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难哄》 第1章 帝薨 一双冰冷的手伸进了叶兰舟的里衣,凉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才年满十八,未经世事的年纪,纵使先前尚寝局的嬷嬷教过她,洞房之夜该如何做,但当叶兰舟真的进到这间屋子后,还是止不住地紧张。 “你很害怕?” 胤宁皇帝的手落在了叶兰舟的脸上,感受着身下美人的颤抖。 “臣妾不怕,能侍奉万岁爷,是臣妾家中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话说得体面,但床笫之间最不讲究的就是体面,她因着紧张,尾音竟有些颤,听着就像是在撒娇。 男人口中发出嗬嗬的低吼,一个时辰前灌下的鹿血酒在胃里烧,他掐住了叶兰舟的胳膊,在上面留下了一片淤青。 房间内冷得出奇,周边的冷气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陛下——” 叶兰舟冷得叫出声来,却不料,男人突然僵住,青紫的嘴唇擦过她的耳垂,掐着她腕子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龙凤烛又爆了一声,明黄帐幔跟着晃了一下,窗外的雨声很大,淹没了房间内的声音。 等到外面内监发现不对劲冲进来后,叶兰舟已经拢上了敞开的领口。 胤宁正歪在龙纹枕榻上,唇色泛白,不似方才发作那般骇人,只是看上去虚弱得很。 房外带进来的土腥味儿和房间内溺裤的腥臊气混在一起,让叶兰舟闻了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头。 内监们乱作一团,纷纷嚷嚷着传太医来,紫禁城这一片顿时忙成一锅粥。 等到太医和内务总管到的时候才稍稍平息。 随着一起来的还有瑞王谢承宴,他眼上的玄色锦带勒进鬓角,在脑后打了个利落的结,配着玄黑色的九门提督官服,到让人心生疏离感。 叶兰舟心知他的身份,胤宁皇帝的胞弟,按着大胤朝的规矩,亲王在成年后不得留在都城,但这位亲王不一样,不光在上京担任着九门提督,还掌管着兵部直属的神机营,职权在京,人也就留在京中了。 他眼上蒙着锦带,但并非看不见,据说是前几年在神机营研究火药的时候上了伤了眼睛。 畏光,喜暗。 他才进了房内,扫视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房间,目光却先落到床塌边的那个东西上,又落到了缩在床角的叶兰舟身上。 她低垂着眼眸,脖颈间依稀可见荒唐后的痕迹,她的领口已经被拢上,但下身并不体面,似乎是胤宁下手太狠了,显得女子有点狼狈。 要说这叶兰舟长得属实算是角色,一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看着就像是勾人的狐狸。 那窈窕的身段,该有肉的地方是一点不缺,哪里像是一个十八岁少女该有的身材? 叶兰舟没想到房间里会有外男进来,见状将床塌上的被褥打开,盖在了自己身上,娇声道:“见过瑞王殿下。” 谢承宴冷着脸,目光没有在叶兰舟身上多停留,吩咐身边的内侍:“送叶贵人回去。” 小太监应了啫,叶兰舟被几个人送了出去,出房间的那一刻她才送了一口气。 幸好她跟着父亲学过两手针法,三下金针封穴就稳住了胤宁的异样,不然若是死在和她的房事上,她今天就必死无疑。 叶兰舟看胤宁是要不行了,本就纵欲过度,又为了房事喝了三大碗鹿血酒,方才的病症真是骇人,如今也只是稳住脉象,估计过不了几日人就要去了。 虽稳住了脉象,但叶兰舟心知自己难逃一死。 大胤国有殉葬制度,殡天的皇帝要有妻室陪葬,这些陪葬的女子被称为“朝天女”,有子嗣的到是不用担心了,剩下的就要提心吊胆了。 大胤国这一代子嗣单薄,只有许贵妃名下的谢峋一个。 眼下许贵妃是不愁的,家中有权有势的也是不愁的,愁的是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 唯独叶兰舟的身份特殊,身为太医之女,嫁进宫中本就是为了给万岁爷冲喜的,估计眼下殉葬是逃不了了。 她才被送回寝殿,侍女望舒就慌忙地跑出来迎接,她显然是知道了宫中的事,等到四下里无人了她才敢开口:“主子,听说万岁爷……” 叶兰舟也压低了声音:“不行了,马上风,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望舒知道自己主子会两手针灸,懂些医术,听她这么一说彻底急了,慌张道:“那怎么办啊主子,您才进宫几天啊,就摊上这样的事儿,当初大奶奶说的时候咱就不应该答应,本来娶的就是大小姐,和您有什么关系啊?” 府中的事由得她自己说想不想吗?那叶家看似清贫和睦,但只有府中人才知道,那叶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她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没想到又摊上这样的事。 眼下叶兰舟自己也没主意,但自己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地去死,一个昏庸皇帝的死活,凭什么能左右她的生死? 这天夜里宫中谣言纷纷,众人惶恐不休,和她住得近的几个姐妹闲聊之时也为叶兰舟鸣不平,说她还没有圆房就要陪着胤宁下去,可怜得很。 其实圆不圆房她不在乎,那玉势的滋味就不好受了,再往下她哪受得了? 胤宁殡天的消息来得快,那天正是这一场秋雨的尾声,太阳缓缓从乌云后升起,宫中却挂满了白幡,宫女太监都换上了丧服,穿梭于各个宫中,都不用人禀报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叶兰舟跪下听旨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在那份朝天女的名单里,果然有她。 不仅如此,皇后也盼着她死,只因叶兰舟洞房当晚,胤宁本应当是去皇后那,只是后来心血来潮,想着宠幸一番新进宫的贵人,这才到了叶兰舟那。 司礼监的人办事极快,让人觉着是提前办好的,尤其是那份朝天女的名单,紧跟着胤宁殡天的消息就来,容不得人半分喘息的机会。 太阳落下山头,紫禁城在一场秋雨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到是凭添了几分帝王之家的肃杀之气。 肖皇后带着八个嬷嬷闯入叶兰舟寝殿时,叶兰舟正在桌案前调制香料。 第2章 妾身有孕了 “先帝仁慈,特赐白绫鸠酒。叶贵人出身医宦之家,到了那边,可要为万岁爷祈福啊。” 肖皇后使了个眼色,两名嬷嬷一左一右抖开了七尺白绫,另一个拽着叶兰舟就要上春凳。 “娘娘且慢!” 叶兰舟叫住了寝殿内的众人,举起了染血的元帕,上面嫣红色的一点血迹,显得异常妖艳,“昨日承蒙万岁爷临幸,我以并非完璧之身!” 她露出一截左边的一截小臂来,昨夜用朱蚁粉伪造的守宫砂正在渗血,那是胤宁临幸的证据。 肖皇后坐在一边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把叶兰舟那话放在耳朵里,冷笑一声,说道:“宫中妃嫔,有几个是完璧之身?动手!” 话音一落,几个嬷嬷又摁住了叶兰舟。 “臣妾有滑脉之象,请皇后娘娘请太医前来定夺!” “什么?!”肖皇后惊得从椅子上起了身,近乎失声问道:“怎么可能?你——” 就连叶兰舟都没想到皇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被嬷嬷摁着,浑身提不起力气来。 皇后对嬷嬷使了个眼色,几个嬷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眼看着已经将叶兰舟的头塞进了白绫里,却见寝殿内又进来一伙人。 为首的是内务府的掌事太监贺秋茂,见里面乱作一团,一个眼色过去,叶兰舟身边几个嬷嬷都停了手:“呦呵,这是做什么?” 话音不大,但着实具有压迫感。 大胤国的宦官可不单是下人,有的宦官位高权重,竟是抵得上半个主子。 眼前的贺秋茂主理内务府,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管家,奉的是万岁爷的命,这后宫里人员调度,位分升降,都得经过他的手,就连皇后也要忌惮几分。 再看贺秋茂身后,那人身份更是了不得,只怕一句话就能让她们丧命,于是众人纷纷噤了声,伏跪下去。 谢承宴立在后面,眼上蒙着锦带,让人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皇兄才殡天,宫中应当清净些,怎得弄得这般吵闹?” 他似乎是转头看了眼皇后,随后说道:“既然叶贵人说自己已经有了龙胎,那不如请太医来看看,等诊完脉再定夺也不迟,您说呢?皇后娘娘?” 叶兰舟跪在地上,静静地等着谢承宴的发落,右臂上的那颗真正的守宫砂被她盖得严严实实的,再看那颗假的,此时已经化成了一条血痕。 肖皇后见状也不好说什么,一来自己缺理,二来这个谢承宴她惹不起。 能留在京中的王爷,必然本事不小,况且谢承晏这个人阴晴不定,手段更是狠辣。 才沉默一会儿,却不料,叶兰舟趁着寝殿内有人,突然扑跪到皇后脚边,手拽着她的袖子,祈求道:“皇后娘娘饶命啊!臣妾死了不打紧,但若是带走了龙胎,那臣妾罪过可就大了!” 这番话说得好听,显得倒是懂事,但落到肖皇后的耳朵里,就成了阴阳她的话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随后甩手就打了叶兰舟一个耳光,那声音清脆得很,整个寝殿的人都被这一下吸引过去。 随着肖皇后的一甩手,叶兰舟磕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洒落了一地香料,一边没有做成香料的钩吻花。 这种花少量可做香料,多量可就是毒药了。 暗红色的花萼落在地上,谢承宴锦带后的双眼陡然眯起。 三日前神机营突然暴毙的那伙匠人的胃里,正是这种钩吻花。 上京没有这种花,所以谢承宴一直找不到解法。 只是面前这个叶兰舟的手法太过拙略。 谢承宴一抬手示意,内务府的几个太监过去拦住了皇后,只见皇后一边挣扎着一边吼叫道:“你胡说什么?!你这意思是说我冤枉了你?” 叶兰舟伏坐在地上抽泣,手捂着脸上那一片巴掌印,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又转身拽住了谢承晏的衣角:“王爷明鉴啊!皇后娘娘这是在逼妾身啊!” 谢承晏也是没想到这个才进宫的贵人敢做这么一手,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却还是被她拽住了衣角。 锦带后的眉头微微一蹙。 太医院这时也来了人,皇后被几个宦官掐住手腕,她依旧嘶吼着:“你怎么可能有龙胎!等着降罪吧!” 太医给叶兰舟诊完脉象,随后转身对谢承宴行了个礼,禀告:“王爷,叶贵人确有滑脉之象,确实是喜脉!” 这下寝殿内的众人都震惊了,胤宁皇帝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子嗣,没想到人都到下边了,在上面还能再留一个。 “不可能!”皇后依旧在挣扎,早已没有平日该有的端庄:“她不可能——” 谢承宴给了贺秋茂一个手势,内务府的小太监拖着肖皇后出了房,她依旧不死心,要说些什么,却被太监捂住口鼻,临出门前只听谢承宴说道:“皇后娘娘一片痴心,唯恐万岁爷仙途寂寞,执意伴驾,明儿大殓,记得把皇后娘娘的名儿加上去。” “另外给叶贵人安排个好去处,安心静养。” 他回身看来一眼周边皇后带来的嬷嬷,又吩咐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心腹,那就随着皇后一起去吧。” 贺秋茂跟着谢承宴不少年,脑子是个灵光的,在谢承宴才来这里的时候就下令将附近的侍卫撤了下去。 眼下听了谢承宴的命令,也知晓他的心思。 这肖皇后的父亲是前朝太傅,是胤宁的恩师,哥哥又是镇北都护,军功无数。 而且最棘手的,她和许贵妃还有一层表亲关系。 这女人家世强大,可惜为人蠢笨,家人又都是胤宁身边的重臣,这样的人若是留着必然是个祸害,谢承宴巴不得找个什么事解决掉她。 正好以殉情之由,悄无声息地除掉,那肖太傅和镇北都护也疑心不到他谢承宴身上。 想到此处,贺秋茂看了他一眼,虽看不清谢承宴锦带后那双眼,但也事意会了他的意思。于是领命下去了,肖皇后和几个嬷嬷被内务府的人捂住口鼻押了下去,一股子杀气在屋外腾起。 众人散去后,寝殿里只剩下了谢承宴和叶兰舟二人。 叶兰舟叩首行礼:“多谢王爷主持公道,不然臣妾这条命——” 她话音未落,谢承宴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就抚了上来,他手上带着薄茧,落在她胳膊上的感觉有些痒痒的。 他的眼睛被锦带蒙住,纵使两人离得近,叶兰舟也看不清他的一双眼。 第3章 你给自己下毒? 谢承宴的脸近在眼前,她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儿,倒也不难闻,甚至让人有些上头。 胤宁出事这几天,各宫妃嫔都在给自己找出路,家中靠不住的就去依附宫中大臣,有的还依附上了内务府宦官。 叶兰舟才入宫,哪里认识什么人,从头到尾只能靠自救,若真是跟了他,那还真算是好出路。 除了说出去不好听,其他的没什么。 但叶兰舟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 谢承宴那张清俊的脸在她的眼中越放越大,直到他突然在叶兰舟右臂上的守宫砂上用力一点,她疼得轻呼一声,想把胳膊缩回来,却被谢承宴死死掐住。 “叶贵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伪造喜脉?” 他掀开了叶兰舟的衣袖,只见右手的虎口处有着三个针眼,那正是她为了伪造滑脉而施的针。 叶兰舟直视着他眼上的锦条,心知他此刻也在看着她,“王爷既然知道,为何不拆穿?一个伪造您皇兄龙胎的人,不应该处死吗?” “你设下这一场圈套,不就是为了惹本王上钩?” 谢承宴浅笑一声,缓缓坐到了寝殿的主座上,“说吧,叶贵人费劲心机演上这么一出好戏,有什么目的?” “妾身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活命。” 谢承晏没说话,意思是让叶兰舟接着说。 “钩吻花之毒侵蚀骨髓,不出十日就会像发狂的骡马,啃断自己的手指。王爷的神机营应该有三百名匠人中的都是此毒吧?此毒源于南阳,故而太医院没有记载,可是好巧不巧,妾身当年在南阳待过几年,恰好会解此毒。” “若是妾身死于殉葬,恐怕王爷的三百名工匠也要丧命。” 谢承晏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隐约带了些君王才有的威严:“威胁本王?” “是交易,若王爷能救我一命,妾身必然,肝胆涂地!” 话音一落,叶兰舟深深叩首,以表诚意。 “抬头。” 叶兰舟闻言抬首,谢承宴这才第一次仔细地端详她的脸,只见她眼尾微微上挑,偏偏又生了一双清冷的眸子,藏住了三分慧光,冲淡了天生媚骨。 这样的一双眼,少见。 “救你一命能抵我三百工匠的性命,真是好划算,只是——” “本王凭什么信你?你若是趁机逃了,本王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叶兰舟忽地从袖间摸出一粒猩红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此毒每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若十日没有解药,便会暴毙身亡。” 谢承晏掐住她的下颌,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种感觉他不是很喜欢,手中的力道便重了几分:“你给自己下毒?” 颌下的剧痛让叶兰舟忍不住痛呼出声来,强忍着泪水把另一瓶药递给了谢承晏:“是押给王爷的投名状。” 见叶兰舟双眼含泪,面上衬得到是楚楚可怜,干得却是如此胆大的事,这算是直接把命交到他手上了。 谢承晏脸色一沉,松开了捏住她下颌的手,垂眸看了一眼她塞过来的解药,随后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殉葬的人数宜双不宜单,皇后娘娘本不应该在上面,但奈何一片痴心,正好抵了叶贵人的位子。叶贵人怀有龙胎,自然应当好好休养,明日让贺秋茂给叶贵人寻个好地方安胎。” “至于东西,本王收下了,十日之内,我要钩吻花的解药出现在神机营的案几上。” 一番话听得叶兰舟如释重负,这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瑞王殿下。” 谢承晏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起身便要离开,目光在锦条下一瞟。 叶兰舟因为刚才在几个嬷嬷手下挣扎,此刻领口有些凌乱,在谢承晏的视角看来,正好露出了一小块雪白的肌肤。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在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玉势,临走前留下一句:“先帝是个不行的,叶贵人的谎言编得太差。” 谢承晏走后,寝殿内终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叶兰舟瘫坐在地上,她没有去深想他最后留下那句话的意思,只伸手在颈间摸索到了一块银制的长命锁,那是生母留给她的。 没想到当初一时兴起跟母亲学的东西,如今竟能救她于水火。 次日一早,贺秋茂给她安排搬去了永寿宫,叶兰舟也心知谢承晏给她这样安排的意思。 永寿宫靠近宫中尚药局,他那也算是给她便利了。 