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浪细》
1. 第 1 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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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台风季,珠三角地区风雨翻飞。
林坤河摸出手机看实况,旁边一个设计师凑过来:“这风吹到哪儿了?”
“湛江。”
林坤河把屏幕偏了偏,那人看完即时爆粗:“妈的这台风好吊,树都吹断了。”
林坤河想着南山一个项目大概率要停工,放下手机,感觉看人有些重影。
不止他,同行们也是。
放眼望去,白天在会场还人模狗样地讲艺术谈美学的设计师们现在个个醉醺醺,像下一秒就要拍着肚皮去屠宰厂。
有台湾设计师说过他们广东这帮人好攀比,假吹捧,聚在一起只知道吃吃喝喝,要不然就是满脑子搞钱,一个个道貌岸然没有本心。
林坤河认同一部分,但也觉得这话挺装,毕竟画图太他妈枯燥,跑工地俩小时就能弄个灰头土脸,出来放浪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这个行业到达一定高度前做的也就是酒场生意,他不信真有人不社交不应酬,一辈子在办公室画画图喝喝露水,争当小龙女。
“林工!”
有材料商从另一边绕过来,林坤河扯了扯领口,喊声朱总。
两人碰过几杯,老朱提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说他们品牌全线升级,下个月要搞什么发布会,请林坤河去站站台说两句。
不白跑,会给好处费。
林坤河眼睛胀,搓了两把没吱声。
这老朱以前包工程的,挣了钱跑来卖瓷砖,模样倒是老实,但作派像刚刚洗脚上田的土大户。
换句话说就是太直接,也不懂他们这些设计佬——吃吃喝喝少不了,但脸面也是要的,毕竟名头跟艺术挂钩,所以不仅要站着挣钱,你给钱的姿态还要到位。
老朱见他不表态,以为自己没说清,还主动报了个数。
林坤河这回差点没笑,嘴上却客套,说有空一定去。
老朱喜上眉梢,立马说今晚就住在广州,他给安排客房。
说完撕了包烟满桌派。
烟不错但林坤河今天酒喝太猛,几口尼古丁下去,喉咙痒得像有条毛。
他拎手机出去打电话,打完见老朱站在走廊,对面有个姑娘抱着肚子说:“领导,我真的胃痛,喝不了。”
老朱问:“你白天不还好好的吗?”
“不好,白天就痛了我一直忍着没说,刚刚找地方蹲着呢,差点就晕了。”姑娘哼哼唧唧可怜巴巴,带点撒娇的调调。
老朱用手点了她两下,语气无奈:“那你去跟一下酒店房间,今晚下雨,肯定有几个是走不了的。”
“谢谢领导!”姑娘声音拔了一截,她瞬间直起腰,眉开眼笑的同时也看见林坤河。
她朝他微微一笑。
老朱迎过来,就着刚才的话头说把最好的房间留给林坤河。
林坤河其实没打算在这住,回包间不久服务员却来传话,说外面道路积水,酒店怕地库也被淹,要提前把车都挪出来。
这情况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正好杨琳回来,顺势接话:“那我去吧,我没喝酒。”
同行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出风头,纷纷起身找相熟的设计师拿钥匙问车牌,献殷勤。
杨琳收到一位叫曹威廉的设计师,对方暧昧道:“车牌就不用报了吧,你应该还记得。”
“记得。”杨琳露齿一笑:“还是那辆揽胜吧?”
“行啊曹大师,都开上揽胜了?”
“那不然呢?普通的车美女能记得住?”
众人起哄,曹威廉笑悠悠地解释,说曾经送过她回家。
旁人顿时戏谑:“怪不得杨美女胃痛,你那天送回去是不是没照顾好人家?”
更有怪笑的问:“怕不是那天晚上把人欺负了,才胃痛到现在?”
言语逐渐露骨,杨琳却像没听到,脸上不见半点羞涩,跟曹威廉对话那几句甚至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林坤河低头吐西瓜籽,没多会,那只白皙的手伸到他跟前:“车需要挪么?”
林坤河去掏车钥匙,立马有人眼尖:“我靠粉色?”
林坤河摸出看看,粉色配他是骚了点,一笑:“我妹的,非要跟我换车开。”
杨琳接过钥匙,曹威廉也起身绕过来:“帮林总挪车可得当心,他妹妹跟他是双胞胎,宝贝得很,你千万别把人车蹭了。”
说着,手顺势往她肩头一搭。
杨琳似未察觉,看眼车钥匙问:“停在哪?”
林坤河说:“1号电梯口。”
杨琳点点头,拿着钥匙走了。
曹威廉收回手,屁股一沉在林坤河身边坐下:“来,咱哥俩整点。”
高高低低地喝上两轮,曹威廉问起粤北某个地产的标。
听到林坤河说参加了,曹有些诧异:“你真去?”
林坤河也问:“你没去?”
曹威廉笑笑:“他们总部找我邀过方案,我没去,没空。”他清高了一番,又试探道:“你就不怕是去陪标?”
林坤河说:“不能吧?”
曹威廉见他这副态度,猜测着到底是对方案有信心,还是关系过硬,又或者,就是去陪跑的。
林坤河抖出支烟,见曹威廉一脸高深地看着自己,顺手也给他点了根。
曹威廉吹完一口烟,玩味道:“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林坤河摸了摸下巴。
要不是不喜欢男人,他都要怀疑自己以前搞过姓曹的,遂弹着烟盒问:“我以前什么样?”
曹威廉舔舔嘴皮子,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比较酷,老不搭理人?”
旁边有人扬声:“老林老曹,你俩多久认识的?”
“那可早了。”曹威廉杵着大拇指朝林坤河比划两下:“校友啊,我们华工的,不过人家出国浸过咸水,跟我们国内的土鳖还是不一样。”
旁人些微惊讶:“原来林工出国前还在广州待过?”
林坤河点点头:“在广州读过一年。”
但不搭理人他是不承认的,顶多算闷骚,假正经。
十七八谁没个装逼岁月。
不留神被烟呛一口,林坤河往烟灰缸戳几下:“威廉兄什么时候提的新车,也不喊我们开开眼,庆祝一下?”
“就上个月,也没提多久。”曹威廉叼着他点的烟,翘二郎腿往后一靠,先是吐嘈揽胜的定速巡航,再说起自己当初提车时候选配吃的亏。
林坤河知道在吹但没太听清在吹些什么,他喝得有些耳鸣,起来走到窗边透气。
楼下车位已经停得密密麻麻,一辆黑色揽胜从地库出来绕了个圈,停在椰树边。
杨琳下来,对着轮胎使劲踹两脚。
踹完走回酒店门廊,一个挪车的同行跟过来:“胃好点没?”
杨琳随手把车钥匙放在矮柱上,自顾自地从口袋掏出烟来抽。
同行问:“胃痛还抽烟?”
见她不说话,又往前凑了凑,指着那串粉色车钥匙明知故问:“这谁的?”
杨琳问:“你看像谁的?”
她终于肯理人,同行心情愉悦,拿起钥匙掂了掂:“这车女里女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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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开着往地库钻……”又忍不住酸讽道:“还是深圳人他妈的会投胎,一个个靓车开着,还有几栋楼收租……”
杨琳说:“没有几栋,就一栋。”
“你怎么知道?”同行一琢磨:“你跟姓林的很熟?”
杨琳问:“你不知道?酒白喝了。”
同行哈哈大笑:“那确实比不上你,不用喝酒都能把人迷得晕头转向。”
杨琳没再理他,伸手把几根蓬松飞发卷到耳后,西装裙下的腿白皙,纤细,轻佻。
同行默默欣赏了一会:“你住哪?等下我送你回去。”
“家近,用不着。”
“再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年底治安差,碰上点事怎么办?”
杨琳没什么耐心,让他滚。
同行嘴一咧:“怎么,姓曹的能送我不能送?老子那车可不比他的次。”
杨琳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同行只觉得她邪性,那眼一挑,更让人心痒。
他喉头滑动,正要再纠缠几句,却见杨琳摘下烟猛地戳向他肩头。
不是做样子,真把他外套烫出一个洞。
“我操!”同行肩膀吓一跳:“你他妈有病?”
杨琳没说话,视线直勾勾瞟向他裆部,手里半截烟头被风吹得腥红。
同行心头一跳,见她再次举烟逼近,立马护住裆,骂骂咧咧地跑了。
杨琳眼底露出点儿嘲笑,面不改色地把烟抽完,才踩着高跟鞋回到包厢。
正好散场。
还钥匙时有人喊:“杨美女,上回曹工送你,今天该你送他了吧?”
“就是,老曹可得好好照顾杨美女,这回温柔点,别再让人胃痛。”
杨琳看向曹威廉,他坐在椅子上含笑看她,两只镜片道貌岸然,却像随时要摘下一只钻进女人裙底贪婪浏览。
杨琳走过去,弯腰递钥匙时低声提议:“我看今天就别回了,车子仪表盘好像有问题,我刚刚去挪车的时候看到上面显示8W公里……曹总刚提的车,这里程数对不上吧?”
曹威廉愣了下,好在本来也没想真干什么,笑笑,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虽然爱玩却也知道她不好招惹,有些女人占占口头便宜可以,真要发生些什么到甩不脱的时候你拔屌都没用。
是以咳两下,伸手指指那帮人:“都别瞎说啊,我们是老乡才顺路送的,我儿子还在车上。”
他装模作样众人也就一笑了之,回家的回家留宿的留宿。
杨琳帮曹威廉安排代驾,把人送走后在大堂等了会,果然看见老朱和林坤河往电梯走。
林坤河虽然喝不少但也没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反而是老朱深一脚浅一脚,说是送他,却让他扶了一路。
林坤河心头骂娘,耐着性子跟他客套几句,刷卡进了房间。
客房确实不小,林坤河脱完进浴室随便冲两下,赤着身子去找床,倒头就睡。
酒后梦多,一茬接一茬但不算平稳,以致于房门传来嘀嘀的动静时,他连眼都没睁。
林坤河梦到高中美术补习,那时候以为自己是清华种子,有空就跑画室,铆足了劲想去北京,结果高考成绩出来,还是没能走出广东。
门被打开又合上,他分出的一丝神听到西装裙摩擦的声音,以及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
由远及近,到了床边。
来人手脚不算轻,进来也毫不拖沓,把自己脱光往被子里一躺。
林坤河于梦中睁眼,朦胧光线里与她对视两秒,那人拉起他一只胳膊,不声不响地钻进他怀里。
2. 第 2 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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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琳醒得不算早,但酒店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光透不进来。
当然遮光的副作用是气味也散得慢,她转头看着林坤河,记起自己刚刚也醒过一次,那会还在想怎么给他弄醒,但很快又睡了过去。
睁眼放空一会,杨琳竖了个枕头坐起来。
被子在中间谁也没盖,被面趴着一条裸露的手臂,她昨晚就是被这条手臂拖着架来架去,谈不上半点温柔。
床头有烟,杨琳滑出一根含住,侧身捡火机却冷不丁扯到筋,痛得皱了皱眉。
人一痛难免烦躁,昨天临时的计划更显得像心血来潮,提不起兴趣继续。
杨琳把烟扔床头柜,翻身找衣服时踩到男人皮带,挪开又踩到裤子拉链,一地衣服也扔得很不讲究。
她用脚趾把裤子夹开,穿完衣服后找到自己昨晚踢掉的鞋,穿上离开。
台风后果然好天气,杨琳头顶太阳走出酒店,跟着几拔穿厂服的人走上天桥。
空气里飘散着酱香饼和肠粉的气味,也有提着豆浆边走边喝的,大都是附近工厂里的人。
这个酒店在高速公路出口,虽然位置好但周围都是工业区,和五星酒店有些不搭。
不过也是这些工业区里的人,支撑着她父母出租房的生意。
下天桥又走了一小段,杨琳看见父亲站在梯子上修灯箱,母亲则在下面扶着梯子。
杨琳喊了声妈。
杜玉芬惊讶女儿这个点才回家,小心翼翼问:“昨晚在宿舍睡吗?”
杨琳点点头。
杜玉芬又问:“今天怎么不上班?”
杨琳说:“调了一天休。”
她抬头看眼灯箱,平价住宿四个大字缺边缺角,外面灯箱布也破了道边,顺口问:“怎么不换一个?”
“换什么?”父亲在上面冷冰冰地呛道:“你以为灯箱很便宜?”
杨琳对这样的语气习以为常,去问母亲:“海若姐起来没?”
杜玉芬也怕他们父女又吵起来,连忙点点头:“起来了,你去问一下她想吃什么,买点早餐。”
“好。”
杨琳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再穿过屋檐走进前台。
所谓的前台只是一个楼梯间,外墙上用红纸写着[租房处]三个字,里面放了张守夜的床,表姐杜海若带着女儿坐在上面打电话。
争执两句,她红着眼睛把电话挂断。
杨琳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电话,她伸手去抱外甥女,问表姐:“你提离婚了?”
杜海若点点头,又气又无奈:“他不同意,说我没事找事。”
杨琳见怪不怪:“不用跟这种人扯太多,谈好条件说清楚什么时候离就行,这种事越拖越难办。”
杜海若默默流了两滴眼泪,担忧道:“我怕他不让我养欢欢。”
“放心,他会的。”杨琳盘着腿坐上去,逗怀里的外甥女。
小欢欢虽然被抱着,但始终在玩自己的,特别专注,不受干扰也不理人。
还是杜海若过来教:“宝宝,小姨啊,喊小姨。”
小欢欢终于开口但仍然低着头:“姨,小姨……”
念两句举起玩具不小心碰到杨琳鼻子,杨琳夸张地啊了一声,嚷嚷说:“痛啊。”
“痛、”小欢欢跟着学了一句:“痛,宝宝痛。”
玩了会,杨琳领她出去买早餐,回来时外面灯箱已经修好,杨老板又拖出一堆材料在给阁楼喷漆。
他似乎一刻停不下来,忙忙碌碌,也碌碌无为。
油漆味道刺鼻不时还有灰尘飞扬,表姐有些担心:“要不要让姨父戴个口罩?我前两天看电视,里面还说要注意甲醛什么的。”
杨琳摇摇头:“没用,不会戴。”
她对杨老板太了解,电视上讲国际形势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分析两句,但一提到化学物质和甲醛危害,他只会嗤之以鼻,认为是在夸大,故意危言耸听。
这是被无知掩盖的一种自大。
早餐后陆续有人退房,杨琳领着外甥女去楼上帮忙。
城中村的出租房跟酒店当然比不了,顶多算个小旅馆,但价格便宜,二三十就能住一晚。
进房间时,母亲正在熟练地更换床单被罩。
床品这种东西,像他们这样的出租房甚至很多旅馆都不会天天去换,哪怕钟点房也只是拿湿抹布把痕迹擦掉,风干了继续给下一个客人用。
杜玉芬有洁癖,次次都要扯了重新换,不厌其烦。
效率上肯定拖沓了些,但不少回头客就是冲着干净才经常来,所以这里生意还算稳定。
当然主要还是这边位置好厂子多,加上房子是村委旧办公楼改造的,租金比私人地皮要便宜不少。
“姨婆~”小欢欢趔趔趄趄地跑进去:“扫地、宝宝扫地……”
她像模像样地拿着扫把,模样可爱归可爱,但杜玉芬也压声嘱咐女儿:“你表姐的事你别管,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而且她老公一家都霸道,哪天把帐算到你头上怎么办?”
杨琳满不在乎地:“那就当我倒霉。”
杜玉芬无奈。
她忙了一通,问女儿:“今年过年你们放假应该比较早吧?”
杨琳说:“还没确定,怎么了?”
“之前你姑姑介绍的那个男孩子,你还记不记得?”
杨琳像没听到,并不吭声。
杜玉芬等了一会,试探道:“你爸爸对他印象挺好的,说他人礼貌,个子也有那么高,家里条件还可以……他父母在惠州那几个房子生意蛮好的,家里也就一个儿子……”
“然后呢?”杨琳问。
杜玉芬嗫嚅道:“你爸爸的意思是,过年回家再接触接触,如果觉得可以,到时候去他们家看看,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然后我当天晚上就住他家里,过两天直接去领证?”杨琳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把话说得很直白。
杜玉芬在女儿的视线中哆嗦了下:“现在,现在老家都是这样的……”
她不敢看女儿的脸,干燥粗壮的手在白色枕面反复拍打几下,低头说:“只要人信得过,两家都知根又知底……”
换来杨琳冷笑。
笑完讽刺道:“我真不知道你们这帮人到底是保守,还是开放。”
说开放,却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说保守,却要求儿女跟只见过一两面的人上床结婚。
畸形的婚恋风气。
杨琳扫掉满地垃圾和烟头,往电视柜边摆好一次性的牙膏牙刷,再把地上的避孕套盒子倒进垃圾桶,拍拍手说:“那个男的我不喜欢,太蠢太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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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太黄,他家里人我也讨厌,有两个烂钱装上天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守出租房,不想过你们这样的生活。”
这话传到杨老板耳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愤然指责:“不该找的时候积极得很,到年纪了还挑三挑四,她以为自己条件很好很有能耐?眼高手低的以后大把苦日子过!”
杜玉芬无奈:“那也没办法,她不喜欢,你硬逼也没用。”
杨老板听了这话更气:“就是你惯的!这辈子丢人丢一次就好了,你还想她怎么作?”
杜玉芬想到些什么,眼泪滚滚流下来。
她身体不好去年又刚做过手术,杨老板到底还是顾着妻子,压了压火气没再说什么。
杜玉芬哭了一会,啜泣道:“你跟琳琳好好说话,不要一开口就那么冲,哪天她走了,难受的还是你。”
杨老板顿时怒目:“爱走不走,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回家!”
面对丈夫的气话,杜玉芬夹在中间无力得很。
杨老板心头堵着一团火,边做事边问:“她有没有告诉你昨晚在哪过的夜?”
“不是说在宿舍么?”
“你信她?”
说在宿舍睡却还穿着上班的衣服,正经工作不找,经常一身酒气,女孩子家家像什么话?
杨老板既担心女儿在外面吃亏,又气她不听话,把他这个老子当空气。
他越想越窝火,咬咬牙,嘭一声把钉子砸进木板。
杨琳对这些浑不在意。
她陪表姐和外甥女出门逛了趟超市,回来后感觉精神不济。昨晚赤着任人顶/弄半宿,困意上来后连打几个呵欠,找了间房上去补觉。
回笼觉睡得很快但不算沉,毕竟出租房靠着马路,白天的车辆杂音吵得要命,隔壁还有打晨炮的,弄出一些不明不白的动静。
杨琳戴着耳塞翻了个身,梦中听到汽水盖子拧开的声音。
少年操着一口半咸淡的普通话:“喂,士多妹,你满18了吗?”
“关你屁事。”杨琳正擦冰箱,头也不抬。
少年年纪不大脸皮挺厚,自顾自地说:“你肯定没有18,你们老板雇佣未成年啊,我可以去劳动局举报他。”
杨琳瞪了他一眼,起身把刚片好的西瓜放进冰箱。
“你这西瓜切得不均匀啊,你看,不一样厚的。”少年比划了会,见她不理,大手笔地买下她刚刚切完的西瓜,又要了五条甘蔗。
杨琳气得要死,她最讨厌削甘蔗,收钱时把收银机敲得梆梆响。
趁她削甘蔗,少年又缠着她问:“你真的叫杨琳啊,有没有别的名字?”
杨琳说:“有,我跟你妈同名。”
少年哈哈地笑,痞劲里一股藏不住的朗气:“你知道我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绕着她转了半圈,没话找话:“你干嘛不读书的?”
杨琳有点烦,不明白好好的学生干什么总要缠着她。
她当他无聊,骂他:“你有病吧?”
少年又笑起来,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说:“是有点不舒服,你几点下班,陪我去医院看看?”
杨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过去掏他的裆,吓得少年往后一蹦,爆了句粗口。
“傻逼。”杨琳抬着下巴看他:“毛都没长齐,滚回去上你的学。”
3. 第 3 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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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到快中午,林坤河才悠悠转醒。
他是被电话吵醒的,接起来没讲几句,又插进一通来电。
林坤河掐断接听,那头喊了声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谁说没回,我就在家坐着。”林坤河掀开被子,拎着手机下床。
林嘉怡戳穿他:“我车上有定位,你明明还在广州。”
林坤河笑了下,弯腰捡起打火机,摸着床头柜的烟点上问:“有事?”
当然有事了,林嘉怡催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要用我的车。”
林坤河说:“你当我稀罕开你这车,昨天被人笑了一轮,过收费站都被盯着看。”
林嘉怡也在那边笑:“那没办法,我们人多嘛,坐我的车挤。”
“你也知道你的车挤,我开起来跟坐马扎一样,腿都伸不直。”林坤河对这事挺有意见,使劲咬着烟头说:“别人的车都不开,就你开,你当司机倒是积极,随叫随到。”
林嘉怡说:“她们去澳门,我也想去嘛。”
林坤河问:“你又不赌,去澳门能干什么?”
林嘉怡没回答,倒是一径催他回去。
林坤河故意说:“今天有事,不回了。”
果然林嘉怡急起来,说车里有东西下午就要用,但被问起是什么东西,她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林坤河去冰箱拿水,途中踩到什么捡起来看了看,是多出来的一张房卡。
“哥……”林嘉怡在那边干着急。
林坤河盯着房卡问:“你今天又要去坪山?”他心里不爽,语气难免重了些:“那种地方少去,磁场不好。”
电话那边突然就没了声响。
林坤河拉开窗帘,对着窗户掰了半天脸,才在下颌角找到一点指甲印。
昨晚搂脖子的时候手滑了,被那只尖细指甲刮了一下。当然他反应也及时,知道对方有点力竭,很快把她翻过去换了省力的姿势。
林坤河掐掉烟,冲手机喊了声:“嘉怡。”
那边温顺地应了声:“哥,我在呢。”
林坤河叹气。
他总怀疑自己在娘胎里揍过她,才让这个妹妹养成一副软绵绵的性格,遇事只会自己内耗,太脆弱又太善良。
他出声哄道:“我昨天给你买了茶果,芳村的,排队快一个钟。”
好巧,林嘉怡笑道:“我也在澳门给你买了东西,排两个多钟才排到的。”
林坤河挑了下眉:“你是买包顺手给我搞了点配货吧,这回又准备赏我点什么边角料,垃圾桶苍蝇拍,还是搞条丝巾勒死我?”
林嘉怡被他逗得直笑。
笑完又细声细气地解释,说专门帮他挑了领带衬衫,还买了支香水。
林坤河说:“你给你自己买就行了,钱不够跟我说。”说完还口嫌一句:“你哥不是基佬,用不着扮那么精致。”
林嘉怡笑:“那也不能太糙了,你平时打扮得精神一点,谈项目都更顺利。”她柔声解释:“我有钱,学校发了奖金的,我专门留着给你买礼物。”
林坤河心里舒坦了,笑得心旷神怡。
他一边怪妹妹浪费钱,一边安排后面的事:“我开回深圳大概两个钟,你身份证拿好,别穿裙子。”
林嘉怡明显吐了口气,小声问:“那,你跟我一起吗?”
“我哪年没跟你去?”林坤河没再多说,撂了手机顺手给她转笔钱,一头扎进浴室。
昨晚滚了半宿的汗早已干透,泄得腿软筋麻的劲也重新找回来,他洗完澡抖开裤子穿上,夹住往地上飞的一张名片,贴住鼻子闻两秒,塞进口袋。
回深圳的路上又接到老朱电话:“林工,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朱总破费了。”
“客气客气,林工太忙了,不然我今天还得单独请你吃餐饭,机会难得么。”老朱在那头笑得洪亮,扯没几句问起一个协会会长,想让对方也去给他们站台。
林坤河懒得搭理:“我跟周会长也很久没见,小弟面薄,如果想请他出马,可能得朱总亲自去问问。”
他拒绝得很明显,老朱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碰一鼻子灰。
“朱总。”导购在门口提醒他应酬:“差不多该过去了。”
老朱说:“小杨呢,叫她一起。”
导购答:“没看到啊。”
老朱挠挠鼻锋。
结束跟林坤河的电话,他又想起一个人,起身绕去会议室:“王助理,王助理?”
里头正开会,上首坐着的年轻人微微一颔首:“朱总。”
“辛苦辛苦,王助理还没吃饭吧?”老朱搓着肚子呵呵笑:“中午约了几个同行,走,一起喝两杯。”
王逸洲顿了下,好似有些反感但还是点点头:“好的,稍等。”
他简单总结几句,散了会。
会议后回到办公室,正听老朱给杨琳打电话:“小杨啊,今天怎么没上班?哦胃痛,行行行,那你好好休息……”
王逸洲听得直皱眉。
导购也在门口等,怪笑着问:“王助,你说我们得做多少业绩才能有这待遇?”
王逸洲没回答,但白净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赞同。
他在中午应酬后找机会提醒老朱:“还是要注意一下公司纪律,以后都跟着有样学样,不太好。”
老朱笑笑,杨琳要说大毛病没有,就是性格野了点脾气怪了点,但跑业务并不需要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够油滑会来事才重要。
跟她的好业绩相比,那点偶尔的脾气可以当作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老朱惜才也拿她没办法,摆摆手问:“王助理,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去深圳开会?”
王逸洲点点头:“打算去那边开一个综合会,已经跟几位管理约好了。”
老朱想了想:“叫上小杨吧,她在那边有单,和深圳店长关系也不错,有什么不顺利的让她帮你说两句。”
不等王逸洲说话,他又转头跟同行吹嘘几句,手机里掏出月报来看,手指头敲着屏幕说:“瞧瞧,什么时候量房什么时候回访,哪天去哪间设计公司做简报,人家全列得清清楚楚,就得像小杨这样才能干好业绩。”
王逸洲听出老板语气里的欣赏,还不及说些什么,又被迫加入新一轮的酒阵。
这一轮喝得几欲作呕,但还挂着明天的工作,于是抽空拨通杨琳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王逸洲说:“杨琳,我是王逸洲。”
他好声好气,却换来一句极不耐烦的回应——“干什么?”
王逸洲微微一顿,把事情给说了。
杨琳只回了句:“没空,找别人。”然后挂断电话。
王逸洲握着手机,脸色不太好看。
他稳了稳情绪,想她应该还在休息,于是特意等了几个钟才重新拨过去。
这回王逸洲语气略微强硬了些:“杨琳,去深圳是朱总的安排,请你配合,另外,以后请假或者调休,也请你提前在OA、”
“嘟嘟嘟——”
这次直接被挂断,那几声盲音仿佛在嘲笑他刚刚的宽容。
好脾气如王逸洲,也不由紧了紧后槽牙。
几天后到深圳,他一直绷着脸。
王逸洲的臭脸不常见,虽然来公司不久但人斯斯文文,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温和相。
深圳店长私下问杨琳:“最近又发狐臭了?看给我们王助熏得。”
有狐臭吗?杨琳翻着衣领子闻了闻,新买的娇兰明明香得很。
两人去展厅喝茶,徐店长揪到一个刚回店的业务员:“你搞什么,山泉的单又丢了?”
业务员辩解几句,徐芳冰训道:“我们也可以申请工程价,你没提?”
业务员也挺郁闷:“提了啊,他们说业主不太喜欢我们的砖,风格对不上。”
“放屁!业主懂什么,不还是听设计师的?”徐芳冰一把公鸭嗓干燥尖锐,气得转头拍杨琳:“你帮我教他几句。”
杨琳随口问:“设计师也有帮派,你是不是没找对人?”
业务员想也不想就否认了:“那不能,这班设计师以前合作过,他们内部单子都分得很清楚的。”
杨琳点点头:“那就是看不上我们的砖,没戏,放弃吧。”
徐芳冰瞪她,憋了两秒:“滚!”
杨琳坐去茶台,手机嗡嗡震来个电话。
曹威廉儿子在那头喊:“杨琳阿姨,我的狗病了!”
“哪里病了?”
“它老是甩头。”
“你是不是带它去玩水了?拿湿巾帮它擦一下耳朵。”
那边窸窣一阵,又嚷嚷道:“它躲我,都叫不过来的。”
杨琳让他拍个视频过来看,看完指挥道:“你把沙发上那个玩具狗拿开,它害怕。”
徐芳冰训完人回来,听着问了句:“你养过狗?”
“养过几天。”
“狗呢,养死了?”
“淹死的。”杨琳回忆道:“不知道哪只咬了我一个弟弟,我爷爷奶奶就把一窝都扔河里了。”
徐芳冰瞪了瞪眼:“那你也没什么经验,骗小孩子。”
“小孩才好骗,你不懂。”杨琳剥个桂圆扔进茶壶问:“业绩不太行啊?”
徐芳冰把她从主位挤开,嫌弃地把那颗桂圆夹出来:“缺你帮我做业绩,什么时候来深圳?我把客户都给你。”
杨琳说:“我来深圳还有你份吗?”
徐芳冰正因为店里的事焦头烂额,烦声说:“你想领导我还不简单,王助理不是在搞股权还是绩效激励么,你找他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你激励到我头上去。”
她抬头找王逸洲,王逸洲也刚好要跟她讲些事情,顺势过来坐下。
还没说几句,徐芳冰听了个电话又开始发火:“能不能带点脑子上班?砖都能算错,你量房用脐带量的,还是没学过数学?”
杨琳敲敲桌面:“文明点。”
徐芳冰没法文明:“这几个都欠叼,一个个不是量错房就是算错砖,都找的什么智障,没上过学一样。”
杨琳问:“你学历很高?”
徐芳冰说:“比你高,你再倒退两年就是文盲。”
杨琳说:“你再缩两厘米就是侏儒。”
这话直戳徐芳冰的痛处,她最忌讳别人说她矮,一时恨不得割掉杨琳那双利索的嘴皮子,发狠地瞪了她一会,被王逸洲打岔引回工作话题。
杨琳在旁边听了几句,无聊得剥出一堆花生壳。
徐芳冰看她不顺眼:“神经病,中午干嘛不吃?”
“我不喜欢日料,难吃得死。”
徐芳冰赐她三个字:“乡巴佬。”
“呸,爱国懂不懂?”乡巴佬拍拍手问:“晚上去哪吃?”
“得问王助啊。”徐芳冰征求王逸洲的意见,顺便挽留他住深圳,说这边股东交待要好好招待他两天。
王逸洲却坚持要走,理由是明天要接待厂家的人。
杨琳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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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脑袋看他,眼睛滴溜溜地转。
王逸洲不想管她,但还是问了句:“你怎么安排?”
杨琳先说:“我肯定不能走回去吧?”接着笑眯眯问:“王助着急回去陪女朋友?”
王逸洲眉头一皱,徐芳冰起身安排道:“吃了晚饭再走吧,马上限行了,这会开不出去的。”
吃饭的地方不远,几人过天桥时看见深南大道堵得开都开不动,下天桥又闻见一阵格外浓烈的气味,像大量湿油漆洒在附近。
杨琳捂住鼻子,徐芳冰也边扇风边吐嘈这味道难闻。
王逸洲环顾了下:“应该是糖胶树,以前没种这么多。”
徐芳冰笑道:“王助理在深圳待过?”
王逸洲点点头:“以前在深圳读过几年书。”
杨琳问:“在哪读的?”
王逸洲简要道:“龙华。”
杨琳哦了一声:“那来福田还要边防证。”
当然现在不需要了。
作为深圳的行政中心,福田不缺都市感也不像罗湖已经显现年代感,从深南大道一路往里,是新老建筑交替下的和谐。
酒店外,有穿本地校服的学生情侣拎着两杯许留山,手拖手交换了一个吻。
徐芳冰说:“现在小孩真早熟,才多大就拍拖了……你呢,你几岁拍的拖?”她转头八卦杨琳。
杨琳说:“我纯洁得很,男人手都没拖过,你呢?”
“骗鬼啊?”徐芳冰翻她白眼。
杨琳随手比划数字,徐芳冰没太看清:“17?19?”
杨琳往前一指:“买杯许留山我告诉你。”
徐芳冰冷笑:“不会自己买?你每个月提成那么多都拿去养男人了?”
“被你发现了。”杨琳淡定道:“那给我男人也买一杯。”
“一杯够吗,会不会打架?”
“有可能,那你多买几杯。”杨琳昂首走在前面,两只眼睛高高吊在天上,拎着个包招摇过市。
徐芳冰觉得这人欠揍,上手往她屁股最肉的地方抽一巴掌:“别浪,腰断了。”
杨琳抓住她手腕。
打闹时下行电梯出来一个人,徐芳冰忙把杨琳手压下去:“林总!这么巧。”
她扬声打招呼,林坤河也点点头问:“来吃饭?”
“公司聚餐,林总呢,也来这吃饭?”
“下来接人。”林坤河眼神自然地扫视几人,微一颔首走了,身上新裤新衫一层清爽的香水。
王逸洲问:“客户?”
徐芳冰说:“山泉老板,做工装算厉害的。”
几人边聊边上了中餐厅。
这两年椰子鸡在深圳遍地开花,连酒店都相继跟上潮流,椰子鸡煮的新鲜鸡肉,吃完再继续当火锅煮。
杨琳主动调料,扒拉着碗问:“王助吃辣吗?”
王逸洲说:“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你看着放。”
“看着放是多少?两粒,九粒?”杨琳问的不是正经话,脸上却十足正经。
“三粒吧,谢谢。”王逸洲眼睛看着沙姜,取了个中间数。
杨琳低头数数,嘴上还有空八卦他:“王助不太能吃辣啊,你哪里人?”
“韶关。”
“韶关讲粤语吗?”
“一部分讲粤语,一部分说客家。”王逸洲与她围坐着,气氛有些不尴不尬。
杨琳调完料递碗,见林坤河跟一位满身名牌的漂亮姑娘走进来,自己领先半步在前面引路,到包厢后又帮忙拉椅子叫茶,十分绅士。
她直勾勾看着那边,王逸洲明显地感觉到有些异样,也转头看了看。
包厢是半围挡的,坐着四个人,徐芳冰回来后认出另外两位:“尖东的周会长和他老婆。”辨认一会又说:“另外那个应该是周会长的女儿。”
她微微叹气:“我刚刚还想去找林总说一下单子……这下不方便了。”
杨琳却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帮你。”
她把筷子一搁,徐芳冰无语道:“别发癫了,人家在相亲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神经病,你爸妈要是带你跟一个男的吃饭,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我管他什么事。”杨琳说完就要起身,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她接起来听了几句,先是说:“不用管,他们爱吵就吵,你带欢欢上楼睡觉。”
不太耐烦地说了几句,听筒里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杨琳也换了副语气:“我晚上回去,欢欢明天睡醒就能看到我了……嗯,你乖乖的啊,吃完药药早点睡,我明天带你去公园套圈圈……对,套圈圈,去公园……”
她几句话不厌其烦地说好几回,鲜有的不像太妹像个善类。
徐芳冰很少看到她这么耐心的时候,听完问:“私生女?”
杨琳说:“我表姐的女儿。”
“哦,就是那个自闭症的小孩?”
“啧,”杨琳有点不高兴:“轻微自闭,已经好很多了。”
徐芳冰笑笑,对这事也了解一些,主要是男方那边不太愿意治,觉得是个女孩浪费钱,总催她表姐生二胎。
“那你表姐怀上没?”徐芳冰问。
杨琳说:“没怀,我叫她离婚。”
徐芳冰被这口气逗笑了,觉得她多余:“就你牛逼,怎么这么爱搞破坏,这么爱管别人家的事?”
“你说对了,我就是爱搞破坏。”杨琳撑着桌子站起来,目光直射包厢那边。
4. 第 4 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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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嘛?”徐芳冰抬头看她,狐疑得很。
杨琳站了好几秒才慢条斯理地说:“我去拿水果,你们要吃什么?”
“什么新鲜拿什么,西瓜记得拿点。”
“王助呢?”
“都可以。”
王逸洲看着她走远,沉吟着问徐芳冰:“徐店和杨琳很早就认识?”
他对这两个人有些好奇,毕竟杨琳在公司的人缘和业绩成鲜明对比,大多数时间她都对人爱搭不理,很有目中无人的架势,而徐芳冰也是一众店长里脾气最暴的,开会吵架声量永远最高。
两个出了名不好相处的人却关系不错,于公于私都引人探究。
但徐芳冰只敷衍地答他一句:“我们之前合租过,在南京。”
王逸洲再没好多问,扯开话题聊了会,杨琳端着点东西回来。
她把水果放在中间,一碟沙姜推给王逸洲:“让他们现切的。”
王逸洲怔了下,生硬地道声谢。
杨琳眨眨眼皮子:“不客气。”
服务员提着壶过来问:“需要加水吗?”
杨琳摆摆手:“不用,我杯子里还有水。”
服务员解释道:“加锅里的。”
杨琳一愣,很快若无其事地勾勾头发:“哦。”
徐芳冰斜眼看她:“丢人。”
王逸洲也忍不住微微咳嗽,他抬手掩饰,板一整天的脸稍有和缓。
菜陆续上齐,餐厅请的歌手也开始热场,弹了一段让猜歌。
杨琳举手答中,也在歌手的邀请下就着麦唱了几句,大大方方,引来不少异性视线。
王逸洲在她的歌声中往后一靠,叠起腿,想起自己刚入职时的事。
那会赶上厂家培训,老朱把他指过去说提前熟悉一下。
王逸洲从来都是个认真的人,对待培训也并不敷衍,但杨琳完全是去做样子的,上课拄着脸托着腮百无聊赖,下课后跟着王逸洲,非要一起做方案。
王逸洲知道她是不想动脑子,而且两人虽然属于一个公司但并不熟,于是把她拒在门外。
但也正因为不熟,他低估了杨琳的执着。她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不停骚扰他,一会借数据线一会又来问个热点,哼哼唧唧可怜巴巴。
王逸洲有些招架不住,还是打开门让她挤了进去。
后来她一下课就往他房间钻,他怎么说她怎么写,一颗头点得像拨浪鼓,上课也是紧挨着他坐,说什么都赞同。
那时撒娇的语气一出来,其它组员都投以暧昧目光,不时打趣他们关系亲密,说是组里的金童玉女。
王逸洲承认自己动过心,尤其户外项目时杨琳一直抓着他胳膊躲在他身后,极大地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和保护欲。
更何况她娇俏外向,漂亮得晃眼睛。
但王逸洲很快见到她的另外一面。
培训后回广州应酬,杨琳在KTV跟一位设计师手拖对唱,甚至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喝起交杯酒还眉开眼笑。
王逸洲有些不适,不知是反感于她和其他男人的亲密,还是那股轻佻随便的作派。
他甚至想起自己一位远房表妹,十几岁出社会,空间个签是浪得有骨气骚得够洋气,平时烟不离手打扮前卫,走在男人的口哨声中还洋洋得意,攒了一身恶习。
杨琳某些言行简直是他那位表妹的翻版。
也见过她跟同行吵架,对方讽刺她卖娇卖笑她却毫不在意,还让对方多学着点。
自此,王逸洲跟她不尴不尬地保持着距离。
但某次饭局后看她醉到咳嗽又问要不要送,却收到轻蔑一瞥。
王逸洲也不傻,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就是她混培训的工具人,培训一结束他当然就没了价值。
好在王逸洲脾气够好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有些事想通后也就一笑了之,把那几天的情愫归结于吊桥效应,一时的荷尔蒙作祟。
歌唱完,餐厅响起些许掌声。
杨琳娇声问:“王助,我粤语怎么样?”
她唱得唱得脸莹眼润,王逸洲有些微妙的不自然,错开视线说:“可以,算标准的。”
倒是徐芳冰第一次听她唱粤语歌,好奇问:“你粤语哪里学的?”
“听会的。”杨琳咬了口西瓜说:“我在深圳看过几年百货店。”
徐芳冰哈哈地笑:“士多妹?什么样的店,有照片没?”
杨琳随手翻出张以前的照片:“这种的。”
她把手机摆在桌上,照片里的百货店招牌简单,门口摆着两台卖饮料的冷柜。
王逸洲对这种店有印象,新闻上播过说有些守店的就住在天花板吊楼里,很低很矮,人在上面只能躬着腰活动。
因为出过消防事故,后来慢慢都查封掉了。
徐芳冰看两眼问:“谁开的店,你们家吗?”
“刚开始是我爸,后来转给别人了。”杨琳把手机拿回来,往后一张是她站在收银台的照片,脖子上挂个杂牌手机,耳朵上戴着两元店买的流苏耳环,土里土气像个二百五。
杨琳按熄屏幕,摸了摸耳垂。
她那时候刚打耳洞还总爱换不同的耳环,弄得耳洞总是发炎,拔出来的时候经常龇牙咧嘴,后来表姐给了一对纯金的耳钉才没再受罪。
徐芳冰问店开在哪,杨琳说罗湖,位置还不错。
“位置不错干嘛转,不挣钱吗?”
“挣啊,但人家转让费出得高。”杨琳低头吃东西,有些口齿不清。
徐芳冰懂了:“所以你爸就是挣了笔转让费喽……”她顺口问:“有钱干嘛不供你读书,起码把高中念完吧?”
杨琳说:“一开始是我不想读,后来想回去,他才不供的。”
“那你发什么神经,干嘛不想读?”徐芳冰开始猜:“早恋被抓到,开除了?”
杨琳问:“老师想睡你,你还敢读吗?”
“神经!”徐芳冰眼皮一跳:“哪有老师这么变态,别乱开玩笑!”
“不信算了。”杨琳摊摊手。
回想当时她还往旁边避了下,以为是挡到老师的路,毕竟教师宿舍并不宽敞,而且里面只开了一盏灯,所以她下意识往旁边撤步,但很快那只沾着粉笔沫的手从她衣服下摆伸进去,她吓得拼命挣脱跑了,连奖学金都没要。
杨琳扭头提醒徐芳冰:“你妹妹不是也回老家读书了?我跟你说,留守儿童有时候很不安全的,想欺负她的人会很多……什么老师亲戚,都不见得是好人。”
“关我屁事?”徐芳冰剜了她一眼。
杨琳借口上洗手间,款款离桌。
外边走廊等了会,接完电话的林坤河从对侧走出来,见她端着一副好整以暇的肩膀站在墙边盯着他。
林坤河嗅出点不寻常,顿住脚打招呼:“还没走?”
杨琳说:“等你啊。”
林坤河笑笑:“有事?”
当然有事了,杨琳心里不爽,极其的不痛快。
人本性就是双标,她可以不当一回事,但见他也坦坦荡荡大摇大摆的时候就不那么平衡了。
还是怪那天早上走得太干脆,让他便宜占尽还心安理得,又处处逢源。
于是此刻又重拾那一晚的状态,乌目神气地在他身上转悠:“相亲呢?”
林坤河没否认。
杨琳接着问:“相得怎么样,有感觉吗?”
林坤河拎着手机看她,眼神挺平静,不打算回答。
杨琳走过来,利索的小尖下巴往上一抬:“那那天晚上怎么样,有感觉吗?”
这实在是一个很适合装傻的问题,林坤河也就面不改色地含糊一句:“什么?”
刚说完,一只手被杨琳拉起滑进裙子里。
深圳温度高,即使年底她也只穿了条半裙,材质丝滑,林坤河很快摸到一小块凸起的肉。
那块肉刚好长在她臀部下方,巴掌一托就能抓到,他那晚还以为掉了个衣服扣子,直到并起腿才确认是个疤,肆意地抓了好几把。
只是此刻贴得有些紧,毕竟她抬起的那条腿得挎着他的腰,公共场合不太雅。
林坤河收回手。
杨琳朝他笑:“记起来了?”
到这份上就不好再含糊了,林坤河作势回想:“记得不多。”
“那就是记得了。”杨琳不介意,多少都一样。
林坤河声音放低:“我以为你进错房间。”
“进错房间你也睡,你就不怕我是个男的?”
“我有手,摸得出来。”
他确实没客气,把她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男人都这鸟样,送到嘴边的不吃白不吃,管你走没走对认不认识都照杀。
杨琳抓了抓鬓角:“没关系,记得就行。”她抓着他左边胳膊饶有兴致地问:“你还没回答我呢,相亲怎么样?”
林坤河观察着她的动作:“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好说就是没看上。”杨琳直接替他下了定论,又古怪地笑:“你说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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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我家里也让我相亲催我结婚,要不我们试试?”
她说话流畅得不加思索,林坤河琢磨半晌:“你找我就为了这事?”
“不然呢?你当我便宜那么好占,睡完不认账就行了?”
林坤河顿了顿,低头瞧她:“你有了?”
“说不定呢?”杨琳应对如流:“戴没戴套你自己知道。”
林坤河见她一副算账的姿态,也把笑容收了收,揣着兜注视她。
半晌提醒道:“是你自己进的我房间。”
杨琳说:“我去还你车钥匙。”
林坤河问:“还钥匙,顺便脱光了往我床上躺?”
“你不也脱光了么?”她避重就轻。
“所以我猜错了,不是走错房间?”林坤河语气不明。
杨琳眼神转了转却并不接话。
林坤河略一点头,既然不是走错房间,那就摆明是给他下套。
他抽出手臂往后退半步,目光极不客气地扫荡过她。
忽然又笑了,张口耍起太极:“我家里没人催婚,我也没有这个打算。”
杨琳冷笑:“那你相亲是耍人玩呢?”
林坤河没解释这个,提议道:“你要是已经有了,找个时间我陪你打掉,要是担心自己有了,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杨琳戳穿他:“你就是不想负责任是吧?”
林坤河觉得自己挺有风度,回应道:“我不是正在负责任?”
杨琳问:“你是装傻,还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没想欺负你。”林坤河姿态从容,笑笑说:“我是觉得这件事,大家都脱了衣服,都有责任。”
话是糙,腔调也不太正经,但说这种话就正经不了,毕竟逻辑事实都是对的,那晚爽到的也不止他一个,上来就要赖死,他当然不可能妥协。
过了会,林坤河正色道:“意外而已,那件事可以有很多处理方式。”
“比如呢?”
“比如你也可以报警,找找警察。”林坤河装模作样地思索:“我挺好奇你哪里来的房卡……还有我那晚喝成那样,在场的人包括你们朱总,应该都能给我作证。”
说起老朱,林坤河顺势扬起手机:“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
杨琳闭紧了嘴,牙齿暗暗用力。
过会笑道:“找警察干嘛啊,这样吧,我去问问跟你一起吃饭的那几位,听听他们的建议,看到底是我没理,还是你吃了亏。”
她转身往包厢的方向走,走出一段回头看看,林坤河环臂站着,神情和姿态都毫无忌惮。
杨琳再次后悔那天早上走得那么痛快,气得跑回去踹他一脚:“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林坤河挺冤:“问这种话就有点没水平了,我不是男人你追着让我负什么责任,不如找我拜把子……你们女的流行什么,义结金兰?”
他一本正经地扯淡。
社会规则有时很简单,当一个是滚刀肉时最多另一方咬牙切齿吃点亏,要不了多久就会让步,但两个都坦坦荡荡耍无赖时,沟通起来就没那么顺畅了。
非常不顺畅。
杨琳喷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挺无耻的。”
“我说的是事实。”林坤河低头看时间:“我们不合适,也没必要。”说完放下手表,有些话点到即止。
杨琳视线在他脸上游弋了会,慢慢定住,不错眼地盯着他眼睛。
林坤河被盯得心里发毛,以为她又要动手动脚,却忽然听见她问——“你们罗湖的家还有人在住吧?”
林坤河松了松手臂。
杨琳变脸很快,这会端详起他,眼角眉梢尽是琢磨:“我记得你爸妈搬了,但你爷爷奶奶习惯了那里,应该还没搬。”
林坤河眼神定住:“你什么意思?”
杨琳不吭声。
林坤河眼里冒出点精光:“威胁我?”
杨琳歪了歪脑袋:“说这么难听干嘛,人处在弱势的时候就得多想想办法,都是被逼的。”接着有恃无恐地问:“你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吧?”
林坤河看着她,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僵持间一道高挑身影往这边走,杨琳往前靠,被林坤河迅速扣住。
她在他手里挣了挣,嗔了句干嘛,声音甜腻腻几多暧昧。
那道身影踟蹰两秒,还是走了过来。
林坤河眼带警告。
杨琳眼角一挑却毫不收敛,她在渐渐接近的脚步声里踮脚靠近他,贴耳说了句:“晚点微信聊。”接着扭身扬长而去。
5. 第 5 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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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月历已经翻到最后一页,深圳还在过夏天。
便利店时不时有人来,收银台的小姐妹连声抱怨:“好累啊,今天忙个没停,干嘛都往这里跑,烦死了。”
“没办法啊,”杨琳补水补得手酸,关上冰箱门说:“对面店装修,只能跑我们这里买。”
小姐妹嘟嘟囔囔:“烦死了,我以前卖衣服都没这么累,工资还低……”
她抬头问杨琳:“诶,你工资多少?”
杨琳摇摇头:“不晓得。”
“不说算了,小气鬼。”
“我小气?”杨琳鼻子差点气歪:“我昨天请你吃了炒粉,还有今天早上豆浆的钱你也没给我!你好意思吗?”
小姐妹一时理亏,小声说:“那你要提醒我啊,你不提醒我怎么记得……”
杨琳埋头做事,不理她。
小姐妹有些尴尬:“这么点事也要生气,还说自己不小气……等发工资我请你吃、请你溜冰?”
杨琳说:“我不溜冰,你请我看电影。”
“我请你看毛片!你龟儿怕不是有病嗦,电影票那么贵!”
“不请我就告诉老板,上星期你给你男朋友换了一条红双喜软包。”
“你敢?”小姐妹暴躁:“那我告诉老板你上班偷偷听歌!”
杨琳无所谓:“你去啊,我听歌最多被讲,你换烟是要罚款的,可能还会报警。”
她弯腰收拾店里空瓶子,一个个认真地检查瓶盖。
店里安静了会,小姐妹没好气地问:“那你要看什么?”
“随便,都可以。”杨琳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电影院,这次有人请,立马得意得不行。
她把有奖的瓶盖放进口袋,若无其事地把空瓶和纸箱拿去杂物间,出来活动臂膀时见进来个男生,边讲电话边往店里走。
男生戴顶鸭舌帽,耳边是新款的三星滑盖机,人在货架徘徊,一排排找着什么。
杨琳跟过去问:“找什么?”
男生问:“有没有炭笔和刮刀?”
“有啊,在这里。”杨琳把他领到文具区的另一边。
附近很多培训班,经常有学生过来买文具,她指指货架:“这些都是。”
男生挂了电话伸手去拿。
他选东西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拿了就要走,杨琳连忙问:“橡皮要吗,这里还有调色纸和美工刀。”
“不用,谢谢。”男生走去收银台,拉开冰箱找喝的。
杨琳又跟过去,指指绿色饮料:“买这个吧,这个有奖。”
男生像没听到,径直拿支冰水去结账。
杨琳一屁股把收银台的小姐妹挤开,接过东西扫码:“57块。”
男生递钱过去,又拧开瓶盖喝水。
是今年最新版的百元钞,杨琳拿在手里搓了搓,又对着阳光照了照。
男生耐心等了会,掏出手机看信息。
杨琳看完钱瞄了瞄他手机,见他抬头才说:“这钱是假的。”
男生微微一顿,滑上手机问:“有没有验钞机?”
“不用验钞机!”杨琳急忙举起那张钱:“你看它里面这条银线是顺的,真币是一截截的,还有这个头像的粉……”她转头在白墙上蹭了蹭:“你看,你的这张蹭不出粉。”
男生再次掏出钱包,里面是空的,除了这张一百连个硬币都没有。
他思索道:“那……”
杨琳连忙摆手,大方地说:“没事没事,东西你拿着吧,算我送你的,不要钱。”
男生看着她。
杨琳冲他笑,新买的耳环轻轻晃动,自我感觉特别好。
男生想了会,笔和刮刀放回去:“这些先不要了,水我喝过,明天把钱送过来。”说着手一翻:“这张先还我。”
杨琳眼睛转了转,先找出纸笔递过去:“你先写一下你Q.Q号。”
男生明显不太理解。
杨琳在纸上比划了下:“水我请你喝,钱不用给,你只要把Q.Q号给我就行。”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男生很快换上一副了然但冷静的神情:“我不玩Q.Q。”
“你玩的,我看到你手机有。”杨琳认真地说:“你用假|币可以报警的,但我不报警,我就想要你Q.Q号。”
男生有些不耐烦,低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杨琳执着地点着那张纸。
男生眉毛压了压,看眼被她扣下的钞票,接笔写字。
他拿笔的手修长劲直,一看就很有力,还很白。
只是人好像不太高兴,写完就扔笔离开。
杨琳一点不在乎,拿着那张纸仔细研究。
小姐妹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蹭过来问:“谁啊?”
杨琳说:“房东儿子。”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杨琳把纸塞进裤子口袋,也打开口袋里的随身听。
随身听的线从领口穿过耳后,耳机里蔡依林在唱:跨越101,那是理想标地①。
她望着那个走远的高瘦背影,心头一阵遐想。
再见是在中信广场,看完电影的杨琳和小姐妹去吉之岛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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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打折的寿司,离开时经过西武百货,对里面的奢侈品店充满好奇。
小姐妹有点发怯:“不去了吧,又买不起。”
杨琳说:“那怎么了,我们是去看看又不是去偷。”
她领着小姐妹逛过去,在其中一间店里看到给了自己Q.Q号的男生。
杨琳过去拍拍他。
天气降温,他穿了件黑色卫衣连裤子也是黑的,但这一身黑在他身上反而显得清爽。
杨琳开口就说:“你Q.Q没通过我的好友。”
男生似乎是回忆了下:“最近考试,没上线。”
“哦……”杨琳看着他的手机。“那你,记得等一下要通过。”
男生没说话。
杨琳还没话找话,好奇地问:“你买鞋吗?”
小姐妹要尴尬死了,使劲扯她:“走啦走啦,回去交班,晚了老板又要骂。”
被扯出店里,还有不少视线跟过来,甚至有人哈哈大笑,调侃地说着什么。
杨琳这才后知后觉,脸少见地红了一秒。
小姐妹笑话她:“哇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人家不想理你你看不出来吗?”
杨琳有点不高兴,也不大能听进去。
小姐妹知道她什么心思:“本地人眼光都很高的,人家不找外省妹,你少做梦了。”
杨琳还说呢:“我就是想跟他交个朋友。”
出去时正好整点,广场上的一圈时钟柱开始喷水,伴着音乐和灯光,杨琳几乎陶醉在大城市的新奇中。
这里天广地阔,她也心比天高,都说深圳是奋斗的热土,在这座屹立潮头的城市,她觉得自己大有可为。
小姐妹同样目眩神迷,对着高层的楼盘广告念经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这里买套房,不用太大,够她和男朋友住就行。
当时在深圳流行一句话:宁要关内一张床,不要关外一套房。
杨琳在关外没房但在关内有床,她住在店铺后面隔出的吊楼里,人只能弓腰活动,走得快了楼板会震,震得像随时要塌。
那天回去后她们吃了寿司,很难吃,起码杨琳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三文鱼像肥猪肉,吃不下去但又舍不得钱,于是硬生生咽下肚,然后开始发烧开始吐。
吐到半夜杨琳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摸手机想给家里打电话,意外看到自己的Q.Q好友已经被通过。
杨琳一骨碌爬起来点进空间,只看到两条动态,全是滑板,还有个戴鸭舌帽的人影。
杨琳有些激动,先是发了个嗨过去,也不知道矜持,很快又摸索着打字:『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林坤河对不对?』
6. 第 6 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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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回饭桌,徐芳冰问:“蹲这么久马桶没被你拉堵吧?”
杨琳坐下来继续吃饭。
她来时还喊饿,这会像是吃累了,支着太阳穴碗里马蹄一粒粒地吃,像在数米。
徐芳冰说:“你林黛玉啊天天装病。”
杨琳拿筷子嚼牛腩,不满地嚷嚷:“真难吃。”
深圳能有什么好吃的,徐芳冰翻她白眼:“你要感谢王助,要不是有他,你也就配喝番薯粥。”
杨琳生气了,筷子一甩干喝水。
徐芳冰懒得搭理她,回头继续听王逸洲谈工作。
其实不想听,但王逸洲绕到这上面了,还就她一通电话顺势切入团队管理的话题,委婉提到管理者的情绪控制,让她就事论事,量房不对是培训不规范还是奖惩没跟上,对应着加强培训或和绩效挂钩,能量化的量化,不能量化的质化。
作为管理者,能不暴力沟通就尽量收好情绪,给自己留余地,也给下属留体面。
徐芳冰刚开始还点头应和,说以后尽量注意,后来越听越绕,离开时偷偷嘀咕一句:“讲的什么鸟话。”
杨琳一脸看戏的表情,问她:“听不懂了?”
徐芳冰不承认:“以为我是你?我好歹大专文凭。”
“野鸡学校的文凭。”杨琳嘲弄道:“你那点学历在人家海归眼里还不够看的,听不懂就问,怕什么丢脸?”
气得徐芳冰伸手就掐。
她掐人没轻没重的,杨琳吃痛,拧着劲就要上去还手,被男人胳膊拦住:“小心。”
“嘀——”一辆电动车嚣张地穿过去,还骂了句什么。
“我靠!”杨琳被逼出脏话:“这他妈是人行道!”
她巴着王逸洲站稳,举目望时王逸洲避开视线,取车送徐芳冰回家。
上车后副驾门被拉开,杨琳一屁股坐到他旁边。
徐芳冰在后排咳嗽,杨琳解释道:“等下我和王助换着开,这样方便。”
王逸洲微微一顿,默许了。
夜晚的深南大道没那么堵,两边楼高灯也亮,杨琳随便扫了几眼,低头研究怎么连车里蓝牙。
王逸洲曲库几乎全是洋文,她扬着手机问:“我能换首歌吗?”
王逸洲当然没意见。
只是那首DJ响起时,他也忍不住咳嗽了下。
“俗得要命。”徐芳冰吐嘈,说是两元店的审美,步行街DJ。
杨琳问:“你有多高雅?我听听。”
徐芳冰连上蓝牙,刀郎的声音一出来,前面两个人瞬间笑得不行。
王逸洲看眼杨琳,她脑袋倚着安全带,边笑边跟徐芳冰打嘴仗,明显的心情不错。
王逸洲抽回目光,边开车边在脑子里复盘今天的工作。
他在来深圳前还有些不确定,毕竟深圳店股权复杂,而且徐芳冰出了名强势,开会吵架声量永远最高。
好在今天除了暴躁些,其它都算配合。
他心里知道多少和杨琳有些关系,不然老朱也不会指定让她跟着来。
只是也有不太顺利的部分,王逸洲微微出神,等送完徐芳冰,杨琳提着两杯许留山回来。
她递给王逸洲一杯,自己低头嘬两口:“还是这家店最好喝。”
王逸洲问:“你以前常来这里喝?”
“我以前在这楼上学英语,下课就会去买一杯。”杨琳打下车窗往外指,原本的英语培训机构已经倒闭,现在换成了课外补习班。
她望着街景出了会神,回头一本正经地嚷嚷:“别看不起人啊,我读书时候成绩不差的,尤其英语,老师都说我发音标准,有语言天赋。”
王逸洲被她的神态逗到,开玩笑说:“有没有可能是老师人好,拿话鼓励你?”
杨琳不服气:“其它科有可能,但英语我拿过奖学金的。”
王逸洲很快就猜到什么:“是……那个老师?”
杨琳嗯了一声。
王逸洲喉结微动,问句:“你当时没跟父母说么?”
“什么?”杨琳偏着头反应两秒:“说了啊,还被我爸骂了一顿,说我脑子有毛病。”
“为什么?”王逸洲无法理解。
杨琳平静道:“觉得我给他找麻烦了吧。”
杨老板不仅骂她脑子有毛病,说她蠢得像头猪,也骂她不知道找个伴一起也不知道要警惕,让晚上去就晚上去。
王逸洲面容逐渐凝重起来,慢慢地再一次想起自己那位表妹,又想,人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他沉默了会,捡起刚刚的话题问:“你在深圳学英语是?”
“出国啊,不过后来没去成。”杨琳撑着脑袋问王逸洲:“国外好不好?”
“看地区,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杨琳笑笑:“如果不好,为什么有些人出了国就不愿意回来了?”
思索了会,她又问王逸洲:“你在国外那么久,没想过留在那里不回来吗?”
“想过,但……”
“为了女朋友回来的?”
王逸洲 :“父母都在国内,我得回来。”
这么孝顺。
杨琳哦了一声:“那现在呢,你有女朋友吗?”
王逸洲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你不谈恋爱啊?”杨琳紧追不放,似挑逗,似八卦。
王逸洲捏着方向盘憋了会,脱口道:“我觉得这种事,宁缺勿滥。”
杨琳看着他,笑容收了收没再说什么。
回广州的路上她一直低头翻弄手机,后面干脆放下座椅睡觉,脸偏向窗外,让人看不到表情。
王逸洲把她送回宿舍楼下,车子刚停杨琳就睁眼:“到了吗?”
“到了。”
杨琳打着呵欠道谢,抓着包就要下车,胳膊却被王逸洲抓住。
力度不大,一触即收。
她扭过头,人像没醒透,目光也有些茫然。
王逸洲说:“我之前那句话……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
杨琳盯着他,慢慢的,眼角眉梢尽显琢磨。
为什么解释,王逸洲也说不清,说不清是出于修养,还是出于其它。
杨琳问:“不是觉得我随便的意思?”
王逸洲:“当然不是。”
“那就好。”杨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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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我不随便,我找男人有要求的,不但要高要帅还得在国外留过学,最好会讲粤语……”
王逸洲转头,撞见她含笑的脸。
他不是毛头小子,此刻手心却开始冒汗,尤其是在杨琳凑过来时。
她轻声问:“宿舍没人,要跟我上去么?”
王逸洲感觉有根神经在脑子里疯狂跳动。
她太直白,将醒的一张脸却在暗光下说不出的动人,那双长睫毛轻轻一眨,好像又把两人拉回培训时的亲密。
王逸洲感觉脸皮发胀,这时她人靠过来,手也伸过来,虚虚地搭在他皮带上,摩挲流连。
王逸洲腰背发僵,他勉强稳了稳心神,却在目不转睛的时刻见杨琳微微一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傻逼。”
王逸洲怔住:“你说什么?”
“骂你听不懂?傻逼。”杨琳淡定地探回手环着看他:“自作聪明,留学生了不起?知不知道大家表面上喊你才子,背地里叫你王九千……你工资是九千吧?老叶在外面吹牛的时候说得可清楚了,说九千块请了个海归让干嘛干嘛叫喝多少喝多少,王助理,酒好喝吗?吐几次了?”
王逸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被她耍了。
眼前这张动人的脸又跟他那个纹龙画虎的远方表妹重合起来,更粗俗更直接,也更恶劣。
可杨琳不止粗俗还嘴毒,专往人受不了的地方下刀子。
她告诉王逸洲:“你以为老朱真欣赏你?他拿你装逼吹牛证明他生意做得大而已,不然你看深圳那几个股东谁认你?中午吃完饭人家就走了,也就徐芳冰愿意给你点面子,那不是看得起你,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所以王助理,没事多研究研究怎么给我们涨工资,别就知道抱着考勤机当领导,老朱就是个土大款,你跟他讲什么企业管理以为他真会听?你跟他谈绩效不如告诉他怎么给设计师回扣,怎么让他多挣点。”
王逸洲抓着方向盘,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琳很享受看高材生难堪,又盯着那副表情补了一刀:“还有厂家那帮人,有几个干实事的?他们下门店就是吃吃喝喝吹吹水,你跑回来陪他们装逼还不如赖在深圳,赖到那边股东不得不听不得不问,知道你不好应付……”说着古怪一笑:“王助理,你读书可能厉害,混社会还是差了点,你说呢?”
王逸洲字挤字地说:“我是不如你……”
“你当然不如我。”杨琳说:“我混社会的时候你还在背书还在报告老师,你能跟我比?”
王逸洲口腮发紧。
他想再说些什么,良久还是隐忍:“你可以走了。”
杨琳却问:“你不跟我上去?”
人生头一次,王逸洲抛掉涵养喝道:“下去!”
“生气了?”杨琳笑笑:“王助理,不是君子就不要装君子,被人试出来很丢脸的。”说完不顾他铁青的一张脸,推车门,像无事发生。
只是临进宿舍又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林坤河发信息:『下周六我休息,到时候来深圳找你,你看是你有别的想法,还是我去找你爷爷奶奶。』
再一条:『他们年纪那么大,出现什么情况我可保证不了。』
7.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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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坤河今晚信息有点多,进电影院屁股才坐热,就拎着手机出去处理工作。
听筒那头太吵,邓文胜撑着嗓子喊:“坤哥?”
林坤河问:“海光怎么又停工?”
邓文胜笑着说:“坤哥这么晚还没睡,加班还是喝酒呢?让肥东多喝两杯,酒是粮食\精,给他皮喝紧点。”
“问你正事。”林坤河没心情扯淡。
一听他动气,邓文胜连忙回应,说把原来的石材商给换了。
林坤河问:“你换的?”
“当然不是,我哪儿敢动啊。”邓文胜清着嗓子解释原委,说原定的石材商是甲方一个领导亲戚,出货不积极还总是返工。
这没什么稀罕的,山海关一过多的是关系和人情,但这家石料总延迟进场还破坏过已经装好的木作,木作老板头两次都自己掏钱返的工,后来不肯再吃哑巴亏就举报了石材证书造假,监理找人测出辐射超标,顺势换了。
邓文胜边说边叹气:“那个完成面你也看过了,铺成那个鬼样子,以后在外面顶着我们图纸我都嫌丢人。”
林坤河问:“新的石材商呢?”
“已经找好了啊。”邓文胜语气松弛:“坤哥你放心,那一家在这边也有关系的,而且以前跟咱们合作过,质量跟配合度都没问题。”
林问:“年底了,他们出货没问题?”
“巧了啊,他们刚做完一个差不多的工地,石料基本都有,规格上找找加工厂就行。”
是石料基本都有还是一早就在备货,林坤河知道他没少插手,心里计较一番后说:“哪家的?明天标出来,以后其它地方避开不要用,你也少跟他们接触。”
邓文胜还没得意够,立马就有些不淡定:“坤哥,不用这样吧,人家真做得挺好的……”
林坤河眉头皱得老高。
邓文胜还在找补:“我打听过了,原来那什么领导年后就会调走,管不了这头。”
林坤河问:“你他妈脑子化了,一天三四个饭局给你喝废了是不是?喜欢搞事回深圳搞,换肥东过去。”
他很少发飙,尤其对创业时期带的几个小弟,一起打拼过的交情当然不用说。
而邓文胜这个人,优点是脑子灵活性格吃得开在哪里都自在,但自在过了头就要发飘,要玩脱。
他被骂得发懵,好在反应还是快,听林坤河讲几句后讪讪地挠着头:“我靠,这个我没想到……坤哥说得对,是得避一下。”
林坤河低头点烟,听见那边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皱眉问:“你又在外面蒲?”
邓文胜干笑道:“有个朋友新店开张,我来捧个场,很快就走了。”
他声音不自然,林坤河没细问,只是咬烟提醒一句:“自己小心点,玩出病不算工伤。”
邓文胜听出他过了劲,也就吐了口气,玩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保持童子体等你来验身。”
林坤河:“我不搞基。”
邓文胜不慌不忙:“坤哥,你想让我陪睡直接说,用不着这么暗示。”
林坤河:“知道就好,皮带少扣两个眼,太紧了我不好扒。”
邓文胜夸张道:“我就知道那时候你边画图边摸我手是有原因的,还好我跑得快,出省了。”
林坤河没折他面子,笑骂几句正要挂,邓文胜又拉着他说去陕西的事。
“下个礼拜你不是有协会活动要去西安吗,我去接你,回去机票我也包了,到时候找几个人陪你喝,坤哥我跟你说,酒这东西还是跟西北人喝才叫痛快!”
“再看吧。”林坤河掐了线,低头看手机信息。
杨琳那两条显眼得很,挑衅带威胁,一副赖定他的姿态。
后面又跟了一条:『我看跟你相亲那个也就那样,真要结婚你娶谁都不如娶我,毕竟咱们这么熟,你说呢?』
林坤河抹了把脸,想那晚的一帮人还是弱了点,就该直接把他灌到硬不起来,不然也不会有这场首尾。
又想到刚刚说邓文胜的话,觉得自己才该买条铁皮带,胀死了也别放出来。
他抖抖身上的烟味,回去的路上看见卢静珠也出了厅,拎着包像在等他。
林坤河问:“放完了吗?”
卢静珠说:“剧情有点无聊。”
“那,送你回去?”
卢静珠无所谓地点点头。
没有长辈在场,她也不用扮什么热情积极,这会情绪不高,精心打扮过的脸有些疲倦和游离。
上车不久又收到母亲信息,说好不容易让继父牵的线,叫她好好表现。
卢静珠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以为意。
她见的有钱人太多了,林坤河这样的不稀奇,非要说他特别在哪,大概是有一个不错的家庭,在她认识的深圳土著里还算上进。
车里放了点歌,卢静珠看眼喇叭:“宝华的音响吗?”
林坤河点点头:“你车上也是?”
“周鸣初车上是。”
“高佬周?很久没见他,最近来深圳了吗?”
卢静珠摇摇头:“很少来,他太忙了。”
林坤河问:“忙着到处钓鱼?”
“可能吧?”卢静珠扯了扯嘴角,随手接个电话。
林坤河主动调低音量。
卢静珠不咸不淡地讲着电话,想起今晚那个跟林坤河的女孩。
人很漂亮,也看得出来很难缠,张牙舞爪不好打发。
成年人谁身边没点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她有些好奇,有些瞧不起,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林坤河这种有钱二代身边干干净净才叫奇怪,要么性格上有大毛病,要么身体上有大问题。
卢静珠心里一番猜测,视线落在车子杯架上。
她挂了电话,瞟向那个明显的女士水壶:“这壶我也有一个,还是找人代购的,这颜色很难买。”
林坤河扫一眼说:“我妹的,忘车上了。”
卢静珠扬了扬眉,这才想起来:“你妹妹是林嘉怡吗?”
林坤河点点头:“你们认识?”
“见过,加过微信。”卢静珠回忆道:“她人挺好的,之前帮我和朋友带过两个包,我给她多转了点辛苦费,她又送我一副更贵的墨镜。”
说着又感叹:“还是我占便宜了,后来我请她去我们院做项目她也不肯,说怕在脸上动仪器。”
林坤河也听得发笑:“她胆子比较小,化个妆都怕长痘,去美容院的次数还没我妈多。”
他说起妹妹时神色温柔,卢静珠居然听得怔了一会,想起他们兄妹感情好的传闻,黯然笑笑。
谁不想有一个宠自己,愿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她没有,所以她格外羡慕,也格外容易因为这份羡慕而催生一些好感。
路口调头,林坤河宽大的手掌扶在方向盘,方向盘在他手里慢慢打圈,又慢慢回正。
这里有个高速口,有刚下高速的还开着远光,他也只是闪两下提醒,没有暴躁到不停闪灯,或者也把远光打开互刺,以暴制暴。
卢静珠问:“你跟你妹妹是双胞胎吧,但好像……长得不太一样?”
林坤河摸着车顶抻了抻腰背,懒散回应:“本来打算长一样的,怕别人分不出来,商量了一下还是各长各的,方便。”
卢静珠莞尔一笑,问起他车上摆件:“这也是你妹妹的?”
“我妈买的,都是她养的猫和狗。”
“叫什么名字?”
“猫叫细春,狗一只叫华文一只叫华武。”
“唐伯虎点秋香?”
卢静珠正想到这个,又听林坤河补充句:“白痴brother。”
卢静珠被点中笑穴,盯着图片笑了好半晌,情绪也被提起来,眼角勾出愉悦弧度。
她妈妈让她好好跟林坤河相处,说了他一堆优点,比如家里长辈通情达理,公司生意也稳定。
嫁给他,她会过得很好。
卢静珠想,一个绅士风趣的男人,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拿抽纸时披肩滑下些,露出雪白的一侧肩。
林坤河余光扫见,摸了摸下巴,没说什么。
车程不远,但公寓楼下停着一部跑车,跑车前站着陈柏健。
卢静珠没料到他会来,顿时不安。
林坤河打下车窗问:“刚回深圳?”
陈柏健点点头:“刚回,你呢?”
