,恐天子大限将至。
她才读完信,钟声便传来。
院里的下人俱都惊慌的迎了出来,望着皇宫的方向。
雁莘看见了朱虞手中的信,认出字迹:“是师父的信?”
朱虞回过神,低头盯着信沉默不言。
雁莘仿若意识到什么,忙探头去看,快速看完后一把拉住朱虞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奴婢这就送女郎出城,与师父会和。”
施二爷信上言,慕家大难将至,城门城外都已布置妥当,让她与慕苏立刻离开京都,如此才能保命。
朱虞任由雁莘拉着她进屋,雁莘简单同雁莘交代几句,雁篱什么也没多问,唤来文惜一起手脚利索的收拾行囊。
“既是逃命,东西反倒是累赘,只需带够银*票和几件换洗的衣裳即可。”雁莘冷声道。
文惜一边收拾一边焦急的朝门外看:“郎君怎还未回来。”
朱虞心头也正担忧着慕苏,他与杨大人去安王府外想要营救湜月阁主,可谁料到皇宫在此时响起了丧钟。
天子大限,宫中竟没有提前传消息出来,怕是皇后娘娘也落入了太后手中。
“父亲呢?”
文惜一愣,家主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今日也没有瞧见过家主:“奴婢也不……”
“少夫人!”
话还未落,便见言瑞疾步跑了进来,朱虞忙迎上前两步,问:“三郎可回来了?”
言瑞摇头,皇后宣进宫还未归,郎君已去宫门打探消息,吩咐紧闭府门,另”
朱
出来,怎会宣公爹进宫,这恐怕是太后娘娘做的!
“肃王,安王,宁王,
言瑞:“眼下已都在宫中。”
朱虞闭了闭眼,是死是活,只看今日活着从宫里出来的是谁。
但她有预感,情况不妙。
可这种时候她不能乱!
“立刻传令各院,一炷香内,各自遣散自己院中仆从后到前厅集合。”朱虞道:“其余仆从劳烦管家发放工钱,一律从侧门出!”
“文惜,雁篱,出云轩的人由你二人负责。”
“雁莘,跟我去前院。”
雁莘雁篱动作一顿,雁莘皱眉道:“女郎,事态紧急,还是立刻出城为好……”
“夫君还没回来,府中亦还有女眷,我不能走。”朱虞打断她,道:“便是要逃,也要一起逃。”
她话刚落,转头便看见立在廊下不知何时过来的房氏。
“二叔母。”
房氏定了定神,快步朝她走来,将手中的信递给她:“这是大哥留下的信。”
她看完慌了神,不知要如何是好,可偌大府邸却没个能商议的人,云氏扛不住事,同她说了她只会掉眼泪,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朱虞可靠几分,于是便急急寻了过来。
半路听到丧钟,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朱虞忙接过信,迅速掠过一遍后心惊万分:“父亲这是……”
信上所言不多,全是对慕家众人的安排,外出公差的二郎慕容,还在学院的四郎慕远都已经派人送至安全的地方。
房氏眼眶微微发红:“大哥让我们立刻离京,城外有施二爷接应,可是大哥在宫中,三郎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朱虞收起信,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公爹竟早将这一切安排妥当,所以这些年,公爹当真什么也不知吗?
“二叔母,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城。”
“不好了!”
突有仆从疾步跑进来:“二爷,三爷被官差押走了。”
房氏双脚一软,身形晃了晃,被朱虞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二叔母。”
房氏勉强站稳,颤声道:“怎会如此。”
“小的不知。”奴仆回道:“传信的人只说上头要将慕家满门收押。”
房氏此刻也终于意识到出了大事,脸色一片苍白,但很快她竟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良久后,她闭了闭眼,低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朱虞一怔:“二叔母何意?”
房氏摇摇头,却不肯再多说,看着她道:“大哥既已做好了安排,就快走吧。”
朱虞清楚眼下他们在府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会成累赘,狠下心肠道:“好,走!”
“言瑞,去通知三郎,城门口会和。”
言瑞:“是。”
然一切还是晚了,慕家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言瑞也被逼了回来,神情复杂道:
“少夫人,出不去了。”
“官兵已围了府。”
赶到前厅的云氏听得这话,身子一软晕在六郎君慕煦怀里:“母亲!”
朱虞连言瑞神色有异,皱眉道:“围府的是谁?”
言瑞眼里的不解和震惊还未散去,听得朱虞询问,艰难开口:“周大人。”
朱虞一震,下意识问:“哪个周大人?”
言瑞喉头微动,缓缓道:“大理寺司丞,周长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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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VIP】
朱虞有一瞬怀疑自已幻听了。
周大人此时不是正在想办法救出湜月阁主么,怎么带兵来围府?
且就算围府,也不该是他。
“少夫人,怎么办?”
朱虞强行让自已镇定下来,道:“既已围府,便一个都出不去了,先静观其变。”
但来的是周长胤,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即便此时周长胤带兵包围慕家,她也不会认为他背叛了慕苏,要么是他们有什么计划,要么,他有自已的苦衷。
慕苏同她说过,他们三人是彼此选择的没有血脉的亲人。
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彼此。
“管家,将所有身契都还给还未来得及离开慕家的下人。”朱虞冷静吩咐道:“从此以后,诸位便是自由身,不再是慕家的奴仆,如此便不会被牵连。”
管家眼眶微红,担忧道:“可向来围府捉人都是有一个算一个,恐怕走不了。”
他是慕家的家生子,自然是与主人家有难同当,不会离开,只府里还有许多刚进来不久的丫头小子,不能叫他们白白送了命。
“不会。”
朱虞明白管家的意思,但凡哪家出事,只要在府中的人几乎都跑不掉,她抬眸看向紧闭的大门:“只要不是慕家人,今日就能走。”
她突然庆幸来的是周长胤。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来围府,都不至于会为难府中下人。
管家听她这样说,便定下心领命去了。
年纪轻的丫头被这样的阵仗吓的两眼通红,院子里隐约有抽气声,朱虞吩咐雁篱去安抚,没多久,一切就恢复了平静。
慕家所有的主子此时都已齐聚在前院大厅,云氏晕倒被慕煦慕姮扶着坐在椅子上,慕缨握着小娘方姨娘的手,低声的安抚她,房氏神情沉重的望着门口,眉宇间隐有灰败之色。
除了朱虞,最平静的是慕妤与林姨娘。
这也是林姨娘为数不多的在人前露面,她喜静,寻常不会踏出那间小院,若非府里出了大事,她必不会出门。
林姨娘虽面色平静,但若说心里半点不惧自然是不可能的,任谁脖子上悬着一把刀都不会无动于衷,且人也理该敬畏生死,可当她看着站在前方临危不乱的朱虞,那道明明很纤细的身影,此刻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似乎只要她站在那里,就出不了什么大事一般。
朱虞回头不经意间对上林姨娘的视线,稍作怔愣后,朝她微微点头,有安抚之意。
林姨娘无声颔首,握紧了慕妤的手。
若今日这关实在过不去,她死无碍,只希望能保住府中的小辈。
朱虞看见她的动作,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边划过一丝苦涩。
天子驾崩,太后一手遮天,皇权倾轧下,她哪有把握护住府中的小辈。
“开门!”
“大理寺奉命前来拿人,速速开门!”
管家刚发完身契银钱,听见外头的叫门声,担忧看向朱虞:“少夫人,这如何是好?”
关着门尚能期待一线生机,一旦开门,就走上了绝路。
可此时不开门又能如何?
那道门迟早会被撞开。
朱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开门。”
管家稍作迟疑后,吩咐人前去开门,这时房氏突然出声,却是朝身旁嬷嬷道:“将身契拿给管家。”
“是。”
嬷嬷上前将身契递给管家,管家愣了愣后,砰地跪下,哽咽道:“二夫人,奴才不走。”
房氏起身缓缓走向他,将他扶起来,声音不如往日般洪亮,带着几分落寞:“你跟了几代人,辛苦了,如今慕家蒙难,你得走。”
管家还要说什么,房氏就将身契塞到他手中,低声道:“十几年前,我便料到会有几天,走吧,何必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管家一惊,而后很快就镇静下来,低头神情复杂看着身契。
十几年前
作为府中的老人,他自然是清楚些的。
今日家中遭此横祸看似是三郎君投靠皇后所致,其实不然,即便没有这遭,一旦天子驾崩,太后得势,慕家也活不下去。
门已经开了,大理寺官兵迅速涌了进来,乌泱泱的,极具震撼,朱虞立在门外,神情平静的看着最前方的人,轻声道:“能走一个也是好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管家看了眼她,终是含泪接过了身契。
,与朱虞目光相对后,又错开。
朱虞心中猛地一跳,他们虽认识不久,但因慕苏之故,她自认对他还算了解,他此时错开的眼神,预示着她的第一个猜想是错的。
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或许此时,慕他。
良久的沉寂后,周策缓缓开了口:“太后懿旨,慕临野谋害天子,慕家所有人一律收押待审。”
,满堂镇静。
的林姨娘脸上都有了一丝裂痕,刚醒来的云氏听见这话,急声反驳:“怎么可能!”
房氏的脸色已沉的吓人。
自然不可能!
大哥绝对不可能害天子。
朱虞脸色白了几分,直直盯着周策:“父亲此时在何处?”
她当然不会相信公爹谋害天子,但太后要发难,总归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可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罪!
太后好狠的手段!
周策:“已被关押。”
“父亲可认罪?”朱虞追问。
周策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太监便尖声道:“慕临野谋害天子证据确凿,岂是不认罪就能撇清干系的?”
朱虞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是没认。”
“律法在前,便是天大的罪过也得有父亲的亲笔认罪书才能定案,父亲绝无可能谋害天子,此事必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大胆!”
太监厉声道:“你敢质疑太后娘娘!”
朱虞眼神凌厉的迎向他的目光:“谁看见父亲谋害天子,如何行的凶,有什么证据?人证又是谁?我质疑的是这桩案子,与太后何干?”
“难道,你的意思是,是太后栽赃”
“闭嘴!”
太监怒斥道:“岂敢污蔑太后,来人啊,将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妇”
“中贵人。”
周策淡淡打断太监:“若我没记错,是我奉命羁押慕家人?”
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是太后心腹,自然知道太后要周策羁押慕家人的目的,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那就请周大人将慕家一应罪犯立刻羁押!”
周策看向朱虞,缓缓道:“你说的对,慕家主确实没有认罪,但既有谋害天子的嫌疑,慕家上下便都要下狱待审。”
朱虞自然明白躲不过去,看了眼院中战战兢兢的下人,道:“不管真相如何,这件事情与奴仆没有任何干系,他们的身契皆已撕毁,如今与慕家再无瓜葛,还请周大人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开。”
“不可!”
太监冷声道:“只要是慕家的人,一个都走不了!”
周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不若,这里交给中贵人,我进宫向太后复命?”
太监抬头对上周策的冷眼,心头一滞。
这位的脾气他可是听闻了些的,当年不过一桩小事便与家里断了十几年关系,还是周老太爷寿宴才将这位哄骗回去,他若真生了气,撂挑子走了他可没法同太后交代。
太监勉强收起怒容,躬身道:“小的这也是为周大人考量,太后懿旨,将慕家所有人收押,若周大人违抗太后懿旨,那位怕是”
后头的话没说,但周策能听出他的威胁之意,眼里掠过一丝杀气。
朱虞也隐约听出了什么,紧紧盯着周策。
太后在拿谁威胁他?
周老太爷桃李满天下,周家是天下文人之首,太后此时断不会动周家人,除了周家,还有谁能威胁他至此?
周策朝左边大理寺官兵招了招手,那人本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恭敬走上前,周策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在太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刀横在他的脖颈。
太监吓的脸色一白:“周大人,您这是要作甚?您难道要抗旨不成?您可别忘了,那位”
随着太监一道来的侍卫都纷纷拔出兵器,警惕的盯着周策。
“中贵人久在宫中,应该没怎么听说过我。”
周策淡声打断他:“中贵人可知,我为何会做大理寺寺丞?”
太监额上冒着冷汗,小心翼翼答:“不知。”
周策轻笑了笑,道:“因为,我愿意。”
太监一哽。
“中贵人莫不是以为,我是只能做大理寺寺丞?”
“中贵人可还记得,我乃周家长子。”
在场的没人会质疑他这句话。
身为周家嫡长子,他就是想入内阁也是没什么阻碍的。
侍卫无声地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显露犹豫之色。
大理寺寺丞不足为惧,可周家嫡长子,在场的确无人敢伤分毫。
即便他们是太后的人,伤了他,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天下文人学子的口水都能将他们淹死。
太监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以为太后做事,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周策言罢,狠狠一刀划破太监的脖子。
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地上的青砖,也溅在了周策的衣襟上。
太监下意识捂住脖子,瞪圆双眼,砰然倒地。
满院寂静,落针可闻。
在场的人包括朱虞,全都错愕万分。
众所周知,大理寺铁三角中杨明樾脾气最爆,慕苏最难缠,而周策在世人眼中是性情最温和,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谁都没想到,他竟如此杀人不眨眼。
且杀的还是太后的人。
周策接过手底下人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侧头淡声问:“谁还有异议?”
宫中侍卫心头一震,纷纷将剑入鞘,低下头去。
谁不怕死敢在这档口去惹他,便是太后之后会责罚他,他们的命也回不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见无人出声,周策将沾了血的帕子随手扔在太监的尸身上,抬眼看向朱虞:“慕家主有谋害天子的嫌疑,慕家人尽数捉拿入狱待审,定案之前,谁敢动分毫,便是与我为难。”
“至于这些与慕家无甚干系的奴仆,半炷香内,自行离去。”
朱虞松了口气,感激的朝他微微屈膝。
她明白他当众杀人立威是想保护慕家的人,不在牢狱中被人为难。
“都走吧。”
房氏缓缓将目光从周策身上收回来,朝院中奴仆道。
朱虞这时看向文惜,雁莘雁篱,几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俱都一震:“少夫人,女郎”
雁篱最先扑过来,急声道:“奴婢不走,女郎不要赶奴婢走。”
文惜雁莘亦皆不愿离开。
可朱虞怎能将她们留在这里白白送死。
府里女郎们也都在劝说陪伴自已长大的女使离开。
时间不多,朱虞也来不及说旁的话,冷着脸道:“雁篱,听话”
这时,侍卫统领艰难开口:“周大人,太后有命,慕少夫人身边有位唤作雁莘的婢女,得一并带走。”
此话一出,朱虞身形猛地一僵,慌忙将雁莘护在身后。
周策也怔了怔,皱眉:“为何?”
侍卫统领低头回道:“此女武艺不凡,必然与天子遇害脱不了干系。”
这话简直可笑!
雁莘不过一个婢女,连天子的面都没见过,何谈参与谋害天子?
不过是太后惧她武功不凡,怕多生事端!
朱虞压下心中慌乱,看向周策:“周大人”
无论如何,她都得护住雁莘。
周策面露沉思。
雁莘与其他下人不同,是太后点名要拿的,若他将人放走,太后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将她给他。
见周策沉默,朱虞的心凉了半截,然就在这时,突听一道沉稳的嗓音传来:“雁莘是我顾侯府的妾室,若周大人要拿人,来我顾侯府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顾戚川带人大步踏进慕家。
场面再次鸦雀无声。
直到顾戚川立在周策身旁,将文书递给他,看向朱虞道:“雁莘已是本侯的妾室,本候来带她回家。”
朱虞与他目光相对,握着雁莘的手微微一紧,半晌后,才僵硬转头看向雁莘。
“雁莘”
太后既点名要带走雁莘,那她此去必然没有活路。
她很清楚,眼下只有顾戚川能保她的命。
雁莘收回落在顾戚川身上的目光,朝朱虞摇头,果断拒绝:“不,奴婢和女郎生死相随。”
周策看了文书,确实不作假,遂将文书归还,拱手道:“既是顾侯的姨娘,那下官便做不得主。”
“只是顾侯爷,下官若没记错,您曾当着亡妻的面发誓,此生不娶。”
前段时日,顾侯爷拒绝长公主闹的沸沸扬扬,在场众人无有不知。
却听顾戚川语气平静道:“是,本侯确实当着亡妻的面发誓此生不再娶妻,可雁莘,是妾。”
众人:“”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不过,刚拒了长公主的婚,转头就纳了个女使为妾,他也不怕惹怒长公主。
“侯爷言之有理,不过,却不知侯爷何时与雁莘姑娘有情?”周策。
“本候曾与朱家有婚约,自然见过雁莘。”
顾戚川有些不耐:“怎么,周大人对本候的姨娘有异议?”
周策淡笑了笑:“不敢,如此,还请顾侯尽快处理家事。”
顾戚川这才看向朱虞身旁的雁莘,放轻语气:“我们回家。”
雁莘忙紧握主朱虞的手,刚要拒绝,就被朱虞一把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外面,或能想法子救我们。”
“听话,带雁篱文惜走,别辜负顾侯一片心意。”
雁莘一愣,强行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女郎”
片刻,朱虞松开雁莘,看着她笑中带泪:“去吧。”
“我早便说要将此事办了,没成想拖到了今日,只是眼下情势,无法为你准备嫁妆,委屈你了。”
雁莘哽咽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女郎说的对,她去了顾侯府,说不定有法子能救女郎。
情况使然,香将要过半,已无话别的时间,雁莘抹了泪,朝顾侯道:“侯爷,我要带两个女使走。”
顾戚川轻笑:“若非事出突然,本该差人下聘,择日过门,今日已然让姨娘受了委屈,想要带几个女使,都凭姨娘心意。”
雁莘看向文惜雁篱,二人都是一怔,雁篱自然不愿意离开朱虞,拉着她不放手,但文惜看的明白眼下局势。
顾侯发话,容不得她们不走。
与其拉扯浪费时间,不如干脆离开,待出了府,再去施家求救。
文惜想明白后,上前拉着雁篱:“雁篱,我们随姨娘走。”
雁篱死死拽住朱虞的手,哭着摇头,朱虞忍着泪将她的手拉开:“听话,走。”
雁篱自然拗不过文惜雁莘,被强行带走。
朱虞忍着不去看她,朝顾侯微微屈膝:“劳烦侯爷,多多担待。”
顾戚川颔了颔首,握住雁莘的手折身离开慕家。
望着雁莘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朱虞泪如雨下。
她想过无数次送她出嫁的场景,但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有聘礼,没有嫁妆,甚至没有嫁衣,就这样出了门。
众奴仆也以管家为首,朝主子们跪拜之后,抹着泪离开了慕家。
一切重归宁静。
半柱香已尽。
朱虞抹干泪,站直身子,道:“周大人,劳烦了。”
周策眼眸微垂,微微抬手:“带走。”
慕家众人被尽数羁押入狱,慕家大门再次紧闭,门口贴上了封条。
引得京都一时议论纷纭。
京都世家更替轮转,再寻常不过。
便是百年世家,也终有落寞时。
第92章 第92章【VIP】
大理寺狱
朱虞靠坐在阴湿的牢房里,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慕妤在安抚惊慌不定的云氏,慕缨被胆小的慕姮紧紧抱着,虽然不耐,却没有将她推开。
房氏闭着眼独自坐在一侧,不与任何人说话。
方姨娘和冯姨娘有些害怕,偷偷靠近林姨娘,过了会儿,方姨娘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我们是不是会死啊?”
林姨娘听见方姨娘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轻声安慰道:“一切还未有定论,只要查清楚家主没有谋害天子,我们就不会死。”
方姨娘闻言略微安定了些。
林姨娘看了眼沉默不言的朱虞和房氏,心里清楚她这话只是安抚方姨娘的。
家主没有理由谋害天子,那就只能是被人栽赃,可能将这么大罪名扣在家主头上的,除了太后,还能是谁呢。
若安王登基,太后握权,慕家又怎还有活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过,二郎君还在外头,二郎君历来是个有主意的,或许,慕家还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
还有家主,避锋示弱这么些年,怎会不防太后,且能提前将二郎君四郎君救走,也应当会给慕家其他人留一线生机。
还有施家……
施二爷没有在城外接到人,必然知晓出了事,他们的性命对施家无足轻重,但少夫人,施家一定会想法子救。
只是施家被收了兵权,能做的怕也不多。
这么想来,似还真的有些希望。
但她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对慕家下如此狠手,仅因为二郎君与皇后站在同一阵线?
她总觉得不止如此,这里头怕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因有周策的震慑,又是大理寺狱,从慕家人被关进来后没人来为难过。
但也仅此而已。
慕家如今有谋害天子之嫌,无人敢沾染半分,自也不敢施以援手,顶多也就是照顾些伙食。
但慕家人此时哪里吃得下饭。
慕煦被带进来后便与慕二爷慕二爷关在了一处,一家人见不上面,各自忧心忡忡。
时间缓缓的流逝,夜色降临,一切仿佛都归于寂静。
牢房内烛火昏暗,饭菜早已凉透。
朱虞最先起身,端起一碗走向房氏,房氏闭着眼,但她知道她没睡着。
“事情或还有转机,不吃不喝也不是事,况且,就算要上断头台,也不能当饿死鬼。”
房氏眼睫微微颤动,一行泪悄然落下,没入夜色中。
朱虞没再说话,只端着饭安静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房氏缓缓坐起身,接过了饭菜。
朱虞转头看向其他人:“都吃些吧。”
她心里牵挂着慕苏,也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她没做的也只有叫她们在案子定下来前,不至于饿死。
林姨娘率先起身,去端了饭菜给云氏,云氏抬眸看了眼她,一双清澈的大眼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别扭。
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林姨娘。
她若真这么不争不抢,又为何要给二爷为妾?
她不想见她,便不让她来晨昏定省,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眼下遭了难,她倒还记得规矩。
云氏不甘不愿的接过碗,嘟囔了声:“行了,你也吃吧,做这样子被二爷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林姨娘对云氏的发难只一笑了之。
她知道云氏不喜欢她,便也识趣的少在她跟前露脸,但这么些年,她院里的一应从未断缺过。
或许对云氏来说,不让她晨昏定省,见面刺她几句,骂她一顿,给她甩些脸子就是在磋磨她了。
到底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女郎,没见过什么阴私,瞪别人几眼都觉得能伤害到对方。
“你笑什么!”
云氏蹙眉瞪过去。
林姨娘身形一顿,默了默,折身递过去一方帕子。
若有奴仆都已遣散,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云氏和慕姮,连基本自理能力都没有,此时,依偎在一起的母女二人脸蛋上都有着也不知道何时从哪里染上的脏污。
云氏自己没有察觉,嫌弃的瞪着她递过来的帕子:“做什么!”
慕妤拿了饭菜后听见这边动静,走近一看,便接过小娘手中帕子,跪坐在云氏旁边,温声道:“母亲别动。”
云氏从入狱来一直是慕妤在她身边照料,对她倒是多几分信任,下意识听慕妤的话没动。
慕妤轻轻为她擦干净脸,又看了眼慕姮,她无声一叹,将饭菜递给慕姮,照样给
方姨娘看着这一幕,掩下心用着饭。
她很羡慕林姨娘,能将女郎养在身边。
“小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姨的那张脸,心头微微触动。
“嘘,
方姨娘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几块肉,忙完挑还给慕璎:“五姑娘……”
“小娘放心,我身体硬朗着。”
慕璎说罢便起身去了房氏身边。
方姨娘盯着她背影半晌,才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落泪。
一旁的冯姨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万分酸涩与担忧。
也不知道四郎眼下如何了。
四郎年纪小,在外逃亡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饭,又都互相依偎在一起,初时,谁也不敢睡,但慢慢地还是架不住困意,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们是被牢房开锁的声音惊醒的。
“慕少夫人,随我们走一趟。”
守卫冷硬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得立即清醒,房氏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将朱虞护在身后,警惕道:“你们要做什么?”
来人道:“太后娘娘宣见。”
此时太后娘娘召见能有什么好事,可她们现在是阶下囚,没有拒绝的余地。
“少夫人年纪轻,什么也不知道,我随你们去。”
朱虞一怔,抬眸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从入慕家开始,她们便针锋相对,未曾有过什么好脸色,没成想此时此刻,房氏竟会这样护她。
“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慕少夫人。”
来人语气中为未有不耐,但隐约带着几分急切:“慕少夫人,请吧。”
“不行……”
朱虞伸手握住房氏的手臂,温声道:“二叔母,无妨,我随他们去。”
房氏皱眉盯着她,厉声道:“你别不知好歹,此一去说不定没有命回来!”
朱虞自然清楚,但太后要见的是她,此刻这里没人护得住她。
再纠缠下去,恐还有连累其他人。
“二叔母,多谢。”
朱虞松开房氏,朝她轻轻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随来人离开。
若当真要以鲜血平太后怒气,她希望太后能放过其他人。
只是眼下也不知道慕苏如何了。
不知道太后有没有抓住他。
希望他能聪明些,逃离京都,越远越好。
朱虞出了牢房后,那人身边随行的宫女便让她换了衣裳,身上所有妆饰也尽数被带走,而后带着她换下的衣裳饰品离开,朱虞则随来人继续走,黑夜中他们走了很远,直到趁着夜色钻入一处地道,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是谁?你不是太后的人!”
那人脚步未停。
地道里烛火比外头亮些,朱虞盯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猛地停下脚步:“沐光!”
前方的身影终于停下。
那人缓缓转头,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夫人,是我。”
慕家出事那日,朱虞让沐光不要轻举妄动,沐光对她的命令向来无有不从,她便没有察觉到异样。
“你怎么在这里?”
“夫人,时间紧迫,边走边说吧。”沐光说罢,见朱虞蹙眉没动,便补充道:“我带夫人去见少卿。”
朱虞一惊:“夫君也在宫里!”
沐光轻轻点头:“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虞跟上沐光的脚步,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
沐光迟疑再二,最终还是只道:“少卿没有危险,今夜,我送夫人和少卿离开京都。”
朱虞听慕苏没有危险,提着的心总算落下,可转而听他说要送他们出京,甚是震惊和不解:“出京?”
“如何出得去?”
他们便是逃离了大理寺,也被困在深宫中,如何能出得去。
沐光眼底划过一丝暗沉,低声道:“有法子。”
朱虞见他不愿多说,也知一时半会追问不清楚,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走了,慕家其他人呢?”
这回沐光倒是答的干脆。
“家主会安排妥当,慕家人会受些苦,但不会死。”
“至于最后能不能活,就看夫人和少卿了。”
朱虞听得云里雾里,还要继续追问,便见沐光停下脚步,按了下墙上凸起的石块,随后,一道石门打开,朱虞一眼便瞧见了靠在墙壁上昏迷不醒的慕苏。
“夫君!”
朱虞急忙奔过去,唤了几声都不见人醒,真要询问时,却见沐光伸手在慕苏身上点了几道穴位,随后,慕苏缓缓睁开了眼。
“夫君,你醒了。”
慕苏睁开眼见到朱虞,愣了愣:“阿虞,你怎在此?”
他又环视了眼四周,皱眉道:“这是何处?”
朱虞也不知道,只能看向沐光,沐光惜字如金:“皇宫地道。”
慕苏皱了皱眉。
他怎会在宫里。
“夫君,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苏摇摇头,回忆着道:“我记得,我去宫门打探消息,遇上了宁王的贴身护卫,他说,宁王要见我,与我商议今日大事,我便随他去了,可才走进一条巷子,我就被他打晕了,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慕苏无意中一低头,神情一变:“我的衣裳被换了。”
他这么一说,朱虞也发现了。
今日他们在阁楼上分开时,慕苏穿的不是这身。
“我方才也被要求换了衣裳。”
朱虞刚说完,慕苏脸色又变了:“我用不上内力。”
“是软筋散!”
朱虞一惊:“怎会如此。”
慕苏皱了皱眉,缓缓抬头看向沐光,朱虞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目光。
“沐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光什么也没说,而是道:“夫人,少卿,请随我来。”
朱虞忙扶起慕苏,跟上沐光。
他们穿过一条条七弯八拐的地道,终于,沐光停在了一面石墙跟前,待慕苏朱虞走近,他折身同二人道:“这里能看到陛下的灵堂,为了以防万一,我需要封住二位的穴道。”
慕苏眼神一变:“何意!”
“少卿看了便都知晓了。”
说完,他道:“得罪了。”
慕苏下意识想躲,但他此时中了软筋散没有内力,根本躲不开。
二人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也开不了口。
沐光这才打开他们面*前的一块石砖。
石砖打开的一瞬,一股热气和亮光扑面而来,让二人下意识闭上了眼。
是火!
慕苏身形僵住,猛地睁开眼。
灵堂不知何时燃了起来,停放在中间的天子的棺椁也已经被打开,而棺椁前跪着两人,立着一人。
哪怕看不见脸,慕苏也一眼认出来立着的那人。
父亲!
而朱虞的目光则被跪着的两人吸引,只因她发现,那棺椁前的二人身上所穿的衣裳,正是她与慕苏今日穿的!
就连发饰都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那就是她的!
即便别的有相同,可那根银簪是前些日子送来的新品,店铺还没开始上货。
朱虞下意识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出不了声,眼眸一转,落在那道高大的身影上。
公爹!
火逐渐的蔓延开来,可里头的二人却像毫无察觉般,全然没有逃生的意思。
为什么?!
公爹这是要作甚!
“陛下被奸人所害,意图栽赃于我!”幕临野浑厚的嗓音传来:“今日,臣便以死证清白!”
话落,朱虞慕苏皆是瞳孔剧震。
“但为人臣子,理该为君分忧。”幕临野继续道:“幸得先皇庇佑,陛下大难不死,然如今皇宫危险重重,陛下龙体欠安,留在宫中必然再遭奸人所害,是以,臣已救陛下出宫,请陛下于宫外安心养病,至于陛下下榻之处,只有臣一家二口知晓,为保护陛下不在病重时受人迫害,臣愿一死,以向陛下尽忠。”
一家,二口……
朱虞脑袋轰鸣一声,那些谜团终于清晰了!
沐光让她换衣裳,取下首饰,宁王的人打晕慕苏,换下慕苏的衣裳,都是因为要扮作他们!
怪不得沐光说要送他们出府,原来如此!
太后不会放过他们,只有他们死了,才能脱身!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火光越来越大,朦胧中,穿上她衣服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侧脸。
虽只是一张侧脸,但朱虞还是立刻认出来了。
是她!
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一闪而过。
那日,她看见她手上缠着细布,她风轻云淡的说,是不小心烫伤的。
当时她哪里会起疑,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不是烫伤,那是因为她的手上有伤!
所以早在那时候开始,皇后他们就已经为他们铺好了后路!
火慢慢地阻挡了视线,那道高大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但朱虞清楚的看见他倒下了!
心痛的犹如万箭穿过。
她尚且如此,身旁的人必然比她痛苦百倍,可她说不了话,动不了,连安慰都无法。
慕苏的眼睛里照映着火光,从惊恐到呆滞再到几近麻木。
十几年前的大火与眼前渐渐重叠。
他已分不清此时何时,置身何地。
好像那吞灭灵堂的火舌也一并吞灭了他,灼的每寸肌肤都钻心的痛。
最后聚在心脏,痛的意识恍惚。
外头喊走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混乱不堪,火不知何时被浇灭,一群侍卫乌泱泱涌进来,领头的太监先是快步去看了棺椁,之后脸色大变,再去看倒在地上被火灼过的二具尸体。
火灭的异常快,二人的衣裳还未完全被烧化,那身着朱虞慕苏衣裳的年轻男女被翻过来,脸已烧的面目全非,太监上前仔细检查,发现了手背上隐约可见的疤痕。
他又检查了翻‘慕苏’的尸身,隐约可见尸身上的错落的伤疤。
与慕苏曾在雾宵山所受的伤几乎一致。
最后,是慕临野。
幕临野的脸还有半张完好,身份毋庸置疑。
那完好的半张脸正好对着石墙的方向。
朱虞的泪不断的涌出。
曾经慈和的声音仿若还在耳边响起。
‘阿虞,我本就是你的义父’
‘阿虞,既然嫁了过来,就安心住着,若那臭小子欺负你,只管同父亲说,父亲给你出气’
‘阿虞,放下过往,好好活着’
就在昨日,公爹还温和的同她说,别怕,他会保护他们。
他做到了。
却是用他的生命为代价。
亮光忽然消散。
沐光将石块放上,隔绝了所有。
“少卿,我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慕家主说,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做。”
“所以,你们都要活下去。”
第93章 第93章【VIP】
朱虞记不清是怎么走出暗长的地道,墙砖封上后,慕苏突然吐血昏迷,沐光背着他带他们离开了地道。
她跟在沐光身后,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
地道直接连通至城外。
出口早已经安排好了马车,沐光不敢有丝毫停留,驾着马车快速离开。
朱虞抱着昏迷过去的慕苏泪流满面。
她既因公爹葬身火海悲痛万分,又心疼慕苏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
而偏偏,又是火。
他的心结还未结,如今又添一道。
他醒来后,该如何去面对啊。
许是在逃避,慕苏足足昏迷了三天,期间一直困在噩梦中,朱虞一直贴身照料,不敢离开半步。
慕苏在黑夜中醒来。
彼时,屋外的大雨像是要将简陋的小屋泼出个洞来。
慕苏缓缓睁开眼,透过远处极其昏暗的烛火察觉到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噩梦中大火瞬间席卷而来,让他的身体陡然变得万分僵硬。
那不是噩梦。
是真的。
他的父亲死在了大火里。
麻木的痛感侵蚀全身,他下意识想蜷缩起身体,才发现背后有人抱着他,他的手也被紧紧握住。
隐隐有熟悉的馨香。
那点馨香和温暖像是溺水之人最后能抓住的浮木,他想将自己藏起来,努力的缩进她的怀里,可好像不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父亲已葬身火海残酷的事实,他的身体一阵颤栗,压抑的呜咽声溢出来。
在夜雨中,破碎不堪。
朱虞的泪水无声的没入他的发中,心痛的几近窒息。
这几日她不敢熟睡,睡眠一直很浅,他刚醒来,她便感知到了。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什么语言在这时候都是苍白的,她只能静静地抱着他,陪在他的身侧。
这一夜,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零碎的痛呜声淹没在大雨中。
天边逐渐泛起鱼白,大雨未有丝毫停下的趋势,乌云将整片天空遮挡,蜡烛燃尽,屋内仍旧昏暗。
两个满身破碎的人相护依偎。
他们想躲在这里,一直躲下去
然而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颓废,也将他们瞬间拉回了现实。
“该吃午饭了。”
天刚亮时,沐光就已熬了粥端来,但在门边驻足片刻后,折身离开。
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见里头的哽咽。
到了午时,他才又来。
雨太大,哪怕撑着伞也还是将食盒淋湿了。
只期望里头的菜没有被淋到。
本就做的不好,再淋湿就没法吃了。
沐光说完那句话就没再催促,安静地立在门口等着,他知道,门会开。
血海深仇又添一笔,悲痛欲绝终归会被滔天恨意取代,逃避能是一时,一夜,不可能是一辈子,更何况,他是慕泽兰。
慕泽兰永远不会被死亡震慑,也不会在大仇未报前一蹶不振。
果然,半柱香后,门传来吱呀声,他抬眸对上一双年轻而沧桑的眼睛。
沐光不忍的错开。
昔日意气风发,肆意不羁的郎君,终究是留在了记忆的长河。
他径自跃过慕苏走进屋内,将食盒中的饭食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会做的不多,只熬了白粥,炒了份鸡蛋,一碟青菜,少郎君和夫人将就。”
朱虞看见沐光手上的伤痕,一边摆碗筷,一边轻轻道了声谢。
她知道那是他这几日做饭弄伤的。
沐光有所察觉,拉下袖子将伤藏了起来。
沐光也曾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何曾学过做饭,后来国公府落难,他一出牢狱就被朱虞带走,做了她的近身护卫,虽不是从前那样奴仆成群,但住的屋子有人按时打扫,饭菜也有人按时送来,他一样没做过粗活。
最开始的来的那日,他差点烧了厨房,粥熬坏了几锅,青菜焦了一盆,篮子里的鸡蛋只剩最后几个时,才终于做出勉强能吃的模样。
至于肉食,难度太大,他至今还没能做成功。
“郎君和夫人尝尝,若是不合口味,我再重新去做。”沐光声音平和道。
朱虞担忧的看向慕苏,他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这种悲痛之时,恐怕……
不等她想好如何开口相劝,慕苏便已关上门走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碗盛了三碗粥,便坐下开始吃饭。
可他如此,朱虞却更加担心,但此时不适合多话,饭。
三净净。
放下碗筷时,慕苏瞥,那不是刀剑伤,更像是烫伤。
不必
曾几何时他同情他的遭遇,哪里想到这才多少时日,他们便成了同路人。
沐光收拾好碗筷,没有立刻走,一阵沉默后,他开口道:“慕家主那日声称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京都,虽事情离奇怪异,但信的人不少,因棺椁已空,且至今无人见到陛下,毕竟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在世人眼里非寻常人,别说濒死被救,便是起死回生都是有人信的。”
“因此,慕家主刺杀天子的罪名立不住脚,反倒是救主有功,若太后执意降罪,必将落人口舌,是以慕家众人已被放出慕家软禁,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朱虞轻轻松了口气。
父亲真是将所有人的后路都想好了。
“而今京都到处都在寻天子在何处,不乏有人打着救天子的旗号,指望一朝步青云,同时京都流言四起,都在猜测谋害天子的人是谁,因此,眼下情势谁登基都是谋逆,为世人不容,民心大乱,必将天下不宁,所以,龙椅暂且无主,另……”
沐光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夜,宫中大乱,宁王,肃王,安王发起兵变,肃王死在皇后娘娘贴身暗卫手中,宁王断了一条腿,只安王无虞。”
朱虞眼神一紧,忙问:“能治好吗?”
