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咬整个世界一口吧》
1. 打个响指就能让车爆胎的超人
声音在左金谷耳边响起。只是平淡无奇的声音,他却被触怒。有一瞬间,他攥紧拳头,好像想对什么存在砸上一下,想拼命,但只一瞬之后,他就瘫坐在椅子里,拳头也松开了。
他甚至不再看自己的拳头。
这不是来自战场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会带走任何人的性命,只是末班公交右前侧轮胎爆炸的细微声响。只是一个命运的玩笑。末班公交就快到站,车上只有左金谷和另一个陌生乘客,那乘客在过道右边的位置睡着了,现在还睡得很安稳。
司机走到后面,把那个乘客叫醒。
“哎,小伙子,小伙子醒醒……”看着乘客微睁的迷糊的眼睛,司机接着说道:“车爆胎了,换轮胎得半小时,你如果有急事的话,现在去打车还来得及。”
“啊……”乘客站起身,司机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才被真正接收,“啊?我和同学约好去看夜间电影的。”这个时间还能为了看电影出校门,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额,我是说——”他慢慢地站起来,“谢谢你提醒啊师傅,我现在就下车。”大学生普遍的有礼貌特质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等、等一下!”
大学生茫然地转头。
“这个给你。”左金谷摸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放在他手上,还握了一下他的手让他捏紧。
大学生茫然地看着这份来自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馈赠。
“这……不太好吧。”大学生用一种不太理解但尊重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拒绝道:“这位……帅哥,可能看起来不太明显,但我其实是个异性恋。”
“我不是这个意思。”左金谷顿了一下,依旧保持无情绪一般的镇定。“这辆车会爆胎是因为我,这是陪你的打车钱。”
这大学生显然是个活泼的性格,闻言“嚯”了一声,用故作敬佩的目光看向左金谷,“我明白了!您就是那个——”
左金谷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僵硬。
“打个响指就能让车爆胎的传说中的超人!”
“……”
左金谷依旧沉默。
“不、不好笑吗?”大学生尴尬地问道。
“我的运气很差,车胎之所以会爆,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们。”左金谷说。他把司机也算在内了。
“一本正经地讲出了很不得了的设定呢……”
“快下车吧,你不是还要看电影吗。”
“哦哦,对对对。”大学生嘴里念叨着“我都差点忘了”,往前走了几步,快到车门的时候又突然反应过来了似的退回来,把二十块钱拍在左金谷的手上。
“这个还你!”他说完就跑下了车。
没被攥紧的纸币从左金谷手上掉下,明明车厢内没有风,它却像被什么吹了一下,飘到最后一排,硬生生地挤进难以看见更难以捡起的缝隙。
左金谷看着它飘走,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飘走,没过去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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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起左金谷就知道自己很倒霉。
准确地说,在能记事的年龄之前,左金谷就隐约知道自己是个千年难遇的倒霉蛋。
父母焦急的议论声,邻居一惊一乍的笑声,来自四面八方说着“倒霉”的声音,好像因为重复太多次刻录进他的潜意识了。幼稚园老师教到这两个字时,左金谷没有感受到学习新知识的陌生,只觉得熟悉。像熟悉自己那样熟悉。
从小到大,左金谷做事总是不顺利。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如果只计划提前十分钟到校,就一定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迟到;如果不全面的、不细致入微地复习,考试一定会考他没复习的部分;如果提前预习明年的课程,明年教材就会改版。
买东西总能买到坏的,即便它们的外表是那么新鲜干净。如果想庆祝节日,一定会发生意外。他记这件事记得很清楚,10岁那年,他用省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母亲节的礼物——一束康乃馨——到家时,左金谷发现花束中心有几朵花莫名其妙地折了。他明明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花回来的。他把断掉的花头扔掉,还没来得及可惜,就发现桌上妈妈留下的纸条。她说公司临时有事,需要出差,下周才能回家。
从中学开始,左金谷就几乎一直以高三的强度学习。几乎不和他人交流,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成绩很好——当然很好。高考的时候,左金谷写完卷子就大概知道自己的分数了。他跑回家,拿起电话,想跟出差在外的父母说自己考得很好,不是状元也是省前十,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凌晨三点,他接到警局的电话,让他去认尸。原来他的父母一直挂念着他高考,结束工作后立刻驾车回家,却在路上遇到一辆疲劳驾驶的大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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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路公交的行驶路线主要包括大学城附近的社区、几所大学,以及靠近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左金谷上下班都坐这趟车。
他不敢乘坐人太少的交通工具。
今天,他忙到晚上才能回家,好不容易赶上末班车,却发现往常人挤人的公交座位都没坐满。一路上,乘客陆陆续续下车,却不见谁上来。倒数第二站是个大型社区,过了那一站,车上就只剩他和另一个乘客了。
眼见人少成这样,左金谷不停在心里祈祷:不要出事,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可还是出了爆胎这种意外。命运从不理会他的祈祷。
“对不起王叔,都是因为我才……”公交车旁,左金谷一边帮司机搬新轮胎一边道歉。
“小金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这司机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闻言只是笑着说道:“这个轮胎用好久了,就算今天不坏,下个月也得把它换掉的。”
左金谷抿紧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回话。他上前两步,从司机的工具箱里拿出手套戴好,又拿出其他工具,轻车熟路地开始换轮胎。
左金谷显然不会去考驾照。但这显然也不是左金谷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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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换轮胎。
司机王叔在旁边看着,硬是无处插手。
“你继续这样搞,人家修车铺的伙计都要失业啦!”
“我不会修车。”左金谷说。
“谁跟你说修车!我是说,你这样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总有一天会承担不住,精神也会崩溃的!”
左金谷立好千斤顶,把坏掉的轮胎卸下来放在一旁,发出“砰”的一声。“不会有那一天。”
“我是叫你不要想这么多!”王叔气急。
“车爆胎你觉得是你的错,路灯坏了你觉得是因为你住在附近,上个月你上班的那个公司倒闭你也觉得是你的错,就连路边的流浪狗被狗贩子抓走你都觉得是因为你前两天逗过它……”
王叔在左金谷右边念叨完,又踱步到他左边念叨:“这些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小金谷?难道非要所有人都一帆风顺你才能觉得自己没错?”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左金谷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他的话。
王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二十多年来,他已经劝过左金谷不知道多少次了。也许有些事就是这样:当事人想不开,别人说再多都没用。
过了一会儿,左金谷把手套摘下放进工具箱,站起身,“换好了。”
“你……”王叔望着他脚步不停地去放工具箱,又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左金谷走回来,今天晚上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王叔,你开车回去吧,我在这边还有点事。”
“这大晚上的,你有什么事儿啊?”