“在福田吃了顿饭。”林坤河给他派根烟:“车新提的?看着不错。”
他们你来我往地寒暄,旁边的卢静珠始终一言不发。
林坤河也没聊太久,挂了倒档开始停车,再绕过去帮卢静珠开门,还是像来时一样伸手给她护住头顶,很有风度。
提包下去,又听他低声问:“送你上去?”
卢静珠难得的有些拘谨,轻声点点头:“好。”
下车后见陈柏健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仰着脖子要笑不笑地,看人时通身一股病态的拽劲。
卢静珠以前喜欢他这种拽劲,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问林坤河:“你们认识?”
林坤河说:“不熟。”
圈子太小,卢静珠心有些乱,但见他面色如常,人也慢慢定下来。
高档住宅的电梯里边边角角都擦得干净,印着平行的两张面容,一张白皙精致,一张鼻高眼浓。
男性的高大结实此刻都是说不出的安全感,卢静珠垂眼,下意识靠向林坤河。
电梯很快到层,在她看来顺理成章的一晚,林坤河却只送到门口,说了句早点休息。
卢静珠不知道怎么理解他这句话,咬着唇说:“进来喝杯茶吧,我最近在换软装,刚好请你帮忙参谋一下。”
林坤河看表:“改天吧,今天还有个工地要去。”
“这么晚?”
“有间老酒店翻新,项目我们接的,得去看看。”
卢静珠仍然笑:“大客户么,这么急。”
林坤河面不改色地介绍:“你应该认识,老板姓许,广州人。”
卢静珠一愣,面色不再红润,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
她勉强提起嘴角:“好,那你先忙。”
“早点休息。”林坤河下了楼。
陈柏健还在原地,咬着他散的烟死死盯着他。
这回两个人没打招呼,林坤河也当没看见,压着油门走了。
回家冲个凉,损友打来电话问:“你得罪阿Bill了?”
“谁?”
“阿Bill,陈柏健,他刚给我电话打听你。”
林坤河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说:“刚刚在红树湾碰到。”
对面追问不休,他又把今晚的事大概说了说。
损友笑出声:“你就这么走了?姓陈的还在呢,等下美女打电话给你求救。”
林坤河问:“你想救?我把地址发你。”
“算了,我不敢,那女的那么花。”那边拿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我怕被姓陈的捅死。”
“皮这么厚捅不死你。”林坤河把兜里电影票团了团,扔进垃圾箱。
两天后跑西北出差,看了个酒店项目。
工装做这么久,林坤河也跟投过几个酒店,硬件运营都有些经验,看完觉得可投可不投,也就没放太多心思,应邀去参加了一个旧改的评审会。
说实话,下手太重,改完几乎看不出这个片区的历史性,以他的标准一塌糊涂。
但这种会议就是来刷脸来举手的,林坤河装模作样挑了点小毛病又泛泛地夸一通,没想碰到母校一位教授也在专家之列,会后被捉着批评几句,说他油滑世故了,也学着不讲真话,忘记学建筑的本心。
林坤河连连告罪,心里叹气本心值几毛钱,时代红利你不吃它就过去了,谁都是先上桌才有话语权。
兜一圈,又顺路去看邓文胜。
邓文胜还算老实,没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过来,只带了监理和相熟的会所老板,舒舒服服吃了一顿饭。
吃完楼上唱K时老朱打来电话,林坤河按了静音没接,过会摸出手机刷朋友圈,刷到杨琳公开发的照片。
照片是十多年前的罗湖街道,就在他老屋附近,还配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一样的天,一样的脸。
林坤河怎么会看不出来这里面的暗示,简直气笑,人往沙发一靠。
“坤哥。”邓文胜勾着腰过来,像黄鼠狼讨封。
林坤河一条胳膊搭在眼窝眯着,不想理。
邓文胜瞄了眼那张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年轻女孩子咬着一瓶优酸乳的吸管,蹲在地上冲镜头比耶。
穿得不够时尚,但青春无敌。
他收了一下表情,正经请问:“这位是?”
林坤河动手划掉照片。
“哪的靓女?”邓文胜这下更好奇,按年纪推了推:“初恋?”
林坤河反问他:“你想初恋?”
邓文胜哈哈大笑:“有什么好想的,长什么样都忘了。”
他读书时候穷得很,喜欢的女同学多一眼都没胆看,知道自己配不上,也知道自己谈不起。
但林坤河不一样,邓文胜支着脑袋八卦:“坤哥,你读书那会应该不少女孩喜欢吧?有没有被人泡过,怎么泡的?”
林坤河气定神闲地按掉手机,起身唱歌。
花大钱的音响果然不一样,林坤河拎着麦唱两首,唱爽了坐回去,又看见老朱发的信息。
林坤河忽然感叹材料商老板也不容易,而且土大户有土大户的优点,做起生意来耐得住冷脸,也格外豁得出去。
“坤哥。”邓文胜摸过来敬酒。
林坤河心情不错,喝完拍拍他肩膀,说两句鼓励的话。
邓文胜最吃这一套,喝着喝着就开始傻笑:“坤哥,前年老家修祠堂我捐了15万,过年回去一顿饭赶三家,过年菩萨出行的轿子都要在我家门口多绕两圈,可算给我爸妈挣到了脸……”
说着攀住林坤河:“坤哥,我就知道我没跟错人!”
林坤河抱着手臂听他忆苦思甜。
邓文胜还在说,说刚跟着他干的那会画图画得想吐,每天做梦都在拉立面,也说跟着他有赌的成分。
林坤河能理解这心绪,毕竟刚出来单干那会着实苦了一阵,单子要谈图纸要画,酒桌上不是听甲方吹牛逼就是陪甲方吹牛逼。
有一阵同时接手几个情趣酒店,连软装都包了,吊床和洞穴画得他也想吐,看片都提不起兴致。
他爹说过你花钱可以不要去做生意,老头一辈子养尊处优,在港资当了几十年的职业经理人,破产跳楼的事看了不计其数,行事保守又谨慎,这辈子做过风险最大的事还是08年经济危机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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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抄底过一波房产和股票。
那阵战战兢兢过了大半年,钱是挣了,但提心吊胆的日子再也不愿意过。
林坤河刚创业那两年老头紧张得很,生怕被他连累得高铁都坐不了,几次说梦到自己也在坪山蹲监,旁敲侧击地让他放弃。
林坤河咬牙撑了几年,再难也没跟家里吐过一句苦水,刚开始还有一点本地佬的清傲,创业以后头低得多了,架子也就下来了。
好在时运不错,没让老头连高铁站都进不去。
今天被邓文胜感染的,林坤河也跟着矫情了一把,矫情完发现邓文胜跟他回房间脱得只剩件白背心,立马连拖带踹地把他弄出去,关上门蒙头大睡。
隔天去休息室刷卡,工作人员提醒说到白云的航班晚点半小时,林坤河愣了下。
他对着登机牌上广州白云四个字反复确认,皱眉打给邓文胜:“宝安机场被你炸了?怎么不给我买去佛山?”
邓文胜还没醒透,脑子也有些不确定:“坤哥,我记得你说去广州有事的,说材料商搞什么活动……还是我听错了,你要去佛山?”
林坤河沉默半天,也不见尴尬,转口提醒他:“别睡了,工地今天试水你去盯一下,顺便把九楼那个岩板的完成面拍给我。”
打完电话,林坤河抹了把脸。
他打给周鸣初:“在不在广州?”
周鸣初:“在深圳,出来吃饭。”
林坤河跟他对了两遍,无奈地架起腿谑道:“又去深圳钓鱼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钓鱼杀生,损福报。”
周鸣初让他放心:“我一般钓完就去寺庙念经,你要不要求点什么,顺便帮你求了。”
林坤河客气地婉拒:“我就不用了吧大师,你给自己求求姻缘,费事你爸着急。”
周鸣初帮他分析:“你们搞建筑的劈来砍去没少破坏地基,也该多跑几趟寺庙。”
林坤河笑:“那行,你多捐点钱记我帐上,改天发迹了去广州找你还愿。”
扯两句收线。
林坤河心想年纪轻轻爱钓鱼,不是超脱了就是萎了,至于广州的事……他握着手机回忆昨晚,不太能想起那么一段,但邓文胜也扯不上这个谎。
登机前恰好老朱又打来电话,热情问行程。
林坤河这回客气很多,心想这钱不挣白不挣,反正顺路的事,索性落地广州直奔会场。
酒店大堂看见杨琳,穿着工服腰是腰腿是腿,就是鞋尖一下下踢着墙面,背影看起来有些烦躁。
她讲完电话发现林坤河,也不打招呼,一个劲拿眼睛睇他。
林坤河问:“在几楼?”
“五楼。”杨琳动身领他上去,也一起坐进电梯。
电梯里杨琳并不说话,只是抬手把玩耳环,顺便看着林坤河。
电梯里装了镜子,她那点儿表情从四面八方照到他眼里,又像从四面八方观察着他,目光粘他身上像在盘算什么。
被这样两只眼睛照着,定力差些的盯也给盯毛了。
林坤河问:“来的人多不多?”
“还行。”杨琳调整着耳环位置,实际有些心不在焉。
表姐已经为离婚的事找了律师,她刚刚听说男方打过电话威胁,说要弄死谁。
杨琳怕倒不怕,只是眼皮跳得心烦耳根也发热,只能打起精神应付活动。
这鬼活动自吹自擂的把戏而已,所谓品牌升级就是提价的借口,媒体冲着红包来的,发在没几个点击的本地网站,再搞几个H5炸一炸,无聊的一套。
会场里王逸洲顶着一张更难看的脸,徐芳冰问杨琳:“你又得罪王助了?”
杨琳:“得罪就得罪,有本事咬我。”
“咬你哪里?”徐芳冰昂着头找林坤河:“刚刚你领他上来的?你觉得我今天跟他谈单成算大不大?”
杨琳往那头插了一眼:“他没给你项目?”
徐芳冰说:“给了啊,他办公室那里我们不是接了几个工地?”
但办公室毕竟面积有限,她更馋山泉的大工装,资源不是一个量级的。
她扭头见杨琳还在摸耳朵,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别搞了,怕谁不知道你戴的是金子?”
“我耳朵痒。”杨琳嘟嘟囔囔地掏出手机看信息,人瞬间不淡定,跑去找王逸洲请假。
王逸洲作为总统筹拒绝她提前离场:“你有事应该提前说,今天大家都一人多岗,你临时走了谁来顶?”
杨琳话说两句见他还是不卖面子,也把脸一拉,问徐芳冰要了车钥匙就走。
徐芳冰不放心:“你会不会开?别把我车撞了啊我刚做完保养!”
杨琳说:“撞了赔你!”
她踩着地毯往外跑,瞪了眼挡住出口的林坤河。
林坤河确定自己没惹,他正跟老朱谈事情,倒是老朱见她跑得风风火火的,问句:“小杨怎么了?”
徐芳冰帮忙解释:“有急事,杨琳表姐要离婚,姐夫一家打过来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去角落给杨琳打电话:“你有病啊不知道找你爸?你回去有什么用,你跟他们打架?男的你打得过吗?”
杨琳哪有空理她,搓着方向盘直接往家赶。
到家时还不像徐芳冰那张乌鸦嘴说的打起来,只是姐夫孙汉视她如仇人,一见她就攥紧了拳头,两只牛眼瞪得像要吃人。
孙家人既横又不要脸,知道女儿是杜海若的命,早就抢到手里,扬言离婚别想好过。
小欢欢被老人使劲箍在怀里,不停挣扎,要妈妈。
杨琳在旁边听了一会,忍着气问:“你们来谈事还是来挑事?堵在这里干什么,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孙汉也忍了很久,指她鼻子就骂:“你他妈一天到晚教唆你姐,是不是犯贱找打?”
杨琳顿了顿,调转脚步走到他跟前:“你打我一下试试?”
杜玉芬连忙调解:“别别别都别冲动,小孙你有话好好说。”
她还在试图当和事佬,哪知孙母仗着人多也用家乡话骂出句更脏的,杨琳抓了条数据线往她身上抽:“死老货你骂什么!”
两边瞬间打了起来。
避无可避的一场架,孙汉一口一个烂货对着杨琳又是骂又要抓。
小厨房里的东西被砸得到处都是,吃饭的碗碎在刚铺的地砖上,吓得小孩子哭到像要断气。
杨家三大一小全是女的,好在有几个租客伸手拉架,杨琳趁机去开水龙头接高压水枪。
林坤河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本来看她穿着工服有些活动不开,这会举着高压水枪就把孙家人淋得睁不开眼。
孙汉气急败坏,顶着湿透的一身过去抢水管,林坤河踹出个水桶挡住他,抓着膀子往后推,挡过去揪打起来。
孙母捡起地上的水管帮儿子,杨琳立马就要去抢孩子。
治安队离得不远不近,林坤河在警笛声呼啸时一把推开孙汉,退后抹了把脸。
杨琳趁乱抢到孩子,只是躲开孙母时耳朵被狠狠抓了一把,人也被自己泼湿的地滑到,急中一只手撑住身体。
她被杜海若拉起来,顾不上别的,先低头在地上找东西。
地上又湿又滑,林坤河看着她寻宝一样巡了几分钟,忽然手腕一抽,露出痛苦表情。
林坤河问:“折了?”
“好像伸不直了。”杨琳痛得眼泪飙出来,张口冲他嚷:“快点,快送我去医院!”
8.第 8 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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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医院车程20分钟,林坤河把人送进急诊室后医生按了按手腕,杨琳的脸一下烧起来,用力把牙咬紧。
医生观察道:“痛不痛?”
“还好。”
医生问:“是还好还是很痛?你这个有可能桡骨骨折,要拍片的。”
杨琳看眼林坤河,刚刚还冲人嚷嚷,这会当着他面莫名有些放不开,慢慢吐出一口气说:“还好,也不算很痛。”
医生皱眉:“先试试手能不能伸直,再试试转不转得动。”
林坤河直接说:“拍片吧,她摔的时候还抱着个小孩,应该是骨折了。”
CT排片要个把钟,杨琳伸着腿说:“我袜子湿了。”
林坤河看着她。
杨琳暗示道:“我手脱不动。”
“你还有另一只手。”林坤河没打算动。
他去拿了碘伏和棉签,转身见杨琳光着两条腿从洗手间出来,脱下的丝袜随手放在椅子上,然后顶着两只火辣辣的耳朵冲他仰头。
林坤河把东西递过去,杨琳动也不动:“你看我哪只手举得起来?”
林坤河微微皱眉,指挥她:“侧着坐。”
杨琳听话地挪了挪屁股,见他弯腰靠近,睫毛动了动,胸口轻轻起伏。
她耳朵红得不太自然,有一边还微微发肿且带点血痕,当时动作有多粗暴可想而知。
林坤河用一根手指垫着她耳垂。
杨琳问:“我耳环是不是掉了?”
“只看到一只。”
“肯定是死老太婆偷了!”杨琳气得牙痒痒,心里又把姓陆的一家拉出来千刀万剐,骂完也没等到林坤河吭声。
她有些费力地用余光去瞄他。
林坤河问:“摘不摘?”
杨琳点点头。
林坤河微微用力,手指的温度贴着她耳朵,另一只耳环掰开扣,放到她手里。
杨琳收好自己的金耳环,开口问:“你跟踪我?”
林坤河说:“我准备走,是你开得太慢。”
是真的准备走吗?杨琳低着头,好一阵揣想。
林坤河快速擦完,起身时杨琳看着他,眼神不遮不掩的。
她再问:“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林坤河把棉签折断再扔掉,反问一句:“为什么提结婚的事?”
杨琳还是那副表情:“你说呢,你睡了我就想不管?便宜不是这么占的,起码在我这里便宜没这么好占。”
林坤河不为所动:“别跟我来这套,有话直说。”
杨琳张口就来:“我说过了,我爸妈催我结婚催得很急,巴不得把我剥光了送到男的床上。”
她眼睛巡着林坤河,嘴巴装模作样地比较:“那个男的很一般,你比他条件强很多……这个理由怎么样?”
林坤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说实话。”
杨琳笑,装糊涂各有各的一套:“我讲的就是实话你怎么不信呢?是常被人骗,还是自己喜欢骗人?”
林坤河不爱听这句话,
又问:“你真不怕我去找你爷爷奶奶?他们年纪那么大,受得了刺激么?”
林坤河说:“他们还在外面旅游,用不用给你号码,提前约别跑空了。”再好心问:“要不把我爸妈地址也写给你?”
“行啊,”杨琳挑着眉笑:“你知道的,我们做销售就是得什么都试试,多一分可能性也要抓住。”
林坤河转身就走。
杨琳在后面喊:“去哪啊?喂!”
“让医生再开个B超,顺便看看你有没有怀。”林坤河说:“都来医院了,不检查一下多亏。”
难听的耍赖的话谁都会说,林坤河抖了抖裤脚,湿湿的一截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他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没多和善,举着手机和杨老板在楼梯口碰见。
杨老板下意识给他让了路。
广东讨生活多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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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已经刻进骨子里,杨老板在背后骂起本地佬再用力,现实中碰到讲粤语且看起来不太和善的,还是不怎么敢靠近。
但这不影响他跟女儿发脾气,见到人就一通指责。
“年年月月就会惹事,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清官都不断家务事,要你出什么头?”
杨琳说:“惹事的是他们,为什么他们敢?因为你不在,因为你又出去打麻将了,所以他们敢欺负我们几个女的,如果我不动手,你信不信他们敢把房子砸了?”
杨老板气急败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你老子顶嘴!”
这就叫顶嘴了,杨琳觉得好笑:“我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我不像你,永远只会挑家里人的错,有理也要被你骂成找事,这么怕给家里人撑腰你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当什么爸?”
杨老板气得踹椅子。
力气不算大,杨琳却也颤了一下。
她看着父亲,刚刚漫不经心挑衅的脸慢慢变得木然,站起身问:“踹椅子干什么,要不要踹我身上?”
杨老板气得说不出话。
林坤河看眼叫号的屏幕,走过去。
“还有事吗?”杨琳转过头,冷淡问他。
她自己也淋了水,耳朵边的碎发刚刚林坤河用棉签挑开了,还有一些湿答答贴着脸,脸色发白,整个人却有种狼狈下的冷静。
林坤河掏出车钥匙还过去,再看眼屏幕:“叫号了,先去拍片吧。”
杨琳一言不发,抽单子自己进了CT室。
两个男人在外面等着,林坤河弯腰捡起地上那双丝袜,薄薄的一层能摸到抽丝,脱的时候应该用了蛮力,也可能是腿蹭腿蹭下来的。
杨老板盯着他看很久,忽然想起些什么:“我是不是见过你?”
林坤河伸手跟他握了握:“杨叔好,我叫林坤河。”
杨老板努力回想。
林坤河补充道:“九几年的时候您在罗湖租过一间门面,房东是我父亲,林见贤。”
9.第 9 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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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杨琳四岁,那时流行着一句话: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
都说家贫走四方,杨老板不仅家贫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父母偏爱大哥,他靠抠抠搜搜分的家产没能混出什么名堂,只好领着老婆去了广东。
广东并不好混,杨老板经常因为一张暂住证被治安仔的电棍撵得到处跑,自己卖过膏药当过导游也开过摩的,几年里好不容易攒了点钱,跟同乡跑去深圳。
常听人说深圳对无名之辈是个好地方,杨老板咬牙租了一间门面卖百货,搭着卖点水果。
那真是间旺铺,没多久就回本并赚了一笔,杨老板这个称号也是那会被叫起来的,同乡们眼馋他运气好,三不五时都要来取取经,或者请他去帮忙找铺子。
那是杨老板人生最风光的几年。
他听着王杰的音乐,学城市人一天刷三次牙,脚下蹬一双蹭亮皮鞋坐在收银台,意气风发地进入千禧年。
也是这年冬天,杨老板把女儿接来深圳过寒假。
女儿是杨老板亲大哥送来的,大哥在这里吃了顿饭,说关外房子均价才两千多,让他赶紧买一套。
杨老板却只觉得大哥想坑他,只要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家里宅基地就顺理成章过给老大了。
刚好那阵又有个同乡高价转店,出的钱足够杨老板在老家风风光光盖一栋好房,于是他动了心,想捞一把转店的钱。
只是担心房东不配合。
那时还流行着一些潜规则,比如各种签字喝茶费,房东如果不签字这个铺也转不出去,杨老板为此心里打鼓,生怕被刁难。
那个月交租时房东不在,家里只有房东那个瘦瘦高高的儿子,态度不像有些本地人那样嫌恶,但也长着一张不热情的脸。
杨老板笑着跟他打招呼,又没话找话说了两句,塑料袋里藏了半天的一条中华烟却还是没舍得送出去。
回来后心头一阵悔。
他也犹豫不转但同乡又加了点钱,杨老板只好再下决心,因为打听到房东每周末都会带家人到酒楼喝早茶,就也选了个好日子带着儿女早早过去。
酒楼很大人也很多,杨老板见女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突然觉得她可怜,于是在点心车过来时打算大方一回,让女儿自己拿。
可女儿不懂事,伸手就拿了个很贵的顶点,那个小章子一戳到账单上杨老板脸色就不对了。
但那是杨琳吃过最开心的一顿。
她边吃边照顾弟弟,还分神看着酒楼里的边边角角,满脑子都是豪华和时髦。
可茶喝得太多胀肚,杨琳拿着筷子说:“爸爸,我想上厕所。”
杨老板正为没等到房东而烦心,不耐地摆摆手:“去吧,自己小心点。”
杨琳嗯个不停,屁股离开椅子就先跑去布菲台看了一圈,韭菜猪红,胡椒猪肚,鲍汁鸡脚……
也没什么好吃的。
她对在酒楼吃饭的老外更感兴趣,装模作样跟在后面听他们讲话,觉得自己好厉害,老师都没见过活的老外,她先见到了。
杨琳心头一阵窃喜。
她跑去上了个厕所,这里连厕所都金碧辉煌,洗手台旁边立着金色的高高的柱子,上面有一堆彩色的小砂子。
杨琳感觉那些砂子很漂亮,就抓了一点在手里摸。
旁边有个男生在洗手,皱眉看她。
杨琳也看过去,眼睛滴溜溜。
男生提醒:“这是灭烟的。”
才说完一个阿伯手里的烟就戳了上去,还吐了口痰。
杨琳吓得缩了手,人一时有些窘迫,很快又表现得若无其事,打开水龙头使劲洗手。
洗完却找不到回去的路,杨琳不好意思问,只好硬着头皮跟在男生后面,跟着人家穿来穿去。
男生最终发现她,停下来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杨琳理直气壮道:“我也走这边。”
男生让到旁边:“那你先走。”
“我就不走。”杨琳有点难堪又有点生气,用力瞪着他。
瞪到眼睛发酸时,父亲气急败坏地找来。
也是到这会,杨老板才知道房东订的是包厢,要给一对双胞胎儿女庆祝生日。
杨家人被邀请进去一起吃,桌上东西丰富很多,杨琳摸到一包写着英文的零食,包装上看,很像刚刚垃圾筒上面的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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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她拿在手里研究很久,还是那个男生告诉她:“这是糖。”
“我知道!”杨琳嘴硬:“我知道的,我现在不想吃。”
男生扭头走了,杨琳见他走到茶台那边伸手扯了一个女生辫子,女生回头轻轻推他,笑着说了句什么。
好无聊的人。
杨琳把糖打开尝了两粒,觉得味道怪,转手塞进弟弟嘴里。
弟弟问这是什么,杨琳郑重地说:“这是瑞士巧克力。”
弟弟对此深信不疑。
杨琳托腮看着桌面的菜单,上面除了菜名还印着今天过生日的人名:林嘉怡,林坤河。
弟弟问哪个是男哪个是女,杨琳觉得他傻,伸手推了他一把,推完心虚地去看正跟房东说话的杨老板。
杨琳目不转睛地盯了会,见平时口若悬河的父亲今天却笑得不大自然,看起来有些紧张和局促。
过一会,他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事情意外的顺利。
这是杨老板没想到的事,房东答应得特别爽快,半点为难的意思都没有。
他放下心头大事,当天也就敞开喝了几杯好酒,也抽上了比中华更好的烟。
那天回去后他醉倒在床上,半梦半醒中发现女儿在给他擦脸,欣慰之余不由想起她今天在包厢里露出的羡慕模样,说以后也要给她办个隆重的生日宴。
杨琳一愣:“真的吗爸爸?”
“真的。”杨老板看着女儿,见她趴在床边一脸雀跃,不由满心怜惜。
那时是父爱,是真心,可杨老板并没意识到,铺子转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作为湖南人,杨老板身上有霸蛮的一面,刚来广东时他经常靠霉豆腐送饭,钱能存一分存一分,人吃得苦也耐得烦,可人生不是笔直的通天大道,你总会碰到岔路口,你无法保证每一次拐弯都对,也不是每一步都能向前。
而人生一旦开始倒退,你再想往前,每一步都只能靠爬。
后来他时常想,如果老老实实守着那间铺子,如果他在深圳买了房,很多事都不会发生;比如不会连女儿读书都供不起,更不会弄得父女反目,连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都困难。
10.第 10 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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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坤河走后,父女两个又大吵一架。
“你还在跟这些人联系?”杨老板脸都发青:“你不要脸我还要,是不是丢人没丢够?”
杨琳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丢人没丢够,以后还可能会做更丢人的事,你要不想跟着我一起丢人,最好不要管我。”
杨老板愤怒又无力。
作为一名父亲他的强硬早已不起作用,女儿也早不是那幅安静听他说教的模样,现在他说什么她都不爱听也不想听,同样的,她回不回应,他这个当爸的都难受。
好在杜海若及时赶到,把杨老板给劝了回去。
她自己也才刚收拾好,这会担心起杨琳:“桡骨骨折,是不是要手术?”
杨琳点点头:“医生建议手术,说恢复快效果也好些,如果不动手术就要吊一段时间胳膊,康复起来也累。”
姐妹两个商量了下,一致决定手术。
去病房的路上又说起耳环的事,杨琳说:“回去查一下监控,肯定是那个老太婆捡走了,他们家要还是不同意离婚,我们就报警。”
杜海若替她接了杯水,垂着眼平淡地说:“会离的,我这次真的下决心了。”
杨琳端着水看她。
护士过来插床头卡,说了一通住院和手术的事。
杨琳听得头大头发麻,她受伤的手转不动也伸不直,想着长这么大还没做过手术,提前就开始不太淡定,觉得这个医院不行,私立的,也不知道水平过不过关。
杜海若笑她胆小,说这间医院虽然私立但也是三甲,做个小手术还是没问题的。
笑完继续说起刚才的事:“孙汉……他有个亲戚之前出事故去他那里修车,定损的时候报多了一个大灯还有前机盖。”
杨琳问:“报了多少钱?”
“那个车贵,光换灯就多花了三万几。”杜海若说:“他们家都爱做这种事,修车厂要查还能查出不少,骗保是要坐牢的。”
杨琳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准备举报。
她有些意外:“老姐,你可比我想象的厉害啊?”
杜海若笑笑,今天这么一闹,这样的人家她再不离就真的比猪还蠢了。
杨琳见她眉尖蹙着放松不开,伸手去勾她手指,不小心被静电打中。
珠三角地区半个多月没下雨,太干燥了。
这样干燥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临海的深圳相对好些,天蓝风轻更适合过冬。
只是太阳射眼睛,开车的时候容易反光,一不小心就撞了。
黄亚滨一出现就在骂骂咧咧,说刚刚在路上蹭到车尾,几个北佬下来嗷嗷叫,东北话听得倒胃。
“一班外省仔没脑子的,开辆破本田连弯都不会拐,几时这些捞头走了深圳才算清净。”
林坤河看了眼他胸前挂着的符筒,没发表任何意见。
黄亚滨还在牢骚,肥东进来说:“坤哥,惠东那个标没选上。”
意料之中的事,林坤河点点头:“标书收好,这个不用管了。”
肥东递东西给他签字,转头和黄亚滨打招呼:“滨少精神呐,今天来看工地的?”
黄亚滨点点头:“什么进度了?”
“在铺砖,应该还要搞个两天。”肥东跟他闲扯:“滨少最近状态不错,春风得意啊。”
黄亚滨叹气:“得意个屁,最近老是破财,特意来你们林总这吸吸运势。”他把貔貅的屁股摸了又摸。
肥东还敞着嘴笑:“我们刚落了个标,坤哥财也没收上,不太合适吧?”
黄亚滨问了两句,摸摸下巴说:“惠东哪里的标,要不要帮忙?”
“周柏林的,你抢不了。”林坤河签完文件,扔根烟过去。
黄亚滨当即明白什么情况,扯出一点嗤笑说:“姓周的是又要你陪标又要你当女婿,给他继女接盘……是不是打算公司也打算叫你接了?”
“人家有儿子。”
“他儿子又不干这行。”黄亚滨搓着烟想了想:“你那天走那么快,不担心美女出什么事?”
林坤河说:“我也怕被捅死。”
人反正是安全到的家,至于后面,他管不了。
黄亚滨微微正色,低声说:“姓陈那家伙癫的,家里拿钱养废了早晚要玩出祸,你没事别惹他。”
“你看我有这个时间吗?”林坤河眼都没抬。
黄亚滨一想:“也对,你大把事做忙得很,而且朋友妻不可欺,你是该离那个女的远点。”
林坤河说:“我跟姓陈的不熟,算不上朋友。”
他只是不想被绿帽子压死,他还年轻,正是风骚的时候。
黄亚滨咬着烟找了个沙发躺着,抽两口,啧一声:“你这烟怎么有潮味?”
林坤河才想起这烟跟他一起被淋过。
他换了包扔过去,自己也换一根,点完火,一缕烟从手心冒出来。
南山草木丰沛,这个磁场佛也愿意把屁股缝都扒开晒,黄亚滨在这里格外自在,吞云吐雾地评价卢静珠:“连家教都不放过,还有许家那个儿子,听说被她搞抑郁了。”
林坤河谑道:“你对人这么了解?”
黄亚滨玩味地笑笑,突然感叹:“长得够漂亮,可惜是个外省妹。”语气不无遗憾。
林坤河掏掏耳朵,怀疑潮汕祠堂装不下他,已经打算要在深圳建宗。
他掐着抽完最后一口,戳灭在烟灰缸。
黄亚滨在后面喊:“去哪,你不请我吃饭?”
“食堂有饭自己去打,没碗找前台要,不会吃找肥东喂。”
黄亚滨啧了声:“你起码带我看看工地吧?”
林坤河问:“你不是不看?”
“拍两张照片发发,省得说我天天在外面滚。”黄亚滨踢着腿站起来,跟林坤河到了楼下。
工地口远远地看见徐芳冰,她正抓着手机跟杨琳发飙:“你是不是人,蹭了我的车还让我走保险?”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徐芳冰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讲几句,她又劝杨琳:“还有你离岗这个事王助肯定要追究的,你记得去跟他认个错,态度好点不丢人。”
杨琳说:“爱怎么追究怎么追究,大不了不干。”
“不干去哪?”
“回南京吧。”
徐芳冰一愣:“你来真的?”
“不然呢?”
“别啊?”徐芳冰有点急,拨高了声音劝她:“回南京干嘛,不行你来深圳啊,跟我住。”
杨琳想也不想:“你家太小,我才不住。”
电话收线,徐芳冰折了半句骂在喉咙里,眼睛一抬也来不及生气,马上喊住林坤河。
林坤河问:“徐店长来跟货?”
“今天送背景墙,水刀刚赶出来的,我怕他们铺不好,来盯一下。”徐芳冰领着他在工地转了转,找到机会提起D9的单。
林坤河指了指黄亚滨:“他是这里业主,也是D9的业主之一,用什么砖他打声招呼的事。”
黄亚滨叉着腿坐在油漆桶上,被他一指顺嘴就答应道:“对,这点事我说了算,你重新报价,用最贵的砖,回去我就找人签字。”
徐芳冰看出是一唱一和在打哈哈,心里对项目惋惜,但只能识趣地笑笑,客气两句走了。
黄亚滨问:“他们砖很差?”
“还行。”
“给的回扣少?”
林坤河人模狗样地说:“我们不拿回扣。”
“那你点我干什么?”黄亚滨脸一脸琢磨,望望徐芳冰的背影:“还是看上了想搞潜规则,故意为难人?”
“我没你那么无聊。”林坤河说:“而且人家结婚了。”
黄亚滨惊讶地扬了扬眉:“那该归我,我就喜欢结过婚的。”
林坤河一脸了然,但没时间陪他扯淡,领着工地转完就走。
“去哪?”黄亚滨空虚得要死,跟他屁股后头说:“你今天就是相亲也得带我。”
林坤河回身邀请:“那走吧,一起去看看你恩师。”
“……再会。”黄亚滨溜得飞快。
溜出车场想到什么,又轰着油门从另一边调头,从车窗扔进来两盒东西:“补你的,快高长大。”
林坤河打开看了看,笑骂一声滚。
太阳确实猛,他架起墨镜开到宠物店,一对母女在太阳底下僵持,两只狗急得团团转。
林坤河开过去见老妈子一言不发,他打下车窗,一只手挂出去故意晃晃手表:“靓女,狗怎么卖?”
老妈子不理,他又说:“开个价,买回去养的,家里最近闹老鼠。”
梁老师勉强瞥他一眼,脸色却很不好看。
相比她,当女儿的要平静得多,林嘉怡过来喊了声哥:“堵车吗?”
“不堵,没等几轮灯。”
林坤河把车落锁,门一开,白痴brother争先恐后上来霸位,有一只还跑到主驾。
林坤河客气地掏出车钥匙:“你来开?”
华文吠了他一声。
林坤河这才发现它有些不正常,抓着狗头端详一阵:“最近吃胖这么多?”
梁老师没好气地把狗绳扔过去:“没看到肚子吗?怀孕了。”
林坤河挺冤:“又不是我的,我看它肚子干什么。”
他把狗撵到后座,忽然思索:“那超载了,我这车是五座的,要不让它下去跟着车跑?”
老妈子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林坤河再提议:“或者他们全上来,你跟着车跑?”
妹妹在后座笑出声。
梁老师终于忍不住,拉着儿子臂膀狠狠抽几下:“快点啊衰仔,还在这口花花,你爸已经在煮菜了!”
林坤河这才搓着方向盘往家开。
楼下车位还算充裕,他略过几个空位都没停,老妈子又忍不住催。
急什么,林坤河不慌不忙的:“狗拉尿都要找个吉位,慢慢来。”
他找个有荫的地方一把入库,下车时提醒林嘉怡:“杯子记得拿走,给人误会。”
“谁误会啊?”
“你说呢?”林坤河头一摆,瞟向旁边支着耳朵的梁老师,调侃道:“我相亲的事不问两句?”
当妈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你爱相不相,我管不了,反正你们兄妹都有自己主意。”
她说完就走,明显带着情绪。
哄女人是力气活,林坤河下巴往前点了点,向妹妹做出问询的表情:“吵架了?”
林嘉怡摇摇头:“没事。”
她去按电梯,林坤河递来个盒子:“黄老三送的。”
林嘉怡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条宝格丽项链。
她收着盒子问:“亚滨哥公司开起来了吗?”
“准备开。”
“这次是做什么?”
“招了一班人说要做互联网。”
林嘉怡回想道:“之前不是说要投餐饮还是P2P吗?”
林坤河说:“餐饮被撬了,P2P家里不给钱,牌照流了。”
林嘉怡微微惊讶:“怎么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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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
林坤河见怪不怪:“家里兄弟多就这样,正常。”
林嘉怡抿着嘴直笑。
回家时闻见西洋菜汤的气味,厅里客人起身笑:“坤河,嘉怡,好久不见。”
“钟叔,好久不见。”林嘉怡打了声招呼,早就习惯家里来客。
这些年天南海北的人跑来深圳,也天南海北的人跑到他们家,这些人里有来喝茶吃饭的,也有带着事来求帮忙的。
她爸爸喜欢交朋友,对人一向能帮就帮,这些人里有些常来常往,也有些杳无音讯,像今天这位客人这样消失很久再冒出来,也是常见的事。
客人很健谈,甚至有些过度的亢奋,操着一口标准广东话夸老林总保养得好,皮肤和精神都还像四十出头的样子,风华正茂。
老林总爽朗笑着,腰板也高兴地挺了又挺,一丝不苟的头发看起来有些滑稽。
林嘉怡陪着坐了会,客人问起她的事:“我听说嘉怡留在美国工作,这次还回去吗?”
林嘉怡点点头:“回去的,订了年后的票。”
客人不理解:“怎么还过去,在那边谈男朋友了吗?”
他拧过身正要问多两句,林坤河拿起桌上请帖说:“这么久不见,钟叔又要结婚了?”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妹妹。”钟助理连忙解释,说这是妹妹结婚的请帖,他赶着过来送。
梁老师知道他家庭情况,感慨说:“你也不容易。”
钟助理连声叹气,他这些年当爹又当妈,供着妹妹读书又盼着妹妹结婚,实在是难。
喝到兴起又催上林坤河,说有个朋友女儿也未婚,想介绍给他。
林坤河转头问林嘉怡:“你有没有介绍的,一起吧,我排个班。”
林嘉怡偷笑:“我没有。”
林坤河转头向老钟打探他妹妹:“我记得年纪也不大,这么难怎么不早介绍给我,我也困难,两个困难的人在一起说不定早解决了。”
梁老师往他身上插了一眼:“胡说八道,人家跟你一个辈份吗?”
林坤河当然知道不是一个辈份,说这种话不过为了臊一臊老钟,毕竟老林总当初就是看他家庭困难才帮他担保借钱,本来是支持他做加工厂的,结果他跑澳门输得精光又跑得不见人影,就剩个妹妹在家卖惨哭坟,到最后,还是老林总掏钱填的窟窿。
钟助理听出话里的意思,几秒钟,脸憋得通红。
他顶着这张通红的脸吃完饭,被林坤河送到楼下,林坤河递来一个信封,里面是他添的利息钱。
老钟一愣,喉咙哽住。
老林总把他从车间一路提拔到总经办,他却坑了老林总还躲了这么多年,这次要不是妹妹结婚,他还找不到机会腆着脸过来。
林坤河替他拦车,随口招呼:“以后有空去我公司喝茶。”
老钟还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题,吭哧一阵说老相机里还存着他们以前的照片,有海边的,也有留学前在机场拍的。
林坤河看出他的局促。
他父亲眼里没坏人,只有时运不济的人。租客用□□交租,老头会认为对方不是故意;下属欺骗,老头也觉得一时行差踏错而已,脚能收回来就行。
但人沾上赌就是无底洞,贪字在前,总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林坤河没多说什么,但也想起老钟当时帮他们跑留学资料跑得满头大汗的模样,主动掏出手机加了微信:“慢慢找,找到您发给我。”
回楼上时老林总已经换完衣服,精神抖擞地要下去遛狗,讲究得不像个广东人。
林坤河没学来老头这份精致,把抢道的狗屁股踢到一边,听梁老师数落他刚刚说话没分寸,叫人难堪。
说完又问起相亲的事:“听说那个姓卢的女孩子很靓。”
连人姓什么都知道,还说不关心。
林坤河在心里笑了下,客观地评价道:“是很靓,”顿一下又说:“还很热情。”
梁老师立马追了句:“那你就好好跟人相处,耐心点。”
林坤河问:“你不是不管我的事?”
梁老师说:“你能搞定你爷爷奶奶,你当和尚都行。”
林坤河不太同意:“我当和尚是不是有点可惜?”
梁老师绷着脸骂:“再不上点心,你奶奶要给你烧符水喝了。”
“那她怎么办?”林坤河指了指林嘉怡:“再不回国,你打算剪她护照?”
梁老师眼睛看着女儿,顿时难受得说不出话。
这个女儿倔得人头痛,任你怎么说她不生气也不还嘴,但油盐不进,全当耳旁风。
林坤河不想管她们母女间的矛盾,但回家时也问妹妹:“有没有想过回国发展?”
林嘉怡愣愣地看他。
林坤河说:“有个朋友在做二奢店,顶过来让你开?你不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么。”
林嘉怡摇摇头:“我的性格不适合做生意。”
确实不适合,太单纯也太固执。
林坤河淡淡点了句:“知道就好,做人不要太死心眼。”
林嘉怡没什么脾气,反而认真劝哥哥:“有合适的自己找一个吧,别相亲,相亲容易将就,将就容易后悔。”
林坤河搓了把脸:“说得像你很有经验。”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今天这个有女明天那个带孙都说认识一下,隔三岔五确实疲于应付。
他垂眼打量妹妹表情:“你觉得我该找个什么样的?”
“你喜欢就行。”
“真心话?”
“真心话。”
11.第 11 章
【Chapter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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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海若在杨琳出院前得知她要回南京,不仅自己走,还要拉着她一起过去。
当时正聊她离婚后的计划,杜海若也想开小旅馆方便带孩子,杨琳却打击她:“这个生意熬夜能熬死人的,经常半夜起来开房,而且你选的地方不好或者合同到期就要收拾东西滚蛋,很被动也特别亏。”
杜海若问:“姨丈这个不是续到了么,我看还挺顺利的,租金都没涨。”
杨琳摇摇头:“之前说不给续的,可能额外交了什么钱吧。”
杜海若想了想:“我跟你去南京做什么?”
“总能找到事做的。”杨琳转了转手腕,艰难又痛,医生让她现在就开始复健,她咬牙坚持了会,小欢欢爬到病床上拿床头卡。
她想拿什么时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别的,杨琳用腿拦了下,发现她戴着一条金吊坠:“这哪来的?”
杜海若说:“姨父前几天打牌赢钱了,路过金店给欢欢买的……他还说欢欢跟你小时候长得很像……”
她观察着杨琳的脸色,还是没有多说,笑一笑:“姨父手气不错的,接连赢了几天。”
杨琳说:“输的时候你没看到,他也不会讲。”
杜海若没再多说,她去护士站之前问了句:“那天那位是谁啊?来帮忙的那个。”
杨琳先是说:“一个客户。”但也知道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又有气无力地补充句:“也是以前一个朋友,刚好路过吧。”
杜海若偷偷瞧她:“那这个朋友人挺好的,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毕竟人家帮忙了,还送你来医院。”
杨琳嗯了一声,低头看欢欢画画。
她画东西是被老师夸过的,都说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会再打开一扇窗,杨琳早在心里把上帝骂了八百遍,手上给换了张新的画纸,问这小孩儿:“跟我去南京吗?”
欢欢举着笔朝她笑。
杨琳知道她忘了自己是谁,心里又把上帝骂了一回,拿脚趾头碰她:“去不去?南京去不去?”
“去!”
“去哪里?”
小欢欢只会咯咯笑。
杨琳教她说南京,小欢欢一边学,一边在她脚趾头乱涂。
杜海若回来时看见有个男的站在门外,一开始吓得以为是丈夫又来纠缠,直到认出是那天帮忙的人,才笑着打招呼引他进去。
小欢欢嘴里还在念:“南京~宝宝去南京……”
杨琳胳膊环着腿,人有些无精打采,逗小孩儿也是勉强打起精神,这会看见林坤河,愣了下。
杜海若说:“我先带欢欢回去,你们聊。”
杨琳没说话。
林坤河问:“手术效果怎么样?”
杨琳说:“很痛,早知道不做了。”麻药过劲的时候她痛得眼泪鼻水都出来了,当时就后悔没选保守治疗。
沉默了会,杨琳才说:“那天谢谢你……没受伤吧?”
林坤河没回,问她:“那天那个是你姐夫?”
“嗯。”
“因为什么事闹成那样?”
杨琳说:“要离婚,他们不肯。”
男的不结婚是确实有感情,而男方不肯放人是因为杜海若独生女家里条件也不错,有吃绝户的机会,哪里舍得。
林坤河走近环视一圈,问她:“要离开广东?”
杨琳才不承认:“没有吧,听谁说的?”
是她一如既往的调调,但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像那天在CT室外迅速别过脸的样子,整个下巴都用力绷着。
嘴巴是很利,但明显没讨到什么好处。
林坤河找了个凳子坐着,问她:“你前几年都在南京?”
杨琳沉默一阵:“我去过很多地方,南京是待得最久的。”
林坤河问:“那边怎么样?”
“很好,”杨琳牵着被子把腿盖住:“就是太冷了,比深圳冷好多。”
“那你还回去?”
“不然我去哪里,回老家?”杨琳看着外甥女留下的一副画,颜色很多,但很养眼。
她清楚知道回老家的处境,但凡她不够坚定就会像杜海若一样稀里糊涂被嫁掉,小地方性别上的围剿和风气上的裹挟不是他一个深圳仔需要经历的。
杨琳笃定他不懂也不想跟他说太多,翻着眼睛看林坤河:“不是要给我开B超么,趁我还在赶紧的,别回头孩子生下来不认你当爸。”
这种话刺激不到林坤河,他接过那副画看了看,颜色很跳但看着很轻松,色彩的敏感度很强。
杨琳慢慢靠向床头,抱着被子问:“你来探病不带东西?”
“你想要什么?”
“花啊。”杨琳指点:“楼下有花店你没看到吗?”
林坤河说:“我走地库,不经过那里。”
杨琳撩了下头发,人因为手伤动作和反应都不如平时灵敏,身上那股神气悠然的劲也被病气抽走一些,恹恹地看起来不想说话。
她听到手机在震,朝林坤河递手:“帮个忙。”
林坤河拔掉充电线,递过去时看了眼屏幕,是他相熟的一位同行。
他们这一行也不尽是酒色之辈,这位同行不混圈子不拿回扣,作品一流躲人也是一流,最不喜跟材料商走得近。
这样一位朴素的手艺人,杨琳有一天却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的私宴上,人比花娇嘴比蜜甜,随时能从喉咙里掏出一段顺耳的话,让喝了两杯的设计师们更加醺醺然。
后来提起这事,说是她来送样,被他坏脾气老母扔进垃圾桶且指着鼻子让滚;她也没说什么,东西从垃圾桶捡回来重新再送。
那天扔了几次就捡了几次,同行听说后于心不忍地给个小单试水,合作期间发现小姑娘除了瓷砖还对国际形势有一定了解,来回几次越聊越投机,遂喊着一起吃饭。
林坤河的眼尾当时实实在在抽搐了会,觉得大师闷骚起来也是另一个水准,比起来他还是普通很多。
杨琳今天状态差一些,没有嘴比蜜甜,脸也素得连点口红都没涂,讲完电话看了眼林坤河:“以后住酒店记得反锁,脱裤子之前记得看清是谁。”
她翻着手机打算处理工作,听到林坤河说了句:“我习惯裸睡。”
杨琳手指一顿,视线飘过去。
林坤河站起来问:“你确定要走?”
杨琳眉头皱了下:“问这个干什么?”
林坤河说:“你确定走,我就不用让我爷爷奶奶回深圳了。”
杨琳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林坤河点点头。
杨琳忽然笑了,端着肩膀淡淡回应:“不好意思,我得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
林坤河觉得这世上有些事挺邪门,总有事情趁他不注意就砸到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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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他枪头一调,事态就要颠倒。
林坤河是普通男人,有着普通男人都在意的架子和面子,不爱做上赶着的买卖,好在生意场上治了几年,适应得比以前好。
“帅哥!”隔壁病床做手术回来,喊他搭把手。
林坤河过去帮忙把人挪回病床,挺肥挺宽的大胖小子,三个人都挪出一身汗。
挪完顺便也出去讲了个工作电话,回来时杨琳不在,隔壁家属指指阳台的洗手间:“你女朋友去厕所了。”
林坤河站过去,家属问:“你女朋友手快好了吧,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林坤河也问了问正喊痛的胖仔:“腿怎么弄的?”
“臭小子玩滑板摔的,不止腿,屁股都擦伤了。”家属提起还气得不行,抱怨儿子贪玩。
林坤河问:“玩的长板还是陆冲?”
“陆冲,我刚买的板。”胖仔很有礼貌地翘着脑袋问:“叔叔你也玩滑板吗?”
林坤河挑了下眉:“看过,没玩过。”
闲聊几句,听到洗手间传来掉东西的动静,胖仔耳朵很灵,立马喊他:“叔叔快去看看,你女朋友不是摔倒了吧?”
林坤河不太舒坦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敲洗手间的门:“怎么了?”
杨琳把门打开,地上摔了个漱口杯,她蹲在地上像鸭子一样斜着腿把碎片踢到垃圾筒旁边。
林坤河动手帮忙,忽然听她问:“为什么改口?”
林坤河扔了一片瓷,嘴里回道:“你说的,真要结婚娶谁都不如娶你,而且我家里人也认识你,不用介绍太多。”
杨琳分辨了会,人逼近过来,目光像两把飞薄的刀,咬着牙说:“你别耍我。”
林坤河也说:“别告诉我你改了主意,又想听你爸的。”
他把地上收拾干净,拍拍手,见杨琳眼神紧锁着他。
她眼睛很大,曾经有人形容她眼睛大得能演鬼片,林坤河被这双眼盯了好一阵,见杨琳抿着嘴,眼里渐渐浮起一些说不透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跑不掉。”
她很快着了相,得意地隔着衣服掐他一把:“敢耍我,这病床咱俩换着躺。”
林坤河对病床没有爱好,洗了把手从医院出来,回深圳路上收到钟助理发的几张照片。
照片是他留学那天拍的,去送机的人很多,包括杨琳。她被他一个朋友搂在怀里,脸贴脸十分亲密。
是林坤河曾经非常要好的一个朋友,他那年被她缠着要Q.Q,挥笔写下这个朋友的号码。
后来在中信广场碰到,她头发拉得很直,薄薄地贴着头皮,走路的时候被空气里静电牵起几缕,像马上要被雷劈。
损友们纷纷在她走后夸张地学她调调:“靓仔~买鞋吗?靓仔~拍拖吗?”
还有搂着他脖子发嗲的:“哥哥仔,记得回去要通过人家好友哦~”
林坤河正是话少人酷的年纪,被问起是谁时淡淡说了句:“士多店的收银。”
后来常被拿来开玩笑,问他有没有被收银小妹泡到手。
林坤河不怎么去那里买东西,去的两次里,第一次被她威胁报警,第二次她卖给他一片馊了的西瓜,嘴里碎碎地骂他死本地仔,红着眼睛瞪他:“看什么看?买完了就走!”
数数被她骂的次数也不算少,几年前最后一次见面,她蹲在地上顶着一头红毛让他滚,眼里恨意过分的多,像她经历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
12.第 12 章
【Chapter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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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婚礼赶在年底。
婚礼前林家长辈来了趟广州,林坤河爷爷奶奶都八十多的人了,旅游中特地赶回来吃这餐饭,十分有诚意。
但杨老板极其不自在,他作为父亲在女儿的婚事上毫无话语权,要不是妻子死活相劝,根本不愿现身。
他在医院看到林坤河时想过几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居然说要结婚。
当然最没想过的,是和曾经的房东有一天要成为亲家。
打过招呼,老林总笑呵呵地问:“老兄店里生意忙不忙?”
明明年长过他,却愿意尊称一声老兄,杨老板不好再继续做脸,勉强回了句:“还可以。”
菜上来后老林总笑着给他倒酒:“广州还是比深圳好一些,杨老兄看着比前些年还要精神。”
杨老板说:“小孩大了都能管自己,而且这边老乡多,偶尔出来一起玩下,是要轻松些。”
他是要面子的人,端着一点嫁女的架子又耻于让人看出自己和女儿关系差,也不想露怯,毕竟和林家这样的家庭谈婚论嫁,他极快地感受到压力。
几乎一整场饭局杨老板都在生硬中找平衡,他数次看向妻子,见她被林家婆媳拖着手且有说有笑,一向谨小慎微的人这会笑得自在笑得满足。
杨老板摸着筷子闷声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
这场儿女婚事是意外也是缘分,昔日的房东和租客同坐一围台,旧叙上几轮酒喝上几杯,杨老板喉咙也松了一些,状态从紧绷到慢慢放松,和林家祖孙说说聊聊天,场面还算和谐。
结束后林坤河送杨琳一家回去,他多醒,看出未来丈母娘对自己相当满意,还跟进出租房转了一圈,跟在屁股后头把几层楼都看了个遍,装得兴致勃勃。
转完问杨琳:“你住哪间房?”
“不知道,剩哪间住哪间。”
“要是客房租满不剩呢?”
杨琳指了指楼梯间上面的阁楼:“住这。”
林坤河看了眼,说是阁楼其实更像鸟笼,宽不到两米长不过一米的木箱,还开了个脑袋大小的窗,更像鸟笼。
从建筑角度来说这叫艺术,从艺术角度来说,消防封店不用多讲。
林坤河研究了一会:“找人打的钢架?”
“不知道,我爸自己弄的。”杨琳见他横看侧看,问了句:“你要在这过夜?”
林坤河收着目光琢磨了下:“我在这过夜是不是要占间房?”
杨琳说:“你也可以挂墙上。”
这话林坤河不爱听,未来丈母娘更不爱听。
杜玉芬过来拍了下女儿不叫她乱讲,又把手里东西给林坤河:“这是我们老家弄的茶麸饼,我听你妈妈说最近脑袋痛掉头发,可以用这个洗头,管用的。还有这个山茶籽榨的油用来炒菜特别好吃,你们试试,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让老家那边带。”
林坤河道了谢,费劲提着那点东西出来,见杨老板盯着自己车头猛看。
他刚开始以为自己车有什么毛病,很快又反应过来,是在看他的车标。
杨老板有些尴尬,好在林坤河反应快,装模作样地问准丈人:“小天桥那边的路修好了吗?”
“没有,还在修。”林老板连忙给他指路叫走工业区那边,但这个点下夜班的工仔多,还有一些厂里装货的货车,得开慢点。
林坤河问:“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修好?”
“鬼知道要修到什么时候。”一说这个杨老板就憋气,那条路原本是捷径,现在对面有几个大厂的人过来得绕路,这边生意就受影响,他只能把灯箱抬高再修亮一些,希望看到的人多。
他们在外面聊,杨琳透着窗户望几眼,妈妈杜玉芬又找了些东西让给林坤河,还嘱咐她:“出去送送人家,车位那么窄,调头的时候帮忙看着,小心别把车蹭了。”
杨琳提出去给林坤河,抓着个东西给他演示:“我妈说茶麸饼用这个撬,比较省力。”
林坤河点点头,东西装好后启动车子:“我走了。”
他车技比杨琳好得多,雷达也就响了两声,稳稳地挨着花坛边边倒了出去。
杨琳朝他挥挥手,见车子离开,自己也走回一楼。
妈妈在数药,杨琳给倒了杯水。
她妈妈对她的婚事很支持,拉着杨琳回忆说:“他们一家人都挺好的,那时候租铺子,能帮的他们都会帮……”
杨琳手上还有工作,找来电脑看客户发的平面图。
她对老林总印象其实不太多,最记得是那年生日会上给她和她弟弟都包了个红包,里面是几张港币,数额多少忘记了,因为路上就被杨老板没收,说以后都是要还的。
耳边她妈妈又碎碎地念了一些事,过会忽然问:“对了,他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杨琳点点头:“有一个,他双胞胎妹妹。”
杜玉芬记得是很斯文的一个女孩子,话不多声音也不大,见人先笑笑,看起来性格很好。
吃完药坐着缓了缓,杜玉芬又想起来问:“她今天怎么没来?你们现在没联系了吗,我记得你好像跟她关系不错,那时候……”
“老板退房!”下来一个租客,嚷嚷说房间没热水要去别的地方住。
杨老板很快进来处理,最后加二十给换到了电脑房,价格比平时要低一些但今晚生意不太好,能留一个是一个。
杜玉芬很快上去收拾退掉的房间,杨老板打算修一下砸坏的碗柜,他弯着腰在工具箱里找来找去,一声不吭。
他习惯这样,不高兴了就不说话,把整个家拉成低气压,所有人都看他脸色喘气过日子。
杨琳托着腮在算砖,计算器上的数字跳来跳去,很快又归零。
她抽了张纸记数,忽然听到杨老板问:“你想好了?”
杨琳微微抬头,过会说:“想好了。”
杨老板又不作声了,扯着几样工具在柜门边忙活一会,回身拿砂纸的时候才又来一句:“给你大伯打个电话,有空让他来喝酒,没空就算了。”说完迅速走了出去,不敢看女儿的表情。
他害怕看见嘲讽或无视,他是暴躁的那一个却也是弱势的那一方,女儿任何一个眼神或动作都能让他应激,然后发火,失态。
但回想在深圳的那段时间,杨老板确实没少受林家的帮助……办暂住证、应付消防,甚至他那辆装货的摩托车被扣,也是老林总出面保回来的。
最风光的时候杨老板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混过这位房东,没想到隔年再见,自己似乎变化不大。
但好在他还算个生意人,比起打工仔,身份上还是体面一些。
杨琳看着父亲拱起的背影还有那双全黑掉的棉手套,想起他和林坤河在外面聊天的模样,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她支着脑袋想了会,发出点没意义的笑。
婚礼当天天气不错,杨琳从广州上的婚车,车程不算远,深圳的二线关也不再需要边防证,但过梅林关的时候还是因为车多而堵了一阵。
杨琳嫌闷,打下车窗透气时被隔壁小巴上的学生发现,个个趴在车窗叫唤:“哇!新娘子!”
都是不大的学生,看样子像是去参加什么活动,一车里有调皮的也有说吉祥话的,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纷纷扔了过来。
还有人喊林坤河:“新郎哥给红包!”
有调皮的直接唱起歌,两边手像指挥家一样比划起来:“登登登登~白婚纱真胸的女神~”
杨琳看了看自己的胸,抬头发现林坤河也在看,不由盯着他。
林坤河咳了咳,拉开西装正想掏红包,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句:“成个老衬,从此被困……”
林坤河脸一黑,掏红包的动作也就停了下来,让司机把车窗关上,跟着松动的车龙开了出去。
白天的深南大道要畅通不少,路边风铃木撑着蓝天,南洋楹高大茂盛把这座城市盖得像森林,这里除了随处可见的风铃木还有一句简洁的标语:来了就是深圳人。
杨琳觉得这句话特别假,怎么可能来了就是深圳人,深圳明明只要你的青春。
有些人还等不到在这熬完青春。
徐芳冰嫌她矫情:“你老公就是深圳人,你嫁他直接落户了,还在这跟我们呻吟什么呢?”
杨琳没理她。
徐芳冰酸不溜丢:“你就好了,不声不声钩到个金龟婿,算你厉害。”
“一般吧,等你离婚给你介绍个更厉害的。”
徐芳冰说:“把你弟弟介绍给我。”
杨琳说:“我弟不当小三。”
“他退伍我就离婚。”徐芳冰半真半假地许愿:“我喜欢兵哥哥,有劲。”
杨琳对着镜子补口红,抿抿嘴说:“我们家不给彩礼。”
“广东不要彩礼,我倒贴。”徐芳冰帮她往杯子里塞了根吸管,有些事极其想不通,肩膀挤了挤杨琳问:“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回想两人在一起的场合都是各有各讲的,客客气气很少挨边,果然奸情不能用正常眼光去看,表面打得火热得不一定有一腿,刻意保持距离的才最值得怀疑。
这两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上了还不告诉她,徐芳冰有些恶气,问杨琳:“是不是怀孕了?”
“是啊,”杨琳拢了拢头发,起身让徐芳冰摸她肚子:“摸到没有?”
徐芳冰岂止摸,直接掐了两把。
她哪有小肚子,腰就那么一点,在婚纱和敬酒服里摆来摆去,配着黑发红唇走在红毯上别提多勾人。
司仪很专业,领着新人控场做仪式,两个人在上面挽头纱戴婚戒,下来敬酒时林坤河巴掌圈着她的腰,像模像样的小夫妻。
林家亲戚不少,单本地宗亲就很大一坨,还有从国外特意赶回来的,粤语客家围头话,看起来个个身光颈靓,派头又体面。
杨琳也毫不忸怩,当人向她投来目光她也回以得体的笑,大大方方跟人寒暄。
她不知道林坤河为什么改的口,但知道他很护短,对家人看得特别重……应该说他们一家都情深,没见过哪家人的关系比他们还好。
林坤河是个好孙子好儿子,也是个好哥哥。
但今天没看到林嘉怡。
杨琳挺直了腰身去找人,目光中见黄亚滨领着兄弟团们一窝蜂地过来。
黄亚滨识相,不该说的一句也没说,但他身边开玩笑的多,有朋友笑着骂林坤河:“动作够快的,我还想顶不住的是我,我能结在你前面。”
林坤河说:“你比较困难,看上个女的合八字都要合三年,保持幻想抛弃妄想,自己一个好好过吧。”
朋友往他肩窝捶了一拳,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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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要把他往死里灌。
黄亚滨也想灌林坤河,偏偏自己今天是伴郎是挡酒的那一个,挺身嚷嚷:“晚上还有正事,别弄废了,回头弟妹门都不给他开。”
杨琳微微一笑,挽着林坤河说:“那不能,家里密码锁指纹也可以开,只有他不想进,哪有进不去的。”
那人恍然大悟:“嫂子这什么意思啊林大师,新婚夜洞房时,你不进自己家想去哪?”
一堆人吵吵闹闹,旁边就是订的几层大蛋糕,有人作势要把林坤河往那上面按,林坤河搂着杨琳迅速往旁边撤,倒是对方动作干脆地埋了进去,脸把蛋糕砸出个坑。
林坤河单手把朋友拎起来,擦过桌子的席巾往脸上一糊,那人黄着脸骂了声我丢!一圈人笑炸开。
敬酒敬到女方这边,之前给杨琳做媒的表姑挤在前头笑:“这家比那家条件好多了,我当时就说你眼光高,肯定看不上那边……”
她拉起杨琳的手亲昵责怪:“这么大事怎么不早点跟我们说,我们也好多给你准备点陪嫁的,你看这弄得多急。”
杨琳本来想过了就算了,这会勾着眉梢说:“不敢耽误啊,过年那会你找人跟我相亲,我还没表态你就去跟人家说我点头了,弄得人家直接上门谈彩礼……这还不吓得我赶紧嫁?”说着抽回手,笑里带着两分介意:“姑姑啊,我哪里就这么难嫁了,让你愁成这样?”
姑姑笑得有些挂不住,心里可惜飞走的媒人钱,还要巴巴地去找杨老板口称恭喜。
杨琳心里嫌恶,不大想搭理自己一些亲戚,反观林坤河挺泰然,跟着老丈人认了一圈亲戚,酒席后又去安排住宿的事。
走前梁老师提着礼金过来,林坤河指指杨琳:“直接给她,我兜不了。”
梁老师白了他一眼,叮嘱说女方亲戚都老远过来的,一定要招呼好。
林坤河摘了领带缠在手上,回头见杨琳正帮他奶奶把脑袋上沾到的亮片拿下来,跟里还笑眯眯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过会挽着他奶奶手臂往前走了两步,那叫一步一个小心,皇太后也就这么伺候了。
林坤河眉毛动了动,招呼着兄弟去送人。
杨琳不会说围头话但能听个大概,也知道老人喜欢小辈围在身边打转,她留下来殷勤把林坤河爷爷奶奶送回罗湖,才拿着一包新钱去了福田的新房。
这套房是林坤河去年装好的,散味散了一年前段时间又找人来除过甲醛,推门只闻到香氛的气味。
杨琳进门后先把礼金数了个大概,数完去卸了个妆,出来时收到妈妈信息说家里要给她买辆车,让她有空回去一趟,到时候看看车。
她妈妈还在后面写了一句:『琳琳,你爸爸还是很在意你的,你别跟他生气。』
杨琳想笑。
爸爸很在意你,爸爸是不得以,所以小时候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得以,不让她读书是不得以,用掉她挣的学费也是不得以,但哪有那么多的不得以,不过是用不得以来掩饰不在乎。
她有时也恨她妈妈,宁愿一开始就告诉她其实父亲就是自私就是重男轻女就是不在乎她,好过一直用好话替父亲粉饰,也一遍遍麻痹她。
当妈的或许以为这样是对女儿好,实际是帮凶。
杨琳这被种话骗得够久也麻痹得够久了,直接删掉不想再看。
她贴了片面膜趴在阳台,天气好,视野也就通透,福田的夜景开阔,高楼和公园错落相间。
广州也有这样的夜景和高楼,但广州是温情的,深圳是冷静的,这座城市里人人都在奋斗,像一群经济动物,眼里只有钱没有生活。
她曾经很想留在这样的城市,甚至因为想留下来而觉得人还是要多读点书,不然在大城市都找不到体面点的工作,于是打算回去复读……只是命运没有给她机会。
杨琳今天太累了,脚酸脖子痛,没站多久就把面膜往垃圾桶一甩,回卧室沉沉入梦。
她梦到自己找林坤河要Q,他给他写了一串0,还和朋友用本地话嘲讽她。
又梦到何渊文,他老来店里缠着她,怎么也赶不走,还说要去劳动局举报她们老板雇佣未成年。
杨琳觉得这人是个呆霸王,无聊又可恨,于是伸手掏他的裆,吓得何渊文往后一蹦,爆了句粗口。
杨琳抬着下巴骂他傻逼:“毛都没长齐,滚回去上你的学。”
她以为这样把他吓走了,可后来他又去缠她,还要帮她卸货。
杨琳问:“你有毛病吧?”
何渊文答的是:“你不是说我毛都没长齐?顶多有病。 ”
杨琳忽然哭了,咬牙切齿地推了他一把:“死本地仔,你也滚!”
何渊文手足无措,居然被她推得落荒而逃,好久没再去缠她。
杨琳当时可得意,心想呆霸王也就这点本事,顶着嘴角开心了好一阵……她在梦外转了个身,脑子里混沌地闪过很多画面,清晰看见何渊文滚红的一张脸,冲她呲牙一笑。
“琳琳……”他眼里格外亮,亮得她心里一晃。
他抱着她,声音不停往她耳朵里挤,人也往她身体里挤,他牵着她的手探过去:“你摸摸,长齐了没有?”
杨琳碰到什么,猛地睁开眼,少年眉目换了一副模样,年轻男人低头看她,漆黑一双眼,视线压着她。
杨琳醒透了,微微一顿,搂住他脖子也缠了上去。
13.第 13 章
【Chapter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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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过一晚,这回配合起来更默契,进入状态更快。
杨琳始终记得酒店那一夜,那晚她带着目的对他极尽迎合,而那晚也是超出杨琳预想的,林坤河简直没把她当人,她感觉身上每一寸关节都被他拉扯过,恨不得把她团成个球直接勒死。杨琳神志迷离的时候还被提着腿翻了个身,她有一瞬间悔得肠子发青,以为要被他活活弄死在酒店。
杨琳承认那晚是有些气的,第二天累到跟他算账的兴致都没有,所以这晚相当随性。
□*□
“过来。”林坤河打开空调让她往床尾趴,杨琳不情不愿爬起身,那慢吞吞的姿势看得林坤河肚内一把火能烧了自己。
他扔掉遥控器把她手腕按过头顶,杨琳装模作样挣两下,看他。
林坤河低头确认:“冷了还是热了?”
杨琳不吭声。
林坤河拉着她手腕没轻没重地捏了两下,杨琳才说:“累了。”
“不是睡过一会?”
“刚睡着,才做了个梦你就回来了。”
林坤河说:“我今天还没合过眼。”
他确实没合过眼,这会眼角腥红,不知道累的还是兴奋的,杨琳体贴道:“那你睡会,醒了再说?”
睡什么睡,林坤河吮住她,把她舌头堵了回去。
他今天也喝不少,但意识比那晚清醒,扯了衬衫拉着她找递进的节奏,动作上毫不马虎。
杨琳被他提下床,从趴着到趴不住,干脆就往地毯上坐,一身的懒劲不想动弹。
林坤河没想通她哪里不爽:“怎么了,我走之后有发生什么事?”
杨琳问:“你想发生什么事?”
“那就是刚刚的梦不对了,”林坤河把她翻身,湿烫的东西滑擦着肌骨,一边动一边问:“梦到什么,分享下?”
杨琳收紧了自己,半合着眼装睡。
林坤河耐力不错,进不去就在周边消消火,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新鲜的婚戒蹭着她手指,半个坚硬的圈一直在磨。
杨琳被磨烦了,翻身上马,两只手叠在他胸前居高临下。
林坤河很享受她这个姿势,摊着手目带鼓励,还问她:“喷的什么香水?”
“蚊香。”杨琳撑着他的肩膀开始带节奏。
林坤河很会享受,当着支点的同时手上也动作一丝不落,换着地方张弛有度地揉挤。
都说湖南辣妹子,她确实很辣,动起来的时候连头发丝都荡得人心痒痒。
后半场两人都没再说话,林坤河利落地跟上她的动作,一直到最后才把她扶压到胸前,发狠相冲……勉强打了个平手。
事毕林坤河半合着眼找精气,把震了几下的手机捞过来看信息,发出点笑。
杨琳贴着林坤河的膀子,一睁眼就看到屏幕。
是她大伯,发了一些很大气很好听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嫁女。
杨琳问:“他们都加你了?”
林坤河把微信翻给她看,岂止被她亲戚加,还已经被拉入她们家族群。
杨琳懒得看,她头发有几丝糊在脸上,伸手在床头柜摸半天,起身下床。
林坤河问:“找什么?”
“扎头发的。”杨琳随手把头发抓了抓,脚底板沾了东西但她懒得出奇,看也不看直接往掉下的男裤上踩蹭。
林坤河也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点被子角,看那只脚在自己裤\裆上摩擦,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你爸跟你大伯关系不好?”
“你怎么知道?”杨琳在房间晃来晃去,终于让她找到个鸭嘴夹,仰头把头发拢到一起,拢完问:“他们在路上吵架了?”
林坤河说:“没吵,就是看得有点别扭。”刚才送回去的路上看老丈人和亲兄弟之间的言语往来,细说岂止微妙,简直诡异。
恰好林坤河对亲兄弟之间那股暗暗较劲的磁场有些熟悉,他觉得她们一家都挺有意思,好奇问:“为什么关系不好,你爷爷奶奶偏心?”
杨琳点点头:“嗯,他们比较喜欢我大伯,干什么都愿意支持。”
大概因为大伯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又很会来事,爷爷奶奶在世时,她大伯哄得两个老的掏心又掏钱。
林坤河了然。
家庭关系里的一些逻辑屡试不爽,比如兄弟姊妹不和一般都跟父母有关,而争宠是争关注,也是争资源。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垫在脑后问:“你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喜欢你爸?”
“他脾气不好,喜欢顶嘴。”
“所以你像你爸?”
杨琳正在探腰捡内裤,闻言往他身上插了一眼,不大高兴地冲凉去了。
林坤河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简单回忆了下杨老板。
他对这位老丈人的记忆也不多,交租时见过几回,还有他那间店铺,大喇喇写了个深圳罗湖第68分店。
他们铺头位置不错,总有亲朋好友路过,看了就问另外67家在哪里,说他们租给个商业大亨,生意做得这么大。
老林总说外地人被欺负怕了,所以喜欢营造一种老乡遍地人多势众的感觉,林坤河当时也觉得有些夸张,而夸张过了头就是虚张声势,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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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变得让人发笑。
他漫无边际地想会事,杨琳穿着浴袍推门,扬声说了句:“你少跟我大伯接触,他很精的,坑了你我不管。”
林坤河没说话。
杨琳以为他睡着了,探头见他在玩手机,不由皱眉:“听到没?”
林坤河犯懒,扔了手机问:“你跟你大伯也不亲?”
杨琳说:“我们很少联系。”
林坤河又问:“你大伯对你也不好?”
杨琳想了想,客观说句:“还行吧。”
人都是复杂的,她大伯或许霸道或许贪心,但也有为长为尊的那一面,杨琳当年辍学她大伯是劝过的,还有她弟弟当兵的事,大伯也出来说过话。
林坤河这才想起自己小舅子,问她:“是你爸把你弟送去当兵的?”
杨琳说:“他自己想去的,我爸才舍不得。”
她在镜子前摆弄半天,找了瓶精油走出来,两只脚踢着睡袍下摆。
林坤河大马金刀地瘫在床上,观赏那两条雪白的腿在面前晃来晃去,胸口不由起伏两下,在她接近时拉了一把。
杨琳啧声:“洗澡了,别碰我。”
林坤河身上的汗已经干透,拽着她脚踝拖到床中央,精准地摸了摸那个疤:“这里怎么弄的?”
“小时候坐到煤渣上,烫的。”
林坤河问:“几岁的事?”
杨琳哪里记得,不太舒服地挣了挣:“干嘛啊?”
林坤河说:“想知道你是不是穿的开裆裤?”