当天叶兰舟才到了尚药局,就听到里面的女官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咱隔壁院儿,永寿宫,新搬来了个怀着龙胎的贵人。” “听说了,我看八成是个借口怀了龙胎保命的,胆子真是不小。” 说话的是尚药局司药霍明月,叶兰舟倒是知道她,先前在皇后宫里做事的,后来岁数大了,晋升到了尚药局。 “可太医院不是来诊过脉吗?当时说确实是有了的啊?” 霍明月冷笑一声,说道:“那叶贵人家中是做什么的?脉象的事儿——” 她撇了撇嘴,“在她身上可说不准,但是双儿你知道吗?我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女子是不是处女之身,那是能看出来的,你看那贵人走路的姿态,就知道肯定是个雏。” 说着说着,她又将音量放低:“听那日房外伺候的太监说,他们进去的时候,房间里不像是办了事儿的样儿,到像是还没开始呢!” …… 正出神间,却见刚才跟着说闲话的那个女官拎着个药篮子出来了,正好撞上了站在门口的叶兰舟,被吓了一跳,登时感到心虚,俯身行礼:“叶贵人。” 里面的尚药局司药霍明月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和那个女官不一样,倒是神气得很,因为认定叶兰舟没有怀龙胎,故而对她也不行礼,出言就是一顿讥讽:“这不是永寿宫的叶贵人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叶兰舟也不恼,只是过来取一味药,倒也没必要出什么冲突,眼下要紧的是做钩吻花的解药,而不是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斗智斗勇,于是和气道:“我身子不适,来向尚药局讨一些药。” 谁知那霍明月不是个省油的灯,脑子一转,到想了个主意,冷笑一声,说道:“行啊,按着宫中尚药局的规矩,我得先探一探贵人的脉象,才能给药。” 第4章 很喜欢跪着? 钩吻花解药里有一味是宫中治风寒的,她便撒了个谎:“诊脉就不必了,这阵子冷得厉害,有些风寒,取一些清热祛火的药便好。” 霍明月不依不饶:“那不行,咱得按着规矩来。” 说着就过去扒叶兰舟的衣袖,说是要诊脉,实则是要看她小臂上的守宫砂。 叶兰舟被她死死拽住衣袖,眼看右臂上的守宫砂就要露出来,情急之中,叶兰舟抬手,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不偏不倚地落到了霍明月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敢打我?!” 霍明月惊呼,见她这么反抗,也就更加肯定了叶兰舟未破身的事,于是吼叫道:“你这是欺君!你不敢给我看,你那守宫砂分明就是还在!” 叶兰舟见状,眼看就要兜不住了,她若是硬气一把说不定还有生路,于是心一横:“住嘴!本宫的身子岂是你能碰的?若是龙胎有恙,你九族的性命都担待不起!” 这一下还真唬住了在场的人,才到尚药局的谢承宴自是见到了这一出闹剧,身后的亲卫才要出声,就被他制止,他倒要看看这拿性命和她做交易的人,究竟多会狐假虎威。 “都给本宫听着,本宫来永寿宫是来养胎的,并非任由你们这些人说三道四的,有什么不平衡的,都去和内务府说,别在本宫面前犯浑!” 霍明月捂着被打的那边脸,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抬眼瞪着叶兰舟,却也不敢说什么,先前听闻那新进宫的叶贵人是个弱懦的,却没想到这般强势。 立在另一侧的女官最先发现了站在尚药局门口的谢承宴,众人噤声,只见那人面上带着玄色锦带,神色冷峻地立在门口,腰间配剑,有着无形的压迫感。 众人见来者,皆是一惊,纷纷下跪,霍明月更是低头颤抖着身子,颤颤巍巍说道:“王爷!” 谢承宴没理她,径直走向了叶兰舟,抬手扶了她一下,叶兰舟垂眸,纤细白嫩的手搭在了他手上,缓缓起身。 这动作在众人看来及其暧昧,空气中透露着长久的沉默,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霍明月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只听谢承宴说道:“本王到不知,尚药局居然高了龙胎一头?” 霍明月额间泛出了冷汗,她伏跪在地上,开口:“王爷息怒,奴婢只是怕贵人服错了药,怕……有损凤体……” 叶兰舟见状,微微一撇嘴,眼中登时挤出了泪水,双眸含泪而不留下,到显得几分楚楚可怜的劲儿来,“王爷,妾身昨日染了风寒,来尚药局取一些药,没想到霍司药给妾身拿了一包钩藤,妾身出身医宦世家,怎么会不知道那钩藤的作用吗?那东西对有孕之人来说可是大忌啊!妾身就是想让司药换一种药,她就说妾身有孕是装的……” 隔着层锦布,谢承宴冷冷地看着叶兰舟,两人分明已经做了交易,她什么底细他都知道,在众人面前又说这些话,无非就是给他个理由,让他解决掉这个尚药局司药。 呵,真是心机。 但是谁让她能配制出解药呢? 谢承宴缓缓走到了霍明月面前,众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知道他此刻的脸阴沉得可怕。 霍明月见状连忙反驳,解释道:“奴婢没有!奴婢万般不敢说这样的话!” 话说到一半,便想着转而揭发叶兰舟,于是说道:“是叶贵人!叶贵人的守宫砂还在,她那是欺君,请王爷明鉴!” 只听“咔哒——”一声。 谢承宴的手捏着霍明月的下颌角向侧边一用力,霍明月的下巴被拧断,长着嘴想要说什么,但那声音只能含在嗓子里。 众人哗然,叶兰舟也是。 只听谢承宴冷冷说道,“霍司药以下犯上,传本王的令,即日起去浣衣局当值——” 他又转头看向叶兰舟,“叶贵人腹中龙胎乃是先帝为数不多的子嗣,即日起,叶贵人可出入尚药局,有什么缺的,尽管上尚药局取,尚药局呢,也不能藏着掖着,耽误了皇嗣,在场各位都担待不起。” 众人应声,霍明月也被谢承宴的几个亲卫拖走,她耷拉着下巴,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叶兰舟,似乎要滴出血来。 看着她那眼神,叶兰舟蓦然回想起肖皇后被拖走前,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她那张美艳的脸上充满了不甘,和她进宫那天看到的皇后完全不一样。 她眼中填满了仇恨,恶狠狠盯着叶兰舟,口中发出嘶吼声:“你敢在国丧上耍心机!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人得活着才会有报应! 那一瞬间,霍明月那张脸几乎和肖皇后的重合,叶兰舟并不怕什么报应,宫外还有人在等着她,她可不能这么死在宫中。 想起了今日险些令她暴露的守宫砂,她手扶在胳膊上,隔着一层衣服布料触碰到了那颗守宫砂,滑脉可以自己针灸伪造,可胳膊上那颗明晃晃的守宫砂藏不掉,只要存在一日,她就一日不能歇息。 这般想着,得赶紧解决掉才好。 宫中偷男肯定是不可能,那就只能在宫外想法子了。 众人散去,谢承宴去了永寿宫一趟,实际上就是来找叶兰舟问那解药如何了,但他美曰其名:探望。 谢承宴这个人最擅长将一些不合理的事说得合理,就像这样,身为如今谢氏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来探望怀有谢氏子嗣的皇嫂不是应当的吗? 哪怕他知道叶兰舟并没有。 遣退众人,谢承宴才开口:“看来叶贵人靠着腹中的龙胎,在宫中活得到是舒坦啊。” 见谢承宴带着些质问的语气,叶兰舟自觉地跪了下来,还未开口,就听谢承宴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叶贵人很喜欢跪着?” 这话让叶兰舟没法接,从前她在家中,虽是主子,但从来都是跪着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出身,母女俩在府中没什么话语权,就连替嫁这一事都没人问过她二人的主意。 从来都是属于被动的人,有什么站着的权力吗?“皇嫂跪我,是要我折寿啊?” 叶兰舟听了觉得有道理,论下来,他算是她的小叔子,谁家有嫂子跪小叔子的规矩,帝王家也是啊。 也是她胳膊一撑就要起身,可才要直起身来,就听谢承宴冷不丁儿地说:“让你起来了?” 什么意思?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不是有意为难她吗? 有这时间不如让她去调药去! 第5章 你给本王下药? 叶兰舟心一横,赌气儿似的,直接瘫坐在地上,这下轮到谢承宴傻眼了,这人想法还真是清奇,本来只是看不惯她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想着出口刁难几番,她这一坐到是堵住了他的嘴。 “那解药里缺了一味药,上京恐怕是没有。” “什么药?” “南阳产的赤血藤,因为钩吻花是南阳的药,用同是南阳产的赤血藤效果最好,但上京鲜少有人中钩吻花之毒,所以……”叶兰舟停顿一下,盯着谢承宴的脸色,“我要去一趟南阳。” 这样说他不会觉得自己是想跑吧? 但她确实只是去南阳取药,说得半分不假。 “我的解药在王爷手里,所以——” “行。”谢承宴打断了叶兰舟解释的话,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叶兰舟没想到的。 “不过得明日祭祀大典结束,到时候宫中人都在广福寺,趁着宫外人少,我派人护你出去。” 听起来谢承宴还挺信任她的,她不禁思索,若她趁着出宫真的逃了怎么办? 眼覆锦带的谢承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他反手拿起身边的佩剑,调转剑身,让剑柄抵在叶兰舟白皙的脖子上,上面还有皇后逼她殉葬那晚留下的白绫痕迹。 他在那伤痕处用力一顶,疼得叶兰舟说不出话,但面对谢承宴那张阴沉的脸,她也不敢躲开,只硬受着。 “本王知道叶贵人还在想着逃,但逃之前可要掂量清楚自己有没有逃的资本,从贵人和我做交易开始,就已经是局中人,既然把命交给了我,那本王必然要下好这一步棋子。” 他松开了握着剑的力道,这才让叶兰舟松了一口气。 大典当日,叶兰舟作为先帝遗孀,自然是要去的,还有许贵妃,以及太子殿下谢峋,皇室这一代只有谢峋一个男子,也难为了八岁大的娃娃跪在灵堂前那么久。 殿内香烛烟气凝成白练,许贵妃跪在鎏金蒲团上,一双眸子正对着佛像悲悯的眼。她余光看到了身边的叶兰舟,见她默默地朝拜,看样子诚恳得很。 众人起身,许贵妃才开口:“先帝喜欢听《地藏经》,不如叶贵人多念几遍,也好让腹中龙胎,尽一份孝心?” 谢峋还未登基,这许贵妃就摆出了太后的架子了。 这话无非是为了证明叶兰舟低她一等,过两日登基的可是峋儿,她腹中有龙胎又如何?横竖不是在宫中养成年了送到京外驻守? 在最前面的谢承晏听到了后面微妙的动静,却没有出言说什么,连头也没回。 只听叶兰舟似乎接过了内务府呈递上来的《地藏经》,清了清嗓子,居然真的朗声读了起来。 怎么这个时候听话了? 先前反抗皇后时候不是神气得很? 众人离开,只剩叶兰舟跪在先帝灵前朗诵着《地藏经》,直到内务府人看不下去了,生怕叶兰舟身子出什么岔子,在第五遍诵读完以后,连忙找人替下了叶兰舟。 因为跪得太久,她的腿已经麻了,贺秋茂派人来换她的时候,她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来,随后只能尴尬地笑笑:“贺大人,您能不能帮我个忙?我这跪久了,起不来,您能扶一下我吗?” 贺秋茂显然是看出了叶兰舟眼中的一丝窘迫,连忙走过来,说道:“娘娘日后可别这么说,您是主子,有什么用得上奴才的,尽管开口就行。” 他在手将要搭在叶兰舟身上时,又说了一句:“娘娘,冒犯了。” 叶兰舟借着贺秋茂的力道站了起来,但面对他的示好让她有些不适应。 谁不知道这内务府的掌事权利大得很?贺秋茂才三十不到就爬上了这个位子,可见手段高明,这样的人对着谢承晏示好,那是情有可原。 但是对叶兰舟一个先帝的遗孀示好,没道理的事儿。 一边寻思着,一边离开了灵堂,毕竟她确实不想再读那些东西了。 内务府给她安排的住所是在靠近后山的一处宅子,寺庙之地,不见得多精致,但好在那处宅子清静,适合养胎之人。 叶兰舟才进了房门,便看到谢承晏正在里面,她心知这是要送她出广福寺的,这下也就明白刚才贺秋茂为什么对自己示好了。 谢承晏先前救过她,刚才估计又吩咐贺秋茂把自己替下去,但贺秋茂不知道两人之间是有交易的,还以为是谢承晏对她有意。 她向里看去,房间里的光线昏暗,谢承晏难得的摘下了眼前的锦条,一双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此刻正冷冷地盯着走进来的叶兰舟。 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惜不能常看到。 她缓步走到谢承晏面前,恭顺地行了个礼,随后替谢承晏到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时指甲磕到了杯口,“钩吻花的毒素应该发作了吧?王爷的工匠如何了?” 谢承晏垂下眼眸,接过了叶兰舟递过来的茶水,“如你所说,现在神机营的药房安宁不了一刻。” 他抬眼看了叶兰舟一眼,“你今夜就去南阳,务必把那赤血腾带回来。” 叶兰舟乖顺地点了点头,让谢承晏生了一丝疑惑,原先每次见她都会有事发生,这般宁静到是不适应了。 才想着,却突然感觉房间里越来越热,但转念一想不对劲,此时已经是深秋,又是夜晚,房间里也没有暖炉,他应该感到冷才对。 手中的茶杯还握在手上,他猛然反应过来,摔碎了茶杯,陶瓷碎片炸了一地,连带着剩下的半杯茶水。 他掐住了叶兰舟的脖子,只需再一用力便会拧断她的脖子。 “你给本王下药?” 叶兰舟只觉得呼吸困难,面色惨白,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都是为了自保,王爷见谅。” 那春宵散是她自己配的,药效可比一般的强得多。 这也怪谢承宴自己,谁让他给了她自由出入尚药局的权利? 见谢承宴面色潮红,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血色,掐住她脖子的手逐渐变热。 第6章 这不是贵人想要的吗?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眼神时而聚焦,时而涣散,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一般。 叶兰舟心知,这是药效上来了。 但谢承宴的定力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身体都这样了,话上却不饶人,“你没有脸吗?” 这哪里像一个女子该做的事,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女子贞洁最为重要,她却上赶着爬上他的床。 不要脸! 他手上没力气,叶兰舟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掐住她脖子的手拿开,将那只滚烫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娇声道:“妾身当然有啊,王爷可以摸摸。” 声音轻轻柔柔的,分明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尾音上扬,居然让人听出了些撒娇的意味。 叶兰舟生得透亮,一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面上透露着几分妩媚。 谢承宴的手放在了叶兰舟的脸上,白嫩无暇,像是一块美玉。 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皇兄为什么会在房事当晚发病。 这般极品,谁都受不了。 见他不反抗,也确定了他没有杀了自己的想法,这才敢进一步。 她暗自想着自己真是厉害,当年这个药方子她只背了一遍,后来再也没用得上,都以为自己要忘了,没想到一进药房想了想就回忆起来了。 叶兰舟凑在谢承宴的耳边,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间。 痒痒的,麻麻的。 她问,“王爷可有娶妻?可尝过女人的滋味?” 她那是明知故问,宫中人谁不知道谢承宴未娶妻? 偌大的王府也没有个掌家的,前太后接二连三地往谢承宴的府上塞人,但都被一一退回去了。 太后的人问他为什么。 他只说,脏。 身体比他的嘴诚实得多,他燥热难耐,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游走于她的身体间。 谢承宴是个未经人事的,面对叶兰舟的示好,他的回应实在算不上温柔,惹得她不禁叫苦。 叶兰舟今日就要动身去南阳,这样恐怕是出门都难。 清修之地做这些污秽之事是大忌,尤其还是在先帝的丧期内。 但叶兰舟急于解决掉自己小臂上的守宫砂,但先帝遗孀偷男可是要诛九族的,她万般不敢冒险,只能在谢承宴这里赌一把。 本想着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办了,不能惹得人怀疑才好。 但谢承宴是个坏种,房间里的烛火被他吹灭,眼前的一切变得黑暗,听觉就会被无限放大。 甚至窗外一滴雨点落下的声音她都能听到。 整整一个时辰,她显得尤为谨慎,生怕这处住所又来其他人。 偏偏这个谢承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叶兰舟没有力气,他还要趴在她耳边说:“叫啊,这不是贵人想要的吗?为了爬上本王的床,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叶兰舟没理会他,谢承宴这个人金尊玉贵,身为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想爬上他床的人不在少数,若仅这样就能有叶兰舟一条生路,她也不觉得自甘下贱。 但靠着男人的人,终究行不长远。 在叶家这么多年,也让她小小年纪就看清了许多。 