“刚刚公司给我发了封邮件……”左金谷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行行行,那我自己回去。”王叔对他找工作的速度接受良好。以他的履历,在一家公司倒闭之后很快找到另一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王叔绕到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透过车窗跟左金谷挥了挥手,在左金谷的同款告别动作中发动公交离开。
左金谷站在路旁,目送公交慢慢移出自己的视野,抬脚往同个方向走去。他才入职不到一个月,手上没有既重要又紧急的项目,公司也没有黑心到这么晚还想压榨他让他加班,更不会在下班之后给他发邮件,左金谷只是不想再坐那辆车了。
左金谷一边走一边想:只要我不在,车一定能平安到站。
他为此荒唐可笑地放心了。
霓虹织就的繁华停在市中心,城郊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又迅速归于岑寂。满月挂在天边看他,照出一条长长的、漂亮的影子。沥青路面萤火虫般闪亮。左金谷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心无旁骛地往前走,一步一步丈量寂静。
他怕稍微停下脚步就会想起:去年一阵狂风暴雨,把整条街的窗玻璃震碎,也是在这样的夜里。
2. “喵。”
小区门口的路灯总是不亮。上周物业才派人来修过,今天就又暗下来了。几近于无的灯光穿过行道树上的蜘蛛的巢穴,在左金谷身上洒下一张细网,嵌在他和月光之间。
突然,一根无论如何都不能算细小的树枝正对他的头顶掉下。左金谷慌忙抬手还是被砸了个正着,他捂着脑袋,本能般地抬头看了一眼,接着迅速看向还在地上滚动的树枝。树枝笨重,滚两圈就停下了,只有几片叶子还在微微颤动。
这一砸像直接砸进了他的心里,左金谷忽然有些喘不过气,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耳边是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他在恐惧,常常如此。左金谷知道,这种恐惧不是死里逃生的后怕,而是焦虑凝结成的恐惧。
他动弹不得地停在原地,过了约半分钟,才慢慢把右手抬起来揉了揉。隔着外套,没破皮,只留下一块青紫。不,不对,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不挡也不会被砸死。
“喵。”树上传来一声猫叫。
左金谷再次抬头。一只小小的猫咪坐在最矮的树枝上,爪子紧紧地抓着树的主干,侧过脑袋低头看他,一双绿色的猫眼亮得惊人。
遗憾的是,即使是最矮的树枝,对猫和左金谷来说都过于高了。左金谷想了想大晚上叫消防救猫的动静……他又一次看向那根飞来横祸般的树枝。
救不救?
还会有危险吗?
左金谷感觉自己的心跳虽然已经恢复正常,却跳得更加费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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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我去拿梯子。”
猫咪像是听得懂他的话,安静地抓着树干目送他离开。对于两脚兽数分钟的沉思,猫咪只是轻松地晃了晃脑袋。
十分钟后,左金谷拿着一个长长的梯子走了回来。他左手把梯子夹在腋下,右手只是虚虚地扶着,身体夹得很紧,行走姿势很不从容。
小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左金谷和猫咪对视了一眼,往左前方挪了一小步,确定位置没问题才把梯子放在地上。可能是因为惯用手受伤,他架梯子的动作极其不熟练,时不时就会碰到或踢到梯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代表疼痛的响声在无人的夜里尤为明显,风吹树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被盖住,草丛里吵闹的蟋蟀也突然噤声。这段时间,天地似乎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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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快二十分钟,左金谷终于爬到小猫旁边,他刚伸出双手做好抱猫的准备,猫咪就机灵地跳到他身上。左金谷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它,好在猫跳得足够准。总算是安全了。
因为右手受伤,左金谷下意识地用左手扶着猫。低头的刹那,他看到自己的右手肿了一圈,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还得分一只手去扶梯子。左金谷试探着握了握拳头,然后僵硬地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不能用力,他想。为了安全,左金谷换右手抱猫,左手扶住梯子一步一步往下爬。
双脚站立在地面上,左金谷把猫放下,第一次认真观察这只猫。这是只灰猫,看起来有点脏,可能过一遍水就变白猫了。有点秃,长毛短毛看不出来,绿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像宝石镶在废铁上似的亮着。
左金谷收回视线,开始收梯子。他慢吞吞地把梯子降下来固定好,打算把它搬回去再去医院检查右手。
如果暂时放在这,一会儿八成就会出现一个品位独特的贼把梯子顺走。左金谷对自己的运气不抱有任何幻想。他把梯子夹在腋下,回头发现猫咪还在原地坐着,没有走。
一人一猫,猫儿般地对视。
“喵。”
左金谷想了想,说:“不用谢。”
猫咪在原地打了个滚,对着他露出肚皮。
左金谷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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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好梯子,走出公共储藏室,左金谷发现猫咪在门口等着他,看到他出来,小猫跑过来热情地蹭了蹭他的腿。
左金谷大概明白这只猫的意思了。
“不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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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背后,眼看就要走出小区,它跑到左金谷前方冲他喵喵叫。
“喵喵喵喵!”
左金谷越过它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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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金谷往右边走,小猫从左边蹿到他脚边,左金谷怕踩到它,站在原地。小猫一边叫一边蹭他。
左金谷简单地观察了一下位置,又一次抬脚。
小猫扑过去抱住他的裤腿。
“松手。”
“喵!”