谁小时候不穿开裆裤,杨琳没有丝毫的难为情,站起来说:“你生下来穿西裤系皮带的?”
林坤河伸脚堵她,把她夹头发的夹子拿走又伸手拉了拉发尾,像无聊的青春期少年。
杨琳再次闻到他身上酒味,七手八脚去打他,弄得脊背又飞起一起薄汗。
她心里正恼,听他贴耳说了句:“客厅装酒的袋子里是朋友送的礼金,你数一下,抽空去把它存了。”
杨琳偏头看他,眼皮一时能眨出火星子,过会笑着嗯一声,款款下床。
林坤河也起来冲凉,淋浴头下搓搓脸,撑着墙壁痛快地淋了会,洗完在多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找到自己剃须刀,三两下搞得清清爽爽。
结婚够累的,顶他在工地蹲三天的消耗,林坤河穿好衣服,脑子里还七嘴八舌呜呜嘈嘈回响着一些湖南话,抑扬顿挫,说快了像唱民歌。
他去客厅找火机,见杨琳正披头散发往保险箱放钱,那头黑发顶着灯光,一沓沓放得极其认真。
林坤河看了她一会,摸出根烟搓两下,决定先去阳台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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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41章
◎杨琳,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Chapter041】——
大半夜遇见这两公婆,黄亚滨感觉撞邪了。
他开始后悔刚刚没在底下多磨蹭一会,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这么巧。”
林坤河看着他手里的花,和穿裙子的娃娃。
黄亚滨扫一眼两人相扣的手,禁不住调侃:“我以为你真回家了,原来跑这接老婆来了?”
林坤河没说话。
黄亚滨感觉不对,看眼杨琳,她鬼大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黄亚滨被盯得白毛汗都出来了,还来不及反应,杨琳手里东西一把砸了过来:“黄亚滨,你他妈不要脸!”
先砸到头上的是一串项链,那串项链被连续甩了几下,很快散开成一粒粒珠子。
接着杨琳抢过他手里的花,也砸在他脑袋上:“王八蛋!死扑街!”
黄亚滨脸上挂伤史无前例的快,他招架不住,出了电梯就被她堵着没地方跑。
动静很快引来住户,开门即骂:“有病啊,这么晚吵什么?”
林坤河拦着杨琳:“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杨琳气得把花也摔了,指着黄亚滨骂:“滚!”
杜海若这会也打开门,见状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黄亚滨被杨琳这么打,有种人话都说不出的狼狈,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出丑。
那捧花像是买来埋他的,怂得黄亚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时怒从心中来:“你发什么疯?”
杨琳质问他:“你敢动我表姐?”
她多聪明,看到黄亚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猜测,然后反应过来一整件事。
她整个人冒火,黄亚滨面色也不好看,对她忍了又忍:“杨琳,什么叫我动你表姐?我们正常交往,你说话是不是太过分,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别人我不管,是你就不行!”杨琳厉声,那双眼含恨地瞪着他,像当年冲进包厢,满满一扎壶的酒泼到他们身上,瞪得黄亚滨喘气都不均匀。
黄亚滨看了眼杜海若,咬牙问:“我为什么不行?”
杨琳说:“你什么人我还不了解?”
“我什么人?”
“你不是人,你是人渣!”
黄亚滨脸色铁青。
怎么就人渣了?他不过是在何渊文落魄的时候配合着他哥耍了何渊文一回,但他也及时打住了!那么多年跟着何渊文当马仔做小弟,司机是他保镖是他,就差没脱裤子给何渊文陪睡了,回敬一次又怎么样?
女人记仇他知道,但这么记仇的也是头一次见。
黄亚滨咽下一句呼之欲出的话,额角神经都在跳:“杨琳,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什么叫我人渣,我怎么你了?”
杜海若也不明白,她就一会没看手机,怎么他们碰上面就闹成这样?
眼见杨琳还要发作,杜海若只好拉住她:“别,邻居都在看,很晚了……”
杨琳告诉她:“黄亚滨不是好人,他根本就不会真心对你,他这种人,品性家庭方方面面都不行。”
杜海若有些茫然,看了眼地上的娃娃。
那天欢欢就在电视上指了一下,也没说要,但他带过来,很明显是准备送给欢欢。
她目光复杂起来,满脑子理不清的头绪,只好跟黄亚滨商量:“要不,你先回去吧?”
黄亚滨也知道再待下去只有冲突,只能憋屈地看眼杨琳,愤愤离开。
杨琳盯着他的背还要骂一句:“以后别来!”
她的话杜海若难以消化,欢欢也被吓到,哭着喊人:“妈妈……小姨……外婆……”
杨琳咬着下唇,勉强逼自己冷静。
林坤河说:“太晚了,先让小孩子睡觉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杨琳整了整散乱的发丝,从他身边扭开去哄欢欢,但欢欢这会只认杜海若,抱着杜海若不肯看别人。
杜海若低声说:“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她看着杨琳问:“你明天不是还有培训吗?回去早点吧,别的事……我等你忙完。”
杨琳抿着嘴想了想,包里掏出车钥匙给杜海若,她开过来的那台:“拿着吧,你带欢欢复查开过去,那边打车不是不方便吗?”
杜海若一怔,也没好说原本黄亚滨会送的事,点点头收下:“好。”
杨琳拿了林坤河的车钥匙下楼。
一路夜风清凉伴送,林坤河在副驾合着眼,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真的睡着了。
杨琳把车开回地库,停车的时候不太顺利,倒了几次。
平时停车没这么麻烦,毕竟他们买的两个固定车位挨着的,但今天对面车主换了辆揽胜,挂着临时牌的新车又是大越野,车头挨着地线,杨琳几次调整都差点碰到,不由有些急躁。
林坤河下车给她看位置:“倒后,回半圈,再回,停,回多了,再往前一点……”
终于把车倒了进去。
杨琳下车就骂:“这么大车还贴线,有毛病。”
林坤河说:“技术不行,开三轮也贴线。”
杨琳还想着黄亚滨的事,扭过头不想看他。
到家后,一休奔了过来。
杨琳本来以为林坤河骗她,没想到一休真的病怏怏,眼圈都快崩出来。
她皱着眉数落它:“死狗,坐奔驰怎么不见你吐,是不是故意找事?”
一休在她怀里哀哀地叫。
杨琳抱了它一会,林坤河说:“别玩狗了,洗洗睡吧。”
杨琳没理。
林坤河也没纠缠,进房间打开花洒冲凉。
他冲得很快,过会杨琳听到剃须刀的声音,嗡嗡低频像蚊子叫。
她压着情绪,在想表姐怎么会着了黄亚滨的道,更后悔没有早点告诉表姐,黄亚滨是个什么人。
不久剃须刀的声音停下,林坤河换了身衣服出来客厅,迎面就是杨琳直勾勾的目光。
闹了一晚,林坤河实在疲惫。
他在沙发坐下,把杨琳拉到腿上:“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杨琳在他腿上坐着,冷淡地由他厮磨了会,问:“你说黄亚滨打的什么主意?”
林坤河说:“不清楚。”
杨琳不信,他们两个明明他穿的一条裤子。
林坤河也好奇:“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有空,管天管地还管起兄弟私事了?”
杨琳抓住兄弟这个字眼:“我就知道,你跟黄亚滨关系不一般。”
林坤河点点头:“关系当然不一般,我不认识你的时候就认识他,我以为这些你早知道?”
杨琳腾地站起来,一休也跑过来,在她脚边乱拱。
林坤河就事论事:“黄亚滨帮你表姐搞定了烟证,帮你表姐跟她前夫打架……他们一个未婚一个刚离,一男一女看对眼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是黄亚滨就不正常!”杨琳听不得他帮黄亚滨说话,恨恨地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选南山!”
林坤河皱眉说:“是你自己要选南山,没有人逼着你选。”
杨琳瞪着他,想起黄亚滨刚刚说的话:“你今晚吃饭,他也在是不是?”
这是事实,林坤河没否认。
杨琳再次发作:“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他泡我表姐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林坤河气极反笑:“我替黄亚滨泡你表姐了,还是我让你表姐跟他在一起了?”
杨琳被一休拱得心浮气躁,低声斥它:“死狗,走开!”
林坤河看眼一休。
这狗吐完以后横看竖看一脸倒霉相,他平静了下,叹口气问杨琳:“为什么不想让黄亚滨跟你表姐在一起?”
杨琳现在特别不想讲道理,心头一直烧,烧得她甩出一句:“你们这帮人有一个好的吗?”
林坤河看着她问:“我们这帮人里,包括何渊文吗?”
杨琳顿住。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起何渊文,这个名字像布满线头的娃娃,按下打火机一烧就出个痂。
林坤河收了腿站起来,手机震出一个电话。
他没接,按掉了,对上杨琳目光。
她脸色不好,憋着口气淡淡问:“谁啊这么晚?”
“你想是谁?”
杨琳问:“黑鸦片?”
林坤河提醒她:“玩笑开多了就没意思了。”
“为什么,你真偷过?”
电话再打过来,杨琳看到屏幕,是邓文胜。
林坤河照样没接,划掉回了个信息,嘴上应她:“放心,哪天偷了我一定告诉你,录下来让你好好欣赏。”
杨琳顶他一句:“你有这么好心给我欣赏?怕不是要净身出户。”
林坤河不带情绪地反问:“我净身出户是不是如了你的愿?”
杨琳笑:“净身出户怎么养你妹妹?她一年要花不少钱吧,你不是还在那边给她买了套房?她当助教工资应该供不起这些?”
林坤河直盯着她。
杨琳心头一口气一直顶,大方表态:“净身出户就不用了,钱多少要给你留点,我跟你妹妹也算朋友一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有些话本可以点到为止,林坤河问:“你管你的朋友叫米虫?”
杨琳亦反击:“我说错了吗,她难道不是米虫?她之前挣过一分钱吗?那年回国的机票钱也是你掏的吧?没钱回什么国,还要管别人的事。”
“你说得对,”林坤河面不改色地赞同道:“她确实不该回国,不回国就不会去广州找你们,更不会被别人下药。”
杨琳被他冷淡的语气一激,口不择言地问:“发生什么了吗?你妹妹是被抱了还是被摸了?”
林坤河原本低着点头看她,这会缓缓挺直了背。
“你想让她被抱还是被摸?”林坤河问:“你那个短头发姐妹没告诉你吧,她男朋友把嘉怡锁在包间的厕所,还收了嘉怡的手机。”
嗡一声,杨琳耳边像炸开一挂炮。
林坤河不愿回想这些事,但那年被掐断的电话里,妹妹恐惧的尖叫还历历在目。
他盯着杨琳:“你没有问问你那个叫谢珉的朋友,他把嘉怡锁起来,手机也收掉,是准备做什么?”
杨琳嘴角一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要不是你那个小姐妹跪下来求嘉怡……”林坤河逐渐动怒,隐忍地绞紧了眉头。
他气妹妹心太软,说那两个人救过她,又说姓谢的还年轻,进监狱这辈子直接完了。
林坤河无法理解妹妹的行为,按他的想法就该送进去蹲几年,按顶格判,死在牢里最好。
可惜那时只抓了一个,姓谢的跑得也快,被他跟何渊文揍得没了人样还不敢在广州治,很快消失得影都不见。
杨琳面部无神,忽然抖起来。
她一直以为谢珉只是帮别人递了杯喝的,药是其他人下的,大家都这么说,那个人被抓的时候也认了……
她想到什么,咬起牙:“谢珉……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林坤河凝视她:“你不是说了吗,那里是夜场不是图书馆,那里面都是玩的找刺激的,有几个好人?”
灯太亮,杨琳有片刻失焦。
她想到林嘉怡,她知道林嘉怡眼睛动了手术,晚上会炫光,知道林嘉怡夜视差……夜场那种环境那些灯光,她就是戴了眼镜也跑不出去。
杨琳喃喃问:“为什么不抓他?为什么不抓谢珉?林嘉怡是不是傻?”
林坤河说:“你说得对,她确实傻,傻得拎不清。”
杨琳脸色有些苍白:“我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你当时在忙着维护何渊文,到现在,你脑子里,心里也是这个人。”
“我没有!”杨琳下意识否认。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咬着黄亚滨不放?”林坤*河点破她。
他在她身上看到条件反射,对于何渊文的。
她表现得再洒脱,碰到跟何渊文有关的事总是格外激动,是绕不过去的反应。
林坤河问:“黄亚滨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是单纯讨厌他,还是为了何渊文记恨?”
他语气锐利,目光再一次扫荡过来,此刻杨琳变成被逼问的那一个。
她一只手扶着椅子,顶着他的目光暗暗用力:“你猜?”
“我不用猜,答案就摆在这里我还猜什么?”林坤河照实说:“嘉怡也是,她花谁的钱,是不是米虫你不在乎,你在乎的是她那年回国,去广州见了何渊文。”
杨琳面部发烫,而林坤河视线紧锁着她:“杨琳,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我要是个傻子,你也不会找我结婚。”
杨琳口唇发干,醒过神的时候林坤河已经走去次卧,关起了门。
杨琳在客厅站了会。
她慢慢脱力坐下,慢慢想到谢珉。
这个人的面容一度在她脑子里模糊,她记得他那时候整天跟演艺部一个男领舞混在一起,口音都被带偏。
男舞是个东北人,标致的一张脸恶臭的一颗心,和客人勾勾搭搭男女不拒,杨琳经过他身边都怕染病。
小姐妹也骂过谢珉很多次,谢珉都说只是利用,有时候客人过来可以叫他喝杯酒,出面笼络一下。
然后那天晚上,杨琳忙中看到谢珉在跟林嘉怡说话。
她抓住谢珉,谢珉穿着身黑西装拍拍胸脯:“放心,你们都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好她的。”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有亲哥哥,你算什么东西?”杨琳不耐烦:“你叫她走,这里不是她待的地方。”
谢珉笑:“想玩就让她在这里玩嘛,学生压力大,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他一本正经地打着划算:“刚好我跟她学两句英文,留学生啊,也算咱朋友了。”
杨琳当时很气,吼他说:“你是不是有病?叫她走啊!”
“好好好,”谢珉举起两只手投降:“我等下就叫她走,行不行?”
杨琳剜了他一眼,拿着对讲机动身去带客。
那天晚上客人很多,杨琳一直忙着开卡领位,到处都闹哄哄的,还要应付客人的咸猪手。
她忙到发燥,也被同事笑话说心不在焉。
等好不容易闲下来,杨琳已经没看到林嘉怡,她问手下的咨客有没有看到林嘉怡出去,她们却统一摇头,说没看见。
咨客台是迎来送往的地方都没看见,杨琳立马去找谢珉问,谢珉说是从后门走的,她又跑去问后门保安。
等她问完,林嘉怡被何渊文抱了出来,神智不清地在大厅醒神。
按谢珉的说法,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那个男舞递了一杯喝的,发现林嘉怡不对劲,怕误会才扶她去醒酒。
杨琳也不知道他居然敢动林嘉怡。
她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让谢珉有机会跑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日
42
第42章
◎那是不是你老公?◎
【Chapter042】——
杨琳一晚没睡,隔天到店里上班,眼圈也几乎要崩出来。
她太困,培训又太无聊,上面满嘴的打法和用户心智,听得她两眼无神,被厂家派来的讲师扫了好几眼。
课后笑着问:“是不是我讲得太无聊了,杨主管可要多多反馈,帮助我们改进。”
杨琳露齿一笑:“大卫老师讲得很精彩,您刚刚说的usb型人才,我觉得我自己离这个标准还差得很远,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就没跟上您后面的内容……回头去跟我们总助申请一下,哪天您再来,我肯定厚着脸皮再蹭一节。”
她讲着好听话,脑子里搞不懂为什么选周末来培训,建材城最忙的时候,还要分时间应付他们。
但这个讲师能叫出杨琳名字,她微微惊讶,大概以前做家装的时候,再好的业绩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也能理解,毕竟家装体量小。
看来工装还是不一样,体量大,做出的项目也更有价值,销售也能沾点光。
可杨琳耐心有限,听这位中国老外又开始讲些形而上的话,很快找借口闪了。
上楼时听到隐约的争执声,杨琳拐进办公室,见新招的女销售卫雅憋得脸都通红。
“饶红姐,”她声音恳求:“这张图我真的很急,客户约了几次才约下来的,要是到店没图,我肯定要挨骂。”
饶红边补妆边训她:“上次你也是说急,我赶着给你出了,你约量房也不说另一家的人也在,弄得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量,傻子一样。”
卫雅说:“不影响吧……而且也没办法,业主就那个时间有空,所以约着一起,而且业主看了图其实偏向我们的砖,就是尺寸上跟另一家有点差异……怕我们后面也不认真,所以一直在考虑,问能不能重新出图。”
“你怎么那么多事?”饶红声音尖细:“签了单再说出图的事,我也忙得很,哪来那么多时间一天天跟着你转?”
卫雅是新人,刚来不敢得罪她,被刁难得眼睛都有点红:“那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这张图出了,我都等好久了。”
杨琳听了会,伸手敲敲门框,两个人都看过来。
她朝饶红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饶红白她一眼,砰地推上抽屉跟出去。
杨琳在茶厅找个位置坐,问她:“你搞什么,量尺量错,又拖图?”
饶红不认:“没有啊,谁拖图了?最近单那么多还要跟厂家对接,我就是分轻重缓急调了下顺序,这也有错?”
杨琳看着她脸上的口红粉底。
不化妆的人突然打扮起来,一张脸总是越下手越奇怪,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看了饶红一会,把饶红看得不自在,才问:“你老公初恋是我们店的?”
“啊?”饶红一怔。
杨琳问:“啊什么,是不是?”
饶红有些生气:“当然不是!”
“不是你在这发什么脾气?同事得罪你了还是公司没给你发工资?”杨琳弹着指甲说:“下午放假,我给你半天时间调整,调整好了明天跟卫雅一起去复尺,调整不好你要么辞职要么去其它部门,别耽误我们挣钱。”
饶红被她训得一肚子气,顶嘴的话已经冒到嘴边,但见她一直慢条斯理玩指甲,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杨琳在沙发上坐了半天,起来找指甲剪。
徐芳冰以为看错人:“干嘛呢?”
“剪指甲。”
徐芳冰走进来拿茶包,顺便跟她聊几句。
杨琳偶尔回一句,始终低着头修那个掰断的指甲。
她在深圳站稳了脚,最近又有眼睛吊上天的趋势,整天一颗头傲到不行,今天却少见地低调,无精打采。
徐芳冰问:“来大姨妈了?”
杨琳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芳冰正安排晚上的事,随手揪住她:“晚上跟厂家吃饭,你一起。”
杨琳说:“我不去。”
“人家点名要你去。”
“哪个人家啊,那个光头大卫?你跟他说我结婚了,对他不感兴趣。”
“少自恋,你以为是个男的就要看上你?打关系懂不懂?你现在做工装了,要跟厂家多走动走动。”
杨琳才没那么好糊弄:“一个培训的又不是区域总,哪天区域总来了你再找我,这种讲课的让王助安排人去陪,他们不是老讲什么战略传道吗?我学历有限,听不懂神仙说话。”
她才不关心什么狗屁战略,跟她讲那些假大空的话没用,她只关心厂家出货快点,损耗跟色差少点,别拖后腿。
说来说去,还是对这边厂家没好感。
以前在南京那边厂家也没这么爱装,这里不知道什么基因,卖个金瓷真的个个把自己当金子了,拔腔拔调烦人得很。
“杨主管你客户到了。”有人在外面喊。
杨琳扔掉指甲钳过去接待。
广州熟客介绍的一位客户,在这边开餐厅的,加上是老乡,沟通起来既愉快又顺畅。
客户爽快,杨琳能争取到的优惠都给了,收完订金,她送客户去看门窗。
这里门窗店多,斜对角还有一家叫HOME-X的在做布置,展板上写着明天开业。
这家店杨琳知道。
在南京的时候他们联系过林坤河,后来林坤河还拉着她去人家厂里参观了一圈。
他很满意,说喜欢这种小而美的品牌,不盲目扩张生产不过量,品控好误差也小。
设计师大都有控制厂家的欲望,满脑子定制两个字,恨不得车间拉一条产线专门为他们服务。
但都还没合作过,杨琳见他一身欣赏劲溢于言表,问他一年能喂人家多少业绩,还是打算直接入股。
林坤河当时装模作样说也不是不行,杨琳觉得他有钱没地方花,投资还不如买套房。
她开口损了他好几句,他当时心情不错,搂着她揉了两把,没计较。
这次似乎不同,杨琳早上出门时次卧还关着,那一道门像他们之间的楚河汉界,定定地立在那里。
杨琳回店忙了会,开着她的思域下班回家。
隔壁车位是空的,杨琳倒车时对面的揽胜也刚停好,她回盘时压了线,往前开一开本来想倒标准点,却不小心撞到那辆揽胜。
车主刚熄火,扛着手机啧一声下来:“有没有搞错啊你?没长眼睛是不是,这么宽也能撞到?”
杨琳连忙下车:“不好意思,我前面没装雷达,一下没注意。”
她态度不错,男车主顿了下,也不好跟靓女一个劲嚷嚷。
他回身检查,打开手机手电筒在车头来回扫,有点痕迹不知道是不是从她车上蹭的,但抛个光应该问题不大。
杨琳问:“严重吗?”
男车主心里计较了一番,大度地表示不用修,但看着杨琳问:“你也住这里吗?”
“对。”
“原来是邻居,你住哪栋?”
“就这栋。”杨琳指指后面电梯。
男车主又看眼她的车牌:“之前在东莞吗,还是没摇到号?”
杨琳笑笑:“没摇到号。”
“深圳号是比较难摇……”男车主也笑了笑,顺势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杨琳瞟了他一眼。
她想拒绝但又不好拒绝,只能也掏出手机,跟这人互加微信。
加完拎着车钥匙去坐电梯,心里默默骂,这么宽的车停这里,林坤河他爸的G500都知道买个独立车位,一辆破揽胜还在这挤,神经病。
打开门,家里空荡荡,只有钟点工打扫过的痕迹。
好在还有条狗,一休状态比昨天要好些,高兴地在杨琳鞋子上踩来踩去。
杨琳坐在门口跟它玩了会,拿起手机给杜海若打电话。
“喂?”杜海若的声音一如既往。
杨琳问:“欢欢怎么样?”
“睡了,今天睡得早。”
“昨天晚上吓到她了吗?”
“还好,她睡着就忘了。”
杨琳嗯了一声,问起黄亚滨:“他今天没去找你吧?”
杜海若说:“来了,但我说欢欢有点不舒服,没见面……我也没去店里。”
杨琳有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知道杜海若在恋爱,但怕自己问太多会干扰到杜海若,所以一直没问太多,但没想到让黄亚滨钻了这个空子。
黄亚滨这个人,八面玲珑滑不脱手,哄女人张口就来,杨琳认识他那几年他几乎没有断过女朋友,这一两年或许好些,但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就算他改了,他家里肯定也还是那个样。
黄亚滨那个家庭才是杨琳最不能接受的,一家人都没有底限,唯利是图。
杨琳说:“我不想你再碰到一个烂人。”
杜海若在电话里的呼吸变得轻而慢,过会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也会跟他聊一下。”
杨琳听出些什么,想了想还是补充道:“黄亚滨自己,包括他家里人根本就看不起外地人,不信你问他,他家里人会不会允许他跟外地人结婚?”
还有一句杨琳没说的,黄亚滨毕竟没结过婚,而杜海若离过一次还带着欢欢,他们之间想要个好结果很难,除非黄亚滨敢跟家里叫板。
但杨琳赌他不敢。
她讲完电话把内衣扯掉,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出来时进楚地一看,也只有钟点工收拾过的痕迹。
而林坤河本人,正在公司听黄亚滨叫屈。
黄亚滨既憋屈又委屈,问林坤河:“我他妈怎么就人渣了?我正常谈恋爱有什么问题?别说杜海若是她表姐,就是亲姐也轮不到她管吧?”
林坤河刚到公司就被缠上,不太耐烦地问:“你就不能去餐厅等我?”
黄亚滨发牢骚:“我就不能也来公司加个班,顺便来等你?”
林坤河看眼楼下便利店,怕不是今天没蹲到人,才跑来烦他。
他不想掺和,张口叫黄亚滨:“那你把人娶了。”
黄亚滨被他说得发蒙。
林坤河问:“你大晚上过去还带花,是准备去当花童,喝杯水就走?”
黄亚滨说:“我是去送东西,去说点正经事的。”
“说完正经事呢?”林坤河瞧着他。
都是男人,嘴硬没意思。
见黄亚滨哑口,林坤河馊主意出得更有道理:“所以你娶她,娶了就没事了。”说完抖了根烟扔过去。
这次的烟没有潮味,黄亚滨下意识放嘴里叼了会,却很快黏得嘴皮子张不开。
他润了润嘴唇把烟摘下来,见林坤河看动物一样看着自己,皱眉问:“你见过谁他妈睡一次就结婚的?”
林坤河懒得再理这些破事,调开视线接电话:“喂?建国兄……好,明天一定过去……客气。”
“谁?”
“做门窗的,上次跟你说过,你想好没有?”
黄亚滨想是想过,枯坐了会说:“这一两年不太行,门窗让他们再在深圳发展发展,到时候做出点成绩再投。”
林坤河也没多劝:“你看着办吧。”
黄亚滨定下来又再思索:“先跟老蔡一起把那个标弄下来吧,做成了,什么都好说。”
林坤河把他跟那些粉嫩的珠子串在一起,盯着他脸上的伤。
林坤河曾经说过黄亚滨是酒桌花瓶,他十几岁的发胶头一抹,对这个称号接受良好:“花瓶也是要有实力的,你换个长得丑不会看眼力的来,看能不能撑过两盘菜?”
其实想来也是一种困境。
有些事你不用自己去做去经历,在旁边看着也能感受个七七八八,比如不受父母重视,比如被亲兄弟打压,也比如给人当跟班,要砍掉自己身上的个性,要以别人的喜好为喜好,并不是那么容易。
林坤河收了收表情,见外面鬼头鬼脑一个人影,随口一喊:“阿胜。”
邓文胜在外面敲了敲门,探个脑袋进来,扯着脸笑。
林坤河等他先开口。
邓文胜只好干笑:“坤哥,我回来了。”
黄亚滨站起来:“那我先过去。”
他经过邓文胜,抬起巴掌在回深见驾的邓文胜肩膀上搭了一下:“瘦了啊,晚上一起吃饭,多补两口。”
“好的好的,谢谢滨哥。”邓文胜忙不迭站去林坤河跟前。
林坤河问起苏北那个酒店:“已经关了?”
邓文胜说:“贴了条,让整改。”他瞄着林坤河脸色,小心翼翼猜测:“肯定是他们得罪谁被人搞了,不然怎么说停业就停业?”
林坤河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得罪人?”
邓文胜摇摇头,这个他倒很确定:“坤哥,真的没有。”
林坤河翻开合同,过会说:“被人举报,按新的审查尺度叫不合格,停业没毛病。”
“谁举报?”邓文胜脖子立马红了。
林坤河问:“重要吗?”
邓文胜这下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作死得罪谁了,转头还往我们身上赖,也是有种。”他牙齿不自觉地咬紧:“消防也挺扯淡,当时验收的时候在规范内,过了几年来说有问题,尺度说改就改耍人呢?”
林坤河扫他一眼。
邓文胜意识到说错话,连忙闭嘴。
林坤河低头翻合同,手指松散地搭在纸面想了想:“他们跟施工队的合同我有一份,没我们约定得这么细,内容比较潦草,而且那个施工队是他们股东找的。”
不过后来那个股东退出了,施工一度搞得很不愉快。
这个邓文胜记得:“当时买消防材料的时候坤哥你说了,要让酒店内部签名,我是照做了的。”
这么一想,又似乎不用担心了。
深圳太热,邓文胜巴掌在裤缝蹭了蹭汗,长长呼出一口气,却见林坤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他一时又惴惴起来,毕竟最让他心虚的,是他驻场的时候跟那边酒店一个法务谈过,现在酒店派前女友来跟他扯皮。
如果被黏上,两个人曾经的关系说不定要拿到明面上来讲,也说不定哪一句又扯上他们山泉,没完没了。
好在林坤河也没揪着他不放:“你就在深圳吧,明天跟肥春交接,让他过去替你。”
邓文胜担心:“万一他们真起诉呢?”
林坤河问:“起诉不要钱,不要时间?有这个钱该花去打点的地方,有这个时间都整改好重新开业了,在这虚张声势。”
这种事情很无奈,与其论谁的错,不如论谁更倒霉。
但倒霉就倒霉,林坤河也同情,只是想找冤大头不可能,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从来都是通识,实在要扯,还有土建去顶一顶。
林坤河三言两语结束这事,没抽完的烟在烟灰缸里猛点几下:“以后搞清楚自己位置,再动甲方的人你自己滚蛋,还有,以后太晚不要给我打电话,不是什么出人命的事都发信息,或者天亮再说。”
邓文胜连忙道歉:“对不起坤哥,我忘记你结婚了……”
“跟我结不结婚没关系,任何时间按掉你一次就代表不方便接,这点常识还要我告诉你的话,你先把□□里的尿嗦干净。”
邓文胜打了个哈哈。
他忘了,现在不是他们创业那会,那时候不管多晚,他发个信息都能马上收到林坤河的回复。
现在不一样,公司越做越大,干活的人越来越多……
邓文胜很快想到易和平。
曾经坑过他们的人还能厚着脸皮一起挣钱,他愤愤不平:“坤哥,你也太大度了,要是我……”
“要是你公司早没了,就你这点肚量还跟人争什么大小王,你靠这个能发财?”林坤河靠在坐椅上,头轻轻后仰看着邓文胜,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继续训他。
这个人身上优缺点都明显,但邓文胜这次在江苏也没闲着,跑东跑西帮公司搞定了两个标,论功也确实有功。
他起身,把笔扔在纸页上:“走吧,黄亚滨不是叫你晚上一起吃饭?”
邓文胜多机灵:“我还真饿了,飞机上发的面包干巴巴,吃得胃痛。”
他有台阶就下,接过车钥匙跟在林坤河身后问:“嫂子吃了没,要不要叫她一起?”
林坤河说:“谈正事,你以为去放松?”
还是联合竞标那个事。
难得今天没喝,但度假村是个庞然大物,个中细节推敲来推敲去,回家时已经睡不了几个钟。
夫妻两个在清早见面,林坤河一言不发地经过客厅,杨琳也目不斜视地吃着云吞。
不知不觉地,她把烫好的青菜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太撑,杨琳盯着碗出了会神,一次性勺子扔进垃圾桶,扔得一声闷响。
她出门,开着自己的思域去上班,一路都能看到晨练的人。
天气不错,更衬得福田市容干净,草地茂盛。
国庆还没到,路边有些地方已经在插国旗,建材城里,一些店也早就开始放起歌唱祖国的歌。
杨琳想起2009那一年,她跟何渊文在出租房里看全运会,听着开幕式的歌,多澎湃多活力。
那时他们才多大,20出头的年纪让人纷纷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只要年轻,摔倒了也能重新爬起来。
杨琳重新打上车窗。
到店开早会时,饶红顶着老大不高兴的一张脸,杨琳直接问:“调整好了?”
饶红生硬地点点头,不服气,却也只能服软。
她当然可以去跟别人,毕竟其它的销售团队也学着杨琳在绑定绘图员,但没有杨琳这里舒服。
这里一是单子多钱多,二是杨琳这个人虽然傲,但不像其它人什么都要管,更不爱端部门老大的架子,在她这里,你只要按时交图只要图没问题,她能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
直白点说只要你不耽误她挣钱,你在公司裸跑她也不管你,但你要是耽误她挣钱,杨琳一张脸毫不客气,能给你从头指到脚。
晨会简单,开完后饶红去复尺,杨琳喊着新来的女销售卫雅:“让她自己去,今天客户多,你在店里帮忙接待。”
卫雅点点头:“好的,那我先去准备点饮料和册子。”
她走后,杨琳在店里打转,消化早餐。
转到楼下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同事喊她:“对面那个门窗店在舞狮,快来看。”
杨琳过去看了看。
气氛不错,舞狮很热闹,但也就是那一套。
杨琳转身想走,同事扯她衣服:“那是不是你老公?”
杨琳看见林坤河,僵硬了下。
他套了件深色西装,大概是她出门后进房间拿的,里面是件浅色短袖,说正式也正式说休闲也休闲,剪彩完站在门口跟人笑谑,满脸的愉悦感。
这么捧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板。
杨琳绷了会嘴,以为他今天没事做,没想到跑来这里给别人剪彩。
同事问:“你不去跟你老公打个招呼?”
杨琳低头看手表:“打什么招呼,我客户要到了。”
她今天接待的第一波客户是之前砸过金蛋的小夫妻,买下的第二套房,他们还是找杨琳订砖。
杨琳边领他们逛展厅边聊天,小夫妻兴奋地告诉杨琳,他们之前那套房又涨价了,转手能赚不少。
这不稀奇,毕竟深圳还在高速发展。
特区的天空生机勃勃,大家入户积极,开发商拿地也积极。
杨琳想,当年她要是在深圳买房而不是回家盖房,说不定也靠一套房成了富婆。
她带着客户去谈单,叫了新人帮着接待。
新人辅助得很好,接得住杨琳的话也看得懂杨琳表情,比那两个男销售是强不少。
等付完款,杨琳把客户送去停车场,顺便数了数今天来的车,脑子里默默算着人流。
客户走后她也准备回店,冷不丁接到杨老板打来的电话。
杨琳飞快地皱眉。
她不喜欢接家里电话,尤其一接起来,对面还是杨老板的声音。
“怎么了?”杨琳握着手机问,但听完事情,人有些反应不及。
电话里说她弟弟退伍偷偷跑回老家,把那个英语老师打一顿,被抓了。
43
第43章
◎人家也不一定理你◎
【Chapter043】——
杨琳接完电话就回了广州。
杨老板急得脖子都粗上一圈,见只有女儿回来,问她:“坤河呢?”
杨琳说:“他有事,走不开。”
“什么事比这个重要?”杨老板拿出手机就要联系林坤河。
杨琳说:“那你找他吧,我回去了。”
杨老板听了大为光火:“你弟弟是为了谁才出的事?”
杨琳问:“我叫他惹事了吗,还是我让他打人的?”她觉得弟弟有毛病,这个兵越当越傻。
林坤河应该是没有接,杨老板持续地打,不停地骚扰这个女婿。
杨琳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杨老板说:“那是你亲弟弟,是他亲郎舅,我找他有什么问题?”
杨琳把下唇都咬出白痕了,觉得有些话说得太早,她爸也不是那么要脸,某些方面简直和她大伯一模一样。
妈妈着急地出来劝:“这么远,你爸爸不会开车,你开高速也不熟,一个人开回去又累又不安全,还是叫一下坤河吧,看他能不能抽点时间?”
杨老板说:“女婿半个儿,我们家有事他就该来。”
杨琳面无表情地点破父亲:“你是想让他来,还是想开他的车回家?”她指指思域:“这辆车是你自己买的,也要嫌弃吗?”
“你讲什么?”杨老板怒。
杨琳冷冷地丢出句:“你打吧,人家也不一定理你。”
她太气,气那个脑子馊掉的弟弟,为什么像个低B一回来就惹事。
妈妈抹了会眼泪,问她,是不是跟林坤河吵架了。
杨琳没回答。
她在床上坐了会,拎起车钥匙要走,杨老板进来说:“坤河在路上了,等等他。”
不到两个钟,林坤河开着车出现。
他的是辆雷克萨斯,这个车标不好认,杨老板也是查过才知道那么贵。
他叫林坤河来除了是使唤女婿,也有自己的思考,比如小地方看人下菜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杨老板深知老家风气,所以也不单单是为了长脸。
女婿这个车很好,不像BBA那么高调,但一查就知道是贵车。
“爸。”林坤河下来打声招呼,问杨老板:“现在出发?”
杨老板说:“等一下琳琳,她在睡觉。”
林坤河进屋,杨琳蜷在楼梯间的小床上,脸色不太好。
她醒了,从床上下来,林坤河问:“不舒服?”
杨琳扎着头发问:“开几辆车?”
杨老板说:“开那么多干什么,油和高速不要钱?一辆就行了,路上你们换着开。”
杨琳没看他,放下梳子拿起包包,一言不发上了林坤河的车。
林坤河也没多说话,上车后开着导航指路。
从下午开到晚上,林坤河一口气干了四百公里,车上这对父女一句话都不说,他放着点音乐冲击脑子,见油快没了,拐进服务区。
三个人纷纷下车去厕所。
杨琳带了姨妈巾来换,好在量不大,只是人也恹恹的。
出去时看到有人吵架,她听了会,是搭顺风车的晕车吐了,所以被司机指着一通骂。
但乘客这边人多,很快发展成动手,吵吵闹闹地叫嚣。
杨琳以前坐车也晕,但抓着方向盘会好很多,有一年她跟本地仔们去三亚玩,那会她刚拿驾照,兴致勃勃地当司机带他们兜了一圈。
那一圈杨琳开得很爽,但还车时被刁难,租车行的装模作样绕了一圈就说擦了蹭了,轮胎压损要换了,得赔钱。
好在杨琳醒目,她早就听说这边爱坑人,所以租车的时候就举着手机仔仔细细录了视频。
她拿出来跟他们核对,车店实在找不出能讹钱的,无奈要松口那阵,突然有个店员嚷嚷说车上一股女人经血味,要收全车清洁费,边说还边瞪住杨琳。
杨琳当时根本没来大姨妈,她想解释,深圳这帮人纷纷逼近过去,那边见他们人多才作罢。
那些年旅游特别不规范,本地仔们在深圳没受过气,到了海南却连个笑脸都得拿钱买。
但三亚海景很美海鲜也很好吃,他们在那边玩了几天,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吃饭又碰到租车行的,东北口音很好认,连杨琳都听出来是瞪她那个。
她没当回事,低头吃清补凉的时候林坤河跟另一个广东仔去上厕所,回来时擦过那一桌,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
那天打得挺狠,桌凳碗碟砸了一地,年轻气盛的两边个个都挂了彩,林坤河差点被一片碎瓷划到脖子,他抓着那条胳膊就要把人往地上掸,模样凶狠。
杨琳在乱中看到他充血的手臂,两边眉梢带锋,眼里很亮很狂。
事后,他们还多叫了几打啤酒,说打得很爽,架还是得跟东北人打。
今天服务区这一架没得比,杨琳边看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下台阶时见林坤河也盯着那一堆。
夫妻两个目光晃回来一碰,杨琳最先别开了眼。
杨老板还没回,她到车里等了会,林坤河提着保温壶回来,叫她倒着喝。
里面是红糖水掺着点红枣碎,应该是超市买的。
杨琳微微一顿:“谢谢。”
林坤河像吃了一口夹生的米饭,把车开去加油,继续跟着导航走。
去湖南的九百公里并不那么好开,尤其是半夜开始下雨,雨刮像田里被吹的苗,在挡风玻璃前摆来又摆去。
杨琳睡了一觉问:“要不要我来开?”
林坤河说:“现在不用,下高速看看。”
他喝口红牛,嚼着杨老板准备的槟榔。
怪不得湖南人喜欢吃槟榔,这个确实提神。
杨老板一直在后排打呼噜,听得杨琳脑袋都痛。
她打开保温壶喝了点茶,热气之下还带点姜味,喝完后人恹恹的状态好了一些,杨琳靠在椅背,从挡风玻璃里能看见林坤河的影子。
她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她没听,不确定林坤河现在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杨琳曾经羞于去谈,因为那时候有同学传过这个,当然后来过了很久,久到她也觉得无所谓,甚至可以主动拿出来在徐芳冰和王逸洲面前说。
看他们一个惊吓一个沉默,她觉得很有意思。
但到了林坤河这里,杨琳却特别的不想提,尤其他们刚吵过架,还在矛盾之中。
她把音乐声调大了点,盖过杨老板的呼噜声,闭着眼想装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太气,对这件事又气又恼,随着越来越接近家,对弟弟的火也逐渐冒到天灵盖。
等赶到派出所,等了一阵,民警把杨鹏飞带出来。
杨琳还没说话,杨老板先扇了儿子一巴掌:“个畜生崽,老子打死你!”
顿时又乱起来,林坤河走上前,小舅子已经一把将人掀开。
杨老板打儿子从来不避人也不挑场合,更没想到儿子敢还手。
他暴起眼睛还要再来,杨鹏飞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你觉得不对,那你最好打死我,不然出去我还要揍他。”
“你反天了是不是?”杨老板变了脸色,他被林坤河拦着,只能嘴上骂:“你还要打谁?打你老子是不是?来啊,我就站在这里,看你能不能打过我!”
他又来那一套,杨鹏飞平静地反问:“*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很早之前我力气就比你大,我不动手是尊重你而已,你呢,你尊重过我吗?”
杨老板那张脸顿时像生铁一样难看:“尊重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小辈跟我谈尊重?老子对你不好吗?你退伍了不回家,跑来这里找事,是不是嫌你爸日子太清闲太好过?”
“你对我好?”杨鹏飞忽然激动起来。
父亲对他好吗?看起来或许是好的,但这些年以爱为名他挨了多少揍,还有他妈妈,他几乎是泡在妈妈的眼泪和愁容里长大的.
妈妈哭,是想姐姐舍不得姐姐;妈妈苦,是日子太难过,生活太苦波折太多,他只能看着。
姐姐受欺负的时候,妈妈对着镜子扇她自己耳光,骂那个老师是畜生,他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杨鹏飞的成长中伴着太多事,既有对姐姐的愧疚也有父亲的打压,还有同学的排挤,让他常年抬不起头。
父亲没有为姐姐出头也没有为他出过头,他读不了公立,私立学校里被有钱人家的孩子骂,他想挣点零花钱替同学跑腿,被他们堵在小卖部羞辱,学校叫家长,他父亲反而先揍他一顿。
被霸凌的这么多年,父亲也没替他出过面,还要声称对他好。
如果这叫父爱,杨鹏飞宁愿自己也是留守儿童中的一员,跟姐姐一起长大,也不会对姐姐有那么多愧疚。
他太激动,青筋绕在额头上,说话时一句重音一个点头,侧着脸说:“来,你来打,打完请你跟我说声谢谢,跟我姐说声对不起,你当人爸爸的,这么多年当成什么样你心里最清楚,还死不肯认。不信你问问我姐,她会不会说你一句好?她不会,你有多对不起她你自己心里知道!””
刚退伍的小青年浑身是劲,声音中气十足。
他对杨老板有一种爆发式的反骨,而杨老板抖得不行,抖到说不出话。
警察咳两声,清着嗓子按住杨鹏飞:“后生仔,不要再激动了啊,家属也劝一下子,要吵别在这里吵。”
林坤河冲杨琳使了个眼色,把老丈人先带出去冷静。
杨琳在旁边站了会,过去给弟弟递纸巾。
杨鹏飞抡着一只胳膊,脸随便在袖子上擦了擦,朝她笑:“姐。”
杨琳看了眼他盖住的手铐,问他:“你是不是缺根筋,当兵当傻了?”
弟弟傻笑:“姐,我当过兵了,我圆梦了,不怕政审也不怕谁了,以后哪个欺负你你跟我讲,我长大了,一身力气。”
他已经想好了:“不要跟那个老师和解,我可以坐牢,是我的错我自己顶。”
杨琳问:“你长大了就要坐牢?还是你的梦想是去坐牢?”
弟弟无所谓,坐牢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和队伍,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琳眼眶热得厉害,她咬住舌尖,林坤河一个人从外面走了回来。
杨琳把眼泪憋回去。
林坤河看了看她,掏出烟散给民警,民警客客气气用手挡回去,问了问他身份,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林坤河听完,望向小舅子。
客观来说,他小舅子够聪明也够憋得住,就是太年轻,也太冲动。
说他聪明,是他退伍后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偷偷回家,没人知道也没什么人认识;说他憋得住,是他找到英语老师的家一直在那附近住着,摸清英语老师作息后,才把人拖走揍了一顿。
还特意选的盲区。
当时想的是揍一顿解气,但打着打着上头了,也忘记刚退伍的人拳头上的劲有多大。
要不是附近狗叫引来路人,他真能把那个老师活活打死。
旁边一位民警也当过兵,对退伍回来的杨鹏飞有些惋惜:“那个老师有强直,其实活得也困难,打他真的没必要,你看现在反过来是人家有理了,说真的,你还得谢谢报警的,不然你刚退伍就得背一条人命。”
他叹口气,劝林坤河:“你舅子还这么年轻,你们看能不能跟那边商量下,求个谅解签一签,不然为这事背个案底划不来。”
“姐夫!”杨鹏飞张口就是一句:“不要求他们,我可以坐牢!”
杨琳瞪他:“你闭嘴!”
他不闭嘴也到时间了,民警把人带走,让家属回家商量,需要协调的话,他们可以通知对方过来。
林坤河站在派出所门口问:“那个老师还在学校教书?”
杨琳点点头:“说是在。”
林坤河想起某次吃饭,她大伯说过在老家认识不少人,其中就有什么校长和领导,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这种事问杨老板应该清楚。
出去找杨老板一问,他说了句:“应该是。”
那大概就是了。
不过杨老板既然知道亲大哥有关系也没找,估计还是放不下面子,不然这个电话早就打了。
杨琳对他不抱希望,也不想等他慢慢放下面子。
她去车里找手机,林坤河说:“我来打吧,你大伯前两天跟我发过信息。”
电话通得很快。
杨大伯一听,说马上起来联系朋友,也说这是亲侄子,他肯定会帮。
林坤河没去分辨太多,客套几句撂了电话,湖南女婿第一次到湖南,他掰着脖子缓缓疲惫,四下望一圈。
派出所在国道边上,雨天,到处湿漉漉,像杨琳描述过的场景,只是到处也灰扑扑,远处有个特别高的烟囱,林坤河来时看到作废的指示牌,显示这附近有过煤矿。
这条国道的路也不太行,被来往的重卡压得有凹有凸,刚刚开过来颠得他半生不熟。
林坤河掏出烟随意抽了两口,扔在地上碾灭一脚踢进簸箕里,他掂着打火机回去,看见杨琳闭着眼睛坐在副驾,表情平淡,嘴角微微向下。
一辆重卡鸣笛,她睫毛快速煽动,像受到惊吓。
林坤河走过去,她睁眼看过来那一下,带着点刚回神的恍惚。
44
第44章
◎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
【Chapter044】——
货车很吵,喇叭一直按,杨琳捂着耳朵等这阵杂音过去,问林坤河:“怎么样?”
林坤河说:“他会打电话摸摸情况,晚点再联系。”
杨琳低下头,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她点接听,那边一个没睡醒的声音说:“老姐,你们回来啦?”
杨琳问:“明珠?”是她堂妹。
“是啊,”堂妹迷迷糊糊地问:“你们吃早饭了吗?我给你们煮点馄饨好不好?”
杨琳握着手机思索了下:“不用,我们在外面吃。”
她在讲完电话后跟林坤河换了个位置:“走吧,先去吃早餐。”
进早餐店时,老板正在下馄饨。
这个馄饨跟南京的特别像,都是皮薄肉少,煮开以后像白色塑料袋浮在碗里,汤很清,撒上一把葱花立马喷香。
杨琳最喜欢喝这个汤。
虽然大人们都说这就是味精汤,她却每次都要喝得干干净净,大概因为吃的机会少,毕竟她没什么零花钱,一般要等杜海若带她来吃。
旁边还堆着包子油条和面糊炸的饼,对杨琳来说,这些曾经都是很难吃到的东西。
她问林坤河:“你吃什么?”
林坤河没点过,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你看着叫。”
杨琳叫了两碗米粉,一些油条米糕,和她的一碗清汤。
清汤端上桌,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但大概受天气影响,她只喝了点汤,馄饨没吃几口就饱了,手里捏着块米糕打发时间。
杨老板也没什么胃口,只有林坤河吃完一整碗粉。
吃完问她那碗馄饨:“不吃了?”
他伸手来端,杨琳一抬头:“我加了辣椒。”
林坤河没说话,拿起碗边的瓷勺开始解决。
他胃口很好,那年杨琳搭黑车被他领回深圳,他们坐在一起吃宵夜也是,杨琳因为没吃饭所以点了个排骨蒸饭,那间是老店,味道很好但饭菜都是用汤盅焖的,份量偏少,林坤河就另外给她加了一笼排骨。
但杨琳拌着别的吃饱了,喝口饮料更加觉得饱,她看着那笼排骨觉得浪费,于是主动推过去,说自己没动。
林坤河也没客气,拖到跟前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同样,她剩下的半碗馄饨他几口就干完,然后抽了塑料筒里的卷纸擦擦嘴,一起起身离开。
一路轮胎碾着湿地,穿过几片水田,很快开进杨琳老家。
她很多年没回来,这里多了一些楼房,路边还像模像样竖着路灯,路口人家的那堵墙仍然是宣传墙,杨琳记得以前写着通红的几个大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现在换成了各色鲜艳的画,画里男女老少都笑呵呵,一片欣欣向荣的感觉。
车子开进一栋别野,院子外面砌着花坛,院子里面还有带棚的车位,停着辆粤A牌的Q5。
林坤河看了眼:“这是你大伯家?”
杨琳点点头:“我家很久没住人了,里面也没装好,先住这吧。”
她把车停好,堂妹领着一条土狗跑出门,一上来就挽她手臂:“老姐我好想你!”
杨琳把手臂抽出来。
堂妹也不介意,对着杨老板大声喊二叔,又朝林坤河笑:“姐夫好,欢迎姐夫来湖南!”
她声音清脆又亮堂,这种热情劲,不看脸,林坤河差点以为是另一个杨琳。
杨琳介绍说:“明珠,我堂妹。”
林坤河略一点头:“你好。”
堂妹很殷勤:“姐夫你们开车辛苦了,快进来喝点茶。”
杨琳说:“不喝了,他一晚上没睡,先休息吧。”
“哦对,房间我都打扫过了,前两天刚晒的被子,可舒服了!”
堂妹领他们上楼。
房间很大,床被确实是刚铺的,铺得很乱,床单花纹都反了。
杨琳早就知道这个堂妹不会干活,她重新整理了下,见林坤河还在外面打电话,自己拎着包去刷牙洗脸。
出来时林坤河已经躺在床上睡着,长途开车,很难不疲惫。
杨琳在车上睡过,虽然断断续续但这会也不困。
她想了想,还是带上门出去。
堂妹在一楼磕瓜子,见她下来赶忙拍了拍嘴巴:“老姐你不睡吗?”
“现在不困,晚点睡。”杨琳去车上拿保温壶。
没几步路,堂妹非要举着伞送她过去,明知故问:“老姐,这是LX吧?我以前就跟我爸说让他买辆这个。”
“怎么没买?”
“他拿去投资了啊,那个时候要是听我的拿来买车,现在卖掉还有钱收,不会搞得亏本还欠债……”堂妹很生气,觉得家里亏掉的都是她的钱。
气完又打探:“我听我爸说姐夫好厉害的,自己在深圳开设计公司,能力特别强。”
杨琳拿着保温壶关上车门,淡淡说:“没那么夸张,他就是开了个小公司,没几个人。”
她去厨房把壶洗干净,接水,堂妹一直在旁边跟着,偶尔说话,偶尔看她。
杨明珠觉得这个堂姐变化好大。
她记忆里,杨琳是个很奇怪的人,除了做作业就是仰头看天,或者蹲在地上看蜗牛,什么狗屎都要去翻两下,也不嫌脏。
杨明珠从不跟着一起,她身上的裙子贵得很,不可能跟着当野人。
但她爸爸爱夸她堂姐,说堂姐学习好,人聪明。
杨明珠很不服气,她觉得自己不需要成绩好也能过得好,并且不认为堂姐聪明,反而觉得堂姐胆小,连养的狗被扔到河里也不敢出声,怂得就像那些蜗牛,碰到事只会把脑袋缩进壳子里。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嫁了个有钱佬,气场都不同。
“老姐……”杨明珠眼睛一直盯着杨琳手上的表。
也说不上酸,杨明珠不觉得自己找的老公会比堂姐差。
杨明珠外婆是算命的,说了她是福命,哪个男的娶到她就是福气,所以她肯定也会嫁个有钱佬,比堂姐老公更有钱。
但她们家现在碰到一些困难,杨明珠有些不安,只能努力扒着这个姐姐,恭维她:“老姐,你又漂亮好多。”
杨琳没什么心思理她,她们不是一起长大,见面的次数很有限,彼此之间就没什么感情,越亲热越显得刻意。
杨明珠还追着问:“老姐,你跟姐夫怎么认识的啊?”
“卖砖认识的,你要不要跟我去卖砖?”杨琳把这个堂妹一眼看穿。
杨明珠毕业也两年了,一直到处玩,就不是个愿意上班的。
杨琳学她刚刚一直追问:“去不去?我们店还缺人,我推荐你进去还能拿点奖金。”
杨明珠噎了下。
她才不想卖砖,一听就不是什么轻松事,她更不想上班,才不要为了几千块去给人打工。
她外婆说了,她是福命!
杨琳白她一眼,拿着保温壶走开。
晚上堂弟也从市里赶回来,提着饭菜放到桌上,转身立马给林坤河散烟:“姐夫好,嘿嘿,又见面了……”
堂弟叫杨明义,人跟黄亚滨有点像,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从小就跟着在酒桌上倒酒派烟,腰永远弯着一点,见到谁都习惯性先笑。
他耳朵上夹根烟,下意识也给杨琳派了一根:“老姐,比结婚的时候还漂亮,看来婚姻生活很滋润啊。”
杨琳还没说话,杨老板已经打断他,问起重要的事。
堂弟说找了很多关系,问题应该不大,就是可能要花点钱,毕竟把人打得挺严重,据说去了半条命。
林坤河问:“人在哪个医院?”
“在市一那边。”
“不远的话,明天过去看看?”
“行,晚点我联系一下。”
杨琳说:“我也去吧。”
大家齐齐望过来,都没敢接话。
杨琳站着,人的重心微微前倾,重复那一句:“我也去。”
林坤河看了她一眼,话题岔到其它方面。
零碎的交谈在餐桌上,杨明义说那个英语老师当初也是走后门才进的学校,而且给他开后门的已经倒了。
“还有,他之前就被投诉过的,不过那会他关系还在,被压下去了。”
杨明珠问:“也是……吗?”
杨明义点点头,看了一圈,低声劝杨老板:“二叔,你别跟我哥生气了,他没有做错,那种人就该打,打个半死正好!”
杨老板吃饭的手僵停住,沉默一阵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杨明义哪里还吃得下,胡乱扒了两口跟上去劝。
劝完下面也都吃完了,他抓着耳朵问:“我住哪?”
杨明珠贼讨厌他:“你打地铺。”
“下雨啊,我怎么打地铺?”
“你也知道下雨?没晒那么多被子,自己出去开房住。”
杨明义苦着脸说:“不方便吧?我要接电话的,有什么消息要及时商量。”
杨琳站起来说:“你跟你姐夫睡,我跟明珠睡。”
至于杨老板,他打不打呼都适合一个人。
雨停了,杨琳在楼下吸了会新鲜空气,陆续有上晚读课的学生回来,路灯很亮,照着他们的路。
以前没路灯的时候都是靠手电,那是杨琳唯一没缺过的东西,因为杨老板在深圳进货进过一箱,托人带回来给她用。
那时候杨琳还受过欢迎,几个没手电的同学会特意等她,靠她的手电带一段路,路上几个人嘻嘻哈哈,经过坟头也没那么可怕。
不知道那几个同学去了哪里,有没有结婚,过得怎么样。
杨琳转身回去,堂妹养的狗一直跟着她,像在给她带路。
杨琳问:“这你养的?”
堂妹嗯了声:“这是咱们家那只老狗的孙子,我叫它烟头。”
“烟头?”
“对啊。”堂妹抬起脚往狗身上轻轻踹一下,土狗立马躺在地上。
她哈哈大笑。
杨琳看了眼,土狗这个毛色这个体型,确实像半截烧完的烟头。
她上楼去拿包,林坤河应该是打算洗澡,卫生间是玻璃门,能看到他裸露的上半身。
杨琳挪开视线。
她把东西放回包包,听到花洒开了一会停下,接着是林坤河低沉的声音:“杨琳,是不是你?”
杨琳应他:“怎么了?”
林坤河说:“花洒好像没冷水?”
“什么?”杨琳没太听清,她走过去,林坤河正好把门打开。
他果然赤着上半身,一些水流在胳膊和胸口,头上全是搓的泡沫,淋下来迷住眼睛。
因为看不太清,他甩了甩耳朵在听她的动作:“坏了是不是?”
杨琳只好进去。
她今天还没用花洒,调来调去试了几遍确实只有热水,还是烫死人的温度,怪不得林坤河皮肤有点红。
杨琳打电话问堂妹,堂妹不住这一层也不知道坏了,更搞不懂怎么修。
好在洗漱台有冷水。
林坤河也懒得折腾了,先放了点水把迷住眼睛的泡沫冲干净,但这个洗漱台对他来说太低,洗个脸还行,洗起头来腰弯得厉害。
杨琳看不下去:“我来吧。”
她拿桶接水,冷热都掺了些,再找个一次性杯慢慢往他头上浇。
林坤河的头发很多也很黑,林嘉怡也是,他们兄妹两个的头发都像他爸,长得很快,林坤河好像上个月才理的头发,这会已经长了不少。
这个长度抓起来最舒服。
以往做|爱的时候杨琳经常把手伸进他头发里反复地抓,他喜欢吃她的胸,脑袋埋在那里半天不动,她顺手而已。
但今天两个人都没说话。
杨琳搓着林坤河的头发,手指肚一遍遍接触他的头皮,看那些水沿着重力往下流,从他的发尖到他的后背。
她们这边卧室带的卫生间都不大,杨琳和他离得太近,没有水流声的环境下,两个人的呼吸都在同步。
杨琳觉得尴尬,故意放慢呼吸,却感觉特别僵硬。
这种刻意感让她周身不舒服,渐渐呼吸都带着阻力,人像神经质一样只能加快动作,弄完了毛巾搭在他脖子上:“可以了,冲干净了。”
她闪身出去,也不管他洗不洗澡。
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远了难受近了别扭,怎么都不自在。
下楼时碰到堂弟,杨琳问:“明天几点去医院?”
堂弟说:“还不晓得诶,我找我医院的朋友在问了,他说在会诊,晚点回我。”
杨琳低头想事。
抬眼见他打呵欠,说了句:“今天辛苦了。”
杨明义一听立马正色起来:“太见外了吧老姐,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妈说过一代人不管一代人的事,所以他爸跟他二伯的矛盾和他无关,但堂哥的事他得管,那是亲的。
杨琳也没多跟他客气,拎着包去洗澡睡觉。
楼下热水器是正常的,人在刚好的氤氲水汽里洗完一个澡,精神舒展不少。
堂妹在她后面洗的澡,进去后打开手机在放歌,一首接一首。
歌曲很杂,有动感的也有抒情的,杨琳翻身入梦,梦见那年在广州的出租房,房东一直在听雪狼湖,而隔壁夫妻在吵架,吵得她头都要炸。
那时她已经跟何渊文分手,夜场的同事来看她,带了很多宵夜和酒。
天气太热,杨琳喝得冒汗,送走他们以后就晕乎乎睡着了。
但没睡多久,因为隔壁吵得特别凶。
杨琳捶了下墙提醒,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故意拿东西敲墙。
杨琳忍无可忍,开门去找他们理论,男的叫嚣间用力推了她一把,她顿时火了,顺手抄起门外空的啤酒瓶砸他,然后被报警进了治安队。
治安让她叫父母,她不肯叫,随后房东翻出林坤河之前登记过的号码,把他喊了过来。
杨琳不知道他还在国内,他来的时候她酒还没醒,脑子也有点发烧,看他一会是1.5个人,一会是好几个人,晕乎乎坐在那看他和治安说话。
出租房装了监控,能证明不是她先动手,但她拿的啤酒瓶算凶器,追究起来也不在理。
好在房东不错,跟着调解来调解去,最后林坤河给了点钱,把她弄了出来。
广州的夜里很亮,到处都有路灯,但城中村的地很脏,杨琳跟着林坤河走了一段,忽然蹲下来使劲揉眼睛。
林坤河也停下来等她。
杨琳问:“嘉怡呢?”
“回学校了。”
“那何渊文呢?”
“不清楚。”
杨琳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
林坤河没回答,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影子在路灯下和榕树绞在一起。
杨琳盯着他的影子发了会呆,问他:“嘉怡那天晚上是不是吓到了?”
林坤河说:“是。”
杨琳听了,眼泪大滴流下来。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两把:“你是不是也想骂我?”
林坤河说:“我没骂你。”
“你在说谎,你肯定也想骂我,你那么看不起我。”
林坤河一言不发。
杨琳吸着鼻子说:“你想骂我,我还想骂你,都是你的错。”
林坤河听完顿了会,问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你把他号码给我,我怎么会认识何渊文?”杨琳指责道:“你多了不起啊,本地人高人一等,就可以随便耍别人。”
林坤河眼睛直盯过来:“杨琳,讲点道理。”
杨琳觉得自己就在讲道理:“你实在不想理我就不要写什么号码。”
“是你威胁我要报警。”林坤河提醒她。
杨琳反驳他:“我是说说而已,你也可以写一个错的空号,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你就是想耍我,也想耍他!”
林坤河再次停顿。
过了会他淡淡地开口说:“假扮我跟你聊天的是何渊文,叫你去送药的是何渊文,纠缠你的是何渊文,现在离开你的也是何渊文,跟我有半点关系吗?还是你觉得迁怒别人会让你自己好过一些?”
杨琳呼吸起伏,视线忽然恨得不行:“我迁怒你什么了?他的Q号是不是你给的?都怪你,你最恶心,你滚!”
她这句好像激怒了林坤河:“我是恶心,你是什么,装傻?你敢说你心里什么都不清楚?非要找一个人来怪,你舍不得怪何渊文,也该怪你自己。”
他走过来,眼神像刀一样指着她:“你不怪何渊文,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怪他就等于怪你对不对?”
杨琳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们两个是一样的人,想人太假,想事太空,看人不够通透,看事不够现实,都过于天真。”林坤河说:“你们根本就不合适,分开是对的,早该分了。”
杨琳怒了:“你再说!”
林坤河怎么会怕她:“再说也是一个意思,你们活得太理想过得太随便,就算没有他爸爸的事,你们也走不到最后。”
杨琳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抿了一下。
林坤河低头看她,冷静地陈述道:“杨琳,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跟你分手的也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写一行字能对你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要不要我再给你写一行,以后你有什么过得不顺的可以再拿出来骂我一次,给你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杨琳气得手指发麻。
她站起来脱了鞋要往他身上扔,却蓦地两眼一黑,像有人突然关了灯。
黑暗里杨琳的意识转了很久,有一阵耳鸣盖过所有声音,直到听见叮铃咣啷一片隐约的杂响,她慢慢睁开眼,天光大亮,日头照着紫色窗帘。
外面有狗叫的声音,杨琳起床找过去,堂妹在杂物间翻得乱七八糟。
杨琳问了问,堂妹说煤气灶打不着火,她想煮火锅,进来找电磁炉。
【作者有话说】
周五见
45
第45章
◎那时候他们准备结婚◎
【Chapter045】——
她找东西动静太大,杨琳站着看了看时间:“他们呢?”
“去医院了啊。”
“怎么没叫我,不是说了我也去吗?”
堂妹赶紧说:“不关我的事啊,我说叫你的,姐夫不让。”
杨琳皱眉。
堂妹观察着她脸色:“你要去的话,我送你?”
杨琳在门口站了会,走进去。
堂妹放心了,肩膀松下来:“别去啦老姐,那种人有什么好看的?倒胃口,影响心情。”
她站直,把头发全部夹往头顶。
这一脑袋头发已经很长了,杨琳问:“你不热吗?”
“热啊,但我外婆说本命年三年不让我剪头发,剪了断财。”
可她没剪呢,怎么也走背字?
堂妹继续找东西,嘴里发牢骚:“我记得就放在这里啊,搞什么,哪个又动过啊?”
杂物间太大,还混着老宅的一些东西,要找点什么确实很难。
杨琳动手翻了翻,架起梯子去看上面:“是不是这个?”她打开箱子。
堂妹在底下垫脚:“对就是那个,谁放那么高?”
“我拖出来,你接。”
东西有点重,杨琳慢慢往外挪,挪下来的时候碰翻旁边铁盒,掉出一条链子铃铃响。
杨琳一眼认出那条链。
她收梯子下来捡,堂妹热得不行,边扇风边问:“这什么?”
杨琳说:“我朋友送我的一条手链,很多年了。”她摸着上面那些铃铛,抬头问:“这个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呀?”堂妹睁圆两只眼:“我没拿过这个东西,这肯定是杨明义的!”
不是赖,她真的没印象。
杨琳很久没说话。
堂妹急了:“老姐你信我,肯定是杨老四那个短命鬼,他老是偷我钱,不信打电话给他!”
“算了,不用打。”杨琳叫她把电磁炉拿出去,链子收进衣服口袋。
她大伯这别墅有点金玉其外的感觉,里面华而不实,热水器是不灵的,灶台是没火的,灯珠是花里胡哨的,背景墙像十几岁小孩玩的Q空Q间。
进厨房,干净得像没用过一样。
杨琳把煤气灶拆开,蹲下去照了照,把掉下的高压线插回点火针那里,再试一次,火点上了。
堂妹讷讷地笑:“我说怎么打不着,哈……”
杨琳问:“你平时不煮饭?”
堂妹说:“不煮啊,饿了去我外婆家吃,或者泡个面。”
杨琳低头找了一圈:“菜呢?”
“叫他们带回来啊,不是顺路吗?”
杨琳对这人没指望,好在米和调料都有,她指挥千金小姐:“你去买菜,我等下把菜单发给你,然后买点一次性碗筷回来,不然等下你洗。”
“噢。”堂妹迟迟疑地去了。
不会做饭的人买菜还挺快,杨琳刷牙洗脸处理点工作,她已经提着几大袋子回家。
东西放厨房杨琳清点了下,点完抬头看堂妹。
堂妹以为自己买错东西,也跟她对看:“老姐,怎么了?”
杨琳把眼神收回来:“缺个漏勺,我以为你家里有。”
“让杨明义买!他肯定在路上了。”杨明珠当即去联系。
杨明义带着漏勺回家时,路上碰到几个游手好闲的好友,见他开辆新车都张望起来。
杨明义从容地经过他们,停好车后故意闲站在院子里抽烟,顺便回味操控感。
怪不得广东佬说揸得凌志人生如意,贵车就是不一样,方向盘轻,踩起油门来也不窜。
不过他要有这个钱还是会买BBA。
很快那几个贼仔出现,前段时间都躲着他,今天一看他开辆新车就拥上来。
一个挑着眉问:“明义,买新车了啊,这什么车?”
另一个骂:“傻逼,LX不认识?”
杨明义笑笑,手不经意地搭上去说:“我姐夫的。”
“你姐结婚了?”几人诧异。
杨明义等他们惊讶揣测了一番才慢悠悠说:“堂姐夫。”
顿时面色各异。
杨明义睇着眼欣赏了一会这几个人的脸色,慢慢觉得没意思。
有些事也怨不得别人,势力现实拜高踩低都是人性,他们这片土地就出不来君子,还是得自己争气。
他扔了烟头进去,厨房里,杨明珠被指挥得团团转。
一物降一物,杨明义稀奇地看了会,很快被辣椒呛得连连咳嗽。
“怎么就你一个人?”杨琳问。
杨明义忙说:“他们在后面,二叔说看看家里有没有漏水。”
“那谈得怎么样?”
“还行。”杨明义把经过说了一遍,今天几方都到了,谈得还算顺利,那边松口接受调解。
杨明珠满头大汗地端着盘子出来:“不松口才怪,自己也是走后门的,教书又不干人事,闹起来他班不想上了吗,不上班哪来的医保治他强直?”
人情社会规则如此,你靠它吃过饭就得维护它的权威,得对它低头。
杨琳问:“人看到没有?”
杨明义点点头:“他们一开始讲伤得很严重,说刚从icu观察出来不让看,看了会吓到,姐夫说吓到他负责,就进去了。”
“他一个人进去的?”杨琳扒了扒藕尖问:“待了多久?”
“应该有二十分钟吧?”杨明义实在呛得不行,出去找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扇着扇着笑起来:“巧不巧,我认识那个老师的女婿。”
“熟吗?”
“熟啊!熟得不得了。”杨明义不知道想到什么,笑得眉飞色舞,拎着刚买的一挂炮安慰杨琳说:“老姐你放心,我担保这事绝对没问题,我们在家等着就行。”
杨琳把藕尖捞起来,叫堂妹:“那个汤过十五分钟关火,这盆豆芽尾巴掐一下,掐完用腊肉和蒜苗炒。”
堂妹立马说:“老姐我不会炒菜啊?”
“不会自己找教程学。”杨琳在水龙头下洗了把手,去后面摘野葱。
出去时隔壁邻居盯着她猛看,她一看回去,对方又立马缩回脑袋。
杨琳穿巷子拐了个弯,她家楼房很醒目地立在路边,三层,外面贴了白色小条砖,放以前很阔气,现在被衬得很老旧。
走进去,一楼是水磨石地面,林坤河在研究客厅的壁龛。
放在以前,这绝对算先进想法了。
林坤河问:“这是工头设计的?”
杨琳说:“我爸让挖的,下面垫的木板也是他自己锯的。”
木板不稀奇,林坤河拿起摆着的木剑:“这个也是你爸自己做的?”
杨琳点头,指指旁边那些:“这些全是。”
“找人学的还是?”
“自己随便雕的,这些基本是他从小人书上看的,自己慢慢仿。”
林坤河有些意外,拿了个八角提笼仔细观察,形神很活,肌理很妙。
他想起出*租房里的阁楼,不得不说,老丈人动手能力很强。
但没用,这个不值钱。
杨琳说:“我奶奶骂他只会弄些没用的,很多都被她扔进灶里烧了。”
客观来说她爸爸年轻时候也算半个才子,不仅会木雕,还会吹笛子吹萧,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文青。
可惜后来文青变愤青,总觉得社会不公平,看谁都有缺点,自己也越活越不是那么回事。
二楼传来铁桶移动的声音。
杨琳不看也知道杨老板又在拖地,她不想上去,因为楼梯没装扶手,这种楼梯走一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摔下来。
她让林坤河喊吃饭,自己到旁边地里扯了点野葱,扯完,在水塘边把泥冲掉。
回去时林坤河站在门口眺望:“这里视野不错。”
是不错,这里坐北朝南而且没有遮挡,视野开阔顺风又顺水,比她大伯那里开门见坟是要好得多。
杨琳说:“我大伯以前就想把房子盖这里,我爸不肯。”
也是因为这个,杨老板转了店就赶紧回来盖房,然后日子清闲手边又有钱,他没事就上桌摸两圈,摸着摸着盖房的钱没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走吧,去吃饭。”见杨老板下来,杨琳拿着葱往前面带路。
一路都有人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杨琳见怪不怪,林坤河问:“你们这里都喜欢这么看人?”
杨琳说:“嗯,他们没见过活的深圳人。”
事实是乡下太无聊,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打工,别说林坤河这样的生面孔,杨琳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回来了,也要被人从头看到脚。
他们在第二天接到派出所电话,过去调解。
到这个阶段无非就是钱的事,两边从咬死的金额一路往下谈,最后跟杨鹏飞的复员费差不多持平。
中人笑说当年买的商品粮户口也算回了本,要是个农村户口,去当兵都拿不上这么多钱。
签完谅解书,杨鹏飞跟着回家。
杨明义笑着说:“钱小意思,我哥出来就行,别的那还不简单。”
他一撅屁股杨明珠就踹过来:“你不要也进去啊,我们家现在没钱捞你。”
这种话回答都多余,杨明义拍拍屁股当没听见。
他把那块炮拎出来打了,杨鹏飞也上楼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大概是放炮时动静勾的,陆续有人过来说请吃饭。
杨明义因此气得不行,点了其中的几家叔伯:“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们都装瞎,脸皮真厚,还好意思上我家的门?”
杨老板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拆大哥台,出面逐个拒绝。
上楼时儿子刚洗完澡,杨老板正想跟他说话,杨鹏飞笔直地走过他,去阳台叫林坤河:“姐夫!”