宅院里,女人过得怎么样,全看男人对她的态度。 一个小小的院使家已经乱成那样了,何况谢承宴一个王爷呢? 她心里有事,就没回答谢承宴的话。 视线被黑夜夺走,她也看不清谢承宴的脸,但听到他不满地“啧”了一声。 登时用力了些,低声问道:“到手了就不说话?当我是什么?” 他在她面前向来自称“本王”,看样子是有点神志不清了,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叶兰舟无奈:“没有,王爷让妾身好生佩服,自然当王爷为救命恩人。” 说着,她伸手去摸自己右边小臂上的守宫砂,她用指腹摩挲着那一小块皮肉,发现确实已经消去了一些了,她终于放了心。 这棘手的东西可下解决了,但那龙胎可没法作假,就算她向人借种,忐忑着等到了龙胎降世,但那终究不是先帝的血脉,到时候太医院和谢峋的血一验就知道是假的。 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眼下能活下来才是最主要的。 直至后半夜,谢承宴才堪堪放过她。 叶兰舟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满是荒唐过后的痕迹,看样子是没法立刻上路了。 她的衣服方才被谢承宴扔到了地上,她下床去捡,眼前一片黑她什么也看不到,俯身捡起了一件外衫就往外堂走去,却被床上的谢承宴叫住,“拿错了。” 说话间,他已经点上了房间内的一盏油灯。 他畏光,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闭上了眼,就这一小点的光亮,他尚且需要一刻适应的时间。 再度睁开眼,只见叶兰舟身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他的外衫,她身量不大,在他的外袍里显得更为娇小。领口处显得尤为潦草,白皙的脖颈几乎都露了出来,连带着胸口一小片玉山峰。 叶兰舟见谢承宴此刻穿着还算得体,起码身上的里衣是规规矩矩地穿着的,再一低头看自己,套着不合身的外袍,和裹了一条沐巾没什么区别。 她低头一看散落在地上的一摊衣服,看准了自己的外袍,俯身飞速地拿起了自己的那件,走去了外堂,确保是在谢承宴看不到的地方,她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只是身上一番折腾后,只觉得黏腻得很。 想着出门找望舒给自己烧些水洗澡,但转念一想谢承宴还在里面,让她看见怎么解释? 那丫头是从叶府就跟着她的,向来偏着她,但就是个不长心的。 望舒脑子不灵光,这么大的事,她可不敢让望舒知道。 再回身看了一眼内堂的谢承宴,她探出脑袋,试探地问道:“王爷要洁身吗?” 谢承宴此刻已经穿好了外衫,与他才进屋子时一般无二,听到了叶兰舟的动静,转头看向她,但没说话,是在等着她接着说。 叶兰舟心一横,说道:“望舒不知道这事,妾身也不想让她牵扯进去,所以能不能您让人烧些水,妾身洗好了,好赶紧上路。” 谢承宴冷声:“你的人不能牵扯进来,那我的人就行了?” 这人真是,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 但也不能怪他,是她下药在先。 心知他这么说了,多半是没戏了,实在不行,等出京以后找一个客栈再洗吧。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转身灰溜溜地就要走,却见谢承宴向外堂走了过来,看都没看叶兰舟一眼就出了门。 外面的冷气忽地冲了进来,打得叶兰舟打了一个激灵。 但听到谢承宴对着外面的人吩咐,烧些水进来。 外面的人应下了,叶兰舟听出了回答的人是贺秋茂,她庆幸谢承宴还有些人性在。 但转念一想不对劲,贺秋茂一直在外面候着?! 那就是说,方才两人弄出的动静他都听到了? 第7章 我亲自去一趟 跟着叶兰舟出京的是一个叫张其越的小太监,听说是贺秋茂认的干儿子。 胤朝宦官权势大得很,在宫中有不少小太监为了日后的路能顺一些,认一些有权有势的宦官当干爹。 宦官身上少一块肉,没有了传宗接代的根脉,认下几个小辈儿的,等着日后给他养老,也算是过的正常日子。 叶兰舟看那小太监年岁和她差不多大,就是嘴太碎了,一路上说个不停。 也不知道贺秋茂这个堂堂内务总管,怎么认了个这么个碎嘴子,“真是苦了娘娘了,身子还怀着龙胎呢就要出来。此番路途艰辛,前面那座北邙山地势险,不太好翻,但只要过了那就好走得多,娘娘若有什么不适的,尽管说话,莫要跟奴才见外。” 叶兰舟听着话头不对,上京到南阳这一带发展得并不好,路上皆是难民。 哪里会有医馆? 张其越这意思是会些医术啊,但谢承宴敢派一个懂医术的人过来,难道不怕她假孕的事情败露吗? 难道说张其越作为贺秋茂干儿子,是个可信的人?但这事,贺秋茂都不知道,谢承宴那般谨慎的人,怎会犯这个糊涂? 还是说,谢承宴只是为了警告自己? 叶兰舟到是更倾向于后者。 这样一想,甚至张其越说的那一番话都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脑子真是好使,在他们手下讨生活不比当年在南阳老庙里轻松。 那种和野狗抢吃食的日子固然狼狈,但眼前在一个男人的刀剑上行走也好不了哪去。 胤国皇帝入葬前,灵前要有人守着,一共七日,一日也不能缺。 今日是第一日,守灵的是太子谢峋。 谢承宴在京中有府邸,看着眼下这里没事,叶兰舟也已经出京,于是便没在广福寺待着,而是回了自己的府上。 府中下人给烧了水,谢承宴洁完身后就回了自己的书房。 门外的简行却突然敲了敲门,“王爷,南阳巡抚派人送来了密报,说是南阳鬼市有异样,恐是有人在大规模地私铸火药。” 简行算是谢承宴的副手,跟着他的日子不短,替他管理着神机营。 他让简行进来,接过了他手中的密报。 他垂眸看了一眼,这个只会出现在向皇帝呈递的奏书上的印,如今出现在了给他谢承宴的密报上。 字是熟悉的字,印是南阳巡抚的印。 谢承宴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低头沉思几刻,随后吩咐道:“给我备马,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一趟。” 简行吃惊:“您亲自去?这事派神机营的人去就能解决了,您何必蹈这一趟子浑水?” 谢承宴双指夹着那封密报,火舌顺着泛黄的纸添了上来,险些烧到他的手。 他微微眯起双眸眼,在火焰即将碰到自己的前一刻松开了指尖,“南阳那地方不太平,孙盛安他既然亲自写密报给我,那我就去一趟,会一会那边的人物。” 谢承宴都这么说了,简行也不多说什么,跟着他那么多年,谢承宴什么性子他最是了解,既已经决定去了,没人能拦得住。 况且听他的意思,南阳私铸火药的人不简单。 但简行思索一番,又开口道:“但是先帝还未入葬,您这么离京会不会不太合礼……太后听了也会不高兴的。” 提起太后,谢承宴脸上明显蒙上了一层阴气,简行察觉到了,心知太后与谢承宴的母子情是一条无解的绳,他只是提出来让谢承宴自己考量,至于谢承宴怎么选,他不干涉。 只听谢承宴似乎是笑了一下,但全然听不出任何笑意,甚至让人觉得森然,“她不高兴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出现在她眼前她才会不开心。” 简行不再说什么,躬身行礼,默默地退下了,临走时特意将门关上了。 书房里只剩下了谢承宴一人,他又吹灭了案几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烛火,独自坐在黑暗中,思索着什么。 他比周遭的黑暗更加阴沉,月色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背脊上。 冷淡,安逸。 次日一早谢承宴就动身去了南阳,临行派人给贺秋茂送了个信儿,让他处理好广福寺的事,有人问起他,就说他抱恙,在王府歇着,能应付就应付过去。 赵太后果然发现谢承宴没来,立马叫了贺秋茂过来。 贺秋茂照着谢承宴的话,原封不动地回了太后的话。 不出所料,太后年迈的脸上眉头一蹙,显得不是很开心,道:“他皇兄的葬典,他是说病就病。” 她扶住了额头,身边的侍女实相地过来给她轻揉额头。 太后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当年胤国战乱,那时候的都城还是金陵,但南蛮入侵金陵城,皇室人不得以才迁都到北方上京。 那一路逃亡当真算是狼狈,她这头疼的毛病就是当时落下的。 贺秋茂跪伏着身子,只听太后又缓缓说道:“当年钦天监说他与三哥儿的命数相克,就应当把他送出京,在上京待着果真出了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看下面的贺秋茂,问道:“哀家记得贺总馆当年是跟着哀家一行人到的上京,你怎么看?” 贺秋茂恭顺地行了个礼,答道:“奴才哪里敢说天家的事?奴才只知,胤景皇帝既然这么做,那就必然有胤景皇帝的道理。” 太后冷笑一声,“你话说得到是好听,哪边都不招惹。贺总馆最好一直这样,莫要忘了前朝内务总管是怎么死的了。” 贺秋茂和这前朝的内务总馆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他一直是司礼监的人,官级算不上高,本来和内务府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终究是万岁爷跟前伺候的人,说话有几分威慑力。 先他的那位内务总馆和宁王勾结,当年在金陵城造的反,可惜最后宁王没成功,被关在上京城门外乱箭射死了。 如今上京南门外的血腥气经久不散,就是当年宁王的军队死伤惨重,最后都丧命于那。 那位内务总馆也于乱军中丧命。 贺秋茂听了太后提起这事,冷不丁儿地打了一个寒颤,深知她这意思明显是在点他呢,于是将头深深地磕在地上,面露惊恐之色,说道:“奴才不敢,内务府替万岁爷管理家事,奴才必然兢兢业业,绝无恻隐之心。” 第8章 不疼 太后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女停手,一个眼神过去,房间内的众人退下,只剩下她和面前伏跪着的贺秋茂,她让贺秋茂抬起头,却见他的下身湿了一块儿,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腥气。 宦官身上的味不好闻,身上少了块肉,正常解手都是问题,受了惊,自己都没的把门了。 太后蹙眉,问道:“贺总馆吓成这样?这可不像是掌事之人该有的胆量。” 他说话声了略微颤抖,显是吓破了胆,“奴才就是命好,承蒙先帝恩泽,才能有了如今的差事。” 太后见状,接着说道:“既然承蒙先帝恩泽,就应当好好为新帝效劳。” 她也没再兜圈子,接着说道:“如今新帝年幼,胤国才迁都不久,本就根基不稳,难免有些人位高权重的人虎视眈眈,贺总馆可知哀家说的是谁?” 贺秋茂:“奴才……不知。” 太后看了他一眼,衰老的眸子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精明:“你不知道就怪了,当年他从金陵死里逃生,说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胤景皇帝还执意要将他留在京中,日后必然为大患。” 她垂眸端起桌上的茶水,没再去看贺秋茂,说道:“我要贺总馆帮哀家盯着点他,若是有什么异样的,即刻来向哀家禀告。” 贺秋茂磕头,“是,奴才知道了。” 太后头也不抬:“好了,下去吧把这身脏衣服换了,这样出入广福寺,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他应了声:“是。” 随后便出了房,房外伺候的小太监跟了上来,显然是发现了总馆身上的不对劲,但都不敢言语。 能在他贺秋茂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嘴杂的。 小太监见贺秋茂下身虽然湿了,但面色淡然,和平时也没什么异样,他也就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了贺秋茂身后。 一句言语都没有,但明显感觉到周遭一股冷气。 但转念一想,总馆身边什么时候不这样? 正想着呢,贺秋茂突然开了口,问道:“张其越回信儿了吗?” 小太监连忙应答:“哦,刚才收到的,越哥儿说已经随着叶贵人到南阳了。” 贺秋茂:“南阳哪?” 小太监答:“南阳王陵。” 贺秋茂没再问什么,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又去了广福寺。 太子谢峋还在灵前跪着,内务府还得安顿里面的人,他也见不得多闲。 瑞王的事,还得放一放。 南阳此刻正下着蒙蒙小雨,叶兰舟和张其越驾马入了南阳城,一股子潮湿气铺面而来,混着周边的土腥味儿。 叶兰舟不太喜欢下雨,更不喜欢下雨时这一股子潮湿气。 她蹙了蹙眉头,只能快些做好手上的事,这样才能早回上京跟谢承晏复命。 驾马掠过南阳城周边的一条主街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调转了马头。 身旁的张其越没反应过来,坐在马上奔出去了好几米才停下,一转眼发现叶兰舟进了一个街道里,那分明不是去王陵的路,但叶兰舟驾马跑得及快,眼看就要没影了。 张其越没来得及叫她,立刻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他开口问道:“娘娘为什么走这里?” 叶兰舟没回头,“这里有路子,看能不能碰个运气。” 耳边的风声大得堪比他的说话声,今夜南阳是个大风夜,路并不会好走,通往王陵的路本就崎岖难行,今夜就更加险峻了。 况且她来南阳,只要能把活血藤带回去就行,不一定非要去那王陵冒险。 她从前在南阳的时候,知道这里有一处黑市。 当年胤国战乱,南蛮北上,叶兰舟与秦氏母女二人与叶家脱了联系,之后一直生活在一个破庙里,里面有一个老庙祝,经常带些南阳奇药来这处夜市来倒卖。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那老庙祝还在不在。 叶兰舟和张其越在附近栓上了马,她侧头看了一眼张其越,说道:“在外面叫我一声叶姑娘吧,娘娘这个称呼不太安全。” 张其越点点头:“好啊,叶姑娘今年多大?我记得干爹跟我说您是胤景十年腊月生的,我也是腊月的,不过比叶姑娘小两年,胤景十二年,干爹说那年份不好,我能活下来算是祖上保佑了。” 他滔滔不绝:“细想也是,胤景十二年大胤迁都上京,从南方金陵到北方上京,路上死了多少人?” 叶兰舟心中冷笑,没接张其越的话,她不太愿意和别人聊起她出生的年份,她胤景十年生,就是那一年起的战乱,胤国一夜之间人心惶惶,叶家老爷子在她出生的同一天逝世,故而叶家把她的出生视为不祥,在叶府几年受尽了白眼。 胤景十年可不是个好年份。 两人拴好了马,走到了一个巷子的尽头,张其越还在纳闷,已经是个死胡同了,为什么还要走? 正要开口问,却见叶兰舟突然翻上了胡同的高墙上,她腿一蹬就攀上了那高高的墙头上,骑坐在上面,那姿势实属不雅。 突然就觉得她刚才嘱咐他,在外面不要叫她娘娘的事,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她这个身手,说是市井中的小毛贼都不夸张。 这称呼让人听了去,人家只会以为是在说笑呢。 见张其越还站在下面,叶兰舟发问:“你上不来吗?” 这话问得张其越有些不乐意,怎么说也是少年心性,带着点薄面在脸上,被人质疑实力,他哪里甘心? 他在宫中侍卫处出身,这墙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于是跟着叶兰舟的身后就攀了上去。 到底是宫中学的身手,比叶兰舟这种市井身手看上去要舒心得多。 而叶兰舟却全然不在意,身手若是用不到实处,那就都是花架子。 黑色的夜里让她看不清墙里面的景象,下面一团黑,还以为是一些堆放在街角的杂物。 她没当回事,纵身一跃。 等她看清了下面似乎是一个人以后,已然来不及了。 只听“砰——”的一声。 声音大,但不算疼。 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的一声闷哼。 因为下面的人替她垫了一下。 身下的人不满地“啧——”了一声。 第9章 随她吧 那人身量挺大,叶兰舟除了左侧膝盖碰到了地,其他地方都稳稳地落在了那人身上,只是额头似乎碰到了那人的牙上,疼得脑瓜子嗡嗡的。 还不等她起身,一道寒光混着夜色闪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侧眼看过去,只见身边站着一个一袭黑衣的人,手中一把短匕首距离她的脖子只有两指的距离。 当年战乱的时候,南阳就不太平,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那个样子。 那时候南阳一带土匪盛行,动不动就刀剑相向,搞得百姓整天提心吊胆的。 她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们土匪头子,还不至于死吧? 趁着淡淡的月色,他看不太清这些人,但那举着匕首的人虽一袭玄衣,但细看是能看出来那衣服料子不是次等货,实在不像是土匪一类人会穿的。 手还扶在那人身上,指尖划过身下人的衣服,丝绸制的,谁家土匪穿这么讲究的东西? 难不成是南阳巡检司的人? 当年叶兰舟在南阳时,和巡检司的人打过交道,那时候她和生母秦氏在南阳无依无靠,秦氏会医术,便在老庙里开了医馆。 秦氏向人出售的药都很便宜,以至于南阳一带有名的医馆日渐没落,那些人说秦氏抢了他们的生意,几个人抄起家伙就把医馆给砸了。 这事惊动了南阳巡检司,她和秦氏,还有那些动手的人,被请到巡检司调解。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那些人给了秦氏几十两银子,秦氏的医馆再没开起来过。 面对巡检司,叶兰舟是十分反感的。 一群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着和稀泥的事儿,真叫人觉得烦。 