小猫抓得更紧了。
左金谷蹲下,想把猫咪抱起来放到旁边,小猫却像知道他的想法似的躲开了。等他站好,猫又回来抓住同一截裤腿。
一人一猫僵持着,一个不肯松口,一个不肯松手。
过了好几分钟,左金谷终于说了些别的。
“跟着我容易被狗咬。”
小猫不发一言,只是仰头看着他。
“还会被耗子揍。”左金谷比划了一个量角器的形状,“它会从这样的一个门里跑出来,用大锤子把你压扁。”
“喵?”猫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回头带你看猫和老鼠。”
左金谷弯腰把它捞起来单手抱着,走向小区门口的24小时宠物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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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医院内,左金谷把猫放在桌上,“这是捡的流浪猫……我不太清楚流程,反正什么都给它做一下,再洗个澡吧。”
“行。”医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外面小架上有我们自己做的宠物健康知识科普小手册,你走的时候拿一本。”
“好的,谢谢你。”
医生一边开单子,一边随口跟他聊天。“这么晚还出来捡猫啊?”听起来还是第一次捡。
“只是一个意外。”左金谷感觉右手的胀痛愈发严重了,把袖子挽了起来,“我得去趟医院,要是它身体有什么问题需要做手术就直接做,我回来补钱。”
他顿了一下,又说:“现在给也可以。”
“不用,你有事儿就先去忙吧。体检结果还没出来,我们也不能多收你的钱。”医生打量了一眼,“是不是因为你的右手……”
左金谷点了点头。
“其实吧……”医生迟疑地说:“你要是不介意,我这儿也能看。”
左金谷疑惑地看向他。过了几秒,又扭头看了一眼展示柜里的执业兽医资格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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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左金谷坐在医院的沙发上,边看医院的小册子边等小猫洗澡。他的右手裹了好几圈绷带,视觉效果非常夸张,不过他并没有骨折,只是需要上药的面积太大,这样更方便。猫的状况也不错,除了流浪猫大部分都有的过于瘦弱的毛病之外,没有其它问题。
左金谷小小地质疑过医生,说这猫这么秃肯定有问题。医生告诉他,不要把自己的秃顶焦虑代入猫咪,猫是不会有这个问题的。
左金谷的头发很旺盛,但在那个瞬间还是感觉自己被伤到了。
“这些东西这里有卖吗?”左金谷翻开小册子的“猫用好物清单”那一页,问闲着的医生。
“我们这儿买药可以,航空箱也有,但其他的不太全,”医生指了指外面,又向左指了一下,“那边的商场你知道吧,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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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有专门卖宠物用品的地方。”
现在去商场?左金谷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
[4月1日愚人节星期二 04:01:00]
很好。很凑巧,很幽默。
“……我可以匀你几个罐头还有猫砂。”医生说。他想,也许刚刚这位患者所说,自己的手是被从天而降的树枝砸成这样的,并不是一句玩笑。
“谢谢。”左金谷礼貌地说道。
隔着一扇长长的玻璃门,工作人员在给猫咪吹毛。左金谷看了一眼,“所以它其实是只白猫。”
“现在还看不出来,它太秃了,”医生说,“得再养几个月,说不定最后长得五颜六色的。”
“哦,”左金谷面无表情地说,“那真是太神奇了。”
“你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左金谷思考了几秒,放弃挣扎。“还没想好。”
在医生吐槽取名废之前,左金谷抢先开启下一个话题。“我感觉我以后会经常来这,你们有会员卡什么的吗?”
“有,不过不推荐你办。”医生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般只有多猫家庭才办那玩意儿,他们一次要买好多药和各种补品,办卡划算一点。”
“你是为了洗猫?猫咪几个月才需要洗一次澡,没必要。”
“我给我自己办,”左金谷说,“你这近,方便一点。”
医生目光呆滞地看向他。
“省医离我的工作单位比较近,我一般都去那边。但如果是在家附近受伤,专门跑过去就有点……”
“我懂。”医生用“我并不懂”的语气说道。
“你应该有医师资格证之类的证书?”
“我辞职开宠物医院之前,是你嫌远的那家医院的某个科的主任医师。”
左金谷缓缓地眨了下眼。
“我要办会员卡。”
“充多少?”
“先来两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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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医生站在宠物医院门口,目送尊贵的超级VIP用户拎着他的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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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金谷到家,先把猫放了出来。可能是没来过这么高的地方,小猫一出来就往阳台跑,站在落地窗前,左瞅瞅,右看看。
“喵!”
看得出,它对自己的新领地很满意。
日出穿过云层,把温和灿烂的金光洒在小猫身上。又短又秃的毛发上不均匀的纤细的光影,仿佛就是生命本身的形状。左金谷看着这一幕。
“你还真是爱往高处走啊。”不愧是能把自己困在树上的小猫。
他给猫开了个罐头,倒了碗水,一起放到阳台。然后席地而坐,旁观狼吞猫咽[1]。
左金谷看了会儿猫,又看了眼墙上的钟,最后看向自己的手。确实莫名其妙地受了伤,确实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医,确实熬了一宿。但是——他心想,还不算太糟。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云被迅速推到天边,一轮骄阳直刺左金谷的双眼。
他闭上眼睛,旋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喵?”小猫抬头。
“如果能看到霉运,我的天空会一直是黑色的吧。”那样就能免疫阳光的伤害了,左金谷自娱自乐地想。
“有那么多霉运?真的假的?”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谁在那!?”左金谷猛地转头,又转向另一边。左边,右边,沙发上,天花板,外面半空中……除了他,四周空无一人。
“哇!你居然真的这么倒霉!”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惊喜异常。
——“可以让我吃一口吗?”
3. 懂礼貌的不可见生物
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说话,说的似乎还是有关吃人的内容,左金谷却在这个瞬间走神了。他没想到倒霉还能以撞鬼的方式呈现。那声音好像是命运在对他说:挣扎是没有用的,世上总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
左金谷像是站在第三方的视角观察自己似的,从周遭的一切中抽离出来。没有情绪,没有反应,没有行动。大脑的保护机制促使他像一具未倒的尸体那样站着。
他荒谬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空气又说,“快说同意呀,你不同意的话我是不能吃的!”
“我不同意。”左金谷厌烦地回答。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安静了很久。
他静待了十几分钟以后,才从这阵无惊恐的惊恐中恢复过来,意识到这一点。
.
寂静中,左金谷把手机屏幕按亮。
[4月1日愚人节星期二 07:03:59]
这也是愚人节奇妙命运的一环吗?左金谷坐在阳台的小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朝阳神采奕奕地照着,强迫所有事物找到它们的影子,黑夜死在熄灭的路灯里。——怎么都不像闹鬼的天气。
据说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之一就是幻听,也许我只是病了,左金谷想。问问神奇的小猫吧。他看向不远处,猫咪已经团成一团睡着了。
左金谷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睡意。
但他还不能睡。多年为人的经历告诉左金谷,想调整作息只能硬熬。熬到晚上再睡,明天就能恢复正常,反之,如果现在开始补觉,明天这个时间还是会很困。
但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明天这个时候不能困呢?左金谷看了一眼右手手臂上整齐的绷带,又摸了摸似乎已经出现故障的脑袋,打开和老板的聊天框——
:林总,早上好。我记得我们公司有居家办公的部门,所以可以远程办理离职手续吗?
林老板:早上好。可以,具体步骤去问人事。
[已撤回]
不到一秒,老板撤回了他不清醒的回复。左金谷没继续发消息,也没真的去问人事,只是静静地看着消息框下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他在思考自己的行为算不算传播厄运。
林总:左博,是我开的工资不够高吗?我可以加!假期时间也可以商量的。是不是姓吴的那个**又来挖人了?我跟你说,他们公司这两年研究的那个方向一点前途都没有,完全是为创新而创新,甚至还不怎么新,不知道的还以为全体科研人员都在帮他儿子写本科毕业论文。说起儿子,他们公司的食堂承包商是他亲戚,饭菜难吃得要死,他们的餐补全都是精神损失费,就这样还没我们发的多。他们招聘的时候说上班时间可以去打游戏看电影,但真有人去他就派人在旁边盯着,就盯着看,一句话不说,我一朋友去他们公司的工作了不到一个月,游戏段位掉了整整300分。还有那个见鬼的升迁机制,你是不知道……
左金谷轻轻地“嚯”了一声,对林老板神一般的手速以及颠倒黑白的表达能力叹为观止。研究可替代试剂、降本增效、有极大的可能省下专利费被说成水论文。公司有专门的餐厅,不喜欢和同事一起吃饭还可以领餐补去外面就餐,被说成食堂不好吃、餐补是精神损失费。一个月能在单位掉300分,说的好像公司不让人打游戏一样。
睁着眼睛说瞎话这门艺术,果然还得看企业家。都市小说里的霸道总裁要是都有这么厚的脸皮,也不至于谈个恋爱都能折腾二十万字。
林老板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触发了一次不文明词汇自动屏蔽机制。
在他想出怎么诽谤假想敌完美的升迁机制之前,左金谷出手阻止。
:停。林总,请冷静。
林老板:0.0
:[图片]
:我的胳膊昨天意外受伤了,医生说最好静养一段时间,再加上我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就想着先辞职在家歇一阵再去找工作。
林老板:嗐,就这事,请病假就好了嘛。我岂是姓吴的那种不要脸的资本家,连病假都要算进年假里!