他站得像根杆,一副随时要向人敬礼的样子。
林坤河说:“长高不少。”
郎舅两个在阳台站着比划了下,差不多身高。
杨鹏飞不止个子高,还正儿八经是个大眼仔,剑眉星目,骨子里透出来的精神。
他梗着脖子笑:“姐夫又帅了,就是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这话有些耳熟。
林坤河微一挑眉,也没想到当年贴墙走的瘦小孩会变得这么魁梧,回了句:“人有变化很正常,你也跟以前不一样,结实很多。”
杨鹏飞喜欢听这句,撩起衣服展现自己疙疙瘩瘩的腹肌。
林坤河一乐,食指敲了敲烟:“不错,没白练。”
杨明义比较直接,吹着口哨走过来:“牛啊老兄,练得这么厉害。”
兄弟俩互相打了个响舌,掰手腕时杨琳过来,照着杨鹏飞就抽了一下。
杨鹏飞很老实,弯腰给她打。
杨琳已经没心气骂他,夸了句:“你战友知道你一退伍就进派出所吗?”
杨鹏飞也实在:“我晚点跟他们说。”
“真有出息,”杨琳冷笑着把手机递过去:“说吧,说清楚点,一个细节都别漏。”
杨鹏飞赶紧溜开接电话。
杨明义也不敢久待,他在这位堂姐面前手脚都不协调,见杨老板拿着工具在修东西,拔腿过去捧着:“你看二叔,这个还得你来,我爸就不行,他扭个螺丝都要扭半天……”
有侄儿油嘴滑舌地捧着,杨老板发僵的脸自然不少。
杨琳这两天看到他都在想,这回出了一次当爹的丑,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把林坤河这个女婿叫回来。
阳台风吹得很舒服。
林坤河接完一个工作电话,杨琳问:“公司忙吗?”
“有点。”
“我店里也有事,明天早点回去吧。”
林坤河低头回信息,回完手机收进兜里,往外眺望一眼。
湖南乡村的夜晚,行道树沙沙作响,晚稻一片片低伏。
他问起对岸那几块碑:“你爸说那是你爷爷奶奶的坟?”
杨琳嗯了声:“是吧。”
“人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是12年。”那时候杨琳完全不跟家里联系,没回来,但她有个姑姑据说也没回。
杨琳没见过那个姑姑,却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回,无非是杨家的女儿不好当,她清楚。
林坤河推算了下:“你爷爷奶奶年纪也不大?”
杨琳点点头。
她爷爷奶奶结婚早,走的时候确实年纪不算大,非要找找原因,杨琳随口说了句:“报应吧。”
林坤河视线在她身上固定两秒,随后往杨鹏飞那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单名,你弟是双名?”
杨琳扭头问:“他那个名字你不觉得熟悉吗?”
林坤河略一琢磨:“鹏字是取深圳那个鹏?”
杨琳点点头:“我爸希望自己能在深圳混出点名堂,也希望他儿子能在深圳好好读书,以后成才,大鹏展翅。”
可惜离开深圳后,杨老板再没能回去。
而他的儿子很讨厌广东尤其深圳,因为杨鹏飞在深圳被欺负得最狠,除了校内霸凌校外还会被人勒索,白话叫收数。
那时候出门是新买的鞋,回来时夹脚拖,有一次书包都被撕烂了还不敢跟大人说,自己拿胶带贴了贴,每天抱着一堆书去学校。
因为这个,杨鹏飞不愿意跟着回广东。
他很早就想好:“我们班长给我介绍工作了,去浙江那边做电商。”
杨琳不想管他,也没让谁劝。
他们在第二天上午准备返广,出发时又来了请吃饭的,是以前村小的校长。
这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是老家为数不多的好人,曾经是他告诉杨老板待在老家没出路,要去广东发展,从前杨琳读书好的时候也常被他夸。
杨老板为难地望一眼女婿。
林坤河看眼手表,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那去坐坐。”
老校长家在最东边,对面是块空地,简单用砖围了一圈,里面长满草,还有几只鸡在溜达。
杨琳在经过时停顿了下,林坤河没留意,跟着进屋吃饭。
菜很多,老校长一家还特意准备了白切鸡和烧腊,都是街上买的。
这些年去广东讨生活的人很多,也把湘菜带了过去,菜系有根,饮食文化却平等地在两地交互起来。
一桌好几个能说会道的,就着这两盘菜聊得火热朝天,杨琳低头吃饭,堂妹跟她说悄悄话:“老姐,我刚刚问二叔,他说你跟姐夫认识很多年了?”
杨琳一眼看穿她什么心思,慢悠悠问:“大伯在广州那个店还开着吗?”
“哪个店?”
“那个电梯旅馆。”
“哦,开着啊,不过他没怎么管,股东那么多。”
杨琳没再吭声。
堂妹不理解:“老姐,你提这个店是怎么了嘛?”
杨琳说:“没什么,随便问的。”
她起身去装饭,回来时堂妹又扒住她:“老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嘛?”
杨琳眼珠一滚:“我说了,你听听就行。”
堂妹立马表态:“你放心,我不会讲的。”她附耳过去。
杨琳说:“那个旅馆早就是大伯一个人的了,而且合同还有很久,生意你也知道,特别稳定……你想想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后面没说完,让杨明珠自己想。
杨明珠不坏,只是有小聪明没大智慧,被养娇了很多事懒得过脑子,而且她真心觉得自己该过好日子配过好日子,认为所有都是她应得的。
这一点上,杨琳还是佩服这个堂妹。
她低头挖了最后一口饭,老校长在劝杨鹏飞,让他跟着一起去广州,起码和母亲见见面。
“崽啊,”老校长语重心长:“你妈妈不容易的,你当兵一走好几年,退伍也不陪陪她,你想想她会多难受?”
杨鹏飞的头有些低,一条香干咬了好几口,明显的松动和犹豫。
最后是林坤河给了个台阶:“去吧,就当帮我开车。”
回去再一个人干九百公里,他的确有些开不动。
这一顿没有酒,但聊来聊去也不少时间,林坤河在一堆湖南话里收到邓文胜的电话,出去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接。
邓文胜问:“坤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林坤河算了算时间:“明天去公司,你跟肥春交接好了?”
“唉,是的,他今天已经去工地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话别说太早,他替你擦屁股,你也干好他的活。”
“好的,好的,”邓文胜连连应声,又跟他确认:“协会那个活动你能参加吧?他们今天在做最后确认了。”
“可以,你直接回复。”
邓文胜话比较多,林坤河拿着手机蹲下来,顺手拔起脚边的草。
接完电话不知不觉把脚边都拔秃了,他起来拍拍巴掌:“行了别废话,明天到得早我上午过去,不行就晚上见一面,今天开车,没事别找我。”
说完收了线。
粤语把舌头一冲顺气不少,林坤河转头打算回去,看见杨家姐妹在对面空地,杨琳顶着一张暴晒的脸也在拔草。
她不止晕车还不经晒,脸上一晒就红,那时候在三亚被说有血味的时候还呆呆地愣了下,被人针对得那么明显,还顶着张猴屁股一样的脸想去解释。
太阳很大,林坤河在荫下盯住蹲着的杨琳,慢慢反应过来,这里应该是她跟何渊文买下的地,那时他们准备结婚,商量的时候他也在,该听的都听得一清二楚。
46
第46章
◎各位,老板娘来了◎
【Chapter046】——
日头刺目,杨琳背身蹲着,影子被晒得只剩窄窄的一条。
她堂妹在对面游说:“老姐,现在宅基地涨价了,你卖掉刚好挣一笔,真的。”
杨琳问她:“你那个朋友是哪里的?”
堂妹指给她看:“就那边的呀,他家里只有一块地,不够分。”指完又劝:“老姐,我觉得你还是卖掉吧,那个地留下来也不太合适,你说要是姐夫还留着他跟前女友的房子,你怎么想?”
杨琳热得脑子有点空。
她没见过林坤河前女友,只见过他一个相亲对象,那个会长的女儿。
那时候杨琳逼林坤河娶她,他不愿意,她一度以为他跟那个会长女儿看对眼了,毕竟人家确实长得漂亮,条件上也般配。
而林坤河当时对杨琳说的是:我们不合适,也没必要。
地面发烫,把很多东西晒得惨白。
这种天气最烦人,随便一阵风都像灶膛里吹过来的,带着热灰,烧人又烧脸。
杨琳把拔掉的草往外扔,引那几只鸡出去,她思索着要不要把这几只鸡抓回深圳,省得老来这里拉屎,久了占地。
乡下就是这样,人人想尽办法争田霸地,当时要不是杨老板拉了砖把这里围上,邻居早把鸡笼盖过来了。
杨琳被晒得有点晕,站起来时手搭在眼睛上,看见林坤河。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堂妹也站起来,扬声喊姐夫。
她似乎想到点事,跑过去跟林坤河问了些什么。
她走后,林坤河走到院墙边。
他没有装傻也没有修饰,望了一圈问:“这就是你跟何渊文买的地?”
杨琳身体上有明显的停顿,像什么东西在神经上狠狠撞两下,但她很快拨了拔碎发,下巴微微抬起:“嗯。”
这几天家里的事已经够多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他看到,她有些麻木,也不在乎再让他看见什么。
“不是说房子在河边?”林坤河又问。
杨琳说:“本来是打算买河边的,我妈说靠河危险。”
河边便宜,但河边不安全,而且有时候会有蛇爬进屋。
她妈妈知道她害怕蛇,就把外婆留下的金首饰全卖了,钱给她,让她买这里。
杨琳等了会,没再听到林坤河说话。
她摆过脑袋看他,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他面色却很平静,像那一年在出租屋里听她跟何渊文计划盖房结婚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何渊文当时甚至说要找他当伴郎,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不一定能赶回来,举着酒说提前敬他们。
话空了一会,杨琳问:“明珠刚刚跟你说什么?”
“问我有没有朋友,没结婚的。”
“你怎么说?”
林坤河用她的话:“你说了,我们这帮没好人。”
“知道就好。”杨琳嘴角一瞬间拉平。
她很烦老家这个毒太阳,因而话音上压了点情绪:“你别理杨明珠,也别理我大伯,我大伯要是讲什么,你让他去找我爸,就算人情要还也是他们兄弟间的帐,跟你没关系。”
这顿话说得像林坤河多爱管闲事,她肩膀高耸一副欲要发作的模样,像那年起台风卖给他馊西瓜。
没有人喜欢吃馊西瓜,林坤河同样不喜欢,于是提起腿要走。
转背却又听她问:“那个时候,嘉怡是怎么被发现的?”
林坤河驻足,目光在她脸上过了一遍。
杨琳下巴没动,视线垂低了些,脚尖在草地上蹭着说:“谢珉那个时候已经升经理了,场子里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嘉怡中了药应该也……没什么力气。”
说难听点,那种地方本身就藏污纳垢,男男女女纠缠不清太正常,有些事见怪不怪。
林坤河说:“是一个修灯的看到,去找了何渊文。”
杨琳一愣,语速慢下来,眼睫毛缓慢地眨了眨:“怪不得……”
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位师傅,但知道大部分的后勤都跟何渊文关系好,才愿意冒着风险告诉他。
但杨琳依旧恨得不行:“当时就不该让谢珉跑!”
林坤河却说:“算了,你真信报应,他可能已经受到报应。”
杨琳抬头,视线跟他绞了一下。
墙角有个身影一跃,那只叫烟头的狗嗅着味道过来,抬起腿就撒出一泡尿。
杨琳拿石子扔它,那句死狗骂出口,不约而同间,两人都想到一休。
林坤河低头掸了掸裤腿的灰,背手离开:“走吧,早点出发。”
他只在外面外面看了看,一步都没走进去,不知道算不感兴趣还是什么。
随后返广,第一段还是林坤河开。
服务区加油时,杨琳买了咖啡放在中间,把剩下的槟榔咚地扔进垃圾桶。
林坤河看眼咖啡瓶子,没动。
杨琳说:“吃槟榔会烂嘴。”她指指储物格:“你想嚼点东西的话,这里有口香糖。”
林坤河打开格子,伸手拿了一条。
九百公里路,从湖南先到广州。
他们没有多留,下去坐了坐就赶回深圳。
杨琳妈妈留他们到这里住,杨琳摇摇头:“明天还上班,我们先回去了。”
“那过几天来吃饭啊。”她妈妈在外面喊,顶着熬松了的眼皮依依不舍,超市买的一点水果非要塞给女儿。
杨琳看着母亲。
她对这个妈也有恨,可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是妈妈,过得最苦的是妈妈,最受欺负也是她妈妈。
她妈妈太弱太弱,跟家婆邻居兄弟媳妇吵架永远是被欺负哭的那个,胆子又小,嘴巴又笨。
杨琳喊弟弟过来:“多帮忙做事,别打游戏知不知道?”
杨鹏飞一个劲点头:“放心姐,游戏我早不玩了。”
杨琳没再说什么,睫毛一垂,遮了视线不再看他们。
回深圳后忙到飞起。
她在老家也才待了三天,店里事情打堆。
先是有个跟很久的单进了同行手里,设计师说客户喜欢那家的砖,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因为是曹威廉公司的人,杨琳直接去找了曹威廉。
曹威廉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龟儿子,一个两个教不通的。”
杨琳说:“底下人背着你拿回扣拿得这么顺手,曹工是不是得加点工资了?”
曹威廉无奈:“没办法,我想着搬个办公室呢,这里不聚气,不像林工身边有几个死心塌地的,我底下这些人钱给得再多,他们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杨琳没搭腔。
曹威廉把她看了看,低语一句:“我儿子挺想你的,你上个月送他那辆车他半夜都要骑。”
“半夜不怕邻居投诉吗?”杨琳眼皮都没抬,随手翻了翻他桌上的度假村资料。
这种级别的项目别说投标了,很多设计公司连保证金都交不起,老曹还是有点实力。
就是人太酸,老要跟林坤河比。
他提起协会的事:“听说林工要晋级了,周会长很看中他,要提拔成副会长,当二把手。”
杨琳问:“你不也是什么副会长吗?”
“不一样,我那是虚名,”曹威廉一脸的意味深长:“周会长可是安排女儿跟林工相亲,打算让他当女婿的。”
杨琳惊讶:“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说过?”
曹威廉笑笑:“那应该是我听错,不过林工青年才俊,想谋他当女婿也正常,是不是?”
杨琳看着他酸。
她有时候觉得曹威廉对林坤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特殊感情,那种微妙时不时漏出一点,像个由爱生妒的鸟人。
杨琳把资料扔回去,说几句客套话走了,去找加工厂的麻烦。
有一款拼花在加工厂崩边了,这破厂还不认,硬说是砖的问题。
眼看工期要赶不上,有个男销售提议说崩边不明显,不然先送去工地,如果客户验出来就说是铺贴师傅手法问题,也能拖一拖。
杨琳把他也叼了一顿。
她要挣钱但不挣这种钱,而且扯皮事小,被客户看出来,那个脸丢得也不经济。
好在仓库有同款砖,杨琳找同事暂借了一套,直接发去广州的加工厂,自费加急。
然后拿着收据扔到徐芳冰桌上,冲徐芳冰发了一通脾气,要求快点换加工厂。
徐芳冰递了瓶喷雾给她:“别着急,年轻人定一点,你看你毛孔都粗了。”
杨琳不上当,她皮肤最大的优点就是毛孔细,顶着脸喷徐芳冰:“我们在前面一个劲冲,公司连个加工厂都管不了,就这么拖我们后腿的?”
徐芳冰笑笑,就等着这个湖南妹回来发飙。
她立马把这事捅到股东会议,前前后后客诉往上一堆,换加工厂就这么提上日程。
有些事还得杨琳上。
她最难搞,搅局的时候搅得别人顾得了左顾不上右,既蛮不讲理又得理不饶人。
会上她气不断讲不停,连王逸洲都低头扶着脑袋,掩饰笑意。
最后走了个决策流程:“那就这么决定了,财务开完会跟原厂对一下帐,新的几个加工厂仓库注意对接,单子打散,定期考核。”
徐芳冰神清气爽。
她心情好,回办公室对着杨琳就是一个飞吻。
杨琳不傻:“你们斗来斗去把我摆上台,辛苦费不给我结一下?”
徐芳冰说:“又不是你一个在台上,只是你能力比较突出,带了个头而已,再说加工厂换掉大家都受益,以后少个关系户少点客诉,你也轻松。”
杨琳明白了:“以后有事别找我。”
“哎!”徐芳冰连忙拉住她,鼻孔里出了口长气:“请你打个光子吧,最近是不是没照镜子,新婚燕尔怎么跟个黄脸婆一样?”
杨琳怒了:“你敢骂我?”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王逸洲衣领齐整地走进来,见她们刚好在,顺势请了句:“有空的话,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杨琳说:“我今天晚上就有空。”
“今晚不太方便,我待会要跟朱总出去一趟。”王逸洲如实说。
“现在才下午,不回来了?”
“会回来,但我晚上还要赶一份资料给厂家。”
够拼的。
杨琳视线弹回徐芳冰身上:“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做脸?”
徐芳冰翻翻日历:“过几天,我还没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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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琳问:“光子是不是最便宜?”
徐芳冰骂她贪:“你搞套光子差不多了,还想干什么?打太多脸不想要了?”
杨琳若有所思。
徐芳冰问起她弟:“什么时候带来深圳?不是退伍了吗,叫他也来卖砖吧,你亲自带他。”
杨琳说:“这么挣钱的事还是给你妹妹做。”
徐芳冰微微一笑:“我妹要上清北,能跟你一起卖砖?”
清北清北,北京就那么好吗,是个人都想去。
杨琳出去忙了会,到点下班。
到家后推开门,一股佛手柑的清香。
太热,杨琳打开空调去浴室,脱光后赤身对着镜子照了很久,从额头照到下巴。
不到三十的年纪,居然害怕照出皱纹。
她把镜子往下移,胸部上面长了个痘,大概因为这里皮肤薄的原因,掐起来特别痛。
杨琳放回镜子去冲凉,今天时间格外久,久得像要搓掉一层皮。
出来后她找到那串手链,上锈的地方用盐和牙膏刷一刷,十几年了还是铃铃作响。
林嘉怡买的东西质量很好。
杨琳还记得那时候她带着这串手链回老家,跟同学吹嘘说自己有个深圳朋友也是笔友,她们经常通信。
那时是真虚荣。
一休过来找揍,杨琳提着脚逗了它一会,作势把玩具扔出去,狗当真了,到处找。
杨琳看眼时间,林坤河还没回来,也没说什么时候会回。
当然他以前也不说,他们都不会特别去说这些,不会追踪对方行踪,想起来就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顺手的事,不用想太多。
湖南回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松化,但也只是从不看不问变成不尴不尬,杨琳知道自己理亏,姿态却不肯再下来一点。
她对服软有一种微弱又尖锐的恐惧,于是僵在这里,生出一股懒性,又从懒性中滋生些许对抗情绪,从前梗着脖子恨何渊文,现在梗着脖子对林坤河。
比如打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以前多么自然的事,现在做起来却充满别扭。
杨琳拿出手机跟自己较了会劲,杜海若一个电话先进来。
她们聊天不可避免要提到黄亚滨,杜海若说:“我跟他谈过了,我们确实不合适。”
杨琳问:“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我们已经分开了。”杜海若还算平静。
黄亚滨耐心周到,细心又主动,很多事她没讲他都能想到前面,做得自然又顺手,但是谈到以后,他更多的是沉默。
而杜海若一开始也没想过那么长远。
她刚离婚,不想那么快又去面对婚姻,于是以为自己能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发自好感,止于自然。
但当她明白跟黄亚滨很难有以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不太能接受。
而他们才刚刚开始,她割舍起来已经得咬着牙,花大力气。
于是杜海若接受现实,她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确实没有办法去随性。
杨琳听着不太好受:“其实谈谈恋爱也没什么……”
她睫毛根有些发沉,好些话在舌尖滚了滚,吐字都有点涩。
杜海若听起来还好,问她:“鹏飞呢,什么时候来深圳玩?”
杨琳说:“他不想来,他一提深圳就想喷火,说这里克他。”
杜海若在电话里笑:“不会的,叫他来吧,让他去我店里玩一下。”
杨琳嗯了声。
一休又咬着个球进来,她把球捏到手里,跟杜海若说:“你打给他吧,他换了个新号,我一会发给你。”
讲完后杨琳把弹力球扔到书房,压住隐隐发跳的眉心,干脆往后一倒。
转天晚上,王逸洲请客。
徐芳冰最会宰人,选了南山一间人均不低的餐厅,就是堵,塞车塞过去已经接近八点。
杨琳端着菜单,翻开翻去居然没有三位数以下的菜。
王逸洲很大方也很绅士,大概怕她们不好意思,起身说:“我打个电话,别客气,你们随便点。”
杨琳眼珠子挪到他身上,推测他现在工资多少。
她想,他底薪应该一万朝上了。
徐芳冰说:“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管人家干嘛?”顺势又问:“对了,你老公赚多少啊?”
杨琳低头点菜。
“说啊,你老公赚多少?”徐芳冰撞她肩膀。
杨琳才不上套:“先说你们家。”
徐芳冰说:“比我多一点。”
杨琳也说:“一样,他也比我多一点。”
徐芳冰一个白眼砸过去,捞起手机,声音挤得细扁:“喂?老公~”
杨琳点完菜,托着腮听她夫妻骚话。
徐芳冰生活上像个老公主,难伺候得很,以前跟她老公经常吵架,把她妹妹接过来以后感情反而越来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秀。
这人讲完电话还爱管闲事,悄悄跟杨琳比划方向:“快看,那两个肯定是偷情的。”
男的戴了婚戒女的没戴,并且男的一看就有钱而且是个中好手,搂着情人,指腹轻轻扫着下唇。
杨琳觉得徐芳冰无聊:“你管人家偷不偷。”
她捏着耳垂,捏几下把耳钉捻热了,又换边继续。
徐芳冰确实无聊:“所以男人差不多就行,太有钱压不住。”例子太多了。
她趴过来研究杨琳的耳钉,吊着点尾音说:“你啊,就还好找了个同行业的老公,换个不同行业试试,你都不知道他在玩什么。”
杨琳听得耳根发刺。
以前没吵架的时候她喜欢开玩笑,假定林坤河不安分,在外面风流乱搞。
但当他们发生矛盾,她忽然发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淡定。
那时候话说得多好,现在她成了既要又要的那一个,希望林坤河是那只独一无二的白乌鸦。
杨琳心浮气闷,推开徐芳冰说:“那你看饶红呢,她老公也没钱,不是一样玩?”
徐芳冰笑笑:“所以呢,男人没几个好的。”
菜上来,王逸洲也走回桌。
他拎着几张代金券说是隔壁KTV散的,当时正讲电话,顺手接了。
吃完饭唱K确实不错,刚好消化。
只是徐芳冰没时间:“我就不去了,我明天还要送我妹去考试,你们去吧,唱得开心点。”
杨琳很久没逗王逸洲,晃着脚尖说:“王助讲过的,我结婚以后要跟他保持距离。”
王逸洲当没听见,只是推了推眼镜架:“留着吧,下次店里团建可以来。”
杨琳听完,随手就摸了两张,想着以后带自己团队过来玩。
只是知道贵不贵。
但这顿饭是肯定贵的,吃完一看账单,杨琳马上要求录车牌。
录完车牌下楼,她的车被左右夹击,过道又窄,怎么都挪不出去。
王逸洲还没走,问她:“需要帮忙吗?”
“要!我搞不定!”杨琳赶紧下来,站到一边等他。
停车场离KTV不远,音响声唱歌声微微震着耳朵,杨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嫂子?”
是邓文胜。
杨琳回头看他,打了声招呼:“你来吃饭?”
“吃过了,我们来这唱歌,嫂子你呢?”邓文胜看眼王逸洲。
杨琳说:“我们同事聚餐,刚想回去。”
但这会碰到他,又不好走了。
邓文胜极力请她上去坐一坐,说林坤河也在上面,今天公司团建,人到得齐。
王逸洲车已经开出来了,见状给她另外找了个大侧方的位置。
停好后,他推门下来说:“那我先走了。”
“谢谢。”杨琳接过车钥匙,跟着邓文胜上了KTV。
新开张的场子,视觉上很舒适,无意外是他们公司装的,今天顺便过来捧场。
包厢门一打开,邓文胜抢麦:“各位,老板娘来了,大家欢迎!”
他们玩了有一会,气氛已经很热,林坤河坐在中间那圈,他后颈靠着沙发,脚踝架到膝盖,人很放松。
两人视线钩了一下,杨琳被起哄跟他对唱。
她笑笑,牙齿露了一条缝:“我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就不吓你们了。”说完拿了支酒:“非要表演点什么的话,那我吹个瓶吧。”
她作势要灌,邓文胜连忙阻止,嘴里弹出一串别别别。
开玩笑,哪个敢让老板娘吹瓶。
杨琳在屏幕前露了个脸,很快被请去林坤河那边。
她看看桌面:“怎么全是水果,没点小食?”
“有的,刚刚撤了几碟,他们玩骰子有点占地方。”
杨琳叫了服务员进来,大方地点了一堆小食,扫一眼其它桌面,喝完的酒又加上。
有同事玩笑:“老板娘刷坤哥卡吧?”
杨琳惊讶:“你们坤哥还有卡,我怎么不知道?”
顿时一片哄笑:“坤哥卡是不是都上交了?怪不得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食堂。”
杨琳跟他们对付几句,擦着林坤河坐下去。
矛盾夫妻在的地方永远有条三八线,不明显地似有若无,今晚空间场合的原因,两个人的裤子和腿偶尔碰到。
林坤河的腿很长,也紧实有力,他前倾坐着,背却挺拔。
偶尔有人过来敬酒,杨琳得开车没喝,林坤河很给面子,来者不拒。
他是老板但很少板着脸,出来玩就一起尽兴,喝酒摇骰子样样能来。
这帮设计师们也是,平时和销售对接一口一个空间诗学,摇起骰子来震得瓜子壳乱跳。
杨琳看他们玩了会,晃着脚尖吃个花生,壳捏碎,撒到林坤河酒杯垫上。
林坤河也没看她,喝完把杯子压上去,邓文胜在对面输得乱叫。
他吃了一瓣橙子,随手把柠檬片甩到邓文胜额头上。
“靠!”邓文胜往后一仰,顿时张嘴嚷嚷起来:“嫂子,坤哥欺负人啊!”
杨琳正好在擦泼出来的水,擦完的纸巾拍在林坤河腿上,笑着说:“他喝多了,有怪莫怪,不信你也扔回来试试。”
林坤河巴掌搓了两下后颈,纸巾从他腿上掉下去,他往后坐直,看着有些懒洋洋的。
杨琳*算着时间应该喝得差不多,过会起身问:“回不回?”
“听你的。”林坤河仰头看她。
杨琳又问:“那你再喝会?”
林坤河说:“也可以。”他声音在笑,脸上却淡淡的,目光在黑暗里刺着她。
杨琳咬住舌尖。
她只顾自己梗着脖子,却忘了林坤河是条有脾气有个性的池鱼,几年前到现在都是。
她弟弟出事他愿意回去帮忙,但也仅仅只是帮忙,不代表他真的那么好说话,容忍她所有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47
第47章
◎为什么跟姐夫结婚◎
【Chapter047】——
这晚准备离开时,KTV老板又进去待了一会,说说聊聊已经不早。
留下的人还在嚷嚷,说好不容易看到老板娘,让他们再坐会。
杨琳看着骰盅有些手痒,笑着说:“不然来拼拼手气,要是输了,我拉你们坤哥玩到散场?”
“行啊!”马上过来几个人,挥着膀子跟她摇骰叫数。
杨琳骰盅没有拿起来,随意在桌上转几圈,转完,两根手指搭在盅盖上。
她叫数和听数都很淡定,不管你犹豫还是果断,那两根手指都稳稳当当。
最后有人大拇指往上一顶:“开!”
杨琳手指夹住盅盖轻轻向上一挑:“不好意思,看来只能下次再聚了。”
林坤河环着胳膊看完她老练的一局,抽回目光说邓文胜:“差不多就散,不要搞通宵。”
“放心坤哥,有我看着,一会就安排清场。”
邓文胜把他们送到停车场。
车场的车少了一些,邓文胜低声说:“嫂子,坤哥今天这是喝的第二场了,一会可能得慢点开。”
杨琳看了眼前面的林坤河,走路很稳,看不出来喝了多少。
但邓文胜明显是真关心他,有这么些人在身边,怪不得曹威廉酸。
而且林坤河务实和务虚都有一套,公司氛围也不错,不像一些地方乌七八糟或者死气沉沉。
车子顺利滑出去,林坤河上车就打低了座位睡觉,杨琳也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开着车,渐渐眉眼放松下来。
到家后林坤河去冲凉,杨琳忽然想起有东西没拿,又重新下去停车场。
对面的揽胜车主正好要出去,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晚?”
杨琳点头应了句,对方又扫看她的车:“换车了啊。”
杨琳敷衍一声,开门拿样册,打算回去删他微信。
那人个头高,看见她拿的东西:“你做瓷砖生意的?”
杨琳说:“卖砖的。”
巧了,那人一抬眉角说:“我这边还房子刚好装修,最近都在跑建材城。”
杨琳看了看他,微信又不急删了:“那买砖可以找我,最近有活动。”她习惯性递了张名片,转身回家。
林坤河动作很快,已经续上车里那一觉。
杨琳也困,随便冲冲出来,叉腰盯着他看了会,鞋一蹬,也倒头大睡。
第二天早上在阳台碰到。
杨琳在外面活动了一圈,杯子里剩下的水顺便浇在虎皮兰上,林坤河要过去,她站在移门另一边,很客气地让他先过。
林坤河问:“你是不是浇得有点多?”
杨琳说:“这个反正淹不死,无所谓。”
林坤河看了她一眼。
她一脸懒散,见他来看,微微歪着脑袋笑,笑得异常礼貌。
林坤河预备出门,喝水时见她还没换衣服,问了句:“你今天不上班?”
杨琳像没听见,低头拿烧卖逗狗。
逗完才问:“你刚刚跟我说话吗?”
林坤河看眼时间:“九点了。”
杨琳这才慢吞吞说:“哦,我今天不上班。”
她咬着勺子看他动作,忽然想起来:“老姜他们呢,还没过来吗?”
“来了,去云浮了。”林坤河找表,找了一圈才发现就在她眼边。
他在她滴溜溜的视线里走过去,放下水杯拿手表。
杨琳把他杯子推远了些,托着腮,手指肚按着脸颊看他:“那还约他们来这吃饭吗?”
林坤河说:“看你。”
杨琳想了想:“他喜欢喝什么汤?我到时候去酒楼打包。”
林坤河问:“你不是跟我妈学了煲汤?”
杨琳说:“太久,忘记了,而且我又不喜欢喝汤,学来干什么?”
林坤河把表扣好,见她脸上笑眯眯,语气轻飘飘,扬着脸等他下一句。
他看出她笑容中微小的挑衅,没再说什么,转头出门。
杨琳看着玄关,起身踢踢踏踏地把碗放进水槽,伸个懒腰,结束这场不宣之于口的交锋。
她顶着一张素颜出门,跟徐芳冰去做脸。
看起来很高档的一间美容院,进去不久看见个细挑身影,是林坤河之前那位相亲对象。
徐芳冰也记得:“这是不是周会长那个女儿?”
卢静珠穿着白大褂,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看杨琳的那一眼带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感。
徐芳冰因为是常客,院里营销过来打招呼,也问了几句杨琳。
徐芳冰开始吹嘘:“富婆啊,她老公开设计公司的,赚的钱数都数不清,你给她找个厉害点的医生,做好了她马上充钱。”
营销笑着打量杨琳,恭维道:“杨小姐,那让我们卢医生给您操作吧,她以前在大医院的,操作专业做出来效果很好,很多客人来这都找她。”
杨琳问:“要加钱吗?”
“当然不用。”营销立马去问卢静珠,问时间排不排得上。
卢静珠拿着杨琳资料看了看,视线略微扫她一眼:“那杨小姐跟我来吧。”
杨琳跟着到了治疗室。
两个人都没打招呼,毕竟不算认识,那天晚上也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助理涂完凝胶,卢静珠戴好手套坐下来,淡淡开口说:“杨小姐,我们先试试能量,太痛你告诉我。”
杨琳动动嘴,答了句好。
她很平静,似乎只是把卢静珠当操作医生,有问就答,不问不吭声。
卢静珠拿着操作头,手贴上去。
她摸过太多填充的衰老的脸,自然饱满的手感一按上去就知道。
但没人能扛过岁月,哪天胶原蛋白一流失,凹陷干瘪统统都会找上门。
卢静珠想起跟林坤河的那次相亲。
她妈妈事后又念过两次,一口一个可惜,她听得烦,跟她妈妈吵过几句,并因此对那天晚上格外记得久,记得清。
也记得杨琳缠住林坤河的样子,死缠烂打很豁得出去。
卢静珠当时看得清楚,对杨琳有些好奇兼瞧不起,却没想到林坤河才是瞧不起她的那个。
他把她送到家,然后用一种很体面的方式拒绝了她,到头来那半个晚上成了她自作多情,他转头就结了婚。
项目做到最后,卢静珠对自己暗暗比较的心态产生烦躁,她换了个拨片,继续操作。
杨琳很能忍痛,只是打唇周的时候眉毛皱得厉害,项目做完卢静珠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关系好的主任推门进来:“杨小姐,感觉怎么样?”
主任在,卢静珠只能也留着。
这间医院营销过于压人,卢静珠对这里不太满意,她漫不经心在旁边清理口袋,听到杨琳说:“最近老是挠背,身上也长了痘,有什么项目可以做么?”
主任想给她拉业绩,赶紧示意。
卢静珠给建议:“可以刷酸,做个全身光子试试。”
杨琳问:“脸上呢,我脸上还有什么项目可以做吗?”
“杨小姐脸部状态很好,可以定期来打光子,补个水光之类的。”卢静珠说。
杨琳想了想:“身体今天就能做吗?”
“当然可以。”主任连忙让卢静珠去安排。
卢静珠转身,杨琳却忽然想起来:“不好意思,我忘记今天还约了拔罐,还是下次吧。”
卢静珠身形一顿。
但杨琳很干脆,先把项目给定了,刷完卡问:“那我下次过来……”
卢静珠说:“加个微信吧,杨小姐下次过来可以提前找我,我帮你预约。”
杨琳一摸手机,晃了晃屏幕说:“不好意思,没电了。”
卢静珠动作僵住。
随后发客情表,杨琳当着她的面全部钩上满意,礼貌一笑:“今天辛苦卢医生。”
卢静珠也笑:“杨小姐客气。”她转身,面无表情地揣兜走开。
杨琳去找徐芳冰。
徐芳冰还在打颈纹,抬着脑袋看她:“怎么样,痛不痛?”
“还好。”杨琳气定神闲。
但徐芳冰不太好,她感觉今天麻药敷得不够,一个劲咬牙。
打完气都虚了,出去时见门口有人围着,是个豪车男举着一大束花来接卢静珠,引人侧目。
花很大,大得甚至有些夸张,卢静珠好似习惯了,表情平常地接过,与人挽臂离开。
徐芳冰看完热闹,又看杨琳。
杨琳知道她一直好奇,故意说:“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捡了个漏,你们还天天说我嫁得好,林坤河是相亲没相上而已。”
她转身要走,徐芳冰一把拉住她胳膊:“谁说你捡漏啊?你长得又不比这个卢差,而且我听说周会长只是她后爸,所以她是沾了她妈的光,厉害的是她妈。”
杨琳手机没电,不想听她八卦。
上车后给手机充电,有个未接来电是杨琳家里打的,让他们过去吃饭。
杨琳最近刚好要去趟广州。
她那批砖加工好了要去验收,至于林坤河,她照旧说:“你们给他打电话,我不知道他时间。”
“打了,姐夫说最近没时间,妈就说叫你来也行,她讲你瘦了,给你炖个老母鸡补一下。”
杨琳感觉打完光子的脸有些发胀,皱眉说:“到时候看吧。”
杨鹏飞问:“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杨鹏飞不信:“那天爸在高速上爸说了的,让姐夫别跟你吵架,我在前面开车都听到了,就是一直没好意思问你。”
杨琳绷了下嘴。
湖南回来的路上杨老板是讲了一些话,当时她闭着眼睛,杨老板大概以为她睡着了,在后排跟林坤河说:“琳琳性格是爆了点,但她心是好的,那时候她妈妈得病,我们手里也……没什么钱,她从南京回来带着她妈妈跑了三个城市,天天守在医院……也没问我拿过一分钱……”
杨老板关心则乱,或许以为自己好意,这些话却让杨琳更被动。
回来后她为什么懒着僵着,跟杨老板那些话也有关,她隐隐产生一股进退失据,胡子不知道该放哪里的恼怒。
而林坤河这个人,心情好时可以当个口花花的牙擦佬,不爽的时候也挺爱较劲。
他的不爽杨琳接收到了,但也被弄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非要这样,那她也无所谓。
杨琳不想聊这人,杨鹏飞却追问:“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吵架啊?”
杨琳啧了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杨鹏飞问:“不会是因为那个何渊文吧?”
杨琳心里一蹦,张口骂他:“你是不是闲出病了?”
杨鹏飞在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你都跟姐夫结婚了还想着姓何的干嘛?”
他在那边叽叽歪歪,最后又问:“对了姐,你为什么跟姐夫结婚啊?”
“不关你事。”
下雨了,杨琳没时间跟他扯淡,收线去拔罐。
九月底的深圳晴雨交替,短短一天,能在乌云和乍晴当中切换好几回。
黄亚滨顶着一衬衫的雨点子出现,林坤河问:“你就非要停地面?”
“对,我就非要停地面。”
黄亚滨过来猛抽他纸巾,前胸后背擦了个遍,擦完留下半个垃圾桶的纸团,像青春期刚打完胶。
两人对了对进度。
对完,黄亚滨在他桌上翻到他新办公室的图,望一眼外面,确实又要坐不下了。
黄亚滨弹着纸说:“搞定这单你就超过周柏林了,他给你个名头,以后协会的事甩给你,你干出的成绩归他,想想都划算。”
林坤河问:“周柏林跟你有仇?”
黄亚滨一笑:“没有,就是舌头痒想找人说两句。”
“看出来了。”林坤河点头。
他当然想超过周柏林,做生意没有超越心是不正常的,但这不代表他对周柏林有什么意见,相反他很敬佩周柏林,有这么一个人压顶,能时刻提醒他不要飘。
而且出去混,协会就是你背后的山。
黄亚滨搔了搔眉头说:“家里又没兄弟跟你争,这么上进,把我们压力都逼出来了。”
“有压力是好事,”林坤河说:“搞定这单,你就婚姻自由了。”
这种话以前听着没什么,现在听起来刮耳朵。
黄亚滨皱了下眉,想起杨琳,说话做事都太不讲道理,出手就把他和杜海若给搅散,搅得活人气不打一处来。
林坤河说:“不是告诉过你,把人娶了就没事了。”
黄亚滨随即问:“我把人娶了,你老婆会不会跟你离婚?”
林坤河像听了个消消乐,眼皮也没动。
黄亚滨看着他。
很多话黄亚滨以前不方便说,毕竟有兄弟情意在,但客观来说,他现在觉得杨琳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
于是不由就吐了剂眼药:“你老婆估计还忘不掉何渊文,你自求多福吧。”说着,后半句又沉了沉:“不信你试试,你要跟何渊文一样碰上点什么,她会不会陪你?”
林坤河正给他倒茶,放下壶。
黄亚滨意识到什么:“对不住,最近睡得少,脑子不够用,说得让你不爽了,别介意。”
“磕个头看看诚意。”林坤河指地板。
黄亚滨眉梢微扬,过来抓着茶杯一饮而尽,喝完用手指关节敲两下:“真跪下来怕你折寿。”
他也没什么空,待待就走了。
邓文胜来喊开会,见黄亚滨人像散的,眉头不展,问了句:“滨哥怎么了?”
“他不是每天都这样?”林坤河走出去,路过打印机,一整天都在唰唰吐纸。
一个项目上千页的标书,别说甲方,他都要被砸晕了。
但没办法,现在就流行这一套,林坤河拍了拍受罪的打印机,进会议室开会。
开完到新办公室看了一圈,打道回家。
杨琳没骨头一样流在沙发上,新做的脚趾甲在按狗鼻子,整个人姿态松散。
见他回来,她由躺变成趴,压着胸在玩手机。
客厅有点暗,林坤河去开窗帘,杨琳跑过来抢遥控器:“别开!”
林坤河低头瞧她。
杨琳抢过遥控器把窗帘都关上,很快又捂着脸躺回沙发。
林坤河走到窗边手动把窗帘拨开一点,外面很多人在拍今天的粉霞,这个却躲在家里窗帘都不开。
他撇头去看,杨琳没好气地问:“看什么?”
“看狗。”林坤河吹了个口哨:“过来。”
一休屁颠屁颠跑过去。
杨琳说:“回来!”
一休又屁颠屁颠跑回来。
它谁的话都听,在他们之间屁颠屁颠好久才感觉不对,站在中间左顾右望不知所措。
林坤河还不至于为难一条狗,打开阳台出去欣赏会夕阳。
不久天黑,风渐渐凉了。
杨琳第一次做医美,以前看徐芳冰打完脸上会红,但好像没她这么红。
照照镜子,面膜敷了喷雾也没离手,脸却又红又痒。
杨琳听徐芳冰的,又找出一罐凝胶去涂。
她在洗手间霸了半个晚上,林坤河走进去要洗澡,衣服直接往篓子里扔。
杨琳皱眉:“你就不能等我出去吗?”
林坤河说:“我以为你今天晚上打算睡这。”他进淋浴间打开花洒,毫无顾忌地开始洗澡。
杨琳有点生气,也故意霸着不出去。
林坤河在她的观摩下很适应,仰着头搓脸,赤着身子打泡沫,侧对着她。
杨琳边涂凝胶边看他,嘴里拾起早上的话:“到时候老姜他们来了,就吃顿饭吗?”
“再去桔钓沙住一晚,他老婆喜欢海边。”
“那我呢,我过去要给钱吗?”
“看你诚意了,”林坤河说:“可以按时价给你打个折,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
杨琳盯着他问:“怎么了,最近生意不好?”
“对,所以你多少贡献点,进个帐。”
水流哗哗,两个人像隔着毛玻璃在说话。
一个语气轻飘飘,一个也脚不沾地,像堵湿滑的软墙。
林坤河洗完出去。
他在从她老家回来的那晚就睡回了主卧,毕竟要穿的要用的全在这里,而且次卧是一休喜欢待的地方,以前不关门,现在一关门它就要去抓。
杨琳明知故问:“不去旁边睡了?”
林坤河没理她,像她早上的那样,过了一会才问:“你在跟我说话?”
杨琳微笑:“我在跟一休说话。”
她躺进被子里,把打得太低的空调往上调了几度,就这几度,林坤河干脆脱了衣服重新裸睡。
他怕热,而男女之间的体温差是无法调和的东西。
杨琳在转天早晨起来看见他大喇喇躺着露着,先还有点懵有点不适应,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弹开视线,越过他起床穿鞋。
她完全是被痒醒的,镜子里看到脸上有结痂,赶紧又敷了一贴面膜。
出门时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墨镜全弄上。
林坤河问:“今天去抢银行?”
“嗯,抢到了分你两张。”杨琳丁玲咣啷拿了一堆东西出门。
林坤河很绅士,挡着电梯口等她先进。
电梯缓缓下行,杨琳的目光在反光镜中和他搭上,撩了撩头发,很快滑开。
下去后林坤河仍然挡着电梯门,看她走得风风火火,注意力吊起来,神气得很。
她不忘旧爱,却对他又迁怒又敷衍。
林坤河看出杨琳在回避在装糊涂,人笑得有多灿烂态度就有多消极,一脸的随便,就这样。
好在他耐心不错,很好地吸收了她这些消极的炮弹,也想看看她能油盐不进到哪天。
48
第48章
◎谁让你随便,是个女的就睡◎
【Chapter048】——
杨琳过了几天藏头盖脸的日子,在第六天开始滑溜溜,像蛇脱了皮。
她被梁老师喊去看楼盘,不同楼栋的几个楼层都看了,面积比福田还要大一些。
杨琳不太喜欢过大的空间,尤其是睡觉的地方,太大她一个人睡不着,从小就这样。
福田的房子不同,林坤河把更多的空间给了客厅,杨琳甚至怀疑他最开始只打算留一间睡觉的房和一间办公的房。
大概有长辈干预,才做多了一间睡房。
下楼碰到认识的人,聊几句,对方夸赞:“儿媳妇这么漂亮,梁老师有福气啊。”
两边有讲有笑,梁老师也问:“这是你孙女吗,多大了?”
“八个月了,淘得呦,一放下来就到处爬。”
很可爱的小女孩,头上碎发扎了三个辫子,看着人呜哇呜哇不知道在说什么。
梁老师忍不住逗了会,出去时跟杨琳说:“是我以前一个同事,很早就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当奶奶了。”
她讲了一阵年轻时候教书的事,婆媳两个又交流了下这边楼盘的情况。
离开时梁老师提到:“听说你弟弟退伍了,什么时候叫他来深圳,到家里一起吃个饭吧。”
杨琳点点头:“好的。”
她目送着家婆离开。
从头到尾,梁老师都没提起过她跟林坤河吵架的事,不像杨老板乱干预,说些什么夫妻别计较,好好过日子的口水话。
这属于上一辈的智慧还是什么,杨琳没去想。
她回公司上班,饶红跑来请假,说父母病了要回去看。
杨琳低头签字:“你小孩呢,也带回去吗?”
“不带回去你帮我看?”
杨琳问:“你老公不管小孩,家公家婆也不管?”
“关你什么事?”饶红一向的嘴倔:“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吧?”
谁稀罕知道她那点破事。
杨琳签完字扔给她,转头,见她跟新来的女销售卫雅说着什么。
过会,卫雅掏钱递过去。
杨琳不想管,慢悠悠甩着手,跟徐芳冰去对面门窗店串门。
她们是同行但没有竞争关系,偶尔还能互相帮帮忙,串门是很有必要的。
展厅做得很上档次,杨琳绕着看,觉得有几扇装到上午看的那个楼盘不错。
三面采光,客厅会很透亮。
她问徐芳冰要不要买那里房,被徐芳冰狠狠剜一眼:“你是不是找骂?”
骂完琢磨起生意:“你说他们这个店一年能挣多少钱?”
杨琳也不太懂,她只听林坤河提过几句,说瓷砖适合挣快钱,门窗适合长期发展。
她问徐芳冰:“干什么,你要转行啊?”
徐芳冰摇摇头。
她这辈子就死在瓷砖上了,还梦想着有一天重振家业,而且门窗利润不高,钱没那么好挣。
重振家业,杨琳觉得她在做梦。
徐芳冰某些方面跟杨老板很像,有点钱就想投资,这些年也不知道亏了多少,还好摊上个老公愿意陪着她给她托底。
她也执着,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亏了再挣,欠了就还,有钱继续投。
店里还在做开业活动,不停有客要接待,两个人也没多待,出去的时候杨琳笑笑:“有空再来打扰。”
这边店长认识她,张口欢迎:“不打扰,你天天来都行。”
杨琳说:“我天天来,我们店长该开除我了。”
对方立马撬墙脚:“那刚好来我们这,正缺人。”
玩笑几句,各自散了。
晚上回家,小时工差不多把饭做好。
干活很利索的一个大姐,杨琳喜欢吃她焖的排骨,今天聊了聊天才知道她老公是湖北的。
两湖相邻,口味上其实大差不差,杨琳问问了湖北人喜欢吃的菜,大姐说这个月份粉藕上市了,可以弄一点来煲汤,还有豆丝如果能买到,炒一点也不错。
杨琳让她帮忙带,顺便也跟着学了下焖排骨。
厨房油烟大,她待完就去洗澡,洗完出来,见林坤河回家了。
他难得今天没什么局,也赶上饭点。
杨琳捅了支酸奶喝,另一只手接了点水不小心洒到地上,刚要擦,他一脚踩上去。
杨琳猛盯着他。
林坤河没留意:“怎么?”
杨琳扭头走了,他见她又穿了条绿裙子,布料在屁股下飘来飘去,腰摆得有点过分。
她把酸奶盖子撕开给一休舔,见林坤河拿了支汽水过来,趁他转身,抓着猛摇几下。
但林坤河坐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开汽水。
他回了两条信息,抽张纸巾擦手时见杨琳盯着自己,问她:“你要喝?”
杨琳摇摇头,蛮嫌弃。
沙士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喝,杨琳一直搞不懂,以前何渊文也喝,她尝过半口,满脑子膏药味。
林坤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绿色?”
“因为显眼,亮。”杨琳低头吃饭,手指绕着发梢转:“听说你高升了,恭喜啊。”
林坤河问:“拿嘴恭喜?”
杨琳笑,搞个破名头有什么好傲的,一个协会副会长没十个也有八个,连她大伯都是什么商会的副会长,关键时刻没见顶什么用。
杨琳问:“那要拿什么恭喜?”
“当然是拿你觉得我需要的。”林坤河拧开汽水,语气不高不低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杨琳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几秒,又转开眼睛去看一休,手动动,吸管掉下去。
她脚在桌底探几下,很快踩到林坤河。
他们互相瞥了一眼。
杨琳若无其事,从他裤脚一路勾到裆部,轻轻踩两下。
他很给面子,很快对她起立,只是一张脸假正经,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找吸管。”
杨琳扶着桌子低头要看,林坤河却已经站起来,接电话去了。
他讲着本地围头话,应该是他奶奶打的,杨琳听到在讲他爷爷复查的事,也听到几句别的。
林坤河奶奶是很传统的本地老人,看到别人家小孩都有点走不动路,也一心想看孙子结婚,想抱曾孙,想四世同堂。
所以根本不像林坤河说的那样,家里没人催。
杨琳又想起梁老师今天逗小孩的样子。
她打开电视,旁边柜子摆着她和林坤河结婚当天的照片,怎么看都是各有打算的两张脸。
饭后林坤河在阳台抽烟,杨琳出去吹风,把他烟接过来,擦了擦滤嘴继续抽。
林坤河手里玩着打火机,盖子甩开擦出点火又关上,问她:“你哪天去广州吃饭?”
“周五吧。”杨琳盘着腿坐在长凳上:“你去不去?”
林坤河说:“最近事情多,去不了。”
杨琳哦了一声,盯着夜景抽完扔掉烟头,有些犯困:“爱去不去。”
起身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突然很多事都意兴阑珊。
林坤河有他的一套,人又太定,跟他玩这种把戏像从雾里射箭,白费她拉弓的力气。
杨琳掩着嘴想,如果她是他的退而求其次,他也不过是她一张长期饭票。
后面两天,杨琳没再理林坤河。
金九银十的旺季她大把工作要做。
之前送去广州的砖已经加工好,杨琳开车过去验,这边的加工厂还是靠谱一些,没再出现崩边的情况。
只是下雨包材被淋了,等他们重新打包装车已经天黑,杨琳给家里打电话说不去吃饭,直接回深圳。
她妈妈担心她,说这时候开车不安全,让她在广州住一晚。
雨确实下得大,回去还要开高速,杨琳于是想了想,还是往父母那边开。
只是路上进来一个电话,那边问:“喂,是嫂子吗?”
是邓文胜的声音。
杨琳正好奇他怎么给自己打电话,邓文胜告诉她,林坤河在深圳撞车了。
杨琳后心发冷。
雨很大,喇叭声都被盖得沉闷,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起雾,一路都难开得很。
杨琳到医院都来不及喘气,下车就去找人。
林坤河忙完事在外面抽烟镇定,见杨琳没头苍蝇一样跑进急诊,茫然四顾。
他看她在里面问来问去,每个有门有窗的地方都踮起脚看一眼,不由跟过去,贴在她后面低声问:“找谁?”
杨琳吓一跳,被炸出一背冷汗。
转身见他站在跟前好好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是撞车了吗?”
“谁跟你说的,邓文胜?”
杨琳点点头。
“他跟你说什么,说我死了?”
“你有病啊?”杨琳手一挥要打,被林坤河捉住。
他低头看她,带着点探寻的意味,又板起脸唬她:“我还有个ct片子没出来,你一动手,我又得重新拍一遍。”
赶巧邓文胜打电话来,林坤河拎着他骂一顿:“我叫你跟客人解释,你给我老婆打电话干什么?”
邓文胜也是好意,连忙解释:“坤哥,我想着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嫂子过去了吗,没过去的话我这里也差不多了,我现在过去?”
林坤河皱眉:“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有保险和车行,记得跟进一下。”
撂了线他问杨琳:“你不是在广州?”
杨琳上上下下打量他,除了衣服有点湿皱,根本看不出其它问题。
她为自己一路的担惊受怕发恼:“你没事对不对?没事我走了。”
林坤河扯住她:“有事,车都翻了。”
他给她看照片,车头撞瘪了将近一半,轮胎侧着卡在一颗树上。
杨琳看得余惊未定:“你不会好好开车?”
林坤河把手机按灭,塞回后裤袋说:“不是我开的车,是一辆逆行车撞过来,车比较严重,人还好。”
险在深圳有查后排安全带这个规定,林坤河只是掸了下头枕,ct显示没什么问题。
但跟他同一辆车的周柏林毕竟不年轻了,腰痛,坐着轮椅出来的,后面跟着卢静珠母女。
林坤河问:“怎么说?”
卢静珠说:“软组织挫伤,医生的意思是回去躺几天,没有更严重的话,应该慢慢会好。”
林坤河一沉吟:“我打过给高佬周,他应该没这么快,或者你们先回去等?”
卢静珠跟她妈妈商量了下:“好。”
林坤河帮忙推轮椅,把周柏林扶上车。
杨琳远远地看着,见他们几个人在车边说了会话,卢静珠妈妈对林坤河谢了又谢。
林坤河让她们早点回去。
他往回走,不远不近看着杨琳,想起她刚刚顶雨进去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不重要。
夹生饭也是饭,找口水就咽下去了,有些事又不是结完婚才知道,有他妈什么好计较的。
他走到杨琳跟前,把她脸上一缕湿发拨到旁边。
话还没出口,杨琳先往那边扫了扫:“说完了啊,不多说两句吗?”
林坤河定了下:“说什么?”
杨琳微笑:“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坤河皱眉,一看她这样,额头又隐隐在跳。
雨还在下,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拉她:“走吧,先回家。”
杨琳甩开他,一声不吭上了车。
到家后那个揽胜车主正在给车上牌,见她跟林坤河一左一右下车,冒出句:“你结婚了?”
杨琳没心情理他。
揽胜还有点来劲了,嘀咕一句:“结婚了早说啊……”
“你有病吧,脑子是不是不正常?”杨琳毛了,转头想发作,林坤河回头,半推半揽把她带走。
杨琳憋气,上去后又找机会问他:“我看你跟周会长女儿那天晚上相亲相得挺好的,当时怎么没娶她?”
林坤河揉了揉眉心:“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好奇。”
林坤河也好奇:“你问这个,是想听我说什么?”
杨琳说:“想知道你是不是遗憾没娶她,还是其实也算不上遗憾,因为人家根本没看上你?”
林坤河盯着她,刚蓄起来的柔情被这字字发硬地撞了一下又一下。
他一言不发盯着杨琳看了会:“你说得对,就是她没看上我,不然我怎么不娶她?”
这话听在杨琳耳朵里有种嘲讽的意味,她冷下一张脸:“差点忘了,也是我坏了你的好事,不然你早跟他们一家亲了,也不用大老远往湖南跑,不用听我爸啰嗦。”
林坤河却笑笑:“我不觉得远,路上风光不错,而且比起听你爸啰嗦,还能看见你跟何渊文准备结婚的家,值了。”
杨琳忽然脖子发烫。
林坤河找把椅子坐下来,学她一样眼神巡着她看:“说起来我也想问问你,当时没等他回国*跟他结婚,你后不后悔,遗不遗憾?”
杨琳不服气:“我为什么要后悔?”
“那得问你自己了,既然不后悔,就用不着心虚用不着逃避,更用不着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林坤河目光淡淡,带点逼视。
杨琳被他一激,心底好似有什么声音失控:“我没什么不敢提的,倒是你,我一问你相亲的事你就这么大反应,后悔的是你吧?”她随意笑笑:“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怪就怪你那天晚上没有管住下半身,装什么?”
林坤河问:“那你又在装什么?装你不在乎何渊文,装你没有对他念念不忘,只是恨他。你恨他,所以他在黄亚滨那里受的一点委屈你要记到现在,你恨他,所以结了婚还要三心二意。”
杨琳瞪着他,后牙慢慢咬实。
林坤河眼神在她脸上挂了会:“怎么了,不敢承认吗?”
杨琳抿了下嘴:“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尾音发飘。
“那就好。”林坤河收起腿:“以后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杨琳气得一笑:“我想得很清楚,就是替你觉得可惜,但你也怪不着别人,谁让你随便,是个女的就睡?”
“我是随便你是什么?是偷偷摸摸爬男的床,是明明忘不掉旧爱还要找其他男人结婚?”有些事还他妈扯不明白了,林坤河眯了下眼:“那天晚上我到底知不知道是你,你心里清楚得很。
杨琳愣住。
林坤河面色冷淡下来,起身望她的那一眼,仿佛又看见她头上长出红色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49
第49章
◎杨琳,你要不要跟我回深圳?◎
【Chapter049】——
2009年底,林坤河回国待了一段时间。
他奶奶觉得他在国外日子苦,念他瘦了,天天抹着眼角给他做吃的,他爷爷中风以后再不敢乱喝酒,只能靠闻他杯子里那点酒味解馋。
林坤河在罗湖陪着住了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再吃下去可以出栏,遂找了个借口回南山。
国内变化很大,08年还到处有人破产又跳楼,才一年时间,商场里进进出出,酒楼的客一波接一波,服务员不停忙着翻台,经过建材市场,随时能看到等着装卸的货车。
也仍然有大批的人在不停涌进深圳。
大巴车一趟一趟往这座城市运人,从高速路口每隔一段下几个,经济肉眼可见地活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还没人敢说稳。
股市虽然在涨却谈不上秩序,楼市同样,没人知道是一路高歌还是哪一天又会死掉半截。
林坤河父亲看K线的眼神快赶上看他爷爷量血压,涨时周围一阵恭维声,稍微跌一点,又都表现得比他爹还紧张。
不时有人劝赶紧套现,林坤河父亲纵观局势想再捂会,又生怕哪天一跌到底。
他爹压力大,林坤河都知道。
这个阶段本来就考验心态,何况他们家还有一笔被卷走的钱,想扛住压力坚持判断很难,于是他爹做了决定,叫他过去说手里房和股准备套现一批,让他专心读书,不用再去找外快。
但林坤河已经想好不继续。
他刚转学那会是打算多读几年的,但今年回国,这笔帐他算通了,没必要,于是让他爹继续捂着。
毕竟机会过了就过了,下一次能低价持有这么多资产,谁知道是哪一年。
而且林坤河不觉得紧巴巴的日子有多难过,反而这一年多让他提前接触了市场,从跟着别人做到自己接单,他清楚地感受到国内地产的需求,于是没有着急回学校,先跟着华工一位师兄做单。
这位师兄路子野,光杆司令注册个公司就出去谈项目了,平面立面效果图之类的全分出去,忙的时候甚至方案都外包。
林坤河跟着师兄做了两个单,其中一个是在东莞,林坤河被包装成青年海归设计师,在他做过的效果里捡了几个方案贴金。
师兄人精眼毒,让他讲方案时多说英文。
会议室烟熏烟燎,土老板全程咬着烟在听方案,两条腿抖得像需要复查。
你说他不尊重不重视,他又一口一个大师,接点什么都双手捧着,尤其听见英文两眼发光,神气得像林坤河一张嘴把他带到了自由女神像下。
这会就算林坤河在英文里夹两句粗口,他大概也会咬着烟啪啪鼓掌。
然后方案过完,土老板爽快地签了单。
林坤河掸掉合同上的烟灰,开始意识到国内的钱有多好挣。
签单后陪客户吃饭,备餐间的小妹收骨碟时不小心洒到他身上,连连道歉。
小妹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林坤河不由多看了两眼,看得人脸涨红。
师兄问是不是看中了,林坤河挡掉他一句玩笑,想了想,说只是像一个认识的人。
但他认识的那一个不会动不动脸红。
你看她,她只会直勾勾看回来或者凶巴巴瞪住你,说话也不像蚊子叫。
她很外向,外向得有点傻,气又足,一张嘴天天说个没停。
他有时候想,那张嘴亲一口不知道什么滋味,是绿豆爽,还是水蜜桃。
他看过她吃水蜜桃,用嘬的,水蜜桃在她嘴里像果冻,嘬进去大概舌头顶两下就和着汁水咽了。
但湘妹子,亲起来也可能是辣椒的味道。
林坤河提起酒,继续陪吃陪喝。
喝完看见对面有人肉搏,两个男的打架一个女的拉,他们在旁边看了会热闹,得知是附近工厂的三角恋。
二男争一女越打越来劲,最后治安过来通通带走。
师兄点评说女人多得很,争这一个搞得多难看,不合适,也没必要。
林坤河没接话,太阳很猛,他往脑袋上扣了个棒球帽。
晚上仍然在东莞跟一位下海开设计院的老师碰面,去了当地一所比较出名的俱乐部唱K,里面形形色色,红男绿女高矮扁胖都有。
林坤河想起广州的夜场,抡着麦唱了个小姐贵姓。
唱到一半,有个广州电话打进来。
林坤河叫了辆车过去。
杨琳坐在连排椅上,歪着脑袋像在打瞌睡。
林坤河过去喊她:“杨琳。”
杨琳慢慢睁眼,抽了魂一样,看人的目光有些呆。
林坤河问:“你有没有事?”
“她有事?”对面一个光头男嚷嚷:“她拿酒瓶砸老子,你该问老子有没有事!”
林坤河没理他,低头继续问:“杨琳,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杨琳茫然地摇摇头。
房东说她还没醒酒,林坤河问:“跟谁喝的酒?”
一提这个房东有话说了,说她那帮朋友喝酒的时候一个个积极得很,要叫他们来,电话一半打不通,另一半听完就挂。
林坤河问:“她喝成这样,怎么跟人打架?”
治安说了下情况,房东也帮着调解,说来说去无非是钱那点事。
对方报的数跟敲诈无异,林坤河把路上取的钱扣在桌面:“就这么多。”
光头拍桌:“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谈了?”
他还嫌少,林坤河突然笑了一声,短促干硬。
“你笑什么?”光头被惹怒,伸手指着他。
林坤河当即就迎着他那根手指往前走两步,被房东拦住。
旁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也扯住光头,低声跟他耳语几句。
光头顶着气说:“再加三张,我老婆被吓到了,明天要去做检查!”
“唉,算了算了,后生给他吧,你早点把你朋友领回去,我看她人都不太舒服了。”房东一个劲劝。
弄完出来,广州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扫街。
林坤河松了松臂膀,拳头上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杨琳晕乎乎跟在后面,拖着脚走路。
走了一会她蹲下来,林坤河回头见她在哭,耳边一点碎发拨了半天都拨不明白。
林坤河站在原地等。
然后他们发生了争吵,她对他又是瞪又是骂,眼里恨意过分的多,像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他的错。
林坤河极度不爽。
她喜欢不干不脆地在泥地里打滚,他却不想当一条被火烧的池鱼,于是说话格外的刺。
点破她并不难,毕竟事实摆在这里,而她也一如既往的吐字发硬,把他当什么仇人一样,只是越说,眼泪掉得越多。
吵到最后林坤河低头看她:“杨琳,跟你谈恋爱的是何渊文不是我,跟你分手的也是他不是我,如果我写一行字能对你人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那要不要我再给你写一行,以后你有什么过得不顺的可以再拿出来骂我一次,给你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她气得脱了鞋要扔他,人却忽然往下倒,闭着眼睛几乎晕过去,呼吸又急又浅。
林坤河把她抱回出租房,四层楼的步梯,热出他一背汗。
房间门口那一箱酒瓶子还在,现在拿起来也相当趁手。
林坤河把杨琳放在出租房门口,从她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门,摸灯的时候踩到一片粘鼠板,深一脚浅一脚把她弄到沙发上。
一房一厅的格局,林坤河上次来的时候还很干净,这次乱很多。
他上次被辣椒粉呛得连连咳嗽,这被酒菜味熏得眉毛发皱,地上还铺着几本垫过屁股的杂志,杂志上是小医院广告,男科妇科人流肿瘤,什么都能治。
用来擦东西的纸巾也是医院发的,袋子外面印着靓丽女护士,袋子里面的纸巾搓粉,用起来挂手。
沙发上有卷成团的袜子,插座旁边的红色房租收据像染色过度的假.币,一切的一切都有种置之不理的临时感。
这里根本不像个家。
林坤河把鞋底的粘鼠板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桶上的超市袋子提起来,跟桌上那支百合一起扔去外面,然后上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在阳台,地上有被风吹下来的衣服,林坤河捡起被晒得发硬的黑色工衣,下面是内衣裤。
绿色的一套,跟她的黑色工衣两个风格。
林坤河随手往空的衣架上一挂,内裤只有中间薄薄的布料,两边是弹簧带,还不像胸罩那样随手能挂住。
他干脆把衣架拿下来,直接从挂钩那里套进去,在他头顶晃晃悠悠。
洗完手回去,杨琳蜷在沙发上呻吟,说热。
林坤河没找到体温计,用手试了试她额头,出门去买药。
附近24小时营业的药店有点距离,他回来时顺便给房东买了条烟。
出租房是苦生意,一把年纪还要守夜也不容易。
这个房东是陕北人,讲话总像带点鼻炎,但人不错,前前后后跟了半晚上,这会又开始操心:“后生,你劝劝她,她一个女娃身边又没有男朋友,很危险的……脾气又暴,我天天要看着她,就怕她出什么事。”
林坤河点点头:“您受累,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应该很快会恢复过来。”
房东叹气。
他实在觉得杨琳一个人不安全,于是问林坤河:“你有没有她爹妈电话?让她爹妈过来把她接走,这几天房租我也不要了,帮我把房间搞干净就可以。”
林坤河低头蹭鞋底,那块粘鼠板让他鞋底沾到不少灰,连糖纸都带了一片。
蹭完说了句:“我也不太清楚。”
他走回去,杨琳不在沙发上,而卫生间里有花洒的声音。
林坤河站在外面敲门:“杨琳。”
她没吭声,花洒也没关,但林坤河知道她能听见,毕竟就那么点空间,撅个屁股都要撑着墙。
他提醒她:“你在发烧,最好不要洗澡。”
动静没停。
林坤河转身想走,里面花洒的声音关掉,杨琳穿着睡衣出来,头发也洗了一遍。
林坤河皱眉看着她。
她绕过他从客厅走回房间,走路和他最开始进来一样,也是深一脚浅一脚,背影看起来很飘。
林坤河没进过里面,站在门口看她找什么东西,腿发虚,手没劲。
就这样还要去开风扇。
林坤河进去把风扇关掉。
她瞪着眼看她。
林坤河说:“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数是不是,你现在能吹风扇?”
“关你什么事!”她有气无力地骂他,又重新把风扇拧开。
林坤河不管了,嘴角扯一下,随她吹。
他把药扔在外面桌子上,手机没电,拿了她一个万能充插着,去阳台上厕所。
卫生间的地漏很慢,还有一些没走完的水,空气里全是洗发水的气味,香得人发晕。
林坤河打算充完电走人,出来后脑袋绕过那个衣架,在阳台弹了根烟,听到又一间早餐铺子拉卷帘门的声音。
对面做酱香饼的店已经在冒烟,门口的碎酒瓶边跑过一只老鼠,嗖地爬上电线杆。
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还有当地治安贴的寻尸启事。
林坤河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过了,事情很血腥,照片很直白。
他低头踢着瓷砖,手指关节按得咔咔响,换只手要继续时,听到房间的干呕声。
进去一看,杨琳趴在床上对着垃圾桶在吐,没吐出什么倒是人直打寒颤,吐完拿起床头柜上剩的半瓶饮料漱口。
漱完口人又是一栽,顶着颗红脑袋像个安全帽一样从床上摔下来。
这已经是今晚摔的第二次,她还不让林坤河碰,一个劲推他:“走开啊!”
林坤河被推烦了,把她按在床上,拿了个水杯给她喂药,她噗一声呸出来,有些发蛮,有些狼狈。
林坤河掐住她脸,稍微用了点力气把药给她喂下去。
她嘴唇已经有些发白,咬字没气动作没力,他轻而易举地制住她,摸摸头发还有一大半没干,把她扯到腿上给她吹。
杨琳不停在骂他,神经病王八蛋死深圳仔,林坤河充耳不闻,她话也越说越薄,吹风机吹着,她渐渐只剩下口型,人应该是完全没力,软趴趴伏在他腿上。
林坤河绷着脸给她把头发吹完,吹风机一关,她闭着眼睛又在哭。
林坤河刚刚就在想,一个人眼睛里怎么能存那么多眼泪,流不完一样。
他没动,就那么看着她哭了一会,忽然问:“杨琳,你要不要跟我回深圳?”
杨琳睁开眼看他,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看起来很费力。
她声音很浮,很虚:“你说什么?”
“你跟不跟我回深圳?”林坤河重复了一遍。
杨琳似乎没懂,乌溜溜的眼睛有些失焦:“你不是在读书吗?”她问:“我怎么跟你回去?”
“快毕业了,”林坤河说:“我可以先给你找地方住。”
杨琳愣愣地看着他。
过很久,眼里余下的一点眼泪留下来,她胡乱用手背抹了两把,然后爬起来,抱着林坤河脖子亲他。
她体温高,嘴唇却是冷的,林坤河靠在床头揽住她,手搭在她背上,慢慢扶住腰,又慢慢托住她的臀。
吻了一阵,她抓住他的手伸进衣服里,一起扶上她的胸。
林坤河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脑子里的神经都被拨了一遍。
他曾经想过这张嘴亲起来会是什么滋味,当真的接触到,却是形容不出的感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足够软,软得舌头顶一顶就可以吞,但你又舍不得真去吞,于是辗转吸吮,甚至忍不住去咬。
她身上的睡衣很薄,滑滑的几片,两边肩膀微耸,身上的肉颤颤地顶着他。
林坤河想,一个女孩子身上的肉怎么这么多,她皮肤很薄,他手按上去,以他的温度似乎立马能烫出一个印。
他看见她牙齿在颤,瞳孔里印着他,呼气比吸气要重得多。
林坤河狂起来,把她压在身下发狠地揉,手又搓进她衣服后面,听到她弹出一声闷叫。
“怎么了?”
“你太大力了……”
力气大吗,林坤河没感觉,他只觉得她声音很小,小得要使劲才能听清。
他视线里她整个人都发红,脸不知道臊的还是热的,他想听她说更多的话,或者发更多的声音,她却死咬着嘴唇不肯松。
什么叫牙痒,你浑身都想往一个人身上使力的时候,就是这种暗暗发紧的感觉。
林坤河揪着衣服领子一把脱掉,手跟她的交叉相握,膝盖把她两腿顶开时,她在他耳边喘:“我给你搞一次,你帮我把何渊文叫回来好不好?”
林坤河顿住。
杨琳开始念:“你帮我把何渊文叫回来好不好?”她眼泪又流下来,语无伦次地哀求道:“我爸妈都知道我们要结婚了,我跟我爸说了我肯定会跟他结婚的,我老家的人也都知道我们会回去盖房子结婚,我们地都买好了……”
林坤河抬起身看她,她也看着他,眼珠定着不动,但声音发空。
她问:“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
林坤河浑身血涌陡地一激,又咬着牙渐渐慢下来:“我不知道。”
她的意识好像早就被酒精泡得发软,听力也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追问:“那谁知道,嘉怡吗?”
林坤河从她身上翻开,她下意识又缠过来:“你去哪?”