偏偏这些人还惹不得。 举着匕首的人冷冷地开口,“起来!” 一边说着,手中的匕首又近了些,冰冷的剑刃直接贴到了她的脖子上,冷得她浑身打颤。 叶兰舟开口:“别!有话好说,官爷何必动肝火?” 身下人听了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愣了一下。 没给好气一般,猛地坐了起来,叶兰舟一个没来得及反应,从他身上跌落,几乎是滚到旁边的地上的。 一侧的张其越目睹了面前的这一切,登时好声好气地凑到那人身边,露出一副笑脸:“官爷您别生气,我家姑娘是——” 那人转头轻轻瞟了他一眼,张其越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登时住了嘴。 叶兰舟还当他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于是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我爹病重,来取药的。” 那人背着光,叶兰舟的角度根本卡不清他的脸,只听他似乎轻笑一声:“西市宵禁后只剩鬼市。” 低沉的嗓音落下,叶兰舟听得寒毛倒竖。这声音……怎么像极了她离京前一夜,云雨过的那个男人? 但转念一想不对劲,谢承晏现在应该在上京。 胤宁丧期还没过,他身为胤宁的亲弟弟,怎么可能脱身来南阳? 她跪了下去,小臂划过男人玄黑色的衣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露出来了。“我爹病得急,等药铺开了,恐怕人都没气儿了,还请官爷放了我这一次。” 男人蹙眉,掸了掸肩头的尘土,鎏金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因为此刻是黑夜,他用不着带着锦条。“说那鬼市在哪,我就放了你。” 叶兰舟抬头,逆着光看向他,“官爷也要去鬼市?” 月光打在他的鎏金面具上,露出一丝诡异的阴影:“寻人。” 他露出似笑非笑的唇角。 叶兰舟脱口而出,“出了这条巷子,往南走一百里,那里有三棵柳树,中间那棵柳树的后面就是。” 这时天上似乎又下起了小雨,朦朦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痒。 她说的地方实则是一伙山匪的驻扎地,若这人是官府的暗探,定会撞个正着,山匪可最痛恨官府的人。 她有求于鬼市,怎么可能引着官府的人去? 刚才持着短匕首的人突然咳嗽一声,佩刀上的螭纹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往南走啊?” 男子拖长的尾音像把钩子,惊得她脊背渗出薄汗。忽见他抬手,拇指擦过她的额头,力道有些重,而且正好落在她磕伤的那处。 疼,但是不敢反抗。 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上带着血腥味儿,倒不是那种真真切切的鲜血味儿,而是一种无形的杀戮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真的能杀了她。 叶兰舟强装着镇定,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些。 一伙人就这么僵持着,等到叶兰舟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人突然站起了身,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叶兰舟:“我记着了,姑娘最好没有在骗我,若是说了假话,得确保我以后找不到你。不然——” 他轻笑一声:“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说罢便离开了,带着身后的一伙人一起。 留下叶兰舟微微出神,等到身边的张其越来拍她的肩膀时,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那人走时候说的话还在萦绕在她耳边,听那意思,下次再见面,他就会杀了她。 她心下叫苦,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她的命? 在皇宫时候胤宁要她陪葬,瑞王谢承晏手里还把握着自己的性命。 出了宫以后,碰到这南阳一带的巡检司,又是口口生生说要了她的命。 她就这一条命,怎么就那么多人惦记着? 但好在现在地处南阳,她也就这几日就回上京了,到时候他也找不到自己,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到此处,她才稍稍放心,在张其越的搀扶下起了身。 一行黑衣人远去,直到巷子尽头拐了过去,谢承晏身边的黑衣人才开口,“鬼市不是在北边吗?你何不拆穿她?那丫头是把咱们往荒山野坡上引啊。” 这一处有着些许的光亮,长街灯火,是南阳宵禁之后为数不多的繁华。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怀中那个药瓶有些凉,透着里衣贴在他的胸膛上,“随她吧,等回了上京,本王有的是时间和她周旋,盛安,你忘了找我来的目的了吗?” 第10章 我们很熟吗? 孙盛安挑眉,“怎么?和她有交情?” 谢承宴答道:“交情可不浅——” 这话说得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就连他自己脑海中都浮现出来那荒唐的一夜。 他堂堂亲王,说他被人骗着上了床,实再丢人。 随后又说道:“谢承恩刚娶进宫的贵人,太医院院使家嫡女,说知道钩吻花的解药。” 本以为那只是个市井出身的贼人,谁能想到和宫中居然有着一层关系。孙盛安虽然常年在南阳,但京中这些事他知道不少。 听了这叶兰舟的来历,也觉得新奇:“所以你真的会因为这个放她一条命?谢承晏,你可不像这样的人。” 孙盛安似乎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侧头看过去,“你若是这样的人,当年的金陵城,你根本走不出去。” 谢承宴转头,“我是什么样的人?” 雨水落到孙盛安的脸上,接连的水雾在鼻尖凝结成水珠,滴露到了身上,一如金陵城的雨夜。思索一番,他说道:“一个宁可杀错,也不肯留有后患的人。” 三更梆子敲过两遍,两人按着正确的路线到了鬼市,谢承晏抚着腰间弯刀踏进。 身侧的孙盛安凑近,低声道:“火药贩子惯常在胭脂巷交易。” 来之前孙盛安已经和谢承晏大概说了南阳最近的动向。 火药本应该由官府统一管理,民间却出了火药伤人的事儿。 南阳郊外一处宅子起火,地处偏僻,加之当时是黑夜,没人看清当时的状况如何,等到官府来人解决后事的时候才发现,宅子里有不少燃烧殆尽的赤硝粉,那是火药的原料。 事一下传到了孙盛安耳朵里,整个大胤国,手握火药方子的,只有两伙人。 一是许素容,也就是许贵妃的母家。再一就是谢承晏。 两人才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声瓷瓶碎裂的声音,“你和我说这是赤血腾?你家赤血腾那么细?” 清亮女声刺破夜色。谢承晏眼皮猛地跳动一下,只见叶兰舟正站在一个药铺前,举着株暗红藤蔓,扬手逼问着面前的店铺老板。 药铺老板狞笑着逼近:“姑娘不识货,这上好的赤血腾就是这样的,不如待会儿随我走,我给姑娘找更好的。” 沾着药渣的手刚要碰上雪颈,却见到店铺前又来了一人,他不经意地站到了女孩的身边。 胳膊碰到了女孩的肩膀,叶兰舟侧身,一下就避开了老板伸过来的手。 再一抬眼,只见那男人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老板顿时觉得心生寒意,也就没敢再出手。 叶兰舟看了看,最后把东西让铺子上一扔,“江湖骗子,我比你可识货!” 此刻虽是黑夜,但鬼市一带常有交易,不少货铺都会挂上几盏灯,倒也明亮。 她一侧眼,透过身边人的面具,靠着那一双眼认出了他。 谢承晏的眼睛长得很有辨识度,不是顶顶好看的那种,只是让人看了之后难忘,“王——” 她几乎下意识地开口,甚至有想跪下来的意思,但转念一想,这里是鬼市,跪他才是惹他呢。 谢承晏一摆手,示意她不用行礼了。 老板看来者身份不简单,不光腰间配着剑,脸上还带着鎏金面具,神秘得很。 鬼市这地方,最讲究谨言慎行,来来往往的人,什么身份都有。大伙赚得都不是正道上来的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立在铺子旁,不敢再言语。 谢承晏只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叶兰舟,“这里有叶姑娘要的东西吗?” 孙盛安顺着谢承晏的目光看过去,端详起了这叶兰舟。 只见少女年岁不大,眼角上挑,眉骨优越,在眼下撑起了一片阴翳。 狐狸的长相。 只是说不出来哪里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只见叶兰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那赤血腾本算不上什么金贵之物,只是近日南阳多雨,那赤血藤生在山坳处,没什么人愿意去摘,所以才少见。” 不叫王爷,就只能换个称呼,叶兰舟顺着问道,“公子来这做什么?不如一起?” 谢承晏对这身份称呼的变化倒也从容,没和叶兰舟说实话,也不打算与她过多逗留,他还有要事要做,和她能一直碰见纯属巧合。 俩人的账得算,但不是在这里,“一起就算了,我等办完事就要立刻赶回上京,叶姑娘也是吧?” 他说话声音冷冷的,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叶兰舟怎么说也在市井生活过几年,最是会察言观色,也听出了谢承晏的言外之意。 他是让她赶紧找到赤血藤,好回去给神机营的工匠配药。 她点了点头,突然就一撇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娇声道:“但这里好危险,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官府的人,他们说下次在见到我,就要杀了我。” 一旁的张其越纵使多嘴,但这个时候也没敢说话,刚才叶兰舟翻墙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谢承晏,那时候他才想跪下来行礼,就被谢承晏抬了一下胳膊,制止了。 然而,这一切显然没看在叶兰舟眼里。 她还当刚才碰见的是南阳巡检司,一通掐头去尾,向谢承晏告了状。 谢承晏挑眉,本没想着纠结这事儿,但叶兰舟既然提起来了,他也来了兴致,问道,“你只是撞到了人?他就说要杀你?” 叶兰舟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说一句:“官府人仗着位高权重,欺压百姓,跋扈得很。” 孙盛安听得不得劲,南阳是他的地界儿,战乱后打理了多少年才让这里有了些原来的样子,结果就换来她一句“官府仗势欺人”。 况且这人说的分明就是捡头捡尾,不顾中间,让人听了变味儿。 他不满地叹息了一声,才要说话,就听谢承晏说道:“叶姑娘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吗?我的职务在上京,管不了南阳的事儿。” 他向叶兰舟靠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往后跟着退了一步,鎏金的面具在她眼前放大,他周身的寒气几乎围绕着她。“还是说,叶姑娘觉得你我关系足够亲近,笃定我会为你出头?” 娘说过,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东西,所以她会在需要帮助时,露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借此来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遇到谢承晏之前,这个法子很管用。 他这个人,似乎软硬不吃。 第11章 这是黑市 确认了这一点后,叶兰舟也心知再往下说,就是自讨没趣了,转而收起了那副卖惨的模样,“不敢,只是我与公子有交易在身,我出了岔子,公子的事也办不成,不是吗?” 谢承晏轻笑,这才是她嘛。 语气淡淡,说的却是带着刀子的话,每次他俩单独待在一起时的样子,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而不是做戏给旁人看的,那副娇弱不能自理的小娘子模样。 谢承晏瞟了一眼站在叶兰舟身后的张其越,“有他在,你出不了事,你只需记着,还有七日,七日之后,就算你体内的毒不发作,我也能要了你性命。” 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叶兰舟的耳边在说:“当然,只你死,那就太便宜你了。你信不信我能让叶府上下都给我的三百工匠陪葬?” 雨势渐大,被雨水打湿的碎发贴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几滴水雾弥漫在修长的眼睫上,随着眨眼滴落到身上。 鬼市一带没有用来遮蔽风雨的棚子,私贩火药的,恐怕要撤摊了。 念及此处,谢承晏没去理会叶兰舟接下来什么表情,带着孙盛安就离开了。 见两个黑衣人渐行渐远,叶兰舟转头看向了张其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得张其越有些不自在。 虽说宦官出身,但正是要面子的年纪,被一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姑娘这样盯着,不免有些害臊。 叶兰舟却趁他不备,结结实实在他后背上锤了一拳,这反应速度哪里像是好手? 况且,他连件利器都没有。 偏偏那谢承晏还说,有张其越在身边出不了事。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她也没为难张其越,两人出了鬼市,牵了马离开。 这里找不到赤血藤,就只能去南阳王陵了。 今日夜晚大雨,谢承晏本以为都找不到那私贩火药的人了,却没想到那伙人正因下雨,害怕火药会浸水,此时正忙着收东西。 为首的人头上带着帷帽,看不见脸,但从身形上依稀可以看出来是个女子。 她井井有条地带着手下的两个人收摊,谢承晏和孙盛安在两人掀起地上的黑布时,瞟到了里面的火药。 孙盛安手按住了腰间佩剑,却迟迟没有动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跟着一行人出了鬼市,行至一条街巷口,谢承晏与孙盛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 孙盛安是个好手,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个随从摁到了地上,谢承晏则持剑挑开了那为首之人的帷帽,剑尖指向她的咽喉,“巡抚衙门办案,姑娘,走一趟吧?” 那女子也不惊面对着指到喉间的长剑,依旧淡定自若,清脆的声音响起:“敢问官爷,我们犯了什么罪?凭什么缉拿我们?” 孙盛安冷声:“私贩火药,藐视王法。” 女子嗤笑一声,声音不甚也不甚清亮,甚至有些嘶哑:“官爷可以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承晏狐疑地看了一眼另外两个人手中抱着东西,虽被黑布悉数挡住,但方才他和孙盛安分明看到了里面就是火药。 两人对视一眼,孙盛安挑开了黑布。 只见里面居然是一些书卷,纵使谢承晏平日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个时候也难免震惊。一双幽黑色的眸子微微一颤,盯着那书卷愣了一下。 他伸手去察看那些书卷,怎么会呢? 方才看分明就是火药。 女子的话将他拉出了思绪:“官爷,我们家中贫寒,变卖些书籍谋生,算不上犯法吧?” 谢承宴沉闷着脸,孙盛安见状,只得放了这两人。 那女子似乎轻笑一声,纵使看不见脸,也能从声音上听出来她的得意。 然而,孙盛安才松手,就听见谢承宴说道:“盛安,这是黑市。”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丢个人,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况且还是不愿意露出真容的人。” 话音一落,他挥剑挑开那女子的帏帽,孙盛安也极快地反应,动手将那两人压制住。 黑市本就不合法,他知道南阳黑市的位置却一直没有让官府带人搜查,一来他要来黑市找人,事关神机营,整顿市井一事暂可缓缓。二来他知晓底层百姓的不易,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赚这些上不得台面上的钱? 谢承宴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年岁不大,一双眸子带着久经风霜的沉稳,倒是多年未变,“燕素,是谁给了你什么好处?背叛神机营,就为了变卖火药?” 孙盛安手下的一个人突然挣脱开了,向着谢承宴和燕素的方向冲来,袖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径直地向着谢承宴的胸口刺来。 燕素叫了那人一声,“三儿!” 匕首就在谢承宴不远处堪堪停了下来,“他还杀不得!” 谢承宴看着孙盛安,轻啧一声:“你怎么不看好了他?” 一边说着,一边用剑柄打了一下那人的膝盖,他腿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孙盛安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能被一个小贩伤了,我当初就不会跟你了。” 