:可是我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林老板:两年?
:半个月吧。
林老板:半个月哪够,我给你放两个月带薪假,好好养伤!伤好了也不要急着回来。我记得你本科和博士都是提前毕业的,我们资助的学生在你这个岁数都还有暑假呢,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你补个暑假,到处去转一转,放松放松心情。
林老板:底薪再涨5000,就当给你压压惊,赶明我去山上给你求个平安符,信不信的无所谓,咱讨个吉利。
:谢谢老板^^
林老板:^^
赞美太阳,赞美黑夜,赞美民族企业家。左金谷怀着对林总的敬意,把阳台的窗帘拉上,顺手拿了条毛毯,躺在小沙发上进入睡眠。
.
一小时后——
“砰!”
左金谷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他缓缓抬起右手,顿了一下,又放下右手,用左手随意地往旁边摸索,抓起一只路过的小猫。
“喵?”猫平静且疑惑地看着他。
“小猫咪,你把什么东西打碎了么?”左金谷保持抓住它的姿势坐起来,“喔。”他把小猫放下,“是沙发塌了啊。”
“抱歉,错怪你了。”左金谷摸了摸小猫秃秃的脑袋,“你是一只好猫。”
对于沙发莫名其妙地塌了这件事,左金谷并未发表任何看法,异常的平静。
他起身观察沙发残骸,这次塌得很方正——没有出现太乱太难收拾的零件——左金谷冷静地想着,随即联系家具城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派人送一个同款沙发过来,顺便把这个坏掉的搬走。
左金谷换过很多次家具,沙发是其中一个比较复杂的品类。大多数沙发只是看着简单,坏掉的时候会掉出满地的弹簧。还有些明明看上去是整块的,但坏掉的时候却会不讲道理地洒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填充物,收拾起来非常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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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用的这款沙发,整体框架采用榫卯结构,坐垫部分是一整块乳胶。上面铺了两层布,一层固定,另一层以防万一再固定一次。布面和沙发通过机关连接,而不是直接粘上去或缝上去——也就是说:没有胶水、没有钉子、没有弹簧。
这副沙发想坏掉,只有榫卯结构损坏,沙发直接塌下来这一种方式。在设计师的绝妙设计下,不管是哪个部分的结构损坏,都会带动其他榫卯结构同时失效。一般情况下,左金谷可以在沙发坏掉的时候平稳落地,并在原地留下一堆不用收拾的、或坏或好的零件。
他只需要打电话叫人来换新就可以了。
工作人员每次过来都像回家一样,随身携带恰到好处的热情和亲近熟稔的举止。家具城内那个以精巧、机关、收藏为卖点的小铺子,靠他一个就能养活。
左金谷的家居用品汇聚了无数一般人用不到的经验,沙发、书柜、衣柜、茶几、板凳……每一件都有不可替代的理由,每个理由听起来都有些荒谬,甚至有点好笑,但至少“家”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一个安全的家。
“我回来啦!太好了,你正好醒着。你这是才起床吧?诶这不是重点。刚刚我去找同学问了一下,他们说我的措辞太吓人了,应该先跟你解释清楚,再说吃一口的事。”
……至少曾经是安全的。
左金谷拧着眉,对猫招了招手,“你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吗?”
“喵。”小猫纳闷地看着他,走过来围着他的腿转了两圈。
“猫听不到,我又没跟它说话。”那个声音说,“我是饕餮,你肯定听说过我吧?”
还有身份啊,剧情挺完整。左金谷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卧室走去。
“喂!你明明听到了,为什么不回答?”饕餮不爽地问。
左金谷走进卧室,小猫也跟着走进来了。他疑惑地看着猫:这猫聪明得都不像猫,怎么也会习惯性地跟着人走?一人一猫一高一低地对视,过了几秒,左金谷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招手把猫招进来的。
进来也行吧。
“混蛋,理理我呀!”
卧室中央,一块看上去就很舒适的床垫摆放在那里,上面有全套的床上用品,只是没有床。当然没有了。
左金谷蹲下,严肃地对小猫说:“睡猫窝或者睡床都可以,但如果要待在卧室就不能吵我睡觉,明白吗?”
小猫同样严肃地“喵”了一声。
“若无其事地去找猫咪说话了啊!”饕餮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人类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习俗——看到猫就只能跟猫说话?”
“现在,我要睡觉了。”左金谷说,“换沙发的工作人员应该傍晚到,要是我睡得太沉,没听到门铃声,你就叫醒我。”
“喵!”被予以重任的猫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恶的猫奴!!我讨厌你!!!”
听起来气得不轻啊,左金谷想。然而,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周遭又恢复礼貌的寂静。
4. 春日梦
左金谷赤足追赶自己的影子。他穿过新果累累的山谷,头顶树叶蝴蝶似的扇动,草丛里,蓝色玻璃菊泛着泡沫似的银光。明艳灿烂的场景中,一只山羊在溪边闲逛,时不时停下,对着草丛啃一口。
花长得好好的,一口咬下去就死了。草长得好好的,一口咬下去也死了。左金谷停在溪水中,低头看,溪水毫无预兆地上涨,淹过他的心口。
这就是不幸,他想。左金谷一直睁着双眼,看到,感受到水一点一点漫过他的眼珠子。他又想:这就是命运。
一朵花无法逃脱的,人也无法逃脱。
门铃声响起,左金谷睁开双眼,愣了愣神,起身去给换家具的工作人员开门。他彬彬有礼地跟他们社交:打招呼、递饮料、聊天、感谢、道别。直到最后,左金谷都未曾对梦境发表任何看法。
来叫他起床的猫见他自己起来了,安静地坐在一旁,抬起右爪舔了两下。左金谷对猫挥了挥手,猫也对他晃了晃爪子。
“喂,你怎么睡了一觉看起来这么难过啊?”