林坤河用力把她扯开,进卫生间打开冷水从脖子冲到脚后跟,闭了闭眼,低头看着自己的反应,顽强中逐渐稍息,服帖。
过很久,林坤河重新穿上衣服。
杨琳又昏沉过去,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人又烧糊涂了。
林坤河把灯全部关掉,往她腋下塞根体温计。
大概十分钟,他把体温计抽出来看了看,再把万能充从发黑的插座拔下来,电池装回背板,见手机屏幕亮了,握着门把的手用力拧下去,关门离开。
天已经放亮,清晨的城中村四面八方都是奔波的人。
林坤河跨过路面一滩积水,映着他平静的脸。
她发烧他也发热,他想,他们确实不合适,也没必要。
林坤河从沙子里挫了下鞋,帽子压低半寸,离开了广州。
【作者有话说】
周日见
50
第50章
◎谢谢你娶我◎
【Chapter050】——
好些事像一把生锈的刀,冷不丁插进来,顿在桌子上嗡嗡响。
旧事提起,那天晚上到底在想什么杨琳也说不清,甚至有些事她都记不太清。
比如林坤河是不是说过那些话。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跟他吵了一架,林坤河那些话像扯掉她一块遮羞布,她恼羞成怒,被无数种情绪夹击着,渐渐产生一种失控感。
而林坤河像个阎王,一张口又要踩她尾巴。
然后她被他扛回出租屋,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他的声音像从天上来,在她头顶盘旋。
第二天醒的时候林坤河不在,杨琳起来就碰掉一根温度计,叭地摔在地上,她脑子也像被摔了一样,后脑勺过电似的麻到发痛。
掀掀衣服,胸口痕迹像是自己掐的,将散未散的几片,像脑子里一块怎么也捏不齐的橡皮泥。
而几年前遇到,林坤河又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表现得极其陌生,于是这份表现也让杨琳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或者烧得太严重才做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梦。
但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装,越是端着,杨琳就忍不住回想那天晚上那句话,到底是她做梦,还是他真的说过?
这段记忆在杨琳脑子里东倒西歪扶不正,于是越看他,越琢磨,然后那个心血来潮的晚上她留了他一张房卡。
她想验证这段记忆,也想知道林嘉怡跟何渊文的现状。
但她在第二天醒来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自己神经过了头,管林嘉怡跟何渊文什么情况,她根本不想再和他们任何一个有交集。
可事后看到林坤河若无其事地相亲,看到他睡完她也不当回事,杨琳却觉得自己吃了亏,凭什么给他爽了一晚上就放过他?
于是逼着他结了婚。
今时今日,杨琳清楚地看到林坤河脸色上的变化,她牙齿在嘴唇上压出了印,却讲不出什么。
林坤河似乎也没指望她说什么,抬脚即走。
杨琳下意识跟过去,林坤河转背瞧她。
杨琳却一张口:“我是偷偷摸摸爬你床了,但我没有逼你。”
林坤河问:“还有别的话么?”
“你还想听我说什么,谢谢你睡我,还是谢谢你娶我?”杨琳声带发虚。
林坤河笑了一声,短促干硬,再不理她。
杨琳没动,只是眼睁睁看着林坤河走开,带来又一个不眠夜。
她讨厌失眠。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杨琳先开掉一个男销售。
内斗她看够了,而之前还称兄道弟的哥俩,一有利益就开始互相使绊子互相监督,开掉谁都不成问题。
只是男销售不知所谓,在店里嚷嚷着要赔偿,但好在杨琳很早就跟人事打过招呼,处理起来还算顺利。
开掉这个人,也像在内部咬断一根鱼线,团队清爽不少。
下午去工地量房,饶红量房量到一半又来请假,杨琳问:“你不是刚回过老家?”
饶红说:“有点别的事,你签字就行了。”
杨琳随口就点出两张没完成的图,提醒她:“你的事现在已经影响到工作了。”
饶红来一句:“那你也开掉我,刚好我不想干了。”
杨琳抬头盯着她。
饶红被她盯得发毛,抿了下嘴,低头走开。
见状,卫雅过来小声说:“杨琳姐,你别跟她生气,她最近在跟她老公吵架了,状态不太好。”
杨琳不耐烦听这些,问卫雅:“你借钱给她了?”
卫雅迟疑地点头。
杨琳问:“打借条没有,小心她不还你。”
卫雅一怔:“应该不会吧……借得也不多,不至于吧?”
杨琳说:“刚刚没听到吗,她不想干了,哪天她拍拍屁股走人,你问谁要钱?”
她拎着假条走去主卧,水泥地上,饶红一边拉尺一边在哭。
见到杨琳,她一个白眼像从鼻孔里翻出来的,带怨又带恨。
杨琳说:“有气别往我身上撒,我不是你老公。”
饶红甩开视线:“少在这说风凉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好命?”
杨琳问:“你哪里看出来我好命?”
“你命还不好?你老公有钱,你家婆还会给你送吃的,还有什么不满足?”饶红往纸上填了个数,抬头重新看她,语气里一点讥笑:“别告诉我,你老公也有个甩不掉的初恋?”
杨琳渐渐收住表情。
她目不转睛的时候很摄人,饶红知道讲错话,再次别开脸不看她。
杨琳把她的请假条撕碎,包里一支没拆过的唇膏扔过去:“图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请假,不想干就自己辞职,威胁我没用。”
饶红拿着唇膏,一时沉默。
量完第一遍再复尺的时候,她忽然跟杨琳说:“你辞退我吧,我想拿点补偿金,我要养孩子,要出去租房。”
杨琳反应了下:“准备离婚?”
饶红倔着的脖子微一点头:“对。”
杨琳问:“忍不下去了?我以为你看着你老公的脸能忍一辈子。”
这句话刺中饶红。
她唰地收起尺子,却没有预想中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是异常冷静地开口:“没什么好忍的,他爱找谁找谁,我要过自己的日子。”
杨琳盯着她脸上表情看了会,渐渐想到林坤河。
他很早就出去了,昨晚撞了车今天却没有在家休息,杨琳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关门声,一如09年的那个早上,喀地一声响,像乌云突然合拢,吞没最后一丝风声。
杨琳咳了下,但有一阵没吭气。
转天,她妈妈过来深圳玩。
有弟弟领着,她妈妈这次没怎么晕车,脸色看起来正常一些。
他们在杜海若的便利店转了一圈,杨鹏飞问:“姐夫在公司吗?”
杨琳说:“不知道。”
杨鹏飞原本兴致勃勃,听完,立即收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
趁母亲不注意,他小心翼翼问:“姐,你跟姐夫还没和好啊?”
杨琳半垂着眼,仔仔细细剥一根冰棍的包装。
剥完却说:“你想去,打电话问他吧。”
“好,我现在打。”杨鹏飞似乎悟到些什么,马上去拨林坤河电话。
杨琳听到他讲话的声音,语调从兴奋到降了几度,打完回来,整个人都有些无措。
杨琳问:“不在是不是?”
“姐夫说……他在惠州。”
杨琳别过脸,眼皮半抬不抬地说:“他公司没什么好看的,再说现在都在工作,上去打扰别人干什么?”
“对哦,也是。”杨鹏飞很听话,傻里傻气,像小时候被她骗着吃一颗怪味糖。
中午,杜海若请他们在附近吃了顿饭。
还是那间餐厅,进去时碰到黄亚滨,他正陪客人说话,口沫横飞时见到她们,喉咙滚了半截又卡住。
杨鹏飞记得他,悄声问:“姐,这是不是那个姓黄的?”
欢欢开始认人,也指了下他。
杜海若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个面,领进包间。
她没看黄亚滨,但点完菜就付了钱,大概是怕被抢单。
杨琳发现自己看弱了这个表姐,她以为杜海若需要蛮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斩断关系,杜海若比从前干脆得多。
做得这么绝,黄亚滨虽然跟他们在同一间餐厅,但从头到尾都没进来。
下午在杜海若家里坐了坐,晚上,杨琳把母亲和弟弟带去家婆那里。
她妈妈很谨慎,坐着只沾半边椅子,一次呼吸一个动作都带着小心,说话时舌尖轻轻托着送出来,生怕给女儿丢人。
好在她弟弟这几年兵没白当,那种缩头缩脑的影子被军人坦坦荡荡的气质剿灭,他两边宽肩把T恤衫顶得板板正正,跟林坤河父母聊天也很爽朗,话说得刚刚好。
老林总很喜欢亲家这个儿子,亲手给他倒酒:“鹏飞当了几年兵?”
“五年。”
“五年?不容易啊,怎么不继续留在部队?”
杨鹏飞双手托着杯子说:“本来是打算留的,领导说再当几年可以分配工作,但我觉得早点出来也好,当兵太久跟外面会脱节,出来接触面能广一点,机会也更多。”
接完酒,他扯着嘴角笑:“林叔,您看着比以前还年轻。”
老林总摇着脑袋感叹:“你们才叫年轻,我是真的老了。”
杨鹏飞认真道:“真的,我一看到您,就觉得我还在我爸那个店里写作业。”
杨琳听不下去了,低头喝一口汤,润一润发痒的嗓子。
她妈妈和梁老师在旁边聊天,说起林嘉怡,全是对女儿的记挂。
林嘉怡是在他们回湖南的时候走的,在她们吵得不可开交后。
一次并不愉快的重遇,朋友变姑嫂,名义上,她们明明近了不少。
或许原本可以和平相处。
杨琳想得入神,抽了张纸巾擤鼻涕。
梁老师问:“是不是感冒了?”
杨琳摇摇头:“没。”只是淋了点雨,应该不至于。
她妈妈也担心,手放她额头碰了下,杨琳不自在地往后避开:“我没事。”
“那多喝点汤,你太瘦了。”杜玉芬起身,重新给她舀汤。
胳膊伸得长了,杨琳看见妈妈手腕上打晃的金镯子。
她脚尖顿在地面。
回去时杨琳问弟弟:“妈那个镯子你买的?”
杨鹏飞惊讶:“不是你买的吗?姐夫拿过去的,说是你买的。”
他让母亲把东西现出来,除了镯子还有链子,但都被杜玉芬藏得严严实实。
杨鹏飞说:“妈你看,露出来多漂亮。”
他妈妈却只是笑:“自己知道就好,财不外露。”
吃了一辈子苦的人,有一点好东西都宝贝得很,出来玩才敢戴才舍得戴,毕竟在出租房要干活,戴了也招贼。
杨琳手握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握紧又松开:“广东现在很安全,没有飞车抢劫的了。”
首饰这种东西,不戴跟没买没区别。
她专心开车。
后视镜里母亲欲言又止,掌心在膝盖上搓了搓,念叨杨琳:“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你一感冒就严重。”
杨琳点点头,下唇咬住又松开。
她妈妈什么都知道。
金子如果是她买的,她妈妈不一定肯要,但女婿买的不一样,那是面子,是女儿女婿感情好的证明。
同样的,她妈妈也不肯给她添什么麻烦。
杨琳把他们带到南山那个房,杜玉芬还是不肯留宿,上去看了一圈就要走。
杨琳叫住弟弟问:“那个老师现在长什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杨鹏飞表情一惊。
杨琳说:“我想知道。”
杨鹏飞迟疑了又迟疑:“那个王八背是驼的,很瘦,踹一脚就翻了……”
他不敢说太多,把杨琳表情看了又看:“怎么了姐?”
杨琳摇摇头:“走吧,叫司机开慢点,有空再来。”
她目送着家人,想起弟弟那句问,为什么跟林坤河结婚。
现在回想,她带着一些心血来潮的目的,对林坤河多少有一点像等待虫子的青蛙,张嘴就吞,因为知道自己不会吃亏,所以吞完什么也不考虑,挺着脑袋过。
但林坤河并不那么好消化,在她肚皮里搅得她心神不灵,直到现在,又硬生生把她嘴巴掰开。
这个时候本来就脆弱,之前的矛盾还没解决,一句生硬对话一个回避眼神都有可能破坏,何况找来一把带锈的刀。
这把刀虽然锈,但很有份量,钝钝地在他们之间又割了一下。
杨琳回家,开门后见狗咬着个一次性杯子,四处撞墙。
杨琳找了点东西扔它:“一休!傻狗!”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狗,顽强又无知,找不到出口,自己伤自己。
杨琳嗓子发痒骨头发沉,脱完鞋坐在玄关看它犯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休确实很像那几只被淹死的狗,尤其像她养的那只,黑色的眼睛黄色的毛。
那只狗那么小,会舔她,会跟着她到处跑,杨琳记得它矮得很,连门槛都跳不过去,也记得它被扔到湖里挣扎,哀叫,然后沉下去,几天后浮上来,像一团湿垃圾。
它死后,杨琳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她梦到被活生生淹死的是自己,浮上来的也是自己,所以对水很恐惧。
但她那时太小太弱也太害怕了,爸妈又不身边,不像她受宠的堂妹,气得要把她爷爷奶奶也推进湖里淹死。
她堂妹很勇,那一天闹得惊天动地,真的差点把她们爷爷也弄*进湖里。
杨琳就想,怎么会有人哭一天也不怕挨骂,还敢跟大人那样撒泼?
好像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杨琳意识到人一定要厉害要会还手,当欺负你没成本,别人就会把你往死里欺负。
于是她开始学着张牙舞爪。
那年从英语老师宿舍出来,班里有了些流言蜚语,几个同学堵住她问了些难听的话,她抄起角落的拖把就跟他们打起来,然后把一个男同学的头压到窗口。
那个男同学嘴里还嚼着槟榔,在她手下干呕了好久,呕出去的口水像血,吓得旁边一阵尖叫。
要不是有人拼命拉住,杨琳一定把人推下去,看他摔个稀巴烂。
“死狗,过来!”杨琳出声喊一休。
一休终于松掉那个杯子,跑过来时毛挡住眼睛,像个可怜巴巴的小老头。
杨琳抱住它,渐渐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示弱,为什么不愿意服软。
很多事情犹如细沙聚塔,塔压着她,有些声音微小而激烈,告诉她待在原地和后退一步都很安全,这种声音同时压倒其它的一切,把她架在高地,怎么也下不来。
在她的世界里,低头就会被伤害。
杨琳在睡前翻出一条短信,号码她在心里念了很多遍,手机屏幕翻来又翻去,复制进微信,看见林嘉怡的头像。
外面好像又在下雨。
林坤河在惠州待了两个晚上,黄亚滨问在忙什么,林坤河说看一个养老院的项目。
顺便调侃黄亚滨:“提前替你考察下,要是这辈子结不了婚,我帮你留间房。”
黄亚滨说:“给你自己考察吧,哪天走丢了还有人去找。”
他打电话来有正经事,为了欢欢的学校。
只是和杜海若分了手,这点事只能让林坤河代为转告。
他很上心,上心到还踩了下林坤河找的学校:“你说的那里太贵,她负担不起。”
林坤河搓了搓后颈,没跟他聊太多。
回去时顺便接上老姜。
这两公婆最近把广东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仅在惠州逗留一天,也谋算着要在这里搞个民宿。
林坤河觉得没什么搞头,非要做民宿,他更建议去江浙,或者去安徽。
几下里客群还是有差异的,很少人会为了一片海特意跑惠州,但会为了山跟湖跑去江浙,一待待几天。
到深圳后他问老姜要不要去家里住,老姜一家觉得太打扰,说明天再去。
林坤河也没勉强。
他在惠州装了点海鲜,往罗湖跟南山都送一些,然后在南山被他妈揪着啰嗦,从进门到离开。
梁老师七七八八讲一通,告诉他杨琳感冒了,让他好好照顾。
林坤河扯了下嘴角,不懂为什么都盯着他说,好像他长了副恶人相,在家里打横走。
杨老板说得更多,可惜当女儿的不一定领情。
他启动车子车开回家。
家里还开着灯,林坤河把海鲜往厨房放,杨琳正在里面泡什么东西。
见他回来,她肩膀僵了下,手指在一次性纸杯上捏出点印子。
林坤河打开冰箱,杨琳动作明显加快,他放完东西转身才看到她背影,像他甩门时带出来的风,无声地穿了出去。
林坤河打开水龙头洗手,擦干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看见里面一包感冒冲剂。
【作者有话说】
周二见
50-60
51
第51章
◎老公我难受◎
【Chapter051】——
杨琳第二天起得很早。
她感觉那包冲剂还是有些效果,睡过沉沉一觉,嗓子好像没那么痒。
林坤河带回来的海鲜杨琳不会弄,还好她叫了小时工大姐来帮忙,搭着做事也游刃有余。
炖汤时林坤河进来拿东西,杨琳问:“人什么时候到?”
“11点半。”
“你去接还是?”
“等下去接。”
“好,”杨琳往碗里敲鸡蛋:“到楼下跟我说。”
大姐在煸土豆,她被辣椒呛到,打了个喷嚏。
时间把握得将将好,这头菜差不多做完,林坤河发信息,说人到了。
杨琳马上出去,整整头发换件衣服。
林坤河带着人上来,打开门就见她笑眯眯,一脸热情:“欢迎欢迎,快请进。”
“打扰打扰,来蹭饭了。”老姜领着老婆女儿进来,两边逐一介绍。
老姜老婆叫高羽,个子娇小,皮肤很白,带了一套香薰蜡烛送给杨琳。
老姜则给林坤河送了块挂匾。
他很有说法:“老板后面不坐空,特意请人给你写的,到时候挂你新办公室。”
林坤河研究了一眼:“写的什么,日进斗金?”
老姜当即笑:“你看,着相了吧?整天就琢磨挣钱这点事。”他问杨琳:“弟妹猜是什么?”
杨琳猜:“天道酬勤?”
老姜又笑起来,包装一拆,里面是条校训。
他挺自得,摊手问林坤河:“怎么样?圆你梦了。”
这匾一股落榜生的酸臭味,林坤河像被气笑,脸一动说:“谢了,我明天就摆办公室,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没考上这里。”
杨琳在旁边看那套香薰,递过来:“老公你闻。”
林坤河凑近嗅了嗅。
杨琳眨着眼问:“香不香?”
林坤河点头:“很香。”
一套寒暄过后,两人面不改色地招呼老姜夫妻坐。
桌上菜不少,还有小孩子吃的蒸蛋和嫩鱼片,老姜嘴里说着杨琳辛苦,眼睛扫了一圈问林坤河:“哪道是你做的?”
林坤河多坦然:“海鲜是我买的。”说完又转口:“晚上去大鹏,我订了烤肉。”
这个可以,老姜吃过他烤的东西,确实不错。
桌上开吃开聊,林坤河调了下温度,杨琳拍拍他手臂:“老公,帮我拿一下纸巾。”
林坤河递过去。
他们之间存在一些心知肚明的异样,却都默契地在朋友面前扮演正常。
她给他舀汤,他也给她剥虾,看起来就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模样。
两对夫妻一起聚,话题无非就那几个,比如怎么谈的恋爱,又怎么结的婚。
老姜两公婆是大学同学,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感情,但要论认识的时间,还是林坤河跟杨琳比较长。
老姜饶有兴趣:“在南京的时候,你们不是说以前不认识吗?”
杨琳说:“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林坤河认可这句话:“我眼睛长头顶的,她那时候一米六都没有,看不见很正常。”
杨琳皱眉,用眼神看他。
她忍了又忍:“也可能是眼睛在脚底呢,鸡眼睛谁都看不见,长一米八也没用。”
这回换林坤河看她。
杨琳起身给他分了一块鱼:“老公你试试,这个灯笼椒蒸的,应该不辣?”
她放完,即转头跟高羽聊天。
一个湖南一个湖北,老家方言意外的有点像。
她们在桌上讲各自家乡话,听着确实有点像,只是音的重力不在一个节点。
老姜问林坤河:“你能不能听懂?”
林坤河摇头。
某些事上他跟老姜感受是一样的,老婆讲家乡话的时候,都变成了半个耳聋。
但老姜感受还是深一点,笑着说:“你怕是日子好过些,你没被湖北人骂过。”
别看他老婆个头小,一吵架就想当他爸,一口一个老子,骂得他男不男女不女。
饭吃完,小孩也醒了。
老姜女儿叫妮妮,长得很像樱桃小丸子,顶着两个红红的腮。
她才一岁多,就能看出是个搞怪的性格,吃饭的时候咬着勺子,勺子把贴着鼻头,一下下地咂嘴。
杨琳拿了礼物给她,她抱着往后退了两步,冲杨琳歪脑袋笑。
午饭后去桔钓沙,杨琳问:“车子怎么开?”
林坤河被撞的车还没修回来,说:“负二的车让老姜开,他去过,熟悉路。”
他去找车钥匙,领着老姜一家安排好,自己和杨琳开另一辆思域。
从负二上来,又见那个揽胜车主。
杨琳正喷他:“你瞎啊,看不见我戴戒指吗?还是你开个破揽胜很了不起,以为是个女的就看得上你?你有一米六吗,踩高跷开揽胜啊?”又骂:“开揽胜你也就一米六,死矮子。”
揽胜车主被骂得一怒:“我也没说什么吧?不愿意就算了。还是你自己心虚?说说看,是不是经常背着你老公到处加男的微信?”
“我加你妈!”
杨琳过去要动手,林坤河把她拦到后面,一只手压住揽胜脖子:“你是业主?”
他指着顶上车号问:“这是你车位?你车牌呢?”
揽胜说:“你管我是不是业主,先管管你自己头顶吧兄弟,都发绿了!”
林坤河一拳打过去。
男人间的较量在车在表,也在力量与体型的绝对压制,林坤河这个身高打他绰绰有余,揽胜车主也扑腾着找角度还击。
监控到异常,物业闻讯而来。
成年人间体面为大,也不是时间不值钱的阶层,双方都不想继续闹,克制了下说没事,一场误会。
杨琳上了车,见林坤河脸色不好,问他:“你是不是想说我?”
林坤河没说话。
杨琳却觉得他一定有话没说,她也不吐不快:“我告诉过你,我们做销售就是这样的,有一点机会都要抓住。”
“既然说过,就不用再重复。”林坤河启动车子,没看她。
杨琳飞快地别过眼。
这么闹一下,差点看海的心情也没了。
到地方后勉强陪着老姜夫妇坐了坐,见景色好,才慢慢又定下来。
桔钓沙在深圳不算大,但天很蓝,水也很透,每一片浪尖都咬着波光,像压照片的玻璃,能看到底下的沙石。
这里让人心旷神怡。
傍晚,杨琳和高羽带小孩子去捡海鲜,民宿里有人拿工具带她们挖各种螺。
上一次在海边玩还是三亚。
三亚的海更多,每一片都绵延广阔,那年他们自驾去玩,经过一片无人的野海,广东仔们脱了衣服就往下跳,剩杨琳一个在岸上守着他们的衣服,心惊且胆颤。
他们还像水鬼一样在下面喊她,让她也下去,甚至有人扮溺水,看她吓得脸色发白而哈哈大笑。
杨琳觉得自己像猪八戒,守着一堆滂臭的衣服还要被他们吓。
她那时特别容易生气,抱着他们衣服就跑。
他们还当她开玩笑,听到车子打火的声音才有人上来,而她开着车兜了一圈慢慢跑回去,被何渊文从车里拖下去,嘻嘻哈哈地拥吻。
吻完看到林坤河,他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弄得杨琳很不好意思。
随后那天晚上她生日,林坤河是唯一一个什么都没送的人。
当时他们关系不好,杨琳也没多想,他要是送她点什么才奇怪。
一个浪过来打湿脚面。
杨琳往后退了退,见林坤河跟老姜站在椰树下,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琳感觉舌尖发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越是想平静,关键时刻却越是满脑子难听话,脱口而出尽是挑衅。
可林坤河不是杨老板,不会被她三言两语气得跳脚,所以她越是用力,越是自己脚下踉踉跄。
“快,有海星。”高羽在旁边喊杨琳捡东西。
杨琳捡起来,海星动了动,她拿着去逗小妮妮,小妮妮在妈妈腿边躲来躲去,笑得乐陶陶。
老姜问:“弟妹应该挺喜欢小孩子?”
林坤河说:“她自己也像小孩。”脾气上来管你三七二十一,小孩子还有父母能管一管,她谁的话都不听。
“坤哥。”店长过来找林坤河,说店里的事。
民宿生意还可以。
林坤河最开始想的是收支平衡,偶尔能到自己的地方放松下,现在的盈利能力已经超出预期。
他在店里转了转,不久晚上订的串到了,在天台摆起烤架。
夜里的海边有点冷,潮声夹着风声,海水拍岸的动静像稻谷过筛。
林坤河烧东西确实有一手,翻串撒料都一气呵成,烤出来的肉不焦也不苦。
老姜开玩笑,说他不当厨子很可惜。
九不搭八的广东人和一生追求清爽的上海人,两个设计佬投缘,一是名字里都带个河字,二是同行同好,彼此为人都信得过,也豪爽。
结交到现在,这个年纪也可以说一声男人老狗,烤点东西喝点酒,聊点漫无目的的天,逗逗小孩。
老姜女儿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喜欢盯着他看,但他一说话她就跑。
林坤河搓了把脸,怀疑自己今天长得不太标准,但明明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少被人夸一句青靓白净。
他起身去摘树叶,老姜女儿又跑过来。
林坤河把她举过头顶教她摘叶子,转头又教她打响舌,一声响舌一个点头。
小朋友好奇心也重,听到林坤河跟人讲粤语,伸手掰他嘴巴。
老姜笑倒了,把女儿拉回来:“没礼貌。”
他女儿也学着说林坤河:“没礼貌。”
林坤河问:“你刚刚是不是吃烧鹅汁了?”
小朋友摇头否认。
林坤河转头告诉老姜:“你女儿偷吃烧鹅汁了。”
小妮妮不高兴了,趁林坤河不注意,跑过去打了他一下,打完迅速藏到老姜背后。
大人们一时莞尔。
烧烤的东西一大堆,店里店员也围坐着边烤边吃,天台上拉着灯,很热闹。
高羽说:“深圳蛮好玩的,变化也大。”
杨琳问:“你以前也在深圳吗?”
高羽点点头:“之前有亲戚在这,放假来玩过,那时候去步行街看到有免费抽奖的,就……”
“就上去抽中了,然后人家让你买下来,不买下来不给走?”
高羽愣了下:“你也上过当吗?”
杨琳露齿一笑:“我没有,我朋友上过当,她摸中了一条手链,人家开口就要50。”
杨琳不同,她算精的,有花钱的可能就不会凑上去,那会花得最冤的一笔还是去看画展。
和高羽处了半天,两人慢慢熟起来。
杨琳给她递了串鱿鱼:“北京好吗?”
高羽说:“不好,很干燥,不太适合我们这种南方人,但是北京太阳出得多,没事晒晒太阳还是舒服的。”
她吃得有点多,微微打了个嗝说:“有空去北京玩,或者去我们湖北玩。”
杨琳想了想:“我以前也有个湖北的朋友。”
“湖北哪里的?”
“不记得了,很早以前的朋友。”杨琳吃东西吃得有些口齿不清,抽了张纸擦鼻子。
“阿~姨~”小妮妮划着手过来找她,声音边跑边颤。
因为中午睡过觉,小朋友晚上一直很兴奋,杨琳陪着玩了会,有人拿披肩过来。
一个店员笑着说:“老板娘,坤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你不舒服就早点休息,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的。”
杨琳视线里找林坤河,他还在跟老姜说话,并没看她。
杨琳忽然鼻酸。
她确实精神沉甸甸,不知是白天踩水还是下午跟人吵架的原因,困得脑袋发木,呼吸发闷。
挺了会,还是裹着披肩去客房休息。
本来只想躺一会的,这一躺,却认真发起烧来。
杨琳烧得眼前放金光。
一时是妈妈的金镯子,一时是海面强烈的折射,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发烧,这次没有晃悠悠的风扇叶子,也没有带着杂响的劣质吹风机声音。
房间静得像块吸音海绵,杨琳闭着眼发晕,直到温度计塞进来,金属头在腋下硌得皮肉发紧,很快又被她捂得像一支坚硬的火。
后半夜,她被喂了药,一半清醒一半梦地回到那年守便利店。
那时店里阁楼被封,她和小姐妹搬去出租房住,是个没多大的单间,里面放了两张上下铺,上铺给她们放东西,下铺睡人。
那时杨琳回去,偶尔能在垃圾桶里看到避孕套,有时候还会看见三级片的带子,她每次看见都要炸毛,因此跟小姐妹吵了又吵。
后来小姐妹搬出去,这里就剩杨琳一个人住。
她跟何渊文在一起后,也带过何渊文回宿舍,他们在里面找到几张毛片,红着脸看了,又红着脸学。
何渊文很害羞也很激动,鬓角细碎的黑发蹭着她,她骂过他毛都没长齐,他摸索着,牵住她的手探过去:“琳琳……你摸摸,长齐了没有?”
杨琳被他吻着,看见他喉结缠绵地动,她慢慢抬头,羞得不敢看的脸却不清不楚地,变成高瘦端正的一张酷脸。
那张酷脸问她:“杨琳,你跟不跟我回深圳?”
杨琳眼泪流下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按错楼层的电梯,忽上又忽下,像这刻药力发散人发软,她眼皮蹭着枕头,摸到林坤河的手。
她很确定那是他的手,巴掌很宽,握上去硬中带韧,手背有浮起的青筋,像下午跟那个揽胜打架后,血液冲上来又压回去。
林坤河伸手探她体温,杨琳爬起来,脑袋贴到他颈边。
林坤河把她脑袋推开,她手又箍上来:“老公我难受……”
“难受吃药。”林坤河去解她的手,她不肯放,蛮横地扒着,干脆两条腿都夹到他腰上。
林坤河腰痛,身体往后倒。
杨琳扳着他坐下来:“我跟那个男的不认识,是不小心蹭了他的车,他非要加我微信,后来又说房子装修要买砖,才聊了几句。”
林坤河没说话。
杨琳又说:“我看到我妈的金镯子了。”她声音闷闷的,指责他:“买得太细了,小气。”
这还不好说,林坤河建议道:“明天让你妈妈快递过来,我去退了。”
杨琳不肯:“你给我也买一个,我要克重大点的。”
林坤河问:“你给我买过什么?”
“你皮带脱下来,我花钱买的。”杨琳去解他裤子,几根手指挤进去:“还有钱包,你也还给我。”
林坤河握住她。
他手指很长,握紧的时候,能感受到沉稳的包裹。
杨琳像找到落脚点,按着他的指腹,被他往掌心带了带。
有些话喉头一哽又咽回去最容易,但说出来,也像完成一次沉重的换气。
她吸了吸鼻子:“你不能怪我,谁让你跟别人相亲?”
林坤河听出来了:“那你的意思是怪我?”
“对。”
林坤河眉头皱得老高。
他再次去掰她的手,杨琳揽着不放:“你那天晚上根本没想过负责,你爽完就不管我了,你自己想想像话吗?”
林坤河再一次气极反笑:“爽完就走的是我还是你?”
“是你太粗鲁了,你弄疼我了你知不知道?”杨琳看着他,小声嚷嚷说:“我那天晚上差点被你弄死!”
林坤河顿了一会:“是么,我怎么感觉是你想把我坐骨折?”
杨琳笑了下,因为没力气又笑不出声,她舔了舔嘴挂在他脖子上,磨着牙说了些零碎话,不讲道理,毫无逻辑。
如果何渊文的名字像个布满线头的娃娃,那她就是娃娃本身,一身线头烧得疙疙瘩瘩,藏不住,干脆大剌剌露着给别人看。
林坤河低头看她,她眼皮半耷着,声调低而含糊。
林坤河伸手抱住她,她蹭着他下巴,抬头索吻。
林坤河由她蹭了一会,叼着舌尖嘬两下嘴唇,见她晕乎乎,在她屁股掐了一把。
果然她过几秒才有感觉,扭了扭腰,闭着眼睛喊:“痛……”
林坤河摸了摸她额头,腋下,烫得吓人。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52
第52章
◎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Chapter052】——
杨琳发烧一向吓人,手脚都烫,嘴唇干得发白。
林坤河把她去挂水,她还不愿意了,在车上一时说自己没发烧,一时闹着要回去。
这点事她还振振有词:“我吃药就好了,之前也是的!”
林坤河皱眉:“你这个温度要走发热门诊。”
海边有虫,不单单是她感冒的事。
杨琳仍然不愿,还说他大惊小怪:“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这话林坤河听过,在他老丈人嘴里。
道理讲不通只能用强的,林坤河绕去副驾给她解安全带,而杨琳力气比几年前大不少,弄她下车也逼出他一身汗。
到院把针一扎,杨琳不敢动了,恹恹地靠着林坤河。
她烧出一片幻想:“我会不会长高?”
林坤河问:“你从哪长高?”
杨琳说:“人家都说发烧会长高,我以前也是,一发烧就腿痛,就会长几厘米。”
林坤河很稀奇:“你18还有可能,28发烧还长高,要加挂骨科的号。”
杨琳有气无力地拧了他一下。
林坤河把她拿下来,放在腿上把玩。
她很贪靓,就没见这十根手指头休息过,现在新做的美甲镶了几颗钻,按上去皮肤发痒。
杨琳怕他把自己的钻弄松,抽了抽手问:“我很矮吗?”
林坤河在她头顶盖了一下:“不算高。”
“我165,你是不是瞎?”还说看不见她,杨琳翻着眼睛说:“我这个身高不错了好不好?你们广东多少矮仔,我随便穿个带跟的鞋都比你们高。”
林坤河不是矮仔,她踩高跷才会比他高。
输液大厅每隔一个座都有人,环境中不时响起几声咳嗽,杨琳说:“我讨厌医院。”
她对医院充满了抗拒,那时候陪她妈妈看病,等排号等报告,等床位等会诊,哪一样都在消磨人的耐心。
她妈妈也受罪,血压高的时候因为一些并发症没少输血输液,有次因为指征又正常了,据说可输可不输。
她妈妈谨慎,问输进去有没有风险,那天那个护士不知道怎么回事,面无表情地说什么都有风险,吃饭也可能被噎死。
她妈妈顿时被嘲讽得满脸通红。
林坤河说:“任何群体大了,都会有不正常的人。”
杨琳也觉得不正常。
她坐起来还要说,林坤河捂住她嘴,示意一个走过的护士。
杨琳抬头跟他交换一个眼神,继续趴回他胸口,晕晕沉沉打瞌睡。
这次吊水吊了三天,杨琳潮红的脸才消下去,贴在人身上的体温才变回正常。
老姜一家在民宿住得自在,要不是项目开工,还打算住多几天。
林坤河见他不舍,很大方地说:“这里转给你。”
老姜摸着下巴问:“转给我,你不开了?”
林坤河说:“顾不过来,现在也是放养,你真感兴趣,给你练练手也可以。”
口气有点狂了,老姜指着他说:“这是有大生意看不上小民宿,弟妹你说,这个人是不是飘了?”
杨琳也觉得:“他早飘了啊,当个副会长摆得不得了,车都不想开了,找个司机撞得进厂大修。”
林坤河转头瞟她。
杨琳马上掩着嘴咳了咳,咳得很生动。
咳完指指杯子:“老公,帮我接点开水。”
她去医院前还吹嘘自己吃吃药就能好,挂完吊瓶反而虚弱起来,一天喊他八百次,都是些鸡毛小事。
送走老姜一家,两人又在桔钓沙住了两个晚上。
海景最看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云絮很大团,人跟海跟天都特别接近。
椰树下的风很清凉,但杨琳还不能吹风,披着毯子坐在阳台看别人在沙滩踢球。
林坤河只是出来透个气,被她喊住:“老公,垃圾帮我丢一下。”
林坤河问:“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丢垃圾的?”
杨琳直接往他手里一扔:“我想喝酸奶。”
她拿酸奶的力气没有,捅盖子倒是寸劲十足,捅完几口嘬掉,又撕开盖子。
一休不在,林坤河也不可能舔她的酸奶盖。
他胳膊搭在栏杆上也看了会踢球,转过眼,见她溜着舌头仔仔细细在舔那一片铝箔纸,像蛇吐信子,规律地一下又一下。
林坤河坐下来。
位置不大,他挤得杨琳没地方坐,干脆把她抱到腿上。
两个人都装模作样地看球,杨琳也半推半就地靠在他怀里:“上次去南山,你爸说爷爷已经可以爬楼梯了。”
林坤河说:“他想早点脱拐,自己天天在家练踏脚。”
杨琳问:“上次多久恢复的?”
“完全恢复,也就半个多月。”林坤河把她往后带了带:“别挡我看球。”
杨琳才不觉得他想看球,她把掉下去的披肩重新裹回来,顺便把他脑袋也裹住。
林坤河立马贴过来。
他张嘴即顶,杨琳在他耳朵一揪:“别弄脏我衣服。”
林坤河本来只是探探路,听完端起旁边的水喝一口,唇舌慢慢打湿她的度假裙,等这一片都慢慢流开,才把领口扒下来,肆意吞衔。
“扣子,扣子崩掉了……”杨琳觉得他弄出的声音有些大了,却忍不住把他包得更紧。
□*□
□*□
林坤河抬头,两人眼风对撞。
□*□
他往后撤了点,披肩重新给她盖回去:“再忍忍。”
“为什么?”
为什么?林坤河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语气:“怕你传染我。”
死设计佬。
回去后跑了趟罗湖,林坤河当着他爷爷的面在搜家里的酒。
老爷子眼睁睁见他翻箱倒柜,按住说:“衰仔,看都不留给我看?”
“你又不能喝,留着干什么。”林坤河没找到酒,先找到一对哑铃,他故意抡了两下问老爷子:“怎么样,动作标不标准,你现在还能不能做?”
老人家气得用拐挥他。
杨琳想笑又压住。
老阿嫲做出一桌好菜,杨琳吃得太多,开始揉胃。
老阿嫲满脸笑纹地坐她旁边:“再来点,人越是病越要把胃打开吃,才好得快。”
杨琳说:“我好了,这几天除了睡就是吃,动都没怎么动。”
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都这样,因为上了年纪胃气不振,格外喜欢看小辈吃东西。
杨琳吃得差不多了,就着最后一点饭跟阿嫲讲笑,老人边笑,花白头发也边跟着颤。
她进房间拿了道符给杨琳,让贴在林坤河那辆撞过的车上。
老人家很操心:“我就说不要买那么大台车,开起来像磨地一样,还是换一部小点的开,安全。”
杨琳拿着符看。
一旁的林坤河穷极无聊,在研究他爷爷的新拐杖:“拄得挺好的,甩掉干什么?留着还能传家,以后当文物。”
老人家嫌他口水多过茶,吃完饭就赶他走。
林坤河也没多留,但离开的时候还是把酒全带走了。
他爷爷在后面干瞪眼。
林坤河指指杨琳:“我不喝,她喝。”
杨琳踹他。
林坤河掸掸裤脚:“家里还有条狗,带回去给它加点餐。”
说完领着杨琳淡定离开。
到家时接了个电话,他让杨琳先上去,杨琳问:“你去哪?”
林坤河说:“欢欢上学的事搞定了,我去一趟。”
杨琳问:“我一起吗?”
林坤河说:“我去陪酒,你也去?”
那算了,杨琳还一堆没收的快递。
林坤河这顿酒陪到晚上。
自闭症孩子普校一般不接收,要上的话不但要搞定学籍,还得学校好,更要老师额外关照。
这如果是林坤河自己的小孩,打声招呼别人自然知道怎么安排,偏偏不是他女儿,就更要表现出十二分的在意,不然就会被当成普通亲戚。
搞定后林坤河给杜海若打了个电话让准备资料,等回家,顺便去了趟物业。
回家时家里放着音乐,沙发上一堆试完的衣服。
杨琳新买的丝袜刚提到腰,见他回来,把裙子往下放放:“怎么这么久?”
“等了一会。”林坤河看着她糊满面膜的脸。
杨琳正准备洗掉,哦一声问:“那搞定没?”
“看你表姐了,她准备好,就可以把欢欢送过去试试。”
“现在?当插班生吗?”杨琳问:“干嘛不等明年?”
林坤河说:“先试试,每周去个两三天慢慢习惯,习惯了,再一年一年跟读。”
杨琳动作一顿,想想也是,欢欢不可能一下子跟得上,所以复读是肯定的。
她找来刮板刮脸上的泥。
这会最兴的泥膜,洗起来特别麻烦,杨琳一边刮一边想,以后还是用贴的。
水龙头开着,林坤河进来刮胡子。
杨琳眼睫毛上沾了点泥,擦完就见他站在自己后面掰下巴。
她看了会问:“你那辆车什么时候修回来?”
“应该还要几天。”林坤河开了剃须刀在下巴滑来滑去。
杨琳说:“嫲嫲叫你换台车。”
她低头洗脸,林坤河渐渐贴上来,轻轻撞了她一下。
杨琳被他一撞,腰磕在洗手台,打湿的手往他脸上弹水:“啧,在洗脸,别弄。”
林坤河说:“你往前一点,我要照镜子。”
“你去外面照。”杨琳被他蹭得发紧,脸没洗完,近着台盆固定自己。
林坤河对着镜子把脸上的水抹掉,终于往后退了一步,腰胯却挨着她,有一下没一下。
剃须刀轻微震响,他上半身很正经,还在跟她说车的事:“今年不换,明年再看。”
“为什么,你没钱了?”
“对,换不起,只能将就着开。”
他们都对对方身体上的变化心知肚明,却都若无其事地聊天。
聊了一会,杨琳在镜子里的脸微微汗湿,俏红,林坤河按停剃须刀:“怎么了,热吗?”
杨琳转身,胳膊扒上他的肩,林坤河托了下,把她送上洗手台,贴着她颈窝嗅了一圈。
刚敷完面膜的脸冰冰凉,带点香气,林坤河摸她脸颊,她扬起下巴,林坤河腾出一只手,搓到丝袜。
杨琳才想起自己的新丝袜:“别动,这个我刚买的,才试。”
林坤河问:“合不合适?”
杨琳说:“不行,颜色不匀,也不透气。”还是不能贪便宜。
她缩着腰想脱,林坤河却把她胳膊拧住,稍微看了看:“我觉得不错,再买几双。”
杨琳一眼看穿他这点花花肠子,手指戳着他问:“买来你穿啊?”
林坤河捉着那根手指亲了一口,又慢慢嗦进嘴,看着她,目光直白又色情。
杨琳把手抽出来,那颗钻轻轻刮他的脸,两人搂在一起亲了会,林坤河一只手伸进她衣服里搓两把。
他多用力,用力到杨琳一低头看见手指印都没消。
她生气了:“你有没有轻重?”
这表情耐人琢磨,林坤河压着嗓子问,痛还是爽?
杨琳要踢他,他顺势架住她的腿,隔着丝袜挠了两把,忽然用力一撕,然后亲着她脸问:“现在透不透气?”
杨琳没说话,他低头吻下来。
林坤河的鼻梁直而硬,*正面吻她的时候压着她的鼻尖,杨琳不适地唔了一声,手在他腰间摸索,熟练地解开皮带。
林坤河抖了抖裤子,一粒吻滑到她耳后,就着撕开的那道缝,掀开角布挤进去。
杨琳摸着他的背沟,艰难地暴喘,把林坤河都喘得青筋直跳,抽出去缓了缓,才重新挥着进去。
这点事阔别已久,杨琳的脸贴到他胸口,她一只脚踩在洗手台,小腿肚的肉软趴趴,随着他的动作皮晃筋颤。
有一度他不肯加快,声音体贴:“我怕弄死你。”
杨琳不上不下,扒着他后背阴森地笑:“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林坤河接收到她的不屑,手摁在她腰上。
他最近海鲜吃得多,尤其生蚝。
这东西有没有用不知道,他也没到需要靠补才能顶用的时候,于是压了压下颌,一个蓄力把她翻过去,背沟随着动作骤起骤伏。
这次很久都没说话,皮肉激烈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杨琳趴在洗手台,被他投入地拍出一身汗。
她有些脱力,等他弄出来,缓了会气说:“有味道。”
林坤河问:“什么味道,你的还是我的?”
是什么味道,像肥皂化在水里的气味,也像发汗过度,混着汽油的味道。
林坤河鼻子没她灵,抱她进去开了花洒把她往下面放,杨琳还没喘定又被热水一扑,推他说:“我洗过了,你自己慢慢洗。”
林坤河拿她手机切歌:“我还没洗。”
杨琳套头的裙子被他从脑袋上脱出去,头发乱乱地贴着脸。
她在海边捂了几天,白得稍微一点红痕都能看见,像从皮肉里透出来的,林坤河这次不着急进去,握在东西旁边滑润地挲了会,她水汪汪,他也湿淋淋。
花洒开到最大,顶喷的水一视同仁地把他们都浇透,林坤河背上的水滴到杨琳脖子上,摸了下,她那双丝袜彻底被淋湿。
他伸手过去,脱的时候滋啦一声,像撕蛋膜。
这人极坏,花洒的强力模式是一条水柱,他打开了对着她冲,水流在他们之间流过,杨琳撑着墙面,被他按得好久出不来气。
等手机里歌单已经放完一遍,杨琳才被放回床上。
林坤河擦着头发出来,见她终于又睁开眼,撅着屁股在床上找东西,一只手摸半天,不由问:“尿床了?”
杨琳没理他,找到耳钉戴上,想了想还是生气:“你是不是有病,你怎么不把我耳朵也咬下去?”
林坤河自知理亏,擦干头发上去抱住她。
杨琳嫌他体温高,往里面拱了拱,摸着手机回消息。
林坤河问了句:“谁?”
“我堂妹,明珠。”
“找你干什么?”
“说想过来玩,我说我没空。”
林坤河摊着一只手架在她脖子下面,想了想说:“你那个堂弟不错,很尽心尽力。”
杨琳点点头:“他有点像我大伯娘,我大伯娘喜欢看书,境界要高一些。”
林坤河问:“你大伯二婚?”
“嗯。”杨琳静了静,转头问:“你看到那个老师了?”
林坤河说:“看到了。”
杨琳问:“你干嘛一定要进去看他?”
林坤河喉结动了动:“猎奇,想看看畜生长什么样。”
实际确实也没什么人像,背驼得像背了个包,脖子也动不了,林坤河站他跟前才对视上。
病成那样,怕是疼起来屁都不敢随便放。
平静了会,林坤河说:“鹏飞这个兵没白当。”
杨琳皱眉:“你不要夸他,他一夸就飘的,人又傻得很,为了当兵连大学都不去上,我爸还以为能捧出个大学生,能光宗耀祖……”
她真心觉得自己弟弟傻,把他脑子不灵光的事说了一堆,喋喋不休好一阵,才发现林坤河没说话,专注地看着她。
杨琳停住嘴跟他静静对视了会。
林坤河伸手,摸了摸她脸颊。
十月的秋不似秋,舒爽晚风从楼宇间穿过,像完成一次沉重的换气。
这是深圳最舒服的月份。
杨琳在家休了一个多星期,她今年存的假几乎全消耗在这场病里,回店上班四处转转,饶红又跑来说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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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了离婚证,而离婚的决心来自于上一次请假,她父母生病,她老公别说给钱了,人都不回去看一眼。
饶红因此恨上前夫,连带着前夫一家都看得咬牙切齿,不想继续在这里干,不想跟前夫家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杨琳问:“你出去能找到跟这里一样的工资?”她讲话很不客气:“你这个脾气,外面上不了两天班就被人开了,拿什么养你小孩?”
饶红说:“我还留下来干什么,我一看到他哥就烦。”
杨琳问:“你看到钱烦不烦?不对,看不到钱你才知道什么叫烦。”多大了还搞这种矫情,做人现实一点不好吗?
杨琳简直莫名其妙:“你跟的是我又不是二股东,干你的事就好了,管别人干什么?”
饶红被她骂得脸皮发烫:“我没你这么厉害,说不管就不管。”
“那你自己走吧。”杨琳不耐烦了:“辞退你是不可能的,我刚辞掉一个又来一个,公司又不是我开的,人事也不听我的话,你要走就走,别打我主意。”
饶红见她要走,憋出一句:“你是不是人?”
“你管我是不是?”杨琳起身,见她还不肯走,扫了她一遍问:“你很缺钱?”
“是又怎么样?”
“我可以借给你。”
饶红一怔,继而狐疑起来。
杨琳不是徐芳冰,骂归骂帮你也照帮,她要是出手帮人,肯定图你点什么。
饶红上过一次当,对她心生警惕。
杨琳当然不是徐芳冰,她气定神闲看着饶红:“你信用卡刷爆了吧?工资再不稳定就该借网贷了,到时候催债的电话往你老家一打,你爸妈扛不扛得住?”
饶红咬了咬牙根。
杨琳没时间跟她纠结,扔了支笔过去:“给我打借条,三个月免息,过三个月没还,按这个数还给我。”
解决完这点事,杨琳出去接待客户。
卫雅已经把户型图和报价都整理好了,递给她,顺便打听:“杨琳姐,饶红是不是不走了?”
杨琳问:“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
卫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画图画得挺好的,我觉得她要是走了,很可惜。”
杨琳看了眼这个新招的女销售。
她很有眼力,人也很勤快,就是长得跟百货店那个呆逼小姐妹有些像,人也有些傻乎乎的,被欺负了还帮人说话。
杨琳移开视线,低头说:“以后找男人擦亮眼睛,别学饶红。”也别学那个呆逼。
【作者有话说】
周六见
53
第53章
◎当老板娘也蛮爽的◎
【Chapter053】——
11月底深圳降温,寒风吹起一层又一层的小叶榄仁,商场提前放起圣诞歌曲。
在这里很容易对四季失去感知,在这里,四季也能在一个月内被感知。
杨琳手里陆续完工几个单,提成下来一分,团队里个个喜形于色。
杨琳打算晚上带他们聚餐,下楼时被几个股东叫住,说跟区域总一起去吃饭。
杨琳不想去,惯招又使出来:“胃痛,去不了。”
推拒时徐芳冰来了,一把拽住她胳膊,强硬道:“你自己说的区域总来了叫你,现在装什么胃痛?走走走,别啰嗦。”
杨琳心知跑不掉,撇着的嘴还没下去,徐芳冰低声说:“等下他们问你老公,自己醒目点。”
杨琳眼珠一溜,很快点头。
果然菜上几味,区域总问:“林工最近在忙什么?”
杨琳说:“忙画图吧,不太清楚?”
区域总笑了笑,和股东们讲起一个度假村的项目,几个股东开玩笑,说林坤河方案上没用他们的砖,可能是看不上金瓷。
说着都似有若无望向杨琳。
杨琳立马装傻:“哪个度假村?”这种话题她不参与。
徐芳冰在旁边摆手,同区域总叹气:“哎,您可别再说了,我之前就提过一句,她问我公司是不是不想要她了,辞职书一扔说要走……今天一说,她等下回去肯定又要发癫,不信您问问我们这几位老板,大家都知道不能惹这个湖南妹。”
几个股东尴尬一笑。
杨琳也低头一笑,做尽了听不懂的样子。
但确实也不太懂。
度假村这种工程跟她级别对不上,也不好沾边,毕竟大型投标,哪一方的关系都要干干净净,稍微一个不注意都可能变成丢标的原因,任何一项疏忽,都可能让对手抓住机会踢你出局。
所以她在金瓷上班,就是林坤河不用金瓷的最好原因,跟他看不看得上金瓷没关系。
这种事敏感,徐芳冰没扯上过她,她也就没怎么关心。
下半场杨琳都专注吃菜,听他们又提了下曹威廉,应该是要跟曹威廉合作。
散场后借口消化,杨琳跟徐芳冰走路回店。
温度不稳定,满大街都各穿各的,徐芳冰工衣扣子解开一颗,杨琳问:“你是不是胖了?”
“闭嘴,”徐芳冰不愿意听这话:“我只是胸大了。”
她又把扣子系上,一脸愁相。
杨琳知道她在愁什么,接近年底,既愁今年业绩,还愁明年的对赌。
她觉得这人自作自受:“我早告诉你了,让你掏点钱,没这么大压力。”
徐芳冰说:“我这叫敢拼,你懂什么你个打工妹,没远见。”
杨琳裹了下领子,没理她。
徐芳冰穿得不多,又过来蹭她:“请我喝奶茶。”
杨琳说:“我没带钱,你报销?”
徐芳冰登时怒了,骂她小气:“你在粤海买房,请我吃饭了吗?”
杨琳低头踢石子。
徐芳冰又骂她:“你老公搬公司,请我了吗?”
“他搬公司请你干什么,你算老几啊?”杨琳嘟嘟囔囔,还是跟她往许留山那边走。
这间店的东西贵得要命,杨琳正从口袋掏钱,一辆车在后面按了下喇叭:“去哪?”
买单的人出现了。
林坤河大方,一出手请了她们全店,他正好要去建材城,买完吃的顺便把她们车回店里。
杨琳到店分完饮料,转身又跟着林坤河进了门窗店。
她老早就有看中的一套窗,指着告诉林坤河:“装这个吧,我们把阳台也封起来,以后一休不会跑出去。”
林坤河看她很有想法,问她其它地方打算怎么装,什么布局。
杨琳想好了,也是大客厅小房间,她一间,狗一间。
林坤河心领神会,但觉得有些不合适:“我直接睡你身上,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杨琳提脚就踹。
店长出来接待,杨琳听了会他们谈事情,感觉这里客单价也不低。
如果说瓷砖一套背景墙十几万不常见,那门窗一套十几万就太常见了,而且背景墙是装饰,门窗还要考虑到安全,业主更舍得花钱。
家装都这样,更别提工装的量。
只是杨琳对门窗半懂不懂,她中途想走,硬是被林坤河扯着从头听到尾,听完还一起吃了个饭。
回家时下雨了,好在地库被维护得很干净,林坤河停车时车头朝前,杨琳以为他要栽进去,没想到他调了点方向,直直地倒进对面那个车位。
杨琳莫名其妙:“你停这干嘛?”
林坤河说:“别人能停我不能停?”
犯嫌。
杨琳怀疑他喝沙士喝醉了,嘴里念着让他停回去,林坤河来一句:“我买的车位,我为什么不能停?”
杨琳愣了:“这不是那个矮仔的车位吗?”她还记得矮仔说过有房子在这装修:“他是不是业主?”
林坤河扯了扯嘴角:“临时住这里而已,装什么修,装x差不多。”
杨琳下巴一抬,心忽然就透了。
什么有房在装修,怪不得最后上的也是个粤S,大概全副身家都用来买车。
她倾着身子看林坤河一眼,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杨琳也松了安全带,继续盯着他。
“累了,坐会。”林坤河往后一靠,双手悠然垫在脑后。
杨琳很快在他放肆的目光中领会到什么,他手一伸,她跨了过去。
座椅往后推,lx的空间可以有很多种玩法,林坤河舔着她的唇线,吻从嘴角勾进去。
地库的感应灯熄了,车道纵深,两人动作幅度太大,一度掉出来,又重新扶进去。
林坤河牙根摩擦,摸着她汗湿的后背。
“滑不滑?”杨琳喘了口气说:“我花钱做了项目的。”
林坤河被她咬得头晕,压声问,是他想的那种项目?
杨琳规律的动作一顿,随手抓了个头枕往他脸上盖。
林坤河闪身躲她那一下,很像茅山道士。
不久他搬新公司,还真信了这一套。
他爷爷在广州找的一位大师,据说有真本事,摆了个阵让孙子拜。
林坤河像模像样地去点香,线香举过头顶的一刻杨琳很想笑,觉得像她奶奶初一十五敬神,有时候敬着敬着还会唱起来。
这点事越想,就越憋不住。
她开小差被林坤河发现,林坤河盯过来,杨琳立马端庄地朝他微笑。
下楼时林坤河问:“刚刚是不是在骂我?”
“哪有?”杨琳扑到他怀里:“老公你拜神的样子好帅,好像能捉鬼一样。”
林坤河说:“鬼没捉过,看到过。”
“在哪看到?”
“你大伯家,他门口那一堆坟见过,半夜有人晃。”
杨琳不信:“扯。”
林坤河没说话,出电梯后,他忽然用冰凉的车钥匙在她耳朵后面贴了一下。
杨琳差点跳起来:“林坤河!”
林坤河问:“你奶奶是不是喜欢穿蓝色衣服,很老式的那种开襟衫,头发上扎了根红色毛线绳?”
杨琳脚一顿。
他又作势回想:“你爷爷是不是脸很瘦很干,两个眶骨特别大,还留了点山羊胡?”
杨琳抿着嘴看他。
车库里还有几个安排后勤的没走,林坤河同着说了几句话,一转头见杨琳脸还白着,琢磨道:“你这么怕鬼?”
杨琳笑不出来。
林坤河服了,一时笑到不行:“傻不傻?你大伯家有他们照片。”
死设计佬,杨琳恨恨地踹了下他轮胎。
林坤河问:“人都走了,还怕他们做什么?”
“我怕他们?”杨琳不服气:“他们该怕我。”
林坤河上去开车,随口问:“你们老家重男轻女是风气?”
杨琳觉得风气是一方面,经济也是一方面。
她不想唱黑自己老家,说了句:“深圳也就是有钱,发展起来了,不然跟我们那里也没什么区别。”
林坤河一笑,真以为出生在深圳就一世无忧了,哪里都有参差,本地住危楼的一抓一大把。
多少人不去做,也就得个温饱。
他搬公司请的人多,在酒店包了个小宴会厅,杨琳跟着应酬时见有人露个面就走了,看着有些神秘。
她问了下邓文胜。
邓文胜有些警觉,四下里望了望才低声说:“这是文旅公司,度假村那边的人,也是黄总一个生意搭档。”
“生意搭档?”杨琳问:“不怕被查出来吗?”
“没什么人知道,问题不大。”邓文胜呵呵笑着,醉得舌头像被卤过。
杨琳转过视线,没当回事。
她对黄亚滨一切的事都不在意,当然黄亚滨也同样,两个人从始至终没打过一声招呼,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
结束时再见,黄亚滨喝醉的脸从脖子一路烧上来,赤红。
林坤河也醉了,撑着在送客,等送完周柏林,他全身重量压在杨琳身上。
他很少醉这么凶,醉得需要杨琳扶,人又太高,抬脚都比别人慢。
杨琳撑着他很吃力,一路弄回家,脸都在淌汗。
他喝多了还很烦人,摊手摊脚躺在沙发上:“杨琳,老婆!”
“叫魂呢?”杨琳在厨房接水,出来瞪着他。
林坤河坐起来拍拍大腿,流里流气。
杨琳坐上去,他手臂环住她的腰,眼睛出奇地亮。
林坤河有一副好看的眉眼,土生土长的深圳仔养出一身坦荡气质,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直视。
在百货店打工那会杨琳一被他看就想跟他搭话,那时不知羞,这会没必要羞,于是被他大腿颠了颠,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她问起周柏林:“你回国的时候,一直在他公司吗?”
“对,但没待多久,私下自己也接单。”林坤河手掌在她身上游走,眼神紧锁着她。
她再瘦,身上的肉感也很足,只是搓两把就能让人发狂,林坤河办事时喜欢开灯,有时挺身看她在他身下红着脸闭着眼,半半地又把他扯回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一身的劲被她抓得只能往她身上使。
杨琳不知道他想的什么,踢掉鞋问:“当打工仔的感觉怎么样?”
林坤河说:“不太爽,还是给别人出粮比较……”
“比较符合你的气质?”
林坤河把她压近了些,目光赞许。
杨琳啐他脸皮厚,他从来不把这种话当回事,反而眼睛像长了钩子,巴掌收紧,在她身上肆意揉了两把。
杨琳问:“你真没想过给周柏林当女婿?你跟他儿子又是朋友,亲上加亲不好吗,工作上还能提携你。”
“不好,他们一家都是看着正常,而且同行天天交流那点破事,没意思。”林坤河凑近些,低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跟你爸聊聊国际大事,听他发表点重要分析。”
杨琳了然:“顺便吃吃湖南菜?”
林坤河点头:“顺便吃吃湖南菜。”他弯下腰,托着她的背把人压住吻,先在唇面咬了咬,再慢慢撬开她的嘴。
杨琳搂着他脖子迎上去。
她知道他今晚高兴,再装模作样的男人在事业上跨一步都会有外放的时刻,何况林坤河本来就放浪。
沙发上勾丝缠舌地吻了会,林坤河坐直了些,杨琳靠在他怀里,他脖子旁边一根筋跳得很厉害,身上酒味刺着她的鼻腔,气味不难闻。
两人压着嗓子调情,林坤河嘬着她嘴唇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
“做什么?”
“做老板。”
“不做。”杨琳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
林坤河问她:“为什么?”
“我不想走我爸老路。”杨琳微微别开脸。
林坤河在她下巴刮了刮,低声说:“你怎么会走他老路?你比他强。”
杨琳好奇地把脸转回来:“你看过我当老板了?怎么就知道我比他强?”
林坤河笑:“考虑一下?”
“不要。”杨琳很固执:“我这个气质不适合做老板,我当当打工妹就好。”她很知足。
但想了想,杨琳眼睛盯着林坤河,两条胳膊架在他肩膀上,又狡黠道:“当老板娘也蛮爽的,反正你挣的钱都有我一半。”
林坤河额头慢慢抵过去,换了副语气问:“我不用净身出户了?”
杨琳多尖,也故意翘着脑袋反应两秒:“不用啊,我说过了,会留一半钱给你养妹妹。”
林坤河笑了一下,闭着眼睛搂住她。
已经是半夜光景,窗户外面一片黑静,林坤河把灯关了一半,夫妻两个静静抱了会。
杨琳捧着他的脸问:“我听妈说,嘉怡会回来过年?”
【作者有话说】
周一见。
以后固定隔日更了,晚上21点之前,特殊情况我会在作话说,大家周末愉快~
54
第54章
◎显你有劲是不是?◎
【Chapter054】——
林坤河闭着眼睛醒酒:“没听她说,确定了吗?”
杨琳问:“你当人哥哥的,不关心一下吗?”
林坤河犯懒:“你替我关心就好了。”
杨琳趴在他胸口听心跳。
两人腿叠在一起,脚踝相扣。
林坤河说:“还有做生意的事好好考虑一下,别太拿你爸当回事,你不是他,你不会走他老路。”
杨琳还是那句话:“我不想。”
“你可以想。”林坤河握着她手腕,圈住说:“不要给自己意识设障,你越不愿意像他,可能越会活在他影子里。”
杨琳咬了下舌尖,没再说话。
她没法不想杨老板,她这么多年都在极力避开他的脚印,生怕哪天一抬头,眼前是父亲的背。
林坤河也没逼她。
年关在即,他跟黄亚滨都有得忙。
黄亚滨家从08年开始做商业地产,运营上已经很成熟,联合起来竞标开发,他们在同一个生态位,互相协作。
专业上,设计要适应运营需求,而运营想招商顺利想保证坪效,也得靠设计去实现。
私下里,林坤河想挣钱,黄亚滨想挣一口气,挣在家的地位,所以越近开标,越忙得脚不沾地。
他在元旦过后的第二天照出几根白头发,开车去找林坤河,反被按着问了好一阵招商的事。
黄亚滨一身的矫情劲都被治服了,倒在沙发上后仰闭眼,人一半已经没气。
林坤河还要往他身上挥鞭子:“你们不落力一点,我找谁要分成?”
这厮精力不像正常人,黄亚滨被他的鞭子挥得跳起来,打道回府。
公司楼下一站,见到杜海若母女。
小朋友已经认不出他,上次在餐厅碰到还会用手指,这次目光直接闪过去。
黄亚滨像被风挠了一下。
他站在店外清清嗓子,门口一块长方形玻璃还印着杜海若的身影,他想他可以进去,问问最近复查的消息,问问在学校跟读的情况,问问她是不是还跟父母僵着……
但黄亚滨知道最好不要。
话一早讲得很清楚,他送她的东西也全部还了回来,黄亚滨这一生人最不缺分寸感,他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对女人死缠烂打,尤其没风度。
于是眉毛扬起又迅速压下,还是沉默离开。
日头极盛,像要把人晒爆顶。
杨琳从罗湖带了点凉茶去店里,分完去开会,顺便端了两碗上楼。
徐芳冰正在地上捡东西,抬头一看她:“哪来的眼镜?”
“配的啊。”
“你有近视?”
杨琳扶了扶镜框:“有一点。”
“不止一点,800度应该有吧?”徐芳冰指指她脚下:“这么大张纸看不到,你配眼镜没用,要换一对眼球。”
杨琳低头,脚下踩了张对赌协议。
她捡起来,不客气地看完才递回去:“毁尸灭迹吗,没用,别人那里有备份。”
“呸,乌鸦嘴。”徐芳冰拍了拍她脚印放回去,喝着凉茶问:“哪来的?”
“我老公他奶奶煲的,让你多喝点。”
“你老公奶奶认识我?”
“不认识,她说这个可以减肥,让我们店里最胖的多喝两口。”
徐芳冰手一伸,差点掐死杨琳。
她也不想长肉,但最近为了业绩没少跑局,加上家里的事,晚上睡都睡不好。
杨琳问了下,说是她妹妹在学校被人欺负,一直没敢告诉她。
徐芳冰为此气得不行:“天天跟个受气包一样,我们家三代都没出过这种怂货!”
她骂完妹妹又骂她死了的爹妈,顺便提醒杨琳:“你要生孩子早点生,别跟我爸妈一样,一把年纪生个蠢货出来。”还要给人添负担。
杨琳皱眉:“你有病吧?你才生蠢货。”她端着凉茶慢慢喝完,舔一圈嘴唇问:“要不要帮忙?”
“帮什么,帮我打架?”徐芳冰一字一个白眼翻给她:“等下你老公捞完你弟又捞你,还是当个好公民吧,少给治安添麻烦。”
不要拉倒,杨琳找纸巾擦擦嘴,起身跟她去开年度总结。
自然年看数据,徐芳冰情况不太妙。
她入股后,这边几个股东明里暗里没少算计她,这会又遇上两个工程停工,款收不上,也就算不了业绩。
杨琳手里在转笔,看了看那几个股东,知道徐芳冰有麻烦了。
这些人一心把对赌弄黄,把她换掉。
总结会开了大半天,结束时杨琳要溜,徐芳冰也拎了钥匙去开车。
路上问了问情况,她一副死猪样:“能怎么办?我走了你上啊,你要是愿意入股,老朱巴不得帮你垫钱。”
杨琳一哂:“你当我傻?”
徐芳冰就笑了:“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有些事上,杨琳就是个死脑袋。
王逸洲说过,她对人有慈悲有手段,这一点在饶红身上体现得很明显。
饶红一个倔种,本来也是谁的话都不听,能力有,但始终像扶不上墙的烂泥,跟了杨琳以后虽然态度还像个刺头,做起事已经老实不少。
所以王八对绿豆,刺头治刺头,饶红这种就得跟杨琳。
可杨琳不开窍,徐芳冰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一路戳到停车场。
车不多,元旦后建材城冷清了些。
与生意无关,这个行业过年放假就是早,对于愿意回老家多待的,也算一项好处。
杨琳问:“你去哪?”
徐芳冰说:“去找老曹,你又去哪?”
杨琳说:“去机场。”
她小姑子回来了。
几个月不见,林嘉怡居然黑了,鼻尖都晒得发亮。
杨琳看了她好久,幽幽地问:“你被烤了?”
林嘉怡没想到就她一个,四下望了望:“我哥呢?”
“挣钱啊,不挣钱谁给你买机票?”
林嘉怡微微顿了下:“我有工资。”
杨琳嗯了一声,下巴指指行李:“我帮你推?”
林嘉怡摇摇头:“他不在深圳吗?”
“在回深圳的路上。”
她们下车库,杨琳从车里拿了一束花递过去。
见林嘉怡迟疑,她说了句:“放心,没有百合。”
“谢谢。”林嘉怡接过来,摸不清杨琳的心思和态度。
她手机里还有杨琳的微信,加了好友却不说话,林嘉怡无数次怀疑杨琳是不是不小心碰到。
她不说话,林嘉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她们都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才合适,才不会错。
到家后放下行李,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说话,林嘉怡很自然地进厨房帮忙。
杨琳问:“你会做菜?”
“嗯,在外面都是自己做,不然没什么吃的。”林嘉怡动作很熟练,蒜子去头去尾,鱿鱼往案板上一摊就下手切花刀。
她的手很漂亮,皮肤很薄,骨节不显,杨琳记得她以前只会吃,没想到出国什么都要自己做,还晒得像半块炭。
林嘉怡问:“你也炒菜吗?”
“我炒个牛肉,等下弄。”杨琳指了指后面流理台。
林坤河进门就见她们挤在流理台的一侧,手里做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拉开移门,听见她们在不尴不尬地聊天,有一句没一句,像放不开的女学生。
“嘉怡。”林坤河把买来的烧味放下。
林嘉怡抬头喊了声:“哥。”
“不去休息一下?”
“在飞机上睡过了,我不困。”
林坤河点点头,见杨琳在洗辣椒,伸头说了句:“少放点辣椒,嗓子痛。”
“吃饭的人不要那么多要求。”杨琳头也不抬,一屁股把他挤出去。
她做的菜也不辣,起码林家其他人没说辣,还夸牛肉炒得嫩。
老林总问:“阿琳今年回不回老家过年?”
杨琳说:“不回,我爸妈也不回,他们都习惯在外面过年了。”
“那到时候年夜饭一起吧,人多热闹。”老林总开始计划,看是亲家来深圳,还是他们过去广州。
杨琳嘴上应着,见老林总一块牛肉搭了两口饭,默默起身去装水。
回来时林嘉怡说了个事,打算明年答辩完就回国。
桌上一静,杨琳清楚看见梁老师眼睛发红。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家婆情绪这么大。
林坤河问:“留校的机会不要了?”
林嘉怡嗯了一声。
林坤河又说:“学校机会也不错,你不再仔细想想?”
林嘉怡看了看这个哥,闷闷地问杨琳:“他什么意思?”
杨琳坐下来,清了清嗓子问林坤河:“你什么意思?”
林坤河说:“就这个意思,自己想好,真愿意回来再回,不要只是为了当女儿回来。”
杨琳望一眼长辈,正色道:“不是为了当女儿也可以回来,我有个同事也是留学生,一毕业就回国了,他说父母在不远行,还是在家待着舒服。”
林坤河抽开被她踩住的脚:“父母在不远行,那你前几年……”
“哥,”林嘉怡递了个碗过来:“帮我看看还有没有竹荪,盛点。”
林坤河看眼她又看眼杨琳,杨琳朝他骨碌碌翻了个白眼,接过林嘉怡的碗去找竹荪。
这两个人很有穿一条裤子的经验,林坤河看破不说破。
饭后杨琳看见林嘉怡U型领下的晒痕,问她:“你不能画点妆吗?”
“怎么了?”林嘉怡抬头。
杨琳说:“你太黑了,改天我带你去做项目吧,美白一下。”
林坤河说:“她可能故意美黑,也是花了钱的。”
杨琳不懂,怎么会有人故意把自己弄黑?
林坤河提议:“你们两个打一架吧,谁赢了听谁的。”
杨琳不高兴:“我们打架你坐山观虎斗?你想得美。”
林坤河一笑。
杨琳有点毛了,嘀咕着骂他一句。
林坤河挺冤:“我好像什么也没说?”
“你笑了。”
“我笑也不行?”林坤河服气了,掌心往外一挡:“你们聊。”
他起身把椅子扶正,睡觉去。
杨琳跟长辈聊了会天,闲得在屋里乱晃。
晃到林嘉怡门口,林嘉怡正在里面收拾行李,喊了声:“杨琳。”
杨琳纠正她:“叫嫂子。”
“你比我小。”
“你哥比你大就行,论辈不论年纪,你这都不知道?”杨琳背着手晃进来,垂眼看她箱子里的东西。
好多书。
她蹲下来,林嘉怡翻出一个包给她,毛线包,自己打的。
杨琳摸着问:“钩针吗?”
林嘉怡点点头:“比较长的那种阿富汗针,跟我们一位老师学的。”
她翻出一套递给杨琳,杨琳摆手:“不要,我不会打这些,手工的东西我做不来,没耐心。”
林嘉怡不觉得:“你以前折的星星就很好,很饱满。”
两人沉默一会。
杨琳坐在她房间的地毯上,抱着膝盖。
林嘉怡忽然问:“你想聊一下何渊文吗?”
杨琳正在翻书,没说话。
林嘉怡说:“我没有跟何渊文在一起,从来没有。”
杨琳仍然头也没抬,只是手指在书上画圈。
林嘉怡*知道她在听,于是继续说:“我跟他妈妈好,是因为他妈妈以前很照顾我,一直都很照顾我,然后那个时候他妈妈在国外出事了,你知道的,他妈妈没什么自理能力,不太会照顾自己……”
这个杨琳知道。
何渊文妈妈只是看着强势,但她甚至不如何渊文,家一散,人就散了。
说句难听话,他妈妈没钱在太阳底下都活不下去。
很脆弱也很模糊的一个人,模糊到杨琳一下都记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也不愿意去记。
杨琳把书放下。
林嘉怡觉得有些事还是需要说清楚,她坦诚道:“我是喜欢何渊文,但我当时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想法,那时候劝他出国,确实是我多事,我……”
“可以了,打住。”杨琳打断她,掏出那条手链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林嘉怡一眼认出来。
有些东西比月光宝盒还管用,她们一起看过的电影,互相送出的礼物,仍然能在记忆中把对方领回同一时刻。
杨琳头靠在膝盖上,问林嘉怡:“读这么多书累不累?”