接着又搜了搜手下那人的身子,最后把袖子里的匕首翻了出来,手里一掂量,放在月光下看了看呈色,有转头塞到了自己的衣里:“东西真不错,能用得起这个的,怎么会缺这点钱?” 那人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抿紧了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承宴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嗤笑一声:“本王见惯了你们这些嘴硬的,但是没关系,跟本王去一趟衙门,保准儿你们什么都说了。”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燕素,笑得意味深长:“问你们主子就知道了,她可是当过掌刑的。” 燕素听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抬眼正好对上了谢承宴的一双幽黑色的眸子,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更为诡异。 她是在他手下当过掌刑的,只当是谢承宴是个手段狠辣的人,如今成了受刑的,他手上的刑罚没扛过两轮,就发现这谢承宴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 在第七根手指的指甲被拔掉后,只听谢承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向来不动妇孺,但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 十指连心,燕素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只感觉浑身的触感被放大,手下意识地往回缩,手腕却被铁索死死地钉住,“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说了我就放了你们。” 第12章 居然捡了别人的狗 一边说着,被烧红的火钳已经放在了第八根手指上,她控制不住地抖动,若是就这一下干脆地拔掉倒也没那么痛苦,偏偏谢承宴是个会折磨人的。 火钳拽着指甲,一点一点地往后缩,那痛感简直蚀人心骨,“你们的火药在哪?来南阳什么目的?” 谢承宴开口,语气简直比刑房的墙壁还要冷。 她不敢与谢承宴对视,生怕自己会因为畏惧了他的那双眸子而说脱什么,只闭上双眼接受刑。 他微微眯起眼:“不说话?” 火钳在她血肉模糊的手指上用力一摁,燕素疼得险些叫出声来。“真是忠心,当年还真是没看错了你,可惜啊,你忠心的不是我。” 南阳雨已经停下,屋檐上的积水也已经落下,只剩下了周身的潮气,混着衙门里的血腥味,闻得人作呕。 谢承宴方才将她押到刑房时,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淡淡的脂粉气,燕素在他手下干活的时候,从来没涂过这种东西,怎的一到南阳就涂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没再去拔她剩下的手指甲,而是将火钳扔到一边,“你主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是权力?金钱?” 他缓缓俯下身,与她平视着,语气阴森:“还是男人?” 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燕素这般不考容貌讨生活的人。 燕素眼中一阵慌张,瞳孔忽地放大,却又马上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行使自己镇静下来。 这变化虽转瞬既逝,但还是被谢承宴敏锐地捕捉到,似乎来了兴致,顺手捞过来了刑房里的一把木椅子,坐了下来,还未开口,就听燕素说道:“来南阳谋生,火药在鬼市后面的巷子里,王爷可以让人去查。” 谢承宴蹙眉,“神机营的月钱难不成还比不过你贩卖火药得的那点钱?燕素,我是重用过你,但你走的第二日,神机营三百工匠身中钩吻之毒,火药图纸遭盗,你当本王傻的啊?” 刑房里又走进来一人,孙盛安换了一身简素的衣裳进来了,一身素白,到是和谢承宴的一身黑衣形成了鲜明对比。青年面如冠玉,看着比谢承宴要多了几分柔和。 见燕素被死死地锁在板子上,模糊的血肉泛出阵阵腥气,令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从女子被浸湿汗水的头发后,看到了她的脸:“这是你三年前说的那个神机营小统领?” 谢承宴背脊靠在椅子背上,环臂说道:“是,本以为是个可用之才,谁知道,居然捡了别人的狗。” 疼痛使得燕素一阵头晕目眩,可她是受过训练的,没那么容易被撬开嘴,这一点谢承宴和孙盛安也知道。 燕素的身上没一块儿好肉,孙盛安也没去再看,转头对着谢承宴说道:“不用管她了,那两个人招了,火药在王陵,他们是打着来鬼市交易的幌子,等着给火药图纸的。” 谢承宴垂眸看了一眼燕素,问孙盛安:“审成什么样儿了?” 孙盛安:“比她可惨,见骨头了都。” 第13章 过往 孙盛安跟了他那么多年,心知谢承宴想的是什么,若是那些囚犯哭哭啼啼地跪着求他给他一条生路,将自己知道的悉数抖搂出来,他反倒是会怀疑。但若是囚犯被折磨得没有个人样儿,那吐出来的话,才叫一个真切。 听闻孙盛安此言,缓缓起身,说道:“我时候不多,得赶在他们回宫之前回京,现在就去王陵一趟。” 他转身就要往外面走,雷厉风行,是他的作风,只是…… 孙盛安看了一眼精神恍惚的燕素,问道:“她呢?杀了?” 谢承宴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孙盛安的问话,答道:“不杀,给我看好了,她知道的可比那两个小贼多。” 一声招呼,叫来了门外的狱卒。三两个人解开了锁着燕素的铁链,将已经昏迷的燕素带走了。 南阳王陵与衙门离得到不是很远,两人驾马行至王陵。 于此同时,叶兰舟和张其越两人也到了王陵。 赤血藤很挑气候,北方一带干燥,赤血藤容易干枯,南方一带气候潮湿,赤血藤又容易被湿气所扰,进而失去药性。 也就南阳这里,不北不南,地处大胤国的最中原地带,才能生长得起来。 当年胤景帝在位时,南蛮入侵中原,从南疆一带一路攻入当时的都城南阳。 一封允许随帝迁往上京的诏书来到了叶府,叶府上下悬着的心都放下了,南阳已沦陷,留在南阳难逃一死。 上京不一样,万岁爷允许随之入京,那便是给了叶家生路。 当天叶府人连东西都没收拾,只带了金银细软便随着胤景帝动身前往上京。 院儿里的人以为都告知到了,却没想到堪堪漏掉了叶兰舟,还有她的生母秦氏。 两人住在临近后花园的厢房里,本就偏僻,加上当日叶兰舟感上了风寒,早早地便睡下了,秦氏刚好外出去给叶兰舟寻药。 秦氏乃是南阳一带医药世家出身的女子,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身份在叶府里上不了台面,叶兰舟虽姓叶,但几乎没受到什么关怀,加之当时战乱,药物紧缺,虽生了病,叶府也不愿意拿出药来给她们。 秦氏铤而走险,冒着战乱外出寻药。 却没想到叶府上下已然没了人气儿,她跑回自己的住处,发现女儿还在这,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叶兰舟清楚的记得,那日母亲外出寻来的药,就是活血用的赤血藤。 胤国皇帝陵墓建得新奇,靠山,中空结构。 人从陵墓正门进来,只能看到墓碑的最底端,上面是一座山被凿开的,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墓碑,上面刻满了字。 叶兰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先前听别人说过,似乎是皇帝在位时立下的功绩。 她没兴趣细琢磨这些功绩如何如何,先前在叶府时候没受过什么教育,离了叶府之后更是市井一派的作风。千秋伟业,江山社稷,和她太远了,现在她只想制出钩吻花的解药,换自己的一线生机。 母亲说,那东西生在南阳王陵的顶端。 她才抬起头,一根箭矢划破王陵里的寂静,向着叶兰舟的眼前飞来。 第14章 居然有人坏掉了机关 叶兰舟反应不算慢,毕竟也是在战乱时代摸爬滚打过来的,她便过头,可惜似乎晚了半分,眼看着那箭矢就要刺中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地闭眼,却听“当啷——”一声。 那箭矢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中,再度睁开眼,只见那箭矢落在地上,她一脸震惊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其越,他站立在自己三尺之外,怎么会? 她往下看才看出了缘由,只见张其越手中还拿着一把细鞭,柄上镶着金丝,鞭身极细,几乎看不见。 那金鞭绕在手腕处,怪不得她看不见他带着兵器,怪不得谢承宴说有他跟着,出不了意外。 此刻的张其越似乎变了一个人,原本总要拉着她说些没用的,可此时他闭上了嘴,沉默着盯着这处王陵的变动,一双明亮的眸子警惕,似是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小兽。 叶兰舟心生一计,既然这小孩是个好手,那不用白不用,想到此处,她躲到了张其越身边,“小兄弟,护着我点。” 张其越任由叶兰舟躲在自己身侧,低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她也是第一次来王陵,哪里知道这里还有埋伏? 她开口:“大胤皇帝,还有守陵人?” 张其越:“没听说啊。” 向来没有的规矩,怎么可能?叶兰舟说出口后自己都不信了,更不要说在贺秋茂手下做事那么多年的张其越了。 叶兰舟抬头,看到了王陵顶端,正站着一个人,头戴帏帽,一袭白衣,看不见脸,但透着帏帽上的薄纱,令她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人似乎也在看着叶兰舟,随后转身离开了叶兰舟的视线。 那人令她背脊发凉,虽然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露脸,但她有一种直觉,那人就是这些机关的始作俑者,她拉了拉张其越的衣袖,低声说道:“里面不是个好地儿,咱得先出去。” 张其越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两人在王陵里,不敢轻举妄动,进来时候也是大意了,这陵墓都封上几十年了,谁能想到里面还窝着人呢? 叶兰舟往外挪了一步,靠近了些王陵的大门,却没想到,这一脚触动了机关,更多的箭矢向着两人的方向飞来。 好在张其越反应快,及时打掉飞下来的箭矢,两人愣是毫发无伤。 张其越正要开口,让叶兰舟别瞎动,这些高官家出身的子女,都是这般不知外界险恶,若不是他在场,叶兰舟早就被乱箭刺穿了。 却见叶兰舟拾起了自己脚边的一块石子,对着墙上用力地扔了上去,石壁被石子打中,滚落了一块碎石下来,露出的部分赫然是飞出箭矢的铁管。 原来她趁着箭矢飞下来的瞬间,看清了这里的机关布局。 她又向着四周扔石子,陵墓内,一连五个铁管都被露了出来,其中有几个还被她打得偏移了方向。 方才那些箭矢自暗处而来,不好躲避,这下好得多。 此刻虽没有箭矢再飞来,但她心知脚下每一步都是机关,四周的墙壁泛着石壁的阴冷气,这时一阵比墙壁更加森然的声音响起:“居然有人坏了机关?” 第15章 摔疼了? 叶兰舟和张其越两人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只见石壁上站着一个黑衣人,蒙着面,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火药,还不待两人反应,那人立刻拉开了火药的信子,扔了下去。 被拉开信子的火药顺着墙壁被扔到了两人面前,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跑,也来不及顾着机关如何了,被射中兴许还能活命,被火药炸了可活不了了。 叶兰舟还未动身,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到,那人下手重,几乎将她砸到地上,浑身都疼。 只听身后一声火药的巨响,随后是一股热气,震得人耳鸣。 那火药炸了! 碎掉的·石屑落到人身上,她却没什么感觉,那火药的轰鸣声还在她耳边响起。 这种轰鸣感一下子将她拉到了胤景十三年的夜晚。 叶兰舟和母亲秦氏被留在南阳,而后就迎来了金陵陷落,南蛮进攻南阳的消息,蛮人攻入了南阳城,一夜之间,城内尸横遍野,一片混沌。 叶府的老宅也是被蛮人用火药炸毁的,幸好母亲发现得及时,母女两人才从叶府的后门溜出来,只听后面一声巨大的轰鸣,叶府的宅子被一片火光与黑烟吞没。 叶府家财万贯,但被炸毁后,不过是一片废墟。 那个时候,母亲也如这般将自己推倒在地上,摔得疼,但没让她受伤。 过往回忆浮现,叶兰舟不禁觉得鼻头酸楚,她睁开眼,胡噜了一下沾上灰尘的脸,面前的人不是母亲,而是谢承宴。 见身下人眼眶红着,还以为是摔疼了,谢承宴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尤其还是在这种危机时刻,他只觉得这人矫情得很。 眼泪无用,它只会让自己显得懦弱,也不知道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流泪,实在烦人。 谢承宴蹙眉,沉声问道:“摔疼了?” 叶兰舟一瘪嘴,疼是疼,但不足以让她哭出来,也懒得和谢承宴解释什么,只点了点头。 谢承宴起了身,顺手把叶兰舟和一边的张其越都拉了起来,说道:“干得不错,本王就不说你什么了,但你得把你的眼泪憋回去,本王不喜欢和哭哭啼啼的人共事。”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身上的玄袍脏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到是旁边才换了白衣的孙盛安遭了殃,火药的碎屑落在身上,似乎还被火星烧出了几个洞。 叶兰舟不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谢承宴这样的一句称赞,于是对着一边的谢承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抬眼,看了一眼四周的机关,意思是,你们把机关都走了,我们进来后就省事得多了。 叶兰舟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王陵里没有火药的踪影,有的只有身上那些碎屑,她这才反应过来,谢承宴是把火药扔出王陵外了,火药在外面炸的,自然身上不会有什么碎屑。 叶兰舟想到了一开始带白帏帽的人,又想起了方才扔火药的黑衣人,问道:“那……这王陵里的人呢?” 第16章 留一条命 孙盛安踢了一脚被押在门口的几个黑衣人,早在上面人扔火药之前,他和谢承宴就把这几个人抓了,捆在了外面。 但为保王陵不受损害,只能将火药往王陵外面扔,愣是把才抓到的几个活生生炸死了。 看了一眼门口缺胳膊少腿的几个黑衣人,叹了口气:“可惜了,没抓到活的。” 叶兰舟闻言,也往王陵外去看,孙盛安看了,挎了一步挡在了她面前,说道:“叶贵人,这场面血腥,怕你看了犯恶心。” 说罢,又转头去看谢承宴,见他一言不发,也就识相地没去再挡着。 叶兰舟跨到孙盛安身后,见外面哪里还像有人的样子,断臂,独腿…… 血腥得很。 一股血腥味直冲上叶兰舟的鼻腔,令她胃里一阵恶心。 但她一路奔波,没吃什么东西,只干呕了几下,眼睛被胃里的疼痛带来一阵酸楚,泛出几滴泪花来。 外面不见一片白衣,那个站在顶端的带着白色帏帽的人呢? 被炸成了灰烬?还是说跑掉了? 还在低头思考着,她似乎听到谢承宴在自己耳边轻笑一声。 可传闻中的瑞王是不会笑的,一定是听错了。 转身回到王陵内,才发现张其越受伤了,一条腿被炸伤了,血迹透过黑色的衣料,蔓延到地上。 他的软鞭此刻应当已经被收起来了,又露出一副不靠谱的小孩样儿,呲着牙,捂着自己伤到的那条腿叫疼。 孙盛安蹲下身,平视着张其越,话里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娃娃,别叫了,回头带你去衙门,养一段时间再回京。” 张其越立马摇头:“那可不行,干爹还等着我回上京复命呢。” 一边说着,也收起了方才那一副痛苦的表情,又压低了声音,拍了拍自己袖子,那里是他缠软鞭的地方:“再说,咱这在上京好歹还算是个小管事儿的,我不回去,底下那些人不太平,您说是不是?孙将军?” 叶兰舟心知张其越这话是有意避着她说的,故而音量放得及其小,但叶兰舟自小耳朵好,从前叶府人隔着层墙说她的坏话,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何况眼下几人就在这一小块地方。 张其越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的,他瞅着也就十三四的年纪,和她一般高的个子,做哪的管事?还有那跟在谢承宴身边的人,怎么会叫他“将军”? 将军不去打仗,在这里抓人?抓的还是埋伏在王陵的人。 而且胤宁帝的丧期未过,广福寺的丧事还未结束,他身为胤宁的弟弟,不在广福寺守陵,来这南阳做什么? 谢承宴身上令她疑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可她没兴趣过问,也不想过问。 知道的越多,她就越容易和谢承宴纠缠得越深,到时候脱身就是个问题了。 她抬头看了眼王陵的顶端,想着只要拿到了赤血藤,钩吻花的解药就能制好,她和谢承宴的恩怨一笔勾销。 也不盼望着他将她送出紫禁城,凭空运走一个人,谈何容易?只要留她一条命就足够了。 有谢承宴和孙盛安在,起码王陵里没有人再动手了,虽那赤血藤生在高处,但叶兰舟也是过了几年偷花跳板的生活的,这高度对她来说算不上难。 