饕餮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左金谷没说话,只是给猫开罐头的手停了一拍,惹来一声故作可爱的“喵~”。
他把罐头倒在猫的碗里,从柜子里拿出一沓附近餐馆的菜单翻阅,顺便打开电视播放猫和老鼠。
“又不理我!”
左金谷习以为常地抽出一张菜单,拨通电话点了一荤一素一汤,旋即一边等工作人员送餐,一边观察小猫看电视。老实说,这只猫不敢置信的样子比影片更好笑。
看到屏幕里的汤姆靠两片窗帘飞了起来,小猫眼中流露出向往的情绪。
“小猫咪,这个你是做不到的。”饕餮说。
“喵!”猫突兀地跳起来,往旁边跑了两米,浑身没秃的毛都竖起来了,看样子吓得不轻。
“冷静,冷静,”饕餮似乎笑了一声,“别害怕,我不爱吃猫。”
“喵?”猫看了一眼电视,试探着迈回一步。
“我骗你干什么?只有讹兽才会谎话连篇。好吧……其实人类也会,人类比讹兽还会说谎。”
“喵。”猫慢吞吞地走回原处,又拖长声音“喵——”了一声。
“对对对,不是所有人类都这样。”饕餮敷衍了一句,又气鼓鼓地说,“但我觉得故意不理我比说谎更恶劣。”
“喵喵喵喵!”
“你胡说!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喵……”
左金谷僵硬地缩在沙发里,睁大双眼,呆呆地见证小猫和空气互动。
“你真的是……”他感到呼吸困难,喘了一大口气,“饕餮?”
“是啊。”饕餮纳闷地回答。
“那我为什么看不到你?”左金谷喃喃,“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闹鬼了……”
“我好歹也是神兽。你没供奉我,当然看不到。”饕餮的语气更茫然了,“呃,你比较希望是闹鬼吗?”
“我没有那种期望。”左金谷迅速说道。接着,他迟疑了一瞬,又断断续续地说,“不过,在我们的,传说里——只是传说,饕餮,是一种……贪婪、凶残、食欲旺盛的,凶兽。”
“我知道,我知道。”饕餮无所谓地说,“都是些人类的话。”
左金谷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说正事吧!”饕餮的语气带着些许兴奋,“我想吃掉你的霉运,这样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吃掉我的霉运?”不是吃掉我?
“对啊,”饕餮念稿似的毫无感情地陈述,“让我吃掉你的霉运,我能吃饱,你也能摆脱倒霉的命运,这是双赢。”
左金谷几乎就要答应了,但警惕心迫使他沉思。很显然,他想,不管这个自称饕餮的家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出发点仅仅是想饱餐一顿而已。“双赢”很有可能是一种修饰过的假象,一个诱饵。
他不在乎我的命运,所以他对我的承诺不一定为真。即使他真的可以吞食霉运,也不意味着这个行为对我来说是正向的。
对于不幸作为框架构建的生命而言,抽出霉运难道不正是意味着生命的崩溃吗?
假如他甚至不是饕餮,目的就不一定只是饱餐一顿。所谓的身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虽然他身怀超能力也表现得很礼貌,可现代社会怀揣阴谋的人总是表现得很礼貌。
这个所谓的“饕餮”,身怀无法理解、无法对抗的能力是真,有图谋是真,获得允许才能行动是真,其他都存疑。眼下,不仅要作为“双赢”的合作者去思考,更要作为潜在的受害者去思考。
“你在……犹豫?为什么犹豫啊,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饕餮抓狂地问,“难道这些霉运也是你养的宠物吗?”
“当然不是。”
左金谷问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运交华盖,诸事不顺,桩桩件件都合起伙来算计他,此时此刻又凭什么时来运转?
他深呼吸一口气,“理论上来说,我应该……”
“理论上?理论上?”饕餮打断他的话,“你们人类‘理论上’可以做任何事,但一说这话就是做不成!”
“是的,我要拒绝你。”左金谷坦诚地说,“……不过,或许我能请你吃顿饭。你能吃人类吃的东西吗?”
出于对超凡能力的敬畏,出于对“饕餮”容貌的好奇,出于对平生未见的奇迹的期待,讨好势在必行。
“不是,你等等,你到底为什么,但是,不过,可是,”饕餮突然顿了一下,“我能吃——我是说,人类的食物非常美味,谢谢款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他要请客,那就先吃饭吧。
.
左金谷再次拨打餐厅的电话,在他平平无奇的晚餐的基础上加了两桌菜,以及三份足以让十个人吃饱的米饭。也许是错觉,在订餐过程中,左金谷隐隐感觉周遭的空气逐渐被兴奋、期待的情绪包围。他明显感觉到炽热,可温度确确实实没有上升。
啊,了不起的神秘生物。
“你居然一口气订了这么多菜!”神秘生物激动地说。
“不算多,”左金谷回答,“但再多就得提前预约了。”他用眼神丈量自己的客厅,“这应该还能再摆两桌。”
“我是说……”饕餮沉默了一会儿,才扭捏地问,“点这么多,会不会太破费了?”
“不会,不会。这是一家平价餐厅,没有名贵的食材,不过味道很不错。”左金谷笑着解释,“放心吧,就算天天这么吃,对我来说也不算破费。”
“哦哦,”饕餮笃定地说,“我知道了,你就是传说中的‘天杀的资本家’!”
左金谷沉默了一瞬。
“……不,我并不属于食利阶层。”他的语气无奈至极。
“那你为啥这么富裕?”
“因为我……”左金谷看了一眼时钟,秉持着闲着也是闲着就随便聊聊吧的优良传统,开始讲述一段听起来就很酷的往事。
高考后,左金谷办完父母的丧事,之前就经常上门拜访的,各大学校的招生办的老师纷纷提出更优厚的住宿待遇,并提出可以让他提前一个暑假住进学校。左金谷挑了一所自己和父母都向往的,专业给得也很好的学校,打包好行李就跟着去了。
也许是因为左金谷没有左右拉扯,也许是出于同情,招生办的老师对他很有好感,临了把住宿条件又升了一级。左金谷被安排在校内的教师小区,自己住一间套房,楼上楼下全是他的直系老师。
左金谷到校那天,校长专门抽空来见他。在校门口,校长把钥匙递给他,对他说:“如果你愿意,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新家吧。”
“嘶。”饕餮难以置信地吐槽,“每天都能碰到老师的新家吗……”
好吧,感动人心的画面果然只能感动人心。
“一开始确实不太习惯。”左金谷诚恳地说,“习惯之后觉得还好。”
左金谷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想自己做饭,他想当新一代的家庭掌勺人。但在厨房设备连续出故障三次之后,迫于父母的压力,左金谷放弃了这块阵地。
到了大学,面对崭新的厨房,怀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左金谷又产生了一点不切实际的梦想……
修理小队拎着工具箱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住一楼的老教授出门遛弯。教授跟他们聊了两句,目送他们上楼,转身就打电话给招生办,说他怀疑隔壁学校使阴招抢学生。
他们派出的罪犯,肯定是打着蹭课蹭讲座的名义溜进来的。溜进来之后,罪犯立刻改道教师小区,偷偷上楼,偷偷撬锁,偷偷给新灶台换上特别脆的零件,这才造成了这场尴尬的事故。
为了降低学生对学校的印象分,提高挖人的成功率,竟做出如此鸡鸣狗盗偷鸡摸狗之事。隔壁学校的招生办怎么这么坏啊!