林嘉怡说:“读书不累,写论文累,写不出的时候,会很想砸键盘。”
杨琳唔了声,膝盖顶着她一边腮肉,看起来像撇着嘴。
林嘉怡包住手链,指甲陷入掌心的力度有些重,她忽然浮起一股冲动:“你不想知道何渊文在哪吗?”
“不想。”杨琳拍了拍手站起来:“他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林嘉怡扬起一张脸。
杨琳觉得她白生生的脸被晒成这样有些搞笑:“你是不是在国外被人欺负了,有什么上矿下田的事都分给你?”
林嘉怡愣了下,她是跟着导师做项目,不是在国外上山下乡。
于是站起来说:“乱讲。”
林坤河睡醒要走,林嘉怡去送。
电梯里林坤河拿着她送的包挎了挎,反光镜一照,像个土大款。
杨琳在旁边欺负林嘉怡:“找个男朋友吧,趁还没黑得吓人。”
林嘉怡低声说:“不想理你。”
杨琳故意刺她,眉一挑问:“女博士不需要男人啊?用不用我给你介绍一个?”
林坤河说:“别听她的,她不认识几个正常人。”
“什么意思啊你?”杨琳拉着他梆梆打了几下,转头又跟林嘉怡说:“我是真的认识一个不错的人,我们同事,也是海归高材生,人还蛮帅。”
“谁,王逸洲?”
杨琳眼角吊起来:“你干嘛老提王逸洲,你对他有意思?”
林坤河眼神有些不善,过会又像变色龙一样笑了:“除了王逸洲,你们公司还有什么海归?”
杨琳立马嚷嚷:“看不起谁啊,我们厂家也一堆高材生,你怎么就想到他?”
电梯门叮地一开,林坤河拉住她,回头叫妹妹:“上去吧,在家多陪陪爸妈。”
“好,你慢点开。”林嘉怡朝他们挥挥手,杨琳的背影看着有些暴躁,有些得理不饶人。
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车边,杨琳想往后排爬,被她哥一把拽到副驾,杨琳也不是好惹的,揪着她哥的头发迫人弯腰。
林嘉怡看得直笑。
她顶了顶眼镜,记起来那时候眼睛做手术,杨琳跑去看她,却一见她哥哥就跑掉。
她当时还念过两句,她哥阴着一张脸问:“你看我说话了么?”
林嘉怡当时没有多想,后来却有许多的事都想不通,到现在才知道,很多事串起来都有迹可循。
比如那年她哥爬起来找车钥匙,半夜三更跑出家,过后才知道是去接杨琳。
还有他让她瞒着的事,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为了杨琳。
有那么一段时间,林嘉怡对于哥哥的婚事绕不过弯,憋着卡着犯迷糊,后来慢慢想通慢慢反应,她哥哥结婚是在逼她选择,也是推她放开。
他往前走,顺带又拽了她一把。
车子开过去,林嘉怡朝他们摆摆手。
车库看不见太阳,但她知道新的一年,都会有个新的开始。
年前的几天林坤河一个师兄结婚,婚礼摆在东莞,温度很高,当伴郎很累。
杨琳都奇怪,怎么叫他一个结了婚的去当伴郎,到场才知道他那个师兄不是广东人,娶了个东莞老婆但对这边习俗摸不清,才找的林坤河。
这位师兄是当年领着做项目那个,外地人一手一脚在广东拼出家业不容易,婚姻上一直没考虑,等要领证才发觉身边兄弟都结了婚,他想了一圈只有林坤河最年轻又最周到,而且结过婚有经验,遂抓他来顶档。
宴会厅很大,来的人很多,曹威廉也领着儿子过来吃席,林坤河在台上比自己娶老婆还忙,一转头看见这对父子,有种画堂登猪狗的感觉。
尤其曹威廉儿子赖在杨琳身边,嚼烂的口香糖一样痴痴缠缠哼哼唧唧。
他在台上往下扫,冷不丁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
曹威廉还是一贯的假,笑呵呵地看着林坤河:“老林今年春风得意,这伴郎服穿得还挺像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结婚了。”
他酸不丢说了几句话,林坤河也不比他真几分,爽快笑道:“好说,几时威廉兄需要,我再上岗也行,我们关系这么好,你结几次,我都只收一条烟。”
曹威廉心里冷冷一笑。
他们不对付是早就开始的事,他比林坤河大几届,那时候在学校认识,因为名字,他被这个深圳仔瞟过一眼。
就那一眼,曹威廉不知道咀嚼了多久。
他从小到大没少因为这个不中不洋的名字被笑话,到了广州又看尽差距吃尽冷眼,对别人投在身上的一言一语都格外敏感,因此怎么看林坤河怎么不顺眼,尤其见人轻松出国,背后没少难受。
好在搞设计以后,这个名字反而成了曹威廉一张好记的名片,有时被问是不是留洋归来,他即便否认,也像在自谦。
而事业上,曹威廉已经算得上顺风顺水,也能说一句踩中时代洪流,比起林坤河却始终差了一线。
从来比较心最折磨人,他领着儿子心有不忿,眼看度假村的项目,一块硕大的肥肉也要被林坤河抢吞,确实很难甘心。
他儿子还记得被林坤河真真假假训过的那几几句,一见林坤河有点怵,抱着杨琳的腿躲来躲去。
林坤河看不得这小兔崽子在自己老婆身边乱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赶走,等吃完酒,在东莞留宿一夜。
酒店有温泉,杨琳泡完回来洗澡,心情不错地对着浴室镜子护肤。
林坤河累得不想动,见她光着脚在里面擦脸,脚心挨着地,软趴趴吸住又弹开。
杨琳问:“你是不是欺负过曹威廉儿子?”
“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讨厌你。”
还有儿子讨厌爹的,这已经不是忘本那么简单了。
林坤河信口一扯:“他要认我当爹,我说可以考虑,但得回去问问他妈。”
杨琳瞪了他一眼,走出来,蹲在床头摆弄酒店SPA送的香薰精油。
这个气味可以,林坤河闻得骨软筋直,懒散地聊:“他说你是他妈妈,那喊我一声爸不是应该的?”说完突发奇想,要收曹威廉儿子当干儿子。
杨琳把纸巾往他身上砸:“你是不是欠叼?”
林坤河很放得开,四仰八叉往后一躺:“你来。”
杨琳就上去了,骑在他西装骨骨的身上,抓着领结轻轻一弹。
林坤河把手按在她背上,低声说:“这里隔音不错,比南京那边强。”
“你怎么知道?”杨琳把他扣子解开又系上。
林坤河喉结一滚说:“我看过材料。”他撑着腰坐起来,抓着她脚放到肚子上。
杨琳的脚也涂了指甲油,娇红的指甲,趾圆窝深,林坤河撕开拉链让她踩,她靠在枕头上轻轻对搓,肉从脚窝挤出来。
林坤河脱了西装压过去,再说一遍这里隔音好,杨琳却偏不叫,哪怕林坤河故意在她耳边喘,她也越加咬着牙憋,憋得发根都出了汗,视线涣散失焦。
林坤河埋着头用力一阵,发现她人在抖,知道有点玩过了,连忙抱着喂了点水。
杨琳喝了水,滑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林坤河心里一跳,用被子裹住她:“没事吧?”
杨琳烦死他了,收收腿蹬过去:“非要这么搞,显你有劲是不是?”
林坤河边躲边哄,一个躲不及被她蹬到要害,立马弯腰,半天没说出话。
这下换杨琳慌了:“老公,你怎么了?”
这双脚可调情可杀人,林坤河脸色铁青,好久才慢慢缓过来,一双漆黑带怒的眼。
杨琳披上衣服想走,被他一把按在床尾,两人打架似地动了会手脚,林坤河再次提着刺进去,杨琳脑袋悬空捂不住嘴,被自己的声音刺激得耳尖微颤,林坤河蓄力,搂着她一顿暴冲。
杨琳被翻过来时,被子上已经有她身体的汗印,林坤河问去不去洗,她不想起,也不想让他动。
林坤河抽纸巾帮她清理,杨琳扭着说了两句话,他又拧开一瓶水,纸巾打湿了重新擦。
杨琳困极,迷迷糊糊听他接了个电话,说明天又去哪里。
她提前就拒绝了:“我起不来,我不去。”
“回礼的事,你去了也搞不定。”林坤河没强求她:“睡吧,明天再去泡泡温泉,喜欢这里,多玩两天再走。”
杨琳嗯了一声,忽然支起眼皮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不唱歌,跑别人婚礼上唱歌……”
伴郎这种活既像猴子又像服务员,林坤河也没想到自己结了婚还躲不过抓阄,他唱那几句脑子是空的,唱完即甩麦,心里想的是下次装病也不来。
杨琳好像看出来了,往他屁股上掐一把,不依不饶要听。
林坤河叹气,搂着她唱了几句,咸湿得很,杨琳当即翻身,离他睡远点。
但没多久,又被他扯醒了动。
杨琳乏力地攀着林坤河,一条手臂掉下来又被他抓住,搭到他脖子上。
第二天林坤河早起去帮师兄善后,杨琳只在他走的时候睁了睁眼皮,随后一觉睡到中午。
她起来沿着酒店溜达,离深并不远的一间酒店,因为沿湖而建,很多深圳客过来游泳泡温泉。
杨琳抓了点零食在手里吃,打算走之前再去康体享受一下,过去楼栋,却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短发,穿着酒店员工服。
她几乎是下意识跟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有温泉的酒店动线都差,这一带大大小小的温泉像避障碍物一样,绕过这个又来一个。
杨琳跟出了汗,远远看见员工宿舍四个字时,有人在后面吹口哨。
一回身,林坤河揣着裤兜朝她扬扬下巴:“去哪?”
杨琳跑过去,钻进他外套躲太阳,同时热情地踮了踮脚。
林坤河低头吻她,吻完问:“吃了什么?”
“小鱼仔,辣不辣?”杨琳得意得很。
林坤河一嘴又辣又咸的鱼味,手从兜里掏出来揽住她:“走吧,去吃饭。”
杨琳转头,刚刚跟的人已经不见了,她想自己应该看错,不可能是那个呆逼。
55
第55章
◎睡觉,还是再打一会?◎
【Chapter055】——
农历2017,几年来最早的一个春节。
年夜饭在深圳,林坤河去取酒,见他小舅子一步三摇地走进来,一对胳膊随时架着像放不下去。
林坤河问杨琳:“你弟今天是不是要表演军体拳?”
杨琳问他:“那你表演什么?”
林坤河微微一笑:“我用脚画龙。”
杨琳白他一眼,继续跟林嘉怡聊天:“你要是回国,是不是很多公司随便选?”
“当然不是,”林嘉怡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学历又不是万能,怎么可能随便选。”
杨琳拿了个橘子,手里边剥边问:“那你想干什么,当老师?”
“看情况吧,有合适的机会都可以试试。”林嘉怡视线落在她手上。
杨琳有一些程式化的动作,比如看电视,调音量一定会跳过4和6,剥橘子也是,橘子瓣一般是3或5瓣,剥完橘子喜欢用指甲去掐橘子皮。
掐几下,做好的美甲也被染得有些黄。
林嘉怡看了会,见杨琳妈妈经过,起身喊了句:“阿姨。”
杜玉芬朝她笑:“嘉怡什么时候回学校?”
林嘉怡说:“过完年吧。”
杨琳有些好奇:“你现在回国是不是都要专门申请的?”
林嘉怡点点头。
杨琳问:“那你申请这么久,就说回来过年吗?”
林嘉怡眼珠暗动,头点得有些迟疑。
杨琳没当回事,撕了一半橘子递过去,见杨老板走来,又低头撕橘子上的白丝。
杨老板给林嘉怡发了个红包,也递了一个给杨琳。
杨琳没接。
她已经很久不跟杨老板说话,有什么都是靠妈妈和弟弟在中间传话,或者林坤河。
林嘉怡在中间垫了两句话,见杨琳不动,只能替她收下,笑着提道:“我听我爸妈说杨叔的旅馆装得很温馨,一直想去广州看看的。”
“你随时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杨老板站这聊了聊,见女儿还是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尴尬地走开了。
为人父,杨老板这辈子没认过错也不可能认错,他的态度表现在他对林坤河的认可上。
女婿半个儿,林坤河实实在在地多了个爹,年夜饭的桌上两个老子合起来灌他一个,好在有杨鹏飞帮忙,才没被灌得七荤八素。
小舅子还是护着姐夫,只是喝多话也多,给林坤河来了句:“姐夫,你好好对我姐,要不然……”
林坤河问:“要不然怎么样,你连我也打?”
杨鹏飞不好意思地跟他碰了个杯。
林坤河听杨琳说了些事,问小舅子:“你姐说你不在广东过元宵?”
杨鹏飞点点头:“那边开工早,我也想先过去适应一下。”
“票买好了?”
“买好了。”
林坤河咽下一口酒,伸手拍拍他后脖颈:“好好干,以后出息了,我借你的光。
杨鹏飞嘿嘿一笑。
吃饭的是间老牌酒楼,是林家兄妹当年过生日的那一家,也是杨老板苦等房东的那一家。
酒楼翻新过,菜单上的价格也翻了一番,当年一个顶点都吃得杨老板心慌,今年他带足了钱,买单时预备大方一次,亲家却早已把账结上。
杨老板有些不高兴:“说好的我来请。”
老林总笑笑:“一家人不讲你我,亲家非要客气,明年去广州换你请。”
“好,那明年你们一定要去。”杨老板当真了,反复念好几遍,走的时候还在念,直到儿子出声。
林坤河在老丈人身上看出一丝退让,耻于表露,但却下意识听从。
父子关系千家万户各有不同。
奔走完年初几天,各行各业陆续开工。
送走小舅子后,林坤河也提前开工去了趟江苏,参加甲方春茗的同时,顺便带人把肥春换回来。
今年任务重,他需要肥春在身边。
江苏这一待又是好几天,终于有点自己的时间,林坤河给家里拨了个电话。
“喂?”杨琳的声音还很精神。
林坤河问:“还没睡?”
“没啊,在看书。”
“看书?”林坤河眉梢一动:“什么书,给我也看看?”
两人切成视频,杨琳确实在看书,膝头一本厚厚的书有些眼熟。
林坤河问:“在书房找的?”
“嗯,随便拿的。”杨琳抬头,斯文地顶一下眼镜框。
林坤河还以为自己多了个小老婆,嘴角动了动,看着有点抽。
杨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事挂了。”
林坤河差点笑出声,清了清嗓子问:“你在书房没找到别的?”
“找到几张毛片,给你扔了。”杨琳把书翻一页,瞟他一眼:“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天,还要去门窗厂看看。”林坤河顺势问:“之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考虑。”
“就没有一点动心?”
杨琳奇怪了,歪着脑袋问:“你就不怕我亏本?”
林坤河说:“做生意,亏本正常。”
杨琳觉得他纯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就像年会上那些大手笔,分红抽奖都像撒钱。
她站起来,脚心对着屏幕,姿势踹他。
林坤河笑到一半转咳嗽:“慢慢想吧,有想法告诉我,或者你明天过来,我给你买机票,我们慢慢聊。”
杨琳牙尖嘴利:“你当我什么,特意飞过去让你睡?”
啧,林坤河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纠正她:“大家相互满足,知识分子应该文明些,别这么粗俗。”
杨琳啪地合上书:“没时间!我明天约了徐芳冰去做SPA。”
林坤河按着电脑问:“去哪里?”
“东莞啊,上次那个酒店还有券,刚好去用掉。”杨琳眼睛酸,屁股往后坐了坐,举起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林坤河已经打开电脑,姿势一眼就知道是在看图。
杨琳想起最近在朋友圈翻到他做的项目,同行发的,有假吹捧,也有真叫好。
林坤河确实有些水平,他的方案交给易和平去落地,项目效果就是杨琳一个卖砖的也能看出门道。
她静静望着他。
林坤河说:“眼镜摘了,戴着不难受?”
杨琳低声说:“你管我。”
“你不需要戴这种东西。”他语气寻常,说出的话却让杨琳呼吸忽然变轻。
她感觉胸口微微发胀,嘴上却一贯地曲解他:“想说我戴眼镜不好看就直说,口花花。”
林坤河笑了下:“睡觉,还是再打一会?”
杨琳问:“你睡吗?”
“我还要晚点。”
杨琳哦了一声。
林坤河知道她什么意思,手机没动,烟盒在掌心磕了下,去摸打火机。
杨琳突然冒出句:“你少抽点烟。”
林坤河咬着滤嘴一顿,透过屏幕看她。
半晌他把打火机盖子甩开,喉结动了动:“睡吧,等下我来挂。”
杨琳回房间床上,视线在他发缘眉眼过了过,眯眼睡着。
第二天早起看手机,林坤河又给她转了笔钱。
杨琳握着手机打呵欠,打完腿一蹬,起来刷牙吃东西,再开车去接徐芳冰。
徐芳冰还老大不情愿,叽歪一通说晚上有局,让杨琳陪着一起。
“我不去。”杨琳不愿意。
徐芳冰说:“我陪你去SPA你不陪我去吃饭?弄死你。”
杨琳一怒:“是你先说去按摩的。”
“我说去按摩没说去东莞,你怎么不带我出国呢?”徐芳冰手放在安全带上:“去不去?不去放我下车,别耽误我时间。”
杨琳嘴角往下一撇,按了锁车。
徐芳冰咂咂嘴:“放心,不让你喝酒,你就说你在备孕,谁敢灌你?”
杨琳问:“这不是你的借口吗?”
“嗯,今天借给你用,下次你配合我……好了别废话,快走。”徐芳冰手一指,绿灯。
还是那间酒店,还是那栋康体会所,徐芳冰跟着杨琳享受了一把。
徐芳冰来之前不懂她为什么专门跑一趟,躺下后觉得跑这一趟值得,这里手法和环境都不错,用的精油尤其香,而且香得自然。
徐芳冰骨头发软,想起自己以前的好日子,感慨了又感慨。
技师见她们满意,嘴里也是炸了一通话术把她们夸完又夸,想趁机充点业绩。
杨琳没搭话。
再好的手法也不值得她经常跑,她不是何渊文妈妈,天天换地方保养,听服务人员几句好话就能随手刷个大单。
她好像总觉得那样的生活虚,虚得发飘,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
项目整整两个小时,做完杨琳喝了点养颜粥,见会所生意很旺,还是问了句:“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程山园的人?”
技师回忆道:“好像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
杨琳蹙眉。
技师又说:“不过我们康体这边是包出去的,不完全属于酒店,需要的话,我让主管帮您问问?”
杨琳喉咙咽了咽:“不用,谢谢。”
徐芳冰跟她下楼,朝她若有所思的脸上插了一眼:“程山园是谁?”
杨琳说:“没谁。”
“程山园……”徐芳冰念了念这个名字,沿着会所下的石道出去,见杨琳陡然停下,接着眼珠定住。
一个短发女服务生看见她们,慌慌张张拔腿就跑。
徐芳冰还没反应过来,杨琳已经追了过去,嘴里喊着那个名字:“程山园!”
她这次看清了认准了,很快把人按住,抓着衣领压在地上。
服务生吓哭了,挣扎间杨琳扇了她一个巴掌:“程山园,再跑弄死你!”
“我不是……”服务生蜷缩着,拼命把胸牌往外一丢:“我不叫程山园……”
杨琳手机都掉在地上,不管不顾地把她身上纹身扯出来:“不是程山园是谁?”
服务员很快哭得脸都湿了。
杨琳忍得手指关节都痛,盯着这个这呆逼问:“谢珉呢?说话!”
“他死了……”程山园被压到腿软,呜咽着说:“不要,不要打我……”
“死了?”杨琳念出这两个字,重重一愣。
徐芳冰把手机和铭牌都捡过来,眼睁睁看着她又在打人,连忙拍她手臂让她放手。
杨琳卸了劲,眼珠绷在程山园身上:“怎么死的?”
“被车撞死的……”程山园抱着脑袋,一张哭湿的脸有害怕也有疑惑:“……你不知道吗?”
杨琳按着她问了几句,迅速拿回手机打给林嘉怡。
等待音一声接一声,杨琳张张嘴,喉咙麻痛。
电话没通。
林嘉怡正在家里捡毛线。
她觉得家里两只狗名字没取好,她哥天天喊白痴Brother,真就把这两条狗喊得时不时发神经。
林嘉怡一团毛线被它们从房间绕到偏厅,记号扣都撒了一地。
梁老师帮着缠了好久:“怎么学起这个来了?”
林嘉怡说:“一开始跟老师学的,后来觉得可以放松脑子,就有点上瘾了。”
梁老师问:“都上瘾了,没给你妈打点什么?”
“我没打,但是方姨打了……”林嘉怡这话说得很小心,留意观察着母亲脸色。
梁老师还算平静:“怎么没看到?也回来这么久了。”
林嘉怡拿出件毛线开衫。
她解释:“方姨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穿,自己比划了好久。”
梁老师问:“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护工说酒差不多戒掉了,就是拿东西,手还有点抖。”
梁老师接过来摸了摸,针脚有粗有细,毛线的弹性不太均匀。
但也不能苛求,愿意动手就不错了。
她背上身试了试,想到何渊文:“阿文呢,今年该出来了吧?”
“嗯,”林嘉怡轻轻点头:“就这段时间会出来。”
“他以后怎么打算?”
“他爸爸以前的一个朋友,说会照顾他,让他过去,帮忙安排后面的事……”
梁老师把衣服脱了,唉一声:“你哥不去接?”
林嘉怡被母亲叹得低了头:“哥说让他缓缓,刚出来要适应一下,适应好了会去找他。”
母女两个沉默一阵。
林嘉怡手里绕着线,想到许多事,但有些话心照即可。
她相信长辈有他们智慧的一套,这份智慧像老树护野藤,她也见过他们代代相传的放手禅,只是这个禅好像在她身上念得不如她哥哥通顺。
林嘉怡跟她妈妈开玩笑:“我跟哥都是一样的,他过得好,我也不会差,不用总是操心我。”
梁老师认真了:“嘉怡,妈妈不是不放手,你离我那么远,一走就是几年平时看也看不到,你让我怎么放心?”
她举例杨琳:“就像你嫂子,她不在身边那几年她妈妈也睡不着觉,那天吃饭你都听见了的……妈妈不骗你,我也经常整晚睡不着,就想你回来,不然这颗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林嘉怡点点头。
梁老师眼角发涩:“我有时候到你房间开个窗,都难受得想掉眼泪。”
林嘉怡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她不像她哥,不会说些俏皮话哄她妈妈开心,只能干巴巴待在旁边陪着,等母亲情绪稳定了,才团着毛线回房间。
见有未接来电,她给杨琳回了过去。
这次换杨琳没接。
回深的路上,杨琳手机震得像在过石子路。
徐芳冰提醒她:“电话,发什么呆?”
杨琳看了眼,按静音。
人在冲动之后是抽离,她脑子痹住了,心底迫切的质问挤成一团,转不动。
徐芳冰以为是骚扰电话,见她心不在焉,也没多问。
回深的路上已经能看到些外地车牌,下高速时甚至还堵了会,等到酒店已经有点晚,杨琳让徐芳冰先上去,自己慢慢找停车位。
找好去坐电梯,黄亚滨按着键在等她。
杨琳视线绷在他身上。
黄亚滨问去几楼,她没说话,黄亚滨猜应该也是中餐厅那一层。
大过年的,他主动搭话:“你也来这吃饭?”
杨琳仍然没理。
黄亚滨又没话找话提了提林坤河,见她十分不给面子,皱眉说:“有必要吗,像我得罪你一样。”
“我不跟人渣说话。”杨琳终于出声。
黄亚滨刚跟家里过完招,心情也不怎么样,哂着问:“说说看,我怎么人渣了,就因为跟你表姐谈了下恋爱,还是因为何渊文?”
杨琳被这句话点着,转脸盯死黄亚滨:“你还有脸提他?”
“我有什么没脸的,他爸出事跟我又没关系。”黄亚滨似笑非笑:“如果是因为那天他被我大哥找事,那也该怪你,要不是你叫他去那里上班,他用得着被别人玩?”
“你他妈真不要脸!”杨琳指着他骂:“你明明跟你大哥一路货色,你敢说你那天不是去看戏的,你没有灌他?”
黄亚滨被她一骂,不由也有些挂脸:“我是灌他了,我是看戏了,但后来他问我要钱我也给了,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更没什么对不起你的。”
说到这,黄亚滨忽然找回点记忆:“说起来我想问你,渊仔走之前问我拿了一笔钱,是留给你的吧?”
杨琳脸色透白。
黄亚滨知道自己猜中了,电梯开门他率先走出去,回头一笑:“怎么样,我的钱应该对你很有用?拿了我的钱还要骂我是人渣,你又有多高尚?”
说完,松了松衣领慢步离开。
曹威廉出来时正好看到他一个背影,见杨琳脸色不好,关切地扔了烟过来问:“怎么了?”
杨琳纹丝不动地看着黄亚滨离开的方向,再没什么心情陪徐芳冰应酬。
她掉头就走,曹威廉跟在后面又不敢拦,硬生生跟着进了电梯。
他一路哄一路问,下地库时有个打扮很低调的人跟杨琳擦身而过,杨琳慢慢顿住脚,回头望。
曹威廉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这位是?”
“你不认识?”杨琳笑了下,牙根暗暗发紧。
56
第56章
◎为什么瞒着我?◎
【Chapter056】——
林坤河在江苏待了几天,低温兼下雨,冻得脸都冷硬。
回深后去趟公司,邓文胜调侃拍档,说肥东快变瘦东。
笑几句,对了对工作。
除了进行中的,还有年后开标的度假村,资源方案他们都是排前的那一个。
邓文胜有些兴奋:“坤哥,到时候是不是要安排点庆功宴什么的?”
林坤河正解扣子,一听即皱眉:“没到出结果的那天……”
“对对,”邓文胜连忙改口:“我懂,夹着尾巴做人,呵呵。”他吸一口气,嘴巴用力贴紧。
只是很快又想起件事:“蔡总公司说有个联展,就明天。”
老蔡的局多是一边谈艺术一边摸女人,林坤河似乎已经闻到画布和酒味,略一思索说:“你去吧,就说我还没回来。”
邓文胜跟人熟得很快,性格也吃得开,林坤河有些抽不出身不想去的场合,邓文胜是替他最好的选择。
邓文胜也贴心,当即应了:“行,你回家多陪陪嫂子,年还没过完就出差,坤哥你也辛苦了。”
林坤河单手按了按他的肩,稍微一点头,收拾东西回家。
家里开了冷气,一休见到他相当热情,起了个势子就往膝盖蹿。
林坤河没留意被舔到,脸一黑,对它做了个手势:“冷静。”
杨琳坐在地毯上,撑着脑袋看门口。
林坤河佯怒:“有没有眼力,不知道来接一下行李?”
杨琳调回目光,继续忙自己的事。
一休还在纠缠,林坤河撇头把它推下去,热情过了头就是负担,他喝斥两声,这狗才识数地走开。
茶几上散着红包和钞票,杨琳在准备今年开工的利是。
林坤河伸眼看了看:“什么时候换的新钞?”
“年前,挂金桔的时候一起换的。”杨琳不耐烦弄这些红包,也有些心不在焉。
她塞完一封,见林坤河身上沾了狗毛,本能地伸手拍掉。
林坤河握住她的手:“今天不戴眼镜了?”
杨琳嗯了一声,望望他穿的毛衣:“不热吗?”
“热,里面穿的不方便脱。”林坤河勾着她下巴亲了亲,起身去换衣服。
换好出来,杨琳红包也包完了,她膝盖抵着胸,像看电视又像在发呆。
林坤河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怎么了,生理期不舒服?”
杨琳咬住舌尖,一转口:“嗯。”
林坤河没想太多,两地温差把他冲得也有些犯懒。
他坐下来往前一勾,杨琳靠在他肩头,满脑子念头打架,注意力散得厉害。
林坤河回来之前,她有一团猜想亟待证实,想着等他回深圳要捉着他问个清楚明白,但等他真的到家,她却犹豫怎么去摸那张牌。
林坤河问:“鹏飞在浙江怎么样?”
杨琳回:“他说已经上班了,慢慢适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林坤河手指捋着她耳朵边的头发。
他在看电影,而杨琳在用眼睛描他投在屏幕上的影子,翻还是不翻,她指甲刮着牌背,思绪乱绞。
元宵去广州吃饭,又是呼啦啦一大桌人。
林坤河被辣椒粉呛得连连咳嗽,还要被杨琳大伯拉着听他那点生意。
一味贪大的人就像得了什么巨人症,身上皮囊越吹越胀,爆掉是早晚的事。
难怪杨琳会对做生意避之不及,前人和身边人的经历确实*影响不小。
林坤河听完,心里有了些计较,再看杨家大伯就像批发市场的皇帝,搏运和投机的成分太大,因为走了大半辈子好运,一走背字就上个大当。
见有人来租房,林坤河招呼了下,顺便往外躲避呛人的辣椒。
租房的是一对小情侣,稚气未脱的年纪提着硕大的尼龙袋和拉杆箱,看得出来没什么钱,租了个不带厕所的小房间。
东西多,男生搬得满头汗还舍不得让女孩子动,第一趟搬上三楼时,杨琳跟堂妹站在阳台说话,听见他们商量着等下吃什么,商量着明天找老乡进厂,再找个便宜的月租房。
杨琳看了眼那个牛津布的拉杆箱,提手上还绑着条红绸带,因为掉了个轮子,女孩子用脚撑住那里。
行李笨重,两个人面容却轻快,女孩子穿着干干净净的裙子站在楼梯口等,每搬一趟都笑嘻嘻地帮男友扇两下风。
最后一趟时,林坤河帮着提了个尼龙袋上来。
男生向他道谢,他略微一颔首,张口喊杨家姐妹:“下去吧,要吃饭了。”
“好的姐夫,马上就去!”杨明珠嘴上应得快,见他下去,立马又拉着杨琳继续说那块地的事。
杨琳垂眼说:“不卖。”
明珠一愣:“为什么啊?”
杨琳说:“不为什么,就是不卖。”
明珠不懂,也有些着急:“可你留着它也没用啊老姐,你跟姐夫在深圳房子那么多,多到都住不完,总不会还回去盖房吧?”
杨琳嫌吵:“你能不能安静点,别烦我?”
她突然就不高兴了,杨明珠不懂但也不敢惹,瘪瘪嘴觉得自己父亲说得对,她二叔跟堂姐性格都奇奇怪怪,说变脸就变脸。
楼下饭桌已经摆好,辣的不辣的都有。
林坤河当了一年湖南女婿,老丈人家的叉烧终于没再落辣椒,还有一碟白灼菜一点凉拌海蜇,够他填肚子了。
桌上杨明义一直向他敬酒,旁边杨家两个老兄弟也是一轮接着一轮,喝着喝着还开始忆苦思甜,忆父母,忆童年。
忆完一圈,杨大伯说梦到去世的老父老母,都向他问起这个弟弟,问身体好不好,过得舒不舒心。
“弟啊……”杨大伯感叹:“爸妈还是记挂你的……我一直都跟他们报好,也怕你伤心,总不敢提。”
杨老板摸着酒杯,一对激红的眼圈。
杨大伯也哽咽,望了一圈小辈说:“到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计较的呢,他们小孩子过得好,我们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你说是不是?”
喝到最后,兄弟两个扶肩相泣,看起来相当感人。
只是老大一走,杨老板又指天指地骂了一通,颇有气势。
老丈人翻脸速度不差,做人也是既糊涂又清醒,林坤河极力地忍,忍到肺都痛。
他问杨琳:“你爸跟你爷爷奶奶关系很差?”
杨琳点点头:“他很怨我爷爷奶奶,尤其是我奶奶,他那根手指头炸到的时候我奶奶骂过他,叫他死掉算了……”
她把折叠桌收起来,看了眼外面趔趔趄趄冲地的杨老板,想起很小的时候放学回家,路上碰到准备出去赚钱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杨老板在蛇皮袋里掏出一根香蕉递给她,让她好好读书,在家好好照顾孝顺爷爷奶奶。
杨琳当时不懂,明明爷爷奶奶并不喜欢父亲,明明父亲私下也总是怨和骂,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孝顺去照顾。
后来奶奶去世,她父亲跪在灵前悲恸地喊妈。
老一辈的那种叫法,深长得像肺里呼出的一声呐喊,也像耕田的牛崽子在喊牛妈妈。
她那时才意识到,再仇再怨,杨老板也渴望父母的爱。
这些杨琳没说给林坤河听。
今天这顿饭接近三个小时,喝的是老家酿的烈酒,这种酒度数最邪,杨琳感觉林坤河也喝多了,这回真的在用脚画龙,身体也摆来摆去。
她让林坤河去休息,林坤河还在开玩笑,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黄亚滨家里这样,杨家也这样。
杨琳一听黄亚滨,嘴角迅速下撇。
林坤河没留意,他进了收银台,又看见那些压在玻璃下的照片。
有一张是他们全家福,杨鹏飞还被抱在手里,杨琳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扎着很大的头花,眉心一个红点,嘴唇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被画过,和眉心一样红。
他指指她额头:“点这个干什么?”
杨琳说:“朱砂不知道吗,避邪的,走亲戚都要点。”
她去门口洗了把手,刚刚租房的小情侣下来去吃饭,女孩子嘴里嚼着口香糖,叭地吹破一个泡泡,男生伸手揉揉她脑袋。
杨琳站在门口一时没挪开眼。
她想起何渊文,他们那时候也这样,挤在出租屋形影不离。
他们没什么钱,经常是下楼随便吃点,后来买了锅勺租了煤气罐,才慢慢过日子一样过起来。
那时觉得钱没了无所谓,有情饮水饱是年轻人不用刻意去相信的东西,可始终,生活是最大的教育家。
杨琳转身,她妈妈拿了房间钥匙让他们上去休息。
还是上次那间豪华房,同样的四件套同样的床垫,只是杨老板大概喝得顾不上,今天没有十八禁的闭路电视。
但也不是索然无味,土酒上头飘飘然,林坤河搂着老婆窸窸窣窣地亲了会,压着嗓子说:“生个孩子吧?”
杨琳没说话。
林坤河摸索到她手腕,用力圈了圈。
杨琳脑袋抵着他,眼珠缓缓转动,闷出一句:“我不想生。”
“为什么?”林坤河把她翻到身上,勾着眉梢问:“怕你像你爸,像你爷爷奶奶一样偏心?”
杨琳抬头看他。
他喝得眼白微微充血,看她的视线却挺认真,缠着她指尖勾了勾,眼底一点笑意:“怕偏心就生一个,不让自己有偏心的机会。”
杨琳望他一会,眼皮跳着看向他后面的墙,忽然问:“明珠说她有个朋友想买我那块地,你说我要不要卖?”
话题一跳,林坤河反应几秒。
他搓着她指尖,喉结下沉问:“出价多少,比你买的时候翻了几倍?”
杨琳出声,带着一点翻牌前的模糊:“跟价格没关系,买地的合同上写的不是我一个人名字,就算要卖,也要等何渊文一起。”
林坤河搭在她身上的另一只手明显顿住。
杨琳已经熟悉他身上的气味,他心跳的规律,他手臂收紧的力度。
可她没办法在一些事上装傻,牙关较了会劲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谁?”
“何渊文。”杨琳说:“他不是在监狱么,什么时候会出来?”
林坤河有一会没言语,喉结弹了弹,喝醉的嗓子些微返哑:“嘉怡跟你说的?”
杨琳突然不会眨眼了,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林坤河一顿。
他回深圳那天就觉得她状态不对,看电影时人是游离的,眨眼的次数也太多,睫毛影子一直在眼皮下抖。
杨琳追问:“说话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林坤河没有否认。
果然,杨琳猜对了,他早就知道,而且故意不告诉她。
她眼珠暗动正要发作,外面一阵吵闹,好几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哗啦啦响起。
拉开门一看,是联防的人过来查,说是开年严管,一查登记,二查有没有涉黄涉毒。
杨老板顶着一张紫红的脸战战兢兢配合,刚刚喝多了的气势变成亦步亦趋,生怕有事的小老板模样。
好在他今晚喝醉,电视里并没有不该出现的频道,也好在他谨慎,没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
以前也有拉皮条的拿了一堆名片说放这,有需要的打电话,按单给抽成。
杨老板没敢接。
一是胆子小怕惹事,哪天被查到搞不好要坐老虎凳,二是他有妻有女,嫖客多了见个女的就问价,再想挣钱,杨老板也不愿意惹这种麻烦。
村联防的人在里面绕了一圈,指了指阁楼:“这个谁叫打的?”
杨老板说:“以前就有的。”
“你确定?”那几人鹰一样的视线盯在他身上:“你这个是违建来的啊,要拆掉。”
杨老板一再解释说不住人,就是用来放点东西。
对方很坚持:“放东西也不行,这个一着火马上烧起全栋楼,这么多人住在这里,到时候出点什么事谁负责?”
意思就是没得讲。
杨老板没办法,只能应下。
村联防的还在叮嘱,说附近有喝多了的房客半夜被呕吐物糊嘴糊鼻,死在出租屋里,叫他们留意住客安全。
旅馆生意脆弱,这一件事就可能弄死一栋出租屋,杨老板一路赔着笑,目光仓促地扫过女儿女婿,把人送了下去。
林坤河跟下去问了问情况,确认没事,又返回楼上。
杨琳坐在床沿,身上那股犹豫劲已经荡然不见,开口即问:“为什么骗我?”
林坤河看着她,眼风逐渐收紧。
杨琳同样眼也不眨,脑子一下串起很多事。
比如林嘉怡那天没说出口的话,比如那年打完电话,为什么林嘉怡后来拉黑了她,还有那天晚上她帮林坤河挪车,在车上看见何渊文妈妈签了名的信封。
杨琳见过,一眼就认出那是何渊文妈妈的字,她当时还觉得奇怪,林嘉怡到底什么身份能去坪山探何渊文爸爸的监?
现在终于知道林嘉怡不是去探何渊文爸爸,是去探何渊文。
她抿着嘴,感觉鬓角发紧,脸上表情慢慢收起来,质问他:“为什么瞒着我?”
林坤河眉心跳了跳:“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不用管,我问你,你凭什么瞒着我?”杨琳话挤话,几乎是逼视着林坤河。
她被事实的尖刀一刺,两眼只管盯着牌面,而林坤河喝醉的视线也清明不少,幽黑的眼在她身上过了一遍,划开手机去接电话。
杨琳听到他讲电话的声音,那头在说,度假村的项目出了变故。
她心里清楚,这张牌一翻两瞪眼,这根鱼刺拔出来,到底还是捅穿了他们两个人的喉咙。
57
第57章
◎杨琳,你老公来了◎
【Chapter057】——
林坤河接完电话,再次面对杨琳。
她披着头发,身上穿的是丈母娘买的睡衣,领子边缘还有他刚刚啄出来的红印。
林坤河缓了口气问:“你都知道哪些?”
杨琳不说话,嘴巴像蚌一样,只等他和盘托出。
林坤河也看出她的想法,握着手机说:“何渊文是坐牢了,因为谢珉。”他猜测:“你应该知道谢珉被货车撞死了?”
杨琳是知道,但她不懂:“人不是何渊文撞的,为什么判这么久?”
林坤河说了三个字:“过失罪。”
为什么判这么久,因为何渊文当时打了谢珉一顿,而且追他的时候,手里拿了东西。
杨琳舌根发木。
她问林坤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坤河说:“嘉怡知道后,联系的我。”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杨琳看着他,眼珠一骨碌定住:“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
林坤河说:“跟嘉怡没关系,是我不让她说。”
杨琳忽然颤起来,她拼命咬着发抖的嘴唇,呼吸变浅变急。
林坤河走近她,握着她的脸擦了下。
杨琳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开,更大的眼泪立马就滑了下来。
林坤河没出声,由她哭了一会才问:“我要回深圳,你在这住,还是跟我一起回?”
杨琳用力把他推开,起身换衣服走人。
楼下的杨老板鼾声震天。
听见动静,他一个激灵爬起来,眼球上的红血丝缠得吓人。
“要走了吗?”杨老板沙声问。
“公司有点事,先回去一趟。”林坤河站在楼梯间讲了几句,仿佛能听到老丈人不健康的心跳声。
他想起小舅子之前的抱怨,说想给杨老板买保险想把人带去体检却反而被骂了一顿,说钱没地方花,又问是不是咒他。
林坤河没想过保险两个字也成了要避的谶,他早把眉头皱了又皱,出去时见杨琳走在前面,瘦条条的背影透着迟钝和茫然。
黑夜中,他清清楚楚看见她身上的痛苦。
林坤河在后面看了会,搓搓眉心跟上去。
回深后,他迅速跟进度假村的项目。
他们一干人到处活动,频繁举证一沓又一沓,但这次结果下来得很快,因为合规的问题,他们直接被取消了投标资格。
不久项目开标,好事顺理成章地落入曹威廉的袋。
结果出来后,徐芳冰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她又笑又叹:“老曹有点本事啊,前几天还愁眉苦脸酸得要命,这下算是起来了。”
杨琳仔细看着招标结果,饶红拿了个信封过来还钱。
杨琳抖开数了数。
“没少吧?”饶红问得阴阳怪气。
杨琳头也不抬地抽出两张递回去:“一张有洞一张太旧,给我换新的。”
徐芳冰又是一叹气,怎么看饶红怎么是自找的,非要多余问。
换过新钱后,杨琳把借条还给饶红:“以后不用养男人了,自己聪明点。”
饶红确认后,动手把欠条撕得粉碎。
她顶着老大不高兴的脸跟二股东打了个照面,板着脸看都没看。
徐芳冰笑笑,调侃起杨琳这个女地主婆:“你不上班,去放放高利贷也能发财。”
杨琳说:“我不干违法的事,不给治安添麻烦。”
她讲话没什么表情,徐芳冰出奇地投去一眼,敏锐地感受到她心情差。
思索了下,觉得应该跟林坤河有关,毕竟这两公婆感情不错,老公丢了标,杨琳不爽也正常。
有些事徐芳冰还记得清楚,比如上次跟他们两公婆同车,几分钟路程里杨琳一口一个老公,故意挤着声音说话,还捅了瓶奶茶喂林坤河。
徐芳冰一路被恶心回来。
她那会猜到这两个人为什么结婚,大概也就是臭味相投。
但徐芳冰人好,撞了撞杨琳肩膀:“回去安慰一下你老公,做生意嘛,有得有失很正常。”
杨琳嘴角一扯:“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得了吧?”
徐芳冰笑笑,这个单确实救了她一命,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曹威廉捡漏就是她捡漏。
她嘴上不当回事,可这次对赌不比之前,真被搞下去,分分钟被打趴。
但该安慰还是要安慰:“捡漏说白了就是运气的事,这次老曹走运,你老公背运而已,这种事风水轮流转的,想开点。”
杨琳偏了偏耳朵,林坤河是不是背运,她明白得很。
而最开始,她只想整一下黄亚滨。
下班后开车出去,林嘉怡已经等了有一会。
她远远地看见杨琳过来,明白有些事情看似巧合,却存在必然性。
如果她们再没交际,完全可以瞒一辈子,偏偏现在成了家人,那么何渊文的事不因为碰到个程山园,也会因为别的被知道。
杨琳坐下后,林嘉怡若无其事地点单,点完问起程山园:“她怎么样?”
杨琳说:“能怎么样?”可怜又可嫌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林嘉怡顿了下。
她明显的没睡好,眼下两片青影,恐怕不止辗转了一晚。
林嘉怡犹豫了会:“其实何渊文也不让告诉你。”
“所以你们就真的什么都没说。”杨琳鼻腔酸痒,手指在桌面空抓了一下。
林嘉怡盯着她,忽然感觉这个场景有些不真实。
她曾经想象过杨琳知情后的场景,甚至在何渊文出事的第一时间林嘉怡就想打给杨琳,想知道杨琳到底真怀孕还是假借口。
如果是假借口,林嘉怡想看她痛苦,想让她知道因为她一个谎都发生了些什么。
可她哥哥问:“要是真怀了,你这个电话打过去,她会怎么样?”
林嘉怡也问:“要是没怀呢?”
她哥没说话,但林嘉怡很快也意识到当中的问题。
要是没怀,杨琳这辈子不可能走得出去。
于是林嘉怡也逼迫自己不去钻牛角尖,七年这么久,一个何渊文已经很难捱,再搭上一个杨琳,没必要。
她岔开话题说起何渊文出国的事:“他爸在国外留了一笔钱,是给他和他妈妈的,他不去,他妈妈拿不了多少。”
杨琳问:“那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照顾他妈妈?”
嘉怡说:“他妈妈有护工照顾,我偶尔会去看看。”
杨琳心里清楚,应该不止偶尔去看看,不然梁老师也不至于在听到女儿回国后那么激动。
她盯着水杯发起呆。
菜上来,两个人都没吃几口。
离开时林嘉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想太多,也……别怪自己。”
杨琳做不到。
何渊文如果在国外快活,她最多给个冷眼,可他进监狱待了七年,还是因为她一个电话发生的意外,如果不管不问不在意,她成什么了?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
杨琳有些茫然,只要想到何渊文就睡不着。
对何渊文来说,这辈子的大起大落像是一通拳脚,生活对他做得已经够多,她还要往他身上扔石子,把他踉踉跄跄送进监狱,就这么消耗了七年。
杨琳眼皮发涩。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同事在喊:“杨琳,你老公来了。”
杨琳走出去,见林坤河站在门口,穿了件圆领T和休闲裤,像刚从工地出来,正低头掸灰。
她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林坤河指了下建材城的老板楼:“刚好在。”
曹威廉尾随其后。
他跟上来,似当林坤河不存在,开口即问杨琳:“怎么脸色这么差,最近没睡好?”
杨琳皱眉。
林坤河伸手揽她,对姓曹的报以一笑:“威廉兄倒是气色不错,最近睡觉天天笑醒的?”
曹威廉好像才意识到他在,客气相问:“跟弟妹说两句话,方不方便?”
林坤河眯了眯眼。
曹威廉已经拿出一副商量语气,跟杨琳说:“我在想度假村那个项目,如果方便的话,我一会去跟你们店长说说,看这个单能不能让你来跟?”
杨琳眼珠在他身上滚定半秒。
曹威廉微微一笑,转头跟林坤河解释:“林工别介意,我就是觉得弟妹做事最让我放心,我们也合作这么久了,我跟弟妹最合得来。”
他语气暧昧,林坤河的眼锋往这厮身上扫过,换只手揽着杨琳走了。
杨琳一路没吭声。
她在回家后跟小时工阿姨说了几句话,吃完饭觉得困,不久就去睡了。
林坤河洗完出来,杨琳已经睡着。
他在床边站了会,碰碰她的脸,抬手灭掉灯。
他最近都早出晚归,身上压了一团的事。
文件看了又看,电话也通了一轮又一轮,林坤河后颈发硬地往后一躺,胳膊搭在扶手上,闭目想事。
有些东西出于经验也出于直觉,度假村这件事上,整个过程否决得太快太不寻常,林坤河觉得不对劲,于是一直在探。
他不是接受不了失败,但他要揪个清楚明白。
最后一通电话提到曹威廉,林坤河推敲着这个名字,他在想事情,打火机盖子在手里甩开又关上,向门口望一眼。
杨琳在外面隐隐约约地听了一会,被他发现,她干脆把门推开,人像梦游一样走进来。
林坤河腾了只手拿电话,按住听筒问:“怎么了,睡不着?”
杨琳说:“你先讲电话。”
林坤河讲完,放下手机看她。
杨琳在离他两步之外站着:“事情是我说的。”
“什么?”
“黄亚滨跟那个股东的关系,是我说的,我告诉曹威廉了。”
林坤河望了她一会:“为什么?”
“徐芳冰对赌,需要这个单。”
“说实话。”林坤河不信。
杨琳抿了下嘴。
林坤河面带琢磨地看着她:“因为何渊文的事?”他觉得有些可笑:“就因为这个,你恨我?”
杨琳盯着他说:“你一开始就该告诉我。”
“有区别么?”林坤河问:“如果一开始知道他在坐牢,你会怎么办?”
杨琳讲:“我会等他出来。”
“那现在呢?”林坤河好奇:“现在他快出来了,你又要回去找他?”
杨琳没说话。
林坤河嘴角扯高,忍不住摇头发笑。
太逗了,他还在想这几天忽略了她,现在这点事荒唐得让他没话说。
林坤河问:“杨琳,你多大?”
“什么意思?”
“做这种事觉不觉得自己搞笑?”林坤河诚心发问。
事情太他妈滑稽,滑稽到他差点笑出声来。
他越是笑,杨琳越是面无表情。
等他笑完,她说了句:“我们离婚吧。”
林坤河像没听到,抽出烟在烟盒上轻敲两下,想了想:“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睡好了再说。”
杨琳却说:“我睡好了,也想好了。”她看他的目光奇怪又尖酸:“怎么了,你不想离?”
林坤河微微抬了抬眉梢:“对,我不想离,凭什么便宜了你们?”他眼中带笑地看着她:“这个婚要结的是你要离的也是你,怎么,何渊文不在的时候随便找人结婚,等他要出现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当我是什么,慈善分子冤大头?”
杨琳像被他的笑声点中,语气也越加讥诮起来:“我搞黄了你的生意你还要跟我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用不着激我,”林坤河往靠背一倒,拿了只签字笔架在虎口转来转去:“我不是何渊文,你这点话还吓不到我。”
杨琳说:“我没有吓你,就是有点看不起你。”
林坤河短促地笑了一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琳随他看。
林坤河问:“这么难受么?你难受的是何渊文的事,还是难受在搞黄了我的生意,所以碰到点事就要跑?”
“你想太多了吧?”杨琳磨了磨发烫的眼皮,忽然烦躁起来。
“我有没有想多你心里清楚,”林坤河报以一笑:“你看,我没有说错吧?你跟何渊文是一路人,跟你爸也差不多。”
杨琳怔了下。
林坤河的语气一如几年前:“你跟你爸一样不敢承担,跟你爸一样遇事先推别人身上先找人来怪,你口口声声说不想像他,其实你最像他。”
说完,林坤河把虎口的笔捏住,轻轻往纸上一掷,起身要走。
绕经杨琳时两人衣料擦了一下,她出声问:“你就不怕我再搞破坏?”
林坤河低头看她:“不搞破坏,你还找得到自己么?”他认真问了句:“这一辈子张牙舞爪又顾影自怜,你累不累?”
杨琳脸色慢慢发白。
58
第58章
◎我爱你的多了◎
【Chapter058】——
林坤河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赌徒心态,不是赌不起,但今时今日的局面让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像吞了一团烧红的炭,岂止不爽。
他在第二天照常到公司过方案,毕竟丢了一个项目,还有别的等着排人等着开工。
就这么领着团队忙了两天,感觉呼出来的都是车尾废气。
这会刚从一个地产提案会回来,肥东跟在后面确认些事情,林坤河边听,边往办公室走。
经过会议室见邓文胜在接待来客,边泡茶边说笑,一只胳膊搭在椅背,西装袖子下的表带跟着手势微微晃动。
林坤河瞧过去。
肥东嘴里讲讲发现他停下来,问了句:“怎么了坤哥?”
“没事。”林坤河打了个喷嚏,提提衣领。
元宵后降温,连他也找了个西装来穿。
环视一圈,林坤河说:“这两天太冷,空调不要舍不得开,丢了个标而已,没到给不起电费的地步。”
肥东一笑:“开了的,大家不习惯,说觉得干。”
林坤河点点头,食指关节在鼻底揉两下,动脚回办公室。
不久,送完客的邓文胜过来报了两个项目,满心期待等着回复。
林坤河手里转着一个香薰盖子,闻了闻,没着急回他。
邓文胜目光也投到那个盖子上。
林坤河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邓文胜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摇摇头:“嫂子买的吧?”
“对,她说是东方香,你闻闻?”
邓文胜接过来,鼻孔动两下:“挺香的,有股墨水味。”
林坤河说:“那还是你鼻子灵,我说是厕所香,被她骂了两句。”
邓文胜见怪不怪,笑着说:“女人都喜欢听起来高档的,顺着说就行了。”
说完,顺势补充两句项目的事。
林坤河在他殷切的视线里思索了会,不经意地问起那天的应酬:“蔡总的局不错?”
邓文胜一愣:“是不错,挺热闹的。”
林坤河问:“都哪些人去了?”
邓文胜回想了下,迟疑着讲了几个认识的:“怎么了坤哥?”
“我听老蔡说,黄亚滨大哥那天也在?”林坤河问:“你什么时候跟他熟上了?”
邓文胜舔了舔嘴唇,似想解释又看出点犹豫:“算不上熟吧……”
林坤河眼里精光一闪,没继续追问反而替他找补一句:“我忘了,你们也是同乡。”
邓文胜报的项目里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林坤河仔细问了几句,最后讲笑,一开年资源这么强,都舍不得放他出去驻场。
邓文胜喉结动了动,给出个干笑。
他走后林坤河碾着手掌想了会事,香薰盖子盖回去,继续收拾工作。
如是又过了两天,黄亚滨招呼也不打地出现,问有没有时间。
林坤河正跟协会的人对接,望一眼问:“等下要出门,你有事?”
“有事。”黄亚滨阴着张脸进来,一脚踢上了门。
这天杨琳刚到南山,接了欢欢放学。
欢欢穿校服的样子很可爱,杨琳给她买了雪糕,追着问好不好吃。
欢欢来一句:“soso啰……”
“什么?”杨琳拍拍耳朵,以为听错。
杜海若笑起来:“应该是跟同学学的。”
杨琳听着有点好笑,逗着欢欢问:“在学校怎么样?”
“蛮好的,学校老师都很好,班里同学也很照顾她,喜欢带她一起玩。”杜海若一再庆幸自己给女儿选了普校。
欢欢对视很好,词量也加了,最近还开始会说句子。
杨琳上手挠了两下,小欢欢一边躲一边吱吱地笑。
时间还早,她们顺便去深圳湾逛了会。
鱼鸟生栖的地方水体并不那么清,退潮后,深圳湾的岸边直接是一片滩涂,被卷上来的鱼一跳又一跳,螃蟹在泥滩伐动。
生态保护的区域更见生命力,像各区的城中村,给了底层和边缘人生存的一片落脚点。
杜海若在这座城市快一年,已经很有好感。
她看哪哪都看得顺眼,杨琳笑:“深圳这么好,姨妈他们过来吗?”
杜海若淡淡地说:“家里狗生了,我妈想带一只过来给欢欢玩,我没答应。”
杨琳转头问:“你不想让姨妈过来?”
杜海若点点头:“而且他们养的是大狗,欢欢怕大狗,一休那样的就刚好,她敢跟一休玩。”
“那我把一休送给你好了?”杨琳很大方。
杜海若笑:“那是不是要问问坤河,他答应吗?”
“管他答不答应。”杨琳一扭头,听到林坤河即不太高兴。
那天吵架后她一阵脸白,过后又一阵磨牙恨恨。
他说得对,她确实是在将错就错,但一听他这么说反而坦然不少,既然他总是毫不客气扯掉她的遮羞布,那她还有哪一面没被他看到过?
杜海若看了看她:“怎么了?”
杨琳摇摇头,见有人卖花,挑了两束玫瑰两束百合。
她很少买花,以前着迷过一阵后来觉得撸叶子太烦,而且深圳这个气候很多花都养不了多久,也就这会温度低,插瓶能多插几天。
杜海若也买了点,顺便指指前面:“我们往那边走走吧,等下看看去哪吃饭。”
走到日出剧场,栈道上的人陆续多了起来,也刚好赶上日落。
黄昏压到海湾,一层紫又一层蓝,滩涂的淤泥像镜面一样黑得发亮,远处跨海大桥的脊背上有荧荧亮点。
这座城市华灯初上。
欢欢有点饿了,杨琳正打算跟表姐去吃饭,林坤河打来电话说晚上协会办春茗宴,让她一起。
他很有理由:“你自己说的,我挣的钱有你一半,那你出点力也很正常?”
杨琳被他这句气笑,回家换了衣服跟上车,车上一直打着镜子化妆。
到酒店后林坤河准备下去,催她:“还没照完?”
杨琳说:“多照照,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说我顾影自怜呢?”
她掏出口红涂上,感觉不够艳又擦了重新涂,涂完又把边缘清理了下,这才慢悠悠推门下去。
既然不愿意离婚,那就要忍受她的顾影自怜。
进电梯还不忘嘲讽林坤河:“我要是张牙舞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坤河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出电梯后伸出胳膊,杨琳很自然地挎住,随他进去应酬。
协会不过就是名利场,满足的是追逐名利的人,大师们都假得明显,也沉浸其中。
开场也就那点流程,这一届的头脸人物上台举举杯讲讲话,林坤河也上去讲了几句,像模像样又冠冕堂皇。
他下来后杨琳跟着绕了一圈,很快碰上曹威廉。
老曹顶着个发胶头,最近整个人都要摇起来了。
林坤河跟杨琳一进来他就关注到,见这对夫妻说说笑笑看起来相当恩爱,他看不过劲,于是讲话时一贯谦虚中包着点暧昧,生怕林坤河不知道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杨琳对他本来懒得看,这会露齿一笑:“曹工也不是第一次捡别人东西了,应该都习惯了吧?”她悠悠说:“你二手车都开得好好的,捡来的项目肯定也能干得风生水起,干好了,刚好可以把那辆二手车换掉。”
“谁开二手车?”林坤河看了眼曹威廉。
杨琳压压声音:“下次再买二手车,曹工记得仪表让人调一下,不然刚提新车就有几万公里,说出去的大话也不好圆是不是?”
林坤河咳两声:“说话有点狠了。”他故意提醒:“威廉兄为人大度,下次碰见没这么大度的,转头就算计你怎么办?”
杨琳惊讶:“曹工是君子,应该不至于吧?*”
曹威廉脸色发青。
林坤河告了声罪,带着杨琳转开:“下次适当点,知道自己张牙舞爪就把爪子收一收。”
“收不了,”杨琳微笑:“我以为你就爱我这一点。”
“我爱你的多了,哪止这一点。”林坤河换了杯酒晃两下问:“你怎么跟他说的?”
杨琳别开脸:“忘了,不记得了。”
林坤河说:“想想。”
杨琳皱眉,以为他趁机翻账,而仔细想想,她当时也不过提了一句,就那一句模模糊糊的话而已,后面全是曹威廉自己领会的。
她忽尔更加理直:“要怪就怪黄亚滨不够谨慎,这么容易被人捉住尾巴。”
地毯上有人洒了一小片酒,两人绕过去,林坤河说:“是该怪他。”
杨琳一抬眼,林坤河又拉着她去了另一边。
搞设计的这帮鸟人,嘴上大话一套又一套,但坏分子也不少。
大项目备受关注,很快有人借关心问起赔偿的事。
杨琳不知道这个,眼神在林坤河身上滚了滚。
等应付完这边,她问林坤河:“真要赔钱?”
林坤河点点头:“联合竞标,大家利益绑定,赔偿条款肯定是有的。”
杨琳舌尖一抵。
林坤河问:“后悔了?”
杨琳扯开眼说:“怕你赔太多而已,以后离婚影响我分钱。”
“为什么离婚,”林坤河声音淡淡的,手却在她腰间来回摩挲:“我对你不够好吗,是没给够钱,还是床上没让你爽够?”
杨琳惊讶:“钱还有够的?还是你当我没见过钱?”又一笑:“床上我不评价,你觉得好就是好,非要问我,就说明你不自信?”
林坤河哂笑了下。
再两轮应酬过去,都喝得七七八八,一波波也就散了。
回家路上林坤河没说话,杨琳也没再端着镜子照来照去,这种应酬太累人,这会什么想法都没有,一心想睡大头觉。
家里门一推,林坤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扫了下客厅插的花,半眯着眼:“你买的?”
杨琳说:“我捡的。”
他语气莫名不爽,杨琳当这人喝了酒出气不顺,卸完妆出来却见阳台门被打开,林坤河抱着狗在外面吹风。
这么冷的天一休都待不住,一骨碌钻回家,林坤河还在外面招狗:“过来,你不是总想出来看看?”
杨琳皱眉问:“你在外面干嘛?”
林坤河说:“换换气,里面空气不循环。”他架着腿,招完狗又招她:“过来坐。”
杨琳当他有病,伸手要拉移门,林坤河说:“给我拿条毯子。”
拿什么毯子,杨琳问:“拿毯子还吹得到风换得到气吗?”她一用力,移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林坤河笑笑,连条毯子也不给递,够狠。
他靠坐在沙发上,其实也不觉得冷,毕竟酒可以发汗。
只是脑袋痛得没缓解,林坤河伸手松了两颗扣子散热,后颈发烫发沉,一抬头,夜景在打转。
就这么昏昏地坐了会,听到点由远及近的动静,一条绒毯从脖子盖到身上,一只带着香气的手摸了摸他脑门。
林坤河抬头,眼睛醉得发亮,像开了锋的刀。
杨琳有些不自在,收回手要走,被他一把扯到腿上。
“冷。”她挣扎。
林坤河问:“我抱着你也冷?”
他张了张手臂,绒毯的一部分包住杨琳,嘴唇贴过来。
降温的天气里,他脖颈微微在发汗。
杨琳被他撬开嘴吻了会,他身上温度高,靠近过去,她的脸也发烫发麻。
林坤河调整姿势,长腿往外支了支,让她坐得更舒服。
两人偎在一起,绒毯上大面积的色块一半在他手臂一半在她肩膀,林坤河握着她手腕,这么细,他两根手指就能握过去。
“杨琳,”他低声问:“何渊文的事,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瞒着你?”
杨琳抿嘴:“我不管为什么,我只知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后悔吗?”林坤河掌心潮热,问她:“后悔跟我结婚?”
杨琳点点头:“对,后悔了。”
林坤河脑袋压过来,声音在她头发里动,后悔也没用,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杨琳觉得他声音不太对,推开后手背再一试,发现这人真的在烧。
“林坤河?”杨琳拍了拍他的脸,试图把他拽起来,但成年男人的体型沉得移不动,她怎么拖也没办法,只能回去找出点药给他吃。
好在林坤河烧得并不精神,外面沙发一躺毯子一盖,睡得像只是缺觉。
杨琳守着他量了几遍体温,早上他温度下去,她也终于舒了口气。
林坤河体格很好,不舒服也就半晚的事,一觉睡到上午,起来已经恢复不少。
杨琳也在家补了大半天的觉,起来时吃了点东西,见林坤河在收拾行李。
她看了看他收的东西,眼睫毛忽闪几下:“你要出去?”
林坤河说:“出趟差。”
“去哪?”
“文旅公司那边。”
杨琳忽然不说话了。
她端着杯热茶,垂眼盯了会茶里的老黄芪,问他:“你那个标,到底要赔多少?”
林坤河说:“原本是要赔的,现在不用了。”
“什么意思?”杨琳猛地一抬眼。
林坤河说:“度假村那个标跟你关系不大,是黄亚滨大哥在后面搞的鬼。”他换了件外套,继续说:“你应该知道,他们一直都合不来。”
这个杨琳知道,毕竟黄亚滨家里兄弟打架不是一两天了。
她迟疑着问:“你是说,黄亚滨大哥不想让黄亚滨拿到这个标?”
“对,他不想让黄亚滨在家站住脚。”
“确定是吗?”
“基本确定。”
杨琳眼皮绷了下。
林坤河回卧室找什么东西,拉杆箱顿好后突然说:“何渊文就这几天会出来,你如果想去,联系嘉怡。”
杨琳警觉地看着他。
林坤河停下动作问:“离婚的事你想好了?”
他眼神很认真,杨琳气息在舌尖滚了滚,嗯一声。
林坤河跟她商量:“不着急的话,等我回来再办手续?”
杨琳看着他,鞋从凳子的踩脚压到地上,脱口却问:“你去多久?”
“应该不久,主要去确定这个事,顺便捡一捡首尾。”林坤河把拉杆提起来,咔嗒一声带着点机械的干脆。
杨琳的感官都迟钝起来,屏着的气息压住眼球。
她余光里没再留意他准备出门的一切动静,专心把茶喝干净,洗完杯子出来见林坤河在抽纸擦鼻子,忽然问:“你是不是也对百合过敏?”
林坤河没回答,缠了条领带在手上说:“我嫲嫲最近可能找你去拜山,到时候你随便找个借口就行。”
“好。”杨琳头微侧,散了口气。
他出门时她眼珠撇向一边,望见昨天买回来的新鲜百合,巴掌那么大的一支,既甜又呛。
59
第59章
◎林坤河老婆◎
【Chapter059】——
杨琳喜欢百合是因为好养,也因为便宜,不像玫瑰养不了几天就会蔫,更不像芍药,可能一天就谢了。
但双胞胎能像到这种地步吗,林嘉怡对百合过敏,林坤河也一样过敏。
可林嘉怡过敏很明显,会吐会肿甚至会流鼻血,所以杨琳对这个记得格外清楚,而林坤河似乎没那么严重。
他的症状是什么?头痛,打喷嚏,还是失眠?
杨琳枯坐了会,下面的销售打电话过来,问下午做简报的事。
杨琳看着时间出门,走的时候,还是把百合扯出来扔掉。
到店时徐芳冰在指挥贴招聘广告,见她出现,问她:“你不是休息吗?”
“谁说我休息?我上午出去跑客户了。”杨琳跨过地上的广告包材。
招聘贴得再显眼,店里还是缺人,尤其缺销售。
销售流动性大,招了不少但留不下几个,今年年后有几个直接不来,徐芳冰愁完业绩又开始愁没人干活。
她脑筋一动,问杨琳:“你那个叫山园的小姐妹,什么情况?”
杨琳说:“一个呆逼,不用管她。”
徐芳冰也觉得是个呆逼,一脸好欺负的面相,挨了杨琳的打只知道哭。
她猜测:“你以前是不是没少欺负人家,怎么人家一看你就跑?”
杨琳没理她。
徐芳冰肩膀撞了撞:“叫你小姐妹来卖砖啊,做服务员能赚几个钱?”
“你拐子吗?是个人就要拐来卖砖。”杨琳瞪她一眼,带着团队出去做简报。
讲产品,也讲合作。
设计师在选材上不一定有决策权,但能影响业主,这是时下整个建材行业生存的规则,产品既靠广告靠门店,也靠渠道渗透。
设计师就是最重要的渠道。
作为业主可以把它当成潜规则,但讲点流氓话就是水清无鱼,你不让设计师挣钱,在大多数设计费收得并不高的前提下,设计师怎么可能为了鸡碎那么多的钱给你服务到位?
PPT做得很漂亮,以前下面两个男销售的时候讲得磕磕绊绊,有时候连砖的规则都要杨琳提醒,现在培训了又培训,讲得很顺畅。
杨琳看了会,接到家里电话。
她以为是杨老板,语气不太好地走出外面接:“喂?”
“琳琳,是妈妈。”
“怎么了?”
“你在忙吗?”
“在上班,有什么事?”杨琳又往外走了走。
听筒里,她妈妈小心问:“你有没有空回来一下?你爸爸他……最近不太舒服。”
杨琳听完挂了电话。
简报做完再请这边几个设计师吃过饭,她开车回去。
小天桥去年已经修好,穿过去再开一段就到了出租屋,只是门口的车位已经被占了,杨琳找来找去,想起林坤河说后面有停车位。
她从窄巷过去,经过一些做皮具的家庭作坊,开到底后看见一栋本地人自己住的房子,外面好大一瀑三角梅,梅花下的拐角很宽,确实可以停。
杨琳想着等下就走,找位置停住,再从那个窄巷走回去。
门外堆着些工具,证明杨老板已经在拆阁楼,杨琳不用想都知道是他自己动手拆,那些板子只看一眼都感觉尘灰木屑在飞。
走进去,新装的感应器报了声欢迎光临。
杨老板躺在楼梯间,见人进门,他下意识把自己撑起来。
就这点动作,缓慢又用力。
杨琳回来是因为他不肯去医院,在附近的私人诊所打了好几天点滴都不退烧。
她问了句:“妈呢?”
“在搞卫生。”杨老板趿着鞋子下来,习惯性看后面:“坤河没来?”
“没来。”
杨老板眉一皱:“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他极敏锐,那天就觉得女儿女婿不对劲,这会忍不住数落:“怎么三天两头吵架?我早就跟你说了脾气要收一收,结了婚还跟没长大一样,不知道懂点事!”
杨琳当没听到。
桌上的塑料框里一堆药,什么退烧药头孢筋骨贴,还有治牙齿的。
她拿起小诊所开的五颜六色的小药袋,问她爸:“你昨天晚上还去喝酒了?”
杨老板说:“喝了一点。”
“那个酒就那么好喝吗?病了也要去。”杨琳无法理解。
杨老板很不满:“你懂什么,人家喊了不去怎么好意思?同乡的面子肯定要给。”
什么狗屁同乡,杨琳问:“你们在一起除了喝酒打牌,还有什么正经事?”
了不得,这一句让杨老板发火:“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教养都没有了!”
杜玉芬客房还没收拾完,听到声音赶忙下来劝。
丈夫这两天状态越来越差,今天修电视几乎是爬上去的,她实在担心,于是低声劝女儿:“别跟你爸爸计较,他这两天发烧烧得人不舒服,脾气也不好。”
杨琳看着父亲发肿的脸,忍了下:“走吧,先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今天已经好很多了。”杨老板还惦记着他们吵架,心一急,语气不由就重了些:“夫妻都是要慢慢磨的,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不行?你们两个结婚才一年就要离,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杨琳一直忍着,杨老板却越数落越来劲,她烦了:“说够没有?说够了去医院,我明天还有工作。”
杨老板说:“我不用你带,你要走就走。”他转身去找手机。
杨琳一看就知道要干什么,出声说:“别打给林坤河,他没时间,以后也不会来。”
杜玉芬一惊:“怎么了?”
“我们准备离婚了。”
“什么?”杨老板被吓一跳:“为什么离婚?”
杨琳平静道:“我结婚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不是不想让我嫁吗?我现在听你的话了,我觉得我跟他确实不合适,离了干脆。”
她是干脆了,杨老板被气得又是一瞪眼,转头骂妻子:“我是不是早说过让你管管她?你就知道惯着,现在惯得她这么任性,想干什么干什么,多大了脑子还跟猪一样!”
杨琳最讨厌这一句,回嘴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别人在外面怎么说你的你听不到是不是?”
杨老板有几秒说不出话,指着她问:“你真是不识好歹,把长辈的关心当什么?
杨琳突然就笑了两声:“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在哪?我在地上捡别人东西吃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想起来关心我了?我不需要。”
杨老板气红了脸。
杨琳问:“医院你确定不去?”
“滚!”杨老板彻底爆发了:“你给老子滚,以后别回来!”
杨琳头一扭就走了。
小时候的她不懂,为什么雨靴总是漏的,害她有长不完的冻疮,雨伞也总是打着打着啪地盖到她脑袋上,为什么妈妈的袜子闻了又闻也没人回去,又为什么,爷爷奶奶对她父母的不满永远数落在她身上?
吃饭的时候杨琳经常是一边看电视一边被他们念,有时候多装一碗饭都要被说,家里什么东西出毛病都能赖到她身上。
杨琳一开始装听不见听不懂,后来脾气上来了就吵,吵得多了爷爷奶奶对她更加讨厌,有时候出去走亲戚都不告诉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家饿肚子。
这些杨琳都忍下来了。
冻疮总有好的一天,雨伞盖下来重新推上去就好,妈妈的袜子闻多了也就不想了,但她最不懂的是为什么妈妈口口声声说爸爸也爱她,当她受了欺负的时候,却反而成了挨骂的那一个。
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要像杨老板,有这样一个父亲就像身边永远有一张烂牌在打转,总是惹她去摸,摸完又循环,试图把一些东西绣在她骨头缝里。
杨琳眼眶发僵,心想爱去不去。
她穿巷子去开车,车被两辆本地粤A挡住,挡得她前进不了后退不得。
停成这样摆明是故意的。
杨琳心里骂了句缺德,找到其中一辆车的电话拨过去,旁边那幢楼里走出两个男的。
当中个子最高那个她认得,是林坤河的朋友,杨琳记得林坤河说过,他叫高佬周。
这明显是个绰号,杨琳不好直呼,于是张嘴笑了笑:“这么巧?”