只一会儿她就取下了那赤血藤。 取下时,藤曼上花粉一样的东西落了她一脸,被她不甚吸入鼻腔中,弄得她鼻子痒痒的,腕骨被藤曼的尖刺划伤了也不曾察觉。 第17章 看清楚我是谁 随之而来的一股眩晕感令她没了力气,跌落下时,赤红色的花粉扑进了眼眶,恍惚间竟见父亲立在不远处,他还穿着离开南阳那日穿着的青灰色褂子,正伸手接住了跌下石壁的自己。 谢承宴见识过这叶兰舟的伸手,鬼市后那么高的墙她都敢翻过去,可见这些事平时没少做,也就没想到她会从石壁上摔下来。 等他接住坠落的躯体的时,险些被她乱抓的手划伤颈脉,不知道她抽了什么疯,居然动手要打他。 但谢承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怀中人揪住他的衣襟,蒙着血雾的眼瞳空洞得骇人。 他尝试叫道:“叶兰舟?” 叶兰舟的手臂被石壁剐蹭得鲜血淋漓,血迹落在两人的衣衫上,被采下来的赤血藤被仍在一旁,她问道:“当年为何不带我和阿娘一起走?既然已经抛弃了我们母女,为什么又在嫡姐要嫁进皇宫的时候找到我?” 十二岁那年的雨夜重现眼前,南蛮骑兵的火把染红的黑夜,叶府人的马车正驶向上京的方向,叶府内的母女二人被遗忘在了偌大的宅子里。 谢承宴听不懂叶兰舟在说什么,内务府的人查过叶兰舟的背景,太医院院使家的嫡女,当年随着叶府举家迁往上京的,从没离开过叶府。 他钳住了她的下巴,企图让她清醒过来:“看清楚我是谁!” 却见一滴热泪砸在了他的虎口上,这滴泪及其滚烫,令他也愣了一下。 叶兰舟在他面前哭过不少次,但他都认出了那是她的逢场作戏,从前都是有所企图的眼泪,而眼下这滴,却是真真切切的源于感情。 他不知道她和叶府人究竟有什么纠葛,但听话里的意思,叶兰舟是被叶崇安抛弃过的。 虎口上的泪水,与胤景二十二年金陵城的那滴泪重合。 他谢承宴金尊玉贵,都以为他是攀附皇兄才能生养在京中的王爷,殊不知他当年守金陵城,险些丢了命。 当年金陵战乱,胤景帝,也就是谢承宴的父皇,为保住朝廷势力,下令迁都上京,但动身时遭到了百姓的阻拦。 皇家撤军了,百姓就活不成,所以城中百姓围堵在城门,不让军队过去。胤景帝与皇后商议,让谢承宴替代太子的名号,驻守在金陵城,安顿住城中百姓。 而真正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胤宁帝,跟着皇家的军队前往新都上京。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有的孩子总是在被父母抛弃。 叶兰舟是,他也是。 怀中的少女忽然瑟缩着蜷成团:“妄儿分明比姐姐更好学,为何父亲只疼爱嫡姐呢?” 染了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他腰间的玉扣,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幼兽。 谢承晏举到半空中的手僵了僵,最终用手指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一滴泪,透过叶兰舟的瞳孔,好像看到了十九岁的自己。 那个被谢氏抛弃在金陵城的少年。 孤独,落寞,却又怀揣着金陵百姓最后的希望。 第18章 去向 这钩吻花也生在南阳,上京中本鲜少有人能解,加上前几年太医院起了火,不少书籍都被烧毁,这钩吻的解药方子就没人能解。 只是叶兰舟在南阳生活过几年,秦氏正好会这药方子,当年在老庙里还救过一队中毒的士兵。 解药被放在神机营的案几上,叶兰舟取回了当初押给谢承晏的解药,没吃,因为本来就是骗他的。 她回宫等着听内务府的安排。 此时胤宁帝丧期未满,但也不需要人在广福寺守灵了,贺秋茂正因为怎么安排叶兰舟而犯难。 念着这叶兰舟如今有身孕,应该留在宫中稳妥,可宫中又有许贵妃虎视眈眈地盯着,若是留在宫中,这腹中的孩子必然留不下来,说送回叶府,那是在是不合规矩,哪有妃嫔回娘家养胎的? 正犯难之际,谢承宴开了口:“让她去京郊王陵给王兄守陵。” 贺秋茂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甚妥当,京郊王陵地处偏远,又是一片群山之中,条件实在恶劣,况且也没有怀着身子的妃嫔去守陵的先例。贺秋茂开口:“王爷,这样是不是委屈了叶贵人?王陵那地方不宜养胎啊。” 贺秋茂看出了瑞王有意要护着这叶贵人,至于这缘由嘛…… 男欢女爱,哪有那么多缘由? 那叶贵人生得一副美人胚子,保不准这瑞王生心思,只是他年过二十五都未娶妻,太后送过去的世家贵女都被送了回去,眼光这么高的人,怎么会看上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 况且怀的还是他皇兄的孩子。 在宫中官事这么多年,像今日叶贵人这般棘手的存在,实在是少见。 谢承宴转头看了一眼贺秋茂:“王陵那边是你的人吧?和那边人打个招呼,再找个人替了她的位置,本王给她找去除。” 贺秋茂听出了瑞王这意思是要保住叶兰舟腹中的胎儿,没想到他能那么大度,皇兄的孩子居然肯留下。 他没再多问,应了声是,转头便要离开。 却又被谢承宴又叫住,“太后有没有问我的去向?” 贺秋茂又转了回来,低头答道:“问了,王爷去南阳当日,太后就派人来问王爷的去向了,奴才按着王爷吩咐,用王爷身子抱恙应付过去了。” 谢承宴:“她怎么说?” 想起先前太后和他说的那一番话,不免觉得有些心虚,在宫中生存步履维艰,尤其游走于这些皇族人身边,也难怪前任内务总馆闹得那样的下场。 他才接手内务总馆的职务之时,年轻气盛,听了前任内务总馆的死因,只当他是站错了队,自讨苦吃罢了。 可当他真的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进退两难。 想了想,他才开口:“太后说,万岁爷才过世,王爷就抱恙,大抵是因为王爷和万岁爷血脉相连,还望王爷日后能帮着太子殿下,稳住大胤的根基。” 微微抬起眼,谢承晏面上覆着锦带,令贺秋茂看不懂他面上的神情,故而没有敢多说。 谢承晏冷声道:“用得上本王的时候讲血脉,用不上的时候,恨不得把本王扔得远远的。” 第19章 野猫 贺秋茂没敢再搭话,言多语失,少说总不会出错。 沉默一会儿,谢承晏才挥了挥手,“去安排吧,叶贵人的去向,如果有人过问,就如实说。等到立冬之后,本王会找人解决。” 没了后话,贺秋茂这才松了一口气,退下了。 上京的王陵在京郊,距离紫禁城得半天的行程,她和望舒从马车上下来时,只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叶兰舟抻了抻腰,望舒一下车就连连打哈欠,京郊似乎比紫禁城要冷一些,加上此时已经是傍晚,两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王陵里的人早早地就在外面候着了,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宦官,穿着东厂的曳撒,岁数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人到是看着精神。 见叶兰舟来了,俯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奴才梁宏,见过叶贵人。” 起初到上京的时候,她还不习惯一群人对她跪来跪去的,日子久了也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了。 叶兰舟跟着梁宏的指引,到了群山后面的一座小院,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后宫嫔妃都不愿意来守陵了。 这的住处比紫禁城可差远了,因为在群山之中,故而寂静得很,还能听到山里的几声蝉鸣。 梁宏立在一边,说道:“委屈叶贵人住在这里了,王陵这地处偏远,自然比不上紫禁城,叶贵人身怀龙嗣,缺什么的——” 他扬头看了一眼叶兰舟身后的望舒:“让侍女过来说一声,奴才尽量给置办。” 叶兰舟笑了笑,算是谢过了,但梁宏的话属实让她犯难,她当初为了从皇后手中活下来,撒了个大谎,如今想圆,不太容易。 守宫砂放能找人解决,但龙嗣一事可不行,就算借了别人的身,怀上了,生了下来,那终究不是胤宁的人,那孩子多活一天,她就多一日的提心吊胆。 她默默思索着,还得做一场流产的戏才行。 如今她和谢承晏的交易已经完成,他拿到了钩吻的解药,她活了下来,两人互不亏欠,谢承晏估计是不会再帮她了。 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房间内的燃灯被熄灭,留下的只有一片黑暗。 月光照在窗户上,有着一点光亮,她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那片光亮上,却见有一阵黑影动来动去的。 那有人! 叶兰舟登时警觉,从床上惊坐起来。 望舒就在她旁边的房里,但她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人。 轻拾起桌子上的烛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听“喵——”的一声猫叫,窗外的黑影消失,叶兰舟这才松了一口气,烛台被回了桌子上。 她走到窗边,开窗看到了那野猫的背影,一只花灰色的猫,三两下跳到了另一个房檐上,再往后就没了踪影。 这野猫大晚上不找地爬着,来这里吓唬人。 叶兰舟垂下眼,正要将窗户关上,却看见窗外的地上,似乎多了些泥土…… 好像是脚印。 原本放下的心突然又紧绷起来,手拉着窗户便要关上,谁料突然凭空出现一把剑柄,正好卡住了窗户。 窗户关不上,叶兰舟眼看着一股黑影出现在外面,遮住了月光,隔着一层窗户纸,将她笼罩在他撑起的黑暗下。 第20章 夜访 剑柄挡在窗口上,月光投过缝隙照到了叶兰舟的裙面上,来者站在月光中,却看不清脸。 但叶兰舟还是认出了他。 只听他似乎浅笑一声:“叶贵人到是警觉。” 他微微侧身,才将自己原本笼罩在黑暗中的脸露了出来。他收起了佩剑,正有要从窗户跨进来的架势。 叶兰舟看出来了,连忙阻止,伸手拦了他一下,问道:“王爷大晚上独自来先帝遗孀的房里,这让人听见了,岂不毁了您的名声?” 似是没想到叶兰舟会说出关乎他名声的话,一时间顿了一下,随后说道:“那叶贵人找我解决守宫砂时怎么不考虑名声?” 窗外一声野猫的叫声又响起,谢承晏转头看去,不远处的一排排灯火照亮了黑夜,那是皇陵这的人来巡视了。 京郊皇陵这边地处偏远,奉的又都是谢家的祖宗,没人愿意大老远来这边过一辈子,所以守陵巡陵的活儿就留给了宦官。 眼看着那排巡视的人就要到了,谢承晏向那边微微抬颌,漫不经心道:“本王来这,没人知道,但若是被他们看见了,那些宦官天天闷在皇陵里闷得很,不一定明日就能说出什么,说不准儿——” 他话音未了,叶兰舟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顺着她的那股力道,他跨进了叶兰舟的房间。 这人力气到是大,说她不知礼吧,她知道女子贞洁的重要,说她知礼吧,他总觉得这人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种粗鄙。 不像是大家闺秀出身,到更像是市井作派。 他一边想着,一边左右观望了一下她的房间,梁宏给安排的住处挺讲究,一间素雅的小院儿,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床和桌子什么的,用的都是上等桃木。 主房叶兰舟住,坐北朝南,此时秋天还不觉得有什么新奇,等到冬夏之际才能见分晓,冬暖夏凉,在这个条件不如上京好的地带算是比较难得的了。 院里两处厢房,其中一间住的应该就是她那个侍女望舒,另一侧此时还亮着灯,大抵是皇陵里的宦官。 先帝后宫人多,但紫禁城就那么大点儿地儿,以至于这一代的嫔妃不少都是挤在一个宫里,条件也就没有世人想象得那么好。 这皇陵的住处虽比不上她在叶家的待遇,但和紫禁城里比应当是不相上下的。 想到此处,谢承晏随口问道:“住得如何?” 叶兰舟刚关上了窗户,那窗口似乎有些生锈,她花了好一阵力气才拉起来,关上时,发出了一声巨响。 惊住了自己,惊住了房中的谢承晏,也惊住了外面巡视的宦官。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谢承晏的话。 一股嫌弃之感油然而生,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关个窗户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对着叶兰舟摇了摇头。随后轻步走到了房门口,投过门缝的缝隙往外看过去,那伙儿宦官果然顺着声响走了过来。 只听为首的一人问道:“叶贵人?可是缺了什么?” 第21章 清白 叶兰舟立在房间内,谢承晏趴在门口,到是有几分偷情的感觉。 黑暗中,叶兰舟看不清谢承晏的脸,只见他挑了挑手指,示意她应答门外的人。 外面人沉默良久,终于等来一句:“没有,我歇息了。” 她没敢再言语,生怕说错了话。 谢承晏投过门缝,见一伙儿宦官架着灯笼离开了,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他缓步走到房间内的八角桌前坐了下来,说道:“你在这且待些时日,立冬那天,本王会来接你。” 叶兰舟疑惑:“去哪?” 谢承晏也不抬头,兀自说道:“王府。” 知道谢承晏要找个地方安顿自己,本以为放到皇陵就好了,日后她在这生活,倒也安逸,至于龙嗣的事儿,日后找个什么借口,说是不小心流掉了,也能含糊过去。 但没想到谢承晏要把她关进王府。 说到底就是不信任她,她掌握了他不少秘密,谢承晏这人她早些年就听闻过他的名声。 他和先帝谢承恩虽为同胞,但对两人的评价可为天差地别,先帝仁义,太子时期主张仁政,造福百姓。而谢承晏呢,主张严刑律法,以战止战,边关战事不停,百姓苦不堪言。 总之,谢承晏就如世人所说,奸恶狡诈。 也不知道把她带进王府,究竟是要她生养,还是要她死。 这般想来,她也犹豫不决,想着拒绝,但谢承晏这居高临下的地位,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她现在的命是谢承晏给的。 似是看穿了叶兰舟的心思,谢承晏后脊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叶兰舟,眼中却是上位者的神情,“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他有用。” 见他手指了叶兰舟的小腹,心知他指的是皇嗣。 叶兰舟不去细问,还是那句话,知道的越多,谢承晏救越留不下她,索性就直接换一个话头,她说道:“那妾身出宫后,还有机会回叶府吗?” 谢承晏冷眼看着她,此刻是黑夜,他眼上没有带着锦带,一双凌冽的眸子看得叶兰舟一惊,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膝下一软就要跪下去。 却听到谢承晏冷冷一声:“站好了!” 叶兰舟愣愣站住,却低着头,似是在等着谢承晏的审判。 但谢承晏却出奇地没有了怒意,只说道:“回家是不可能了,把你从皇陵接到王府,就已经是避人耳目的事儿了,叶府人多眼杂,事情败露了,你我都活不了。”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些警告的意味,说道:“叶贵人从我手中抢出一条命出来,可不要给我惹麻烦。” 叶兰舟连忙点头,恨不得将自己的忠心写在脸上。 事到如今能怎样?依附谢承晏才能活,无论他是要辅政还是清君侧,甚至是……谋反…… 她都得跟着。 谢承晏突然想到这几日,叶家好像也没派人来过问叶兰舟的下落,但这叶兰舟还想着回家,加上她先前在南阳王陵里说的那番话。 他总觉得叶兰舟的身份并不像明面上这般清白。 第22章 九月之约 要说曾经胤华皇帝时期,到是有一位族中庶女替嫡女嫁入皇宫的事。 当时胤华皇帝正值壮年,只是后宫人少,膝下子嗣微薄,其中一年选秀女,老太后点名了要户部尚书家的嫡女进宫。 那年选秀照常举行,那位嫡女姓孙,入宫后就被封为贵人。在宫中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几年,却有一人醉酒,说脱了口,直言自己不是孙家的嫡女,是嫡母过继去的。 那个本来被选中的嫡女,因为有心上人,让庶女替了自己嫁进宫中。 本来是个有把握的事儿,败就败在庶女在中间没接受过什么教育,行事作风有些小家子气,久而久之就惹来了疑心。 被有心之人设计陷害了,最后落得孙尚书被革职的下场。那个嫡女,和替嫁的庶女,都死在京郊的大牢里。 想到此处,谢承晏侧眼侧眼看了看叶兰舟,她双手抱着茶杯,手指肚握住杯身,看着有些怪。 她这样不就和当年孙家庶女一样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将手往前递了递,示意她看:“这样拿杯子,不会烫手。” 后面半句话显得有些欲盖拟彰了,此时是深夜,又没有人来烧水,茶水都是凉的,哪里会烫? 但叶兰舟还是乖乖地照着他的手势调整了一下,可算比刚才体面了些。 他手指轻叩桌面,缓缓开口:“叶贵人一个闺阁小姐出身,怎的这都不会?翻墙到是擅长。” 他话里有话,叶兰舟听出了她这是在怀疑她的出身。 谢承晏在京中眼线不少,他若是铁了心地查,必然能查出来。眼下他开口问,就是给了她投靠的机会。 叶兰舟也不含糊,直言道:“妾身并非嫡出,所以不如闺阁中人那般得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谢承晏冷笑一声,“给叶家婚书上写的可是叶家嫡女,叶家欺君犯上,那可是死罪,你既然心系叶家,又何必招供?” 叶兰舟就着黑夜白了他一眼,这人真是讨厌,什么都喜欢把握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可世上的事哪有能说得那么明白的? 她开口:“正如王爷所说,我如今和王爷在同一条船上,我若被降罪,死前必会拉王爷垫背。”