老教授气急败坏,招生办也气急败坏。但可能是因为被过于浓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两方始终都没有提查监控抓罪犯这件事。
挂断电话之后,教授上楼招呼左金谷去他家吃饭。正是这次机会,让左金谷……
“停停停!”饕餮不赞同地说,“你的回忆怎么会是全知视角啊?一点都不科学。”
“他后来自己跟我说的。”左金谷停顿了一下,“大概两年以后吧。我觉得这样讲更有趣一些……如果你不想听这些铺垫,我直接说重点也行。”
“想听的,想听的。”饕餮说,“晚餐还有多久送到呀?你可千万别讲不完,故事只听一半会影响食欲的。”
“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那你快接着说。”
“吃饭的时候,他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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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餐过程中,老教授随口关心了一下左金谷的学业,意外地发现自己捡到一个好苗子。能考上这所学校的自然都是成绩优秀的孩子,但即使是和那些好学生比,左金谷表现出的优秀也优秀得有点邪门。
这固然值得高兴,但喜悦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就变成“天上真的会掉这种馅饼吗”的忧虑了。很多次,在教授问“这你怎么也知道”的时候,心中甚至闪过一丝怀疑:这会不会是一种新型诈骗手段,专门骗我这种十几年没收过学生的老年人?
教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就算是陷阱也要先跳进去看看成色。他安排左金谷从明天开始就带着课本去他的实验室,虽然左金谷对大学专业课的内容相当熟悉,但教授还是想自己教一遍。
一个暑假下来,教授确认自己没被诈骗,乐呵呵地让左金谷尽量推掉和学习无关的事,如果没课也没其他的事要做,就去实验室待着。左金谷知道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真的想培养自己,心存感激,虽然辛苦得难以坚持,但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实际上,在教授的要求下,他后来连专业课都没去上过几次。可能是因为院长是他未来的师兄吧,系里对他翘课去上一对一私教课的行为大开绿灯,甚至鼓励有加。
大二结束前,学校通过了左金谷提交的,提前毕业加直博的申请。大学的第三年,在同学们准备保研、考研、出国的时候,左金谷已经在熟悉的实验室开始了自己的博士生涯。
老教授,或者说老院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收获了一个天赋过人、精力充沛、踏实能干、绝不自傲的——甚至有点自卑——关门弟子。
学业压力骤降,也不急着毕业,左金谷突然多了好多时间。他在老师那挑了个合适的横向,准备先歇一段时间再继续拼搏。
“横向是什么?”饕餮问。
“可以理解为……外快?”左金谷说,“一些外面公司的项目,相比我老师的研究简单得多。”
“喔喔。”饕餮半懂不懂地应答。
左金谷做实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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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少不了波折。在一次机器故障导致样品报废,关键试剂暂时无法补充的小事故之后,左金谷迫于无奈收获了半个月假期。
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原则,他试着做了一些平替版试剂——当然没有成功。但这半个月的休息时间让左金谷养成了在实验室帮忙,抽空配点失败试剂,帮忙,抽空配点失败试剂,帮忙……的行动惯性。
九个月后,当初的横向早就做完了,但左金谷还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配试剂。制备流程设计了一个又一个,模型重做了三次,数据导了一批又一批……教授前前后后给他批了相当多的经费——说出具体数字就会有人报警的那种多——却只收获了一些废品,以及一大堆未来可期的数据。
即便如此,教授每天看到他还是面带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如果左金谷有去隔壁课题组串门或者打听八卦的习惯,就会发现,那边的人都尊称他的导师为“梦中情导”。
又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阴沉的雨天,左金谷终于配出一支似乎和原版差不太多的试剂。说似乎是因为,他直觉自己手上这个更靠谱一点。
左金谷茫然地盯着试管思考了一会儿,又去找老师申请了一批材料。看他做了这么久,老教授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原试剂的制备工艺——和左金谷手上那个完全不搭边。但因为经费实在多,再加上如果是以培养下一代学科带头人为目的,让他体验不同的科研经历也很重要,所以还是给他批了经费。
左金谷不知道老师在想什么,还以为老师也觉得这个试剂很行,于是更有干劲了。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信任,仅仅只是溺爱而已。
那时,左金谷能敏锐地察觉到“被看重”,却难以体会“被溺爱”是什么滋味。对他来说,太晚碰到的溺爱太过陌生,陌生得难以辨认,陌生到他错以为那只是一种更温情的看重。
经过两个月的反复验证,左金谷发现,如果用自己的试剂替换原试剂,再根据之前的失败研究微调一部分实验步骤,最终有效生成物的浓度会直接提高30%。
左金谷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当他拿着实验结果去找老师,老师跟他说“你下半辈子不用愁了”,他也一度不能理解老师在说什么。
每年几十亿的市场,升级但没有提高成本的制备流程,打破垄断的关键试剂,强硬的学术背景……他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左金谷在那个当下只想着“啊,结束了”,以及摸鱼项目没了得再找一个。
两小时后,他跟着老师到达餐厅包厢,熟练且鬼鬼祟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装作是酒。没想到冒雨赶来的公司代表来得比预计时间早很多,刚来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但没等教授开口,代表立刻给他找了个“酒精过敏”的台阶,还把预订的酒全换成了饮料。
左金谷在思考“他为什么讨好我”这个问题的时候,终于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老师那句“下半辈子不用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类似这样……”左金谷止住话头,想了想该怎么概括,又继续平静地说,“能让人财务自由的‘小技术’,我有好几个。”
“这也太——酷了吧!”
饕餮兴奋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那你岂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应该……吧。”左金谷不确定地说,“我对‘吃’没什么研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食物都能用钱买到。”我对食品安全倒是研究颇深,他莫名地笑了一声,没把这半句话说出口。
“这个我懂!”饕餮主动请缨,“我可以带你去觅食,你买单就好。”
和一个人类看不到的家伙出去觅食吗?左金谷有点不能想象那个画面。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
大约十分钟后,两个餐厅外派员工拎着四个大保温箱按响门铃。这家店的外送服务没有接入平台,这些家养外卖员和保温箱都是老员工,等左金谷把饭菜都端走,他们还要手牵手一起回去的。
左金谷把准备好的饮料递给餐厅员工,婉拒了他们提出的帮忙端菜的建议,自己来来回回地搬运食物。饭菜都装在包装盒里,摞成一摞,就算左金谷现在只有一只手方便,一趟也能端四五道菜。
“哇,我真的可以吃这么多菜吗!”