沐光摇头:“不能。”
“从此以后,只能依靠拐杖,轮椅。”
朱虞的心沉底沉下去。
宁王活着固然是好消息,可君王不得身残,换句话说,宁王即便活着,也不可能再登帝位了。
“宁王府的世子呢?”
“死了。”沐光。
朱虞心头一滞。
宁王府郡主及笄宴上,她见过那位世子爷,光风霁月,顶顶的尊贵人,竟就这么死在了皇权争夺中。
“那夜兵变,刀剑无眼,世子爷为救宁王当场身死,所幸宁王府那位小公子自小不爱刀枪,那夜和永和郡主留在了王府,虽王府也遭遇刺客,但在层层暗卫保护下,兄妹二人幸免于难。”
朱虞眼眸一亮,可还未开口,就又听沐光道:“但小公子为救永和郡主中了一箭,离心口只差分毫,人至今还未醒,有传言出来,即便他日侥幸能醒来,也一辈子离不开汤药。”
也就是说,宁王府再无登基的可能。
朱虞抿着唇望向慕苏。
宁王府输了,如今能问鼎皇位的只有安王,他们即便活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灵堂大火灭了后,太后查验了郎君与夫人的身份,虽没有纰漏,但这两日京都各个城门封锁,打着寻找陛下的幌子,实则是在找寻郎君与夫人。”沐光:“不过城门封锁不了多久,过了这段时日,寻不到郎君与夫人还活着的线索,应就能消停了。”
“慕家虽被软禁,但在封府前宁王府中宫都有人混进去,可护他们周全。”
沐光说罢,屋内便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慕苏才终于开口,声音很有些沙哑:“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第94章 第94章【VIP】
沐光却摇头:“不知。”
“我只遵从家主托付,将郎君和夫人带出宫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眼朱虞,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还给慕苏:“知道家主会救郎君和夫人,郎君先前交给我的东西我便没给夫人。”
朱虞微微抬眸,便见信封上‘休书’二字,她一怔,猛地看向慕苏:“夫君,你”
慕苏接过,缓缓将其撕毁。
看着化作废纸的休书,朱虞心头平静了下来。
不必解释她也明白这封休书为何存在。
她不是慕家妇,便不受慕家牵连。
可即便如此,太后又岂会放过她,若她猜的不错,慕苏不止写了休书,还拜托了沐光护她离开。
不过所有计划因父亲而未施行。
“家主说,会有人来见郎君和夫人。”
外头大雨依旧,屋檐的水倾斜而下,湍急不止,溅起巨大水花,正如如今京都局势。
“这是何处?”慕苏。
沐光回道:“京郊一处没落已久的,凶宅。”
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提前被清扫过,但为掩人耳目,只将我们住的屋子,灶房和必须要用的地方清扫干净,其余地方皆如往常一般,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就连门上的封条也都还在。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许久后,朱虞道:“可知那人何时会来?”
“家主没说。”
沐光:“只说,他会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朱虞看向慕苏,却见慕苏透过窗外盯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到如今这样情势,还有什么解局之法,除非,陛下当真还活着。
可即便陛下还活着,也已是病入膏肓,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但若是如此,父亲又为何将陛下救出皇宫。
她认为父亲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可她想不明白,沐光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他们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等,等父亲口中那人出现。
而今日大雨,那人想来不会出现。
这场大雨持续了整整一日才稍缓。
慕苏朱虞相互依靠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外头的淅沥小雨。
慕苏如今见不得火,就连与火有关的字都听不得,哪怕天色已昏暗,屋里屋外也没有点蜡烛,沐光趁着天光未完全暗,在厨房折腾一块五花肉。
这已经是他失败的是十次了。
不管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还是拿剑的冷峻护卫,他都与厨房格格不入,实在没有这项天赋,就只能一次次试。
在很长一断时间中,整个院子里除了雨声,便是厨房传来的动静。
朱虞知道慕苏不想说话,只默默陪在他身边。二人背靠背依偎着,她也看不到郎君脸上无声落下地泪水,但即便看不见,她也大约能感知到他此时的心情。
自从婆母长兄离世后,他便一直记恨父亲不为母兄寻找真相,在他心里,父亲逃避现实,变得软弱无能,可如今就是他一直埋怨着的怂包父亲,用性命换他们活着。
亲眼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大火中,那种悲伤和无力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突然,‘砰’地一声打破了院中的平静。
朱虞慕苏几乎同时望向厨房,只见沐光木然的立在灶前,锅上冒着异样的黑烟。
短暂的沉寂后,沐光缓缓抬起头,迎向二人的目光,平静道:“锅坏了。”
朱虞:“……”
她沉默了几息,与慕苏一同走进厨房,只见锅中间破了一个大洞,隐约可见落尽灶灰里的乌漆嘛黑的肉。
三人无言的盯着已经破损的锅,良久后,慕苏道:“无需用内力。”
沐光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作罢:“我去买锅。”
他自没蠢到炒菜还用内力,不过是……掌控不好力道。
锅坏了,晚饭也没了着落。
朱虞慕苏坐在厨房等沐光回来。
但没等多久就见沐光去而复返,只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人。
沐光的伞往前倾斜,只够遮挡轮椅上的人,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中,湿了一大片。
朱虞慕苏看清来人,几乎同时起身迎了出去,但二人脸上都没什么意外之色。
“见过宁王。”
沐光将轮椅搬到廊下,收了伞,道:“我刚出门便碰见宁王的马车。”
,沉默了会儿后,指使随行人去了。
宁王打量了眼二人,目光落在慕苏身上:“节哀。”
慕苏颔首未语。
宁王便道:“你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
慕苏抬眸看向宁王,道:“皇后娘娘曾与我说起过一些旧事。”
能在皇宫里将陛下从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非父亲一人之力可做到,父亲和皇后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且能够帮得上这种忙的更是没几个。
二舅舅负责在城外接应,那么在宫。
慕苏便已猜到,不是宁王便是二舅舅。
宁王怔了怔后,轻笑了笑:“看来,皇嫂
宁王转头望向京都的方向,眼底神色难明:“京都四公子,如今,只剩两个了。”
几人闻言俱都一惊。
死的不是只有一个么!
陛下不是被……
不对!
皇宫的丧钟不会随意敲响,难道陛下……
这个猜想让朱虞心惊不已,忍不住确认:“宁王,陛下……”
宁王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曾经我们结拜时说过同生共生,如今他二人倒是应了誓言,结伴去了。”
几人心头一沉,陛下果然已驾崩了。
“皇兄生来身体便不好,平日相处我们自也都小心谨慎,偶尔皇兄贪杯,也都是容白出面制止,每每容白开口,皇兄总不会拒绝。”
“因容白是我们这几人中,心最细腻,最周全的。”
宁王说到这里,似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只道:“当年嫂嫂和阿槿出事后,容白大受打击才心性大变,你莫要记恨他。”
容白走前曾交代过他,不要告诉泽兰真相,若他知道他怨恨了十几年的父亲,只是想保护他才选择吞下仇恨,醉生梦死,他该是多么的煎熬和愧疚。
慕苏微微勾唇,泛起一丝冷笑:“我怎敢记恨父亲。”
他为了救他们付出了性命,他有何脸面记恨。
宁王自也能猜到慕苏的心结,只此时说再多已无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那人已经不在了,也只能将一切交给时间。
“宁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陛下已驾崩,为何父亲会说已将陛下救出?”朱虞不忍多提此事惹慕苏伤怀,转移话题问道。
宁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苦笑道:“我无用,到底还是赢不了安王。”
“安王没要我的命,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登基为帝,让我知道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纨绔子终究只是纨绔,赢不了他文武双全的安王。”宁王:“天子不得有残,我没了威胁,安王便没了阻力,你们应也明白,一旦安王登基,谁也活不了,而眼下能将阻止安王登基的,唯有陛下还活着。”
朱虞自然明白:“可是……”
可是陛下已经驾崩了,这个谎言又能维持多久。
“你们或许猜到我会来,但一定没想到,我会今日来吧。”宁王伸手接着屋檐落下的雨水,眼底隐有几分怀念和笑意:“我们四人第一次以京都四公子的身份见面那天,就是像现在这样,阴雨绵绵。”
“我这几日也在想,我应当哪日来见面,这场雨来的倒是合适。”
就好像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与你们讲个故事吧。”
第95章 第95章【VIP】
“多年前,有一对双生子降生,但因彼时一则预言,双生兄弟只能是一个人。”
宁王缓缓道:“原本送走一人便可解局,但因长子身体羸弱,父母不舍送走,可送走次子,以长子身体恐将来无法担起家业,于是,这二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顶着同一个身份生活。”
“原本一切天衣无缝,可奈何诞下双生子时母亲伤了身子,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父亲自那以后缠绵病榻,也只撑了几年,没了父母的庇护,年纪尚轻的兄弟二人又哪能在偌大的家族中随心所欲调换身份,临走时,父亲本做好安排,命次子继承家业,长子送出家中,可没想到这一切被侧室察觉,她想要将真相公之于天下,只苦于找不到证据,因此在这阴差阳错下,被留下继承家业的是体弱受不得劳累的长子。”
“后因侧室暗中运作,堵了次子回家的路,又在几番遇刺后身受重伤,自此下落不明。”
短短一段话惊起千层浪。
宁王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讲双生子的故事,只可能是这段故事与眼前局势关乎甚大,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宁王口中的双生子出自皇家。
且陛下体弱,也对得上。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吧。”
慕苏蹙眉:“故事中的长子可是陛下。”
宁王笑了笑,没直接答,而是道:“多年前,钦天监于祭天礼上,观星象断言,双生出,紫薇暗,天下大灾。”
“可双生子何其寻常,且百姓家的双生子又哪能左右天下运道,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皇家,而巧合的是,钦天监预言刚出来,太医院就诊断出先太后已有三月身孕,且好死不死,恰是双胎。”
果然如此!
可众所周知,先太后只有一子,那另一个呢?
“无数双眼睛盯着先太后的肚子,先皇不得不召太医院首亲自诊脉,经太医院首亲口确认先太后肚子里只有一个孩子,那位诊出双胎的太医自然也就被砍头了。”
朱虞一愣:“那到底是双生吗?”
宁王沉默了良久,才道:“是。”
“太医院首也就是杨院首是先太后母族扶持上来的人,只此事隐秘,无外人知晓,又加上奉了皇命,他自然要保守这个秘密。”
“先皇与先太后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情深似海,先皇自不会为了区区一则预言舍了他们的孩子,更何况孩子已经三个月,又是双胎,若要落了,母体也会有性命之危。”宁王徐徐道:“先皇那般爱重先太后,自不愿先太后遭这种罪,可身为天子,也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是以,便勒令太医院首对外宣称先太后怀有一子,只等临盆时,藏下一个。”
宁王顿了顿,冷哼了声:“不过那太医死的也不冤。”
“钦天监前脚断言双生带灾,他后脚便传出先太后怀了双胎,其心可诛。”
“且自古妇人有孕,三月方宣,先太后怀有双胎却提前被有心人知晓且在祭天礼上被利用,自然与太医院脱不了干系。”
几人听到这里无不震惊错愕。
他们属实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隐情。
“先皇乃皇宫之主,只要他想,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先太后诞下的只是一子,以免遭遇不测,命太医院首日日诊脉。”宁王继续道:“一切本都在先皇计划之中,可人算不如天算,先太后诞下双胎伤了身子,而皇长子被诊出体弱之怔,若不好生将养,活不过二十,而偌大的天下唯有皇宫的奇珍药材能韫养皇长子。”
“原本先皇打算送一个皇子出宫,养在别处,哪料到会有此变故。”
“先皇和先太后爱子心切,不忍将体弱的皇长子送走,可皇长子身体羸弱,担不起太子之位,亦不能将次子送走,两厢权衡之下,先皇决定将两个孩子都养在宫中。”
朱虞不解:“如此,不会被人察觉吗?”
“你们可还记得你们来时的地宫,那里,是为两位皇子所建。”宁王。
朱虞自然记得,即便当时情况紧急,她也大致记得那所堪称辉煌的地宫,她当时还在想,皇宫怎会有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地宫,原来曾是两位皇子的住处。
“地宫连着坤仪宫与宫外,方便二人交换身份,双生子,模样相似,幼时更是难以分辨,就这样,皇长子与次子轮流出现在坤仪宫,但因皇长子身体羸弱,皇次子留在地宫的时间居多,又因皇长子不能受累,次子学习的时间自然更多。”
的身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
朱虞突然有一个疑问:“那并称京都四公子的是谁?”
“后来有一次,时,无意中走出了地道,见到了地宫外的世界。”宁后,他便时常悄悄溜出皇宫,他戴面具,用化名,久而久之在京都有了名号,我。”
“皇次子自小懂事,心疼长兄体弱,便放任他出宫散心,自己留在宫中学习,在外人眼里,宫中只有一位太子,自然无人知晓还有一位是京都四公子之一。”
朱虞听明白了,虽太子有两人,但京都四公子从始至终都是陛下。
“陛具,是我认出他的玉佩,叫破了他的身份,他才不得不在我们面前摘了面具,而我们那两人。”宁王。
“是容白最先发现的。”
,抬眸看向宁王。
“那一次,容白听老国公爷说进宫与太子议政,可那个时候,我们明明与太子在醴泉楼相聚,这件事在容白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宁王回忆起那段过往,语气颇有些沉重:“直到那一次,我们如往常一样相聚,容白却突然盯着皇兄,问,你是谁?”
当时我们都很惊讶,皇兄是谁他还能不知?
“直到见皇兄盯着容白久久不语,而后问他,你是如何认出来的,我们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原来那天皇长兄病倒,不能赴约,但又不愿意失约,便求了弟弟代他来一趟,皇长兄与二皇兄生的极像,又加上不是日日见面,我们谁都没认出来那一天来的不是皇长兄,而是二皇兄,可没想到容白一眼认了出来。”
“也因此,这个滔天的秘密被我们几人知晓。”
宁王说到这里,笑了笑:“原本,二皇兄对我们起了杀心,是皇长兄以断药要挟他放过我们,说我们是他仅有的朋友,一定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二皇兄自来心疼皇长兄,心软之下便应了。”
“他还说,一旦有人泄密,他一定会立刻杀之,所以,二皇兄在我们几人府上分别安插了眼线,眼线安插的明目张胆,我们虽无奈但都默许了。”
“也是从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宁王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
几人大约便明白,接下来的发展一定是沉重而悲痛的。
果然,许久过去,宁王才缓缓开口:“原本日子可以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没想到那预言好似应了验,双生出,紫薇暗,先皇在那年冬日没撑过去,驾崩了,终年不过四十。”
“当然,我们都知道,那并非是什么预言应验,先皇早薨,是因先太后故去,思念成疾。”
朱虞很是唏嘘,都道最是无情皇家人,没想到先皇与先太后竟如此情重。
“先皇驾崩前,本已安排好一切,由皇次子登基,可天下终究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真相还是被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察觉到了端倪,当年太医诊出双胎一事多半是她的手笔,她这些年从未放弃过追查,就在先皇驾崩时,终于寻到了破绽。”
“先皇驾崩,皇长兄自要出来送自己的父皇,但情况特殊,他没办法守在父皇身边,只能磕了头便去换二皇兄回来,可没想到就在间隙时,太后带人将皇长兄堵在了父皇寝宫,质问他另一个太子在何处。”
宁王沉声道:“而就在先皇驾崩前几日,多年前的预言又重新流传,京都大街小巷无人不知,且北方雪灾严重,皆都一一应验,这种时候不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当年先太后诞下的是双胎,否则没了父母庇护,兄弟二人怕是都活不下来。”
“太后自然不信皇长兄的话,先太后薨逝之后,后宫尽在太后之手,其母族强大,势力非同小可,本因膝下无子,先皇才放心将后宫交到她手上,哪里知晓太后早就对先皇独宠先太后嫉妒怀恨在心,即便膝下无子,她也不会让先太后的儿子登上皇位,先皇驾崩后,她将安王过继到自己名下,打算与皇长兄争皇位。”
“皇长兄咬死太后胡言乱语,太子只有他一个,太后便派人日日守着他,另在皇宫大肆搜寻,只要被他找到二皇兄,便会将那则预言扣在他们头上,届时天下必将大乱。”
宁王深吸一口气,道:“二皇兄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地宫不敢现身,直到地宫被发现,他才不得不离开地宫。”
“而太后很快就发现了皇长兄体弱的秘密,加上那时还有不少拥护太子的世家忠臣,又在寻不到二皇兄的情况下,太后改变了主意,她只要不让二皇兄回宫,不让二人换回来,待皇长兄离世,她运作得当,皇位便是囊中之物。”
慕苏沉声道:“她的计划成功了。”
“是。”
宁王:“她成功了。”
“她堵死了地宫,暗中派人追杀二皇兄,二皇兄只出代替皇长兄出过一次宫,哪怕有滔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她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阴差阳错下,她堵住的是皇长兄,被迫出宫的是二皇兄,二皇兄□□王之道,又有雷霆手段,若他在宫里,必不会让太后抓住先机,而若出宫的是皇长兄,他对京都万分熟悉,自有藏身之地,不会让太后的人找到他,也就不会至此下落不明,待时机一到,还有换回来的可能。”
可仿佛天意如此。
宁王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而后神情沉重的看向慕苏,慕苏的心猛地一跳,隐约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紧紧握住双拳。
“二皇兄重伤之际,容白找到了他。”
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慕苏僵硬的立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的母兄就是在陛下即位那年葬身火海!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容白认出了他,也就知道了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那位因体弱几乎从未学过帝王之道的皇长兄,容白知道,若不换回去,必将出大事。”
宁王眼里浮现一丝沉痛:“皇长兄体弱受不得累,而政务繁杂,还有太后施压,如此下去他活不了几年,更何况,天下需要一位明主,二皇兄显然比皇长兄更合*适,而想要解局,唯有将二人调换。”
“很快,容白想到了一个办法。”
“容白让二皇兄易容成阿瑾的模样进宫,再用同样的法子将二皇兄换出来,二人年纪差距大,本不该惹来任何怀疑,可惜太后将皇长兄看的太死,计划最终失败,容白也因此被太后盯上。”
“太后召见容白,逼问他是否知道二皇兄的下落,容白自是否认,太后拉拢不成,想到了那日进宫的‘阿瑾’,起了疑心。”
“宁杀错,不放过,所以,有了那场大火。”
慕苏痛苦的闭上眼,原来这就是母兄葬身火海的真相。
他的长兄,是被当做二皇子杀死的,母亲的命,则是太后给父亲的震慑。
朱虞担忧的握住慕苏的手,无声地安抚着,良久后,慕苏睁开眼,冷声道:“二皇子如今在何处?”
宁王叹了口气,摇头:“不知。”
“自从慕家出事后,便没了二皇兄的下落,容白最后一次见他,是他被人追杀离京,容白虽派人营救但无功而返,至此,无人知道二皇兄的下落。”
后来,容白因要保护泽兰,明面上不再插手此事。
“不过”
宁王又道:“有一人或许知晓。”
慕苏:“谁?”
“云衡。”
朱虞一愣:“二舅舅?”
施家二爷,字云衡。
宁王点头:“嗯,施家被贬出京,实则是陛下与施二爷的计划,陛下自知时日无多,若再不寻回弟弟,皇位将会落到安王手中,安王弑杀,对权势的在意远远大过苍生,他即位,天下必将不宁,且曾经维护陛下的忠臣,都将要性命之忧,包括慕家,施家,我。”
“可在太后与安王的眼皮子底下,难免掣肘,所以,二人合计让施二爷离开京都,寻找二皇兄的消息,但太后从中作梗,最后的结果是一人变成了满门流放,好在陛下暗中运作,让施家获罪但无伤亡,无黥字,甚至还有御赐宅邸。”
朱虞错愕不已,原来施家获罪流放陇岵竟是二舅舅与陛下的计算。
“云衡回京时,京都情势复杂,我没能与他见上面,只暗中传过信,但如此大事,他自不敢在写在信上,只隐晦的提及有了线索。”
之后的事不必宁王说,慕苏也已经猜到了。
“所以,王爷与父亲联手,将陛下尸身藏起来,对外宣称陛下仍在世拖延时间,让我假死脱身,是让我寻找二皇子的下落。”
而‘救’走陛下的父亲,也不能活着,落到太后手里。
宁王点头:“嗯。”
“不过,想到这个计划的并非我和你父亲,而是陛下。”
朱虞皱眉:“那陛下如今何在?又是如何将陛下送出?”
宁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皇长兄入棺椁后,我的贴身侍卫配合皇后娘娘的人将皇长兄从地宫中送出去。”
“当年,地宫被太后发现堵死后,皇长兄悄悄挖了另一条通往地宫,他知道,他的尸身一定不能被发现,所以下了遗诏,皇长兄说,他欠容白太多,死后便以同样的方式离开,或许还能在地下相聚。”
宁王的声音隐有些哽咽:“那日,我们都出不去,算时辰,灵堂着火时,云衡正在宫外送皇长兄最后一程,前日容白下葬,云衡将皇长兄的骨灰带去了城门,皇长兄这一生都向往自由,生前不能如愿,死后,永远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民间,看万家灯火,自在如风。”
尊贵的一国之主最后竟是化作一抔骨灰,洒在了他喜爱的人间。
有史以来,还是头一位。
这也是第一位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任何笔墨的天子,将来,不管能不能寻到二皇子,史册记录的都只是二皇子的名字。
就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讳。
宁王低下头抹了眼角的泪:“他曾化名遥风,我便只知,他叫遥风。”
他也曾问过他真正的名字,他笑着同他说,他的名字就是赵翎。
可是,史书上天子名讳是赵翎,那是二皇兄的名字。
他来的隐秘,走的也悄无声息,干干净净,好像人间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人到底非神,终归受俗世所累。
就是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阴雨绵绵,好像老天也在为这位没有留下一丝笔墨的天子而悲伤。
许久后,宁王忽而一笑:“或许,他们已经团聚了。”
慕苏抬眼望向京都的方向,问:“父亲葬在何处?”
“依他遗愿,与嫂嫂合葬。”
宁王顿了顿,才又缓缓道:“如今京都风声鹤唳,太后的人一直在寻找皇长兄,但皇后母族与我的人一直在民间散布陛下仍活着的消息,安王无法继位,只能暂且摄政。”
“事发前,容白与我以皇后的名义为边境捐物资,而今正好传回京都,皇后已深得民心,加上我们放出消息说皇长兄是被人毒害,若此时皇后再死必将民心不稳,太后与安王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各地都会起兵讨伐,因此,皇后如今暂且安全,太后只将皇后软禁坤仪宫。”
皇嫂本做好打算同皇长兄一同去了,可他们答应过皇长兄,一定要保护好皇嫂。
虽如今无法将人救出,但也算守住了诺言。
“施家被收了兵权,名义上说是施家边关一役辛劳,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实则是变相撤职软禁。”
“对了,还有周家”
宁王神色不明的看向慕苏:“周长胤投靠了太后,你可知晓?”
慕苏脸色微变,眼神微紧。
宁王观他神情心里便有了答案。
“看来你是不知的。”
宁王道:“他从安王府带走了一位姑娘后,便频繁与太后的人接触,这两日,甚至帮着太后做一些事,且与明安郡主未来的夫婿走的很近。”
“裴稷。”
朱虞记得那位跪在皇宫中的青年,他到底还是抵抗不过皇权。
“因周长胤投靠太后,杨明樾曾当街大吵了一架,裴稷从中劝和,几人一同进了酒楼后,出来便和好如初。”宁王继续道:“你与阿虞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出来时,杨明樾与周长策曾被太后传去认尸,杨明樾跪在你们尸身旁大哭了一场,周长胤整个人也颓废了许多。”
“他们都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泽兰,你若将来选择回京,心里得有个打算。”
朱虞明白宁王的意思。
那二人是慕苏最好的挚友,与亲人无异,而如今却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将来回京,又该如何面对。
慕苏仍旧未语,只盯着院中细雨不知在想什么。
宁王便看向朱虞,道:“肃王死了。”
朱虞迎上宁王的视线,有些茫然。
肃王死了,与她何干?
“容白说,你身负血海深仇,若大仇不得报,始终无法安宁。”
朱虞身形一僵,怔愣的盯着宁王。
难道,她的仇人是肃王!
“容白曾托付皇后,一定要杀了肃王。”宁王道:“那日宫变,皇后身边的贴身暗卫拼死取了肃王项上人头。”
朱虞本就红肿的眼眶蓦地一酸,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阿虞,你的仇,容白替你报了。”
泪水再也止不住,朱虞一时泣不成声。
慕苏终于回了神,他抬手将朱虞拥进怀里,无声地安抚着。
宁王轻轻叹了口气,等朱虞缓过来些,才又道:“想必不用多久,云衡便会来寻你们了。”
这时,宁王的人已经带回了一口锅,还有好些食材,看着他们将东西搬进厨房,宁王便道:“我出来很久了,得回去了。”
“不过这一切本不该强加在你们身上,所以就算寻不到二皇兄,待过些时日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就算安王登基,有我与皇后和施家,也能保住慕家人性命,你二人可远离朝堂,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容白给你们选了去处,这也是他希望你们做的选择。”
“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宁王的人上前撑伞推着宁王离开。
不知怎地,朱虞看着那道落寞的背影,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曾第一次听父亲说起京都四公子时,便已很是唏嘘,可那时却不知,如今结局更坏。
两人身死,一人残疾,一人软禁。
而活着的人,更痛苦。
二舅舅亲手送走陛下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直到背影消失在雨中,朱虞才渐渐收拾好心绪。
大仇已报,如今在世人眼里,他们已经死了,将来何去何从,只看他们如何选择。
不,是她的仇报了。
慕苏的还没有。
不止没有,还又添一道新仇!
婆母,长兄死在太后手中,父亲虽算自戕,却也是在太后逼迫下的结局。
所以,她没有选择。
朱虞抬眸看向慕苏:“夫君认为,周大人他们当真投靠太后了?”
慕苏没答,沉默良久后,才缓缓道:“明枝妹妹可曾同你说过她的字是什么?”
朱虞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摇头:“不曾。”
她曾问过,但明枝没有告诉她,她便也没再问过。
慕苏低头看向她,轻声道:“杨明枝,字湜月。”
朱虞心头一震,湜月北酆楼的湜月坊主!
好一会儿,她才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她是湜月。”
“嗯。”
朱虞万分错愕。
竟然是她。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那双眼睛熟悉!
“可她们的容貌不一样。”
“她流落江湖后,不仅学会了武功,还学会了易容术。”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日得知湜月坊主上了花轿时,他们会那般慌张,杨大人会那样失态,她当时就觉奇怪,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时机询问。
“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湜月。”
慕苏道:“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死了,自然不能用真正的样貌出现在她兄长身边。”
朱虞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宁王方才说周大人从安王府带走了一位姑娘,便是明枝。”
“是。”慕苏眼神微沉:“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们原是世交,后来杨家出事,长胤与我都没能救下其他人,所以这一次,长胤不论如何,都会保住明枝。”
“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太后用明枝要挟长胤。”
“如此,便说的通了。”
朱虞喃喃道:“在周大人带人来围府时,我便隐隐猜到他应是受了什么威胁,没想到,是明枝。”
慕苏微微皱眉。
“是长胤将你们下狱?”
朱虞点头:“嗯。”
她遂将那日之事如数说给慕苏听。
慕苏听罢,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太后想让我们反目成仇。”
只是应没料到,他会死的那样快。
朱虞自然也猜到了,担忧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慕苏看着朱虞,欲言又止,朱虞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拉住他的手,正色道:“你说过的,我们夫妻一体!”
“你的仇未报,我便不可能独自离开,你不能再写休书给我,也不能赶我走,更别想偷偷把我扔下,若你这般做,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找你!”
慕苏见她神情慌张,轻轻一叹:“阿虞,若选择回去,这条路会很难走。”
“只要在你身边,再难的路我都能走。”朱虞坚定的道。
慕苏见她如此,便知她不会改变主意,遂轻轻将她拢进怀里。
“好,我们一起走。”
雨势渐小,沐光从那相拥的二人身上收回视线,木然的看着眼前新安好的锅,有些不敢下手。
若再弄坏了,今晚就得饿肚子了。
至于该如何选择,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他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第96章 第96章【VIP】
时间太晚,沐光没再折腾复杂的红烧肉,艰难炒了几个素菜。
今日的菜意外的咸淡适宜。
看着一丝不剩的空盘子,沐光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中隐有几分自豪。
他们总算不会饿死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杂草丛生的院子终于又迎来一位客人。
彼时,慕苏沐光一人正在厨房对着菜谱学做红烧肉。
菜谱是宁王离开后派人送来的,大约是怕几人饿死了,专程让贴身暗卫送来一本菜谱。
上头不止有朱虞慕苏爱吃的菜,还有沐光喜欢的。
笔墨方干,上好的宣纸,出自谁的手笔无需多想。
可宁王知道慕苏朱虞的喜好不难,沐光的喜好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沐光曾是国公府小公子,宁王认出他不足为奇,可国公府的人都不在了,想要知道他的喜好,必是要费好些周折。
沐光沉默许久后,一声不吭地带着菜谱就去了厨房,慕苏也沉默许久后,跟了上去。
他怕他再将锅弄坏了。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没了锅,都得饿肚子。
朱虞本也想去,被慕苏赶了出来,理由是,怕伤着她。
朱虞便抱了一筐菜到外头摘。
菜摘到一半,院门口就出现一道人影,看清来人后,朱虞惊喜的站起身迎上去:“一舅舅。”
来人正是施一爷。
朱虞快步走到施一爷跟前,笑容缓缓敛去。
短短时日不见,一舅舅沧桑了许多。
胡子似乎已有几日未刮,眼神不再如从前明亮,眼下还弥漫着乌青,像是许久没睡好。
身上再无半点曾经意气风发,明朗如星的施将军的影子。
可想而知,面对挚友相继离世,他内心是多么痛苦和煎熬。
“一舅舅……”
朱虞喉头微哽,轻唤了声。
施一爷打量她片刻,见她无虞,便轻轻嗯了声,抬头看向厨房,正好看见慕苏沐光一人一人手里拿着菜刀,一人手里拿着葱,泪眼汪汪的看过来。
这幅画面让施一爷有一瞬的晃神。
陛下毕生所愿便是眼前这般,一处院落,挚友相伴,寥寥炊烟,可直到死,也从没有一刻如愿过。
容白为他们安排的路,确实很好。
慕苏用袖子擦了擦被葱熏出来的眼泪,与沐光一起迎上去。
“一舅舅。”
“施一爷。”
施一爷缓缓收回目光,视线从石桌上的菜筐上划过,随口道:“你们会做饭。”
慕苏沉默垂首。
他曾在陇岵出尽了洋相,一舅舅自然知道他不善此道。
沐光遂拱手回道:“宁王送来了一本菜谱,正在学。”
施一爷的视线又落在沐光脸上,看了良久,才道:“挺好。”
虽只两个字,沐光却听懂了,心神微怔。
他的命是不知多少人暗中费了多少周折保下来的,那时候他连死都不能。
那时候的他也必然想不到,如今他会这般平静地在这方僻静杂乱的小院钻研菜谱。
时间,果真是一剂良药。
施一爷抬脚往厨房走去:“做什么菜,我教你们。”
慕苏不由看向朱虞,见朱虞轻轻点头,便与沐光跟了上去。
“炒青笋,红烧肉,还有一条鱼不知如何处理。”慕苏低声道:“劳烦一舅舅了。”
施一爷低低嗯了声,在厨房转了圈,就找到了搁在石板上不知死了多久的鱼。
他唇角抽了抽,熟练的拿起刀走过去,瞥了眼一旁搁置的姜葱,道:“清蒸?”