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落在谢承宴耳朵里,就成了一句挑衅的话。他瞬间被激怒,从来都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儿,这叶兰舟半大的丫头片子,仗着帮自己制出了解药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怒极之下,他也只是冷着脸看着她,没有像之前那般钳住她的脖子,“叶贵人,找好自己的位置,一份解药,不足以让我护你多久。按着太医院下的文书,你还有九个月,九个月之后,你这条命何去何从,还得看你自己。” 叶兰舟垂眸听着他这一番话,其实早有预料,谢承宴这样的人,可不像是一个会养一个无用之人在府中的样子,如他所说,九个月之后,她何去何从,还是未知。 月光渐暗,山头的太阳蠢蠢欲动,但天还是蒙蒙黑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压得叶兰舟有些烦闷。 谢承宴只看了一眼窗外,便起身离开了,来时走的窗,离开时也走的窗。 第23章 立冬 一场秋雨一场寒,上京的最后一场雨落下,上京也终于迎来了寒冬。 京郊比紫禁城还要冷,皇陵又地处于群山之中,早晚的冷气似是要蚀人心骨。 立冬当日,梁宏带了一份饺子过来,到了叶兰舟的住处后,屏退了众人,房内只剩了叶兰舟和梁宏,以及一份刚从厨房端来的饺子。 他阖上门,将饺子端到叶兰舟面前,说道:“今儿是立冬,叶贵人先吃些东西,等入了夜,王爷的人会来接叶贵人。” 叶兰舟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日谢承宴走后她也想了不少,他能在皇陵这把她接走,就说明这的人是依附于他的,不然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么多宦官面前,把一个怀着皇嗣的贵人接走,谈何容易? 他都能拉拢内务总馆贺秋茂,那再拉拢一个远在京郊的梁宏有什么新奇的? 总之,这九个月,她的路是谢承宴给铺好的,她只要按着他说的做就好。 立冬吃饺子,算是胤国这边的习俗,但她出生那年赶上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哪里还管习俗不习俗的了。早些年她生活在南阳叶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战乱中仍能有一份温饱,但一切的变故都是在叶家随着天家迁往都城开始的。 从那之后再未吃过立冬的饺子。 念及此处,她看了眼面前这位四十来岁的宦官,随后轻轻地颔首,算是谢过了。 京郊一带,早晚冷得出奇,谢承宴来时已经黑透了。 立冬虽冷,却是个晴朗的夜,天边繁星点缀,地上玉人伴行。 她搓了搓手,企图这样能暖和一点,但山间的冷气实在透骨,冻得她有些麻木。偏偏这谢承宴还让她一起驾马回上京,说那样比马车快得多。 看出了叶兰舟眼中的惊异之情,谢承宴让梁宏又给找了个马鞍子,翻出了身厚厚的大氅给她披上,说道:“如今叶贵人的处境,就莫要当自己是主子了,本王今日批奏折已经很累了,抓紧上路吧。” 眼看谢承宴是会错了自己的意,她不是对骑马上路有什么意见,她会骑马,也知道骑马要比马车快得多,只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抿着唇,强忍着委屈的望舒。她是叶兰舟回叶府后,大娘子拨给她的人,年纪小她两岁,在叶府干的年头不短,看什么事儿都通透,就是有些直率的性子,加上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么多年在谁手下都干不长。 当时正好叶兰舟要去嫁进皇宫,身边没个陪嫁的丫鬟属实说不过去,但那时她才从南阳到上京,连身上的市井气都没洗清,哪里来的丫鬟,府上人这么一合计,就把望舒给她了。 见望舒眨巴眨巴眼,她也心中不舍,毕竟望舒是真心对她好的,于是便问谢承宴:“望舒我能不能带走?” 谢承宴也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这个侍女在宫中到是见过几回,只是路上带一个叶兰舟就已经得谨慎了,再加上一个侍女,恐怕麻烦得很。 他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况且这望舒留在这才是对叶兰舟最有益的,若是太医院那些人突然来查,有望舒在还能拖着一阵儿。 第24章 脏 梁宏见状,急忙说道:“叶贵人,依奴才看,望舒姑娘还是留在这吧,皇陵到紫禁城路途遥远,您是会骑马的,望舒姑娘可不一定,实在是麻烦啊。” 叶兰舟又去看谢承宴,他没有否认的意思,只淡然地看了一眼叶兰舟,那是在赞同梁宏的话的意思。 见状,她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和望舒道了别。 看着两人难舍难分,一股子烦躁气在谢承宴心底油然而生,一个下人而已,他王府会缺伺候的人吗?也不知道这叶兰舟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他长叹一口气,调转马头,背对着叶兰舟说道:“抓紧上路叶贵人,本王得在天亮前到府上,莫要因为你的性子,耽误了我的事儿。” 夜色降下,叶兰舟只得道别了望舒,翻身上马,跟着谢承宴又踏上了回紫禁城的路。 月明星稀,群山间因为山风而更加阴冷,一股子寒气冲入鼻腔,让本就在南方待惯了的叶兰舟有些难受,只感觉鼻腔间一阵血腥味,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下来。 感觉鼻尖有些痒痒的,伸手揉了揉,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留下,她伸手去蹭,血腥味更重了些,低头看去,只见手上一摊血迹。 她……留鼻血了啊。 余光注意到了叶兰舟的动作,谢承宴才侧头看过去,见她手上的血越擦越多,脸上的血迹也从一开始的一点点,到后来下半张脸都是。 月光打在血迹上,到是有几分骇人的意味。 谢承宴终于看不下去了,出言制止了她的动作:“别擦了,先拿帕子捂着,到了前面的小溪洗洗。” 话音一落,他扔过来一条洁白的帕子。 她伸手接住,握住帕子的手揉了揉,柔若蚕丝,轻薄滑顺,这等稀罕物,用来堵鼻血,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般想着,她手中握着帕子,却迟迟没有动,她还用着手背生硬地挡在鼻尖,血液从指缝里缓缓流出。 谢承宴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想的这些,只见她分明手里握着帕子,却非得用手背堵住,甚是不解,“为什么不用?” 为什么不用呢? 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东西,更不要说让这华贵之物染上自己的血迹了。 这类帕子,她只小时候在嫡姐叶青裳那里见过,但嫡姐那块显然还是不及谢承宴的这块。嫡姐用的织棉做的,料子不似谢承宴这块缎面的华贵,但绣工精致,样式多样。 反观谢承宴这块,就是一块素帕,上面什么花样都没有,她还是头一次见。 虽然叶兰舟叶府出身,和谢承宴天家出身确实差得多,但叶兰舟还是不愿意让谢承宴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小自卑。正不知如何解释,却发现鼻腔里那一股流血的感觉停止了。 谢天谢地,她摁着止血穴有一会儿了,可算是停住了,“王爷,我没事了。” 既然不流了,那帕子留着也没用,于是她又把帕子递到了谢承宴面前,迎来的却是谢承宴一阵略带嫌弃的目光,“不要了。” “脏——” 第25章 无心还是有意 叶兰舟的手停在半空中,听了这番话,只得尴尬地收了回来,连带着那块帕子一块。 她还没用过,这也不脏啊。 她暗暗地想着,却没说什么。 两人顺着山路走了不久,就到了一处山泉,泉水自山间涌涌流下,泠冽的声音给山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叶兰舟蹲下身,捧了一捧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洗掉了被风吹得已经有了些干涸的血迹。侧脸上似乎有一处擦不干净,她用了些力气才擦掉,搓得脸颊通红。 谢承宴则站在一旁歇息,也不去管叶兰舟清洗得如何,独自站在一颗树下,参天的阴影笼罩住他,说不尽的阴森。 见叶兰舟甩了甩手,那是清洗完了,他才开口,说道:“叶贵人一个上京人,居然也受不住这边的干燥气啊。” 他说话时,叶兰舟正好转身,脸上还带着几滴顺着脸颊流下的泉水,显得人透亮。 眸子上不只是泉水还是泪水,盖上了一层朦朦的薄雾,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灵动。只听她说道:“妾身在南阳长大,在上京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的身世在谢承晏这不算个秘密,如今竟然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总归他若是疑心去查就能查出个所以然来,那到不如自己说个精光,这样还省得让谢承晏觉得自己不安分。 谢承晏则是对她的坦然略微吃惊,这等欺君罔上的事儿,居然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她嘴里出来,难不成叶家的安危她不顾了? 本还疑心,但她讲到后面,说起了自己在南阳时被叶府人抛弃的事。谢承晏这才对她的话有了几分信任。 两匹马一前一后,行得到不快,但能感受到冷风打在脸上的感觉,她偶然抬起头,对上一轮晴朗的圆月:“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无心,还是有意……” 宅院内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一人方为一个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与动机,何况叶府那般大的家族呢? 待叶兰舟讲完自己的过往,换来的是谢承晏长久的沉默,她的事无疑让谢承晏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被所谓的家人留在金陵城,一人一剑,死守城门的少年。 当那把佩剑被折断,金陵城门大开,守城无望,换来的是百姓的哀鸣,少年的自责,以及对天家撤兵的愤懑。 他想找人倾诉,但绝不是和眼前人。 她城府太浅,浑身的算计都写在脸上,从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有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心机。 马蹄踩响了一根枯枝,发出“吱呀——”的响声,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只听谢承晏开口,“就是说叶贵人对叶家无情了?那本王可得好好找找叶贵人别的把柄了。” 叶兰舟低头想想,“倒也不是,我母亲还在叶府呢。” 秦若元,那个落魄医学世家出身的小姐,在战争后没了依靠,只得嫁入叶府谋生。 入府后却惨遭妒忌,几个妾室的联合打压,还有大娘子的视而不见。她们认为秦若元懂医,和老爷说得上话的机会就比她们多。 母女二人的餐食永远是其他院里剩下的,衣裳也是其他妾室丫头挑剩下的。 叶府亏待母女二人,才让叶兰舟疑心当初到底是被无意遗忘的,还有通报之人有心“遗忘”的。 第26章 新官儿上任三把火 叶兰舟感觉走了很久,走到身体都开始冒汗,不知不觉中,天上的圆月已经换了个休息的地方,人却还在月下赶路,无休无止。 以至于叶兰舟终于到了地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谢承晏的府邸在紫禁城十里开外的街道,远离繁华的闹市,倒也清静。 正如他所说,府中人不多,门口有几个出来接的丫鬟婆子。 不知为什么,瑞王府分明比叶府要气派得多,但在叶兰舟眼中却是一种灰暗色,仿佛总有一片经久不散的云,时刻笼罩在王府上空。 几个下人俯身行礼,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过来接过了叶兰舟背后那个近乎没有重量的包袱。 谢承晏将马交给了府上马奴,往府中走去,一边还吩咐着:“都仔细着自己的嘴,若是今日之事落到哪个外人耳朵里,你们一个个都逃不掉。” 一个年轻的奴仆走来,他原本立于一众下人的最中间,身上一袭深褐色的褂子,虽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但和一众下人相比,显然不一样。 他凑到谢承晏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谢承晏微微蹙眉,锋利的眉眼中露出了一丝震惊。 他还未来得及进府歇息,就又带着人出了门。 留下了一脚才踏进府门的叶兰舟。 身边那个小丫鬟叫了她一声,“主子?” 叶兰舟回过神来,被小丫鬟带着往府内走,只听那小丫鬟接着说道:“章管家让奴婢跟着主子,主子叫我红罗就行。” 叶兰舟顺着她叫了一声:“红罗?” 红罗转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她,“怎么了主子?” 一边走着,叶兰舟问道:“你们王爷……府中人这么少吗?” 红罗:“主子是缺什么吗?是不是我们伺候不周了?” 叶兰舟见这丫头会错了她的意,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便停了话头,跟上了红罗的步伐:“走吧。” 王府管家给她安排的住处是西殿,王府大,就是没个人气儿,在这待着好生无聊,还不如让她在皇陵待着,望舒在那,好歹俩人还能说会儿话。 一切都安顿好,天色朦朦亮,不知不觉中也来了一股子睡意,也不顾身上的外衣一路奔波已经染上尘土,倒在床榻上就睡着了。 立冬后的上京更为寒冷,夜风穿过上京,最后停留在了兵部的神机营里。 谢承晏未来得及在府中落脚就去了紫禁城,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靴子侧边沾染上了些山间的泥土。 正要翻出衣里的帕子擦擦,然而,手才伸进衣里,就突然回忆起自己的帕子好像在刚才赶路的时候扔给叶兰舟擦鼻血了。 …… 谢承晏废好大劲才把神机营工匠的命救下,原先研制新火药的工程本可以继续进行,却不料,兵部那突然下了文书。 原先的兵部尚书吕洪告老还乡,如今的新任兵部尚书叫余广全,原先是兵部侍郎。 研制火药伤亡惨重,余广全以此为由停了神机营的职,说这样不光会引发伤亡,还会让百姓惶恐。 新官儿上任三把火,却没想到这把火最先烧到了他谢承晏头上了。 第27章 杨诤 天还未亮,余广才就被王府的人叫走,弄的府上不得安宁,不少没值夜班的下人也被吵醒,被迫开始了新一天的劳碌。 知道这瑞王在意神机营,却没想到能天未亮就叫他过去,这就是纯纯折磨他呢! 余广才心中骂骂咧咧,但真见到了谢承晏,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迎着笑脸道:“呦,王爷大清早什么事儿啊?” 这余广才是先帝逝世后才升官的,这段时间谢承晏又有不少要务在身,故而就没和这兵部打什么交道。 眼下这余广才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让他看了来气,他向来厌烦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嘴脸,“余尚书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吕尚书归乡之前,没和余尚书交代好兵部的事儿吗?” “王爷先别跟着下官急啊。” 余广才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伸手指了一下桌面上的奏折,角下赫然有着一个红印,而上面的字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只听余广才开口:“内阁的折子,下官不办不行啊。” 谢承晏拿过那折子,上面的字隽秀,一看便知是出自读书人之手,内阁那些人都是文臣,全在笔墨上指挥天下,胤景帝将批红的权利给了内阁后更是无法无天。谢承宴从前很看不上内阁人的这副嘴脸,却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伴读居然也进了内阁。 其实杨诤的才学他是知道的,十六岁献策治理南方水患,十七岁一篇整顿胤国商市的策论名震文人圈,当时的太傅对他赞许有加,直言他是个能臣,应当留在官场上。 杨诤与他同龄,他的才学谢承宴固然认可,和众多宫中人一样,认为他天生就是做官的料,所以在胤国迁都的前一年,杨诤去了内阁,时年十八岁,是内阁建立几十年来最年轻的内阁辅臣。 天才亮,谢承宴就到了内阁,将那份带有批红的奏折放到的杨诤面前,直言:“杨大人,内阁的手伸得太长,就不怕日后遭反噬吗?” 辅臣的权势过大,会让皇帝忌惮,最后免不了落得上面的赶尽杀绝。 这当初还是杨诤教给他的,如今被他反问了回去。 杨诤则是一袭绯红色云纹交领长袍,头戴乌纱帽,腰上配着素银腰带,永远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故而听了谢承宴的审问,也不疾不徐地解释道:“神机营制作火药,如今已有了多少死伤?” 他抬眼看了谢承宴,素白的锦条蒙在面上,“王爷这双眼睛怎么伤的?难道自己都忘了吗?” “南方战役还未停,大胤必然要找路子破局,但王爷的神机营费人费力,已经不亚于另一场战争了。” 这听谢承宴冷笑一声,说道:“杨大人如今的立场是什么?胤国?还是万岁爷?” 