左金谷微微张口,想起其他人听不到这个神秘生物的声音又闭上嘴。他走到客厅,把保温盒放在桌上,指着第一次搬过来的盒子,“那边有餐具,如果你想,现在开始吃也可以。”
说完他就转身继续端菜去了。走到玄关,左金谷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摞保温盒,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热情的声音。
“我也来帮忙!”
左金谷回头,惊讶地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规矩地扎了个马尾。淡金色的眼睛神采飞扬,明明看起来和人类的金眸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更有神,更危险。
他身上有种讨人喜欢的稚气,但又同时存在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不管他表现得多么热情,都始终可敬,可畏,不可亲。
看到他快步走过来,左金谷心脏狂跳。此时此刻,左金谷感受到的是一种来自大地,来自血脉,来自本能的呼唤,好像距离此地几千里外的边疆沙砾都在这个刹那扯着嗓子冲他大喊:
这是饕餮。是真龙之子,是华夏之神。
“喂!”饕餮伸出右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你怎么会在吃饭前发呆呀?”
“我……”
“就算发呆也不能挡路!”大餐近在眼前,饕餮完全不想停下聊天。他轻轻把左金谷推到一旁,自己端着包装盒跑来跑去。
左金谷倚在墙边看饕餮忙前忙后,像在看一个自己常常梦想、时时憧憬的奇迹。一个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仍不敢相信的奇迹。
5. 晦气的名字,美味的名字
“住手!包装盒不能吃!”左金谷看向准备啃塑料盒的饕餮,眼神逐渐变得困惑。
“这怎么都不像能吃的东西吧?”
饕餮恋恋不舍地放下盒子,“闻起来很香。”
“还有这么多菜呢。”左金谷用左手无名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这么多菜,饭桌当然放不下。左金谷提出把饭菜分两批吃完的计划,试图先拿走一半保温盒,但饕餮却说自己很快就可以吃完一半,让他和食物分离实在太残忍了。
于是左金谷就坐在旁边,一边机械地开保温盒,一边看饕餮以十秒吃完一道菜的速度大快朵颐。
他甚至还想啃盒子。
“虽然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但是……”饕餮委屈巴巴地说,“但是下次我再吃到这种大餐,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塑料不能吃是针对你们人类的,我可以吃,你就别管我啦。”
“你会专门去吃塑料吗?”
饕餮摇了摇头。
“那就把盒子放下,”左金谷皱着眉,“再香也不能吃这种不正经的食物。你的下一顿大餐就在明天,我带你出去吃。”
“哦……”饕餮郁闷地答应,又反应过来明天可以继续蹭饭,嘿嘿笑了两声。
饕餮吃一盒菜的时间,刚好够左金谷开两个包装盒。一盒递给他,一盒摆在桌上,差不多五分钟之后,桌上摆满,饕餮也恰好把摆不下的菜都吃完了。
左金谷用大海碗给饕餮盛饭,降低自己帮忙添饭的频率。饕餮看左金谷夹什么菜,自己就先不吃那个菜。饭桌上一个慢条斯理,一个风卷残云,吃得却出奇的和谐。
饕餮吃饭的时候顾不上说话,左金谷又是喜静的性格,没人跟他搭话他能一直装哑巴。于是,整个晚餐时间,除了咀嚼声,房间里就只有小猫看猫和老鼠一惊一乍的喵喵叫声。
半小时后,饕餮放下碗筷,看着一根菜都不剩的饭桌,自豪地宣布:“全部解决!”
“其实还有点饭,”左金谷拿起放在凳子上的最后一盒米饭,“我点菜的时候没控制好数量。”
“哇!还有。”饕餮站起来把米饭抢走,拿起刚放下的筷子。
“你还要吃?”左金谷难掩震惊。
“不可以吗?”饕餮疑惑地转头,“这可是天底下最正经的食物。”
“我是说,你打算干吃米饭?”
“有饭吃就不错啦。”饕餮无所谓地回答,旋即打开盖子开吃。
作为一只神兽,你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啊!左金谷的吐槽哽在喉咙里,还没决定到底是说出来,还是咽下去,那边饕餮就已经把米饭吃完了。
这个时候,如果直接问“你是不是饿了几千年”,会显得非常没礼貌。“说起来,我们人类的传说里有写,饕餮不会吃饱,这是真的吗?”左金谷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半真半假。”饕餮说,“就算肚子撑满也永远有能力吃下一口,所以是真;吃到四分饱就会有饱腹感,所以是假。”
好有能力。“那一顿要吃多少才能饱腹?”
“嗯……”饕餮犹豫了一会儿,“我们的进食规律和你们人类不一样,虽然也可以一日吃三餐,但如果以保持饱腹感为目标,一个月吃饱一次就行。时间按农历算,一个月一顿。”
“至于食量——”饕餮比画出一个大圆,“你见过以前祭祀用的鼎吗?”
“见过。”这个“以前”真是超乎想象的古老。
“把它装满就可以了。”
“装满祭祀用的鼎……”左金谷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祭品都被你一个人吃了?”
“对呀。”饕餮开心地说,“那上面还有我的画像呢!”
“原来是专属饭碗吗……”左金谷紧闭双眼。
这也太像野史了吧!
“嘿嘿,都是他们自己要这么做的。”饕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傻乎乎的神态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啦”。
也许是因为这顿饭拉近了距离,饕餮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问左金谷问题。
“那个那个,你之前看到我的时候,就是,我是说,你看我长得这么吓人,为什么不害怕呀?”饕餮叽叽喳喳地说,“我之前认识一个人类,本来聊得好好的,一看到我就跪下了,一个劲地磕头求我不要待在他家。”
“你说的‘之前认识’,是多久之前啊?”
“十九个甲子之前,按你们人类的算法……”饕餮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数,“一千多年前?”
这也太久远了吧。左金谷看着饕餮的动作,又觉得有些好笑,“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比较……”他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很难对着一只活生生的饕餮说出“迷信”这个词。
“比较愚昧,至少在这方面是这样。”左金谷平淡地说,“他们比当代人更畏惧神鬼。再加上——如果不涉及底线——大多数人类在面对同阵营的、看上去比自己更有威严的人时,总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非理性恐惧,而恐惧往往带来顺从、避让和逃离。”
“所以那个人才会一看到你就跪地求饶。”左金谷继续说,“你的长相一点都不吓人,那个人的反应本质上是一种应激行为。”
“嘿嘿。”饕餮听得乐此不疲,“原来是这样呀。”
他用食指戳了一下左金谷,“可是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你为什么不怕我?”