慕苏看了眼沐光,点头:“正是。”
宁王不止送来了菜谱,还送来了许多菜,清蒸鱼正是沐光从前在国公府最爱吃的一道菜。
“我只教一遍,看仔细了。”
“是。”
朱虞回到石桌旁,一边摘菜一边看着厨房。
若不是局势紧迫,这样的画面倒的确温馨美好。
施一爷的到来解救了沐光,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菜便已上桌。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与这几日几人吃的相比,简直是山珍海味。
“吃饭吧。”
施一爷拿起筷子,夹了根青笋,三人才赶紧动筷,期间没人说一句话。
所有的菜被一扫而空,施一爷唇边总算有了些笑意:“这是饿多久了。”
三人默不作声。
三个人凑不出一个会做饭的,实在有些羞愧。
施一爷也没多打趣,待沐光收了碗筷,才缓缓道:“容白给你们安排好的那间宅子,地处江南,比这里风光好,晚霞落时,天水一色,是绝佳的去处。”
顿了顿,补充道:“是曾经给陛下购置的宅子。”
陛下一直想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能走得出京都。
朱爷的意思,对视一眼后,默默垂下头。
,他们也一样。
一他们的答案,他低叹了声,道:“去江南,夫妻和鸣,知己相伴,不好吗?”
慕苏却抬头看向施一爷:“一”
施一爷眼睑微垂。
“曾经不是,现在是。”
“这是你父亲最想看到的。”
如今找到一皇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自然希望慕苏能够完成任务。
可直到他到了这里,看着这一隅小天地中的平静,他便理解了容白的用意。
这本就不是他们的责任。
他们这几人已经落在了这里,又何必将他们也拉进这泥潭。
提起父亲,慕苏的心情又沉重许多,良久后,他沉声道:“父亲不能就这么死了。”
“父亲尽了最后的人臣本分,也无愧于挚友,死后不该背着不明不白的猜疑构陷。”
“慕家也要堂堂正正的活。”
百年世家的门楣,不能断在他手里。
更何况,他与太后还有血海深仇。
他必须要回去。
施一爷眼神复杂的看着慕苏,却终究没再继续相劝,低叹道:“你与容白很像。”
“骨子里都一样犟。”
慕苏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他们是父子,怎会不像,不过是他昔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破那层幻像。
“容白已与嫂嫂合葬,但你切记,万莫去祭拜。”施一爷正色道:“虽然你们的‘尸身’已被再三确认,但太后多疑,一定会派人盯着慕家坟园。”
慕苏握紧拳,点头:“嗯,泽兰知晓。”
施一爷眼里划过一丝不忍,父亲为救他死在他眼前,还不能去祭拜,这对他而言是多么的残忍。
“一舅舅,宁王说,您有一皇子的线索?”
施一爷神情又恍惚一瞬,才正色看向慕苏:“什么一皇子,我不知道。”
不等一人惊疑,便又道:“我倒是有些陛下的线索。”
“记住,从来没有一皇子,只有陛下。”
施一爷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泛红。
慕苏朱虞也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尽的悲伤。
不是从来没有一皇子,而是从此以后,这世间没有皇长子。
先皇先太后以及宫中所有知道内情的心腹都已经不在人世,如今除了他们几人,没人知道那人来过这世间。
待他们百年之后,他在这世间也就没了任何痕迹。
“一舅舅,节哀。”
朱虞声音哽咽道。
施一爷回过神,苦笑了笑:“遥风,要我说,他这名字就取的不好。”
朱虞不由问道:“一舅舅也不知陛下名讳?”
施一爷轻轻摇头。
“如今这世上,也只有那位陛下知道他的名讳了。”
“好了,不提此事了。”
“你们当真已经做好了决定,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慕苏站起身,拱手道:“还请一舅舅告知陛下线索。”
施一爷见他主意已定,看向朱虞,朱虞亦起身道:“我与夫君同行。”
施一爷看着一人半晌,又是一叹:“也罢。”
“那就收拾东西,去一趟江南吧。”
“正好,也替陛下看看,那间宅子是不是如容白所说那样精美。”
第97章 第97章【VIP】
“二皇陛下在江南?”朱虞惊讶道。
施二爷点头:“嗯,我放出去的探子在江南找到了陛下的线索,上月杨院首的人也确认陛下就在江南,但如今情况特殊,无法将陛下带回。”
“杨院首?”
施二爷道:“杨院首乃奉旨致仕离京。”
“能做这件事的人不多,杨院首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
慕苏曾派言瑞将杨院首掳至陸丰,当时杨院首还将慕苏骂的狗血淋头。
可如今想来,杨院首那时虽怒,却并未真的责怪慕苏,且待朱虞也有几分亲和。
“不过杨院首一样被太后监视,以免给陛下带去危险,不敢冒险而为,所以只能你们去做,这是那间宅子的地契,当年为了让陛下日后住的便利,容白还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守着。”
“陛下……他曾同陛下说起过,将来身体养好了要去江南,陛下知道方位,也知晓那处安全,大致也是因此才去了江南。”
慕苏接过地契,大致看了眼,道。
“所以,杨院首都知道吗?”
施二爷知道慕苏问的是京都四公子,道:“这样大的秘密能说的人不多,杨院首算一个,这些年杨院首与他君臣和睦,应知道一些内情。”
朱虞突地想到皇后娘娘,问出心中疑惑:“当年陛下被迫登基,那皇后娘娘……”
施二爷明白朱虞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是先皇在世时,为太子殿下定的太子妃。”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该嫁的人本该是二皇子。
“他虽同担太子身份,但他知道这位贵女是未来的弟妹,便尽量将与她相处的时间让给陛下,哪怕不得已碰上,也是礼遇有加。”
朱虞不由好奇道:“那皇后娘娘是何时知道的?”
“他登基后。”
施二爷轻轻一叹:“陛下与皇后娘娘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陛下老持稳重,唯独见皇后娘娘时方多几分柔情。”
“初时,皇后娘娘并没有察觉,毕竟还未成婚,月余见一回都是多的,后来他被迫登基,陛下被困在宫外回不去,他只得与皇后娘娘拜堂,如此一来,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他知道陛下心悦皇后娘娘,成婚后从未碰过娘娘,恰那时候正有传言陛下有双生兄弟,所以成婚后皇后娘娘虽察觉有异,但碍于此流言,始终不敢声张。”
“后来瞒不住了,他向皇后娘娘说了实情,皇后娘娘那时已经有所猜测,听完后,只平静地询问了一句陛下可安好,以后便再无旁的动作,她不敢找,不敢问,就连落泪也只能在深夜悄无声息,她要掩下所有的担忧,告诉世人,她与天子青梅竹马,鸾凤和鸣。”
“世人皆道天子病弱,不能有子嗣,实则是因为,帝后一直未曾圆房。”
朱虞的心被猛地揪住,酸涩不已。
一次阴差阳错,竟造就如此多的遗憾。
可是不对……
皇后娘娘提起陛下时,眼里分明有情。
但这样的话她知道不该宣之于口。
“陛下为何已到了江南,却没去过那间宅院?”
按理,若陛下脱险,必然会想办法与京中联系,找机会将二人的位置调换,可这么多年过去,陛下怎会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你们去了便知。”施二爷神情复杂道:“陛下如今,叫卫黎。”
多的话施二爷没说,只将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们:“这是为你们准备的身份和路引,沿路都有太后眼线,你们不能用夫妻之名,得乔装一二。”
慕苏接过路引,神情一变。
“这”
他和沐光的路引怎都是女子身份?
“太后多疑,不信容白会与你们同归于尽,如今各个城门都设有关卡,着重查年轻夫妻带着护卫的,你们这样去只会自投罗网。”施二爷说到这里,朝外头扬声道:“进来吧。”
话落,半晌无动静。
施二爷也不催,过了好久,才见一位姑娘磨磨蹭蹭出现在院门。
“这是……”乍一看有几分面熟,但朱虞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一旁的慕立刻认了出来,紧紧绷着脸。
姑娘走到几人跟前,低下头道:“郎君,少夫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朱虞一震,不敢置信道:“……言瑞?”
言瑞闷闷嗯了声,
侍从,很多人见过,他若要与郎君一同去江南,只得做女子装扮,才最稳妥。
也正因这身装扮,他在外头磨蹭许久都不愿进来。
言瑞半晌,悄悄偏头看了眼慕苏,虽然不合时宜,,他若扮作女子,一定很俊俏。
沐光耳力好,听到这里脸色也紧绷起来。
“好了,我已将我知道的尽数告知你们了,我离开太久人,郑重的道展,就不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说罢,又似讥笑般道:“如今容白与他不在了,我被软禁,宁王落疾,我们能帮你们的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对了,雁莘那边我已给过消息,无需担忧,不过碍于太后眼线,她不便与你们见面。”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一同朝施二爷行礼,慕苏道:“泽兰必不辜负二舅舅所望。”
施二爷深深看了眼二人,便抬脚离开一,走出几步又停下,头也未回,道:“我之所望,是你们好好活着。”
说罢,便大步离开。
二人目送施二爷背影消失在院中,朱虞才开口道:“我们何时出发?”
“宜早不宜迟。”
慕苏道:“明日一早便出发。”-
江南
柳阙巷
一间不大的两进小院,男人正劈着柴。
小院中一应用具都很旧了,但胜在干净整洁,柴火整整齐齐堆了一墙,墙下,一只玄猫正酣睡着,丝毫没有被砍柴的声音所影响。
突然,柴屑被劈飞,正好往玄猫之处落去,男人眼也不抬,随手掷出一小根木柴,在它打到玄猫身上前将其击落。
玄猫睁开眼看了眼男人,舒展了姿势又睡过去,全然不知方才差点被伤及。
男人劈完最后一点柴,放下很有些旧的斧头,将柴火抱向墙边;男人约莫三十年岁,身形很高,模样极其俊朗,但那双眼里带着几分锋利,有着不熟悉寻常百姓的气势。
放完柴,收拾好地上,男人便去了厨房,如往常一样生火做饭。
他给自己炒了一盘肉,一份青菜,又另外做了一份鱼干拌饭。
刚在桌前坐下,方才还酣睡的玄猫便一跃到了桌上,先在男人手边蹭了蹭,就埋头开始吃鱼干拌饭。
吃完了,也不走,就蹲在桌上等着男人吃完,方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消失在小院里。
男人洗完碗就在小院里坐着,看着天边落下的夕阳出神。
这一幕,是小院中每日都会发生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着。
安宁而平静。
可当真平静吗?
男人也不知道。
他来这里已经八年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何处来,但他隐约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这间宅院的主人叫卫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瘸了腿,朝廷发的银钱被上级克扣许多,一个瘸了腿又穷男人,一生都没娶到媳妇。
卫伯说是从河边将他捡回来的,那时他伤的很重,卫伯没有钱给他请大夫,幸得因在军营待过不少年岁,会治些外伤,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因他脑部受到冲击,过往一切全都不记得了。
卫伯便叹说,这或许是缘分,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义子,延续卫家香火。
他为报恩,答应了。
取名字时,他脑海中隐约响起一个声音。
‘阿黎’
恍惚中,有人转过身笑着应下,那张脸与他无二。
他想,他应当就叫阿黎。
至于姓他想不起来了,且既要延续卫家香火,那自然就得姓卫。
所以他现在,叫卫黎。
“卫黎。”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拉回卫黎的思绪,卫黎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妇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又来了。
“卫黎啊,吃过饭了?”
卫黎淡淡点头。
妇人自来熟的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把瓜子,道:“这夕阳可真好看啊,但一个人看难免孤单呢。”
卫黎被迫接过瓜子,但没答完。
妇人也不生气,她知道卫黎的性子向来如此。
冷峻话不多,有时候气势还骇人,可偏偏生了副好样貌,自他来这里,这卫家的门槛都要被她们这些媒婆踏破了。
可不管有多破,没一个成功的。
但这不仅没有让她们知难而退,反倒越挫越勇,私底下还暗自较着劲看谁能将这木头啃了。
“城西张家那闺女前些日子被你从地痞手上救下。”妇人道:“你可还记得?”
卫黎有些印象。
他也知道妇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冷淡道:“她才刚及笄。”
妇人被噎了下,轻咳一声:“那又如何,人家小姑娘就是看上你了,自那日回去后就茶饭不思,这不,她爹娘便托我来同你说说。”
卫黎言简意赅:“不娶。”
妇人:“”
她重重吐出瓜子壳,没好气道:“又是这样,那闺女模样生的那般好,你说说,怎就配不上你了。”
卫黎看了眼地上的瓜子壳,微微皱眉。
妇人知他这毛病,道:“我走时给你扫!”
“不管怎样,人家小姑娘都快相思成疾了,你见一面。”
“不见。”卫黎又抬头看向夕阳。
妇人拿他没辙,叹了口气:“还惦记着你那未婚妻呢?”
卫黎眼眸微微一沉。
他失去了记忆,除了看见有人唤‘阿黎’,脑海中还恍惚闪过一个画面。
女子一袭鹅黄色裙装,长发如瀑,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得她的声音格外温柔悦耳:
‘大婚后养只猫好不好’
再多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都多久了,说不定她早就嫁人了。”
街坊邻里都晓得卫黎是卫伯带回来的异乡人,失去了记忆,记不得曾经,被卫伯捡了个便宜,成了卫家人。
要不说这老头还是有福气呢,虽没娶上媳妇,却白白得了个儿子给他送终。
卫黎仍旧不言,只听得房上动静,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上了房梁的玄猫。
这只玄猫是他到这里的第二天出现在院子里的。
小小一只卧在院门口,卫伯心有不忍将它拿回来。
‘捡个人不够,还捡个畜生,算了,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都说这玄猫玄乎,寻常人还养不着,也是稀奇,这么多门户不去,偏跑来我家,还早不来晚不来,你一来它就来,嘶,莫不是你命中带贵,带来的?’
他那时什么都不记得,只隐约知道自己要来江南,可来这里做什么却没一点印象。
可不论如何,那般落魄也谈不上贵。
卫伯走后,他们一*人一猫就这么相依为命的凑合活着。
“真是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妇人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法子,眼神木然的看着夕阳。
也不知道这夕阳有什么好看,值得他每日都要在这看到天黑。
吃完手中的瓜子,妇人起身拍了拍衣裙,去拿院里的扫帚:“算了,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这事我替你善后,以后记得,救人就救人,可千万别惹这桃花债了。”
说完,抬头就对上卫黎冷淡的视线。
她烦躁的翻了个白眼儿,就这张脸,哪怕是不近人情也能叫人心弦躁动,若她年轻十岁或是丧了夫,也定是要千方百计缠到自己家的。
更何况那些小姑娘。
收拾完瓜子壳,妇人就径自离开了。
离开前朝屋顶的玄猫喊道:“喂,猫,这两日我家里又闹老鼠了,你晚上来走一趟,给你条鱼干。”
之所以叫猫而没有名字,一则卫黎懒得取,二则,他恍惚中记得她已经给他们未来要养的猫想好了名字,但是什么,他不记得。
玄猫看了她一眼,就又慵懒的闭上眼。
妇人哼了声:“人和猫一个德行!”
妇人离开后,卫黎又坐了很久。
近日来他逐渐的能回忆起一些画面了,还经常梦见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和地方。
那里富丽堂皇,巍峨雄伟,他听见有人在唤他,却又听不清唤的什么。
但他确定,不是‘阿黎。’
他们神态恭敬,衣裳华贵,与他在这里所见的全然不同,更不知那是何地。
有时也会梦见被人追杀。
卫黎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他到底,是谁?
他要来江南,做什么?
第98章 第98章【VIP】
周家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药气。
红纱帐中,姑娘闭着眼好似沉睡。
周策走到门口,正好碰见端着药要进屋的女使,他伸出手:“我来吧。”
女使恭敬的将药交给周策,退至门口候着。
待周策进屋,她才抬起头,神情复杂的望里看了眼。
郎君许多年不回府,自也说不了婚事,刚回来不久时,夫人便张罗着给郎君议亲,可不论说哪家姑娘,郎君都拒绝了,原以为郎君是都没有瞧上,不曾想竟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可这位被郎君带回来的姑娘,身受重伤,已昏睡多日,她不像京中闺秀,也不知是来自何处。
而周家的大少夫人不说门当户对,也要身世清白,不可能娶身份不明的姑娘,可不论夫人怎么问,郎君始终不肯说出她的身份,甚至连名姓都不肯透露,还坚持将人留在自己房里,但凡回府,便要在屋里守着,好像生怕人姑娘会跑似的。
这若是传出去,不仅损姑娘名节,也于郎君婚事无益。
不过郎君虽然什么也不肯说,夫人还是猜到了一些,郎君突然投靠太后多半与这位姑娘有关系。
周策端着药缓步走到床前,如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将药给昏睡中的人喂下,轻轻擦去溢出来的药渍。
做完这一切,便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昏睡的容颜。
每次只要这样看着,他才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还在,还活着。
她在安王府受了很重的伤。
那一日,她潜进安王府刺杀,伤了安王世子,安王震怒,将她关押在地牢,施以严刑,逼问幕后主使。
他去时,她满身都是鲜血,已没有多少进气。
多年前的那股无力又将他淹没,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将她带回来的。
他只知道,她不能死。
羁押慕家,是因太后以她的性命威胁,他别无选择。
而她如今还需要宫中的药,他便不得不向太后低头。
他要救她,必须救。
几年前他没能救下杨家,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
明枝也好,湜月也好,都要好好活着,明媚张扬的活着。
若她有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猛地拉回了周策的思绪,才发现他的手竟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周策飞快收回手,低头掩去眼眸中的暗沉。
她是杨家妹妹,是杨明樾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也只能是妹妹。
她是杨家获罪时藏下来的孩子,哪怕那一脉在最后关头被划出族谱,可明枝是在那之前对外宣称病死换出去的,一旦身份暴露就是欺君之罪,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危。
而周家万众瞩目,多出一位管家,身份都会被挖的透透彻彻,更何况是大少夫人。
所以,她只能是妹妹。
而太后早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不论是为了救命的药,还是要瞒住她的身份,他如今都只有一个选择。
周策替杨明枝掖好被角,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
将明枝带回来后,他就在屋里放了一张书案,一张小塌。
他已经将她置于险境一次,断不能再有第一次,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放心。
墨磨好,提起笔,却迟迟不落。
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写了,又该寄往何处。
罢了。
周策最终还是放下笔,将信纸收起。
_
正如施一爷所说,沿路各个城门口都守卫森严,尤其对出城之人的检查格外严格,还有官兵拿着画像与人比对。
“是郎君和夫人的画像。”
城墙不远处,一位女使打扮的人压低嗓音道。
即便有所掩饰,还是能听出这是男子的声音,而在他旁边还有两位身形很是高挑的女使。
旁边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女郎听得声音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娇艳的脸庞,明眸皓齿,衣着华丽,贵气逼人。
“怎么了?”
离马车最近的女使压低嗓音道:“城门口有我们的画像。”
这女郎与三位女使正是乔装后的慕苏朱虞,言瑞沐光。
这是施一爷的安排,城门口检查的年轻夫妻和护卫,但若是女郎与女使,自然不会惹来注意,且因三人身形高大,扮作粗使女使也很合适。
朱虞抬眸看了眼城门口,只,那对夫妻约摸四十,却还是被细细检查,甚至还查验脸皮是否为真。
“一舅舅果然有先见之明。”朱虞心惊道,若按她的想法,多半会是扮作中年夫妇。
慕苏看了片刻,拿出怀里的药分。”
,此药名为赛杜鹃,吃下去能改变嗓音。
,时效也很短,一颗药只能维系半个时辰。
沐光言瑞默默接过药,塞进嘴里。
言瑞穿裙装比沐光久,眼下也不知是因为还有人陪着他,还是已经有些木然了,此时竟还能装模作样的捻着兰花指。
沐光则还没有这么快坦然接受,脸色一直沉得可怕,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药效短,不能耽搁,走吧。”
朱虞说完看向慕苏,扮作女子,那张脸依旧让人惊艳,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哪知慕苏恰好回头,撞见了她这抹笑意。
朱虞心虚,赶紧放下车帘。
这些日子连着出事,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笑意了。
慕苏怔愣了一瞬后,平静地理了理衣袖:“出发。”
能逗她笑一笑,这裙装好像也就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马车行驶到城门,意料之中被拦下。
“例行检查,下车。”
“大胆!”
言瑞眉眼一横,斥道:“知道我们女郎是谁吗?”
他几岁便选做慕苏的书童,身上早就浸染出侯府之人的气势,一瞧便不是寻常下人。
官兵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便看见了马车上的图徽,再细细打量眼前几个身形高挑的女使,微微蹙起眉。
“你们是何人?”
金丝楠木的马车,汗血宝马,还有那精致的且有些眼熟的图徽,无一不显露着马车里的人不寻常的身份。
“我家女郎乃宁州苏府三姑娘,岂是你们能见得的!”言瑞抬着下巴,高傲道。
官兵见多世族大家下人的嚣张气焰,虽不满,却不敢发作。
宁州苏家,他们有所耳闻,那可是当地数一数一的豪绅,且如今已参选皇商。
怪不得能用金车宝马为座驾。
官兵知晓得罪不得,但也不敢轻易放行,正僵持间,帘子被掀开,一道清柔的嗓音传来:“怎么回事?”
官兵抬头望去,便看见半张叫人过目不忘的绝美容颜,而同时这个角度也能将马车一览无余,除了女郎,没有旁人。
“大胆!”
言瑞厉声道:“再看剜了你眼睛!”
官兵收回视线,拱手道:“例行检查,有所冒犯,还请苏小姐海涵。”
“无妨。”
帘子落下,言瑞不耐烦的瞪着官兵:“能走了吗?”
官兵自不再多话,侧身让行。
之后沿路几座城皆是如法炮制,一路畅通无阻。
约摸半月,总算到了江南。
按照地契,找到了幕临野曾为遥风准备的那间宅子。
“白府。”
朱虞盯着牌匾,轻念道。
既要隐姓埋名,自然不会用皇家和大家姓,可为何是白府。
几人抱着心中疑问,扣响了大门。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警惕的望着扣门的言瑞:“你们是谁?”
言瑞还未答,慕苏便上前,道:“这位老伯,可认得我?”
对方盯着他仔细瞧了会儿,眉头紧蹙:“不认得。”
“这位姑娘,有何事?”
慕苏几人在城门吃了赛杜鹃,药效还未婚,声音如女子无一。
眼看老伯要关门,朱虞反应过来,忙上前道:“老伯,我是施家的人。”
老伯动作一顿,抬头打量她。
城门口有朱虞的画像,她的容貌自然也不是真的,因此,老伯看了会儿,皱起眉:“你不是。”
“姑娘莫要欺唬我这老头子,我虽没见过施家后人,但姑娘身上可没有施家人半点影子。”
“我家主人不在,几位请回吧。”
顺着便要关门,慕苏眼疾手快将地契递过去:“这是此间地契。”
老伯身形一滞,再抬头时,眼里已带着几分锋利,他接过地契检查以后,肃声道:“你们是谁?”
慕苏道:“还请老伯让我们进去说话。”
老伯犹豫片刻,将门打开,放几人进来,再度插上门栓。
然后缓缓转头看向几人,眼神中的戒备未消,甚至更多几分凌厉:“这份地契你们从何而来?”
慕苏道:“是我父亲交给我的。”
老伯眼神立变:“来人。”
话落,两道身影好似凭空出现,将几人包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几人默契的将朱虞护在中间,慕苏也沉了脸色:“老伯这是何意?”
老伯冷哼了一声,盯着几人展开地契缓缓道:“这地契是假的,你们来此到底有何居心?”
这话让几人都是一惊,这份地契是施一爷亲手交给他们的,怎会是假的。
“不可能!”
朱虞下意识道。
但眼下情况不明,在没确定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依旧忠于公爹前,她不敢贸然暴露身份。
“哼!”老伯冷眼瞥了眼慕苏:“你说,这地契是你父亲给你的,可据我所知,他可没有女儿!”
说罢,便盯着中间的朱虞道:“姑娘,你这几个女使身手是不弱,但我这里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若再不说实话,那就只有对不住了。”
慕苏听完慢慢地放下了心。
他道:“劳烦老伯准备一盆清水。”
老伯虽不知她要作甚,但这份地契出现在她手里,他一定得弄个明白。
老伯叫人备了一盆水,便见慕苏拆去头上发髻,清洗面容。
很快,慕苏用帕子擦干净脸,转身看向老伯:“老伯,如今可认得我了?”
老伯早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神情就已大变,浑浊的眼中此时充满着亮光和激动,身形隐隐颤动:“你……你是……”
这张脸他不会忘。
他是看着主人长大的,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
“我是幕临野的儿子,慕苏,字泽兰。”
老伯颤颤巍巍的上前,眼里隐有泪光:“可你的声音……”
“京中大变,此行艰险,不得已乔装易容,声音也是用药所致,很快便能恢复。”慕苏解释道。
老伯总算信了几分,看向其他三人,视线最后落在朱虞脸上:“姑娘真是施家的人。”
朱虞点头:“是,不过容貌也做了假。”
等朱虞洗去妆容,露出原本的样貌,老伯所有的戒备尽数消散:“是了,是施家的人。”
身份确认无误,老伯赶紧迎几人进了内厅,吩咐人上好茶水,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总算将人盼来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这间宅子的主人了。”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他们不是这间宅子的主人,这里的主人永远也来不了了。
“老伯,这地契当真是假的?”
老伯将地契拿起,轻轻点头:“是假的。”
不等几人询问,他便又道:“这地契共有两份,一份假的在主子手里,真的那份,在我手里。”
“多年前,主子让我来江南办最后一趟差,但说是办差,实则啊,是让我来这里安享晚年。”老伯徐徐道:“我唯一的任务,只是在这里等一个男子,这份假地契就是信物。”
“主子说,只要他来了,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主子,且不管我看见的是谁,都不能声张,只安心照顾着就行。”
老伯看向慕苏,神情中隐有几分解脱:“我年岁已经大了,日子所剩不多,原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还好,您来了。”
“如此,我也算没有辜负主子的托付。”
看着老伯的眼神,朱虞心头酸涩的厉害,若他知道他一个也没等到,不知该有多难过。
慕苏也沉默不言。
老人时日无多,只这一个心愿,本应顺着他的话认下,让他安心,可是……
“老伯,我不是您要等的人。”
“哎哟,我万万担不起这敬称,主子可莫要折煞老奴……”
老伯话音一顿,缓缓看向慕苏:“主子,说什么?”
慕苏深吸一口气,看着老伯道:“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老伯怔愣了许久,才又艰难开口:“哦……那,您可知道,他还来吗?”
慕苏轻轻摇头:“他来不了了。”
老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猜测过,这么多年人都没来,或许是来不了了,他给主子去信询问,主子说,再等等,他便一直等着。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过了许久,老伯才睁开眼,缓缓道:“郎君此行,为何而来?”
“主子可还安好?”
慕苏看着老人眼里最后一点期待,终是不忍心将噩耗告知,偏过头道:“父亲很好。”
然老人眼里的光却慢慢散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慕苏跟前,眼眶开始泛红:“郎君说谎。”
“老奴是看着主子长大的,郎君与主子很像,对身边人说谎时,总不敢看人眼睛。”
不等慕苏反应,老伯便作势要跪下,慕苏连忙将他扶住:“老伯。”
“郎君,您告诉我,主子出什么事了?”
老伯颤抖着握着慕苏的手臂,道。
慕苏见瞒不住,只得道:“父亲,走了。”
“与老伯等的那位,一月前,一同辞世。”
老伯身形一晃,站立不稳,被慕苏紧紧扶住:“老伯。”
“怎会这样……”
老伯落着泪,一瞬间恍若又苍老许多。
慕苏将他扶到座位上,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抚着,过了许久,老伯才勉强从噩耗中抽离,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为何没来,主子因何与他一同辞世?”
慕苏:“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说与你听。”
慕苏看了眼门外,老伯会意,将所有人遣散:“郎君放心,这里的人都信得过。”
但既说到要事,自是小心为上。
慕苏这才将始末从头到尾同老伯说了一遍,老伯听到主子葬身火海时,泣不成声。
慕苏等他缓过神才继续讲后续之事。
将一切道出,又想起进门后所见的雅致院落风景,道:“那位一直想来,临死之前还在问这江南到底是个风光。”
老伯红着眼看着慕苏。
慕苏虽一直用他代替,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低声问:“那位,可是陛下?”
慕苏轻轻点头。
老伯长叹一声:“怪不得主子说,不论我看到的是谁,都不要惊慌,也不要声张,原来,是陛下。”
主子买下这个院落,又精心布局,对他几番慎重交代,他那时便想,这里的主子身份定是不凡,可的确没想到,竟是九五之尊。
可陛下为何在那时要来这里?
突然,老伯想起一桩旧事。
那一年,京中有传言,陛下有位双生兄弟,虽然之后此谣言被迫,但……
也正是那时,主子让他来江南,等一个人。
难道……
老伯曈昽微震:“那个传言,莫不是真的,陛下当真还有一位……”
“老伯。”慕苏打断他,意有所指道:“一月前与父亲一同辞世的是父亲的挚交好友,当今陛下,还在人世。”
老伯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听不出这话中有话。
“原来如此。”
“陛下受奸人所害,父亲临危受命,救主出宫,眼下,陛下或在江南。”
慕苏轻声道。
老伯一愣,隐约猜到什么,问:“何时的事?”
“陛下登基那年。”
老伯一惊:“难道,那年他就来了……”
“是。”慕苏道:“陛下也知道这处宅子的地址,在追杀中来了江南,但不知道为何,最后却没有走到这里。”
若当年陛下进了这间宅子,父亲就会知道陛下还活着的消息,这么多年中父亲,宁王,一舅舅联手,一定会有机会将一人换回来。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所以,主子的挚友才该是来江南的那位。”老伯低喃道。
最后阴差阳错,来的是另一位,且还没有走进这间宅子。
“陛下如今,在何处?”
慕苏将从施一爷手中拿到的地址,递给老伯:“就在此处。”
“但这么多年过去,太后一直没有放弃追杀,所以当年但凡知情者这些年皆被太后监视,前些日子才查到陛下线索。”慕苏:“但知情者皆不敢妄动,怕暴露陛下行踪,为陛下带来杀身之祸,所以父亲安排我们假死脱身,来寻陛下。”
老伯拿着纸条,手不停的打着颤:“竟然,竟然这么近。”
“老伯知道这里?”
“知道。”老伯叹道:“这是柳阙巷,是寻常百姓所居之地,离这里,乘马车也就半个时辰。”
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竟与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
何其可笑啊。
“郎君何时过去,老奴去备马车。”
慕苏却道:“不急。”
“我想先请你派可信之人去走访询问一一。”
他们是生面孔,贸然询问怕惹来猜疑。
老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刻唤人去办了。
“郎君,少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老奴去准备饭菜,等有消息回来,再禀报郎君。”
慕苏点头:“有劳。”
“万不敢当,不过老奴分内之事。”老伯:“郎君,少夫人这边请。”
老伯边走,边同他们介绍沿路的风景布局:“这里的图纸是主子亲自画的,主子说,那位喜爱人间烟火,厨房一定要大,且得敞开,那位爱看人做饭,还要有两个池塘,一个养锦鲤,一个放些鱼苗,等那位来了可以垂钓。”
一行人顺着老伯的介绍一一打量着。
“那边是园林。”
“主子说,那位喜欢花,不管什么花都喜欢,所以啊,那园林里一年四季都要有花绽放。”
“这里便是主院了。”
老伯停下,带着几人走进去。
院中比外头更显雅致,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布置。
“这里的树木都是四处搜罗来的名贵品种,那假山也是名师打造。”
老伯一一讲述完,道:“郎君和少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换个院子吧。”
老伯一愣:“这……”
“这里本是为陛下准备的,即便陛下不来,也不该我们去住。”慕苏的视线慢慢扫过周遭风景:“我们只是代陛下来看一看,将来回去,也好复述给陛下听。”
老伯闻言也就没再坚持,带着几人去旁边的院落:“主子虽没明说,但还有三个院子也好像是为谁特意建造而成。”
“这一间是主子喜欢的布局,老奴猜测,应是主子为自己准备的,不如,郎君与少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慕苏朱虞这回没有拒绝。
“如此,老奴便先告退了。”
老伯走后,几人便往厢房而去,很快便发现每一间房都是一尘不染。
足以可见这些院落每日都有人精心打扫。
“先休息吧,养好精神,再去见陛下。”
慕苏道。
“是。”
言瑞沐光歇在一左一右的厢房,将慕苏朱虞护在中间。
这是这一路来养成的习惯。
这一路众人绷着精神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到了这里才总算放下一些戒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一开房门,却见老伯带人安静地侯在院中,慕苏忙快步走过去:“老伯何时来的,怎不唤醒我们。”
老伯笑着道:“无妨的。”
“郎君一路辛劳,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
看着朱虞言瑞沐光陆续出门,老伯便道:“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出去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想着郎君少夫人应当也饿了,不如边吃边听?”
“好。”
一行人到了饭厅,老伯便唤来人禀报查到的消息。
“回禀郎君,少夫人,住在那间院落的男子,名唤卫黎,约摸三十余岁,是卫老头几年前从河边捡回来的养子。”
“据街坊邻居称,卫老头从战场上下来后,瘸了腿,又没得朝廷多少银子,一直穷困度日,因此终身未娶,后来过世是养子卫黎给他摔的盆。”
几人面色大变,老伯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望向慕苏:“这……”
天老爷欸,这卫老头真是疯了,敢让陛下给他摔盆送终!
慕苏沉声道:“可还探听到别的,比如,这位……卫黎性情如何等等?”
“有。”
“街坊邻居皆道卫黎此人性情冷淡,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人交谈,所有人都觉得他气度不凡,料想身份不同寻常,但卫黎自被卫老头救回后就失去了记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自何处,旁人就算想打听也无法。”
“失忆?!”