周鸣初也认出她,颔首打了个招呼:“这是你车?”
杨琳点点头,往那幢楼扫一眼:“你住这吗?”
“我表弟住这,”周鸣初指了指旁边的宋川,顺便介绍一句:“林坤河老婆。”
宋川恍然大悟。
他连忙去挪车:“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不认识的人。”
“没,”杨琳也尴尬地笑笑:“是我乱停车……”
周鸣初问:“老林呢?”
“他出差了。”杨琳跟周鸣初也就见过一面,实在说不上熟,于是不尴不尬聊几句,点火走人。
离开时扫了眼周鸣初,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跟林坤河玩到一起的,也奇怪,怎么这么巧他在这里?
60
第60章
◎晚上亲嘴的时候随便问一句◎
【Chapter060】——
南坪快速向东行,车子很少,标识清晰。
高墙外,来接人的除了杨琳跟林嘉怡之外还有一位长辈,按辈分叫元伯。
杨琳没什么印象,元伯却笑着说:“我认识你,你是姓杨吧?”
杨琳点点头,问了问,慢慢想起这位。
元伯是河南人,以前在厚街开了个小加工厂,因为得罪本地人,生意差点做不下去。
他也算是何家一个供应商,但体量实在小到很难见何父,于是听人指点,先找了何渊文。
那时杨琳跟何渊文刚谈恋爱,还在看店,元伯进去假装买东西,也是运气好,第一次去就遇到了何渊文。
杨琳喃喃:“您变了好多……”
“唉,”元伯叹气:“胖了,年纪大了,头发也白了。”
但杨琳说的不是外表,是气度。
她还记得那时的元伯有多不起眼,焦黄干瘦的一个人,身上衣服还沾着车间的胶,似乎刚粘完一批银包的卡袋。
那时他对何渊文很礼貌,甚至到了恭敬的地步。
但今天再见,他气度完全不同。
杨琳对知恩图报的人很有好感,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刚刚一下没认出来。”
元伯呵呵地笑,闲话两句问:“你现在还在深圳吗?”
“是的,还在深圳。”
等待的时候聊了一段,门打开,几个人在排队交资料对身份,何渊文在中间。
他戴着眼镜,头发很短,皮肤特别白。
元伯忙上前接他手里东西,拿了个什么绕着他飞快转两圈又收起来,关切地说:“有点晒,我们先上车?”
太阳确实大,把人晒得冒油。
杨琳找钥匙,上车时跟何渊文的视线碰到,两人都顿了下,又都不约而同地跳开。
他们在罗湖找了间酒店,中餐厅里几笼蒸点上桌,海螺汤里一点陈皮香得隐约。
元伯很健谈也很激动,拉着何渊文一通嘘寒问暖又一通靠罪,说何父出事那年他自身难保,在老家离得也太远,没能帮上什么忙。
杨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何父后来又帮了他一次。
她低头喝汤,听到何渊文在回答元伯的话:“里面挺好的,也没什么不方便。”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语气有点像那时候林坤河去看他们,问起适应得怎么样,他回答说夜场也挺好的,人多热闹,还符合他的作息。
何渊文学东西其实很快,大厅音控舞台追光,跟着操作几遍就会。
他电脑也用得很好,那时有个股东想让他坐办公室当助理,他没答应,回去跟她合计,办公室在生活区,离营业的场子有一段距离,而且他们上班时间完全是错开的,很难照应得到,而且在一线,他能挣得更多。
他常去那种场合,知道小费怎么发又怎么拿。
何渊文不是放不下身段的败家子,他没抱怨过,也在想办法挣钱。
杨琳心头发涩。
她搅着汤,汤体很清,一层琥珀色的油星,只是杨琳喝不出什么味道。
她去动卤水拼盘,何渊文碰巧夹完,他把碟子调整了下,掌亦的那一边对着她。
两人视线相交,杨琳这次定定地看着他。
元伯很细心,没选太安静的包间,周围有食客环绕,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被放大,何渊文身上的不适也不会太尴尬。
但时间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些陌生。
吃完元伯去买单,林嘉怡也借口走开,剩他们两两坐着。
杨琳问:“你也近视了吗?”
何渊文说:“前两年觉得有点看不清,就配了一副。”
杨琳干巴巴哦了一声:“里面也可以配眼镜吗,蛮好的。”
“可以的。”何渊文点点头。
他头发短得刺眼,也刺得杨琳鼻腔酸痒,明明喝了不少的汤和茶,嗓子却还是很干。
她问了个傻问题:“你在里面见过你爸爸吗?”
何渊文有点直愣愣的,想了想说:“他有减刑,过完明年应该就出来了。”
杨琳手指微蜷。
她在他身上也看到一些麻木的细节,比如坐下来的时候胳膊是收着的,整个人都在给周围留空间,她在他身上看不见大的动作,反应也是既慢又快。
慢是要想,而快,是像她刚当兵出来的弟弟,规训出来的有问必答。
杨琳尽量控制自己,低头喝了口茶才问他:“你那时候在哪里碰上谢珉的?”
何渊文也是好一会才找回记忆:“在公司附近碰上的。”
那时在出租房没找到杨琳,他跑公司去找,碰巧遇到回去讨工资的谢珉。
他去的时候,谢珉已经赖在办公室不止一天。
“他不是自离吗,哪有工资讨?”杨琳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
谢珉那种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卡里根本躺不下几个钱,估计跑到外地实在活不下去,才会厚着脸皮回广州讨工资。
杨琳想起林坤河说的报应,咬牙骂了句:“王八蛋,到死也要害人!”
何渊文能听出她的激动,喉结滑了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没打算动手,但谢珉得知他没找到杨琳,张嘴就说杨琳跟客人跑了,还不承认自己给林嘉怡下药,于是他下手狠了些,把谢珉打得崴了脚,跑的时候又没看路,就那么被一辆重卡碾过去。
年轻时气盛,大脑充血就是一瞬间的事,现在却像反复折叠后失去弹性的纸,好像怎么样都激不起太大的反应。
何渊文微微放低视线。
好多事他在临近出狱那几天才开始回想,比如他在广州的时候,他妈妈在国外生了病且天天在外面游荡。
没钱,他妈妈会做一些很极端的事情。
后来他一过去,他妈妈就扔了他的电话卡,何渊文原本想的是钱取出来,他妈妈身体好一些他就回国,但他妈妈身上毛病越来越多,多到他一步都走不开。
“二位要加茶吗?”茶妹过来询问,手放在壶柄上,指甲透着原色。
何渊文不由去看杨琳的手。
她画了指甲,猫眼一样很漂亮,右手的无名指上有只戒指,简单镶钻的款式,戴得很合衬。
何渊文扶了扶眼镜,对她笑笑:“你怎么样,都还好吧?”
杨琳说:“我很好,什么都好。”说完卡了壳,只是一味不错眼地盯着他。
很快元伯买单回来,说他已经在这里开好房,先送何渊文上去休息。
他很为何渊文着想,刚出来的人其实最需要独处,于是笑着提议:“有什么可以慢慢说,让阿文先适应两天?”
何渊文摇摇头。
他只是有些迟钝,没到木讷的程度。
七年其实也不长,不过是重复的一天又一天。
他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他爸新厂开工,风水大师喝多了说他财旺身弱,根基不稳。
他爸听了很不高兴,大师立马赔罪,说自己看风水的,相面不准。
何渊文当时也不信,毕竟他心里的大师是半个神仙,是有风骨的,怎么会一时一张面孔,比做生意的还现实?
没想到后来真应了人家的话。
他爸进去之前跟他说过,人生是台破电梯,咣当冲顶又哐当掉底,这一世人风光过值了,栽了也认了。
何渊文也这么想,值了,也认了。
他看着杨琳身上的工服问:“你还要上班吧,是不是得回公司了?”
杨琳鼻腔发堵:“我没事,我们公司比较灵活,不用打卡。”
但她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没考虑他的状态,于是没再继续问什么。
但离开前,杨琳把号码给了何渊文:“有事给我发信息,打电话,不要不联系我。”她近乎强硬地看着他。
何渊文答应了:“好。”
他转头问:“嘉怡呢,女博士是不是也比较忙?”
林嘉怡一脸困倦地点点头:“昨晚我们导师跟我视频,让我改论文。”
她几乎没睡,只是出门前趴在键盘边打了一会盹,因此脸上两团熬夜青影。
来时是坐的杨琳车,回去还是杨琳送。
杨琳得知她要提前返校,问了句:“你不等拜完山再走吗?”
林嘉怡有点无奈:“去不了,你知道的,今年对我挺重要,关系到我能不能顺利毕业。”
杨琳想了想:“何渊文他妈妈呢?”
“会回国吧,毕竟何渊文出不去。”林嘉怡如是说。
进岔路,杨琳挑了转向灯,拐过去又问:“这几年,你每年都来看他吗?”
林嘉怡嗯了一声。
“你一个人?”
“我哥会陪我,但他进不去。”林嘉怡取下眼镜擦了擦。
到家后她问杨琳:“要上去坐坐吗?”
杨琳看了眼熟悉的楼栋,摇头说:“我下午有会。”
林嘉怡也没再问。
何渊文出来了,对她来说事情也就结束了。
他不再是她花粉过敏时抱着她不管不顾冲医院的少年,只是一位老友,而她兄嫂的事她看出些什么,也知道她哥哥的婚姻一开始就埋了雷。
这个雷现在已经爆了,爆到什么地步,林嘉怡插不上手,也难顾太多。
她推门下车,打着哈欠叮嘱杨琳:“回去慢点开。”
“好。”杨琳目送她进小区,觉得光很刺眼。
墨镜能遮住一些东西,杨琳没开空调,方向盘磨得手都出了汗。
她想起何渊文,他穿了件白色卫衣,空廖廖挂在身上,不知道冷还是热。
建材城活动,停车位今天有点吃紧,杨琳找了个侧方想怼进去,刚停好车的王逸洲问:“要不要帮忙?”
“要,王助帮我一下。”
杨琳推门下车,王逸洲勾身进去,边看后视镜边调整。
这个车位对他来说也有点难停,因为杨琳开的是林坤河那台LX,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就想开这辆大车了。
也许因为手感确实不错,也许是上路没人敢别她。
等王逸洲好不容易把车停进去,两个人都在会议踩点的边缘。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月会上提到新换的加工厂,仓库报不良率,比之前压低了些。
这其实也算王逸洲的功劳一件,杨琳嘴巴不说,心里还是觉得书生有点斤两,但再有斤两也架不住厂家贪心,只会一味地扩张开店又不管好渠道。
以前珠三角还算管得严,现在串货都串到了这边,售后又一塌糊涂,还好意思说砸了多少钱做广告。
全是用来发展经销商的。
杨琳低头拆笔,议程上讲到今年的设计之旅,厂家发通知了,让各店再跟邀约的设计师确认一下。
深圳店报了林坤河。
杨琳说:“我到时候跟他确认一下。”
有同事哗一声:“说得这么正式,你们夫妻档啊,晚上亲嘴的时候随便问一句不就确认了?”
大家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杨琳也没解释,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心有灵犀一样亮起来。
电话还是她妈妈打的,说她爸爸被送到了急诊。
这个点,北方已经擦黑。
林坤河被江苏的冷空气冻得顿脚,又被北方的风吹乱了发型。
他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广东人娇气,出了广东到哪都不舒服。
这趟黄亚滨跟他一起,两个外地佬在这边活动两天,有些事串串就通了。
难怪他当时就觉得不对,为什么举证总是通不过,总是被卡上一道,而明明那个股东在黄亚滨公司的持股非常低而且不参与经营,审计来查,账面上也是能说通。
他们一开始避嫌是怕节外生枝,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不是没有预案,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就交了材料,只是流程鬼打墙,怎么也去不到下一环。
究其原因不止出了内鬼,外宾也有变节的。
两人商量了下,黄亚滨问要不要回去就动势,林坤河推敲道:“不着急,明天再确认一下环评的事。”
他的预想是等开工。
项目不干净,他也不想要了,既然不给他玩,那就大家都别玩。
林坤河为这个项目付出太多,曹威廉不多付出点,他心里不平衡。
但林坤河这会看着黄亚滨也很不平衡,于是张口通知他:“老蔡要赔钱,你垫着。”
黄亚滨还算有担当,冷笑着说:“放心,这次我他妈不姓黄了也要把手伸他们喉咙里,给你也捞一笔。”
林坤河见他一脸倒霉样,咨询道:“兄弟反目,又中招什么感觉?”
黄亚滨也问他:“底下出了二五仔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膈应,也是报应。
林坤河反思,以后要学学杨老板避谶那一套,有些事不管怎么想,嘴里一定要说我底下全是忠肝义胆的梁山好汉,不可能有人会当二五仔,尤其是刚出来就跟着他的。
才想完,黄亚滨就说了句饿到死。
他站起来灌了口水:“先吃饭吧。”
两人出去找吃的,北方饭店关门早,他们也懒得走远,就近找了一家馆子。
算是这条街人气最旺的餐馆,外面有打牌的中年人,无一例外嘴里都嚼着根烟,看牌的时候虚虚地眯起眼,烟头几乎翘到鼻梁。
馆子里放着暴风一族,像千禧年音像店的试音碟,正常说话的声音很难听得清。
隔壁一桌是几个小年轻,吵吵嚷嚷边喝酒边摇骰子,一个黄头发女孩掐着骰盅猛摇:“还不开?操你大爷的怂货!”
她打扮很夸张,高筒靴包着牛仔裤,拳头那么大的耳环跟着脑袋在甩,像随时能飞出去。
人也夸张,指天骂地一股社会气息。
老板来上小菜,听见林坤河跟黄亚滨讲粤语,问了句:“你们是香港人吗?”
这句被小年轻那一桌听到,嘻嘻哈哈地,切歌间隙极大声笑起来:“什么狗屁香港人,香港脚还差不多!”
林坤河不紧不慢地剥了个花生,想起杨琳。
这帮人既像她在夜场上班那会,也像她在南京横冲直撞的那几年,混乱失序,不知道在嚣张些什么。
好在北方虽然冷,菜却不错。
黄亚滨吃得慢,林坤河先放了筷子出去抽烟,刚刚那一桌小年轻也散了,黄毛小妹骑辆摩托蹿出去,前面一辆小轿车忽然转向,她急忙停下来。
两辆车碰了下,小轿车后座的门一开,摔出个哀哀叫唤的老人。
轿车车主下来就骂了句□□崽子:“我今天刚提的车,还是原车漆,还有我爸,这么大年纪才从医院出来,这把怎么算?”
“我操!”小妹惊魂未定:“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突然转向*!”
“我打灯了当然要转向,你瞎啊?”轿车车主嚷嚷着要赔钱,张口就是大数。
小妹一惊:“我没钱,我没这么多钱,我掏不出来……”
“掏不出来找你朋友找你爹妈,不想私了就找交警!”那人一脸的油滑精明:“你喝酒了吧,应该还喝了不少?测出来你要蹲局子!”
狂的遇上横的,小妹一下煞白了脸,露出外强中干的一面。
不远处她几个朋友亲眼目睹,却都一溜烟跑了。
林坤河站着听了几句挺脏的脏话,扔掉烟头过去。
他全程看着,什么情况他清楚,什么路数他也知道。
轿车车主一脸凶相:“你他妈谁啊?你说看见就看见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团伙作案?”
谁是团伙还不一定,林坤河转头问那黄毛:“你敢不敢报警?
小妹吓住了。
林坤河说:“他们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查一下就知道了,大不了蹲几天,反正你也没钱赔。”
他们在这纠缠,后面忽然有人一吼:“我录视频了,我手机里有!”
是外面几个打牌的老哥,纷纷扔了牌过来指责:“你讹人小姑娘干啥呢?”
餐馆老板也出来:“我外面有监控,这里能照到。”
有人要去扒轿车门:“你今天刚提的车?里程表看一下?你这车十万公里有了吧,吓唬谁呢,张嘴就特么讹啊?”
北方人还是可以,只要有人出头,后面跟着的都能嚷嚷两句,甚至嚷得比第一个出头的还上劲。
轿车一见事情闹大,扛着脖子怒骂几句,领上老头开车跑了。
林坤河也要走,黄毛小妹却黏上了他:“老板你是哪儿人啊,听口音不像咱们这儿的呢?”
林坤河掉头回去。
小妹隐约看到他手上的表,拍开颧骨上掉的一半假睫毛,本就不大的眼睛里极快地冒出光来。
她见林坤河不理,又跟上去换了个称呼:“哥你是来这做生意的吗?”
林坤河问:“你还有事?”
“有!”小妹点头如捣蒜:“你救了我,我得感谢你呀!”
“真感谢我,帮我把单买了。”林坤河指指里面:“我们兄弟刚来,身上也没钱,既然我帮了你,你请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黄亚滨吃饱了出来,见他被女的缠着不放,提醒了句:“泡妞当心点,被你老婆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小妹一愣,看了看林坤河另只手上的婚戒,嘀咕几句,捡起车跑了。
这次开得顺利,但拐向时脑袋一侧,往地上吐了口痰。
林坤河皱眉。
杨琳不会这样,她身上颜色穿得再乱,嘴里骂人的话再多,公序良俗还是守的。
而且在这种事上,她应该要精得多。
只是有时候精明外露,会现一点傻相,尤其是眼睛滴溜溜转的时候,林坤河格外想笑。
只是读书时不爱笑,也许是看多了他妈讲课,耳濡目染一张扮酷的脸,也许是青春期激素作祟,觉得女孩子面前笑一次傻一分。
但激素同样催生别的,比如自负。
十几岁的年纪,幻想着学校会为他开先例,然而顶级学府有顶级学府的坚持,他也有他的傲气,既然不接受那就不去,不再试。
林坤河想开始别的尝试,比如谈恋爱。
青春正盛的年纪,看着别人搂女朋友打情骂俏打啵开房,他也蠢蠢欲动,想着如果跟湖南妹谈,这些他通通要干上一遍。
于是留在广东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但他帮忙扶灯箱,她理也不理他;去买西瓜,她给他拿了块馊的;往门口过,她追出来塞了只烫伤膏让他给何渊文。
林坤河转头就扔了。
那时流行过旺角买黄刊,他也没那么纯情,喜欢女孩子是正儿八经要搂着做场春梦的,只是梦里腰都挥断了,梦醒,她在跟别人打啵。
林坤河觉得自己蠢透了,也觉得好笑,何渊文耍了她,她还能跟何渊文谈上恋爱。
品味和原则,她任何一样都没有。
到今天同样。
林坤河转了转婚戒,取下来。
这次黄亚滨铁了心要跟家里叫板,像换了个人,出力又出计,做事果断不少。
他们在北地又待了一天,次日上午飞回深圳,在南山的楼盘碰到徐芳冰。
徐芳冰来做业主回访的,冷不丁见林坤河拖个行李箱,一脸的奇怪加一脸的欲言又止。
林坤河问了问,才得知杨老板住院。
他打车去广州,还是那间医院,只是杨老板的病房在另一层。
林坤河穿过护士站,见杨琳跟何渊文站在一起,两个人密密商量着什么。
他定了定,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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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第61章
◎爸爸,我不走!◎
【Chapter061】——
何渊文最先听到脚步声。
转头过去,林坤河的手在他肩后一搭,随即问杨琳:“医生怎么说?”
杨琳别开脸。
何渊文低声说了五个字:“急性白血病。”
林坤河顿了下:“怎么这么严重?”
他眼神定几秒,才又问:“那现在是?”
“说是上午输完血小板做了腰穿,明天会出结果。”何渊文也半懂不懂。
林坤河问:“是最终诊断的意思?”
何渊文点头:“应该是看看哪一型?”
林坤河皱眉,往病房看一眼问:“告诉了?”
何渊文摇摇头,他也是刚到,杨琳在跟他商量怎么告诉杨老板。
林坤河想了想:“怕他不配合治疗?”
杨琳终于肯说话了:“告诉他,他也不一定愿意配合。”
她了解杨老板,极固执的一个人,经常把老家一句话挂在嘴边念,说什么瘤子治成癌,治来治去全是医院想让病人掏钱而已。
杨琳咬牙:“我早说了让他请人让他戴口罩……病了不来医院要去诊所,自己又乱吃药……”她越说越激动。
林坤河随她发泄了会,思索道:“还是要说。”他很快皱眉:“这不是小病,配不配合都得治。”
何渊文也是这么想。
三人走进房间,病床上躺着做完腰穿的杨老板,他昨晚发烧没怎么睡,这会眯着眼有些昏沉。
林坤河在床边站了会,他睁开眼:“坤河?”
林坤河喊了声爸:“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痛,腰也有点痛。”还有点憋尿,毕竟做完腰穿躺了好几个钟。
林坤河扶他去上了个洗手间,杨老板出来就开始抱怨医院,检查做了一轮又一轮也说不清什么病。
简直就是坑钱!
抱怨了会,他不太清明的目光从何渊文脸上扫过,辨认一阵,坐回病床问女儿:“我到底什么病,还没搞清楚?”
杨琳说:“搞清楚了,白血病,急性的。”
杨老板僵住。
等脑子转过点弯来,他重重一激,勃然道:“胡说八道!讲什么鬼话?怎么可能!”
几人皆沉默。
杨老板嘴里在骂,汗毛却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是杨琳预想中的反应,她如实解释,尽量平静。
杨老板说不出话,带怒的脸已经悄悄惨白。
就算再没常识,他也知道这是重病,是癌。
可人怎么会这么倒霉?他妻子从医院出去还没多久,现在就轮到他,还一来就是这么严重的病。
林坤河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医疗圈的朋友都说杨老板住的医院也不算差,等个腰穿结果还是可以的。
而且刚做完腰穿,不建议大动。
林坤河挂完电话,心里磨了会。
打完回去,杨老板忽然在说:“回家吧。”
杨琳一怔。
杨老板横了条胳膊遮着眼,低声说:“回老家……我想回湖南。”
他不想治。
杨琳一听就懂了:“还没完全出诊断,医生说急性也不是都治不好!”
杨老板把胳膊拿下来,迷茫地看着她。
林坤河也是这个意思:“她没说错,急性的不是都治不好,我让朋友去联系医院了,明天结果出来就安排转院,爸,不用太担心。”
几人极力开导,说服杨老板宽心,配合治疗。
杨老板仍然一副沉默相。
始终父女是不一样的,林坤河给杨琳留空间,出去前告诉她:“你好好说,你爸会听的。”
他们父女独处,林坤河跟何渊文到了走廊。
林坤河说:“斯文了。”
何渊文也说:“成熟了。”
林坤河笑:“本来也比你大。”
何渊文也是一笑。
两人伸手握住,手上都使劲想把对方拉过来似的,很快又斜着身体撞撞肩,笑时松开。
有些事不问即明。
何渊文不傻,林坤河出现的时候他就猜到些什么,不用非听林坤河叫那一声爸,也不用非等杨老板亲昵喊女婿。
林坤河掏出烟盒,手指头在底下弹一弹,把跳出来的那根递过去。
何渊文摇摇头,拄着兜说:“戒了。”里面抽不了,慢慢就不愿意抽了。
他不抽林坤河也没抽,烟盒塞回去放到裤袋,问句:“适应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何渊文如实说:“还在适应。”
他们上一次面对面是在庭审,而上一次说话是在广州,为了林嘉怡的事动手。
当年拳脚相向,说以后不要再见面就真的没见过。
何渊文推了推眼镜,问过林坤河家里人情况,又问起旧友:“亚滨怎么样?”
林坤河说:“他号码没变,改天约他出去坐坐?”
何渊文似乎有些犹豫:“号码给我吧,等以后稳定了,我再联系他。”
林坤河点点头:“好。”
聊了有一会,杨琳还没出来。
时间有点长,何渊文朝病房看过去。
林坤河说:“放心,问题应该不大。”
不久杨琳出来,说杨老板松口了,答应治。
两个男人跟在她身后往病房走,肩并着肩几乎要同时挤一个门框时,什么东西滴溜溜从里面滚出来,还不止一个。
同房的病友在叫:“哎,我的枣子!”
杨琳一回头,两个男的都在捡枣子,捡着捡着都进了病房,放回病友的水果袋。
病友笑着分他们一半:“我们老家的枣子,特甜。”
杨琳没心情吃枣,接过来勉强道了声谢。
但林坤河没猜错,始终父女不一样,大事面前大病之下,杨老板还是愿意听女儿的。
只是有些倔骨仍然挺着,杨老板想到家人,很快向杨琳要求:“别告诉你妈妈……别告诉她……也别告诉鹏飞……”
杨琳跟林坤河同时皱眉。
护士来换药,他们出去外面,林坤河问:“我打给鹏飞,你回去告诉你妈妈?”
杨琳下意识嗯了一声,很快却又反应过来:“你不回去吗?”
林坤河说:“总要留一个人守夜。”
杨琳微微抿嘴。
她已经留意到他空荡荡的手指,既然决定离婚,这些都不是他该做的。
她也不愿意麻烦他太多。
杨琳说:“我来守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林坤河没理她,看眼时间又看眼何渊文:“她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没男人不安全,方便的话你跟她一起回去吧,帮忙看一下。”
何渊文看着他,答了句好。
杨琳回病房去拿东西。
杨老板喊住她:“那个姓何的小子,为什么又来了?”
杨琳说:“因为他坐了七年牢,刚出来。”
杨老板又是一愣。
杨琳转身出去,离开前把陪床的收据给林坤河:“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坤河点点头,等她走后给杨鹏飞打了个电话,让他买明天的机票飞过来,又翻通讯录联系了几位朋友,天黑下去领陪床。
但这一晚陪床没怎么睡上。
不知道是不是腰穿的影响,杨老板动不动头痛,还有反复的发冷发热。
杨老板很受罪也很能忍,满头大汗中青筋绕在额头上,有一瞬间和在派出所里发蛮的儿子很像。
烧到半夜,他也真的在恍惚中把林坤河认成杨鹏飞,但很快又咬起牙,一声不吭去对抗痛觉。
林坤河帮他擦汗,拭体降温。
杨老板认出这是自己的深圳女婿,想起他在深圳的第68分店。
当时也有同乡嘲笑,杨老板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他一是认为这样能让别人不敢随意欺负,二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做到六七十家店。
毕竟那间铺给了他巨大的信心。
那时年轻,做梦可以无限远大,那时也爱音乐,听完王杰听罗大佑。
罗大佑唱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①,杨老板想,深圳就是他的家,他要在深圳落地生根。
他喜欢深圳,没有他老家那样长久刺骨的冷,冷得他在家待不住,只能出去跑跑跳跳,试图让自己出点汗。
也是那样一个冬天,杨老板见有钱人家的孩子在放炮,精明地躲在一边观察,看见有个炮没响。
那人也没在意,放完就走了。
杨老板跑过去,冻得通红的手指迅速找到那个炮,他鼓起嘴去吹引线的灰,炮仗却嘣地在虎口炸开。
杨老板动动手,摸到自己缺失的半个指甲。
他想起他的母亲,想起他小时候被哑炮炸伤,炸得巴掌血肉模糊。
那个时候医疗条件很差,十指连心,他躺在床上痛得打滚,他母亲却在窗外跟人嚼舌头,大骂他浪费家里钱,还拖着不死。
可同样是大哥,大哥只是感冒咳嗽,他母亲却嘘寒问暖还把鸡蛋悄悄给大哥吃,杨老板因此恨得咬牙切齿,他想,他一定要好起来,要强过大哥。
第二天早晨,杨琳过来换班。
杨老板躺在病床上,疼痛令他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像被一只手掐在那里。
杨琳领着杜玉芬进去,杨老板忍了一晚的情绪终于爆破,与妻子相对哽咽起来。
这是杨琳第二次看到父亲流眼泪。
她不想哭,于是避到外面透气。
林坤河问起何渊文:“渊仔在店里看着?”
杨琳点点头:“嗯。”
出租房不像其它生意,住着人是关不了门的,也不可能忽然就把所有租客都赶走,只能让何渊文帮忙守着。
林坤河又问:“你大伯要不要联系?”他的想法是联系一下:“毕竟一家人,你大伯跟你爸爸到底是亲兄弟,你说呢?”
杨琳点点头:“我晚点打电话。”
林坤河说:“我晚点去接鹏飞。”
杨琳皱眉:“让他自己来就好了,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接的?”
“我刚好要去找个朋友,顺路。”林坤河朝她伸手。
杨琳把车钥匙递过去,闷声说:“快没油了。”
“我等下加。”林坤河接过车钥匙,进去跟她父母打招呼的时候也打了个呵欠。
杨琳知道他没睡好,也知道昨晚肯定又没停,她照顾过一夜,清楚会有多忙。
大概打个盹都是奢侈。
她把带来的早餐提给林坤河:“吃完再去。”
“路上吃吧。”林坤河接到手,视线也在她身上挂了两秒:“杨琳。”
杨琳看着他。
他却只说了一句:“报告出来告诉我。”
杨琳点点头。
林坤河转身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干。
杨琳给大伯打了个电话,而病房里的父母已经没怎么流眼泪,面对面低声说着什么。
杨琳听了听,是她妈妈在鼓励她爸爸,说肯定能治好。
相濡以沫是一个什么词语,杨琳从来没用到她父母身上,她觉得她父母像夫妻也像上下级,总是一个决定,另一个听从。
但今天不同,她总是一味哭泣的母亲今天像变了个人,语气很坚定,反而她爸爸成了听从的那一个,听着妻子一句句的打气和嘱咐,只会叹气,或者点头。
杨琳在她妈妈身上看到一股信念感,像是心底迸发的一阵力量,也像用力过头的自我暗示。
可失去信念感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杨琳打了个哆嗦,突然不敢多想。
她出去问诊断结果,远远地看着她大伯跑过来,像只直立行走的蜥蜴。
杨琳才发觉她大伯跑起来有点内八。
等到了跟前,她大伯抓着她一遍遍确认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医院误诊,根本不肯信不愿意信。
他语气很重,告诉杨琳要转院,不能在这里治!
杨琳说:“在联系了。”
“谁在联系,坤河吗?”
杨琳点点头,让大伯去劝自己父亲:“他昨天还不肯治,说要回老家……”
“那怎么行!”杨大伯刚松的一口气又提起来,赶忙走进去。
一家人说了又说,说到护士来制止,病人需要休息。
杨老板昨晚没睡好,配的药一打上很快犯困,睡前让妻子回去:“家里生意照顾好,我没事。”
他半昏半沉,惦记着出租房的生意,钱不能断,他这一病,又不知道要花多少……
早知道听儿子的,买个保险。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这一觉也没睡多久,醒来时身边只有女儿,背对着他在看手机。
杨老板想起他还没开店的时候回过一趟老家,当时在同乡桌上喝醉酒,醉中想起他卖膏药的事,治安仔过来就点火,把他那些药腾地烧了,还嚷嚷着要抓他去樟木头劳改。
杨老板像狗一样被人训跑。
他开摩地,被人骗到铁路边敲竹杠,一群人围着他要钱,刀子明晃晃地对着他,不给就捅死,或者绑到轨道上轧死。
那是杨老板第二次离死亡那么近。
他身上准备要去存的钱就那么被刮了个干净,杨老板想起来就难受,到家后哇地吐了一地。
他几岁的女儿出去捡了一个烧完的蜂窝煤,敲碎倒上去。
小孩子待不住,杨老板怕她出去玩,大着舌头叫她:“琳琳……别走……”
“爸爸,我不走!”女儿趴在床沿大声告诉他:“我陪着你!”
杨老板欣慰一笑,他还没说出口,女儿就知道他想让她陪着。
她多聪明,多贴心。
护士来看点滴,杨老板挣扎着坐起来,杨琳发现他醒了,把床摇高,枕头仔细垫好。
就像那年冬天敲碎一个蜂窝煤。
只是换完药后杨琳又背对着杨老板在看手机,杨老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突兀地咳了两声。
杨琳转头。
“你坐这里。”杨老板生硬地说:“我想照一下太阳。”
杨琳把光让出来,坐到床头柜旁边。
距离一拉近,杨老板不自在地问:“那个何渊文怎么进去的?”
杨琳手里动作一顿:“过失杀人。”
杨老板头皮发麻。
父女两个都沉默下来,隔着一点无法掩饰的尴尬,和这几天堆积的无措。
但这也是近十年来难得的和平时光。
杨老板没话找话:“那时候在深圳跟你一起看店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在哪里?”
杨琳说:“她在东莞。”
杨老板问:“你们还有联系?”
杨琳说:“不算有联系,也是最近才碰到的。”
杨老板顿了一会,又干巴巴问:“你工作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还行。”杨琳拿了个橙子在手里慢慢剥,橙子的皮扒得紧,一抠就是一小块。
杨老板提起件事:“之前你姑姑给你介绍的那个人,去年也住院了,太胖,得了糖尿病。”
杨琳掰了一半橙子给他:“酸不酸?”
“不酸。”杨老板尝了尝,还是说出那句:“他确实配不上你……也比不上坤河……”
杨琳没应声。
她扒出两个橙子分给隔壁床,拐去洗手。
隔壁床的病友问杨老板:“昨天晚上陪床那个是你女婿吧?”
杨老板说是。
病友边吃橙子边夸:“你福气真好,女婿帅气,女儿也漂亮。”
杨老板点点头,这会不痛,笑了笑。
他女儿确实漂亮,从小就是。
杨老板记得女儿刚出生那年生孩子的很多,他抱着去同乡家转了一圈,都没他女儿好看。
那时候抱在怀里能逗半天。
杨老板的第一个孩子,他真心爱过,引以为傲过。
女儿像他,从小就能说会道,杨老板一度高兴得不得了,但不知道哪天开始,他突然觉得她太外向,跟谁都能聊两句,在外面不晓得要小心点要藏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太主动,不懂认生。
杨老板因此又不太高兴。
但这跟女儿本身关系大不大,他也说不清,也许是因为钱实在太难挣,也许是同乡的成功让他难以平衡,又也许,因为父母的偏心在一遍遍伤他。
杨老板想,他肯定不是有意要当一个偏心的父亲,他也想好好地去爱自己的女儿,让女儿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到底哪里出了错,他对家里人,对这个女儿越来越不耐烦,出口总是越来越暴躁,脾气也越来越差。
他们之间似乎积重难返。
杨老板一阵颓然。
杨琳回来后,他问起林坤河:“坤河接到你弟弟没有?”
杨琳说:“飞机延误了,还要晚点。”
杨老板憋了会,又问:“真的要离婚吗?真的就到了这一步吗?”
杨琳看他一眼。
才三天,杨老板已经老得厉害,脸上的肉都苍白下垂,像只老ha蟆。
杨琳弹开视线说:“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杨老板说不出的难受,过会有气无力地叹声:“那你自己决定吧……”
她有她的主见。
不久医院来人,告诉腰穿的结果。
林坤河正跟周鸣初讲到这事,收到消息后两人商量,周鸣初说这个类型的白血病很难讲,治愈率确实是相对高的,但总体来说比较凶险。
林坤河问:“凶险的意思是?”
周鸣初隐晦地说了句:“可能随时的事。”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林坤河心头还是一震。
他托了周鸣初继续联系医院和专家,有合适的打算明天就转院。
“谢了。”林坤河伸出手跟周鸣初握住,两人都向前走半步,肩膀轻轻一顶,碰杯一样自然。
他们不是需要过多道谢的泛泛之交,事情讲完,林坤河即去机场接杨鹏飞。
路上给杨琳打了个电话,杨琳说杨老板又开始发烧,可能要进ICU。
【作者有话说】
①罗大佑《鹿港小镇》
62
第62章
◎让我吓一吓他◎
【Chapter062】——
这种病怕的就是发烧。
杨老板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只是刷牙出了点血,怎么就这么严重了?
他一遍遍抽气,全身像被煎过的肉,一阵阵,比治安仔的电棍抽在身上还要疼。
这种痛压过了晚上的忽冷和乍热,也比腰穿要疼得多。
抽髓的时候那么长的针往骨头里扎他都没叫一声,但这会却难受得想痛叫,哪怕女儿在身边。
他想他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很狰狞,但在身体带来的痛楚之下好像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叫出来,杨老板才能舒服一些。
但也只是缓解那么一会。
杨老板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糊涂时朝女儿大喊,让她不要心疼钱,快点叫医生给他打止痛针,稍微清醒一点,看着女儿在病床进进出出问情况,又在洗手间进进出出帮她擦汗,语无伦次起来。
杨琳在他的呻|吟间听到一些碎碎的话:“你别这样……别这样……”
让她别要哪样,杨琳莫名其妙,靠近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杨老板在说:“你休息一下……你别这样……我难受……”
发烧当然难受,杨琳当他说胡话,拿着盆子重新去接水。
洗手间里水声哗哗,杨老板发冷的视线里看着女儿走到床沿,帮他把被子盖上。
那年从房东儿女的生日宴回来,她也是这样帮他盖的被子。
杨老板记得自己当时说要给女儿办生日宴,像那天的一样隆重。
女儿雀跃地趴在床沿:“真的吗爸爸?”
“真的。”杨老板抬起手想摸摸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很艰难。
杨老板用尽力气只摸到自己缺失的半个指甲,他闭上眼,两个东西在眼前晃,一边是儿时那个哑炮,一边是老式的户口册。
杨老板不懂,双抢为什么会比他的前途重要?
杨老板又想,他应该去拿户口册,但举起手却先碰到那个哑炮,吹一吹,引线似乎又亮了。
……
林坤河回医院时,杨老板已经进了ICU。
医生直接下的病危通知书,一张小小的A5纸,杨琳签过名,已经在手里攥出了痕。
杨鹏飞不懂,还没开始化疗,为什么说病危就病危?
提心吊胆地等到晚上,终于医院说抢救过来了,但也只是暂时安全,还得在里面监护。
ICU是进不去的,只能等到上午才有半小时探视时间,杨鹏飞决定自己守着,让姐姐姐夫回家休息。
离开前他叫住林坤河:“姐夫,如果我爸没挺过来……”
林坤河声音一沉:“鹏飞,当过兵的人,顶点事。”
杨鹏飞咬咬牙,攥着拳头背了会身。
他在平静后转回来,跟杨琳说:“姐你多陪陪妈,别让她多想,也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杨琳点头。
回到出租屋时,何渊文正在帮忙处理客房垃圾。
他打开外面水龙头洗手,远远地见他们开车回来。
杨琳下车后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心不在焉,路过花坛时差点被伸出来的树枝刮到。
林坤河抬起树枝,她捂着脑袋,林坤河低头说了句什么,杨琳嘴唇微动,似乎嗯了一声。
他们没怎么说话,走路的频率却几乎相同。
到前后何渊文问:“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
杨琳问:“我妈呢?”
“阿姨在晒被单。”何渊文指了指楼顶。
杨琳上去帮忙。
林坤河也疲倦,跟何渊文打招呼讲了几句话,拿间房去休息。
上楼时听到他在跟家里讲电话,说这里人多,今天先不用过来。
何渊文知道林家人肯定来过不少次。
但这里他是第一次来。
他记得离开那会杨老板还没开始守出租房,他是回国找杨琳的时候才听办公室一个文员说,她父母似乎在这一带做生意。
何渊文抬头,望眼那片拆一半的阁楼。
他曾经好奇过一件事,人怎么在天花板上活动?
那么矮的地方,当时他跟黄亚滨一路勾着腰,那个梯子更是摇摇晃晃吓出何渊文一身汗。
他那会去问林坤河:“你们楼上不是还有房吗,怎么不给她们住?”
林坤河说楼上租给了二房东和做外贸的。
何渊文于是问:“一间空的都没了吗,能不能我帮她们租?”
背都撞青了的黄亚滨让他直接给钱,何渊文却觉得直接给钱有点冒犯,而且按她的脾气,大概会把钱砸到他脸上。
多么粗鲁,何渊文想着想着却开始笑。
他又去咨询林坤河:“你觉得我给钱是不是不太好?”
林坤河听了没理他。
直到何渊文重复一遍,他才不怎么耐烦地说:“不清楚。”
何渊文想起他复试没中的事,拍拍兄弟肩膀:“不行明年继续,你这么牛,肯定没问题。”
林坤河胳膊一别,走了。
何渊文以为兄弟心情不太靓,没当回事。
他当时满脑子杨琳,有点暴躁有点爱生气的士多妹,明明讨厌见到他,却还要装礼貌喊他老板,但逗不到两句又让他滚,眼睛溜圆地瞪他。
何渊文常想常笑。
后来被掏了次裆,他吓一跳,没想到她那么猛,又有些郁闷,觉得丢脸了,连黄亚滨都嘲笑他好久。
但当他爸问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什么,何渊文想了想说,喜欢她够猛。
他爸就笑了,扔掉球杆,蒲扇大的巴掌往他后脖子一抓:“喜欢就上!你这个年纪荷尔蒙是最真实的时候,拍拖才是正经事!”
何渊文深以为然。
他对读书确实没林坤河那么上心,也不觉得学历就代表一切,他爸用人就不在乎这些,顺眼就用,生意照样做,还越做越好。
人才从来不会被一张文凭遮住。
比如他女朋友杨琳。
她进俱乐部没多久就升了领班,自己能把咨客台的事情理得很好,各路人马过去查的时候都是她陪着领着应付着,她也很会做人,对办公室几个文员一口一个姐,喊得特别亲热。
只是除了亲热,何渊文也看出隐约的羡慕。
夜场挣得还可以,小费对普通人来说还算可观,年轻人之间的热闹似乎可以粉饰很多东西,但他在嘉怡的事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杨琳再聪明机警,那么混沌的环境也讲不出绝对的安全。
后来他妈妈打电话说了那笔钱的事,何渊文于是想,他妈妈需要那笔钱,他也需要。
只要他们藏得好。
有钱以后能做的事多了,杨琳可以找个办公室的工作悠闲度日,可以像那几个文员一样敲敲电脑,不用暴露在夜场。
可惜一切都赶不上变化。
何渊文咽了咽嗓子,捡起木板堆到角落。
转天一早,才五点多太阳就把人晒醒。
城中村里有隐约的鸡鸣,闹钟一样赶着人起床做事。
杜玉芬下来收拾退掉的房,两只眼睛明显的红肿,不用问也知道没少哭。
杨琳昨晚跟她一起睡,估计都没睡好。
何渊文出去买了早餐:“阿姨,吃点再去忙吧。”
杜玉芬摇摇头,她吃不下,弯腰又去提那只装满工具的布袋,机械地往里面填一次性用品。
何渊文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是这样,勤勤恳恳,低头做事的一位母亲。
不久林坤河也下来,问了句:“杨琳还没起?”
杜玉芬点点头:“让她多睡会,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
她塞满袋子,忽然想起个事,说房租还没交。
林坤河问:“到期了吗?”
“前天就到期了。”杜玉芬边数钱边念丈夫:“我跟他说了不要拖,别总是拖到最后一天才去交……哪天忘记,人家要罚款的……”
她做这些明显也不熟练,数完还要找收据确认一遍,发现还有水费卫生费,又加了一张。
林坤河伸手:“我去吧。”
杜玉芬把钱给女婿,见又有人退房,赶紧上去收拾。
地方离得不远,林坤河交完房租,回来时带了几支汽水。
何渊文问:“你认识房东?”
林坤河只说了句:“村委的房子。”
怪不得位置这么好。
时间还早,两人把吃饭的桌子支出来,何渊文打开早餐。
林坤河提着两个凳子出来,见他在里面摸来摸去,又戴上眼镜去掏袋子。
“找什么?”*林坤河问。
“好像忘拿筷子了。”何渊文有些无奈。
林坤河走到小厨房,碗柜最下面的抽屉拉开,里面有杨老板存的一次性筷子。
递过去,何渊文在他熟练的动作下顿了顿,自嘲一句:“进去蹲几年,买肠粉都不知道要拿筷子了。”
他调侃自己,林坤河也就跟着问:“里面吃肠粉发手套?”
“对,”何渊文敞嘴一笑:“筷子属于利器,怕谁想不开用来捅自己。”
两人同时坐下来,面对面把筷子一搓,昨天那一点微妙的较劲又微妙地松动。
上一次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吃东西,还是林坤河去探他们。
他去探之前给何渊文打了电话,而何渊文在那段时间接到的电话并不少,只是假惺惺打听情况的比较多,都想看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对何渊文来说,林坤河是他落魄时唯一一个愿意去看,跟他保持联系且态度不变的朋友,不拜高不踩低,也不在乎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完蛋。
何渊文当时想,有这么一个朋友也够了。
他搓着一次性筷子向林坤河道谢:“听我妈说,她这几年都住在你房子里。”
林坤河说:“不用谢我,房子是嘉怡的,给谁住是她自由。”
何渊文笑笑,也没继续说。
林坤河之前问他适应没有,他确实没太适应。
这几天特意逼着自己出门接触环境,他发现只是出来走一圈就相当让他疲惫和耗神,他要注意的东西很多,每一个人说的话,每一场噪音都要分神去留意。
几年的监禁生活让人变得迟钝又敏锐。
肠粉味道不错,只是林坤河电话和消息太多,眼睛很少离开手机。
元伯也是这样,一通又一通的电话,很明显地忙不过来。
何渊文问起林坤河公司生意,林坤河如实说:“不太顺利,最近出了点事。”
他大概讲了讲。
何渊文一听又是黄亚滨,忍不住摇头:“这小子,还是这么倒霉。”
确实倒霉,林坤河说:“提前过本命年吧。”
“那也提前得太早。”何渊文问:“他结婚没有?”
正好电话进来。
林坤河吃完肠粉,一次性筷子把泡沫盒捅了个对穿,他递过手机:“你自己问他?”
何渊文想了想:“他知道我的事?”
林坤河说:“我没讲过。”
何渊文眉梢一扬:“来,让我吓一吓他。”
他接过手机,黄亚滨一把声音沉得像刻意装出来的,开口即问:“现在什么情况,要不要帮忙找医院?”
何渊文说:“人在ICU,应该不方便动。”
黄亚滨听到这把声音,顿了会,在那头躁动。
何渊文清清嗓子跟他聊起来。
杨琳下楼时他们还没讲完,她听了会问:“谁?”
“黄亚滨。”
“他给你打电话?”杨琳皱眉。
何渊文说:“他打给坤河的,我顺便接了。”
杨琳有一会没说话。
她垂着脑袋擦玻璃,下面压着她们一家的全家福,很多年前照的,她眉头中间点着辟邪的朱砂,通红。
何渊文问:“是不是该去医院了?”
有人来退房,杨琳递还完押金,忽然问何渊文:“你那时候留给我的钱,是找黄亚滨借的?”
何渊文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是他存进去的。”
杨琳微微绷嘴。
何渊文问:“怎么了?”
杨琳摇摇头,鼻子闻到点烟味,抬起眼。
林坤河在外面抽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他半张脸在烟雾里隐隐约约,目光既不锐利也不松散,像在打量,又像只是看着,习惯性放空。
ICU每天上午会有半个钟的探视,杨琳看眼时间,出去跟他商量:“现在过去?”
林坤河侧头吐出一口烟说:“可以。”
“那我去喊我妈。”
杨琳转身上楼,走到中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楼下两个男人看着她,都有预感这一通电话是谁打的。
电话很短,杨琳只讲了两句,忽然腿脚一动。
何渊文反应过来刚要起身,林坤河已经扔掉烟上去,三步作两步,迅速接住歪斜的杨琳。
“杨琳!”林坤河提气喊她。
杨琳两眼无神,整个人都发软无力,又近乎哆嗦。
林坤河咽了咽喉咙,把她抱在腿上咬牙喊她:“杨琳!老婆!”
杨琳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找回意识后睁开眼,眼眶迅速红起来:“我爸走了……”
杨老板死于突然的脑出血。
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赶往医院,杨老板去相苍白。
杨大伯无法接受,到了以后跟医院吵起架,撕着嗓子说医院肯定没尽力,闹着让他们再抢救他弟弟。
吵到最后沙了哑了,嗓子里顶着的那口气一掉,人重重趔趄了下,忽然厉声喊起弟弟名字:“树根!”
63
第63章
◎我结婚不是头脑发热◎
【Chapter063】——
杨琳曾经觉得父亲是她一块自照自警的镜子,突然这块镜子碎了,她什么都照不到了,连自己的轮廓都模糊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流眼泪,在林坤河怀里哭了半天,忽然又咬牙推开他。
林家人都赶了过来,老阿嫲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抱着杨琳妈妈脸贴脸地安慰,帮她擦眼泪。
梁老师也安慰亲家:“起码人没怎么受罪,走得快也是一种福气。”
杨琳撑着额头,使劲逼自己冷静。
人走后是一连串的琐事,他们很快商量起返乡。
老家最近在查土葬,杨大伯却坚持要把弟弟运回去,就算要火化也得回老家再火化。
“落叶要归根,这是老话。”杨大伯振振有词。
但这不是谁都能干的,林坤河跟小舅子去找了运人的车,谈好价钱,别人有别人的门道。
回去的前一天把房客清空,何渊文也出声道别。
他从出来的第一天起就看到元伯不停在接电话,知道是公司太忙。
他出来已经给人添麻烦,不好再过多耽误别人时间。
那天给杨琳打电话,何渊文本来也是想说自己要走的事,却意外得知她爸爸住院,才赶了过来。
“对不起。”杨琳有些愧疚,她让他有事联系,却又把他拖进她的家事里。
何渊文摇头说:“我也没帮到什么。”
“你帮了很多,麻烦你太多了……”话出口,杨琳被自己的礼貌吓一跳。
他们之间的客气像一条绷带,不刻意,但也不那么自然。
杨琳盯着他:“你怎么不问我当时到底有没有怀孕?”
何渊文说:“我后来猜到了。”
“你猜到我没怀?”杨琳一双眼瞪圆了,啄着他问:“猜到为什么还要回来?”
何渊文说:“我本来就打算回的。”
杨琳不信:“就算要回来也不一定是那个时间,不是那个时间,就不一定会碰到谢珉,不一定……”
何渊文笑了下:“我走的时候你也不信,不信我会回来。”
但他知道,始终是他没有给足她安全感。
何渊文认真解释:“是真的,你不用愧疚,也别想着需要付出什么。”
“我能付出什么……”杨琳压了压喉咙:“你不问问我跟林坤河的事么?”
何渊文只说:“他挺好的,你们很合适。”
他原本想,她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他来说,也还好她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能看出他们之间处于矛盾之中,这跟他有没有关系,何渊文猜有。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刻是动了想法的,想抓住些什么,或许也想过一些可能性,但他很快意识这到有多不合适,这份不合适不仅在于理性,更在于杨琳跟林坤河之间斩不断的细节。
他们之间的默契,分不开的家事,还有她爸爸出事后,她在林坤河怀里大哭的样子。
何渊文想,有些事好像是注定的。
当年林坤河写了他的Q,他陪杨琳走了一段,错开几年后,却还是他们两个站到了一起。
他在进去时就在想杨琳怎么办,既然她结了婚有了家庭,他就该像最开始想的那样离开,果断些。
再跟回去再掺到一起并不合适,当断要断,他不想,也不该再让她继续受他干扰。
杨琳问:“你去哪里,以后怎么打算?”
何渊文笑:“不用替我担心,元伯人很好你也看到了,我跟着他慢慢做,以后有机会了再回来看你们。”
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单眼皮,一口白牙。
镜框似乎框住了少年豪情,但也在他脸上压出些谨慎和持重。
两人的目光都顺着对方,他们是彼此年少时的爱人,曾经有过一段不管不顾的甜蜜时光。
那时多快乐,沉浸其中没觉得虚妄,现在回想起来却像一场镜花水月,不真实。
杨琳也没了力气。
关店返乡的这天,大大小小的车子同时出发。
杨老板没有朋友,他总跟人吵架,谁敢阴阳怪气他能把人祖上三代翻出来骂,因此和亲戚关系也不太好。
反而是几个一起打牌的同乡,默默开着车送他一程。
杜玉芬抱着丈夫照片,钱纸开上一段就往窗外挥一挥,嘴里念念有词,让丈夫跟上。
到家后道爷摆台作法,亲戚也从四面八方赶来。
杨琳妈妈是最受关注的那一个。
她最开始的时候眼泪不断,碰到个人就要哭诉自己丈夫和家庭的遭遇,仿佛别人的同情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她一遍遍倾诉,近乎贪婪。
但慢慢她又不哭了,或许是眼泪已经流干,或许是在哪一个瞬间,她瞥见了别人看热闹的眼神。
杨琳眼看着妈妈的变化,等婚礼上那位表姑过来搂着她妈妈哭嚎时,她妈妈只是淡淡地,木然地把人推开了些。
表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拉着杜玉芬哭:“我可怜的弟弟……以后可怎么办,你的日子又怎么过啊……”
杜玉芬说:“也没什么,琳琳鹏飞都长大了,我不用操心他们,少了个人而已,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表姑问:“怎么没早发现呢?是不是医院不行!”她一拍大腿:“外面医院都是骗钱的!早知道你们给我打电话,我儿子认识省院一位老专家,专门治癌的,早点送回来可能还能活!”
杜玉芬平静道:“广州那边也是好医院,我女婿当时还联系了其它医院的……可能是他太着急,大概那边的日子更轻松吧,想先过去待着。”
表姑有些愣,也有些不甘心,拉着她再表演了一番。
见杜玉芬还是那样,只能讪讪地走了。
出门看见杨琳,又迫不及待地拉住她说:“琳琳以后要多孝顺你妈妈,你妈妈多不容易,年纪轻轻就……”
杨琳抽手走开。
这样的人太多,她懒得应付。
时代在进步,规矩也跟着经济的发展慢慢简化,杨老板入土后仪式也就差不多走完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家流行起白事请打腰鼓和表演节目的,载歌载舞。
杨琳觉得好笑,站着看了会,真的笑出来。
堂妹杨明珠被她吓到:“老姐,你笑什么?”
杨琳问:“你不觉得好笑?”
明明是丧事,热闹得像谁开演唱会,也把杨老板的离开变得诙谐和讽刺。
杨明珠感觉这个堂姐莫名其妙,甚至感觉她变得有些诡异。
杨琳这几天话很少,除了杨老板走的当天哭过,后来再没什么表情,安静得像个旁观者。
杨明珠无法理解。
她爸爸让她多陪陪堂姐,她有点陪不下去,找个借口跑了。
杨琳独自站了会,一个挺着孕肚的人过来喊她:“杨琳?”
杨琳愣了下,认出是以前跟她一起打过手电下晚自习的女同学。
她有些惊讶:“你怀孕啦?”
女同学笑着说:“是啊,有几个月了,回来给我爸妈看看。”
杨琳忙找椅子给她坐。
她们两家离得最近,有一段时间很要好,打着手电憧憬要去哪里读大学,选什么专业。
聊了几句,得知女同学现在在珠海工作。
同学说:“我后来到你家找过你两次的,你爷爷奶奶说你去打工了。”她很惋惜:“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不继续读书呢?”
上一个问这个问题的还是徐芳冰。
杨琳脑子卡了下:“那时候心太野了吧,想早点出去看看。”
这是不少留守儿童的选择,毕竟出去既能挣钱,也能待在父母身边。
但杨琳知道她不是,起码不完全是。
她其实有过重新开始的机会。
“喝点茶吧。”杨琳起来给同学加茶,见林坤河跟杨鹏飞从墓地回来,拖着一颗树。
杨鹏飞打声招呼,找工具去了。
同学好奇地看眼林坤河,杨琳介绍道:“我老公,他姓林。”
“哦对,”同学想起来:“听说你嫁到深圳了啊?”
杨琳点点头。
同学就笑:“我老公也是广东的,罗定人。”
杨琳对这个地名有些陌生,林坤河拍拍手说:“云浮。”
见她还没想起来,又提醒了句:“罗定鱼腐很出名,你吃过。”
“哦……”杨琳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同学笑笑:“那个鱼腐好吃,他奶奶经常做。”
女同学也笑,说了句:“我是很少吃,太清淡了,感觉还是老家的菜比较符合咱们口味。”
她也没待太久,说几句安慰的话交换了号码,两人约定以后多联系。
林坤河问:“中学同学?”
“嗯。”杨琳伸手在他背上拿掉两颗苍耳。
绿色的小小的一颗,既刺人又缠人。
她见他两脚泥,问他:“砍树干什么?”
“栽院子里。”林坤河找到合适的一块地心,顿顿脚。
顿完鞋底跟杨琳的目光碰到,她看着他,若有所思。
转天是最后一顿酒席,连轴转了几天,所有人都卸了劲一样,知道终于可以休息。
林坤河栽完树上楼睡午觉,杨琳把门掏开,坐到他床边。
坐了会,她推推林坤河。
林坤河刚睡着,睁眼被她吓一跳。
“你公司是不是很忙?”杨琳说:“你跟你爸妈一起,明天回去吧。”
“杨琳,”林坤河坐起来搓了搓脸:“我不用你来安排我。”
杨琳看他的目光变得奇怪,忽然又推推他:“跟我去看看那块地么?”
林坤河跟上她的脑子,说:“我洗把脸。”
因为要摆道场,这次收拾出几间房,住在了杨琳自己家。
这里装修虽然不如她大伯家豪华,但硬件都很好,水压够大,热水器稳定,洗手间也没有突兀的抬高。
林坤河洗脸的时候干脆洗了个头,台盆下找出个杂牌吹风机,也不知道是不是杨老板房客落下的,从广东带回了湖南。
林坤河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在这里发现了不少跟出租房相同的东西。
这些东西大都是房客留下来的,年轻人不爱带行李,有些东西用完就扔了,杨老板会捡回来,修一修擦一擦继续用。
吹完头出去,杨琳还坐在床头等他。
湖南这个月份气温还很低,林坤河刚起床有点冷,好在他妈上街给他买了一套这边的棉打底。
不体面但很保暖。
林坤河挣扎了下,还是老老实实穿上那套打底。
他把衣服脱完才往里面套的,杨琳也没避开,甚至给他递了双袜子:“好了没?”
“走吧。”林坤河蹬好鞋,两人一起下楼。
没装扶手的楼梯走起来总是让人不放心,杨琳上下楼都在靠墙的那一边,林坤河走在中间,好像不怕掉下去。
地不会跑,还在原来的那一片,只是围墙砌得再严,没瓦遮头的地方还是有几个水坑,里面扔着一些碎砖。
杨琳说:“我打算卖了,把钱给何渊文。”
林坤河没什么意见:“你决定就好。”
杨琳蹲下去,一块块把砖码好。
林坤河在旁边接了个电话。
杨琳听完问:“谁?”
“一个业内前辈。”之前在南京碰到的那位,问他是不是会去设计之旅。
杨琳问:“你去吗?”
“定好了为什么不去?”林坤河蹭了蹭下巴,他回来忘带剃须刀,等下要去问他爸借来刮一下。
杨琳目光朝他那边看,忽然问:“酒席上的菜很难吃是不是?”
林坤河说:“还行。”
杨琳说:“其实你很讨厌吃湖南菜吧?”
林坤河目光落在她身上。
杨琳垂头,过几秒问起度假村的事:“你之前说,那个项目丢标是黄亚滨大哥在后面搞鬼?”她问:“怎么搞的鬼?”
林坤河说:“地产财务,银行保函,还有二次审查的时候动了手脚。”
杨琳反应了一会,说起曹威廉:“我看他最近说要搬公司,也不停在招人。”
林坤河点点头:“快的话,上半年土建应该会开工。”
杨琳嗯了一声。
湖南这个月份的气温还很低,太阳不暖和,照在头发上有点发白。
她胳膊上还戴着一片孝布,闷声说:“我感觉我过得好糊涂。”
林坤河踩着个石子,使点劲往土里压。
杨琳也没看他,自言自语一样:“我如果当时回老家读书,跟你们就都没联系了,可能我会去更远的地方读大学,上班,赚钱……”
林坤河静静听她说。
杨琳说:“其实那年我爸妈去深圳找我,我就该读下去,没必要跟他们对着来……”
她感叹:“他们难受,我也没什么好的,爽那一时好不值啊。”
爸爸也爱她,她被这句话骗了好多年也幸福了好多年,小时候老家那么多的留守儿童,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底气的,是被父母牵挂的,是比别人要强一些的。
但当她得知这是假的,谎话像一场火反扑过来,她从辍学的那一年起就开始在抽烂牌,执着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别人,把自己变得古古怪怪还很得意。
杨琳说:“何渊文的事,你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我知道,但你问我后不后悔,我也后悔。”
她抬头看着林坤河:“我不仅后悔结婚,还后悔从南京回去。”
林坤河微微皱眉。
杨琳没看见似的,继续说:“你讲得对,我跟何渊文不适合,我们都太随便了。”
甚至她比何渊文还要更随便,读书是,结婚也是。
这些年身上的对抗劲时不时钻出来刺一下,而杨老板是她较劲的原点,他一走,她像被架了起来,常年踩着的一块木板轻到发飘,她踩板子的脚就那么提在那里,心底好一阵迷失。
迷失过后,奇异地产生一种解脱感。
杨琳眼睛转了转,眼里出现些不真实的光源。
她的反思绘声绘色,根本不由别人插嘴似的:“我觉得你应该也后悔,你说得对,我就是很难搞……我这么随便的人其实不适合结婚,不适合跟人过日子对不对?”
林坤河看了她一会:“还有吗?”
杨琳点点头,看着林坤河的眼神里出现一些渴望:“我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自己待着。”
林坤河的目光顺着她,过会问:“你想的就是这些?”
“嗯。”
“你想不想听听我怎么想?”
杨琳微微点头:“好。”
林坤河说:“不用替我后悔,你的感受不是我的事实,我结婚不是头脑发热,没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娶谁。”
田梗吹来一阵带着草腥味的风。
林坤河纹丝不动地站着:“杨琳,大多数人的人生都很长,一两个错误拉长了来看根本不算什么。你爸爸是意外,意外就是小概率事件,不值得代入也不用回想太多,但你想纠正,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我也尊重你。”
杨琳听完有些失神,有些语迟。
她扫到他空荡荡的手指,还是提上一口气问:“那等我们有空了……去办手续?”
“可以。”林坤河收了收表情,见她没话说了,竖起衣领回去。
杨琳看着他走远。
她缓缓蹲下去,好像并没有意想中的,完全一样的解脱感。
回广州后,出租房里一阵臭味。
杨老板才离开多久,客房里就找出两只死老鼠,房子似乎能感知生命的流动,不过几天时间,却像已经很久没人打理。
好在杨老板的后事并不复杂,毕竟儿女已经成年工作,剩下的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出租房怎么处理。
杨鹏飞不愿意待在广东。
他也不愿做旅馆生意,他的想法很明确,房子转让,然后母亲跟着他一起去浙江。
这里生意不差,杨大伯很快找到愿意接手的,但合同续签的时候已经磨过一道,现在去转租也不知道会不会顺利。
杨鹏飞先是问了句:“合同不能直接跟我们签吗?”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行,毕竟他们不是房主,这种协议有没有效先不说,接手的那一方也不肯,何况这还是村委的产权。
哪天查到,房子说收就收了,没得话讲。
果然他们一过去,村委的人发话了:“你们刚续租就转,做不了多久就不要续嘛,走流程很麻烦的。”
纠缠一会,有个领导模样的人出来商量了下,跟他们说:“叫阿川过来吧,他给你们担保的,让他重新签一份担保书。”
“阿川是谁?”几人面面相觑。
村委拿了张担保书出来,上面写着个名字,宋川。
这一带都姓宋,杨琳不记得认识这么人,问她妈妈,她妈妈也一头雾水。
直到打了电话人出现,杨琳才认出来,是那位高佬周的表弟。
“坤哥没来?”宋川跟杨琳打了声招呼。
他们还没怎么说话,先被领导拎着问:“衰仔,是不是给我找事?”
那位领导像长辈训孙子一样,指着宋川说:“房子我们当时是打算收回来的,他家里说你们是亲戚,下担保给你们做多几年。”
杨琳愣在那,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结婚之前林坤河会知道她爸妈的店在哪里,为什么他对这一带那么熟,熟到知道后面有地方可以停车。
那时还嘴硬,说是她开太慢。
【作者有话说】
正文应该还有个两章,周日一起发
64
第64章
◎你是不是去找过我?◎
【Chapter064】——
近月底,广东的回南天从车库钻出来,地面返潮,停车时急刹的痕迹都多了不少。
林坤河刚到公司就见邓文胜在跟易和平说话,一副话事者的派头。
他常想压易和平一头,不仅是记恨当年骗方案,也有些老员工立威的心态。
会议上同样,易和平跟进的项目,他时不时出个声:“闭水试验还是拉长一点,要是开业再发现漏水就不好弄了。”
“还有机房那个管道是不是重新让人加固一下?工人偷懒,和平兄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都是细节。”全程,邓文胜玩笑的语气,指点的姿态。
林坤河以前没插手,今天也一样没什么反应。
过会,邓文胜又提起上次的两个项目,这次连资料都带了过来。
林坤河手里翻着资料,笔头在桌面上无规律地点着。
他太久没说话,邓文胜不自觉摸了摸后颈。
过会,林坤河合上资料,赞赏地一笑:“不错,这两个做完都能打标杆了,回头仔细研究下。”
他再没说什么,邓文胜却觉得已经十拿九稳。
公司还是在南山,更靠海的区域,邓文胜办公室望出去即是一片海湾,他摊手坐着,手边是刚泡的茶。
悠闲过头的时刻办公室被敲了两下,外面是易和平。
“和平兄?”邓文胜热情邀请:“进来坐。”
“不了,等下还要出去。”易和平在门口站了站:“林总让我来跟你说一下,那两个项目接不了。”
邓文胜愣住,很快问:“为什么接不了?”
“林总说忙不过来,公司人手也不够,还是专注把手头项目做好。”易和平微微一笑,没有过多逗留。
邓文胜呆坐着,脸色慢慢起了变化。
他心有不安,起来踱了会步,还是按耐不住地去找林坤河。
“坤哥。”邓文胜站在门口笑:“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林坤河正准备出去:“今晚约了其他人,改天怎么样?”
“那明天呢?”
“明天要跟老易去工地。”
明天再不行的话,过两天他就要去参加设计之旅了。
邓文胜憋了会,出声问:“金瓷的那个设计之旅,听说是去云南?”
“西双版纳。”林坤河往手上套表,问他:“要不要一起?”
邓文胜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坤哥你玩得开心点,对了,嫂子也会去吧?”
林坤河头也没抬。
他把表扣按进去,手腕习惯性甩了两下,勾起车钥匙。
邓文胜提起杨琳:“嫂子的事我听说了,你多陪陪她……让她节哀。”
林坤河抬眼看他。
邓文胜目光闪了下,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里更加不安。
“阿胜。”林坤河喊他一声,笑着说:“吃顿饭么,小事,等我回来我请你吃?”
邓文胜勉强地点点头。
他还想说些什么,转脚却被个同事问了句工作,不过两步没跟上,眼睁睁看着林坤河离开。
晚上红树湾,林坤河跟周鸣初吃了顿饭。
两个寡佬面对面,装模作样地动着刀叉,讲点不痛不痒的旧事,也扯了扯出租房那边。
林坤河知道转不了多少钱,毕竟续租困难。
就算杨老板还在,这张合同做完可能也续不了下一份,更何况对面工厂已经在搬,生意上肯定有影响。
但毕竟帮过忙又是同行,林坤河思量着怎么谢宋川。
周鸣初说:“他没什么事业心,你介绍个女朋友比给单有用,哪天他结婚了还要反过来谢你。”
林坤河勾着眉梢问:“刚毕业就结婚,这么想不开?”
周鸣初说:“他再过几年就是你结婚的年纪,他拿你当标杆的,要跟上你的脚。”
林坤河一哂:“跟我有什么意思,你当哥的先做个示范,比跟我有用。”
两人停下刀叉碰了碰杯。
他跟周鸣初比跟周父认识还早,那时候交朋友看眼缘,年轻人的圈子也四通八达,很容易玩到一起。
最熟的时候,林坤河一打电话先问候周鸣初喘气还顺不顺利,毕竟周一张厌世脸,年年月月都危险。
曾经还有人说他跟周鸣初像,林坤河都觉得扯淡,他对钓鱼没半点兴趣。
林坤河能在画板前一坐几个钟,但没耐心拿根杆坐那么久,而且钓鱼得憋尿,憋多了对肾不好。
年纪轻轻,谁不想精准射击。
饭后周鸣初把钓的鱼拿下来,林坤河打开箱盖看了看:“不带回去喂你那条鲨鱼?”
“太多,吃不下。”
林坤河也没跟他客气,连箱一起放到自己车里,回去时经过父母家,送上去。
梁老师问起亲家母:“阿琳妈妈怎么样,去浙江了吗?她去那边不习惯吧?”
有什么不习惯的,林坤河说:“直线距离都差不多,浙江也不比这里差。”
而且上一代大都老思想,基本会跟着儿子。
梁老师叹气:“人还没走吧,走之前叫他们过来吃个饭?”
“不清楚,应该不会来。”
梁老师有感应,两只眼睛立马照向他。
林坤河说:“我们准备离婚了。”说完也不用看他妈反应,一抹头走人。
他在摘戒指的时候就想,既然杨琳后悔,就该遂她的愿去结束,没想到也就这点时间,听来她又一句后悔。
他确实有点累,结个婚风风火火也热热闹闹,精彩过就算了。
就当过了把瘾。
后几日,广东的回南天加剧,墙壁冒汗,满屋的潮味只能靠抽湿机解决。
杨琳在房子转让后把弟弟和妈妈送走,自己回了深圳。
她把杨老板留下的一些东西也拉回深圳,林坤河不在福田,连行李箱都没拿回来。
打开衣柜,他很多衣服都还在,日常用品也还摆在原地。
经过沙发,杨琳都能想到林坤河大马金刀坐在这里的模样,懒散的痞态,有时翘着个二郎腿,也不太讲究。
但他话多,老喜欢挑她,说什么家里沙发都是花大价钱运回国的,都是原版沙发,叫她不要踩。
她嫌他啰嗦,偏要当他的面踩了又踩。
林坤河有时看不过去,真的会翻过来抓着她打。
日子有时候确实很热闹,原来少了一个人,到处都会有微小的缺失。
杨琳以为自己早就习惯这种感觉。
那时何渊文真的离开,对她来说就像一只靴子终于落了地,而到今时今日,林坤河成了另一只新的靴子。
但他不在,她尝到不止孤独的感觉。
她经历过很多次的伸手摸空,不管是儿时独自长大,还是何渊文离开,她以为自己是不怕孤单的,毕竟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
但不知道是不是房子太大,就算有一休陪着,杨琳也觉得家具全部缩在角落,灯光有很多照不到的地方,任何东西的回声都可能吓她一跳。
杨琳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这张嘴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她知道自己又抽了一张烂牌,也知道林坤河在哪里。
可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把话说绝。
隔天去上班,徐芳冰盯着杨琳看了半天,伸手把她揉进怀里。
“放开!”杨琳被闷得透不过气,一个劲地推她:“你想憋死我!”
哎哟,徐芳冰得意了:“不好意思,胸有点大,你忍一下。”
她抱着杨琳,摸狗一样摸摸头顶:“别想太多,世事无常么,有时候可能真的是命。”
杨琳说:“我不信命。”
“你以后会信的。”徐芳冰叹气,终于把人放开。
最近没她在店里嚷嚷,身边好像缺台喇叭。
只是中午一起出去顿饭,徐芳冰冷不丁就得知杨琳要离婚。
她忍不住就抓着这人晃了晃:“你是不是傻,没了老爸还不要老公,你老公条件那么好,离完婚你去哪里找超过他的?”
杨琳问:“你的意思是我很差吗?”
徐芳冰给了个白眼。
但看在她刚戴完孝,徐芳冰还是没说重话,只提醒她:“老大不小了,你要任性到五十啊?”
杨琳垂头吃了块鱼,扯开话题问:“你妹怎么样了?”
“我找人在学校门口堵过几天,没事了。”
“堵谁*?”
“谁欺负她堵谁。”
杨琳哦了一声,又问:“你老公年终奖发了吧?”
“刚发,怎么了?”徐芳冰起身去拿饮料,回来时,又听杨琳问了两句她老公的事。
徐芳冰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干嘛对我老公这么感兴趣?”