如今的胤国已经换了主子,先帝去世,太子谢峋登基,但因为年岁太小,基本上是许太后和内阁一众辅臣理政。 内阁建立之初是为万岁爷分担政事的,谁料如今的权势已经堪比皇权了? 辅臣的立场应当是皇帝才对,可偏偏如今的皇帝是个八岁大的娃娃,背后掌权的许太后才是主子。 第28章 外室 杨诤不是个三言两语能说动的人,故而谢承宴也就放弃了和他理论,法子多得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实在浪费时间,不如去另找出路。 临走时,杨诤却叫住他,只见他未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案几上,声音淡淡:“先帝的遗体并未下葬,皇陵里埋的是空灵枢。” 谢承宴猛地回头,皇兄下葬时他是亲眼看着灵枢下葬的,封棺之后就打不开了,但他趁跪拜的时候检查过,里面是实心的,应当有东西才对。 他正要开口细问,却见杨诤突然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说道:“到上早朝的时候了,臣就不送王爷了,王爷慢走。” 他话音才落,内阁值房内又走进几个内阁辅臣,只因起得太早,似乎没什么精神,看到谢承宴大清早站在这,还当是做梦,反应了一下才纷纷行礼。 谢承宴回身看了一眼杨诤方才站的位置,他却已经没了踪影,一衫官袍的衣角消失在值房的后门,杨诤走了。 躲避了其他辅臣的眼线,但也把这个消息和他说了。 皇兄谢承恩的遗体不在陵墓里,那能在哪?他还是小看了许贵妃一介妇人的心计。 不对,现在应该叫许太后了。 但转念一想也对,谢承恩死得不明不白,虽自小身体不好,但近些年来并不大碍,死得却是那样蹊跷,也难怪许太后会怀疑。 只是他想不清那遗体在哪,许太后留着那遗体估计是想验尸的,但她能交给谁验? 紫禁城到王府路不远,到了王府门口,太阳也已经从山头升了起来,一缕有些刺眼的晨光透过了他眼睛上的锦布,惹得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在他看来,王府是有些冷寂的,并非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那种灰死的氛围。 他不好与人交流,故而王府也没什么人走动,虽在上京,但没什么人会登门拜访,像那些远在天边镇守的亲王还尚有几番好友相聚,而他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 不对,现在不是了,如今王府上还住着一个“外室”。 叶兰舟身份特殊,本就是为了掩盖身份,加上防止许太后对她动手,才让她住在王府的,这样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故而谢承宴就没打算这九个月让叶兰舟带着自己的身份活着。 所以给府中下人说的是,叶兰舟是他在外面的外室,到没说是有孕的,毕竟本来就没有的事,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还得费口舌和精力堵住下人们的嘴。 简行见谢承宴回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只听谢承宴问道:“她人呢?” 简行跟了谢承宴不少人,听这语气也知道了他说的是新住进府上的那个外室,夜间被谢承宴接进府上的,身份不见得有多明朗,他也没有多问,还吩咐着府中人闭紧了嘴巴。 “姑娘应该是一夜奔波累到了,现下已经睡着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西厢房的方向。 谢承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独自向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简行临走前和正路过西厢房的红罗对视一眼,两人意会,让周边的下人都走了,西厢房周围这块转眼就没了下人的踪影。 第29章 一起休息吗? 叶兰舟睡得沉,奔波一夜却是累,连衣服都没换就躺在了床塌上,随身带着的包袱被顺手扔到了门口的八角桌上,袋口松松散散,里面的东西将要掉出来。 谢承宴出于好意,本想帮她把包袱和上,却不料没拿稳,一把铁制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当啷”一声响,清脆得很。 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在南阳黑市时,入口那家兵器铺子买的东西,做工一般,用料也一般,唯独的好处就是便宜。 也不知道叶兰舟怎么做到躲开了张其越的耳目,自己偷偷地买了一把匕首过来。 往里间一看,叶兰舟没醒。 谢承宴默默地把匕首给她塞了回去,虽是利器,但他还没落到要畏惧一个女人的地步。 她睡得死,呼吸声沉沉的。 这叶兰舟真是新奇,说她机灵,他在这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说她愚钝吧,她又能避过张其越的眼睛在黑市买下这把匕首。 看她睡成这样,谢承宴莫名地有些嫉妒,他也累了一夜,到了上京后又急着去紫禁城见了余广才和杨诤,见她睡得熟,一股困意混着烦倦扑面而来。 他伸出手,突发奇想,本想恶作剧一般地掐住叶兰舟的鼻子,却没想到,叶兰舟突然转醒,一双眼睛里带着些红血丝,看着谢承宴愣了一下,那伸出去本打算做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少女的一双眸子微微上挑,算不上多秀丽,到是比别人多了几分辨识度。 叶兰舟是真真确确地睡着了,只是她的觉浅,在谢承宴踏入这间房时就醒了,见他没叫醒自己,便想着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谁知道他居然随便翻别人的包袱,他母亲没教过他,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动吗? 况且,她包裹里还有一把她用来防身的匕首。 是的,他发现了,但他居然没收走。 谢承宴走到他面前时,她下意识地以为谢承宴是要杀她,但转念一想不大对劲。他既然把自己接到王府,就说明他暂时还是需要自己这一条人命的,若是非要杀了,在来王府的路上不是更容易些? “王爷。” 叶兰舟开口,眼睛看了一下他的手,意思是在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让谢承宴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半空中,于是连忙收了回去,转身走到了屏风外的那张八角桌前坐了下来,一边说着:“你我一同奔波,我还未休息,你到是歇上了。” “不然呢?等着王爷忙完公事,和妾身一起休息吗?” 谢承宴蹙眉,听得不是很舒服,一个世家出身的女子,就算并非自小生养在叶家,怎么会言语这般轻浮,活像是烟花柳巷出身的风尘女子。 转而又想起了她在路上说起了她的出身,他和她同为被抛弃过的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世家出身,能沦落到她那般心境。 当年固守金陵城,军中粮草告急,百万死尸堆在眼前,敌军劝谢承宴归降于南蛮。那般处境,军中无一人退缩,上了战场都是喊打喊杀的勇士,反观叶兰舟呢? 妇人之心,上不得台面。 第30章 伺候我洗澡 谢承宴拿起了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口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头也不抬地说着:“叶兰舟,日后在府中,把你那套市井的样子收起来,王府里的事不是你说这些东西就能行得通的。还有,跟府中人不许提起你的姓氏,她们叫你主子、姑娘、夫人都行,就是不能让她们知道你名和姓,可知道了?” 叶兰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了谢承宴面前,“夫人?” 谢承宴点头:“是,我和府中人说,你是我的外室,他们也不知道你有孕的事。” 听了这话,叶兰舟到是松了口气,她虽见过人家女子怀孕是什么模样,但若真是让她装,难免会露出破绽。 这样好,不用她费心费力了。 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开心,淡淡地笑了一下,一句谢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谢承晏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褥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叶兰舟刚进王府,谢承晏就被公务叫走了,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她摸到了王府的药房,抓了几把药出来。 本想着配一副让自己看起来日渐体虚的药,到时候做一出假死的戏码,这样不就有了出府的机会了吗? 谁知道被谢承晏知道了,还来追问了。 谢承晏接着说道:“你在外面偷抢我不管你,但这是王府,偷了我的东西,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出府吗?” 叶兰舟心下一横,横竖他也不懂医术,就是一副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把药从床褥下拿了出来,放到了谢承晏的面前:“妾身……” 她顿了顿,最后想了想,改口道:“我从药房配的一副药,管眼疾的,想着王爷救我一命,我该当有所偿还的,只是还没来得及给王爷,王爷就自己找过来了。” 谢承晏轻笑一声,听得叶兰舟却是背后一凉:“是吗?” 她连连点头,似乎那药真是管眼疾的。 “那好,待会我要休息,你就不必来了,晚上我要净身,你来给我上药。” “啊?净身……” “广福寺的事可是你主动的,还有什么不敢的?”他放低了声音,手指轻叩了两下那药包:“还是说,这药另有其效?” 叶兰舟面色绯红,广福寺那事是她主动不错,但那时候她若是不做这样一出戏码,现在说不准就是一具死尸。 生死面前,脸皮都是小事。 但是抛开生死,她还是个有点保守的人。 但寄人篱下,有时候该低头就低头,起码王府生活富足,不用像幼时在南阳吃不饱穿不暖,为了半个馒头要跟野狗去争抢。 过去的日子艰难,眼下就是让她给上个药,有什么的。 这般想着,转头答应了谢承晏。 但她确实没有配治眼疾的药,也不知道谢承晏的眼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只得又去了药房配了一副明目的,糊弄糊弄就得了。 当晚谢承晏的净室,他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只留了叶兰舟在里面。 外室伺候主子沐浴,再寻常不过。 叶兰舟突然明白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王府里的下人信服,免得日后生了麻烦。 长灯将男人精壮的脊背照得清晰,房内的水汽聚成一层白雾,水珠顺着他的腰窝滚入池中。 第31章 嫌丑? 上次在广福寺时,因着谢承晏畏光,故而房间内没有点烛火,纵使有肌肤之亲,她也没看到谢承晏的身体。 但情迷意乱中,能偶尔摸到他身上的伤疤。 很多,而且应该会很吓人。 水雾漫过他紧实的腰腹,人鱼线下侧横着道寸许刀疤,皮肉外翻的痕迹应当是长刀所致,后期又没有好好休养,好了的伤口又裂开,频繁往复,才生得这般骇人。 只是,一个在京中生养的王爷,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若是其他镇守边关的王爷也就不新奇,毕竟常年征战嘛,但据京中传闻,谢承晏一直是在父皇和皇兄的庇护下长大的,怎么会受过这么多伤? 察觉到了身后人的目光,他侧头看过去,因着房间内有光,他眼上的锦带还未摘除,沉声问道:“嫌丑?” 一句话把叶兰舟拉回了思绪,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王爷心地善良,在百姓心中必然是高大伟岸。” 谢承晏越听越难受,忍不住制止:“闭嘴吧。” 心地善良,这词落在他身上实在是太假了,他活了这么多年,离经叛道,狼子野心,唯独做过一件值得歌颂的事,就是当年镇守金陵城。 说好听了叫捍卫国土,说不好听了,就是一个被遗弃的皇子和一城军队的誓死反抗。 但后来这份功绩落到了皇兄谢承恩头上,母亲说,皇兄登基,需要功绩来安民心,兄弟俩谁坐皇位,这天下都是姓谢,何必斤斤计较。 叶兰舟的声音又响起,随之一双手落在了他的眼上,低声问道:“我摘了?” 他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便没再管。 “你在王陵住的这些时日,那可有什么异常的?” 叶兰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按理说,万岁爷下葬,礼节繁琐得很,她虽不大知晓皇家的祭祀规矩,但这般平静肯定是不正常的。 若是让她真的说有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口道:“没——” 一个字都未说完,却被谢承宴出言打断:“想清楚了再答,如果有什么瞒着我的,仔细你的舌头还能不能留在自己嘴里。” 这谢承晏总喜欢用这些话来威胁人,动不动就大开杀戒,知道的以为是瑞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王呢。 “皇陵平静得出奇,我看不出什么,但我觉得先帝的灵柩应该是空的。” 谢承晏顿了一下,锦带之下的一双眼是掩盖不住的震惊之情,“怎么说?” 叶兰舟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那里没有尸臭味儿,到更像是农民用来施肥的……牲口粪便,还盖了些檀木香欲盖弥彰,这两者的味道很相像,可能只有常年接触尸体的仵作才能分辨出来。” 见她说得有理有据,让谢承晏不信服都不行,但他只有一个问题:“你当过仵作?” 南阳的过往浮现眼前,叶兰舟笑得极为勉强:“战乱时期,什么都干过。” 第32章 闭嘴 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简行的声音响起:“王爷,贺总管来了。” 此言一出,谢承晏也惊了一下,新帝登基,后宫事务走不开,他哪里有空闲来王府? 简行接着说道:“王爷,贺总管说他来得急,禀报过事就走,还得回宫中忙活万岁爷选秀的名单呢。” ...... 蜘蛛借着月光看了唐风的那张坚毅的脸一眼,她发现唐风的脸上有着血污,有着苍白却没有一丝勉强和疲倦,他的脸就像岩石一样充满了硬度和力感。 不过有一个疑问现在也解开了,当初黄佳扫荡黄岗城马贼的时候,黄大麻能幸免于难恐怕也和陈翔有着几分关系。 这个时候的天气,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吐新,且又乍暖还寒时节。 此时的墨凡,只是身上的青袍被打破,面上却依然淡笑,看不出任何不适,甚至脸‘色’都没变。 “呼!”一条长约数十丈的火舌从上方喷涌而来,照亮了两侧的峡谷,那道火舌前方更有一团熔岩包裹着的火球,还未靠近众人,那炽热之感已逼得人不得不后跃避开。 “你们说吧。”白楠楠将手机交给孟凡,很有眼力界,离开了大棚。 林语梦眯眼细细打量古仙道一,想从古仙道一的眼中看出几分真假,只是古仙道一的眼神太热切,让林语梦从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妙,难道此人一直暗恋古仙灵凤? 更何况孟凡了,孟凡偷偷咽了口口水,直勾勾盯着杜涵。后者顿时娇羞的低下头,浑身粉红。 那个口口声声爱自己的男人,要把她送人,当然这还不是最悲惨的,因为星星长得比杜松仁好看多了,实力又强,如果能跟着星星,张容儿并不反对。 自从他修炼,第一个看出他秘密的,就是藏边那位能预知未来,神秘莫测的老喇嘛了。那是位得道高僧,火化之后,烧出了十二颗舍利子。 不管怎么说,右军烟花厂半个月就赚了五十万贯钱,去除成本,至少能剩下四十万贯。 李宏一看有机可乘,马上收回熟铁棍。横着一扫,竟然是直接把高觉的头给打爆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却是到了青藤苑,李泰撩开车帘走了下去,温衍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入了青藤苑,向着进行考核的广场而去。 正是因为拥有神奇的无定飞舟,魔界里的人类才被魔族畏惧的称为舟人。 自从有了禁魂剑·苍梧,丽娅自命五步之内可以取下圣王的首级,所以她才自称是“五步蛇”,因为普通的家伙近身到她五步之内,已然必死无疑。 有的觉得这道美食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也是一道非常美味的食物,这对于他们来讲是非常重要,他们也觉得这样的美味非常不错,对此他们也很是欣赏。 当然很少,因为艾彦得了三块红晶石以后就再也没去找不值什么钱的草药。 金狼卫毕竟设备精良,一看便与普通突厥骑兵不同,追击而来的隋军哪里猜不到这支逃兵的身份,紧追不舍地追杀了上来。 这就让埃利松想不明白了,他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眼前爱资哈尔帝国帝王的事情了,对方干嘛一定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这就让埃利松很是头痛了,难道说他所说的一切让对方不高兴了还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