几人纷纷怔住,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如此也就解释得通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为何从没给京中送消息,也没来这宅院了。
“是,另外,卫黎此人身形高大,模样俊朗,这些年不断有上门说亲的媒婆,但自始至终,卫黎都未娶妻,据有一位妇人称,他说卫黎虽然记不起来他的过去,但他却记得自己有未婚妻,只是名字模样都不知晓。”
慕苏朱虞自然知晓他口中未婚妻便是皇后娘娘。
“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卫黎不爱出门,这些年来他的身边只有一只玄猫与他作伴。”
“知道了,先退下吧。”
“是。”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后,朱虞忧心道:“若卫黎便是陛下,他如今失了忆,我们要如何让他自愿同我们回京。”
“且就算同意,且一切顺利,失忆后的陛下回到宫中又如何能不被太后与众臣发现破绽。”
慕苏:“如若陛下回宫,别人姑且信陛下死而复生,但太后一定知晓回去的是另一位,所以她必然会千方百计戳破陛下的身份,陛下若记得一切尚可应付,但若无法恢复记忆,这一关怕不好过。”
但若陛下记得一切,早就回了京,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人虽然找到了,可又陷入另一个难题。
又是一阵沉寂后,慕苏道:“明日,我们先去见见陛下再做打算。”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_
次日用了早饭,慕苏一行人便出发往柳阙巷去,巷子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突见一辆马车进来,都很好奇,有大胆的还一路跟着,看是要往哪家去。
见马车缓缓停在了卫家,立刻便有人道:“该不会是卫大哥被哪家千金瞧上了?”
“嘁,空有一副皮囊,凭什么入千金小姐的眼。”
“你就是酸,人家就有一副好皮囊,你有吗?”
“哼,无知浅薄。”
殊不知这一切讨论都落入慕苏几人耳中,言瑞回头狠狠瞪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自不敢与其争锋,别过眼灰溜溜跑了。
大门没有关,沐光喊了声无人应,正踌躇时,有位妇人大着胆子凑过来:“你们,是来找卫黎的?”
朱虞轻轻点头:“是。”
妇人看见她,眼睛一亮,下意识道:“哎哟,我是见到仙女了?”
朱虞一怔,不待开口就又听妇人道:“是这样的,这个时辰卫黎应该在做饭,你们直接进去就行。”
“多谢婶婶。”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邻居嘛。”妇人还想要试探几句,对上沐光看过来的眼神,所有话都卡在喉咙,亦不敢再动弹。
等几人都进去了,她才拍了拍胸脯道:“天老爷,这是什么大人物,护卫的气势都如此骇人。”
她原还想探头去看,只还没来得及行动,那扇门就被关上了。
妇人心中一咯噔,这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慕苏朱虞踏进院中,先是四下望了眼,这间小院实在太小,小的多站几个人都显得拥挤,但院中干净整洁,一应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墙边摞起来的柴亦是整整齐齐。
据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如今这里只有卫黎一人,那么这些都是他做的?
一时间,几人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若在这里的是另一位,或许勉强称得上如愿,但不是。
他们不敢想象宁王与一舅舅口中那位陛下是怎么在这方小院过了这么久的。
就在几人心情沉重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人,他腰间系着围裙,手中拿着锅铲,似乎是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的。
两厢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周遭一切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慕苏曈昽一紧,直直盯着那人,眼底神情复杂难言。
是陛下!
这张脸他不久之前在宫里见过,只是宫里那位比他消瘦,脸色也白许多。
但,太像了!
除去这些,简直形同一人!
卫黎将要出口的询问也在触及到几人视线后缓缓收了回去。
他不必问,也已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你们,是来找我的?”
慕苏率先回神,颔首恭敬答道:“是。”
外头有百姓张望,慕苏不敢在这里叫破他的身份,只道:“可否屋内一叙?”
卫黎自然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过于恭敬,紧了紧手中的锅铲,往后退了步:“进来。”
慕苏朱虞随卫黎进去,言瑞沐光则守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
卫黎见这架势,心头越来越沉。
他这几日频繁做梦,梦见那巍峨的建筑,梦见成群的同样打扮的人,他们所有人对他恭敬有加,可他实在不知,那是何处,他们是谁,他又到底是谁。
所以方才他与他们一见面,便从他们周身的气度得知,他们与他一样,不属于这里。
再看他们对他与梦中那些人一样恭敬的态度,他便明白,他们必然是来找他的。
房门一关上,卫黎还未来得及开头,慕苏朱虞便已双双跪在他跟前。
卫黎不动声色的看着跪倒在地的一人,沉声道。
“我是谁?”
梦里他受得心安理得,眼下,竟然也是一样。
就好像,他们跪他,理所当然。
慕苏朱虞沉默一息,同时开口:“臣/臣妇,拜见陛下。”
卫黎曈昽巨震,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字惊住:“陛下?”
要么,他们疯了。
要么,认错人了。
可是……
他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否认?而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起来,说清楚。”
“是。”
慕苏朱虞起身,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他们又是一阵恍惚。
不怪那些年臣子分不出来,便是如今这年岁,若非与一人朝夕相处,也怕是难以从容貌上辨别。
“您是当今陛下,多年前被奸人所害,失忆流落至此,朝中忠臣已寻您多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寻得陛下下落。”
慕苏看着卫黎,道:“陛下,我们此次前来,是接您回宫。”
卫黎盯着慕苏的眼睛,半晌才道:“我叫什么?”
慕苏沉默片刻,才颔首道:“陛下名讳,赵翎。”
卫黎眼神一变:“你撒谎!”
“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慕苏一怔,抬起来看向卫黎:“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
“我虽然失忆,但我记得,有人唤我阿黎,又怎会是赵翎!”卫黎冷声道。
慕苏愣住:“阿黎?”
朱虞蓦地想起什么,开口道:“敢问陛下,您记得有人唤您‘阿黎’,是何种情形?”
卫黎皱眉:“什么意思?”
朱虞:“不知,陛下认为您叫‘阿黎’,可是因为您记得一张与您一模一样的脸?”
卫黎眼神突变,审视的盯着朱虞。
他确认自己叫阿黎,的确只是因为梦见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听到阿黎时回过头笑着答应。
朱虞坦荡迎上卫黎的视线,道:“若臣妇设想无误,陛下看到的那个人并非是您自己,而是您的双生哥哥,赵黎。”
她也没想到,一舅舅他们都不知晓的这个名字,竟被他们先知晓了。
卫黎不知信没信,久久沉默不言。
许久后,他突然看向慕苏:“可你方才的反应,分明对‘阿黎’一字极其陌生。”
“先不论当今陛下在位,就算我是你口中的陛下,那你又怎会不知天子双生哥哥的名讳。”
慕苏拱手道:“此事说来话长,陛下容禀。”
“你说。”
卫黎:“若有谎言,你们离不开这里。”
“是。”
慕苏:“不知陛下在江南这些年,可曾听到几十年前钦天监曾出一则预言。”
“双生出,紫薇落,天下大灾。”
卫黎虽失去记忆,但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自然听得明白这句话是何涵义。
紫薇,代指天子。
“可就在预言出来不久,太后娘娘被诊出双胎,已有三月。*”
慕苏:“很快,各地谣言四起,皆道太后腹中有灾星,一旦现世,天子将面临大灾,紫薇星也将陨落。”
“众臣纷纷上书,除去太后腹中双子。”
卫黎紧紧蹙起眉:“如何保住的?”
他既有双生哥哥,说明,他们没有被除去。
“先皇与太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岂会因一则预言害自己的亲骨肉,况且那时已有三余,若不要孩子,太后怕也有性命之危。”慕苏:“所以,先皇想了一个法子,请了太医院首诊脉,告知天下,先前太医乃是误诊,太后腹中只有一子。”
卫黎:“这如何瞒得过去?”
慕苏道:“先皇大权在握,又在宫中,只要先皇真心相护,自然有法子能瞒住。”
“起先一切都在先皇所计划之中,只等太后诞下双子,便送一人出宫,瞒天过海,可人算不如天算,双生子的确安然降世,但长子却有体弱之症,若不好生将养,活不过一十,需得用天材地宝韫养至一十,才能有生机,且就算如此也终身不能操劳,因此,当时不论送走哪个都不成。”
“送走大皇子便是送他上绝路,先皇太后自舍不得,送走您,以大皇子的身体做不了太子,而先皇只想要太后血脉继承大统。”
“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先皇原本修建一条地道是为送走一走出宫,因出此变故后,便将地道变为地宫,您与您的哥哥自降生后,便轮流被藏于坤仪宫地宫,或在人前现身,简单来说,就是您一人,用同一个身份生活。”
慕苏顿了顿,才道:“因大皇子每日要喝药,您在地宫的时间便要更久些,但但凡夫子授课,尤其是授帝王之道时,都是由您听学。”
“虽您与大皇子同为太子,但从一开始,便注定您才是太子,是天子。”
“后来有一次,大皇子无意走出了地宫,见了宫外的天地,流连忘返,您心疼大皇子身体不好,便由他在外自由自在,所有课业政务皆由你一人承担。”
慕苏说到这里,又将京都四公子之事尽数道出。
“后来贵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发现端倪,在大皇子出来送先皇最后一程时,将大皇子堵在了大殿,同时当年那则预言又现世,且那时天子驾崩,北方大灾,在外人来看,这就是应了预言。”
“所以,一旦双生子身份暴露,你们必会被太后处死,由安王即位。”
慕苏:“大皇子因不能操劳,几乎没有学过课业,在那样情形下,自然不是太后对手,幸得先皇留下的禁军与心腹,才能勉强护住大皇子,但很快太后捜到了地宫,您不得不离开皇宫。”
“但还是被太后发现了。”
“太后派人追杀您,您被我父亲幕临野所救,彼时,我有一位兄长,虽与陛下年纪相差,但身形相仿,父亲便让您易容成兄长的模样进宫,打算用此计换回大皇子,可太后早就防着,计划没能成功。”
慕苏提起当年之事,心中仍旧难以释怀,眼眶隐隐泛红:“也因此,兄长被太后盯上,又加上拉拢父亲不成,派人一把火烧了府中主院,我母亲与兄长皆葬身火海。”
“对于兄长是宁杀错,不放过,而母亲的命,是太后给父亲的警告。”
卫黎握紧锅铲,怔怔盯着慕苏:“所以,你兄长因我而死。”
慕苏垂下头:“臣子救君主,乃是职责。”
随后岔开话题:“后来,您在太后的追杀中不得已逃出城,来江南是因为您知道,父亲在江南为大皇子准备了一处宅子,那本应该是您登基后,大皇子的去处,您知道这处安全,所以您才来到了江南,只是阴差阳错失去了记忆,最终没去那处宅子。”
“那里的人,如今也仍在等着大皇子。”
卫黎信慕苏所说。
因为在慕苏诉说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几个画面。
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一些被追杀逃亡的片段。
还有一个帮他的人,与眼前郎君面容相似,那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屋内沉寂许久后,卫黎道:“你找到我,是要我回去换回兄长?”
虽然知道或许不可能,但他希望他听到的是这个答案。
“不是。”
卫黎心中一沉,果然如此。
既然哥哥有体弱之症,那么他不在的这么多年,都是哥哥在处理朝政,还有太后虎视眈眈,如此重压操劳之下,哥哥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哥哥,他死了?”
慕苏点头:“陛下已于一月前驾崩,父亲随行。”
卫黎眼神一变:“你父亲怎会死?”
在他一闪而逝的画面中,那个人身强体壮,不是短命之相,难道,还出了别的变故。
慕苏遂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而后道:“父亲临死前昭告天下,陛下虽受奸人所害,却被父亲救出宫养伤,养好伤便会回宫,但这个谎言维持不了多久,只能为陛下拖延一些时日,如今朝中有安王摄政,若陛下迟迟不归,等风头过去,安王必定要想办法登基,一旦安王登基,一切就晚了。”
“京中情况紧迫,陛下需得尽快回宫。”
第99章 第99章【VIP】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是当今天子,必然是万分震撼,或许还有无措彷徨。
但卫黎听罢却面不改色,至少看起来极其平静。
可不过短短几息,他便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而卫黎对慕苏说的话毫不怀疑,并非信任慕苏,而是他信任自己。
虽然听起来或许有些高傲,但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就该是这样的身份,该是九五之尊,该是一国之主。
就像能坦然承受他们的跪拜一样,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砰!”
一声响动惊醒了几人。
慕苏眼神一沉,往后院望去。
“陛下,小心!臣去看看。”
难道太后竟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不可能!
这一路上他确定无人跟踪!
屋外的沐光和言瑞也听到响动,叩门进来,沐光护着朱虞一同往后院走去。
刚进后院,就看到一个方向冒着浓浓的黑烟,慕苏正捂着鼻立在灶前。
良久后,他回过头,神色一言难尽:“陛下,锅炸了。”
几人:“……”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卫黎拿着锅铲走过去,看了眼已经坏掉的锅,声音平静道:“方才锅里烧着油。”
他刚倒上油,便听到外头有响动,出来后见到慕苏几人,便忘了此事。
慕苏最先回神,道:“陛下请移步,此事我们处理。”
卫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离开。
随后,言瑞上街买锅,沐光慕苏一同换锅,整个过程极其顺当自如。
卫黎定定看了半晌,朝身旁一起等候的朱虞道:“按你们的说辞,该是出身尊贵,为何会做这些?”
朱虞心中一咯噔,知道是卫黎起了疑心,忙将前因后果道出:“自我与夫君假死出宫后,便住在一处废弃的庄子,一应起居需得自己动手,正如陛下所说,初时夫君与沐光都不会这些,因此,也炸过一回锅。”
卫黎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在沐光身上:“他不是寻常的护卫。”
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那不是衣裳和身份能掩盖的。
“陛下目光如炬,沐光确实并非寻常护卫。”朱虞恭声道:“沐光本乃国公府的小公子,后来国公府被牵连进一桩案子满门抄斩,只保下了小公子一人。”
国公府众星捧月的小公子,那身贵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短时间内断是褪不掉的。
卫黎敏锐的转头看向朱虞:“冤案?”
慕泽兰曾任职于大理寺,沐光能出现在他身边,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朱虞默了默,回道:“并非如此。”
卫黎微微皱眉。
朱虞解释道:“臣妇曾经因家中之故受了些惊吓,遂去买会武功的壮士,因缘际会,在那里遇到了沐光,臣妇彼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将他买了回来,后来才知他乃国公府的小公子。”
“不过,苏国公府本并非是满门抄斩的罪,多是因为家主一步之错,不慎被重案牵连,才引来大祸。”
朝堂诸事对失去那段记忆的人来说本该是天方夜谭,可卫黎却能举一反三,游刃有余,事虽陌生,但感觉却并非如此,那是积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这么说,不算冤案。”
难怪,他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仇恨。
朱虞轻轻点头:“是。”
想了想,她又道:“苏家之罪,苏家满门已经偿还。”
卫黎没做声。
他知道她在为沐光说话,怕他秋后算账,但正如她所说,国公府若本身并无大罪,那么国公爷也为他的选择付出了代价,留一条血脉,有何不可。
朱虞见卫黎没出声,心中正忐忑时,却突听他道。
“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朱虞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卫黎,卫黎似有所感,迎向她的目光。
朱虞忙低下头:“迎陛下回宫,是为人臣子的职责,不辛苦。”
卫黎转头看向在厨房忙碌的三人。
锅已经安装好,他们各司其职,刷油开锅,收拾残渣,洗菜,配合的极为默契。
卫黎抬头向万里无云的蓝天。
除了办那场丧事外,这方小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这些年他在这里住的并不安心,他从一开始便觉得他不属于这里,最初那几年没有想起太多过往的片段,内心还算平静,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越来越不安。
他想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隐约觉得那里有人在等他,可无里。
今日看到他们的那一瞬,心中那股不安突然就消散了。
,他就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
“我的哥哥是怎样的人?”
朱虞斟酌了下说辞,回道:“您的皇长兄,是一位喜欢坐在临儒雅公子。”
卫黎微微蹙眉看着她,朱虞知道他的疑惑,开始,先皇便瞒下了双生的真相,时至今日,大邺陛下只能有一人,史书之上,。”
从找到卫黎的那一刻起,赵黎便注定要被世人遗忘,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赵黎。
卫黎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个画面,只不过这一次他看到的更多。
‘阿黎’
那人循声回头,眉眼间带着笑意,他折身快步走近,温声道:‘母后,阿翎,你们来啦’
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怜爱的看着‘阿黎’,柔声道:‘阿黎有没有哪里不适,阿翎怕你在地宫难受,刚下学便要来换你出去’
阿黎笑着望向他:‘我才住半日,能有什么事,阿翎就是太紧张了’
他却神色严肃道:‘兰姑姑说,皇兄今日又不肯喝药’
阿黎的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好啦好啦知道了,都求兰姑姑不许告诉你们了’
‘你呀!’母后轻点了点阿黎的额头:‘你还不了解你兰姑姑和弟弟?兰姑姑哪里舍得告你的状,定是阿翎发现异常威逼出来的’
他和皇兄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自小沉稳严肃,宫人都怕他,而皇兄性情温和,因身体缘故养的娇贵,寻常最爱拉着父皇母后撒娇,近身伺候的宫人无一不真心喜爱疼爱皇兄,但凡皇兄想要的没人能狠心不给,他也不例外。
只是阿黎想要的太少了。
偏偏就那点愿望最后还没能如愿。
是啊,他们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永远不会有皇兄那样的笑容,他怎么会认为那张带笑的脸就是他的呢。
皇兄与他不过是先后出来,没早多久,按理,他也能当哥哥,只是皇兄偏要当哥哥,说要保护他,可身子虚弱的皇兄哪里能保护他,但皇兄想要的,他自然不争。
他一直觉得是他的原因才让皇兄生来体弱。
他曾发誓一定要保护好皇兄,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可到最后却是皇兄替他分担,替他守着江山,直至油尽灯枯。
最后,化作一抔骨灰,史书无名。
到死,都还在为他谋算。
‘我是哥哥,我会保护好阿翎的’
‘要是我身体无碍就好了,就可以为阿翎分担’
‘还是算了,阿翎啊,我今日听老师讲了半刻钟史书就睡着了,更别说习武了,我往那一站就要晕,算了算了我身体不好,文武都废,还是心安理得做个闲人吧’
“陛下……”
卫黎回过神来,才感知到脸上的湿润,他转过头,道:“无妨,想起一些过去。”
朱虞见他久久未语,便安静地等着,却没想到竟看见他落泪,犹豫再三,才担忧的唤了声,听到这话,她内心一喜:“陛下能想起过往,便是好兆头,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恢复全部记忆了。”
陛下能恢复记忆便是再好不过,否则到了京都两眼一抹黑,更难与太后抗衡。
隐隐有菜香飘来,卫黎抬眼望过去,只见厨房炊烟寥寥,以往这些在他眼里并没什么特别,可现在,却好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你说,哥哥他喜欢看人间烟火。”
朱虞点头:“是。”
“您的皇长兄曾隐瞒身份与宁王,公爹,施家二舅舅,曾为京都四公子,分别以风花雪月代称。”
卫黎微微怔了怔道:“哥哥叫什么?”
朱虞垂首恭敬回道:“化名遥风。”
“京都四公子情意真挚,彼此扶持,亦对彼此有过承诺,若有一日,一方出事,其他人需得护住他的至亲至爱。”
“如今,他们都已践诺。”
卫黎隐有些不解:“你乃你二舅舅至亲,慕泽兰乃慕家主血脉,那么哥哥呢?”
他们如今又护了哥哥的何人?
朱虞沉默片刻,道:“陛下亦乃您的皇长兄至亲,多年前公爹救了陛下,如今,公爹在临死前,与宁王,二舅舅便已谋划妥当,保下皇后娘娘。”
卫黎低喃:“皇后娘娘……”
“是了,多年过去,哥哥该是娶妻了,皇嫂是何人?”
朱虞神情复杂的看着卫黎,卫黎对上她的视线,猛地明白了什么。
她从头到尾一直不曾称呼哥哥为陛下,可现在却称呼皇嫂为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可能。
那是他的皇后。
“难道,她……”
朱虞微微颔首:“臣妇曾听街坊邻居提及,陛下失忆后记得自己有未婚妻,当年陛下被迫离京时,太子妃已定,众人皆知陛下与娘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时本就有双生子的传言,当下时局,您的皇长兄只能迎娶你的未婚妻为皇后。”
卫黎还未作声,朱虞便解释道:“但据臣妇所知,皇后娘娘一直不曾圆房。”
“他深知那是陛下心悦之人。”
她也不知为何解释。
大约是因他们被迫分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要重逢,不想他们之间再起隔阂。
然朱虞不知,卫黎听罢心头却隐隐作痛,许久后,他才低喃了句:“太苦了,阿黎。”
他来这世上一遭,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不留痕迹,就连妻子也不是心爱之人。
声音低沉,听得人有些窒息。
朱虞按下喉中的酸涩,轻声道:“如今陛下即将回宫,若他泉下有知,必然是欣慰的。”
之后许久都没人再开口,直到慕苏过来请卫黎用饭。
“陛下,饭菜已做好,请陛下移步。”
“嗯。”
卫黎与朱虞走向饭厅。
说是饭厅,其实就是堂屋里放的一张木桌,从色泽看,应该有好几十年了。
卫黎坐下,见众人都立着,便道:“都坐吧,无需拘束。”
沐光言瑞看向慕苏,慕苏颔首应下:“谢陛下。”
几人这才依次落座。
卫黎没动筷,其他人也不敢动,卫黎大约意识到什么,拿起筷子随便夹了菜。
菜入口,他脸色一滞,而后不动声色的吞咽。
其他人这才动筷,但除了言瑞以外,另外三人都是神色不变的吃下了。
言瑞虽觉得难以下咽,但陛下与郎君少夫人都未吭声,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表情,强行吞下后,只吃碗里的粗米饭,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和心疼。
原来郎君和少夫人在庄子里的那些日子,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
方才看沐光那熟练的架势,他还以为他厨艺不错呢,没想到,还是有他学不会的。
卫黎的洞察力仿佛是与生俱来,只一眼便看出端倪,沉默片刻,放下筷子,起身道:“你们在这里等会儿。”
几人正欲随他起身,就听他道:“别动,坐着。”
几人都不知道他要去作甚,但他既然发了话,他们也不敢擅自动,自然也没再继续吃饭。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响动,紧接着香味扑鼻,几人怔愣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头看向桌上色香味全无的饭菜。
明白了。
陛下嫌弃他们做的饭菜难吃。
沐光眼里闪过几分心虚,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想起身去帮忙,但被慕苏按住:“陛下既然发话了,坐着吧,别去帮忙了。”
免得一紧张,再炸一回锅。
没等多久,卫黎便端着几盘菜回来了,言简意赅:“吃吧。”
几人一路舟车劳顿,都是以干粮充数,近段时期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还是施二爷做的,眼前的家常小菜在他们眼里赛过山珍海味,等卫黎动筷后,几人也就食指大动。
虽然极近克制,心中有着君臣之别,也想给这位初次见面的陛下留下一些好印象,但最终,饭菜还是一点不剩。
卫黎几乎没怎么吃。
倒不是不饿,主要是那几人看起来像是饿死鬼投胎。
他虽是君,但也是长辈。
哥哥不在,他便替哥哥践诺。
京都局势不容耽搁,商议之后,卫黎决定明日启程回京。
今日同街坊邻居道别,再去给父亲上一炷香。
对于此事,几人都没有异议。
一则陛下乃卫老头所救,他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二则,认陛下为义子时他也不知陛下身份,陛下不怪罪,他们自然不会置喙。
倒是街坊邻居,知道卫黎要回家了,都有些不舍,连夜给卫黎送了不少东西,常给卫黎说媒的妇人还给他张罗了一桌践行酒。
虽然菜不多,酒也普通,但这顿饭,卫黎吃的很安心。
慕苏几人特意避开,给他们留足告别的时间,不过卫黎向来话不多,也没什么说的,多数只是听他们说。
最后,那妇人感叹道:“我一见你啊,就觉得你不是寻常人,还好,如今你的家人找到你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要是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将来你们大婚,若不嫌弃,可给我们来个信,再远都得去喝杯喜酒。”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不止冲着卫黎,还有卫老头的情分。
卫老头嘴虽毒,但是个热心肠,街坊邻居哪家有事他从来都不用请,主动到场,如今卫黎是他唯一的后人,他们要还情,也只能还在他身上。
“对了,我看今日那几日通身贵气,想必你也是尊贵之人,那卫老头这事……”
卫黎明白她的意思,道:“父……义父于我有恩,万不敢忘。”
他是天子,如今最多也只能称呼为义父。
否则于他,于卫老头,还有这里的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践行酒喝了,卫黎收拾好,带上那只玄猫出了门,最后在门口立了许久后,将钥匙和地契给了隔壁的妇人。
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里空着荒废不如交出去,只请他们逢年过节给义父上坟。
卫黎最后看了眼小院,阴差阳错,他用哥哥的名字,在这里过上了哥哥最想要的生活。
但等到卫黎到了幕临野给哥哥准备好的那间宅院时,他收回了那个想法。
哥哥在卫老头的小院里活不下去。
即便离宫,哥哥也该住在这样雅致的宅子里,有成群的仆人,有上好的衣食,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
第100章 第100章【VIP】
老伯天没亮就起来吩咐人打扫宅院,迎接那位的到来,一切收拾规矩,老伯带着宅院中所有的人等候在院中。
原本该要出门迎接,是慕苏说他们此行隐秘,不好弄太大阵仗惹眼。
听得叩门声,老伯连忙整了整衣襟,已有些浑浊的眼中带着丝丝光亮。
即便不是原本他要等的人,但总归是等来了。
他日下去,他也能同家主交差了。
大门缓缓打开,老伯一眼便看见正中间立着的男子。
虽一身布衣,却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气,光是立在那里,便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压的人身子矮了半截。
这便是天子之威。
“恭迎主人。”
老伯带着一众仆从恭声道。
慕苏早早嘱咐过,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向旁人透露陛下的身份,便只以主人相称。
卫黎踏进宅院,目光先是扫向四周。
一应布置不显奢靡,可这般的静雅别致,却更见用心。
原本,哥哥该在这里安度余生。
良久后,卫黎收回视线,看向老伯:“免礼。”
“谢主子。”
“可能带我四处走走?”
卫黎朝老伯道。
老伯恭敬应是。
慕苏等人大约明白卫黎的心思,便没靠近,只远远跟着。
老伯带卫黎进了主院,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慕苏远远听见卫黎在问:“那边的院子是给谁住的?”
“回主子,那边是给家主留的,另外两个院子老奴便不得而知了。”
卫黎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朱虞同他说过,哥哥有三位挚交好友,便道:“带我去看看。”
“是。”
这一看便又是半个时辰。
日上中天,卫黎不知是不是顾及老伯,没再继续走下去,一行人回到前厅用了饭,卫黎便去了主院歇息。
他打算在这里留两日再回京。
哥哥来不了了,他要好好看看,好好感受,回京之后才能讲给他听。
慕苏自然不反对。
回京不差一两日,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准备回京事宜。
陛下身形高大健硕,扮不成女子,他们得另想法子确保万无一失。
杨明枝若是在,还可为陛下易容躲过沿路的检查,只如今她被困京城,也不知如何了。
最后经过几番商议,还是放弃了寻地方官员相助,乔装回京。
太后势力庞大,枝连错节,保不齐哪地就有太后的人,一旦陛下身份暴露,只会更加危险。
两日光景很快过去。
老伯一早就准备好马车,塞了不知多少干粮进去,又对慕苏千叮万嘱,务必小心,慕苏耐心的一一答应,到了门口,道:“此去路途艰险,危险重重,待京中平定下来,我再派人来接您回京。”
老伯是慕家家奴,长在京都,总要落叶归根。
老伯含泪点头:“好,老奴等着郎君。”
他没能见家主最后一面,该要回去上柱香才是。
话别完,一行人启程回京,老伯目送马车远去,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折身准备进府,一转身便见陛下托付给他的玄猫坐在门口望着他。
老伯微微一怔,颤颤巍巍上前将玄猫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主子说了,待京中平定下来,便派人来接你。”
“你的福气在后头。”
平日不可一世的玄猫只轻轻‘喵’了一声,就乖巧的任由老伯抱着进了宅院-
回京这一路,着实算不得太平。
江南到京都,最近的路线也要途径五个城池。
前两个城池还算顺利,到了第三个城池时,恰好遇上官府中人,且还是位进过京,面过圣的官员,后因犯错被贬,来到此地做了主簿。
饶是彼时的卫黎贴满了络腮胡,还是叫他起了疑心,将一行人留住几番盘问。
“江南来的商人?”
主簿盯着卫黎,眼中满是审视:“可我瞧你却不像江南人士。”
一行人以商贩的身份顺利过了两座城,没成想运气不佳,到了这里竟遇上一个棘手的,卫黎眼神沉了沉,正要开口,一旁的慕苏便笑着接过了话。
“回大热,这我小人大哥,自小孔武有力,却不善言辞,大人见谅,小人祖上确实不是江南人士,不过行商嘛,总归是哪里赚钱去哪里,这不,听说祝樊城近日丝绸卖的红火,便特地运了江南上好的丝绸过来,指着赚些银钱回去过年呢。”
慕苏那张脸着实太过惹眼,因此特意在脸上贴了一条疤,从,肤色抹黑,眉眼加粗,,瞧着很有几分骇人。
主簿下意
“哦,这伤啊是前年冬月,小人同大去,谁知路上遭了劫匪,好在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吓着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慕苏哈腰讨好道。
,又将视线落在了卫黎身上,他总觉得,这人的眉眼似有几分熟悉,
几番周旋后,主簿道:“如此,那就请诸位在祝樊城多待两日。”
慕苏面上不显,心底却是一沉。
这是要将他们扣在此地的意思。
“是,必然是要多待几日的,要是有幸能得大人指点,那是小人们的福气。”慕苏笑着上前,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主簿,低声道:“小人们初来乍到,也不知祝樊城的规矩,不如今夜设宴请教大人一二,也免得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地点大人定,大人可否赏光?”
主簿见他眼中皆是商人的精明算计,心中虽厌,但也打消了些疑虑,道:“好,那就酉时在上宴楼。”
只要人留下,他就有时间查清他们的底细。
“是,听凭大人吩咐。”
慕苏颔首答应后,回头看了眼马车:“那,小人们先进去安顿?”
主簿又看了眼卫黎,才点头:“嗯。”
待一行人进城,主簿仍盯着卫黎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
“大人,可是还有疑点,要不先将人抓了?”
主簿默了默,道:“无妨,今夜再试探一二。”
离开城门后,慕苏的脸色沉了下来。
言瑞担忧道:“真要留下?”
“不能。”
慕苏声音低沉道:“他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就一定会彻查到底,我们等不得,酉时前想办法出城。”
言瑞:“如此,他必定更加怀疑。”
“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他的消息传到京城前先一步到,就无妨。”
慕苏不认识此人,但他审案颇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只需打一照面就能看清对方底细。
此人,绝非善类。
“大哥意下如何?”
这一路为了掩人耳目,慕苏朱虞与卫黎扮作兄妹,虽年纪有些悬殊,但兄妹差些岁数不足为奇,且如此也更能混淆视听。
言瑞沐光则是扮作车夫和护卫。
卫黎:“好。”
这一路上,他见识了慕苏的本事,深知若非有他周旋,他们不会这么顺利。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堂堂世家公子,大理寺少卿,为何会深谙此道。
“是。”
慕苏寻了一间地处繁华的客栈,包了半月。
客栈老板客客气气将他们安顿好,转头便让人给主簿递了消息去。
主簿听闻他们包的半月,警惕又减几分。
大抵是他多想了。
但还是转头吩咐底下人:“去查一查,没问题就将探子撤了。”
“是。”-
上宴楼,酉时。
主簿名唤张垚,自贬官至今已近五年,这五年间他想尽办法想往高处窜,却始终不得其法,前些日子听闻陛下驾崩,他心中甚喜!
他是犯到陛下跟前被贬,只要陛下在,他这一生便无指望。
除非,换个天子。
众所周知,陛下体弱,他心中不是没想过,等将陛下熬死,他或许就还有希望,是以这些年没少四处笼络,好不容易才搭上安王府的线。
总算如愿以偿,只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消息传出,陛下没死。
慕临野以命救主。
虽如今陛下不知所踪,但安王却无法顺理成章登位,他在心里将慕临野骂了千百回。
他死便死,偏要拦了他的路。
原本安王登基他便可想办法回京,如今倒好,帝位空悬,京中也人心惶惶,安王又哪里顾得上他。
不过,说起这慕临野
他倒是远远瞧见几回,初见时慕家还是国公府,慕临野乃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们这些人想说同他说句话,都凑不到跟前去,后来慕临野自请削爵,原以为慕家就此萧条,谁曾想却还得了个皇城使。
这就是世家门阀,即便他不想要,也有大把的荣华富贵追着给他。
他至今还记得那张脸,天子骄子,高高在上,那双眼底透着不羁和肆意,是他们这些人一生都学不来的。
“大人。”
张垚收回思绪,看向底下人:“人来了?”
底下人摇头:“还未。”
张垚皱了皱眉,心底隐有几分不耐:“何时了?”
“酉时一刻。”
“哼!”
张垚冷哼了声:“请我指点,他们倒是拿起架子了。”
“大人,还要等吗”
区区商贩,哪值得他等,不过转念想到那袋银子。
张垚忍下怒气:“再等等。”
想要进京,少不得银钱打点,这行人出手如此大方,对他有利无害,待将其好处捞尽,再同他们秋后算账。
时间缓缓流逝。
酉时四刻已过,仍旧没有半分动静。
张垚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去。
就在他起身欲离开时,客栈的小二着急慌忙跑来禀报:“快禀报大人,那行人不见了。”
张垚猛地起身:“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小二吓的冷汗直冒,硬着头皮道:“小人奉掌柜之命,一直在门口盯着,小人知道他们今夜要宴请大人,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便禀报了掌柜,掌柜的借着送饭的由头上去,这才发现房里竟已空无一人,掌柜的怕出什么问题,感激吩咐小的来向大人禀报。”
不待张垚发作,底下人便怒斥道:“那一行人如此多行囊,货物,怎么会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小二忙道:“这正是奇怪之处,他们的货物马车全都还在客栈。”
罢了,小二斟酌道:“或许,他们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毕竟那么多财物,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张垚心中突地一跳!
不求财物,他们求的是什么!
张垚的眼前又浮现那张被伤疤贯穿的脸,那人着实丑陋,他没细看*,但如今回想起那双眼睛,却让他很有几分熟悉,还有那个身形高大健硕的人
一个人让他生出这种感觉不奇怪,可若是两人也未免太过巧合。
“快,去城门!”
张垚虽还没理清症结所在,但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当务之急就是将那行人留在城里,没弄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出城。
然而等张垚赶去城门时,已经晚了。
“今日可有一队商人出城?”