杨琳憋了几秒才问:“你以前,跟你老公闹离婚怎么弄的?”
“闹什么离婚?离婚是能随便说的?我可没说过。”徐芳冰嘬了口木瓜牛奶,陡然后知后觉:“你要跟你老公离婚?”
杨琳头一埋,徐芳冰立马伸手过来摸她脑门。
“干嘛?”
“摸你是不是发烧。”
“没发烧。”
“没发烧就是脑子短路了,你老公那种条件,当饭票你也不该离啊?”
杨琳幽幽地说:“没结婚的时候我也没饿死。”
徐芳冰恨得牙痒,筷子往她头顶敲了两下:“你就嘴硬吧!”
吃完饭回店里,徐芳冰的手突然就抓过来,她摸完饮料的手冰得很,吓得杨琳一激灵。
徐芳冰抓着那根手指:“要离婚还戴戒指,你作秀呢?”
“太贵了,舍不得脱。”
杨琳抬着戒指盯了会,回店看见王逸洲,心一横,追上去问设计之旅的事。
王逸洲问:“你不是不去?”
“现在又想去了。”杨琳说:“本来朱总也是让我去的,而且按我去年的业绩排名,要个福利也正常吧?”
见王逸洲不语,她只好退一步:“机票要是订了,大不了我自己掏钱飞过去?”
王逸洲却说:“不止机票。”
“你什么意思?”杨琳眼一瞪:“酒店也我自己掏钱吗?”
徐芳冰插嘴:“你跟王助睡一间啊,就不用自己掏了。”
杨琳反口一句:“我是不介意,王助介意吗?”
王逸洲皱眉。
徐芳冰一叹,出声说:“王助帮帮她吧,她爸刚没了,趁这个机会让她出去散散心。”
王逸洲看着杨琳,想了想,回去联系厂家。
联系完回来说:“品牌那边刚好有个同事抽不开身,你顶她位置。”不过,王逸洲说:“机票钱你得自己掏。”
杨琳有点傻眼:“真让我自己掏啊?厂家不报,店里也不报吗?”
王逸洲说:“不止去的,回来你也要自己掏。”
放以前,杨琳早气歪了鼻子,这次却出奇地没计较。
设计之旅是厂家福利,但名额有限,全国上百家门店也就请了二十来位设计师,这些人里要么业绩突出,要么项目做得好,帮金瓷打响了名气。
林坤河属于后者。
金瓷的砖他用得不多,只是之前一个项目做出了效果,很偶然地被业内关注到,加上金瓷舍得花钱宣传,所以火过一段。
深圳有直飞航班,厂家把附近的设计师都接到了这里,还有其它地方来中转的,全在侯机厅汇合。
杨琳派咖啡时,林坤河正跟那位前辈寒暄。
前辈人称胡工,论资历论成就,周柏林碰到了都要站起来给他敬酒。
杨琳礼貌地先给了大师,再递一杯给林坤河。
他接过说:“谢谢。”
杨琳顿了下:“不客气。”
她总是忍不住去看他,好像一度又回到守百货店的那年,只要他经过,她就会停下手里的事,目光粘在他身上,看他跟人说话时微微挑眉,看他在人群中扬声笑起来。
林坤河知道,但林坤河没当回事。
随后到登机,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个月份的版纳天气不错,一下飞机,马上从回南天到了热带。
既然叫设计之旅,建筑人文都在行程之中,酒店安顿好后,他们很快被带到了当地的竹楼。
导游说这种楼还可以防洪,杨琳一个晃神没听清,问了句:“这里经常发洪水吗?”
“云南山区面积大,地质也比较脆弱,雨下得多就容易有山洪。”王逸洲给她解释一通。
杨琳有些惊讶:“你懂好多,怪不得厂家指名让你来。”
王逸洲咳了下:“认真听。”
杨琳没法认真听,她很快又出去跟同房的女摄像说了点工作上的事,回来时导游在讲解,说这种建筑叫杆栏式。
杨琳好奇问:“柱子怎么是方的?”
王逸洲说:“防止蛇爬上去。”
“这里有蛇?”杨琳马上换了个地方站,心有余悸地看看脚下,又问:“爬上去会怎么样?”
王逸洲在力学角度解释了几句,见她眨巴着眼似懂非懂,让她摸柱子自己感受。
杨琳手放上去,王逸洲一句“有棱角会割到肉”才说出口,她嘶地抽回手,手指头已经被剌了个小口。
王逸洲斯文的脸上有些无奈。
杨琳也讪讪的,又不肯承认自己倒霉:“你直接说会割到肉就好了,说什么软组织,什么曲面摩擦力……”
她甩甩手,郁闷地跟上二楼。
楼层不高,上去的人基本都弯着腰怕被撞到。
林坤河也是,勾着弯过横梁,走去看了看内檐角,目光抽回时,跟杨琳的碰到一起。
她看着他,眼珠缓缓转动。
林坤河走出楼下,跟前辈研究着坡顶和顶上的牛角飞檐,探讨落地的可能性。
传统建筑就像一块老茶饼,仅仅是撬个边就能泡出些灵感,脑子里摩拳擦掌,也下意识想着别的。
比如消防怎么过审,有没有可替代的材料,怎么样才能既能做出精髓,又有商业价值。
他摇摇头,心里一笔一笔全是现实帐。
晚上找了个地方吃孔雀宴,林坤河身边有位置,杨琳一屁股坐了下来。
孔雀宴好听好看但不好吃,而且云南很多菜都加辣,连水果都蘸的辣椒面,杨琳尝过,明显的不太适应。
她见林坤河要去吃凉菜,提醒他:“这个很辣。”
林坤河没听见似的,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凉菜,不止辣,还酸。
杨琳眼看着他边吃边皱眉,嘟囔道:“都说了辣,你不信。”
她起来去找水,翩翩然,体贴备至。
这种姿态难免让不知情的人越看越暧昧,由不得就打趣林坤河两句。
旁边有提醒的:“不懂了吧,人家是两口子,玩情趣的。”
话里是调侃,也带点看戏的意思。
对一双男女来讲,有时最尴尬的不是他们已经离婚,而是别人猜到他们婚姻出了问题,只是能来且知情的都是体面人也都是精明人,看破不说破,没谁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杨琳在场子里穿来穿去,身上换的是傣装,桶裙裹着细腰,胸前银穗子铃铃作响。
林坤河拆了颗皱巴巴的薄荷糖,含到嘴里咬碎,凉气从舌尖窜开到牙缝,吸一口气,像吞了块冰。
一场夫妻,她的异常他当然清楚。
但更清楚她的无常。
一帮人在市内转了两天,又转去古寨。
这边路窄,厂家租了一些车自驾,杨琳都不用听安排,径直坐上了林坤河跟胡工的那一辆。
林坤河问:“山区的路你开得来?”
杨琳不服气:“别看不起人,我现在开车很稳了。”
林坤河没再说什么,但拉上了后排安全带。
杨琳瞥他一眼,边开车边听他们在后面聊天。
胡工欣赏林坤河,他也很会来事,当老板有一套,抬轿同样上道,看得出没少研究胡工的项目。
杨琳边开车边听,听到一个别墅的名字,插嘴说:“我觉得颜色多,空间才活。”
这是胡工早前做过的一个项目,对外开放的海派别墅,空间不大但备受争议,不少人说他炫技过度,只会堆砌。
胡工问:“你去过?”
杨琳点头:“我去过好多次,不止我,我们店长也很喜欢那里。”
胡工听惯了场面话,呵呵一笑。
杨琳提到件事:“我有次去的时候还碰到另外一个参观的设计师,人家说是特意过去观摩的,他说那里跳而不闹,还讲了好多设计上的巧思,可惜我当时不认识您,不然我一定把他引荐给您。”
“不觉得花哨?”胡工问。
“不觉得。”杨琳说:“我之前也有个顾客特别喜欢那边,说想按您那个装,可惜那会我们水刀技术不太行,没敢接。”
胡工听完一时莞尔:“意思是现在水刀技术跟上来了?”
杨琳认真地点头:“我们换了好多加工厂,现在合作的那几家都不错,有一间老师傅很多,我们老板还打算今年自己接过来开的,以后图纸可以直接沟通。”
别的她不懂,瓷砖还是有点发言权。
小方寸是难做的,回到这个项目,杨琳认真道:“人家都说螺蛳壳里做道场,同样是小空间,按您那样稍微一点化,它就不一样了。再说房子就像人穿衣服,撑开了显得亮眼,热闹,太保守是做不出效果的。”
胡工听完,不由朗笑出声。
他嘴角一松,眼角纹路舒展了些,又调侃道:“你说的这个保守,不会是林工吧?”
杨琳从后视镜望眼林坤河,林坤河也淡淡地看着她。
杨琳没往他身上扯,因为这会的石子路有些颠,她得聚精会神抓着方向盘。
快到的时候前面还堵车了,杨琳下去看情况。
胡工问:“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林坤河望着外面,没否认。
胡工半开玩笑:“年轻人吵吵架正常,理不辨不明,感情不吵说不清。”
林坤河笑笑,老一辈的婚姻经,他配合着听几句,过耳不过心。
只是这一段确实陡,偶尔还需要会车,林坤河推开车门,还是换去了前面的驾驶室。
杨琳坚持:“我可以开。”
林坤河只说:“拉好安全带。”
杨琳眨巴着眼看他,嘴角飞快地翘一下,把安全带扣上。
云南的古寨很不错,四面环山的景,到处能看见茶树。
他们来的这里还没怎么商业化,难得地保留了一些古朴的特色,能逛的地方也比一般寨子多得多。
导游领着大概地逛了一圈后,设计师们开始自由地在四处采风。
林坤河也跟胡工走了走,但原始的地方弊端除了语言不通,还有不知名的虫蚁会咬人。
胡工年纪大了,被咬的地方有些过敏,杨琳闻讯而来。
她带着医药箱给处理了下,好在不是什么毒虫毒蚁,也好在医药箱里该备的药膏都有。
涂上后,红敏的症状消了一些。
杨琳拿对讲机跟其他人说了这个情况,回去时问林坤河:“你呢,你有没有被咬到?”
林坤河抬了抬手,杨琳很不见外,伸手就撸他袖子。
林坤河挪开手臂。
晚上风有点大,隐隐带着土腥味。
杨琳不信邪,放下医药箱又去抓他手臂。
“杨琳,”林坤河提醒她:“你有事说事,不用这样。”
杨琳牢牢地盯着他,终于开口:“我们家出租房转掉了,那个叫宋川的说,是你让他帮我爸续的合同。”她问:“你是不是去我爸妈那里找过我?”
林坤河别开脸:“巧合而已。”
“不可能,哪有那么多巧合?”杨琳只信一个巧合,就是他刚好跟那一带姓宋的人认识,找的关系。
林坤河好似不想提这件事,眉眼都很冷淡。
杨琳偏要问,带着点隐隐的热切逼问他:“说话啊林坤河,敢做不敢认吗?”
林坤河反感这一句:“没什么不敢认的,杨琳,我说过你不用激我。”
杨琳说:“我没有激你,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去找过我?”
林坤河说:“是又怎么样,有什么区别,耽误你一句又一句后悔了么?”
杨琳摇摇头,忍着眼泪说:“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林坤河没表态。
杨琳张开手臂抱住他,脑袋伏在他胸前。
林坤河由她抱了会:“为什么不离,就因为续租的事我帮过你爸妈?”他问:“你不是想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杨琳吸了吸鼻子:“我以前没想清楚,现在……”
“杨琳,”林坤河打断她:“我觉得也不用想太清楚,糊涂下去也不错,有时候想得太清楚,没意思。”
杨琳愣了下,从他怀里抬起头。
林坤河继续说:“我觉得你之前的想法很好,人还是洒脱点更爽,对不对?”
杨琳有些茫然,好像看不懂他。
她努力理解,出口却又激他:“其实你后悔了对不对?”
林坤河说:“我说过,我不后悔,就是有点累。”
杨琳听了,有些慌张,有些猝不及防。
她转身就走,脚步又急又快,像要躲开这句话。
走出没多远又停下来,像被什么拽住了脚,风刮着她的背,人从不稳到慢慢站稳。
顿了会,杨琳转身来拿医药箱。
她动作很慢,裹着创可贴的手指有些发抖,搭在上面悬停着。
林坤河低头看着她。
杨琳嗓子有些抖,气也有些颤:“你说得对,人还是要洒脱一点,一两个错误拉长了来看根本不算什么。”
她定了定,咬着后牙抬头:“还是要跟你道声谢的,不是你帮忙,我爸妈房子续不下来。我妈说了,这一两年是他们过得最轻松的日子,她说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你。”
林坤河一言不发。
杨琳绷直了后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喘了口气,提着箱子转身时,也把右手的戒指摘掉,握进巴掌里。
65
第65章
◎为什么老是要走啊?◎
【Chapter065】——
转天的版纳下起了雨。
地一湿,椰风蕉雨像把人带到了三亚。
这一带跟三亚确实有些像,同样的行道树,同样的热带空气,只是椰风蕉雨的尽头不是海,是金红漆画,带着异域风情的建筑。
这天的行程是佛寺,分车时,杨琳没再挤进有林坤河的那一辆。
队友奇怪地喊她,她摇头说:“我开车不太熟,还是换个人带林工他们吧。”
她转头钻进了王逸洲的车。
行程中的一站在般若寺,这里前几年刚修过,银塔被照得发白,来的人不多,基本都在绕塔祈求。
这里并不大,林坤河看完壁画出来研究斗拱结构,见杨琳盯着佛相发呆。
她双手合十,嘴没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逸洲过去提醒:“导游说祈福的话可以绕圈,三圈或者七圈。”
杨琳把手放下:“我不祈福。”
她只是想到杨老板生前那几句话,让她休息一下。
杨琳问:“王助,你觉得人在死之前的反思是什么?”
王逸洲想了想:“愧疚吧。”
杨琳却说:“我觉得是自私。”
她头也没抬,王逸洲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见时间差不多,喊她:“走了。”
第二天要转场,晚上抓紧时间录宣传片。
花钱是要给人看的,你来了场子就得配合出镜配合拍片,顺便讲几句好话。
林坤河好话一肚子,镜子也没照就出门去录采访,杨琳在现场辅助,跟厂家几个人有说有笑。
林坤河记得她说过不喜欢厂家的人,这么点时间却已经混得相熟。
他过去,杨琳把他带到定好的采访位:“头发有点乱,要不要整理一下?”
林坤河说:“可以。”
杨琳给他喷了点定型水,随意抓两下,抓完林坤河刚抬头,她脚跟一旋就走了。
采访时杨琳偶尔看看摄像机,偶尔看看脚面,结束后呼出一口客客套套的气,领着他出去:“辛苦林工。”
林坤河回去照了照镜子,他头发被她抓得像鸡冠。
转天去普洱,分车时胡工招呼杨琳:“小杨,上来吧,我们一起过去。”
杨琳说:“胡工先去吧,我们摄影有点不舒服,我等她挂完水再过去。”
“严不严重?是不是水土不服?”
“是有点。”杨琳在车边跟他聊了几句,也问问他的过敏情况,留下一条药膏,走了。
林坤河在另一侧接电话。
电话里的黄亚滨说完项目的事,又提起何渊文。
这点消息他迟迟过不去:“我总觉得心里不好受,比他爸进去还难受,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林坤河说:“你认他当干儿子,把他养起来。”
黄亚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深圳潮得要死,赶紧游,游完早点回来。”
林坤河胡乱答应两句,挂电话时杨琳上了另一辆车,跟他们不同方向,拐个弯就不见。
林坤河压住眉心。
何渊文出事后,他到夜场办公室问了问杨琳的去向。
有个文员告诉他,杨琳父母在广州的那一带做生意,好像是开什么公寓。
林坤河去了才发现不是公寓,一间不大的家庭旅馆。
他在外面看了看,压着帽子进去假装租房。
杨老板缺半个的手指头很有辨识性,他正跟妻子争吵,也没认出林坤河,租房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林坤河拿根烟在楼道磨蹭一会,听到夫妻两说要报警,联系不上女儿。
杨老板讲着讲着又开始怒:“联系不上就算了,当没生过她!”
林坤河慢慢抽掉一抽烟,听完也没上楼,直接走了。
他当时有些烦躁,跟今天心情大差不差的烦躁,也许是雨太大,也许是路太颠,一路阖着眼睛,什么也没想。
车子走的国道,临河路段能看到水波滚滚,导游说这是急雨,下个两天就不下了,等出太阳刚好参加泼水节。
林坤河参加过泼水节,人仰马翻的环境,一盆盆水从别人身上泼过来,你舔一舔,都能闻出是哪个省过来的。
但因为下雨,原定的行程只能往后推。
金瓷舍得花钱体现在方方面面,他们被安排住在湿地里的别墅,外面绿野绕庄,前几天玩累了,今天都乐得在酒店休息一天。
饭后有几个设计师约着去看看这边会所,过大堂时见金瓷有几个人还在,正打电话商量什么。
问了问,说杨琳还没到,而他们刚过来的一段路发生山洪,现在电话都打不通。
林坤河问:“就她一辆车?”
王逸洲点点头。
林坤河的脸瞬间阴下来,咬牙指了指那帮人:“你们他妈就是这么对员工的!”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那边却像进了雨林,一遍遍地提示对方无法接通。
林坤河找人拿了辆车钥匙,启动时王逸洲敲敲车窗:“我跟你一起。”
暴雨砸顶,林坤河专心开车,让王逸洲换着打电话。
他们一路从酒店开到来时的环线,电话从无法接通到已关机,证明彻底没了信号。
国道被冲了一段,漂浮的树枝和垃圾在下水道口打着旋,王逸洲看眼时间,担心的是杨琳绕路。
绕行的环线已经报了山体滑泼,就怕她绕了那里。
林坤河开到交汇口,让王逸洲下去:“你从这里过去找,打辆车,慢慢开看能不能碰到。”
王逸洲知道他想一个人过去,冷静下来分析说:“有点危险,而且她们出发的时候应该路已经拦了,她们也不一定会绕那边,是不是……”
林坤河躁到了极点,伸手把门一推:“别他妈啰嗦,下去!”
赶走王逸洲,他拐着方向盘往环线开。
进去时的山路还算宽,虽然塌了一部分路基,但沿着石子还是能慢慢开。
只是轮胎一直在黄泥水里转,雨刮器也刷都刷不及,有时顶上蹦一声,分不清是弹石还是泥。
林坤河没开太快,但过弯时前轮陷进一个泥潭,他稳住方向盘往后倒了倒,见对向一辆车开过来。
林坤河打了下喇叭,那车一个猛子扎进刚才的泥潭里,两边泥石轰地埋到车门。
林坤河下去拉车门,门已经被泥石和液压卡死。
他回自己车里没找到安全锤,拔出头枕爬到天窗挥了几下,金属杆梆梆把车窗敲裂。
里面的几人踹开玻璃爬出来,一脸的心有余悸。
林坤河看清脸问:“你们后面有没有别的车?”
他们摇头:“没看到,应该没有了吧……”
林坤河往后望了望,忍不住骂了句:“这么大雨抄什么近道!”
他踩在他们车顶试了试稳定性,眼里找着过去的路,耳边陡然听到点什么动静,赶紧反向往高地跑。
泥浪急速滚过,两辆车都被拍得往下一陷,而手机还在车里,林坤河深呼吸往四野望了望,路已经断了。
他问那几人借手机,一排的数字键在眼前,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杨琳的号码。
林坤河也是操了,脸上泥浆一抹,稳住神仔细回想。
他在拔错两次后终于记对,但按过去,还是关机。
林坤河转手打给酒店,等了又等,拿到王逸洲的号码。
天暗得比平常早,能看到的山体早就隐约起来,电话里的盲音低沉地响了一段,终于王逸洲接通。
他说在国道找见了杨琳,她没绕路。
林坤河后颈一松。
他跟那几人往回走,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慢慢摸索回去。
路上碰见抢险车,捎了一段到国道口。
杨琳开走的车在路边,她正跟王逸洲争执什么,王逸洲推着她,身体堵在驾驶室不让她上去。
林坤河想喊她,才发现喉咙仍然发紧。
好在王逸洲及时看见,急忙过来确认他的安全。
“我没事,不过车报废了。”林坤河说了说大概位置。
杨琳站在后面,不认识他似的,把他扫了一遍又一遍。
王逸洲说:“没事就好,先回去吧,大家都在等。”
一行人上车开回酒店。
知情的都在大堂等着,庆幸她们逃过这一段。
杨琳确实也差点出事。
国道要穿越雨林区,而且有一段临河的路被淹了,好在她们进加油站排了很久的队,出来后在大雨里开得艰难,没敢走。
说起来还是胆子小的功劳,杨琳说:“我们前后都看不到车,手机又没信号,就干脆等在那里了。”
围着她们的人很多,林坤河闻着自己满身黄泥味,回房洗澡。
他在脱衣服时想起自己好像带了台备用机,洗完后裹着浴巾出来找,外面有人按门铃,连续的,很不耐烦的几下。
林坤河打开门,杨琳挥手,一巴掌差点甩在他脸上。
林坤河躲了下,杨琳只打到脖子,但也啪地留下点巴掌印。
她对着他近乎拳打脚踢:“为什么又走?为什么老是要走啊?”
林坤河侧身避她:“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我就要动手,我打死你!”杨琳怒到了极点:“你是不是神经病?你多待一下会死吗?”
她生气的时候特别横,打起人更是来不依不饶。
林坤河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关上门说:“可以了,再打真死了。”
杨琳气得要命,又后怕,用力推他:“你滚!不是喜欢走吗?快点滚!”
林坤河一手揪浴巾一手揪她:“这是我房间。”
杨琳踹了他一脚,气音都有些颤。
“我问你,那时候你找我干什么,看我有没有怀孕?”杨琳问:“我要是怀了呢?你帮我养孩子吗?”
林坤河皱眉:“你当我什么?”
杨琳冷笑:“帮别人养孩子不好吗,喊你爸就行。”
林坤河反问:“那我也去找个女的生孩子,喊你当妈行不行?”
杨琳转身就走。
林坤河眼疾手快,过去及时落了锁拉住她:“开个玩笑,杨琳。”
杨琳转身踢他。
林坤河有些受不了,浴巾扔一边,迅速套上裤子,把她抓到沙发边。
杨琳抓住他手:“戒指呢?”她一脸的愠色:“为什么摘掉,离婚证办了吗?”
林坤河顿了顿:“摘的时候,以为你要回去跟何渊文。”
杨琳摇摇头:“何渊文已经走了。”
“我知道。”
杨琳说:“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是故意要跟曹威廉说什么,是黄亚滨……是黄亚滨刺激到我了。”
“刺激你什么?”林坤河问:“他又跟你表姐在一起了?”
“他说我花他的钱。”
“什么钱?”林坤河微微一定,听完眉头动了动:“花了就花了,也没几个钱。”
他感觉刚换的衣服又湿了,伸手给杨琳抹眼泪,杨琳情绪上来,声音陡然拔尖:“你不是累吗,不是要洒脱吗,还去找我干什么?”
她一想到他那天晚上的话就气,在他怀里发泄了会,看见地上那双全是泥的鞋,又忍不住抱着林坤河,泪水滚滚落。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周二继续
66
第66章
◎士多妹,这么胆小?◎
【Chapter066】——
杨琳哭累了,脑子里还有得知林坤河去环线找她时的惊惧,恨得骂他:“你不要命了?什么地方也去。”
林坤河问:“这么怕我出事?”
杨琳说:“我怕死了。”
林坤河听了,神情温柔下来,摸着她的脸,动作一下轻一下重。
“姓王的说你绕路了。”林坤河提起王逸洲:“他人还可以。”
杨琳点点头:“王助人挺好的。”
林坤河立马就笑:“我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
杨琳张嘴咬他肩。
林坤河承受了会,掐着脸把她弄开。
杨琳抬头,他含着她下唇说:“你给我妈打个电话。”
“干嘛?”杨琳声音里浓浓的鼻音。
林坤河:“跟她说一下我手机坏了。”
“你这个手机呢?”杨琳踢了一脚他的备用机。
林坤河拿起来晃了晃:“没电。”
杨琳磨了会,去摸自己手机。
她打电话,林坤河借口找人问充电器,没待在房里。
他精明地消失了一会,回来时杨琳已经打完电话,站起来往门口走。
林坤河问:“去哪?”
“回房间。”
“别动了,刚刚碰到你室友,我说你已经睡了。”林坤河插好充电器,把她带进怀里。
杨琳多聪明,闷声问:“你是不是跟你妈说了我们要离婚?”
林坤河也问:“你父母应该早就知道?”
大家似乎都半斤八两。
两人靠墙站着,杨琳额头卡在他衣服的翻领,她把他领子推上去。
她头发乱动,蹭得林坤河下巴作痒。
他手指捻着她耳垂,杨琳往下缩脖子,他故意捏住不放。
杨琳把他手拍开,摸到他头发:“你头发长长了,干嘛不剃?”
“不剃了,留着。”林坤河抱着她转移到床上:“扎个辫子,改天再做个造型,设计费还能涨一涨。”
他声音已经有些含糊,杨琳伸手抱着他脖子:“你表嫂说,你大学那时候画图画得觉都不够睡。”
林坤河说:“没那么夸张,纯粹画爽了睡不着,年轻时候也没那么多觉。”
“那你现在?”
“正是当打之年。”
杨琳吃吃一笑,腾出一只手,指甲轻轻刮他喉结。
林坤河说:“别摸了,没力气。”
他砸天窗的时候用力过猛,半边的筋都拉到了,现在走路没有同手同脚全靠硬撑。
“那我帮你按按?”杨琳坐起来,扭着手跃跃欲试。
林坤河直接拉她手进去:“你看它起来没有?”
杨琳撩了两下,软趴趴。
林坤河把她拉下来,朝她耳朵边吹口气,含糊道:“再按也搞不了,死心吧。”
杨琳手一甩:“我也不想,谁稀罕。”
林坤河挺稀罕,只是心有余力不足,把她拉到旁边摸了几把,过点手瘾。
一场担惊受怕加一场打闹,杨琳还哭过一顿,人也有些累,趴在他怀里说说话,慢慢搂着睡着。
隔日雨小,出门又是新行程。
下楼看到金瓷的人,昨天过后,这帮人林坤河怎么看怎么不爽。
明知队友失联,出事了就知道打电话,跟他去的也就一个王逸洲。
林坤河跟王逸洲打了声招呼,昨天还指着鼻子骂过,今天客客气气当无事发生。
他们进了雨林,在没信号的原始地带听着鸟叫装了半天野人。
暴雨后,腐叶和湿泥的气味像在闻花生皮,闻得鼻口都发涩。
雨林里的绞杀榕很粗,两个人四只手都抱不过来,杨琳荡完藤见林坤河跟王逸洲在聊天,她在树上捡了只酸蚂蚁,拍拍林坤河的肩。
林坤河一转头,被她喂进酸蚂蚁。
杨琳自己不敢吃,盯着他问:“怎么样?”
林坤河嚼了会:“不错,很脆。”
/:.
“不酸吗?”
“还可以。”他甚至舔了下嘴唇。
杨琳半信半疑,又捉了一只,眼珠在他身上一骨碌定住。
林坤河面不改色地问:“你不让王助理试试?”
杨琳才不上当,手里那只酸蚂蚁重新塞给他,笑眯眯地拍拍手:“好吃就多吃点。”
林坤河嘴一张,舌头有点痛。
导游在提醒:“大家注意啊!自己吃第一时间咬死,喂别人要先掐死,蚂蚁会咬人的,你想吃它,它也想吃你。”
杨琳转身要跑,被林坤河一臂拧住,手在花岗岩上抹了抹,很快在她脸蛋划出几道彩。
王逸洲偏过头,没再跟他们走太近。
除了山洪那一天,设计之旅总体还算可以,有风景,有素材,设计师们游走采风,品牌也有了宣传资料。
回程的前一天遇泼水节,林坤河兴趣不大,杨琳拉着他往人群里钻。
象脚鼓咚咚作响,到处都是泼急了眼的游人,杨琳被林坤河扛起来,举着水枪到处扫射。
这种快乐比在雨林荡秋千还刺激,只是她太嚣张,一把水枪浇了不少个脑袋,被人追着泼过来。
林坤河把杨琳护在怀里,他整个人被水淋透,甩甩头发问:“士多妹,这么胆小?”
杨琳一怒,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林坤河问:“怎么了,别人能叫我不能叫?”
杨琳想骂他,一张嘴却喝了口水,连忙吐出来:“呕,呸!”
林坤河多变态,鼓励她:“这湘江水,多喝点。”
有人直接拿个脸盆泼过来,杨琳尖叫一声,林坤河捡起个破破烂烂的盆盖在她头顶,见旁边有人滑倒,及时带着她撤走。
一场玩到底,鞋子都不见了。
杨琳今天穿的系带裙,傣家姑娘湿淋淋,回酒店后还在拧裙边的水。
杨琳不喜欢穿湿衣服,进房间就要去洗,林坤河把她按在门后:“别脱。”
杨琳听出些什么,眉目一动:“你伤好了?”
林坤河含糊地应了句,吻已经在她耳边绕了一圈,鼻息喷得人酥麻。
杨琳有点没力,胳膊搭在他肩上,两只手又在他脖子后面交扣起来。
这种裙腿叉开得大一些就会走光,林坤河撩起一片裙,拇指稍稍用力地从她腿侧按上去。
杨琳被他牵着转了个向,两只手趴在门背,裙子已经被他撩到背上。*
林坤河捧着她屁股拍了拍,在后面一边动一边问:“腰怎么这么细?”
“你的不细就行了。”杨琳嫌没对准,悠悠地晃了两下,钻筋一样,紧得发疼。
夫妻俩一个不斯文一个不扭捏,这点事从来怎么弄都放得开,林坤河抱着杨琳,磨唇擦耳地说了不少下流话,两人从门后打到床尾凳,杨琳翻身上马更是驾轻就熟,腰随便一摆就让林坤河闭上了眼,摸着两条光腿,说不出的享受。
投入地弄到晚上,将将尽兴。
浴室洗完出来,两人贴着说了会话,林坤河问:“拜佛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我爸的话。”杨琳说起那几句。
林坤河问:“什么感觉?”
杨琳说:“我想过他是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要不行了,故意那么说。”
“为什么?”林坤河问:“宁愿他恶人当到底?”
杨琳点点头。
她始终觉得这是人临终前的一种狡猾,就像她外婆,走之前说什么对不起她妈妈。
她曾经告诉自己不要回想也不要原谅,可真的事到自己头上,原来还是会一遍遍回想。
杨琳沉默了会,仰头问林坤河:“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坤河说:“按你理解的理解,不用听别人分析。”
杨琳把脸埋到他胸口蹭了蹭,林坤河忽然一个长喘,色情抓耳。
两人在被子里不太正经地闹了会,林坤河的备用机响两下,他拿起来看一眼,没接。
杨琳问:“谁?”
林坤河说:“二五仔。”
那就是邓文胜了。
林坤河不在的这段时间,邓文胜几乎被架空。
他参加的项目没人商量,行政上也插不了手,而被边缘化的感觉并不好受,邓文胜再蠢的一颗脑子也想到些什么了。
他尝试给林坤河打电话,林坤河并没接,等林坤河终于返深,邓文胜几乎是在公司堵着他。
林坤河很守信,一回公司就主动喊他吃饭,只是连这顿饭,易和平也一起参与进来。
林坤河问易和平:“小孩适应得怎么样?”
易和平说:“都还可以,只是大的有点跟不上,我老婆在找补课的。”
林坤河不由笑:“南京教材比深圳容易?”
易和平也挺无奈:“就是人的问题,哪里是教材的问题。”
他一家人今年都搬到了深圳,小孩上学的事林坤河也已经帮忙搞定,人到中年的一次迁徙大动筋骨,既是经济上有了底气,也是表明跟林坤河同做的决心。
困境中脱逃,易和平向林坤河举了举杯:“多谢林总。”
林坤河点头,也讲两句漂亮话:“以后能不加班尽量早点回家,多陪陪家里人。”
他们一直在聊家常,邓文胜坐立不安,吞水都吞得格外困难。
原来人吃不下饭是这么个滋味。
邓文胜挨不住了,在一个间隙叫住林坤河:“坤哥,我们单独聊聊?”
林坤河起身去外面抽烟。
邓文胜心里有鬼,他也确实做了内鬼,但他没想害林坤河。
林坤河说:“没想害我,就是突然跟黄亚滨大哥比较投缘是吧?还是你那几个弟仔在他手下混得不错,你也想过去?”
他盯着邓文胜:“阿胜,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当老大。”
邓文胜气息顿了顿,眼神飘忽。
他确实想当老大,想跟林坤河一样,把底下的弟仔都护起来,但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要动公司的主意。
只是黄亚滨大哥承诺得很清楚,同样收益的项目后面会慢慢补回来,而且很早就让他在接触。
项目邓文胜是仔细考察过,觉得可信,于是松懈下来,答应了动些手脚。
他承认他有些飘,有些急,有些没稳住,所以挣扎时想过的,对公司造成的损失他会慢慢去还。
他也能还。
定了定神,邓文胜试图说服林坤河:“坤哥,其实你不该跟黄亚滨一起做项目,他那种人当当朋友可以,其它方面真的不太行,尤其是商业上的事,黄亚滨根本就斗不过他大哥。”
他后半句沉了沉:“坤哥,你与其跟黄亚滨穿一条裤子,还不如……”
“不如什么?”林坤河打断他,似笑非笑地说:“阿胜,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一直以为我对你不够好,现在看来是对你太好,好到连你都能来指点我了。”
邓文胜一愣,见林坤河望着自己,视线在半明灭的烟头里沉下来。
他慢半拍,突然意识到什么。
以前提到公司,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林坤河,但公司大了人多了,山泉好像就不代表林坤河了,于是递到手里的明晃晃的好处,哪里都长着钩子。
“坤哥……”邓文胜牙槽发紧。
“阿胜,”林坤河没再看他,手里烟的最后一口两腮嘬进去:“你很有种,但指点我,你还不够份。”
他扔了烟,提腿走人。
没两天,公司说接了个中东的项目让邓文胜过去驻场。
邓文胜心里也知道什么意思,挣扎了几天,主动辞职走人。
跟着打拼一场,林坤河对邓文胜最后的情义就是不闹大,至于他出去以后什么样,林坤河管不了。
但想起刚创业到现在,林坤河胸中一腔发不出的情绪。
他在办公室里喘气,前台敲门:“林总,老板娘来了。”
杨琳踩着小高跟进来。
林坤河有些意外,眼风顺着她的腿往上溜:“今天这么闲?”
“妈叫我们去吃饭。”杨琳绕到办公桌后面。
她有沙发不坐,过来坐在他椅子扶手上。
林坤河按下百叶窗,板起脸说:“办公的地方,正经点。”
杨琳一屁股坐他腿上,利索的小尖下巴抬起来:“说什么,听不清?”
林坤河问:“你嘴是不是画太红了?”他抽了张纸在她唇面一印,两个饱满的印沾在上面。
“我刚买的口红!”杨琳烦他手欠,嚷嚷了两句。
她刚刚看到邓文胜办公室是空的,问他:“邓文胜走了?”
林坤河点头:“滚蛋了。”
杨琳想了想,安慰他:“你说的,知人口面不知心,你爸都会看错人,你看走眼也正常。”
林坤河瞅着她问:“我看走眼,你很高兴?”
“哪有?”杨琳不慌不忙,抱着他亲了两口,安慰几句。
林坤河还算受用,手一下下摸着她后背。
杨琳很快又想起件事:“老公,你什么时候请胡工吃饭?”
林坤河问:“你不是有他微信?”
杨琳是有,起来顺了顺裙子说:“你不是已经跟他约了嘛,说下个月找时间在深圳吃饭?”
林坤河还能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手摁在她腰上问:“这种资源你要用在金瓷?”
“那用在哪里?”
“做门窗吧,别卖砖了,那帮人没什么意思。”林坤河把椅子往后坐了坐:“起来,腿麻了。”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杨琳眼珠转到一边,起身在办公室溜达两圈,才回头问:“我自己做吗?”
林坤河知道她动心了。
他看眼表,起身带她出去:“先入个股试试,过两天带你跟他们老板聊聊。”
出去经过大办公室,杨琳忽然说:“我要是做老板,我肯定不会看走眼。”
林坤河怔了下,也不管面子不面子了,带着她走到地毯破了个洞的地方。
杨琳不知道,鞋跟踩进去吓得一晃,啪地抓住林坤河。
林坤河装模作样地问:“怎么不看路?”
旁边无数双眼睛望过来,杨琳下死劲掐了他一把。
但晚上在南山吃饭,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凭心而论,林家人真的对她很好。
她爸爸走的时候,老林总跟梁老师都跟回了湖南,尽心又尽力,要不是实在太远,林坤河爷爷奶奶也要跟过去。
杨琳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老林总应该看出些什么,饭后主动让她陪梁老师下楼散步,遛遛两只狗。
杨琳立马答应,出门时想了想,主动挽住婆婆手臂。
她有些僵硬,看起来亲亲热热,但难得的放不开。
林坤河盯着她背影,冷不丁喊了句:“士多妹,给我带包烟上来。”
杨琳立马眼刀一横,梁老师也回头,警告性地看他一眼。
林坤河在心里笑了下。
他妈妈老师当了这么多年,习惯性一张严肃的脸,其实也喜欢小辈在身边撒娇耍无赖。
他妹妹性格太闷,他到底是儿子,再亲近,也不可能搂着老母娇滴滴喊妈。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67
第67章
◎杨琳,你少惹我◎
【Chapter067】——
杨琳转行的事敲定得很快。
林坤河带她跟门窗公司老总吃了顿饭,决定先在福田店入个股,等杨琳熟悉后,他们的计划是拿下深圳的代理权。
杨琳说:“广州不是也没店吗?”
大把地方没店,哪里止广州,整个珠三角现在也就深圳这一间。
只是:“还没胖起来就喘上了,是不是不太合适?”林坤河问。
死设计佬,杨琳问:“谁喘了?”
林坤河说:“你先把深圳顾好,想想手里有没有能用的人,带几个过去。”
杨琳绕着手臂在前面走了几步,到家时两只眼神气一转:“我把王助带过去怎么样?”
林坤河的反应是掏了掏耳朵。
杨琳换完鞋,踢踢踏踏地跟在他后面:“说话呀?”
林坤河脱衣服去洗澡,被她缠烦了,回头点点她:“杨琳,你少惹我。”
杨琳迎着他那根手指上去:“惹了,有本事咬我?”
林坤河皮带扯出来,把她按在墙边抽了一下。
杨琳像被捏住后颈的猫,挣扎中反手去抢,林坤河干脆抓着她手臂三两下绕紧,顶着她耳根问:“我咬你,还是你咬我?”
杨琳用脑袋撞了他一下,林坤河被这股蛮劲气得发笑。
他把她按到冰箱旁边,打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盒冰过的套。
杨琳骂他神经病,林坤河边拆边问:“你自己放的也要赖我?”
他摘了个葡萄塞她嘴里,杨琳用舌头顶到一边,举起手臂,用他皮带的金属扣敲了敲冰箱面板:“松开啊,痛。”
林坤河说:“痛就老实点。”
杨琳立马把葡萄吃完,噗地往他身上吐籽。
林坤河脸一黑,皮带上的中又拉紧了些。
空调没开,两个人也都没穿鞋,地面一片汗湿的脚印。
林坤河光着膀子把她放倒,两人厮打了会,杨琳一抬腿,却绞住他的腰腹。
林坤河逗她:“怎么这么多汗?”
“热的。”杨琳推他:“快开空调。”
林坤河不肯,热一点好,开了空调,水吹干就就没意思了。
他把这话说给杨琳听,撞出她几句模糊的笑骂,林坤河扯下她的裙子团成团,抹她肚皮上的汗,下面也潦草地擦了擦,擦完给杨琳看。
杨琳抢过来,一把往他脸上盖。
林坤河没吹牛,当打之年到处都是梆硬的,而且他头发留长了很好抓,杨琳手劲越来越紧,一个用力,林坤河感受到发根撕裂的刺痛。
他倒吸一口气:“不知道轻点?”
杨琳问:“你没抓过我的?”他抓她头发明明也没客气过。
林坤河往后仰,抓着她转了个身,把自己抽出来放在她腰后,在皮肤上拖出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杨琳热得不行,催促了下。
林坤河气笑了:“这么等不及?”
“嗯,等不及。”她站在地上,光脚踩的是他西装裤,觉得滑,抓起来扔出老远。
林坤河立马追上去,捧着她,一阵胯骨相撞的闷响。
但带王逸洲过去只是玩笑话,毕竟王逸洲再是人才,也不适合现在的杨琳用。
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转天回店杨琳正想找人,饶红先搞了点事出来。
因为跟二股东吵架,饶红揭露了二股东以前串货的事。
这人胆子也是大,把跟厂家申请的工程砖运去其它地方当普通砖卖,每平一百多的差价。
以前是弟妹,现在是仇人,二股东在店里发火,差点对饶红大打出手。
“干什么!”杨琳一把拉过饶红,朝二股东嚷嚷:“这是我部门的人,你动她试试?”
“你部门的人?她在害店里你知不知道!”
“害店里的人是你,你在损公肥私好不好?”杨琳边说话边招手,让人把饶红带出去。
但饶红的确搞了件大事。
串货的金额太高,厂家给了张大罚单,罚得深圳店大出血,罚得徐芳冰脸都白了。
徐芳冰在办公室里气得不行,杨琳却突然说:“这不是好事吗?”
徐芳冰横了她一眼:“好什么?股东都乱套了,店里快没钱了!”
杨琳说:“老曹那个度假村不是要开工了吗,做完就有钱了。”
徐芳冰有一阵没吭声。
度假村那个项目是不错,但曹威廉这个人有点差劲,他看出徐芳冰对项目的在意,拿到标以后简直像掐住了徐芳冰的脖子,难伺候得很。
杨琳准备走,起身问:“二股东是不是要滚蛋了?”
“应该是吧。”徐芳冰有些烦躁。
杨琳笑:“天天说别人傻,自己又不动脑子。”
徐芳冰啧声,甩她一个眼角。
“你去问问王助,二股东滚蛋是不是你的机会?”杨琳站起来,挺着脖子千娇万态走了出去。
下楼看到自己带的的女销售,杨琳喊了声:“卫雅。”
卫雅连忙跟过来。
杨琳也没拐弯,直接问愿不愿意跟她去做门窗。
卫雅几乎是听完就答应了:“我愿意的,杨琳姐,我跟你过去。”
杨琳说:“这相当于转行了,你要想好。”
卫雅说:“我想好了的。”
她本来就是因为杨琳才进的金瓷,那时候从小崔总店里辞职,要不是杨琳,早都离开深圳了。
杨琳点点头,让把饶红也叫过来。
饶红出现,这会格外老实。
也许是杨琳在人前护她的那一下起了作用,她居然说了声对不起:“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杨琳探究地看她一会,问:“二股东让他弟弟跟你抢孩子?”
饶红咬住嘴唇。
她没回答杨琳,只说:“我可以不要工资,我自己走。”
杨琳没理这句,继续问起二股东:“他除了串货,没有别的事吗?”
“什么事?”
“问你啊,你跟他当过一家人,比如他有没有卖点客户资料,收点供应商的好处费?”杨琳思索道:“以前的加工厂,还有做美缝的,不是都跟他认识吗?”
饶红奇怪地看着她。
杨琳说:“要搞事就搞个大的,有什么全部捅个干净,反正你也不在这做了。”她顺便提起:“我打算去做门窗,你跟不跟我?”
饶红沉默了下:“去哪里做?”
杨琳指指对面:“就那家,画图都差不多,不过门窗的东西你要重新学,刚开始肯定挣得没这边多。”
饶红走到窗边看了眼:“他们没别的店吗?”
“暂时没有。”
杨琳知道她应该是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个建材城,随口说:“要是不想去,我再帮你问问别的。”
饶红低头想了想,态度却比以前干脆不少:“我跟你。”
她在出去后又找店里说了二股东的一些事,被这么一搞,二股东很快被踢出深圳店。
徐芳冰也慢慢回过味来,她跑去跟王逸洲商量了下,觉得自己刚好可以补位。
趁这个机会,徐芳冰跟股东们谈了新条件,最后由老朱作主,她补上一笔实打实的股金,正式成了深圳店股东。
换句话说,度假村的项目能做,她跟着挣钱,出了问题,跟她那份对赌也没关系了。
只是转头又去揪杨琳:“你走就走,别把人全带跑,我不好交待。”
杨琳说:“我带两个走,再给你送一个来。”
“送谁?”徐芳冰狐疑地看她一眼,指指手机:“电话。”
杨琳看了眼:“送我小姑子要不要?人家女博士,别说卖砖,把店卖了都不成问题。”
她划开电话,林嘉怡说有着急用的资料落在家,父母都没在,让她帮忙去找。
杨琳问:“你怎么不打给你哥?”
“他没接电话。”林嘉怡有点着急。
杨琳开车回去,按她说的地方找了找,把书里密密麻麻的内容拍给她。
林嘉怡写论文写疯了,半人高的资料这本几页那本又几页,拍得杨琳脚都发麻。
她站起来抖抖脚腕,视线里看见摆着的几个相册,其中一个是那年去三亚时拍的。
这个相册林坤河房间里也有,杨琳找他照片的时候曾经翻开过,只是里面也有何渊文,她没有仔细翻。
那时候触景会伤情,这会随手翻开,每一张都仔细看了看,慢慢翻到一张照片,是她跟林嘉怡。
林嘉怡面对镜头,杨琳只有一个背影,但她记得自己当时的模样,戴着鼻夹,身上是新买的泳衣。
他们说她穿的是泡温泉的衣服,阻力大,那个帽子还是布的,兜水很严重,杨琳游完只要一站起来,水就哗哗往她脸上流,流得她什么都看不清。
杨琳摸着自己照片里的背影发了会呆。
手机很快又咚咚响,林嘉怡说有几页没拍对,让她重新找。
这点事耽误杨琳好几个钟,搞定一看时间,她动身去了趟东莞。
还是那间酒店,杨琳在餐厅找地方坐着,等很久,程山园才慢吞吞出现。
她似乎是观察了很久才过来的,犹豫着坐在杨琳对面。
她压根没变,还是那副模样,顶着一头短发,没多大的脸上战战兢兢。
杨琳知道她为什么头发总是不想留长,因为小时候一留长,就会被剪掉卖钱。
两人无言地坐了会。
杨琳问:“你刚下班?”
程山园说:“没下班,我补钟,提前走的。”
杨琳嗯了一声,叫的饮料往她那边推了推,又问:“在这里怎么样?”
“还可以,这里包吃住的,比较省钱,也比较安全。”程山园低头抿了口饮料,又抬头看杨琳,看她脸上画的妆,口红的颜色,发脚下的耳环,手边的包包。
还有她坐在这里姿态,和跟人的谈吐。
程山园喃喃地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不一样了……”
但仔细想想,杨琳从来也跟她不一样。
杨琳聪明大胆,也精明,那时候在百货店有什么事都是杨琳冲在前面,她好像不会累,也不知道怕。
她们总是吵架斗嘴,但她们曾经也最亲近,一个锅里吃过饭,喝过同一瓶绿豆爽,也在同一片天花板上睡过觉。
程山园低头,有些说不出话。
杨琳也不是来跟她怀旧的,问她:“那天跟我在一起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程山园点点头。
她记得徐芳冰,一副公鸭嗓,人看起来有点凶,但那天把她扶起来后,还帮她拍了拍沾灰的衣服。
杨琳说:“她在深圳那边一间瓷砖店当店长,店里缺人,她看上你了,想让你过去。”
程山园愣了一会:“看上我?我能做什么……”
杨琳最不耐烦她这样:“做什么不比做服务员好?”
程山园吓得一缩。
杨琳掏出名片递过去:“这上面有她电话,哪天想好了,你打给她。”
程山园往前坐了坐,去看那张名片。
杨琳整理东西要走,程山园手指在桌上抓了又抓,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嘴里哆嗦一句:“其实我好想你……”
“我不想你,我的人生是越过过好的,你看看你自己,你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还是干哪行都不行?”杨琳站起来。
程山园以为又要挨打,连忙护住脑袋。
杨琳心里骂了句,呆逼。
可怜又可嫌的呆逼。
可怜的是这辈子对她好的人太少,才会被一个谢珉钓住,别人一丁点的好都要当成仙丹,抿了又抿。
可嫌的是自己犯蠢拎不清,又不争气。
杨琳越想越恨,转头就走。
走出几步又回来拿车钥匙,气冲冲地盯着这个呆逼说:“程山园,不要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不要把自己当三毛,你也不是老鼠,别一辈子钻下水道。”
程山园眼泪哗地流出来。
这个世界上对她好过的一个是谢珉,另一个就是杨琳。
她有时候觉得杨琳傻,她们只是一起守店的而已,杨琳为什么总是愿意帮她……她又为什么老是犯蠢,摔了一跤又一跤。
程山园哽咽了会,盯着杨琳的背影,用力抹一抹眼睛。
五月的天,晴雨交替。
凤凰木一路从东莞烧到深圳,红得刺眼。
杨琳进了对面的门窗店,从卖砖到卖窗,跨了行,但渠道里也还是那帮设计师。
同一个圈子当然也会碰到熟人,比如曹威廉。
月底时跟胡工吃饭,他们约在建材城附近一个比较出名的餐厅,老曹也在。
【作者有话说】
正文再有一章明天发,然后番外见吧
68
第68章
◎来了就是深圳人◎
【Chapter068】——
曹威廉果然像徐芳冰说的,被材料商拥着,说不出的风光。
自从被讽刺过开二手车,他再没联系过杨琳,以前经常给的单,后来也故意绕过她给了别人,这会看见杨琳,老曹一开始并不想过来,尤其见林坤河也在。
这对夫妻貌合神离的时候最顺眼,一现恩爱相,让人反感得很。
曹威廉不想理他们,又不肯放过结识大拿的机会,于是仍然过来打声招呼,借机攀谈一番。
他社交也有自己的一套,加上胡工为人亲和,慢慢在这桌聊上了。
有林坤河在,杨琳一直没怎么说话。
他跟曹威廉都假得一本正经,私下再不对付,场面上却都像模像样。
一顿饭吃得热闹,吃完后林坤河去送胡工,杨琳猜到他们应该有话说,没跟上去。
曹威廉坐她对面,手臂随意搭在桌上。
杨琳问:“听说度假村开工了,是不是要恭喜曹总,马上也变大拿?”
曹威廉谦虚道:“攒经验的,比不上林工。”
杨琳说:“你是比不上他。”
曹威廉一愣,很快无所谓地笑笑。
他对杨琳的态度变来又变去,以前欣赏过,但玩弄和占便宜的成分更多,她结婚后他有些心痒痒,有些不甘,现在则对她敬而远之,带着些被羞辱后的咬牙切切。
曹威廉自认对她不错,漫不经心问:“听说你现在转做门窗了,怎么样,还顺利吧?”
杨琳说:“顺利啊,曹总有什么指点?”
“指点谈不上,关心两句而已。”曹威廉看着她,忍不住就有些嘲讽:“你当时求我给单做,可不是这副态度?”
杨琳问:“我什么态度?”
曹威廉的表情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她想从他这里拿单的时候几乎就是随叫随到,对他儿子像亲妈,对他也一副轻佻样,让人心痒痒。
只是知道她不好招惹,所以一直犹豫。
曹威廉在想动她和怕被缠上之间迟疑,但即便迟疑,也一直有信心。
只要他想,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曹威廉微微一笑:“你还是变得有点多,婚结得太早,被人带歪了。”
杨琳很惊讶:“人都是会变的吧?一动不动那是王八。我听说曹总刚出来的时候跟同行抢单差点打起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请人喝酒都要逃单?”
曹威廉脸色微变。
杨琳笑着问:“曹总现在发达了,欠人家大排档的帐结了没?”
林坤河回来时就见这两人气氛不对,问了句:“聊什么?”
“没聊什么啊,”杨琳笑吟吟说:“我在谢曹总,谢谢他以前对我的关照。”
林坤河来了句:“威廉兄是个好人,人品一直不错,大家都这么说。”
这话有点假过头了。
杨琳暗暗翻出个白眼,站起来挽住他:“老公,听说你们学校外面有间大排档很好吃,什么时候带我去尝一下?”
林坤河看眼曹威廉。
这一眼看得有些久,还没开口,老曹起身离开。
林坤河也没多说说话,人后放冷枪这种事没意思,浪费口水。
他更喜欢直揭要害。
“走吧。”林坤河买了单,晚上还有个叔公办寿要去。
他们一大家人特别多,直接在酒店包了个厅。
杨琳最近跟梁老师关系近不少,婆媳两个挽着手臂,被亲戚们说像多了个女儿。
只是也有感叹的,说杨老板走得太早了。
杨琳微微垂眼。
出租房那种环境,那样不健康的作息,只有杨老板一个出了事都算万幸。
这一辈子拿命换钱,但最终,拿命也没换到多少钱。
人活一世最怕固执,杨老板嘴上避着谶,嘴里叫骂的都是他不敢面对的东西。
杨琳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每一步都在往死路上走?
病了不去医院,只知道泡在小诊所里打吊针,出门又买各种药性的药,吃着药又还去喝酒,哪一步都不应该。
别人说了多少遍做防护戴口罩,他硬是不信,总是一副跟老天对着干的样子。
但老天收人的时候可不看你什么姿态,你就是犟得像头牛,该收你的时候还是收。
杨琳想起徐芳冰的话。
她问梁老师:“妈,我朋友说这是命,你信命吗?”
梁老师摇摇头:“别想太多。”
杨琳没想太多,也不信命,只是不知道杨老板在医院的时候,有没有哪一刻感叹过这大概就是命?
梁老师没说话,把她拉过来拍了拍。
梁老师还记得第一次跟杨琳接触,是那时嘉怡眼睛做手术,杨琳来看,一进门就喊阿姨,人有些局促,顶着刚染过的一个黄头发,手里抓着带来的礼物。
她们之间接触得很少,多数都是听林嘉怡在念,说这个叫杨琳的朋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梁老师对杨琳的印象也在一次次的听说中深刻起来,后来有几年没怎么听到,等家里再提起这个名字,是儿子突然说要跟她结婚。
梁老师当时问:“什么时候拍的拖,怎么之前不说?”
林坤河说:“没拍拖,直接结婚不行么?”
儿大不由娘,有一天轮到梁老师念放手经,一开始念得也不是那么顺利。
梁老师记得自己问了儿子很多话,最后还是丈夫又去问了问,回来说难得他动了婚姻的念头,这一次不随他,也不一定有下一次。
于是梁老师放了手,也慢慢把杨琳当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相处之下,能看到杨琳身上的变化,但有时候看她,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么小心,好像随便一句话都能吓到她。
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梁老师有些心疼,问杨琳:“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在那边还习惯吧?”
杨琳说:“她还好,就是闲不住,我弟给她在那边幼儿园找了份工作。”
梁老师点点头:“人是要有点事做,太闲了也怕闲出病来。”
杨琳嗯了一声。
林坤河从亲戚里转出来,梁老师闻到什么,转身就问:“衰仔,一天不抽烟瘾大是不是?”
林坤河头一摆:“我没抽,你去问爸。”说完看了眼杨琳,绕近问:“怎么了?”
杨琳说:“鼻炎。”
林坤河给她抽了张纸:“转头再多闻闻香薰,嘉怡刚给你寄了一箱,怕你鼻炎不够重。”
杨琳要动手,林坤河手臂压过来,率先把她绞紧。
回家时难得时间还早,他们带了一休下楼散步。
傍晚洒过一点龙舟水,绿化带被激出些青味,一休最喜欢这样的气味,走几步就要找地方嗅两下。
“快走。”杨琳踢它屁股。
一休鼻子在地上钻了两圈,闻过瘾了才往前跑,去追地灯上爬过的一只昆虫。
杨琳蹲在地上等它玩。
她难得耐心,拄着脸往前面看。
林坤河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等着,他头发说不剃短就真的没剃,留到现在猛地一看,有点像那年杨琳跟错的人,一个背画板的艺术生。
她找了颗石子扔他。
林坤河背后像长了眼睛,一闪身就躲过。
他把石子捡起来掂了掂,杨琳伸手挡脸:“我是看到有蚊子,帮你赶蚊子!”
林坤河嗤地笑了下,没跟她计较。
杨琳把手放下来,一休啪嗒跑她身边,不知道吃的什么,嘴边毛是黄的湿的,还带渣。
杨琳声音都颤了:“死狗,你吃了什么?”
一休扑上来舔她的腿。
杨琳脸白了,抖着手去摸,才发现是一块湿掉的曲奇。
她松了口气,指着这死狗:“再乱吃东西扔了你!”
一休舒坦地靠过来。
杨琳在它背上擦了擦手,擦完放开绳子,站起来指指林坤河。
一休都不用她说,蓄力就往林坤河小腿上扑。
林坤河把它从地上揪起来:“信不信明天阉了你?”
杨琳抿着嘴笑,悠然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时小跑过去,林坤河的手已经摆好了姿势,接住她甩过来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他左手牵着一休,右手抓着杨琳,杨琳几乎所有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林坤河调整了姿势,干脆搂着她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曹威廉读书的事?”
“听别人说的。”杨琳脚下踢着石子:“他又不止你一个死对头。”
林坤河说:“我没拿他当死对头。”
“这么傲干什么?”杨琳歪着脑袋看他:“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人家一直叫你才子,多客气。”
林坤河淡定:“叫我才子的多了,不缺他一句。”
杨琳抬头,视线跟他钩了一下,挠挠手心,走去对面公园。
小区挨着公园,公园里到处都是夜跑的人,满头大汗,有些边跑边喘。
他们散步过去,红绿灯前面有一段路在施工,围档上印着那句话:来了就是深圳人。
杨琳出了会神,靠着林坤河问:“老公,你信命吗?”
林坤河说:“我信运。”
【作者有话说】
分两章斟酌得有点久,昨天人也不太舒服,抱歉没有及时更。
第69章 正文完结
69
第69章
◎正文完结◎
【Chapter069】——
不久度假村爆出事,因为环评,很快被当地启动了二次审查。
曹威廉的方案碰到了生态保护红线。
现在不比以前,这个年头环评是项目的第一道闸门,林坤河做方案的时候就一再考察,每一次的微调都在心里。
夸张点说,这个项目大概只有林坤河的方案能过,曹威廉非要*继续做这个工地,林坤河赌他不敢,也赌他本事不够。
果然没多久,整个项目都被勒令停工,从设计到施工公司都被罚了一遍,曹威廉公司更是直接被通报。
消息传到材料商这里,徐芳冰叹气:“老曹这下完蛋了。”
杨琳说:“完蛋不至于吧,不就是亏点钱?”
徐芳冰摇摇头。
哪止亏点钱,招的人垫的资,设备材料上的损失有一样算一样。
她感叹:“老曹公司这个资质是废了,这几年基本别想参加什么像样的投标,重新注册一个,没有项目也喂不起来。”
杨琳没说话,手里粘着东西,高跟鞋挂在脚尖晃了晃。
徐芳冰问:“是不是你老公动的手脚?”
杨琳想也不想:“他有这个本事还会被人截胡吗?”
徐芳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杨琳说:“你管曹威廉干嘛,明天自己去烧个香。”
要不是入股入得及时,这个项目一丢,她早被对赌扫地出门了。
徐芳冰懒得鸟她。
人哪有知足的,赔钱是一回事,钱挣不到又是另一回事。
杨琳把摆件装好了,起身说:“要挣钱就回去卖你的砖,别一天到晚往我店里跑。”
徐芳冰问:“你跟我回去吗?门窗这么复杂,能不能学明白,学不明白跟我回去卖砖,没这么复杂。”
杨琳说:“我不吃回头草。”
她把摆件放到靠墙的桌上,旁边还竖着一副画。
徐芳冰问:“哪里买的?”
“我老公画的。”杨琳在收藏间随便拿的。
“画的什么?看都看不懂。”
杨琳挺直了腰说:“这叫艺术,你能懂就不在这里卖砖了。”
徐芳冰冷笑:“那你跟我说说什么艺术,鬼符的艺术?”
杨琳憋了两秒,叫她滚。
但这画杨琳自己也看不懂。
林坤河摆出来的画她就没有哪一副是能看懂的,除了颜色,别的都不认识。
但看不懂就是高级,杨琳比较俗,喜欢高级这两个字。
她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会,想起还有份报价没弄完,又坐回去继续。
到林坤河晚上回家,还见她坐在沙发上,手里一支笔绕来绕去。
走过去才发现她竖着手机在打视频,视频那边是林嘉怡,两个人都在埋头写东西。
林坤河乐了,问杨琳:“你也读博?”
杨琳不读博,趴到他腿上,喊累。
林嘉怡提醒他们:“我还在。”
杨琳惊讶:“你还没挂?”
林嘉怡沉默了一阵:“你说要学三个小时,还没够钟。”
杨琳立马抓住林坤河要亲。
林坤河知道她想干什么,格开她的脸问了问妹妹的论文进度,很快站起来:“你们继续。”
走前还不忘拍拍杨琳头顶:“好好学。”
杨琳被他拍在沙发上,只能硬着头皮和林嘉怡继续视频。
林嘉怡定力不是一般强,坐下来能三个小时不动,连思考的时候也在翻书。
杨琳坐得屁股痛,一结束立马伸着懒腰去找林坤河。
林坤河在书房忙,她从缝里看了看他,推开隔壁收藏室的门。
她办公室有点空,打算再弄一副去放着。
挑来挑去,回头见林坤河站在门口。
他揣着兜问:“你要烧库房?”
杨琳瞟着他,转口说:“徐芳冰夸你的画好看,让我送一副给她。”
“我答应了吗?”林坤河脸一沉,有些不快。
杨琳说:“这么小气干嘛?放这里你又不看,送别人摆着,看的人还多。”
林坤河转头就走。
杨琳拉住他衣服,突发奇想:“你给我画副画?”
林坤河扫了她一眼:“你确定?”
杨琳点点头。
“我们画人体,是要脱衣服的。”林坤河故意停顿了下,补充说:“全脱。”
杨琳不信:“我看也有穿衣服的模特。”
林坤河很有坚持:“我只画裸体。”他说服她:“为艺术献身,别想太多。”
杨琳瞪他:“你跟艺术有什么关系?”
“画完你就知道有没有关系了。”林坤河摆了个框:“你脱你的,我先打个型。”
他去书房拿了只铅笔,回来在纸面扫几下,见她还是不动,扬眉说:“又不是没看过,还怕我占你便宜?”
杨琳点点头:“怕。”
她怕他看。
做|爱的时候1s不挂是动作需要,真让她脱光了坐在那里几个小时,她坐不住,也受不了。
想想都浑身不舒服。
林坤河莫名笑了下,抬抬下巴:“那你随便坐吧,尽量不要动。”
杨琳没找到坐的,吊起眼睛问他:“我靠窗可以吗?”
“可以。”林坤河固定了下画板,虚虚对着她比划两下,唰唰落笔。
也就半个小时,他把笔一扔:“好了。”
“这么快?”杨琳扭着脖子跑过来,看半天问:“我在哪里?”
“这里。”林坤河指给她看。
“这不是鸟吗?”
“抽象懂不懂,拟人的。”
“你敢骂我?”杨琳气歪了嘴,王八蛋:“你才是鸟人!”
林坤河啧一声:“杨琳,有点鉴赏力,这就是你的形。”
杨琳在他认真的语气里狐疑起来:“这真的是我?”
她反复确认,勾着脑袋从各个角度努力看懂。
林坤河喉结动了动,实在憋不住,扣子松两颗,从收藏室笑到外面阳台。
“林坤河!”杨琳知道上当,立马追出去。
林坤河在给虎皮青浇水,她一个用力跳到他后背。
林坤河单手托住她:“栽土里我不管。”
杨琳在他耳根一通乱骂,还夹杂着几句粤语。
林坤河听不下去了,放下水壶把她拽到前面:“是不是忘了我听得懂白话?”
“骂的就是你这种白话仔。”杨琳嚣张地在他脸上拍了两下。
她腾出手想走,林坤河跟到沙发边,膝盖稍微一用力就把她压了下去,还不忘钩住她小腿防挣脱。
杨琳拱着腰往前爬,林坤河把她衣服往上推,巴掌的噼啪声里混着他下流的情话。
两人在沙发上较劲,腿根交叠着,皮面被压得往下陷又往回弹,一直扑哧响。
林坤河这时候不心疼他的原版沙发了,杨琳被他抱着狂颠,很快一阵沙发脚刮擦地板的声音,她一声老公散成好几个音。
林坤河抹了一下两人之间的汗,又热又滑。
他搓了搓手:“你看。”
杨琳张嘴,舌头伸了出来。
林坤河觉得自己早晚被她掏死,眼球瞬间激红充血,一股要把地板戳穿的狠劲。
后半场阳台的风吹进来,他抱着杨琳转移去房间。
杨琳两只手被他反剪到后面又压过头顶,汗珠沿着他眉弓滚落,那只按住她的手臂上青筋一跳再跳。
今天开了空调,但林坤河很快又被她的体温烘出了汗,人像在翘蚌壳,挤得难受了又抽出来,反复几次,才尽兴地交待了个干净。
次次一身汗,杨琳动都懒得动,被他抱进浴室冲了冲,两个人都躺在床上找魂。
杨琳翻了个身,在林坤河肩膀上用力捏两下。
她想起三亚的那张照片,那天的后来又翻了一些,有林嘉怡的好几张都带了她。
杨琳问:“你拍你妹妹,干嘛老是拍我?”
林坤河没吭声,像睡着了。
杨琳知道他没睡,捏住他鼻子,林坤河把她手摘下来:“你们总在一起,顺便带到的。”
杨琳哼了一声。
她两根手指在他鼻子上来回摩挲,过很久低声问:“你就是在偷拍我,对不对?”
什么偷拍,林坤河不爱听这句话:“我光明正大拍的,你自己没看见。”
他想起她那套温泉装,后面一片大露背,还有一圈花,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哗哗地流水,像个会走路的泉眼。
她分不清竞速泳衣和度假泳衣,他们也就笑了一句,她干脆看都不看,每次雄赳赳不带斜视地走过,喊她也装听不见。
那时候气性相当大。
杨琳有些不高兴:“不是我气性大,是你们都不像好人。”
林坤河往上躺了躺,眼眉注视着她。
杨琳忽然觉得委屈,替好多年前的自己觉得委屈。
她那个时候那么喜欢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只是想靠他近一点,跟他说说话。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他进去买东西,等到那张代表机会的币假。
她那时候都想,他再不去她们店里买东西,她就要出去拦他,直接问他要Q号。
杨琳闷声说:“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加了……”
“我知道。”林坤河高朝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声说:“杨琳,我一直知道。”
他知道她被捕鼠夹夹过手,知道她店里有冰箱漏电,知道她讨厌削甘蔗,知道她把他当漂流瓶,想起来就扔一句话。
他当时想,怎么那么倒霉,怎么有那么多事。
杨琳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只想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什么别的意思?”杨琳有些茫然地抬头:“你想什么?”
林坤河想的多了,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杨琳听得脖子发烫,幽幽地看着他:“你真不要脸。”
爱要不要,林坤河把她翻到身上,让她骑住。
灯光下一张浑然天成的漂亮脸,杨琳低头,喘气时舌尖又递出来,林坤河勾住滑进去,把她一张嘴堵得严严实实。
杨琳睡得晚,第二天还要爬起来去上班。
门窗精密,要记的多东很多西,性能参数,型材五金,还有各种工艺。
杨琳简直头大。
她转过来以后几乎没有休息,忙得只知道星期几。
林坤河事情同样多,今年在外地的工程占大头,时不时要出差。
他在端午前跑了一趟浙江,顺便去看了看杨琳家里人,带回一袋丈母娘包的粽子。
杨琳很久没吃到妈妈包的碱水粽。
小小一颗,没有馅的粽子,蘸着白糖慢慢吃。
她问了问母亲和弟弟在那边的情况,给林坤河喂了一口粽。
林坤河不爱吃甜的,转开脸去茶台坐着,悠哉跟人喝茶聊天。
杨琳有些不平衡,过去喝了两口,又继续谈客户。
客户开玩笑问:“你们店里还请了男茶艺师?”
杨琳说:“不要钱的,泡茶还行,表演不太行。”
林坤河给她倒茶,公道杯差点伸出茶盘。
杨琳算尺寸,桌底下默不作声踩了他一脚。
送走客户后杨琳坐在办公室写写算算,埋头忙了很久,终于揉揉肚子:“走吧,饿了。”
他们把粽子送去罗湖。
杨琳一上车就想睡觉,路上跟林坤河边讲话边打瞌睡,等快到的时候林坤河接了个电话,在路边停下来。
杨琳感受到动静,睁眼问:“怎么了?”
林坤河说:“你弟刚给我发信息,说今天是你生日。”
杨琳微微一怔。
她不怎么过生日,早都忘了是哪一天。
林坤河说:“买个蛋糕吧,意思一下。”他打开双闪:“这里会抄牌,买快点。”
杨琳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人?让我自己买?”
“谁买不是一样?有就行了。”林坤河把钱包掏过去。
杨琳很难不生气,再一次吊起眼睛看他,拿着钱包下车。
这间店她也就进过一次,还是去年跟杜海若一起来的,后面都是经过。
店里陈设没怎么变,一股很香的黄油味,冰柜里的蛋糕很多都被人订了,剩下的杨琳看了看,选了最后的一个抹茶蛋糕。
店员们都很年轻,笑容也很热情,杨琳开口问了问:“你们生意怎么样?”
店员说:“挺好的,我们店都开几年了,熟客不少。”
杨琳笑了下:“这里人流蛮旺,一天还是要经过这么多人。”
店员在打包,她在柜台站着等,抬头看看吊顶。
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杨琳没怎么注意上面,晚上开了灯才看见是直接裸露的设计。
这种设计弱化了吊顶,那一圈都灰得不显眼,像是涂的水泥,又好像只用毛毡布包了一下,能看到几道风管和一台中央空调。
原来这里面的顶有这么高。
店员包好蛋糕递过去:“生日快乐,杨女士。”
杨琳顿了下:“你认识我?”
店员笑着递上另一个盒子:“这是蛋糕的礼物,您拿好。”
杨琳打开看,是个八宝罗盘,黄金的款式,很亮,很俗。
她问:“买蛋糕送黄金?”
几个店员只是一味地笑。
杨琳似有所感,一回头,林坤河的车停在门口,透过车窗跟她对视。
杨琳回去,目光在他脸上挠了一下:“你又干嘛?”
林坤河把她带到奶奶家,上楼进门,杜海若母女也在。
杨琳回头,林坤河靠在门口,双臂松松地环抱在胸前,噙笑看她。
他剃了头,还是这个长度最顺眼,不至于短得像刺猬,也不会长到能梳大背头。
“小姨、”小欢欢拿着礼物努力在说话,仰着头说:“快乐……生日快乐。”
杨琳咬住舌尖。
她以为只是来这里吃一顿普通的饭,但老阿嫲早为她下好了长寿面,还有家人在这里等着她。
蛋糕拆出来,上面还插着她一张很多年前的照片,在三亚的海边,一个湿漉漉的背影。
杨琳盯着看好久。
林坤河低头看她:“哭了?”
杨琳同样不肯承认:“说了鼻炎。”
林坤河一脸的了然。
杨琳有些不满,把照片拿下来看:“怎么没有正面?”这张跟他拍的其它照片一样,都只有背影。
林坤河认真回忆了下:“脸大,拍不下。”
“衰仔。”老阿嫲听见了,咚地在他背上拍一下。
杨琳被这一下打得眉开眼笑,她蹲着抱住欢欢,老小区的露台望出去又看见那一行字:来了就是深圳人。
杨琳曾经觉得这句话特别假,她在这座城市熬过青春,在这片土地经历哭笑和爱恨。
现在回想,年少时的选择像她对着蒲公英猛吹的一口气,吹得她一哆嗦,也吹得她到处飘。
这么多年,杨琳在哆嗦中茫然过迷失过,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但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这座城市。
她少女时期暗恋过的人成了她的伴侣,从此深圳不再是她临时的一个落脚点,她爱的人在这里,还多了一个温暖的家。
她会在这里落地生根。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番外周二开始写,晚点搞个抽奖,辛苦大家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