守城侍卫早就得了张垚的信,不能放那行商人出城,闻言忙道:“回大人,大人交代过,小的便特意留心,今日并没有四男一女出城,也没有脸上有伤疤的人出城。”
张垚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对,他总觉得他好像是遗漏了什么,沉凝良久后,道:“可有外地人在酉时前后出城?”
守城侍卫回忆了一番,点头:“有。”
“共有两对主仆出过城,其中一对那男子衣着华丽,仆人瞎了一只眼,另一对是主仆三人,马车上有晦涩难懂的图徽,像是哪个世家的出身的女郎,她身边跟着两个女使。”
张垚听罢,略微安心。
性别对不上。
“不过,那两个侍女身形很高,像是练家子。”
但世家女郎身边跟着会武功的女使,不足为奇。
张垚脸色一变:“身形很高的女使?”
“是,高出寻常女子许多。”
张垚脑海中浮现那车夫和护卫的脸,那两人虽然生的黝黑,但都是瘦高个,若是扮作女子,也无不可!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突地,张垚脑海中又浮现出慕临野那高高在上的神态和眼神,而那双眼睛诡异的与那丑陋的商贩重合!
张垚心中猛地一跳,他记得慕临野与他的小儿子与儿媳一同葬身火海!
但若是,没死呢?
若他是慕家的儿子,那另一位高大健硕,且同样让他感到熟悉的人又是谁?
张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
他来祝樊城才五年,若在这里见过,肯定记得,不是在这里,那就是在京城。
那人身形异于常人的高大,且虽然着粗布麻衣
不对,他们出手如此阔绰,怎么穿的那般破旧!
“对了!一定是这样!”
张垚咬牙道:“穿粗布麻衣只是在掩饰他身上的气质!”
底下人没听懂,正要询问,就在张垚脸色大变,喊道:“快,来人,立刻去追!”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了!
他就说他怎么对此人印象如此深刻,那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
他们这些人面圣的机会不多,能见龙颜自然是要深深刻在心里!
因此,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能记住!
张垚心突突直跳,脸色也因激动涨的通红。
底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奉命立刻派人去追,张垚在城门口来踱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若那伤疤脸当真是慕少卿,他们这些人肯定不会是对手。
他得赶紧将消息传到京中去!
绝不能让陛下回京!
张垚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甩袖快步回府。
知府是个胆小的,让他知道此事不是好事,且这种能在安王面前立功的机会,他又岂能拱手让人!
张垚回到府中,立刻便放了信鸽;又觉不稳妥,先后派了几路人乔装快马加鞭前往京城报信。
而祝樊城外的林间,几匹马疾驰行驶着,正是慕苏一行人。
他们一出城便弃了马车。
因早有准备,两辆马车皆是用了两匹马。
慕苏做事向来谨慎,他知道一旦那主簿有问题,必然会一查到底,他们的路引都是假的,经不起查证!
一日后,百里外的驿站外,先后经了两轮打斗。
言瑞将尸体扔下悬崖,拿起从尸身上搜到的信物,走向慕苏和卫黎:“不出郎君所料,果然又是祝樊城的人。”
慕苏左右思索后,还是觉得不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了等。
果然,先后拦下了两路人马,一只信鸽。
信鸽上只有四个字。
‘陛下回京,慕苏随行’
若这样的消息传到京中,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卫黎看了眼沾血的信物,瞥了眼慕苏。
“不愧是慕临野的儿子。”
慕苏恭敬颔首:“陛下谬赞”
说着,他一怔,猛地抬头:“陛下,您”
卫黎收回视线,眼神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嗯,我又想起来了一些。”
几人闻言心中大喜。
“太好了,陛下若能在回京之前恢复全部记忆,一切便顺当多了。”
卫黎欲言又止后,点头:“嗯。”
他想起的不多,只是一路上与慕苏相处,他想起了与慕临野有关的一些事。
‘阿翎,求你了,今日我与他们已经约好了,不能失约,你便替我去一回吧’
‘对了,容白见微知著,阿翎千万注意,只要不被他瞧出端倪,便能蒙混过关’
但最终,他还是让哥哥失望了。
那慕临野见他第一眼,便黑着脸问他,他是谁?
他明明已经模仿的很像了,却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他们是双生子的秘密也就此被他们知晓。
“还会有人吗?”
慕苏不确定,只道:“不能再等了。”
他们的世间并不充裕,不能继续浪费在这里,等不确定还有没有的探子。
之后一路顺畅,到了京城。
然,慕苏的心却怎么也无法落下,直到远远看见城门把守森严的官兵,心沉到了谷底。
言瑞上前看了眼城门口的画像,那是他们扮作商人时和出祝樊城的模样!
消息竟还是传到京中了!
沐光皱眉道:“打进去吗?”
慕苏打量了眼城门,神情严肃的摇头:“不可。”
“如今城门被安王的人把控,看不见的地方必定还有高手蛰伏,凭我们几人闯不进去,且就算侥幸能,里头还有几万禁军。”
一人一箭,都能将他们扎成马蜂窝。
“那怎么办?”
慕苏沉凝良久后,道:“先找地方安顿。”
眼下他们还活着的消息送进了京中,那么太后和安王必定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不能住客栈,也不能去相熟的庄子,最好的方法是寻一处不起眼的破庙。
一个时辰后,几人跟着慕苏到了一处破庙。
“这是我曾经狩猎时发现的,这片山林早已无人居住,不会有人来此,先委屈陛下暂在此等候。”
卫黎并不在意破不破庙,只道:“等什么?”
城门进不去,就算没人发现这里,他们又能撑到何时?
慕苏看向城门的方向,眯着眼道:“等援军。”
卫黎:“等何人,你何时送出的消息?”
他同他一路寸步不离,从未见他向谁送过什么消息。
他曾问过他,他说,此时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传信,而飞鸽传书太过危险,还不如什么信都不给。
慕苏道:“臣并未传任何消息。”
“但既然太后已经知道陛下还活着,那么我们的援军想来也知道了。”
卫黎沉默片刻,心中有了猜测:“宁王,还是施二爷?”
他还没记起文武百官,只知晓眼下他们能信任的只有这两人。
慕苏却摇头道:“宁王与二舅舅刺客必定被太后和安王密切监视,他们眼下做不了任何,更何况,施家的兵权已被收回。”
朱虞听到这里,心头有了猜测:“夫君说的是顾侯?”
慕苏点头:“嗯。”
旋即,他向卫黎解释了与顾侯的渊源,又道:“如今雁莘虽被迫为妾,但毕竟是施二爷的弟子,在太后心里,顾侯已是异己,且顾侯对陛下忠心耿耿,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卫黎不记得此人,但他相信慕苏。
“可他并不知我们在何处,又要如何相救,且就如你所说,他已与太后结怨,当下形势,他手中既握有兵权,必定也会被太后监视,更甚至,可能此时太后已经收走他的兵权。”
慕苏自然想到了这点,他等的也不是顾戚川。
“顾戚川出身寒门,能有如今成就,靠的不光是手中的刀,还有脑子,他先前敢冒险从太后手中救走雁莘,便说明他必给自己留了后路。”
“据臣所知,顾戚川手中有一支不为人知的顾家军。”
卫黎一愣:“私养军队,是谋逆之罪。”
他倒不是要给顾戚川打到逆贼的烙印,只是惊讶于慕苏为何会这么直白的告诉他。
“陛下有所不知,顾戚川曾受不白之冤,若非父亲出手相救,他早已死了多年。”慕苏缓缓道:“也正因此,他不会轻易信人。”
“顾戚川没有谋逆之心,只是他惜命,且深谙官场之道,若我猜的不错,那支军队就是他的后路。”
卫黎盯着慕苏微微皱眉:“你就不怕我秋后同他算账?”
慕苏回头看向卫黎,轻笑道:“陛下不会。”
卫黎正要开口,就听慕苏继续道:“况且,他并非私自豢养。”
“顾家军光明正大养在军营,只不过他怜惜将士,私下给他们多发了些俸禄而已,这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自然感念他的恩德,若他有命,他们必然是以他的令为先。”
卫黎:“”
瞧瞧,说的多么冠冕堂皇,也真真是好一个光明正大。
“不过,此事之后,若陛下忌惮这百来人,臣可劝他将这支顾家军交出来。”
卫黎冷笑了声:“你既说了他惜命,不信任何人,交出这支军队,保不齐手中还有另一支顾家军,若我忌惮他那区区百来人,要他的命不是更稳妥?”
朱虞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卫黎。
慕苏却直直迎上卫黎的视线,视线胶着半晌,二人同时一笑。
良久后,卫黎收了笑意,看向京城的方向,缓缓道:“听你这么说,此人倒是有勇有谋,若事能成,他便有从龙之功。”
慕苏颔首:“陛下英明。”
卫黎看着他嗤笑道:“你比你父亲,更滑头。”
一边对顾家军直言不讳,一边又提醒他只有百来人。
若他一国天子忌惮那百来人,胸襟未免过于狭隘。
况且此事提前同他袒露,也断绝了他日他再以这个理由朝顾戚川发难。
看来,不光是顾戚川不容易相信任何人,他慕泽兰,也没真正信过他。
如今他冒死护他回京,不过是不能让安王即位,也为延续父辈的遗命。
卫黎不由想起了哥哥。
若在这里的是哥哥,他们一定会彼此信任,因为,这是挚友的血脉。
卫黎抛下那点没来由的孤独落寞,道:“但百来人,如何同上万禁军抗衡?”
“自不能正面交锋,只需能迎陛下进城即可,其他的”
慕苏微微眯起眼:“臣还没同陛下说过,臣也有幸有两位挚交好友。”
“哦?”
卫黎来了兴致:“眼下无事,你仔细与我说说?”
慕苏躬身道:“臣知无不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卫黎从慕苏口中得知了他与两位名唤周策,杨明樾的挚交好友相识,相知的过程。
听到最后,卫黎不解:“如今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死了,你又如何确定他们会帮你。”
慕苏轻轻勾唇:“方才臣与陛下说过,太后娘娘曾请他们认过尸。”
“旁人分不出来,但他二人只要见着那具尸身,必定就能知晓,臣还活着。”
“有何说法?”卫黎。
慕苏道:“这些年臣所受的伤他们一清二楚,我身上哪里有疤痕,是什么时候的伤,愈合的如何,什么形状,他们都知晓,疤痕可以模仿,但有些东西假的就是真不了。”
“只要太后有动作,长胤就必然能察觉,怕就怕太后暗中行事,可陛下也看到了,太后得知陛下活着的消息,害怕了,所以才如此大张旗鼓严守城门。”
“所以,我们之间不必通信,也能里应外合。”
卫黎听到这里,明白了:“所以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好友有什么计划?”
慕苏坦然道:“不知。”
卫黎:“”
慕苏又道:“陛下安心等候便是。”
卫黎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眼下他除了安心等着,又能作何。
但他很好奇,这种将后背交给好友,毫无保留的信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记得他有没有如慕泽兰,如哥哥那样信任过谁。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他有没有这样的好友。
“你有皇后的画像吗?”
慕苏一怔,摇头:“没有。”
“只待进京,陛下便能见到皇后娘娘。”
卫黎淡淡嗯了声。
他已经发现了,他只要接触到过去的人或事,就会恢复一些与之有关联的记忆。
如今他想不起皇后,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接触到与她相关之事。
待见到她,他或许便能想起来-
顾侯府
女子身着一袭锦衣,面色忧愁的坐在院中望着月亮门,手中的茶盏空了许久也毫无察觉。
直到两位女使打扮的姑娘朝她走来,轻唤道:“夫人。”
女子这才回神,放下茶盏,应了声。
“夫人可是担心侯爷?”
女子正是侯府侧夫人雁莘,过来寻她的是雁篱与文惜。
雁莘虽为妾室,但顾戚川下了令,在侯府之中,所有人都得称雁莘为夫人。
雁莘抬眸看向皇宫的方向,道:“已经三日了。”
三日前,安王召侯爷入宫议事,直到现在侯爷都还未回来。
被一同召进宫的还有师父与宁王。
文惜眉宇间也是化不去的担忧。
“一定是出了大事。”
否则安王不会突然将他们这几人全部召进宫中。
“只可惜现在侯府被探子包围,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我们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雁篱道。
到底发生什么
雁莘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她紧了紧拳:“再等等。”
文惜雁篱不明所以:“等什么?”
雁莘沉思片刻,带着二人回房,在她们的注视中,从床下取出一块令牌和一枚信号弹,此令牌并非朝中军队特制,瞧着也只是一块用铁打的普普通通的令牌,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何物?”
雁篱好奇问道。
雁莘神色严肃,低声道:“这是顾家军的令牌。”
雁篱还未反应过来,文惜就已是神色大变。
“夫人”
侯爷竟私自豢养兵马!
雁莘握紧令牌,道:“侯爷离开前将它交给我,同我交代,安王召他进宫恐怕有异,一旦出事,我可拉此信号弹,以此令牌号令顾家军。”
文惜雁篱闻言皆是大惊。
许久,文惜才发出声音:“侯爷所说的一旦出事,指什么?”
雁莘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若只侯爷一人被困于宫中,我或许还不知,但如今被困的还有宁王与师父,若我所料不错”
“应是女郎回来了。”
雁篱一喜,激动道:“当真?!”
文惜也面露喜色,但很快便消散:“施二爷曾同夫人说过,郎君与少夫人江南一行隐秘不为外人知,那如今太后安王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行踪暴露了!”
雁莘自然早已想到了这点,微微点头:“应不会有旁的原因了。”
“但也说明,女郎和姑爷找到陛下了。”
否则,太后和安王何必如今紧张。
雁篱半晌才回过神,拉着雁莘的手臂着急道:“如此说来,女郎和姑爷还有陛下定有危险。”
“嗯。”
雁莘担忧的嗯了声,这正是她现在所着急的。
她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女郎和姑爷人在何处,便是想做什么也摸不到门路。
“那现在怎么办。”
“等。”
雁篱不解:“等什么?”
雁莘抬眸,眼底闪过几丝复杂:“侯爷离开前说过,若不知如何行事,便等,会有人寻上门来。”
“何人?”
雁莘摇头:“不知。”
她入侯府,是打了长公主的脸。
为保她安危,侯爷从不让她出府,她的院子里也有士兵护卫,她虽是无虞,但却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
不过就算她能出去,也听不到与女郎有关的事。
毕竟在外人眼里,女郎与姑爷已经葬身火海。
“那就要这么等下去吗?”
雁篱有些着急道:“万一此刻女郎已经置身险境,我们却一无所知怎么办?”
“只能等。”
雁莘却渐渐冷静下来,握紧令牌:“这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一定要用在最合适的时机。”
见雁莘如此,文惜和雁篱的心也慢慢安定不少。
事态发展至今,不知从何时开始,雁莘俨然已经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文惜也终于明白,为何施二爷会收雁莘为徒,侯爷为何会放心将这么紧要的东西交给雁莘,不仅因为她枪法好,还因为她足够镇定。
她隐约还记得少夫人曾在郎君面前夸赞过雁莘,说若雁莘若是生在武将家中,必有一番大作为。
但如今,即便不是生在武将家,雁莘好像依然能独当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雁莘师承施家几位将军,这又岂是寻常人能有的机遇。
如此又等了一日,雁篱坐不住了。
她着急的徘徊在院门口,指望这下一刻那里便出现一个人,或是侯爷,或是一个能给他们送来有用消息的人。
直到天色渐暗,厨房突来人禀报:“禀夫人,今日送进来的菜都坏了,这菜农是侯爷曾经定下的,厨房的人做不得主,还请夫人示下。”
雁篱一心牵挂着女郎,心里正烦闷着,闻言皱眉道:“既不新鲜,便让他送新鲜的来就是,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夫人。”
“且今日的菜怎晚上才送来?”
“近日城中戒严,这两日的菜都是这个时辰才到的。”那人知晓雁篱与雁莘情谊深厚,她的意思便是夫人的意思,回答完正要退下时,却听雁莘开口:“慢着。”
“夫人有何吩咐?”
雁莘眼底掠过暗光,面不改色道:“既然是侯爷定的人,我亲自去看看。”
雁篱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文惜眼睛一亮,眼疾手快扯了扯还要开口的雁篱:“夫人说的是,反正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去看一眼也好。”
雁篱隐约明白了什么,没再多话,安静地跟在雁莘身后朝厨房走去。
远远地,便听有人在掰扯:“真不是小人特意为之,而是眼下满城戒严,这再新鲜的菜,等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查验,到了府上也都蔫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不能给夫人吃这样的菜,你看,这都晒成什么样了?我若收下,回头就得替你挨罚。”
“这可怎么办啊,我已是仔细照料了,实在是今儿日头太大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每天这点进账过活呢,您若不收,我们就得饿肚子。”
“你别为难我啊”
雁莘听到这里,上前打断道:“怎么回事?”
那菜农一见到雁莘,上下打量一眼便跪到在地:“您就是府中主子吧,求您怜惜,大发慈悲,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雁莘不动声色的走近他,伸手将他扶起来:“你先起来说话。”
菜农千恩万谢后起身抹了泪,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面露难色道:“夫人,您看您就大发慈悲施舍一二,小人明日,定保证送到府中的是新鲜的菜。”
雁莘看了眼筐子里的菜,也不怪厨房的人不敢收,这菜何止是蔫了,暴晒一日,可是坏了不少。
她顿了顿,朝厨房管事道:“给他结钱,下不为例。”
管事恭声应下,将钱如数结给菜农,菜农自又是一番叩拜。
雁莘折身往回走,文惜面露失落。
“看来不是啊。”
她还以为是有人送消息进来了。
然却听雁莘轻声道:“回房。”
文惜一怔,眼睛蓦地一亮,忙拉着雁篱快步往房间走去,进了房,文惜赶紧关上门,道:“夫人,可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虽然方才她没瞧见什么异常,但她相信雁莘。
果然,只见雁莘摊开手心,露出一张纸条。
却是那菜农趁着她去扶他时塞到她手中的。
文惜讶然,不解道:“他怎笃定夫人会去扶他。”
雁莘边打开纸条,边道:“因为,我认得他。”
“他是周家的人。”
文惜雁篱双双一喜:“原来侯爷要我们等的是周大人!”
“夫人,周大人说了什么?”
雁莘快速看完,唇角微微扬起,将纸条递给二人:“女郎和姑爷就在城外,我们准备配合周大人接陛下回宫。”
100-110
第101章 第101章【VIP】
周家
周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的给杨明枝擦手,安王府那场刺杀,杨明枝受了太重的伤,哪怕周策后来从太后处求来许多珍贵药材也还是无济于事,人至今还未有醒转的迹象。
太医说伤的太重,何时醒,能不能醒都是未知数。
也正因此,时至今日,除了安王府的人,无人知道哪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天的安王府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刺杀,没有刺客,世子侧夫人也没有换过人。
若非周策亲自从安王府地牢抱出鲜血淋漓的杨明枝,他甚至都有些恍惚,那天只是一场错觉。
“郎君。”
周策回神,轻柔的将杨明枝的手放进被褥,起身走到屋外,关上门,看向贴身护卫,问:“何事?”
贴身护卫一身粗布麻衣,正是前往顾侯府送菜的菜农,只脸上少了些胡须。
“回郎君,信已经送到顾侯府侧夫人手中。”
周策:“亲手交的?”
“是。”
周策嗯了声,抬眸望向天边,不知在想什么,护卫不敢打扰,静静地侯着。
过了好半晌,才听周策喃喃道:“该是时候了。”
太后安王在城门大张旗鼓查人,算日子,他们怎么也该到了城外。
月余前,太后让他和琢玉去宫中认尸,得到消息时他与杨琢玉皆是惊悸万分,肝肠寸断,直到他双腿发软的扑在那具尸体上时,他便知道,那不是慕泽兰。
他们三人相识于幼时,此后十数年彼此陪伴,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泽兰什么时候受过伤,在何处伤的,伤在何处,愈合的如何,他们一清二楚,所以即便那伤口做的再像,再逼真,他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太后让他们来认尸,显然也是心有怀疑,那么策划这一切的自然不是太后。
无需交流,他和杨明樾配合默契的演了一场戏。
虽然他不知道泽兰人在何处,也不知道为何要瞒着他,但他相信泽兰。
他只需要知道他还活着,还会回来就够了。
他知道太后仍在怀疑,为了不暴露泽兰还活着的真相,他什么也不敢做,那几日,他与杨明樾分别做出悲痛的假象,杨明樾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醉的不省人事。
可即便他们从未露出过破绽,太后仍然没有全信。
他不知道太后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泽兰要做什么,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终于,五日前,城门戒严,宽出严进,不放过每一个进城的人,城门上也贴上了几张画像。
他去看过,虽画像画的并非泽兰,但他还是看出了几分他的影子。
也是那一日,宁王,施二爷顾侯爷皆被传进宫中。
他知道,慕泽兰回来了。
但泽兰回来还不足以让太后如此大动干戈,所以,回来的不只有泽兰。
还有消失一月的陛下。
他不知道人如何会死而复生,也不知道慕伯伯到底如何将陛下带出皇宫,不过他并不着急,慕泽兰自会给他带回答案。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他们。
如今最不想陛下回宫的便是太后安王一党,不管陛下到底在哪里,有没有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外多拖延些时日,他们自有办法让江山易主。
所以,陛下想要回宫,城门是第一步,宫门是第二步,宣政殿,是最后一步。
只要陛下能安稳走进宣政殿,在文武百官跟前现身,饶是安王再大能耐,也不能明目张胆下弑君篡位。
现在太后一党要做的,只有不让陛下进城,进宫,进宣政殿。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将陛下迎回宫中。
作为周策的贴身护卫,自然知道周策的所有计划,上前道:“郎君,接下来如何做?”
“等。”
“等慕郎君的消息吗?”
“不。”周策看向城门的方向:“他送不进来消息。”
“我们等一个人。”
护卫很快便想到了:“郎君说的是……”
“噤声。”
周策眉眼微沉,打断护卫。
护卫忙垂首,不敢在此事上再多言。
如今郎君与那位走的极近,虽然他不明白那位为何要相助,但郎君信任的人,他自然也信。
“可若慕郎君送不进来消息,我们无法互通消息,要如何里应外合?”
周策轻轻勾唇:“不必互通。”
,他会出现。”
他自然不是失,只是如今情形,他一举一动皆可能被太后察觉,若他送消息出城,稍有不置。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就契了。
周策没等多久,
明安郡主自小受宠,宫中早就赐下宅邸,只是长公主舍不得女儿搬出府去,要等明安郡主大婚后再搬府。
而今明安郡主与裴稷有了婚约,二人关系日渐亲密,裴稷便常常出入长公主府。
虽然这桩婚事一开始有些不愉快,但二人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明安郡主对裴稷愈发上心。
如今外人都道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二人的婚期就定在下月。
然谁也没料到,裴稷会突然遇刺。
更准确的来说,是明安郡主遇刺。
这日,明安郡主心血来潮,要亲自去选些成婚的小物件儿,裴稷自然陪同,起初一切顺利,却在回府的路上突遇刺客。
裴稷为救明安郡主,身受重伤,命在旦夕。
刺客被尽数除去,太医一波又一波往长公主府而去,房里的血水一盆盆被端出,场面一度混乱无章。
明安郡主脸色苍白,震怒的眼底夹杂着担忧和焦急,厉声喊道:“来人,去给本郡主查,到底是谁!本郡主必将他千刀万剐!”
“郡主,伤及要害,裴大人怕是不成了。”太医擦着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出门禀报。
“闭嘴!”
明安郡主猛地转头呵斥:“若他出事,你们谁也别想活!”
“太医院的药,但凡用的上的,都给本郡主去取!”
“这……”
“还不快去!”明安郡主瞪着太医,怒声道:“本郡主说了,裴郎若活不了,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几位太医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躬身行了礼疾步往宫中去。
明安郡主身为太后唯一的外孙女,自小受尽宠爱,等同公主之尊,如今陛下未归,太后把控朝政,明安郡主要的东西,谁敢阻拦,谁又能拦。
别说太医院的药,便是这全天下的天材地宝,只要明安郡主要的,自然会有数不尽的人捧到她跟前来。
他们不过小小太医,又岂敢违逆明安郡主。
太医院的药材铺天盖地往长公主府送,里头救治了一天一夜,明安郡主便在外头等了一天一夜。
不仅惊动了长公主,就连太后都派人来询问,一向张扬跋扈的明安郡主难得露出脆弱一面,哭倒在长公主怀里。
长公主担忧爱女,寸步不离的陪着。
这一天一夜,长公主府下人如履薄冰,噤若寒蝉。
终于,天微微亮起时,太医院首如释重负的出了房门。
明安郡主靠在长公主怀里睡着,听得开门的声音迅速站起身,看向太医:“如何了?”
太医院首恭敬拱手回道:“回郡主,裴大人性命已无虞。”
也亏得太医院的药任意取用,否则人还真不一定能救回来。
明安郡主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红着眼往屋里去:“我去看看他。”
长公主看了眼明安郡主的背影,慢条斯理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带着几分慵懒和施舍般道:“赏。”
众人皆跪下谢恩。
一屋子人熬了一夜,很多人后背都还沁着冷汗。
他们都清楚,今日人若救不回来,他们这些人必是要陪葬。
幸在老天保佑,裴公子化险为夷。
第102章 第102章【VIP】
明安郡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素日跋扈的眼底溢满了心疼,裴稷将将醒来,见到她欲起身行礼:“郡主……”
明安郡主忙轻轻按住他:“别动。”
裴稷伤口疼的厉害,只得微微颔首顺从的躺回去:“我这是在何处。”
“我的寝殿。”
明安郡主道:“当时离长公主府更近,你的伤不便折腾,加上离皇宫更近,便将你带回来了。”
裴稷闻言面色微变,作势起身:“我怎能睡郡主床榻,这于理不合。”
“不许动。”明安郡主皱眉:“我们有圣旨赐婚,且下月便要大婚,你怎睡不得,更何况便是不能睡你也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便就安心躺着。”
裴稷面露挣扎,但到底拗不过明安郡主,只能退一步:“我会尽快离开。”
明安郡主静静看着他,今日若换做旁人,能留在她的床榻,或惊喜万分或惶恐难安,而他,嘴上说着于理不合,面上却无半分忐忑,哪怕重伤之下,也仍不见多少狼狈,依旧是那般清冷矜傲。
偏她喜欢的,就是他这股劲儿。
“我堂堂郡主何需你替我挡,下次不许如此,我已经替你告假,这段时日便留在长公主养伤。”
裴稷一愣,道:“不成,我留在长公主府于理不合……”
明安郡主按住他的手,看似不耐道:“我说成就成,你哪来那么多礼数要讲。”
裴稷知晓她或许动了怒,但他住在长公主实在不妥,遂无声反驳着,明安郡主知他脾气倔,平日里她倒爱看他如此,可现在他受着伤,她便也不好多强硬,放软声音解释道:“刺客还没有找到,他们要杀我,难保不会牵扯到你身上,眼下你留在长公主府最为稳妥。”
“再者,我们即将成婚,你留在这里养伤合情合理。”
裴稷还欲说什么,明安郡主又道:“母亲已经同意了。”
话刚落,便有嬷嬷在外求见,明安郡主见是母亲身边的人,便将人唤进来。
“见过郡主,裴大人。”嬷嬷恭声行了礼,*温和道:“此番裴大人不惜以命保护郡主,殿下甚为触动,特许裴大人长公主府令牌,日后无需禀报可自由出入府中。”
“另,此令牌亦可调动府中侍卫。”
裴稷一惊,正要拒绝,明安郡主便将他按下,示意嬷嬷将令牌呈上。
“既是母亲赐的,你接下便是,长者赐不可辞。”
令牌被明安郡主强行塞到手中,话又说到这个份上,裴稷也只能接下:“还请嬷嬷代我谢过殿下。”
嬷嬷轻轻一笑:“是。”
“不过,殿下也说了,裴公子日后不必如此客气,早晚都是一家人,将来还要唤殿下一声母亲呢。”
裴稷微微垂下首,似有些不知所措,明安郡主不觉有些好笑,这人素来冷静沉稳,只每次提到婚事却总是难为情,倒像是待嫁闺中的小娘子。
嬷嬷退下后,裴稷紧了紧手中令牌,道:“我救郡主本乃天经地义,担不起这样殊荣,等养好伤,我便离开。”
明安郡主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养好伤,我们就要大婚了。”
裴稷一愣,轻轻垂下眼睑。
明安郡主知道他在这方面脸皮薄,没再继续说,话锋一转:“那你说说,你救我如何天经地义?”
裴稷:“郡主是裴某的未婚妻。”
明安郡主听罢却不见高兴,甚至有些恼怒:“谁是你的未婚妻你都要挡吗?”
裴稷摇头:“郡主不一样。”
轻轻淡淡的几个字,让明安郡主火气骤减,这还是头一次听他对她剖白,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好了,我知道了。”
“接下来你安心养伤,什么都不用想,府外殿外都安排了暗卫和侍卫,没人会再伤到你。”
裴稷轻轻点头:“嗯。”
明安郡主见他眉眼微阖,轻声道:“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
“怎敢劳烦郡主……”
裴稷的药中有安眠成分,嘴里这般说着,人已经没了什么意识。
明安郡主望着他熟睡的脸,抬手轻轻抚去他脸颊的发丝,眉眼一片柔和。
但视线随后落在发白的唇上时,她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她一定会查清是谁!
伤他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个人是她的,能伤他的只有她。
裴稷策耳中。
彼时,周策,听到消息二人对视一眼,令心腹出门守着,周策才开口”
杨”
“等。”周策缓缓道:“传令给北酆楼,做好准备,随时突袭。”
杨明樾自知晓要突袭何处,郑重点头:“以防万一,我亲自去。”
“只是妹妹……”
届时必是一场混战,妹妹如今昏迷未醒,没有自保之力,他怕妹妹再次落入太后手中。
“周家有暗道,届时我会将明枝安顿好,没人能找到。”不止明枝,以防万一,周家其他人也得进暗道,只有这样,他们才无后顾之忧。
“琢玉,绝不能失手。””
杨明樾神情严肃的点头:“我知道。”
接下来便是磨人的等待,但这回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因次日天刚亮,裴家老家主因裴稷遇刺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太医院已束手无策,裴稷得到消息,不顾阻拦执意要回府。
事出突然,明安郡主没法多拦。
若因她阻拦让她错过见裴老爷子最后一面,他必要记恨于她。
她要的是他向她臣服,而不是恨。
正在她为难时,长公主派了人过来:“郡主,殿下的意思是,多带些人护送裴大人与郡主去裴家。”
裴老爷子病重,是因裴稷为明安郡主挡刀重伤,不论如何,明安郡主都应当陪他走这一趟。
明安郡主自然也是如此想法,只是:“若我多带了人手,府中的防卫就有所缺失。”
“殿下说了,郡主只管带走,眼下形势,谁敢到长公主府行刺。”嬷嬷说这话时神态有些倨傲。
如今太后娘娘揽权,殿下作为太后娘娘独女,自是更加尊贵,谁这个时候想不开敢来长公主府行刺?
明安郡主听了这话心中松动,思索再三后应下:“好。”
“剩下的人全部去母亲殿外守着。”
侍卫统领紧紧蹙着眉,显然对这个安排不甚满意,但既是殿下下令,他无法反抗。
事不宜迟,安排好一切,明安郡主便陪着裴稷一同前往裴家,近百侍卫开道,阵仗极大。
周家
“郎君,裴大人已出长公主府,明安郡主随行。”
周策眼神微紧:“待人进了裴家,立刻放信号。”
“是。”
裴稷伤的过重,不能颠簸,马车里早已铺上一层层厚褥子,怕他惹,又放了两盆冰。
“咳……咳咳……”
周策望着明安郡主,轻声道:“我回去便好,郡主不必跟着折腾一番。”
“若是以往,裴老爷子病重自不必本郡主亲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你的长辈,我自要同你一起去瞧一眼。”
明安郡主面无表情道。
她话说的漂亮,但其实是很不满的,寻常时候她陪他走一遭无妨,就当是出去散心了,可偏偏在裴稷伤成这样时病重,实在讨厌。
若裴稷因此有个好歹,她必不会放过裴家。
反正他又不是京都裴家的人。
裴稷隐隐感觉到明安郡主的不耐,不再多言,垂下眼睑假寐。
明安郡主以为他有些疲乏,不再出声扰他,却不知那被褥中的手早已攥成拳。
裴稷并没有睡着,反而无比的清醒。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第103章 第103章【VIP】
裴稷担忧老爷子身体,几次催促,不过一刻钟便到了裴家。
明安郡主见他着急,不由皱起眉扶住他:“小心扯到伤口。”
裴稷轻轻应了声:“多谢郡主。”
明安郡主:“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裴稷轻笑了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他们之间需要言谢,也需要了断。
“既然到了裴家,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吧。”上了阶梯,裴稷停下脚步看了眼长公主府的众侍卫,有些为难道:“祖父病重,不宜惊扰。”
明安郡主心中虽不耐,但看着裴家苍白的唇色,还是没忍心拒绝,转头吩咐:“你们在外面候着。”
侍卫统领应下,又分散人守住裴家另几处门,杜绝刺客潜入裴家的可能。
裴稷听得侍卫统领吩咐,眼底再次划过一道冷意。
“郡主不如在大厅稍作,我自行去看祖父,毕竟祖父病重,不好冲撞了郡主。”裴稷轻按着明安郡主的手,温声道。
明安郡主看了眼覆在自己手上修长的手指,默了默,反手握住:“我陪你一起。”
他们即将大婚,她愿意屈尊降贵陪他去送裴老最后一程。
裴稷低头瞥了眼二人紧握的手,勾唇:“好,有劳郡主。”
长公主府
“算时辰,郡主与裴大人应已到了裴家。”
长公主的贴身嬷嬷给长公主倒了一杯茶,待长公主接下,她才委婉道:“殿下待裴大人也太宽厚了些,以往便是郡主出门也没有这样排面。”
长公主啜了口茶,语调懒散:“明安难得上心,只要他对明安好,自有他锦绣前程。”
若是平日,她自不会动这样阵仗送他回裴家,只如今他为了救明安重伤,万一有个好歹,明安后半辈子怕是都要跟自己过不去。
“白月光啊,死了的才最磨人。”
嬷嬷闻言便知殿下这是想到了早逝的驸马爷。
她便也明白殿下今日为何如此谨慎,殿下这是不想让郡主再经历一次殿下所受的苦。
世人只知殿下养面首,却不知府中那些人都肖似驸马爷。
这么多年过去,殿下还是忘不了驸马爷。
但她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殿下,奴婢总觉得那日郡主落水太过蹊跷。”
长公主知道她的意思,道:“这件事本宫不是早已调查过,确实乃意外。”
“当日是吏部侍郎家的郎君与裴稷有约,但临时被绊住脚,才叫裴稷等在那处,巧合的救了明安。”
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不会轻信裴稷,连夜便让人去查证此事,若是裴稷故意而为,她必不会留他。
“再者,明安那日是自己走上高台,这一点又岂是裴稷能谋算的?”
确实,裴稷再有通天本事,也算计不了郡主往高台去,嬷嬷轻轻松了口气,道:“是奴婢多想了才好。”
“奴婢就是觉得,这裴大人待郡主过于矜傲了些,夫君嘛,还是要体贴,知冷知热好些。”
长公主嗤笑了声:“你看不出来,他这是投其所好?”
嬷嬷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明安打小就傲,能入她眼的又能有几个,你瞧那些上赶着示好的世家公子,她瞧上哪个了,只怕连名姓都记不住,这些年来,能叫她放在心里的郎君也就只有施家的三郎。”说到这里,长公主倒是有些惋惜:“原来本宫还想撮合他们,谁曾想他们当真只是死对头,斗了那么多年,也没斗出一丁点涟漪,都只恨不能弄死对方才好。”
说起施三郎,嬷嬷也觉得惋惜。
在她看来,施三郎比裴稷更能与郡主相配。
“殿下的意思是,裴大人并非真对郡主疏离,而是为了夺取郡主芳心的手段?”
嬷嬷轻轻皱眉:“那裴大人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些。”
“无妨。”
长公主懒散道:“只要他肯为明安花心思就好。”
管他图谋什么,只要待明安真心,她都给得起。
嬷嬷神色也渐渐放松,若是这样,她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吵闹,有人疾步而来,嬷嬷听的皱眉,作势往出去走:“这些人皮子又痒了,不知道殿下要午憩了,吵成这样作甚。”
只嬷嬷还没来得及出门,便听门外侍卫急声禀报:“殿下,有刺客!”
嬷嬷脚步一顿,反应过来迅速折身走向长公主,神情微急:“殿下”
长公主倒是比她淡然些。
这些年她遇到的刺客不算少,但还是头
长公活口。”
她倒要看看,谁这么迫不及待要她的命。
“是!”
接下来,外头便传来打斗声,且越来越近,嬷嬷心中愈发不安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了眼,心中一惊,忙回身道:“殿下,情势不妙!”
长公主微微蹙眉,还没开口,就,刺客是有备而来,且直奔殿下二来,似乎对府中路线极其熟悉。”
长公主与嬷嬷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惊意。
长公主今日并不在寝殿,凉,刺客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所以,是有人将长公主今日行踪透给了刺客!
“殿下,来者武功刁钻,人数众多,对我们极其不利,我等护送殿下离开。”
侍卫的声音再次传来,听得嬷嬷心惊肉跳。
竟然已经棘手到需要逃了?
可前后明明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显然,这场刺杀怕是蓄谋已久。
“殿下”
长公主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她想的并非是不敌逃亡,而是,到底是何人将她今日所在之地透露给刺客。
不是她自大,她很确认府中绝无内奸。
而近日才来府中的,只有一个人!
裴稷!
长公主脸色一变:“明安!”
若裴稷有问题,那现在明安必有危险!
“来人”
“砰!”
窗户突被从外破开,黑衣人手持利剑直指长公主,嬷嬷迅速挡在长公主身前,胸口被一见刺穿,与此同时,门被侍卫推开:“殿下!”
长公主怔然的望着挡在面前的身影:“嬷嬷”
侍卫与黑衣人缠斗,长公主抱着倒下的嬷嬷,眼眶猩红,声音微颤:“嬷嬷坚持住”
那一剑正中心口,嬷嬷已是说不出话,只满是焦急含糊不清的念出一个字:“裴裴”
随后便闭上眼落了气。
“嬷嬷!”
悲痛之下,长公主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可还来不及悲伤,又有黑衣人涌进来。
侍卫一边拦刺客,一边朝长公主喊:“殿下,快跑!”
长公主目光凌厉的抬起头,死死盯着黑衣人片刻,便干脆利落起身往门边去,但还是晚了。
“殿下要去哪里?”
长公主望着面前的人,脚步一顿,眼底迅速掠过几丝惊愕,随后便化为冷光:“你是,大理寺的人。”
她叫不上名字,但记得此人她一定见过。
拦住长公主的人轻轻一笑,道:“殿下视人命如草芥,这些年死在殿下手中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自不会记得我等卑微之人。”
“我是杨明樾。”
因慕苏之故,长公主知道这个名字,皱了皱眉:“是你。”
“是。”
长公主厉声道:“你简直胆大包天!竟敢行刺本宫!是受何人所指使?”
“看来长公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多年前的祈雨台了?”
长公主一愣,祈雨台
“当年,我大伯负责修建祈雨台,主梁进场前夜,被有心人灌醉,偷梁换柱,以次充好,后来祈雨台坍塌,死在那片废墟中的一共三十二人,杨家满门抄斩,而造成这番恶果的可不止我大伯,还有那背后贪得无厌之人!”
杨明樾盯着长公主厉声道。
长公主神色越来越冷:“此事与本宫何干!”
“我方才进来,见长公主府富丽堂皇,就连这条路都是玉石镶嵌,看成色,应该也有十来年了。”杨明樾缓缓道:“十多年前,长公主殿下的俸禄加上所受封赏,应建造不出这样的规模吧。”
十多年前,长公主只是后妃所出的公主,并不得圣心,一应只按公主规格发放,即便母族强大,也还不至于奢靡到这般程度。
就这座纳凉的阁楼甚至比皇宫一些宫殿都要辉煌。
“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
“殿下若不知,那我便带殿下去问问太后娘娘,亦或是殿下的舅舅。”
杨明樾缓缓道:“问问他们,当年之事他们可有受益,再问问他们,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来人,将长公主殿下带走!”
第104章 第104章【VIP】
裴家
裴稷任由明安握着他的手往老爷子院中走去,一路没遇见什么人,这条路显得格外的安静。
晨间微风徐徐,带来一股清香。
明安郡主随口道:“院里有桂花?”
裴稷:“嗯,祖母喜欢,有些年头了。”
明安郡主没再询问,又过了会儿,问:“还没问过你喜欢什么花?”
“我让人种在郡主府。”
裴稷眸色微沉,并未立刻答,拉着明安郡主抬进侧厅,才缓缓开口:“彼岸花。”
明安郡主一怔,皱眉:“我听说彼岸花也叫地狱花,你怎喜欢这个?”
“不是去看裴老爷子?这是何处?”
裴稷慢慢转身,垂眸看着明安郡主,道:“彼岸花,花与叶,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明安郡主不喜欢裴稷此时看她的眼神,也不喜欢这个花语,正要开口,耳边就传来冰冷的几个字。
“就如我与郡主一般。”
“砰!”
话音将落,门猝不及防关上,明安郡主看了眼关上的门,再回头对上的便是一双堪称冷漠的眸子。
裴稷待她一直算不得热忱,但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的背脊蓦地生出一股寒意。
再想到方才犹如幻听的几个字,她直视着裴稷,僵硬开口。
“你方才说什么?”
裴稷放开明安郡主的手,微微低头:“郡主方才说它又叫地狱花,裴某倒是不知。”
“不如,裴某送郡主去地狱瞧瞧?”
明安郡主清楚他这话不是玩笑,裴稷向来不开这种玩笑。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的盯着裴稷:“裴稷,你……”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裴稷的态度为何突然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就连质问竟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倒是裴稷缓缓道:“从现在开始,我最多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
明安郡主怔愣地盯着他,眼底从不解到疑惑,到震惊,再到愤怒。
“你想杀我?”
虽是在问他,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因为她清楚的看见了裴稷眼底的杀意。
也因此,她的语气中隐隐带了几丝颤意。
不是惧,而是不敢置信。
“这是郡主的第一个问题?”
明安郡主沉默了下来。
被拦在府外的侍卫,紧闭的大门
她明白了,今日是一个局,一个专程为她设的局。
不,不对,这个局不该是从今日谋划,而是更早,那是什么时候,是她强迫他与他的未婚妻退婚?还是派人杀了他的未婚妻,亦或者,是他们第一次遇见时。
而不管是从何时开始,都说明眼前这个人这些日子都在与她做戏。
此时她已经说不上来是气多还是恨多。
裴稷冷冽的眼神让她的心犹如被冰封刺入,痛的钻心,喉中几番哽咽,最终只化为一句:“为什么?”
裴稷回答的干脆简洁:“报仇。”
毫不犹豫的回答,不见一丝情意。
明安郡主正想开口就听裴稷道:“郡主还有一个问题。”
他这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同自己说了。
明安郡主眼底划过一丝嘲讽,但很快就被怒气取代:“我与你何愁何怨?”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明安郡主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听起来,似乎无法化解。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她最紧要的是要先活下来。
她迅速折身便走向门口,只是任凭她使劲全身力气,也无法打开这扇门。
“郡主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为这一天,已筹谋了十多年,不是万无一失,怎会动手。”
明安郡主猛地转身看着裴稷:“十多年……”
“十多年前,我不过几岁,也不记得得罪过你,你要报什么仇?”
裴稷缓步走向明安郡主,这一刻,他不再是那清冷矜傲的状元郎,他仿佛是从地狱而来,从尸身血海中而来,他手里明明什么也没有,明安郡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说过,只回答两个问题,不过……”
裴稷停在明安郡主跟前,道:“让郡主做个明白鬼,也不是不可。”
“就当,是感谢郡主相助了。”
明安心头咯噔一声,感谢她相助……
明安郡主并非蠢笨之人,相反很是聪明,斗的不分伯仲,电光火石间,她脑海里有什么东
,与母亲有关!
了,不过”
裴稷冷哼了声,道:“方间的恩怨,竟也不多问一句,想来这也不少,郡主倒有些自知之明。”
“你!”
明安郡主何曾受过这般气,正要发作想到眼下处境,硬生生忍了回去,现在紧要的不是什么仇恨,而是母亲。
为了护他,她今日带走了府中大半侍卫……
“你对母亲做了什么!”
裴稷没有回答她,只从怀中取出令牌,轻敲了下房门:“去城门调兵,就说长公主遇刺,立刻营救。”
在明安郡主还来不及阻止时,外头的人已打开门接过令牌,领命而去。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那一缕阳光。
明安郡主自然不会认为裴稷是真要调兵去救母亲,很快,她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惊惧的盯着裴稷,厉声道:
“裴稷!你到底要做什么!”
“郡主这么聪明,应当已经想到了吧。”
裴稷淡声道:“君主有难,岂有不救之理?”
明安郡主自然已经想到了,这段时日城门戒严,为的就是不让陛下回京,若城门防守松懈,便给了那位可乘之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裴稷不仅设局复仇,还选择了那位。
不,不行!
她不知道这世上是否当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但此事重大,不容有丝毫闪失,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旦那位进京,危及安王,她就是罪魁祸首!
“你有什么仇怨尽管说来,我补偿你便是,只要安王登基,少不得你锦绣前程,你何必如此?”
“对郡主来说,血海深仇也能用前程补偿?”
裴稷眼底冷光四溢:“也对,对于郡主来说,我们这些人的人命比草还轻贱。”
明安郡主心里牵挂着母亲安危,懒得与他分辨此事。
“裴稷,你若敢伤母亲,我必不会放过你!”
以裴稷的心计,绝不会无的放矢,他说母亲遇刺,那此时的长公主府就一定陷入了险境!
“只要你肯谈,什么条件我都允你。”
“晚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裴稷缓缓道:“郡主,我为父母,血亲报仇,天经地义。”
明安郡主身子一僵。
父母
“你不是裴家”
是了,他是裴稷的养子。
明安郡主彻底死心了。
双亲之仇不共戴天,他们没有可能了。
强行冷静下来,她攥紧手:
“你是谁?”
裴稷缓缓转头看向一旁香炉里的寥寥青烟,声音低沉:“吴家长子,吴长遇。”
明安郡主不知道什么吴家,她下意识顺着裴稷的视线望去,眼前便觉有些恍惚,她盯着那缕缕青眼,暗道不好:“香”
可已经来不及了。
昏迷前,她难得放软了语气:“放过母亲。”
裴稷眼睁睁看着她晕倒在地上,不曾伸手搀扶,他只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底不见一丝情意。
“当年,我父亲也曾这么求过。”
可是谁肯放过他们。
父亲叔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弟弟妹妹被贬为乐人,受尽折辱,妹妹被奸人所害惨死湖中,弟弟死在宁王府。
吴家全族,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第105章 第105章【VIP】
顾侯府
顾戚川自几日前入宫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顾侯府上下心惊胆颤,这日,顾老太太再也坐不住,传雁莘过去问话。
彼时,雁莘正立在顾戚川常用的佩剑前,手里紧握着顾家军的令牌。
她如今总算明白,为何侯爷进宫前将令牌交给她,原来,侯爷早猜到会有今日局面。
她也知道,成败,只在今日。
“夫人,长公主府出事了。”
文惜快步走进来,肃声道。
雁莘折身问道:“何事?”
“长公主府遇刺,据传,刺客为首的是杨大人。”如今这事以铺天盖地之势传遍了大街小巷,满城震惊,不必刻意打听,消息就已送上门来。
“杨大人”
雁莘眼眸微亮,低喃道:“看来,是时候了。”
她最后看了眼顾戚川的佩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拿起另一旁的长枪:“你们按计划留在府中,我去接应姑娘。”
自得到周策传来的消息,雁莘便与她们商议好了计划。
文惜快步跟上她,神色紧绷道:“夫人定要小心。”
“我已经让人给江副将传信了,也请了徐统领过来。”
江铮是顾戚川的副将,也是顾家军的副统领,顾戚川不在,他便是顾家军的主心骨,雁莘想要号令顾家军,得他相助。
徐统领则是顾侯府的护卫统领。
“好。”
二人刚踏出门,便见雁篱带着老太太房里的人过来,两厢猝不及防打一照面,都怔了怔。雁篱很快反应过来,道:“老夫人院里来人,请夫人过去一趟。”
来的是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嬷嬷眼神古怪的上下打量着雁莘。
老太太院里的人都知道,对于这位姨娘,老太太是不满意的。
女使出身,还整日舞刀弄枪的,实在有失体统,不过只是妾室倒也无碍,只要命的是侯爷刚拒婚长公主,转头便纳了她为妾,这无疑是落了长公主府的脸面,这些日子,老太太成日心惊胆颤,无法安眠。
偏偏侯爷也不知怎地,对这位姨娘宠爱有加,吩咐府中上下在府中一律唤其为夫人,衣食住行也一应皆按夫人规制,若有不敬者必有重罚。
因此,老太太即便万千不满,也因着侯爷的回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曾想前几日侯爷突然被宣进宫中,老太太担心是为了此事,派人来传夫人问话,却被夫人应付过去,可如今几日过去仍不见侯爷回来,老太太才又来请夫人过去问话。
而此时却见夫人一身劲装,马尾高束,还提着一杆骇人的长枪,哪里有半分淑女模样?
嬷嬷定了定神,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夫人这是作甚?”
雁莘自也清楚老夫人对她多有成见,平日也不多往老夫人跟前碍眼,对嬷嬷的不满亦只当瞧不见,温声道:“我有要事,回来再去向老夫人请罪。”
嬷嬷本就觉得雁莘仗着侯爷的宠爱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此时听雁莘不愿去见老夫人,立时便来了气:“有什么要紧事,比老太太还重要?”
雁莘正欲解释,便见徐统领大步而来。
“夫人。”
而就在这时,天边响起一道信号,雁莘认出是周家的信号弹,神色一紧,情况紧急,她也就没心思再无嬷嬷周旋,吩咐道:“劳烦徐统领守好各处大门,从此刻起,直到我与侯爷回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徐统领拱手应下:“是。”
侯爷早前便吩咐过,若侯爷不在府中,一应听夫人命令行事。
雁莘说罢,便提着枪疾步出门,嬷嬷想要上前阻拦,被文惜快一步拦下:“嬷嬷,夫人有要紧事,不如我随嬷嬷去老夫人跟前解释。”
徐统领雁篱也同时拦在嬷嬷身前,嬷嬷无法山前一步,只能恨恨的瞪了几人一眼,甩袖冷哼道:“我倒要听听你们还能如何解释?”
真是反了天了,侧夫人才来多少日,竟叫徐统领都马首是瞻!
雁篱没心情管嬷嬷如何想,她转头担忧的看着雁莘离开的背影,她虽不如雁莘聪慧懂大局,但也晓得今日是一场硬仗,即便心中万千担忧也不敢表露,她不能让雁莘有后顾之忧。
然突然见雁莘停下脚步转过身,雁篱还来不及收起担忧的视线,二人便四目相对。
,道:“我会带着姑娘,平安回来。”
雁篱强忍住眼泪,
,她的泪才落下来。
平安回来,此事过后她们能永远不分开-
雁莘单枪匹马,径直往军营而去。
江铮早得到传信候在门口,见到她来,便上前道:“夫人,我已想办法将我们的人召集在后山。”
军营中不止顾戚川的人,此事还是得谨慎行事,只是顾家军没有顾戚川的令牌,便是江铮也无法调动。
雁莘点头:“好,带我去。”
“是,。”江铮。
顾家军见令牌如见顾戚川,所以即便有人对雁莘有些质疑,也没敢反驳。
一行人径直往城门而去。
百来人阵仗不小,侍卫远远见形势不对便要关城门,雁莘瞧见,扬鞭纵马而出,遥遥将手中长枪掷出,正好卡住了大门。
这一手枪法知晓门道的人都懂其中深浅,不止将城门侍卫震慑了几息,也叫心中有些不满的顾家军瞠目结舌。
怪不得侯爷会将令牌给夫人!
场面静止了几息,雁莘扬声道:“所有人听令!随我护驾,迎陛下回京!”
周遭此时还有不少百姓,闻言皆是大惊。
陛下失踪多日,终于要回来了吗?
而城门侍卫回过神来,都是脸色大变,侍卫统领眼神一沉,冷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反贼,莫不是要造反!”
他们是太后的人,断不可能让陛下回京!
雁莘冷眼瞧着他,亦懒得与他们周旋,只亮出侯府令牌,高声喝道:“顾侯府前来迎陛下回宫,阻拦者,视为谋反,杀无赦!”
顾侯爷才立下军功不久,虽不及施家,但也很有些声望,百姓一听是顾侯府的人救驾,心中的天秤难免偏移。
“竟是顾侯府的人,那消息应当不假。”
“是啊,只是不知这位夫人是谁?”
“若我猜的不错,应是顾侯爷前些日子新纳的那位侧夫人。”
“啊?这样气度竟是妾室?”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侧夫人可是师承施家二爷,看见那长枪没,那可是施家的传家宝。”
“竟是师承施二爷,难怪有如此气势。”
侍卫统领脸色已黑沉的可怕,当即扬手:“诛杀反贼者,重赏!”
谁造反,向来是由赢的人书写!
战斗一触即发!
而此时城门的侍卫刚被裴稷调走了大半营救长公主,眼下防守松懈不少,远不是顾家军的对手,侍卫统领交手之后也很快就发现了,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
城门侍卫皆已是脸色大变,他们不是顾侯府这些人的对手。
侍卫统领当机立断掏出信号弹,只是还没来得及拉响,雁莘就已策马至他身后,弯腰夺了一把长剑,干脆利落的抹向他的喉咙,信号弹落在了地上。
统领身死,趁着城门侍卫军心溃散几分,雁莘取出长枪,调转马头,扬声道:“太后安王,意图谋反,残害陛下,长公主残杀无辜,已被擒获,如今太后安王大势已去,尔等,降者不杀!”
那一瞬,手持长枪的姑娘气势如虹。
侍卫听长公主已被擒获,军心更乱,加上确实并非顾家军对手,很快便被控制,顽强反抗的,皆被诛杀。
“打开城门,迎陛下回城!”
慕苏朱虞早在看见周家信号时,便护送卫黎隐匿在了城门附近,只待合适的时机进城。城门厮杀的声音传来时,慕苏眼神微眯:“时机到了。”
卫黎:“顾侯来了?”
“或许。”
慕苏并不确定来的是顾戚川,但他想一定是顾侯府的人。
“是雁莘!”
一旁的朱虞定睛瞧了半晌,惊喜道:“那是二舅舅给雁莘的枪!”
“看来如我所料,顾侯亦被控制了。”
慕苏转头朝卫黎道:“陛下,该回京了。”
卫黎收回视线,对上慕苏的眼神,点头:“好。”
他明白慕苏的未尽之言,是成是败,只看今日一战。
慕苏拉着朱虞上马,沐光言瑞一前一后,将三人护在中间,急速朝城门冲去。
即将靠近城门时,只见那半合上的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后的高头大马上,手持长枪的女子与他们遥遥相望。
朱虞喜道:“雁莘!”
雁莘在看见朱虞的那一瞬,立刻红了眼眶,策马迎了出来:“姑娘。”
时隔几月,她们总算迎来*重逢,只此刻并非叙旧的好时机。
“城内情况如何?”
雁莘的视线从朱虞身上挪开,正色回慕苏道;“长公主府已经攻下,长公主眼下在杨大人手中。”
回话间,她瞧见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微微一怔。
她没见过陛下,但无需询问也猜到了对方身份,正要下马行礼,便听卫黎道:“夫人免礼,先进城。”
雁莘遂恭敬颔首:“是。”
“顾侯呢?”慕苏道。
雁莘面露担忧回道:“侯爷与师父还有宁王几日前被宣进宫,至今还未出来。”
情况几乎与慕苏所料分毫不差。
“先护送陛下回宫。”
雁莘点头,回头下令:“顾家军听令,护送陛下回宫!”
“是!”
朱虞看着此时英姿飒爽的雁莘,眼眶隐隐发热。
她就知道,她的雁莘一定会有属于她的一片天地。
卫黎的视线扫过雁莘,随后落在顾家军身上。
旋即,脑海中浮现一张面孔有些模糊的少年。
街上人声鼎沸,突有少年焦急的从人群中冲出,因跑的太快撞到他,少年一边道歉,一边肉痛的递出一包糖糕:‘抱歉,算是赔礼了’
身边的人想要发难,被他抬手阻止。
而那块糖糕,他也并没有吃。
身为储君,不可能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陛下?”
卫黎回神,怔愣了片刻,沉声道:“回宫。”
他的记忆往往都是伴随着熟悉的人或事慢慢的恢复,他虽然不记得那少年是谁,但在此时想起,或许,多半与顾侯府有关。
一行人进城之后,卫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望向城墙之上,慕苏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片刻后,沉声道:“风公子看到陛下回京,一定会开心的。”
卫黎转过头,眼神中带着某种坚定。
哥哥,我一定会护住你所在意的一切。
你的旧友,我会护,你的承诺,我会替你践诺。
第106章 第106章【VIP】
顾家军于城门迎陛下回京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散开,掀起惊涛骇浪,震惊全城,天子脚下的人多对危险相对敏锐,消息确认无误后便知晓今日必要出大事,争先回家关上门窗,心惊胆颤的等着这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但百姓能躲,朝臣却是不行。
自宫中那场大火后,京城上空就好像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至今还未落下,只因慕临野临死之前的那番话,延迟了血流成河的屠杀。
但也仅仅是延迟。
安王一派忌惮陛下活着,不能背着谋逆弑君的罪名登基,暂且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明面上装作在寻找陛下,等待合适的时机;而忠君一派因陛下不见踪影,战战巍巍,一边想法自保,一边竭尽全力找陛下。
一样的行动,却是不一样的目的。
看似平静的京城,实在早就暗流涌动,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死伤无数。
当然,若是别人放出这话或许还不足以让这么多人忌惮,可慕临野不一样,虽然这些年他沉寂下来,但无人能否定他年少成名,风头无两。
更何况此事一出,谁都知晓慕临野这些年的醉生梦死不过是在韬光养晦,太后大概也想不到,明明已是死局,却还是硬生生让慕临野用性命驳出另一道口子。
而这样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要么,等风头过去,太后宣布陛下驾崩,扶安王上位,要么,陛下回宫,夺回皇位。
这把屠刀一定会落下,只看最终落在谁的头上。
随着时间流逝,始终不见陛下的消息,安王的赢面越来越大,京中已经开始风云涌动,可谁曾想,竟突然出现了转机。
顾家军大张旗鼓闯城门扬言迎陛下回宫,杨明樾闯长公主府以长公主为质胁迫太后开宫门,周家也突然倒戈,彻底站在了陛下一方。
其实,若说倒戈倒也不准确。
周家本就世代保持中立,只这一辈的长公子周策与慕苏交情甚笃,且前些日子周策背叛慕苏,突然听命于太后本就出乎常理,如今便也证明,投靠太后,多半只是周策的谋划。
周家振臂一呼,京中学子,文官,皆陆续赶往宫门,先一步在各个宫门堵住了前往城门支援的禁军,其中不乏年迈的阁老,禁军哪敢对这些人动手,只能被迫回宫请示。
而最令人惊讶的是,裴家竟也在列。
谁不知道周策与明安郡主这段天作之合的良缘,这种时候,按理裴家理该拥护安王,可裴家家主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宫门,与周策站到了一处。
就像谁能想到杨明樾竟是那名东京城的北酆楼的楼主,在关键时候挟持长公主给了太后致命一击。
太后只长公主一个亲女,视其如命,禁军便又要忌惮三分。
眼下平日森严的宫门口,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杨明樾的刀架在长公主的脖颈上,身后以周策为首的朝臣堵住去路,逼的禁军不敢上前,但宫门也迟迟未开,两厢只能就此僵持。
“杨司直,擅闯长公主府,胁迫长公主殿下,这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安王一派,有人厉声道:“还不赶紧放开殿下,说不定能求一条生路。”
杨明樾头也未回,冷笑道:“满门抄斩?”
“张尚书大人怕是忘了,我杨家满门早在多年前就被斩了。”
这话一出,引来一阵唏嘘。
在场有些年轻的朝臣并不知道杨家旧事,这些年杨明樾任职大理寺,虽与慕苏周策齐名,但身份背景远远低于这二人,很多人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才知这背后恐还有隐情。
“杨家满门抄斩是罪有应得!”户部尚书张大人眉眼一横,指着杨明樾道:“当年若非你父亲有功,又哪里有你的活路,如今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对得起你父亲为你换来的生机!”
“生机?”
杨明樾冷哼一声,低眸盯着长公主缓缓道:“我杨家满门不就是断在那偷梁换柱,贪墨银两的罪魁祸首手中吗?”
“长公主殿下,您说是吗?”
此话又引来一众侧目和震惊,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长公主身上,或怀疑,或愤怒,长公主却是面不改色,哪怕被刀架住脖子,也依然挺直脊梁,威仪万千。
“此事,与本宫何干?”
张尚书,构陷长公主可是死罪!”
杨易认下,但他在大理寺呆了这么久,若还查不出那背后凶手,当真是之一的名头。
“我大伯被奸人诱骗嗜酒,致祈雨台坍塌,数位官员丧命,杨家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如今,也该轮到这背后之人了。”
杨明樾:“长公主殿下若不认,那便等到抄了殿下府中金银,寻来账簿再做论断。”
长公主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当年那些银两确实进了她的府中,只不过那是底下人自作主张讨好,出了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樾挟持她的缘由,也坚信母后不会放弃她,至于府中的金银,账簿,绝非轻易寻到的。
区区杨家后人,跳梁小丑罢了,她还不放在眼里。
,差远了。”
她眼下只担心明安,也不知道明安到底如何了?
该死的裴稷,竟将她也骗了过去!
杨明樾眸光微暗:“你不配提我父亲。”
说罢,他手中的刀逼近长公主,鲜血瞬时流入衣襟,他看向禁军统领,眼底带着浓郁的杀气:“若再不开宫门,便给长公主收尸罢!”
宫门易守难攻,他们可用的人手不多,必须得尽快破开宫门,才能让陛下顺利进宫。
禁军统领脸色黑沉道:“莫要伤长公主殿下!”
随后转头吩咐属下:“再去请示!”
如今长公主殿下在杨明樾手里,他们确实不敢强攻,否则就算今日赢了,他们这些人也要为长公主陪葬。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马蹄声传来。
杨明樾周策意识到什么,几乎同时转头望向尽头。
其他人也大概猜到了什么,纷纷循声望去,没过多久,便见道路尽头有马匹迅速驶来,最先惹人瞩目的是中间的那位姑娘,一身劲装,英姿飒爽,两侧的男子对在场的很多人来说不算陌生,一人是慕苏的贴身近侍,另一人
“苏小公子!”
有人震惊出声。
苏家虽已覆灭,但苏小公子的名头还没淡出京城。
只是众人还来不及惊讶他怎在此,便又听人惊呼:“是陛下!”
众人惊讶的调转视线,落在随后出现被护在中间的器宇轩昂的男子。
那张脸,与他周身的气度,朝臣绝不会认错!
“真的是陛下!”
“陛下回来了!”
禁军统领与安王一派皆是大惊失色,他们虽早有猜测,但亲眼见到陛下,心中还是难免掀起惊涛骇浪。
且眼前的陛下给人一种空前的威压,只看上一眼,便有些喘不过气。
“那是慕少卿!”
紧接着,又有人惊道。
众所周知,慕少卿与少夫人朱虞早已随慕侯爷一同葬身火海,如今见人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怎能不叫人震惊。
只有少数人眼底闪过了然。
其中包括周老太爷与裴家家主。
二人于鸦雀无声中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他们早就觉得不对,慕临野沉寂示弱这些年,不就是为了保护小儿子,又怎么会让儿子儿媳与他赴死。
假死,才说得通。
周老太爷看了眼周策,见对方眼底隐有笑意,便知道周策早就知晓内情。
这小子,竟是将他也瞒着了!
不同于其他人,周策杨明樾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到了慕苏身上。
他们虽然知道慕苏还活着,但直到刺客亲眼看到人,那颗心才彻底放下。
慕苏遥遥对上二人的目光,弯唇一笑,仿若又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慕少卿了。
无需多言,一个对视,彼此之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马蹄声渐止,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张尚书盯着他们身后训练有素的兵卫,脸色黑沉的可怕。
太后娘娘早就防着这些武将,才收回他们的兵权,谨慎起见,甚至将施二爷,顾侯爷,宁王召进控制软禁,可谁曾想,那顾戚川竟然留了后手!
张尚书阴恻恻瞥了眼马背上的女子。
一个女使出身的妾室,竟学男子舞刀弄枪,简直有辱斯文!
雁莘察觉到明显的敌意,抬眸朝张尚书望来,因高坐马上,加上眼神冷漠,便有几分睥睨之意,更是将张尚书气的青筋直冒。
禁军统领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背脊则是一片寒凉。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若非陛下时日无多,他也不多倒戈向安王,可谁知道眼下陛下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且瞧着,精气神更似以往!
场面一片死寂,心思各异。
好一会儿,才突听周老太爷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臣,恭迎陛下回京。”
众人纷纷回神,以周策为首的陆续跪下,高呼万岁,另一侧以张尚书为首的,脸色则是一言难尽。
卫黎的视线缓缓扫过仍旧站着的一群朝臣,这些人虽是第一次见,但大多都能给他一种熟悉感,最后,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张尚书身上。
脑海中逐渐有画面闪过。
‘张清点为榜眼’
‘臣,谢殿下’
‘殿下,户部郎中空缺,或可将张清提上去’
‘允’
张尚书并不知卫黎将将想起他,只莫名心虚的垂下视线,那一瞬他仿若回到多年前,他被点为榜眼之时。
那日先皇身体不适,由彼时还是东宫的陛下代掌殿试。
那也是他第一此面见陛下。
没过多久陛下登基,大抵因身体弱些,他再未再陛下身上感受到那样的威压。
额头不知何时开始冒起虚汗,察觉到那视线仍旧落在自已身上,张清不敢抬袖擦汗,几番思量后到底还是跪下了。
如今不管如何,陛下是名正言顺,只要陛下活着,安王就非正统。
此时若不跪拜,便是忤逆。
其他人见此,也都纷纷跪下。
长公主不屑的瞥了眼张尚书,就这点胆量,当真是不得用!
禁军统领看了眼长公主,几经犹豫后缓缓跪下。
此时场上站着的唯有长公主,与以长公主为质不便跪拜的杨明樾,杨明樾虽无法行跪礼,但也是恭敬颔首,只长公主抬着下巴冷眼审视着卫黎。
母后说过当年诞下的就是双生子!
这些年来,陛下虽总称并不愿多见她,但在宫宴上还是少不得说几句话,她无比确定,眼前这个人哪怕与陛下长得一模一样,但都绝非陛下!
长公主在审视卫黎,卫黎也同样盯着长公主。
他已从慕苏了解过皇家人,只一便能分辨出眼前是何人。
更何况他的记忆已恢复许多,尤其在见到故人时,便会想起与此人的过往。
他与长公主之间着实算不得亲厚,顶多宫宴家宴时依礼唤一声姑姑。
他的记忆中他们一直相安无事,但想也知道,哥哥即位这些年,他们没少为难。
卫黎很快便错开视线,看了眼杨明樾,心中清楚,这应就是慕苏的挚交好友之一。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臣纷纷起身,周老太爷率先出列,朝卫黎拱手道:“陛下安然无恙,乃大邺之福,臣恭迎陛下回宫。”
话落,有数人附和。
禁军统领握紧拳,眉头紧皱。
太后娘娘若再无旨意,他们恐怕当真拦不住了!
为了出宫驰援,禁军分几批去了各个宫门,眼下他实在不确定他们能否拦得住顾家军。
就在这时,宫门突然打开。
“且慢。”
禁军统领神色一松,面带惊喜的转头,果真见安王在兵卫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与此同时,无数弓弩对准卫黎准确来说,应是天子,赵翎。
第107章 第107章【VIP】
赵翎的目光穿过一众人落在安王身上。
回京之前,他几次听慕苏提起此人,但都无甚印象,直到现在与其正面对峙,看清那张脸,一些记忆才缓缓复苏。
安王乃昭仪所出,虽一应不曾短缺,但面圣的机会并不多,除去家宴,他们很少见面。
在他的记忆中,安王母子循规蹈矩,深居简出,不曾有过逾矩之处,若无例外,他本该受封一地,一生无忧。
只父皇早薨,宫中被太后控制后,一切有了变数。
他从慕苏口中得知,安王已经记在了太后名下,成了她夺权的棋子。
可又有谁甘心做棋子?
记忆中少年那双透亮的眸子如今已经不见半点曾经的影子,只剩下算计与审视。
安王此时也在打量赵翎。
他紧握着缰绳,极力压制着激烈的心绪。
像!太像了!
若不是太后笃定这是两个人,他定不会怀疑眼前的人并非赵翎!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与陛下相比起来,威严更甚。
更可怕的是,此人让他很熟悉。
这些年的陛下虽仍是那张脸,但他一直觉得登基后的陛下与他所见到的太子不一样,陛下脾性温和,政见也相对柔和,而太子严肃内敛,杀伐果断,他常常都不敢与其对视。
正是因此,他才会对太后所说的双生子有了猜疑。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又有了那种感觉。
那种叫人不自觉低下头颅俯首臣称的威压感。
安王强行定下心神,来不及了。
这条路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随后,安王的眼底闪过阴狠和愤怒,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留下的不是他?若他在,必然能压住太后,而时至今日,为什么既又要回来,已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又为何偏偏要在这时回来!
他已踏上一条不归路,不死不休!
二人于马背上无声对峙,场面已是剑拔弩张,众人心知肚明,输赢就在今日这一战。
半晌,安王抓紧缰绳,眼神凌厉的盯着赵翎厉声道:“陛下已薨,尔等逆贼故弄玄虚,混淆皇室血脉冒充陛下,罪同谋逆,当诛!”
宫中确实传过陛下薨逝的消息,且都已设了灵堂,只是除了当时的太医,陛下的贴身宫人再无人见过陛下尸体,而那些太医宫人皆早已身死,慕临野到底做过什么已无从查证,是以当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出来时,才会叫人踌躇不定。
所以于安王一党而言,只要抓住此事不放,咬死陛下薨逝,眼前的人便是冒充,如此便有了出师之名,这一站,安王才算得名正言顺,
即便有人质疑,只要赢了,史书自由胜者书写。
赵翎眼眸暗沉了几分,他知道安王的盘算,也明白眼下口舌之争都是徒劳。
今日,比的是谁的拳头硬。
但该安的心得安。
“安王倒是将谋逆说的冠冕堂皇。”
赵翎缓缓挪开实现,目光慢慢地扫过众人,声音洪亮不容置疑:“几月前,太后试图谋害于朕,幸得慕爱卿舍身相救,又得杨院首请得神医出山,慕少卿一路护送,朕才得以归来,今日,凡助朕清剿逆贼者,皆有重赏!”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面色各异。
他们不是傻子,无风不起浪,双生子一事几度闹的满城风雨,即便那时他们没有同时看见两位太子,心中也早就生疑。
且谁不知道陛下早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杨院首若真能请来神医早就请了,慕临野又何必舍了性命做这出戏。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如此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又如何能改变一个人的气势。
就算新臣没见到当年的太子,可这些年来也对陛下性情掌握几分,眼前的人即便与陛下有着同样的容貌,可身上那股威严却是陛下没有的。
但那又如何?
对于他们来说,归来的这位是不是曾经登基的那位,真的重要吗?
论私,他们得罪过安王,为了一家老小,他们只能拥护陛下,论公,就算回来的这位不是陛下,那也是圣上嫡子,比安王名正言顺。
他们要做的,只是拥护正统而已。
当然也有少数老臣慧眼如炬,早就发现了端倪。
太子殿下自幼时便被先皇带在身边培养,他们太清楚太子殿下的脾性,后来先皇薨逝,太子登基,却因伤心过度落下隐疾,不仅身体大不如前,就连处理朝政的手段也柔和了许多。
那时他们心中虽生疑,却也不敢妄测,直到方才,他们见到了眼前的陛下,所。
,这分明,就是两个人。
可即密,他们也不会在此时点破,一片沉寂后,周家老太爷掀袍跪下,扬声到:“臣,恭迎陛下回宫。”
人耳中,久久回荡,亦将本就紧张的气氛拉至顶峰。
短暂的安静后,先后有朝臣跪下:“臣,恭迎陛下回宫。”
“臣,恭迎陛下回宫。”
“”
此起彼伏的声音经久不绝,传至大街,也穿过了宫墙。
声音逐渐平息后,站着的朝臣已是少数。
他们虽胆颤,但都是无法回头的了。
他们的身家性命早就系在了太后,安王身上。
一根绳上的蚂蚱,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两方阵营愈发明朗。
慕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缓缓看向杨明越。
杨明越仍旧挟持着长公主,原本按计划,太后不会不顾长公主性命,可现在看来,情势似乎有变。
而长公主也已经发现了这点异常,她带着几分审视的望着马背上的安王,冷声道:“母后何在?”
母后绝对不会不顾她的性命,可眼下仍没有母后的懿旨传来,反而是安王带兵而至,这背后缘由,她一时竟不敢深思。
听见长公主的质问,安王慢慢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神态淡漠道:“母后身体不适,本王已着太医看诊。”
不等长公主开口,安王便继续道:“母后大计想必长公主也明白,本王知晓长公主对母后的孝心,所以今日,就要委屈长公主了。”
“为了大计,想来长公主也不在意生死。”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亲生血脉,她自舍不得拿亲女性命冒险,可是凭什么呢?
为了权势,他们牺牲了他的血脉至亲,他的母亲可以,太后的女儿又为何不可?
他卑躬屈膝这么多年,便是坨烂泥也能糊住一块墙缝了。
太后想要出宫救人,不管成与不成,对他都是不利的,他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便将太后软禁在了宫中。
至于是何时笼络的人心,呵,他登基后,太后即便掌权又有多少年可活,他便是熬也能将她熬死,与其等那时他去清算,何不早早倒戈,还能立个从龙之功。
这世问的人,哪有绝对的衷心。
不过趋炎附势,追名逐利罢了。
长公主死死瞪着安王:“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对母后做了什么?”
“长公主放心,母后安然无恙。”
安王缓缓将视线挪开,落在赵翎身上:“但若今日进宫的人不是本王,母后的生死就由不得本王了。”
今日不论谁输谁赢,宫里的那个女人都会死。
但眼下,他还需要太后一党的势力。
眼下的情况出乎慕苏的预料,他没想到他们还没开战,他们倒是先内讧了,如此自是与他们有利,而安王同样深知这一点,话锋一转,眼神凌厉的盯着长公主:“若我登基,你们自会团聚,但他若登基,你认为,你们母女还能活命?”
长公主虽记恨安王翻脸无情,可同时也明白安王所言不虚。
这一切的一切皆因母后而起,若最后坐上皇位的还是赵翎,她与母后自没有后路。
安王虽可恨,但或可徐徐图之,眼下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赵翎进宫!
“你等着!”
长公主狠狠剜了眼安王,朝外祖的方向微微侧首,就在这电光火石问,一道锋芒径直朝杨明越而来,速度太快,他不得不抬刀去挡,而就在这问隙,长公主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影救走。
黑影是太后母族的暗卫,早就潜伏在暗处等着长公主发令。
长公主得救,冷冷看向赵翎,喝道:“来人,捉拿逆贼!”
别人或许尚还有余地,但太后母族只有孤注一掷。
长公主一声令下,无数黑影窜出,直奔赵翎。
与此同时,安王手一挥,身后禁军立刻涌出。
大战一触即发。
慕苏快速与周策对视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头,他心中定了下来,周身杀气溢出,拔刀护在赵翎身前。
雁莘第一时问护着朱虞下马,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朱虞心知此战艰险,朝雁莘道:“你去救驾,我无妨。”
雁莘不肯离她周围,可他们人手本就弱些,一时便有些踌躇。
“我这个位置相对安全,只要你们在前方,便不会有人伤到我,去吧。”
所谓富贵险中求,她想要给雁莘铺一条青云路。
或许不止雁莘,而是这天下万千女子。
她想雁莘走出后院,又何尝不想这天下与她一样有本事的女子皆能各展所长。
母亲随父亲而去,姨母也被困在了后院。
她希望这天下如她们一般的女子还有一条不一样的路。
雁莘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朱虞的位置安全,才正色道:“姑娘就在此处,万不能走动。”
朱虞轻笑着道:“嗯,放心,我惜命得很。”
眼看这一切就要熬过去了,她自然会想要好好的活着。
雁莘这才提着枪离开。
朱虞目送她加入战场,看这她干脆利落的招式,巾帼不让须眉,担忧的同时也抱着万分期望。
这一战虽艰险,但只要能赢,她一定要去陛下跟前为雁莘求一个前程。
当然她知道这很难,毕竟当朝还未有过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
但总得有人开创先河。
朱虞缓缓将目光挪到慕苏身上。
他持刀护着陛下,血光剑影,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心不免又紧绷几分。
万一不,没有万一。
这一战,他们一定能赢。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传来,朱虞心一紧,连忙侧首望去,却在看清那为首几人的脸庞时松了口气。
“大舅舅,大表哥,二表哥。”
来的正是施家人,施二爷被拘在宫中多日,施家怎可能毫无对策,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罢了。
如今陛下回京,便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施家的兵卫
早在回京前施家便做了准备,顾戚川带去的不止有圣旨,还有陛下的手书,陛下早猜到施家回京或兵权不保,又知施家衷心,不会动私心,遂特许施家藏了一支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正好得用。
“臣救驾来迟!”
洪厚的嗓音让赵翎一方又惊又喜。
“是施将军来了!”
“太好了!”
赵翎回头看向施家几人,前方的那人着实算不得陌生,若他没有记错,这就是施家大爷。
哥哥与施家二爷为结拜兄弟,如此算来,他与施家便算是一家人。
“爱卿来的正好。”
施家众人已从施二爷口中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自也知道回来的是谁。
双生子又如何,都是嫡出,比皇室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所以,施家救驾理所应当。
有了施家的加入,战况愈发胶着。
朱虞眼也不眨的盯着战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所在意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这一战,可千万要赢啊。
第108章 第108章【VIP】
坤仪殿
皇后已被软禁了数日,但却并非毫无办法逃出去。
宫中还有陛下和她的心腹暗线,在她被软禁的次日便欲要救她出去,她拒绝了。
慕临野临死前为她铺好了后路,陛下被人谋害且还还活着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京中,这种时候太后绝不会对她动手,否则安王就是谋反,皇位不正,江山则不稳。
所以在有新的转机前她是安全的,不值当暴露暗线。
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应该用在最恰当的时机,她得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地等待那个时机。
一直到前几日,她得到消息,宁王施二爷顾侯爷皆被传进宫中软禁,城门也开始戒严,她便知道,机会要来了。
同时也代表着他还活着,且要回来了。
皇后也说不清这几日是怎样的心绪,理不清,道不明,复杂的叫人窒息。
但这些在当下时局下都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他平安回来。
这些时日每每心绪难宁,皇后便会临帖让自已静下心来,可自昨夜开始她的心便一直紧绷着,完全无法平复,她有预感,一切就要结束了。
晨间,贴身宫女见皇后心绪不安,便照旧摆了笔墨,只这次一个时辰过去,才半写了幅字,直到外头传来动静。
“娘娘。”
皇后听出来者的声音,是陛下为她留下的一支暗卫的首领,陛下薨后他们一直潜伏在暗处,护她周全,这些日子都是他暗中来给她传递消息。
但今日,显然不同寻常。
以往因要避开太后耳目,大多都是夜里过来,而今日,来的过于早了。
皇后与贴身宫女对视一眼,宫女微微颔首,谨慎道:“何事?”
“回禀娘娘,陛下回来了。”
主仆闻言皆是一惊,短暂的怔愣后,皇后迅速放下笔,往窗边走了几步:“陛下在何处?”
“眼下已到宫门,正与安王对峙。”
暗卫首领顿了顿,解释道:“杨司直挟持了长公主,太后欲救人,安王反将其软禁,眼下殿外防守松懈,属下才能在这个时候来寻娘娘。”
皇后又是一愣:“安王将太后软禁”
果然,安王这么多年受制于太后,不可能没有半点准备。
“是。”
“娘娘,属下现在救娘娘出来?”
皇后沉凝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快去救宁王他们。”
太后绝不会轻易受制于安王,哪怕困得一时,也总还有后手,而如今长公主在陛下手中,太后只要脱身就一定会挟持宁王为质!
暗卫首领迟疑道:“可是娘娘”
“太后知道回来的不是陛下,第一个想到的人质定不是本宫,而是与陛下亲厚的宁王。”皇后正色道:“你速去速回,我等你。”
暗卫首领沉默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回来的不是他的陛下,可他只是陛下的暗卫,陛下驾崩,他余生的使命便只是护住陛下心爱之人,其他人与他何干?
更遑论不顾娘娘安危去救旁人。
皇后见对方不作声,也知他心中所想,放柔声音道:“泽兰不会不顾我的安危,他的人说不定便在暗处。”
暗卫首领轻蹙了蹙眉,他自是知晓这段时日周策的动作,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将人弄进宫中,但从他们时常在坤仪殿外徘徊便知应是为了娘娘而来。
“我向你保证,我定活着等你回来。”
暗卫首领终是轻点了点头:“是。”
“属下会尽快回来。”
“嗯。”
听着外头没了动静,皇后转头朝贴身宫女道:“找东西将门抵住。”
“是。”
皇后看着两个宫人搬来桌子抵住大门,神色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自从陛下走后,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如今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对她而言无甚区别。
但既然她答应了暗卫活着等他回来,她就尽量不死在这里,否则,他们必然会将过错揽在自已身上,断了生念。
他们是陛下最后留下来的人,她想他们好好活着。
抵住大门,宫女和内侍走近皇后,担忧道:“娘娘先去内殿避一避。”
就算大门被破,他们在外头也能拖延一二。
如今娘娘身边的人只剩他们二人了,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护住娘娘。
皇后自知他们心思,温和笑了笑,道:“你们没有功力在身,又能护我多久,”
二人欲再多劝,便了,且安心等吧。”
二人遂不再多言,内侍默默的去沏茶,宫女知晓皇思临帖,边往桌案去,边请示道:“娘娘,奴”
,闻言淡淡嗯了声。
但片刻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忙看向宫女:“等等”
然已经来不及了。
宫女神色复杂的看着字帖上的字,抬头对上皇后略带惊慌的视线后,微抿了抿唇,便若无其事的将字帖合上,如以往一般收好,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放的位置*明显与以往的不同。
皇后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望着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宫女才抬头看向皇后,眼底满是心疼。
方才的字帖其他并无不妥,只最后一个字,是‘黎’。
无关字帖,是独立于之外的‘黎’。
是陛下的名讳。
她一直跟着娘娘,自然知晓当初与娘娘情投意合的人是谁,也知道这些年娘娘与陛下相敬如宾,从未同寝,原以为太子殿下回来,娘娘也算苦尽甘来,可现在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当年,娘娘与殿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谁知大婚时却被告知与自已成婚的并非殿下,而是殿下的孪生哥哥。
为了大局,娘娘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与陛下继续扮演恩爱夫妻。
可戏演久了,又当真能完完整整的抽身吗?
陛下温润如玉,很是风趣,亦从不曾委屈娘娘半分,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有些东西早就不一样了。
可是如此也就罢了,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偏偏,殿下要回来了。
双生子一事不管多少人心中有了猜疑,都不可能昭告于天下,所以对外,回来的只能是‘死而复生’的陛下,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陛下。
自然,也就只有一个皇后。
为了大局,以后娘娘仍是与陛下夫妻恩爱的皇后。
可娘娘心里
娘娘以后该怎么面对殿下啊。
宫女轻轻叹了口气,命运为何要对娘娘这样残忍呢。
每一次,都离幸福那么近,又那么远-
宫外,战斗仍旧持续。
一个时辰过去,宫门之外已经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双方战力依旧持平,分不出输赢。
慕苏身上脸上已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衣袍亦早被血侵湿。
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杨明越已经杀红了眼,言瑞沐光都已有力竭之态。
周策不会武功,为了不让他们分心,他挪到了朱虞的位置。
“会赢吧。”
周策眼神微紧了紧,片刻后,点头:“嗯,会赢。”
这一战,一定要赢。
又过来一会儿,朱虞又道:“宫中不知如何了。”
太后一族势力盘根错节,她不信安王能轻易将太后控制住,一旦太后脱险,第一件事便是要想法子从他们手中救走长公主,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被困在宫中的宁王等人。
周策:“可是担忧娘娘与施二爷?”
“自然都是担心的。”朱虞道。
她虽刚回京,不知周策计划,但以她对周策的了解,他定然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应不至于露出这样要命的破绽,果然,随后便听周策道:“宫中有人接应娘娘,无需担心。”
哪怕棋差一着,他们也还有一张底牌。
第109章 第109章【VIP】
随着时间流逝,状况愈发惨烈,对于观战的人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
“还好吗?”沐光挡下射向雁莘的暗箭,与她背对而立,冷声问道。
他们曾并肩作战过数次,今日配合的很是默契。
“还好。”
雁莘半张脸几乎被鲜血覆盖,握着枪的手已在打颤。
这一战,比任何一次都要艰险。
她回头忘了眼朱虞的方向,眼底划过复杂的神色。
再这样死战下去,她今天怕是撑不过去了。
她不惧死,却舍不得姑娘,也舍不得侯爷。
“若是有万一,还请你定要护姑娘周全。”
沐光正要回答,便瞥见两道疾驰而来的身影。
“雁莘。”
雁莘身躯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丝苦笑,果真是将到极限,竟出现了幻听。
侯爷被困宫中,怎会出现在这里。
沐光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轻笑了声,道:“撑住,在意你的不止姑娘一人。”
雁莘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又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
“雁莘!”
雁莘一怔,而后猛地回头,一眼便看见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顾戚川也正朝她望来,两道视线遥遥相对,雁莘霎时红了眼眶。
这些年来,她唯一的信念便是守护姑娘,不管遇到什么困境,她第一反应都是要如何化解危机,如何护姑娘周全,她自认向来坚韧,也从未在人前落过泪。
可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出现一个人,一次又一次救她于危难,一次又一次为护她而来。
看着那个奋力朝她杀来的人,泪珠顺着血迹落下。
“侯爷。”
顾戚川看见那滴泪,怔愣了片刻,眼底的担忧转化作戾气,手起刀落几息便杀至雁莘身前,沉声问:“伤哪了?”
雁莘微微摇头,手中的枪差点因失力落下,顾戚川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站在我身后。”
雁莘露出一丝浅笑,轻轻点头:“好。”
她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与顾戚川一道出来的是施二爷。
他冲出宫门,第一眼便朝马背上的人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心神狠狠一颤。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当真是他死而复生归来。
可在对上与那人截然不同的眼神后,心似被狠狠揪住。
不是他,这世上没有什么死而复生,那个温和而淡雅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施二爷不敢再看,错开眼,浑身弥漫着杀气。
他答应过他,会保护好他的亲人,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助他登临帝位!
而赵翎的动作却早已停了下来。
从顾戚川出现在宫门的那一刻,一些陌生而熟悉的记忆便铺天盖地涌来。
他很少出宫,那一次,他代替哥哥赴约,在街上遇见了顾戚川。
顾戚川似乎急着回府,不慎撞到他了跟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对不起,这份糕点赔给你’
再次相见,是在郊外猎场上,他们射中同一只猎物,因箭术超然彼此惺惺相惜,从那天开始他们成了朋友。
后来每隔一月他们便相约去狩猎,但默契的,他们从未问过彼此身份,直到那年宫宴,身份暴露,顾戚川并没有很惊讶,只是露出了然之色:‘原来是太子殿下,怪不得有如此风华气度’
顾戚川没有因他的身份而疏远,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殿下成婚时,臣定送殿下一份大礼’
‘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臣的妻子已故,留下一子,臣如今只想将幼子养大’
‘竟是这样,不曾听你提过,过些时日带孩子来东宫看看’
‘好’
但他至今没有见到他的孩子。
没过多久,父皇病逝,他被迫离宫,他怕连累顾家并未去寻他,最后在慕临野的帮助下离开了京城,去往江南,在途中失忆,几乎忘了所有。
如今,他终于想起来了,顾戚川,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
无关身份,无关权势。
“小心!”
眼前光影闪过,赵翎眼神一凛,看向身侧正倒向地上的尸体,一把剑穿透他的心脏,而他手中的剑离他只有一。
他似有所感,转头朝顾戚川望去,果然见他手中空空如也。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他。
么,但也能猜到几分。
哥友,恐怕难免有些误会。
顾戚川很快就收回视线,夺。
“陛下?”
慕苏也察觉到赵翎走神,轻唤了声提醒,旋即看了眼顾戚川,道:“陛下记得顾侯爷?”
赵翎回过神微微点头后便专心应战。
此时,并非解释的时机。
即便有施家顾家相助,他们的人也远远少于禁军,太后母族本就强大,再加上这些年稳固的根基,轻易很难撼动。
且安王暗地里还培养了不少死士,这场仗比他们想象中更加艰险。
宫门尸身血海,宫内亦是生死一线。
暗卫救走顾戚川施二爷与宁王,便急速赶去坤仪殿,赶到时门只差一步就被撞开,殿内,内侍与宫女将紧张的持着烛台将皇后护在身后,直到暗卫的声音传来,才总算松了口气。
殿门打开,暗卫统领恭敬朝皇后行礼:“臣救驾来迟。”
“来的刚好。”
皇后看了眼外头,眼底闪过一丝暗光:“随我去见太后。”
斗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有个了解了。
“是。”
暗卫刚应下,便听有脚步声传来,脸色一沉拔出刀护在皇后身前。
待人走近看清他的面容,皇后很有些意外:“裴大人怎在此?”
按理,宫门早闭,裴稷不可能在这时候进宫。
来人正是裴稷。
他先是向皇后见了礼,才道:“臣来给娘娘送一份礼。”
皇后皱眉望向他:“什么?”
这些时日,她知道周策与裴稷走的近,也相信周策不会真的投靠太后,可裴稷与明安即将成婚,她对他并不能完全信任。
“请娘娘移步宣政殿。”
皇后警惕的盯着裴稷,并未做声。
裴稷自然知晓皇后不能完全信他,看了眼暗卫首领,道:“臣是从暗道进宫,且臣有重伤在身,对娘娘并无任何威胁,若娘娘仍不信,尽可动手。”
皇后眼神一松。
知道暗道的都是心腹,若她没猜错,应是周策告知,既然周策信得过,多半是盟友。
“如此,便走吧。”
一行人疾步朝宣政殿而去,以防万一,安慰首领先派了人前去查探,确认周遭没有埋伏才护着皇后踏进宣政殿。
而此时的大殿之中有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子。
暗卫首领皱了皱眉,挥手让人上前查探,那人看清女子面容,难掩诧异:“明安郡主?”
皇后一愣,眼神在明安郡主身上的绳索上停留几息,隐约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转头看向裴稷:“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稷垂下眼帘:“如娘娘所见。”
“明安郡主甚得太后喜爱,若长公主死在宫外,她便是太后唯一血脉,有她在手中,娘娘更多一份胜算。”
“臣已将明安郡主在娘娘手中的消息传给了太后,不必娘娘过去,太后自会来这宣政殿。”
不管是为了大局,还是私心,宣政殿都是必争之地。
裴稷的话不无道理,但皇后还是有些不明白。
“为何帮本宫?”
于情于理,身为明安郡主未来的夫婿,他都应该站在太后一边。
“臣是在帮自已。”
裴稷说罢,掀袍跪下:“臣只求事成之后,娘娘能还家父清白。”
皇后一怔:“你父亲不是好端端”
不对,她竟忘了,他只是裴稷养子。
“你父亲是谁?”
裴稷缓缓抬起头,道:“曾经的户部员外郎,吴耕。”
皇后沉凝了半晌,都没想起那是何人。
不过,户部员外郎
她试探道:“可是与朱家的案子有关?”
裴稷握紧拳:“正是。”
皇后总算明白了,她缓缓转头看向地上的明安郡主,原来是太后造的孽。
“你起来吧,既是冤案,陛下定会查清,还你父亲清白。”
“谢娘娘。”
裴稷谢了恩起身,才道:“禀报娘娘,臣还有要事禀报。”
“何事?”
裴稷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事出前,周大人怕自顾不暇,托臣照顾一位昏迷已久的姑娘,就在半个时辰前,那位姑娘醒了。”
皇后一愣:“可是姓杨?”
裴稷点头:“正是。”
“她说了什么?”皇后忙道。
她知道那日刺杀之事,若非太后强行保下杨姑娘用来威胁周策,杨姑娘必定会惨死安王府。
可那日,安王府风平浪静,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在那之后,安王好些日子没有在人前露面,因此她一直觉得可疑,可安王府口风太紧,所以除了杨姑娘,再无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杨姑娘说”
裴稷看了眼殿外,停顿片刻,直到隐约瞧见影子,才道:“杨姑娘说,她虽未行刺成功,但却使安王终身不能人道。”
皇后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听一道声音怒斥道:“一派胡言!”
众人回头,便见太后在侍卫的簇拥下疾步踏进宣政殿。
暗卫首领反应迅速,立刻命手下人将刀架在了明安郡主脖颈之上,太后眼神一变,生生止步,而后怒目看向裴稷:“狼心狗肺的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裴稷不躲不闪迎向太后的视线,语气冷淡:“身有疾,不得为帝。”
“若此消息传出去,安王这颗旗子便废了,至于真伪,自有人能判断。”
皇后面色未变,侧首朝暗卫首领使了个眼色,后者登时意会过来,招来手下人吩咐了几句,那人听罢,颔首而去。
太后刚想阻止,架在明安郡主脖颈上的剑便用力了几分,隐有血迹溢出。
太后只得作罢。
有这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暗卫,她就算不顾明安性命,她的人也阻止不了。
她没想到那个丫头竟然能醒过来,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早晚都瞒不住。
太后缓缓看向裴稷,只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哀家自问待你不薄,明安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是何时生了背叛之心?”
宫外的消息她已尽都知晓,实在想不明白裴稷为何突然叛变,也不怪长公主尽信,以命相护,就连她都被骗了过去!
“背叛?”
裴稷冷笑了声:“从未倾心,何来背叛?”
太后听了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声叹了口气:“原来,从一开始明安就落入了你设的局。”
而后,她缓缓看向地上的明安,眼底闪过一丝怜惜与不舍。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延续下去的血脉,按理,她该不惜一切保她,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舍弃。
可这人啊,死后一切烟消云散。
唯有活着,才是真实的。
第110章 第110章【VIP】
裴稷触及到太后眼里的怜悯,心头一沉。
世人都道太后爱女如命,对明安郡主爱屋及乌疼到了骨子里,可终究竟还是抵不过权利。
可安王残缺的消息一旦传到宫门,必将军心溃败,再无登顶的可能,太后何至于舍弃明安郡主不对,皇室子嗣,可不止安王!
太后是想要掌控皇宫,扶持宗室子弟!
裴稷眼底闪过一丝暗沉,他悄然环视了眼四周,若太后还有后手,不知皇后娘娘身边的这支暗卫能否与之敌对。
这个念头刚落下,裴稷就听到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声音,足有百来人,他转头看向皇后,皇后明白他的意思,皱着眉朝他微微摇头。
不是她的人。
裴稷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料,太后还有后手。
“既生为皇家人,便该有为天下牺牲的觉悟。”
太后的目光缓缓从明安身上挪开,落在皇后身上,眼神犀利杀气毕现:“你们以为用明安便能威胁哀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来人,皇后联合裴大人试图谋反,就地诛杀!”
话音将落,便有禁军持刀闯了进来,护在太后身侧,皇后仔细打量了眼禁军,眼神微变:“不是禁军。”
裴稷也看出来了,沉声道:“若我所料不错,应是封地的兵马。”
皇室嫡出除了陛下外再无人,但还有不少宗室王爷各据封地,裴稷看了眼‘禁军’所持的刀,心中有了猜测:“应是聿南王。”
聿南王才智配不上野心,最好拿捏。
太后见他们认出来,冷声下令;“尔等逼宫谋反,哀家幸得聿南王救驾,来人,将这帮乱臣贼子诛杀殆尽!”
皇后气的发笑,若论乱臣贼子,这天下谁敢与太后争锋!
但眼下不是辩驳谁对谁错的时候,今日,谁的刀剑赢,谁就是对的,是赢家!
“保护娘娘!”
禁军冲过来时,暗卫统领护在皇后身前,扬声下令。
裴稷亦护着皇后往大殿里侧退。
陛下留下的暗卫虽个个身手不凡,但聿南军加上太后的人马足有三百,他们在人数上远远不及,眼下只有撑到陛下进宫,他们才有生机。
如此想着,裴稷轻声朝皇后耳语几句,皇后听罢,紧了紧手指,高声道:“所有人听令,陛下此时就在宫门,本宫今日与尔等死守宣政殿,迎陛下归来!”
这话一出,皇后一方士气大增,而聿南军则多数露了怯态。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有什么的士兵,聿南王是个空有野心的怂货,他的手下也没几个顶用的,听闻陛下就在宫门,个个都露出了惊慌之色。
太后恨铁不成钢,深吸一口气,吼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今日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到最后,迎你们的王爷进宫。”
“谁若敢退,格杀勿论!”
聿南王那个蠢货,做了这谋逆之事还想全身而退,自作聪明的要给自己留后路,只派了兵马入宫,自己则躲在城外,赢了,他安稳无虞的进宫坐龙椅,输了,他便可带上心腹逃之夭夭。
可他也不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输了,他能逃得过赵翎的手心?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最好拿捏,这也就是她选择这个蠢货的缘由。
宣政殿中,杀声四起,短时间内,皇后的暗卫并未落下风,可裴稷和皇后心中都明白,时间一长,他们必定要落败。
如今,只有祈祷陛下能够更快的入宣政殿。
只是太后既有了这手准备,恐怕从宫外到宣政殿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正如皇后裴稷所料,宫门口,安王残缺的消息被皇后的人公之于众,原本这个消息并不能取信于人,可偏偏来了一位姓杨的姑娘,称正是自己在安王世子纳妾当日进府刺杀,才致安王残缺,为何会重伤安王还能活到现在,全因太后知道她的身份,要用她来威胁周策。
如此一来,也就解释得通当初周策为何突然倒戈太后。
周家老太爷也开口证实周策曾与杨家兄妹关系亲密,周策也确实在事发时接回了重伤的杨姑娘,他已做主为二人定下了婚约,周老太爷桃李满天下,他的话向来是极有分量的,安王一派立时军心大乱,臣子更是脸色一片灰白,为首的张尚书腿脚一软跌在了地上。
当朝律法,
宁王如此,
赵翎这时才慢悠悠王,道:“若是众卿还有怀疑,不如就请位内侍为安王查验?”
,众臣纷纷看向安王。
被无数双眼睛这样盯着,安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宽袖一甩:“够了!”
他堂堂王爷,怎会接受这种查验!
长公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眼安王,暗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不是说他安王府密不透风?却被个姑娘毁了命根子,简直是奇耻大辱!
“皇室王爷,岂容尔等放肆!”
长公主呵斥道:“待赢下这场仗,再查验也不迟!”
见众兵卫面露迟疑,长公主有吼道:“今日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此时后退,谁都没有活路!”
兵卫们恍然醒神,面露坚定。
是啊,他们已经动了手,今日若败了,都得死!
偏就在这时,赵翎缓缓开口:“从此时开始,宫中禁军降者不杀,且保留原职!”
“安王府统领以下,降者不杀!”
众兵卫心底刚涌现的决绝顿时散了。
安王身有残缺,不可能再问鼎皇位,他们今日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将来也不知是哪位王爷得利,而不管是哪位王爷都有自己的心腹军队,他们这些为之拼命的人不一定能得到重用,卸磨杀驴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了若继续拼命今日能不能活得下来还是未知。
但若此时投降,不仅能活,还能任原职,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陛下与以往的陛下判若两人,若非被阵营所束缚,他们很多人早就想俯首臣臣。
一阵寂静后,开始有人放下兵刃。
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陆续的,降者已过半。
长公主狠狠瞪着赵翎,指甲几乎扣进肉里,这个人远比曾经的陛下难以对付!
既然裴稷在宫里,那么明安多半也在,若她所料不错,裴稷定是拿明安要挟母后,想通这点,长公主悄然往后退了退,朝近身暗卫道:“进宫。”
安王自然没有察觉到长公主离开,看着兵卫纷纷放下刀剑,他早已是目眦欲裂,怒吼道:“不准降!”
“都给本王捡起来!”
可他这幅几近疯魔的样子更让人心中生惧。
一边是沉稳威严的陛下,一边是残缺疯魔的安王,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就在这时,有人大约是抱着立功的心思,搭箭对准安王,但可能是过于紧张,那一箭射偏,竟是将头冠射下,头发顿时散落,加上安王充血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孔,更为骇人。
安王似乎想起什么,朝长公主望去,却见那里早已没了长公主的身影,他一怔后便明白了,这是彻底放弃他了。
眼看大势已去,安王仰头大笑起来,而后指着太后母族的人满脸恨意的吼道:
“凭什么,凭什么!”
“我本无意皇位,是你们,是你们将我放到这个位置,为了让我受你们摆布,杀了我的生母,现在却指望全身而退,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太后母族阁老眼神一凛,道:“安王可莫要胡言乱语,太后娘娘不过是怜惜王爷失去生母才将你记在膝下,又怎会杀了王爷的生母?”
眼下还不到走投无路之时,太后在宫中还有布局,他们得留下尽量稳住局面。
“呵,怜惜?”
安王又是大笑几声,笑的眼里有了水光:“我不过是太后掌权的傀儡罢了,如今放弃我,可是寻到新的傀儡了?”
“让我来猜猜,会是谁呢?”
太后母族的人听到这里,心中暗道不好,果然,只见安王看向城们的方向,眼里尽是嘲讽:“是那位软弱无能的聿南王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感震惊,纷纷看向太后母族的人。
太后竟已将手伸到各封地了?
“你在说什么!臣听不懂!”阁老咬牙道。
“听不懂没关系。”安王笑的疯癫,缓缓抬手指向城外:“你们以为本王这些年就甘心逆来顺受,做一颗棋子吗?”
“是你们见我逼上这条路,我们注定是要同生共死的,谁也别想舍弃谁。”
“你们以为太后想要扶持聿南王那个蠢货上位,我会不知道?”
太后母族的人神色皆变,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哈哈哈哈”
安王缓缓道:“本王赢了,聿南王就是乱臣贼子,该杀,本王输了,聿南王便给本王陪葬,你说,我做了什么?”
“哦对了,以防万一,我将聿南王血脉也屠杀殆尽了。”
“如此,最近的藩王也要半月,我倒要看看,太后还有什么能耐,再扶持一个傀儡,哈哈哈哈”
众人一时间面色各异。
若陛下没有归来,太后倒是有时间再去寻位藩王,可现在陛下就在此,岂会给太后这个机会,看来,这一仗,太后输了。
太后母族的人已是面如死灰,怒骂安王:“真是个疯子!”
安王毫不在意他们的怒骂,缓缓将视线落在赵翎身上,恨意更甚:“还有你!”
“你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慕苏等人皱了皱眉,正欲开口被赵翎拦下。
“你如此手腕,又怎会压不住太后!容她这些年在这京中呼风唤雨,害人无数!”
“若是你,本王的生母不会死,本王也不至于被逼到如今地步!”
安王这话说的不错,若当年留下宫中的是赵翎,以他的心智手段,太后必然翻不出这些风浪,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可这又能怪赵翎吗?
当年是太后带人在先皇驾崩时将那位堵在了皇宫,当时情景,根本没有换人的机会。
而那双生子出,天下大乱的传言早就在太后的布局下深入人心,为了天下,断不能认!
慕苏知道,不能再让安王说下去了。
他微微转头看向雁莘。
他一直都知道阿虞的打算,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雁莘向来聪明,一个眼神便明白了慕苏的意思,她转头看了眼远处的朱虞,见朱虞朝她轻轻点头,她只沉默了片刻,便一把夺过身边兵卫的弓箭,对准安王。
动作流利一气呵成,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寒气掠过,不偏不倚,正中安王心脏。
周遭寂静了一瞬后,无数道目光落在还未收回弓箭的雁莘身上,复杂难言。
这女子的箭术非同凡响。
安王的话堵在了喉咙,再没有机会出口。
再所有的注视下,他缓缓倒了下去,最后唇无声动了动,离的近的人勉强能辨认出来。
‘母亲’
就在一片安静中,女子的声音洪亮清脆:“反贼安王已死,迎陛下回宫!”
众人纷纷回神,恭敬的拜下:“迎陛下回宫。”
以慕苏杨明越打头阵,施二爷与顾戚川雁莘等护赵翎左右,一行人冲过宫门,往宣政殿去。
宣政殿中,皇后与裴稷已被逼到大殿最里侧,退无可退。
暗卫已只剩两人,且都身受重伤。
暗卫统领最后看了眼皇后娘娘,声音略显沙哑:“娘娘保重,属下,为陛下尽忠了。”
他们都是陛下培养出来的人,陛下走后,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皇后娘娘。
且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位陛下。
只有那位夏日酷暑会偷偷给他们房中加冰,风雪中会偷偷亲自给他们添衣,会给他们送来上等的伤药,会笑着同他们说,完成任务的前提是,要惜命。
他们不过是出身卑贱见不得光的暗卫,是陛下在他们的生命中添了一道光。
他们此生,亦只忠于陛下。
不待皇后开口,两个暗卫便冲上前去燃尽最后一点生命拦住太后的人,看着剑穿入他们的身体,皇后缓缓落下了一行泪。
他最后留给她的人,她都护不住了。
往后这世间,她又该去何处寻他存在过的痕迹。
最后,皇后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这好像不是她该思虑的了,今日,她怕是活不下来了。
也罢,也好。
如此,她便可以去陪陛下,不必再为难了。
太后却在这时抬了抬手,冷眼盯着皇后:“若你将玉玺交出来,哀家可保你后半生安稳。”
安王无法登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没有找到玉玺。
他们都心知肚明回来的这位不是曾经的陛下,如此,玉玺只会在皇后手中,可太后安王几乎翻遍了整个皇宫,依旧没有寻到玉玺。
皇后冷笑了几声,没有回答太后,转头看向挟持着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明安的裴稷,苦笑道:“抱歉,本宫怕是不能兑现承诺了。”
裴稷将匕首抵在明安的脖颈,沉声道:“这条路是臣自己选择的,娘娘无需自责。”
“便是不能手刃太后,臣也能带走明安郡主去见双亲,弟弟和妹妹。”
他所做种种哪件不是在搏命,既是搏命,便早就做好了输的准备。
皇后心中明白,眼下他们唯一的活路便是等陛下进殿,但太后也知道这点,所以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她活不下去,裴稷却还有一丝希望。
她轻声道:“挟持明安,从窗边出去,往北边逃,那边地势复杂不好追踪,只需拖延到陛下进宫,你就能活下去,吴家冤案,陛下定会为你做主。”
裴稷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皇后扬声道:“用明安的命换裴稷的命,对太后娘娘来说应当是划算的。”
太后眼神凌厉的看了眼裴稷。
她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但眼下情势,明安已经威胁不到她的权势,用裴稷的命换她的血脉是值当的。
“自然,你若交出玉玺,哀家立刻放你们走。”
皇后沉默半晌后,点头:“好。”
“放裴稷走,本宫就交出玉玺。”
裴稷眼神变了变,他知道皇后根本不可能交出玉玺,她这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眼下的说辞,不过是想要救他。
裴稷心中复杂至极。
吴家冤案,他曾恨过很多人,包括高高在上的帝后。
若皇帝英明,怎会被人蒙在鼓里,皇后母仪天下,又何曾将他们这些蝼蚁放在眼里,包括他今日进宫护着皇后,也不过是想为吴家翻案,可现在,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却要在生死之时护他周全。
或许,是他看错了吧。
裴稷自认坚定果决,从不会踌躇,可现在,走或不走,却难以抉择。
他走,没了明安为质,太后更无所顾忌,皇后必死无疑。
若不走,他的命也会丢在这里。
他还没有看到吴家大仇得报,还不能死。
可他又真的能弃这位皇后于不顾吗?
裴稷眼神缓缓坚定起来,他不能!
不论方才心中的触动,若他真位活命走了,太后赢了,他必死,陛下赢了,必然记恨他抛下皇后逃命,吴家冤案不一定能沉冤昭雪,连带着怕是还要连累裴稷受陛下冷待。
毕竟今日进宫的陛下才是和皇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那位。
若他今日为护皇后而死,吴家必定能翻案,裴稷也不会受他所累。
“快走!”
皇后见裴稷迟疑,皱眉斥道:“这是命令!”
裴稷却挟持着明安挡在了皇后身前,微微侧首道:“臣,不能听命。”
皇后气急:“你!”
“够了!”
太后打断二人,冷声道:“倒是不知你如此衷心!”
“既然如此,那就都别走了!”
皇后眼看他们要动手,厉声道:“太后不顾及明安的命,玉玺也不想要了?”
太后撇了眼明安,道:“玉玺寻不到,哀家自有法子。”
明安从醒来后已经大致知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太后放弃了她,但眼下看着曾经对她疼爱有加的外祖母不顾她性命心还是隐隐作痛。
她缓缓闭上眼,罢了,技不如人,她认输。
此后黄泉碧落,她必定要与裴稷生生世世的纠缠!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逃。
刹那间,利箭直直朝皇后而去。
太后的人终究还是不敢将箭对着明安郡主。
裴稷却迅速挡在了皇后身前,他不能让皇后死在他前面。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另一道箭疾驰而来,在那支箭将要没入裴稷身体时将其击落,因被迫偏了方向,箭落在了裴稷的手臂上,因手臂受伤,匕首因贯力划伤明安的脖*颈,却也因此让明安脱离了裴稷的掌控,跌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了打斗声,裴稷看向持弓踏入大殿的威武轩昂的身影,轻轻勾了勾唇。
他赌赢了!
太后脸色阴沉的死死盯着赵翎。
这一路她可是埋伏了不少人,他怎会来的如此快!
似是看穿太后的心思,护在赵翎身侧的杨明越冷笑了声,道:“太后可是在想,我们为何这一路无阻?”
“太后还不知道吧,安王在死前带走了聿南王全府陪葬。”
安王死了,聿南王死了,他们的部下只要长了脑袋,就明白在陛下和太后之间应该如何选。
说起来,他们倒还要感谢安王临死的反扑,不然这一路必然不会这么顺利。
太后筹谋多年,布下安王这颗棋子,到头来,这一切却毁在了这颗棋子手上。
这样的结果应当并不好受吧。
果然,太后闻言眼神一震,身体微微晃了晃,怒道:“他怎么敢的!”
“如何不敢?”
慕苏淡淡环视扮成禁军的聿南军道:“如今安王聿南王皆已死,陛下在此,你们莫不是要为太后拼命?”
聿南军早在赵翎出现的那一刻就已面露惊恐,听到王爷已死,更是万分惊慌,战战兢兢,眼下听得慕苏这话,俱都生了退意。
他们本就不是为太后拼命,不过是王爷与太后合作,如今王爷已死,他们已经没了指望,又怎敢与陛下动手。
聿南军纷纷望向他们的统领,那统领战战兢兢迎向赵翎的视线,声音略微颤抖:“若,若是我们投降,能能活命吗?”
太后气的骂道:“没用的东西!”
慕苏笑了笑:“是啊,也不知太后怎么会将希望放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
太后怒目瞪向慕苏,她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慕临野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保全这个儿子么,又怎么拉着他去死!
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
“允。”
随着赵翎开口,聿南军迫不及待放下武器,好像生怕慢一点惹来陛下不喜,要了他们的命。
而这就在这时,侧门跑进来一道身影:“母后。”
正是带着暗卫进宫的长公主,她见太后已被围堵,心里明白他们大势已去,太后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蠢货,进宫作甚!”
长公主没吭声,只将目光落在受伤的明安身上。
她的母后和唯一的孩子都在宫中,她怎会不来。
太后自也明白她进宫的目的,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便见长公主惊恐的瞪圆双眼朝她扑过来:“母后小心!”
众人这才发现,裴稷不知何时从何处取来弓箭,在他们还在对峙时就对准了太后。
一切发生的太快,连阻止都来不及。
随着两道身影先后扑过去,众人看着最后挡在长公主身前中箭的明安郡主,时间仿若静止。
裴稷只微微顿了顿,眼底除了些许意外并无半分异色。
“明安!”
长公主反应过来,惊恐的转身抱着明安倒下的身体。
明安抬手轻轻母亲擦掉眼角的泪水,勾出一抹笑,艰难的断断续续开口:“母亲不哭明安不疼”
长公主悲痛欲绝,泣不成声:“怎么这么傻!”
“别怕,母亲救你,母亲一定会就你的”
说罢,她转身看向赵翎:“求你,求你救救明安,我愿以死谢罪。”
赵翎还没做声,明安便咳出一口血,道:“没用的,母亲”
“别求他。”
“女儿一生受尽宠爱,享尽荣华,死也死的干脆,无妨的,女儿不怕。”
说完,明安最后看向裴稷。
裴稷手里仍握着那把弓,且箭已在弦上,仿佛下一瞬便会射向她的至亲之人。
男人眼里一片冷光,没有半分怜惜。
于他而言,她不过是棋子,是仇人的血脉,不能牵动他分毫,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爱过他的。
但现在,她不爱了。
她对他,唯有恨。
她这一生手染鲜血,从不曾在意低贱之人的性命,但唯独不曾对他不起,偏最后,却死在了他的手中。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明安轻轻动了动唇:“裴稷我们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若有来世,她必定会手刃他。
明安的手自长公主手中垂落,彻底闭上了眼,长公主抱着女儿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她这一生的爱,都给了女儿。
裴稷再次搭起弓箭,对准太后,却被一只手轻轻拦下。
他转头看向皇后,皇后温声道:“别再脏了你的手。”
她不知道他对明安有没有半分真情,她死在他手里他会不会难受,但现在众目睽睽下,当着陛下的面,他不能再动手了。
否则,日后清算,必定有文官口诛笔伐。
僵持之下,裴稷到底还是放下了弓箭,手臂的血顺着衣袖落在了地上。
皇后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正对上赵翎的目光。
那张脸让她恍惚了一瞬。
有那么一刻,她好像看到了陛下。
但很快,她就醒神,不是陛下。
是他回来了。
他们的眼神,是全然不一样的。
不知想到什么,皇后微微垂下眸子,竟是有躲避之意。
赵翎眼神微紧。
早在他进殿看到她的第一眼,脑海里就已浮现了很多画面。
那是他们的过往,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每一个画面都温馨而幸福。
可方才她看他时,她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随后进来的朱虞察觉到这微末的怪异,轻轻拉了拉慕苏的衣袖,慕苏遂恭敬朝赵翎道:“陛下,反贼已清,接下来如何处置?”
赵翎堪堪回神,视线落在太后身上,一字一句道:“太后祸乱朝政,谋害于朕,罪不可赦,赐鸩酒。”
“太后一族,斩立决。”
赵翎的话出,众臣皆心惊胆颤。
果然,这位陛下可没有那位仁慈,怕是事后清算谁都跑不掉。
长公主看着母亲女儿死在自己面前,心神大伤,最终在赵翎的人动手前,自刎于宣政殿。
至此,这场权势的争锋终于尘埃落定。
可这条路上有着无数的悲剧和尸身血海,没有人能为这场胜利开怀。
陛下重登皇位,肃清朝堂,皇城的血足足清理了半月,京城才勉强算安定下来。
次月,陛下改国号,永黎。
并论功行赏。
周策入内阁,杨明越入刑部为刑部侍郎,慕家赐世袭国公爵位,朱虞得赐诰命,另,慕苏升至大理寺卿。
而吴家冤案昭雪,裴稷又救驾有功,赐其为吏部侍郎。
施家更不用说,重掌军权,依旧鼎盛。
顾戚川经此一战,获封世袭侯爵,并赐为威武大将军。
更叫众人意外和传颂的是雁莘,以女子之身入军营,成为当朝第一位女将军。
有了这个先例,此后数年,陆续有女子从军,从文,出了不少扬名一方的女将与女先生。
此后百年,天下长治久安,太平盛世。
【全文完结】
第111章 第111章【VIP】
永黎一年,立秋。
这一月,圣上手段凌厉,杀伐果决,临近立秋,皇宫的血腥味才渐渐淡去。
慕苏这一月忙的脚不沾地,今日才总算回府,归于平静。
这些日子,慕苏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大理寺,朱虞很少能见到人,也正好趁这个时机重整慕家,经此一事,慕家其他人对朱虞再无二话,二夫人二夫人也不再处处为难,相反是一心帮着她处理俗物。
这日慕苏回来,朱虞也正好清点完账册。
见他回来,放下账册迎上去,温和道:“宫中如何了?”
慕苏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坐在椅子上,顺手将朱虞拉进怀里:“差不多了,陛下终于大发慈悲,准我两日假。”
朱虞见没下人在场,也就容他放肆,轻搂着他的脖颈道,轻叹道:“一切,终于结束了。”
“是啊。”慕苏:“结束了。”
太后安王的余孽也全部肃清,京中也迎来了难得的清明。
“陛下明年特开恩科,朝堂要大换血了。”
朱虞怔了怔,道:“挺好的。”
拔去了朝廷蛀虫,接下来天下也总算清明一些。
“对了,明枝如何了?从宫中回来,我还没抽出时间去探望她。”
慕苏笑了笑,道:“今日刚问过长胤,已经能行走自如了,再过几月,便要喝喜酒了。”
朱虞眼睛一亮:“婚期定了?”
“嗯,定了。”慕苏:“腊月初六。”
原本大婚该多准备些时日,只是如今已众所周知杨明越曾在周家养伤,以免外人多言,婚期越早越好。
“还有一件事”慕苏略作迟疑,朱虞便知应与自己有关:“夫君但说无妨。”
“安王府被抄家,安王世子斩首,其妻妾皆被流放,朱慧应是大受打击,心智受损,朱家受安王牵连也被罢官流放。”
朱虞恍惚了一瞬。
曾几何时,她被困在朱家那片天地,不得自由,如今竟是恍若隔世。
“你若是”
“挺好。”
朱虞打断慕苏道:“我早已说过,我与朱家再无干系。”
路都是自己选的,她不会施以援手。
慕苏嗯了声不再提及,转而看向朱虞,眼神幽幽道:“今日我见着皇后娘娘了”
朱虞正想追问,便见慕苏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腹部:“娘娘问,我们何时有喜?”
朱虞:“”
她嗔了眼慕苏:“当真是娘娘问的?”
还是他自己心思不纯?
慕苏咧嘴一笑,抱着她起身走向寝房:“先不管娘娘问没问,这么多日不见夫人,夫人难道不想我?”
朱虞被他堂而皇之从书房抱去寝房,一路引来无数下人侧目,气的拿手锤他:“你先放我下来。”
“等会再放。”
文惜雁离立在院门口远远看着寝房门关上,唇角微微扬起,这府中确实该有喜事了。
不远处,沐光坐在凉亭中,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念他有从龙之功,打算赐个官位,虽无法恢复国公爵位,等过些年再找时机给他侯爵也不是问题,但被他拒绝了。
他说,比起当官,他更希望在慕国公府混吃等死。
最后陛下到底还是拆了封条,将苏府还给他,至于他回不回,就是他的事了。
朱虞慕苏都来劝过,谁也劝不动,还得一句慕国公府是不是养不起他,慕苏气的挥袖而去。
可如今沐光得陛下赦免,乃苏家公子,自然也不好再在府中做下人,慕苏想来想去,最后和朱虞商议,给了他个义弟的身份,一应待遇皆是按府中公子给的。
可没了差事,沐光就经常坐在凉亭中,发呆出神。
文惜雁离见人又在那发呆,对视一眼后,文惜唤来下人:“去请四爷来,就说国公爷吩咐,带苏公子出去转转。”
慕苏曾下令,让府中的人尽量带沐光出去走走,原话是怕他哪日闷死在房里,他没法跟陛下交差,而这府中最跳脱活泼的当属四爷,且除了他,也没人能缠得住沐光。
下人还未走,雁离突然开口道:“再去请六爷,就说苏小公子放言,六爷下棋赢不了他。”
文惜:“”
近日,六爷沉迷于棋谱,谁都能拉着对弈几局,被他缠上,苏小公子接下来就有的忙了。
乌云被风吹散,阳光落下来,雁篱被晃的眯起眼,,雁篱偏过头看着文惜,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时也用不上我们,不如去吃盏茶?”
雁篱点头,挽着文惜手臂道:“好啊。”
“对了,文惜姐姐好事将近了吧。”
前几日,她可是瞧见言瑞在偷偷准备聘礼呢。
文惜抿唇笑了笑,道:“等国公爷与夫人忙完,也该给你相看了。”
“我可不急,我还时日呢。”
“你不急,
“好啦好啦,不是吃茶吗,不说这些了。”
“”
沐光被二女的娇笑声吸引了视线,目送她们身影消失,他抬头望了眼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斑驳阳光,半晌,他伸出手,看着照在手上的光点,微微勾起唇。
‘我昨日想了想,便叫你沐光吧’
‘不管昨日历经什么,人还得往前走,我希望你走出暗夜,得沐光明’
他抬眸朝院中望去,眼神深邃。
他好像,真的得沐光明了。
次日天明,雁篱照旧来房中伺候洗漱,却见女使端着水在外头齐齐候着,她微微一愣,以往这个时候姑娘都起身了啊。
不过想起昨夜国公爷回来,今日起的晚些倒也正常。
如此想着,雁篱便也噤声候着,大约过了一刻钟,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夫人和国公爷一早就出去了,你们在等什么?”
雁篱回头望去,却见沐光正疑惑的看看她们。
看那样子,像是已在那里坐了多时。
雁篱没好气的瞪了眼他:“苏公子怎不早说?”
沐光淡淡挪开视线:“你们也没问。”
雁篱:“”
随后她便想起昨日的事,一个念头升起,难道,他是在报复她昨日请六爷?
确认这个猜想后,雁篱并未生气,而是眼神怪异的盯着沐光。
竟有心思来报复她,看来,四爷这段时间也不是白费功夫。
旋即,她轻轻笑了笑。
这下,姑娘也就不必再担忧苏公子了。
不对
“姑娘去哪了?”
沐光缓缓转头:“城外。”
雁篱一愣:“莫非去庄子上散心了?”
“我见国公爷带了不少行囊,还说什么晚点陛下发现,就跑不掉了。”
雁篱皱了皱眉,去庄子上怎么不带她们,且庄子里一应俱全,带那么多行囊作甚?
且姑爷不是有几天假么,怎会怕陛下发现?
猛地,一个念头自脑海闪过,雁篱瞪圆了双眼:“姑爷带姑娘私奔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眼神复杂的看向她。
雁篱意识到震惊之下说岔了,余光瞥见文惜过来,忙迎上去急声道:“文惜姐姐,国公爷带着我们夫人跑了!”
文惜却面不改色纠正道:“是游玩去了。”
雁篱后知后觉的看向她:“你知道?”
文惜笑了笑,道:“我来,便是来叫你启程的。”
“好啊,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姑娘游玩为何不带我贴身伺候欸,不对,启程?去哪里?”
文惜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大门走去:“国公爷只有二日假,若被陛下发现就走不了了,这才一早先出城,国公爷吩咐,要与夫人双宿双飞,让我们慢慢追着去。”
“还有”
“还有什么?”
这话文惜却笑而不答,直到出了大门,文惜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随行的护卫,轻声道:“这都是国公爷特意挑选的,底子干净,长的也周正。”
“待你回来,便将你的婚事定了。”
雁篱听了这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快速看了眼护卫,个个身段好,模样俊,冷不丁与几人对上视线,她的脸立刻就红了个透,这身就往府里走:“我我不去了,你去吧。”
文惜一把将她拉住,强硬的拽上了马车:“我可是得了命令的,这一趟务必给你相看成功。”
雁篱坐在马车里,通红的脸颊久久都没平息。
“哪有这样相看的!”
人家相看是一个,她相看怎就是一堆!
“国公爷说了,夫人记挂着这事,所以要速战速决,一个个相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不如将人都带上,总有一个成的。”文惜。
雁篱望着文惜,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怕只有姑爷干得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文惜轻轻掀开车帘,朝雁篱示意:“我替你寻摸了一圈,就数他模样最好。”
雁篱飞快看了眼,恰好马背上的人回头看过来,二人对上视线都愣了愣,旋即,男子微微颔首,雁篱羞的赶紧收回视线,夺过文惜手中的帘子放下没好气道:“我挑夫君又不是看脸。”
文惜挑眉:“是吗?”
“夫人当年可就是瞧中我们国公爷样貌好,我以为你也如此呢?不对呀,我可是听夫人亲口吩咐,要给你选模样身段好的。”
雁篱欲哭无泪,姑娘就这么把她卖了?
“好了,你认真说,好看不好看?”
雁篱轻轻咬着唇,回忆了方才那一眼,终究无法昧着良心摇头,半晌后红着脸点头:“好看。”
文惜笑盈盈的朝外看了眼,意味深长道:“那就好。”
其他护卫都是幌子,唯有这一个才是重头戏,无他,这人听说要给雁篱相看,特意来寻她说清,她禀报给国公爷后,才允了他同行。
在她们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马背上的护卫若有若无的勾了勾唇。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他靠的又近,自都听了去。
他曾跟夫人去朱府清算,见到她凶巴巴的跟人吵架,很是可爱,便一直记在了心里,也一直在等着机会。
总算让他等到了。
城外,马儿驮着两人慢悠悠穿过树林。
朱虞倚在慕苏怀里,吃了口他塞过来的点心,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吗?我们就这样走了,陛下真的不会怪罪么?”
这人简直太过大胆,趁她睡着就将她抱上了马背,她被摇晃醒才知道他们要去游玩,且他还没给陛下告假。
慕苏浑不在意道:“大不了回来领些棍子。”
朱虞:“”
她怒目瞪着他不语,慕苏这才说了实话:“好啦,骗你的,聿南王死在京中,聿南有些动乱,陛下命我走一趟,平息动乱。”
朱虞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就这么去?”
既是动乱,他一人怎么平息?
“人马在后头呢,放心。”
慕苏道:“言瑞文惜,雁篱都跟着的,对了,还有我精挑细选的几十个护卫,保管此行回去,把雁篱嫁出去。”
朱虞:“”
几十个护卫
见朱虞瞪大眼,慕苏无辜道:“不是夫人说,要给雁篱相看吗?”
朱虞唇角一抽:“有这么相看的?”
“这叫一劳永逸,几十个都是未成婚的男子,总有一个能看对眼。”
朱虞抿了抿唇,她仿佛已经能看到雁篱此时是何种神情了。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鞭长莫及,他这方法虽然粗糙,但或许能管用。
“好啦,我们夫妻好不容易二人同行,不许提别人了。”
“不是你先提的?”
“是吗,那从现在开始,不提了。”
又过了一会儿:“对了,沐光你怎么安排的?”
“有老四和老六缠着,说不定我们回来夫人就能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苏小公子了。”
“夫人”
“嗯?”
“说好了,不许提旁人的。”
朱虞还未开口,便被堵住了唇,她惊的想推开他,却因在马背上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寻个安稳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迎着他的吻。
一吻结束,慕苏突然拽了拽缰绳。
“夫人,今日春光正好,景色宜人,我们去寻家客栈住下。”
朱虞:“”
明明正值秋季落叶遍地,且景色宜人,不该赏景么?
旋即她才反应过来,沉默良久后,憋出一句:“下个城池,有我名下的客栈。”
“行,那就去住夫人的客栈。”
“驾!”
“对了,我已禀报陛下,待聿南动乱平息,便去陸丰陆家,看望姑姑。”
“好。”
阳光下,秋叶泛起金黄,马背上的小娘子笑颜如花。
她想,她终究还是幸运的。
亲人,心爱的人,她所在意的人,都还在身边,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吧。
第112章 第112章【VIP】
晨间,女子戴着帷帽缓缓走上城墙。
她立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城的烟火气。
早贩的叫卖声,冒着热气的包子,香喷喷的馄饨,挑着扁担卖的葱油饼
这些,便就是他最喜欢看的吧。
“陛下,你在这里,都看见了吧?”
女子缓缓落下泪,低声轻喃。
话落,一阵清风拂面,似乎在替她拂去眼泪。
“是你吗,陛下。”
女子的眼泪愈发汹涌,几乎泣不成声。
无人能应她。
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那股清风。
耳边仿若又响起陛下驾崩前与心腹的交谈声。
‘朕时日无多,只苦了皇后,若朕不在了,不知可否化作一阵风,一阵雨,回来再看一眼皇后’
‘陛下心中有娘娘,为何不与娘娘说明?’
‘原本,她该是我的弟妹,不合礼法’
‘可与娘娘拜堂的是陛下您啊’
‘这样的话日后别再说了’
‘切记,朕这龌龊的心思不可说与任何人,若弟弟回来,务必要尽心辅佐弟弟,也定要告诉弟弟,她是清白之身’
‘奴记下了’
他不在了,他的所有心腹陆续死在了太后手中,死在一月前的宫变,他就这么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世间,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
经年之后,待所有知道记得他的人死去,史书上只有皇帝赵翎,他的名字和他这个人一样,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人知道他来过,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何时离开。
“阿黎”
风中,皇后轻轻的,艰难的低喃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大约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些年,他们之间始终相敬如宾,谁也不曾迈出那一步。
但每每回想起来,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虽然步履维艰,却都是温暖而温馨的。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就那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但一想到还有人流落在民间,若他过的不好,那么他们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相守。
她曾经想着,若他能早些回来,她或许能寻个法子与他出宫安度余生,可偏偏,他回来的太迟了。
她是大邺的皇后,是赵翎的皇后,且是与赵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皇后。
眼下风雨飘摇,传言未定,藩王虎视眈眈,边疆亦不算稳当,皇城再经不起动荡,若她这时离开,必会引来无数猜疑。
她只有稳坐中宫,与陛下恩爱如初,才能平定双生传言。
毕竟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她这个皇后更熟悉陛下呢?
只要她认,便是有人动了心思,也翻不出风浪来。
所以往后数年,她仍是皇后。
就如当年她嫁入宫中,承认阿黎的身份一样。
可这一月来,她不敢见他,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难道,她要告诉他,她虽本该是他的皇后,本也与他两情相悦,却在他不在的这些年,变了心吗?
如今世人赞颂她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可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么的不堪。
她在明知那人是心爱之人的兄长后,还是动了心。
身为妻子于礼不合,身为皇后也于天下不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俗务让自己忙碌起来。
但终究是躲不过那一天的,她在坤仪殿中坐了一夜,她想,或许她应该来看看他。
哪怕是最后道别,她也该来一趟这里。
知情者都道是他真留恋人间烟火,才将骨灰洒在这里,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那么敏锐,又怎察觉不到她的心思。
这些年,痛苦煎熬的不止她一个。
所以他干脆连一丝念想都没给她留下,让她连祭奠都无法。
他这是在告诉他,要将他忘的干干净净。
她始终,都只能是赵翎的皇后。
可她如今,又怎配做他的皇后。
这一日,她就那么安静地立于城墙之上,这一日,许多人都瞧见一位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的女子在城墙上立了整整一日。
从晨间,到黄昏。
消息传到顾家,顾戚川自然明白女子是谁,又知晓慕苏朱虞不在京中,便让人去打探,手下人很快回来:“侯爷,施二爷与宁王在暗处,还有”
“什么?”
“陛下也在。”
顾戚川愣了愣,挥手让人退下后,又叫回来吩咐:“远远护着。”
“是。”
施二爷得到消息后就亲自到了城墙之下的小茶馆,与街对面馄饨铺的宁王,相对坐了整整一日。
小茶馆与馄饨摊皆是战战兢兢,一遍,却实人盯上,直到看见面前的白银,他们才勉强放下心来,小心翼翼伺候着。
许就是锦衣玉食用腻了,要来
透的。
城墙之上的角落里,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
他并没有上前,只静静地护在那里。
从大殿之上的那一眼,他就明白了一切。
而后一月他以忙政务为由避开与她相见,可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要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他在宫中坐了一夜,想去寻她却发现她微服出宫,他便明白她应是要来这里的。
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更多的是心疼。
阿兄那样好的人,她喜欢上无可厚非,是他消失这么多年,让她和哥哥在宫中受尽苦难,举步维艰,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他不怪她。
只怕她不能放过她自己。
赵翎也早就发现了小茶馆中和馄饨摊上的人,他知道,他们是来护她的。
他更知道,若今日她说要走,城墙之下的那两个人必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带她离开。
这是他们曾对哥哥的承诺。
若是如此,他该阻拦吗?
他或许该拦,但他不会。
有时候,爱也是枷锁。
他不愿将这枷锁加诸在她身上,虽然他还不曾问过她这些年过的如何,但想也知道,以她与哥哥的性情,必定是自我折磨,苦不堪言。
若他回来的早些就好了。
可偏偏,太迟了。
多年前她被束缚在宫中,如今又因同样的原因再次被困住。
赵翎抬头望向余晖下那道单薄脆弱的身影,眼角隐隐湿润。
赵翎,放她走吧。
这天下本就动荡已久,他不怕多这一点攻讦。
他是皇帝,安定天下是他的责任。
哥哥与她替他背负了这么久,他又怎忍心让这责任再压在她的肩上。
理由他都想好了。
皇后于宫变时受伤,不治而亡。
从此,这天下随她自如来去。
就这样,就到这里,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赵翎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却见那道身影动了。
她发现了他。
他看见她怔愣了片刻后,朝他走来。
大抵是立的太久,她的脚步有些不稳。
赵翎当即大步朝她走去。
“别动。”
皇后怔了怔,到底是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人快步朝她走来,眼里有担忧,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可如今的她,怎还配他这般珍视。
赵翎停在了一步之外,二人相对半晌无言后,赵翎沉默的脱下披风给她披上。
“立了秋,晚间风凉。”
许多记忆随着这句话涌进各自脑海。
‘晨间露气重,殿下晚些来也可’
‘夜里风凉,回去时带上孤的披风’
‘下雪了,殿下’
‘可愿与孤去雪中煮茶对弈?’
无数记忆铺天盖地涌来,赵翎负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皇后眼角愈发猩红。
这本该是她期盼了无数次的重逢,可偏偏
一行泪随风落下,赵翎的手动了动,却终究隐忍下来。
良久后,他声音艰涩:“你就此”
“陛下,回宫吧。”
离开吧。
这三个字被堵了回去,赵翎复杂的望着皇后,却见她笑盈盈靠近他,自然而然挽着他的手臂,温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
她戴着帷帽,不会有旁人认得她。
可他这么出现在城墙上,必定早有人认了出来。
为大局,她得当好这个皇后。
论私情,她不会让他被人攻讦,不会让阿黎九泉之下不能心安。
阿黎此生所求不对,一愿弟弟平安归来,二愿这天下海晏河清,三愿挚友一生安平。
无一个是为他自己。
他不在了,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他的牵挂,完成他的愿望。
从此以后,她便是大邺的皇后,她会尽她的所有,一心为天下社稷,辅佐陛下,保大邺江山稳固,百姓安宁。
赵翎就这样被她带着走出了城墙。
他知道,放她走的话他应该再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他知她此时心意,只要她所愿,他都成全。
直到那两道身影渐渐远去,施二爷抬眸看了眼宁王,目光一触即分后,各自抬手散掉了暗卫。
今日不论皇后作何选择,他们都会相护。
而皇后的选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和那位是一样的人。
他们的心中天下苍生大过私情。
施二爷站起身朝街上走去,宁王也被推着过来,施二爷自然而然的伸手从侍卫接过轮椅,二人沉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后,施二爷突然问道:“你说,会爱上一个人两次吗?”
宁王将目光从冒着热气的蒸笼上收回来,摇头:“不知。”
施二爷停下脚步,去买了两个包子递给宁王。
“你的腿,没得治了吗?”
“怎么,不想推了?”
太后下手岂会留余地。
施二爷没做声。
“如此挺好,以后再相聚,都要劳烦你了。”
京城四公子,只剩他们二人了。
施二爷冷哼了声,许久后,才听他轻声道:“活着就好。”
宁王轻笑了笑。
“对了,泽兰带着阿虞离开京城了。”
“嗯,聿南动乱,陛下让他去平息。”
施二爷皱眉:“如此小事,怎值当泽兰走一趟?”
“聿南离陆丰不远。”
宁王:“怎知不是泽兰求来的?”
施二爷愣了愣后,道:“算这小子有良心。”
又过了会儿:“你是不是派人暗中跟着了?”
“你没派人跟着?”
施二爷啧了声:“我外甥女和外甥女婿,我能不护着?”
话落,二人皆勾唇一笑。
他们活着一天,便要守着他们曾经对彼此的承诺。
在他们有生之年,他们必定会护着故去挚友所在意之人。
京城四公子,最是信守诺言的。
“明年恩科,想必有不少青年才俊。”
“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舍不得把机会交给年轻人?”
“我身强体壮,还能驰骋沙场几十年,这些小辈想要把我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可还要多努力才行。”
“是是是,施家二爷英武无双。”
施二爷很是受用,笑着朝前走着。
陛下,你且看着,我定为你护好这大好河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