“微者不卑。”左金谷说,“当代人上小学前就被教导的思想之一。”
“哦哦。”饕餮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很快就笑了起来。
“新时代真好啊。”
其实这也是古人的智慧。只是那时念书的人太少,你没能恰巧遇到一个。左金谷正要这么说,但转念一想,回答道:“是啊,新时代真好。”
换到“以前”,扫把星大概率活不过五岁吧。
.
“对了,”左金谷犹犹豫豫地说,“那个,你之前说,想吃掉我的霉运……”
饕餮忽然凑过来说:“怎么样怎么样,你改主意了?”
“暂时没有,虽然我主观地认为你值得信任。”
“为什么啊……”饕餮难以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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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需要这么多霉运吧。”
“而且你还说了‘信任’!”
“对我来说,光靠信任不足以完成一个选择。”左金谷说,“我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考虑什么?”饕餮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考虑……失去霉运会不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坏结果,你会不会在吃掉霉运的时候顺便把我吃了,考虑在日常生活可以维持的情况下,到底要不要冒这个险。”
“我早就不吃人了。”饕餮忿忿不平地说,“再说了,失去霉运怎么可能会带来坏结果啊,维持现状又是什么想法?你们人类不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你以前见过我这么倒霉的人吗?”
饕餮大幅度地摇了摇头。“你倒霉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觉得,”左金谷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说不定倒霉本身就是我命运的一部分,贸然改变会发生更不好的事。”
“逆天改命难道不是所有人类的梦想吗?”
“不,至少不是我的梦想。”左金谷面露疑色,“你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们人类写的小说呀,据说卖了好多好多册呢。”饕餮说,“虽然我没看完……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一般来说,非纯文学的其他类别畅销书都倾向于描写人类的欲望,市场越是下沉,这种欲望就越接近于快感。”左金谷顿了一下,“但在实际生活中……”
“既有妄心,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1]
饕餮表情扭曲,“突然变得好高深啊!”
“这是《清静经》。”左金谷笑着说,“总之,我还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饕餮还想再劝,但怕他又开始讲一些复杂的话,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慢慢想。”
“你好像很不喜欢上课?”
“谁会喜欢上课啊!”
左金谷缓缓地眨了眨眼,感觉这个时候唱反调会被当成怪人,于是换了个话题。
“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我饕餮就好。”
“这是种族名。”
“我的真名一般人类不能听,”饕餮说,“得有大功德或者大功绩才行。”
饕餮上下打量左金谷,遗憾地说,“你身上的霉运太浓郁,其他东西都被挡住啦,我可不敢就这么告诉你我的名字。”
“不过我好像有一个人类的名字,”饕餮皱着眉头思索,没过几秒就放弃了,“哎呀,忘记了。”
“这也能忘。”
“反正都是人类的名字,忘了就忘了吧。”饕餮摆摆手,“我这话只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哦。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啊?如果你告诉我,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我叫左金谷。”左金谷笑着说。
“金谷啊……”饕餮舔了舔嘴唇,“听起来就很美味!好贴切的名字。”
左金谷愣了愣神,又笑了两声,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啊?饕餮想着,挠了挠头。
6. 人烟暖暖
翌日,左金谷定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按时醒来。自从离开学校,他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起这么早过了。没办法,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如果你想带人去体验中学生的美味早餐,就只能起得和中学生一样早。
小猫昨天晚上睡得很早,早就醒了,现在正在床垫旁边鬼鬼祟祟地观察他。左金谷坐起来,膝盖并拢曲起,从膝盖顶端的缝隙反向观察小猫。
“喵——”
“早上好。”
猫咪抬起一只前爪,跃跃欲试地悬在被子上方。多好的猫啊,在得到上床许可之后,它甚至还要专门问问能不能踩被子。
“可以踩,没关系。”左金谷迅速地说。
小猫跳上来,开心地蹦蹦跳跳。可能是觉得好玩,它在左金谷面前跳来跳去,跳到半空还对他喵喵叫,做一些奇怪的动作,非常可爱。
看了一会儿,左金谷伸手接住小猫,胡乱地搓搓猫头,把它放在旁边。在洗漱之前,在开始新的一天之前,先去厨房给小猫开了个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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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金谷收拾好自己,穿戴整齐来到客厅的时候,饕餮正坐在沙发上打哈欠。看到他过来,饕餮突然站起来,神采奕奕地说:“我们现在就去吃早餐吗?”
“对。”左金谷说,“带你去早市从头吃到尾,然后我有事得回学校一趟,中午在食堂吃。我们学校的食堂味道挺不错的。”
饕餮不好意思地问:“我也可以去食堂吃饭吗?”
“提前打个招呼就行,没关系的。教职工食堂天天都有人去蹭饭。”后厨的师傅估计也很想体验投喂神兽是什么感觉。
“不过,如果你每次都吃一口再让人看见,可能会把人吓坏……”/“你为什么可以进教职工食堂啊?”两人同时说道。
经过一番眼神交流,左金谷先开口解答对方的疑惑。“我毕业就确认留校了,有教职。”
“可是你根本没去教书啊。”饕餮微微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我现在理论上是访问学者,不用留在学校。一般这个阶段会在国外进行,不过我的情况比较复杂……”左金谷试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但他发现这事儿很难讲得既简短又详细。
“总之,”虽然他什么具体情况都没说,但还是用了这个词,“我通过一些渠道留在国内,做本来应该去国外实验室做的研究。这段时间的履历和访问学者等同。”
饕餮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不直接出国?”
“我身上有几个项目,其中有一个非常敏感,出去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哦哦……”饕餮半懂不懂地点点头,“那我们快出去吃饭吧!我不隐身就是了。”
“嗯,走吧。”左金谷笑着说道。
吃饱喝足的小猫趴在桌上打盹,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充当告别,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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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中学一般七点五十左右开始早读,两人到达早市时刚过七点半,正好赶上用餐高峰期。到处都是人:正在排队的人、已经饱餐一顿的人、拿着早餐边吃边走的人、打包去学校吃的人;春日朝阳下,人群在蒸腾的香气中来来往往,吆喝声、说笑声此起彼伏。他们走过街头,听到旁边有几个学生互相诉说自己对月考成绩的担心。
“好热闹啊!”饕餮开开心心地感叹,“这样的人间真好。”
“是啊。”左金谷无感情地附和。对他来说,这是最平常不过的市井生活。
好像有人在敷衍我。饕餮这么想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在哪?”
“好在——”左金谷看着前方,“一会儿你自己排一队,我排旁边的那一队,这样你就能一次吃两种早餐。”
“像这样边走边吃,等你把外面摊子卖的食物都吃一遍,学生就应该都去学校了。然后我们再从街的那一头开始去店里吃,这样大概率不用排队,累了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
左金谷把自己的零钱包递给饕餮,“如果我离太远顾不上,你就自己付钱。”
饕餮几乎被一连串的安排砸晕,一边答应一边接过钱包,把“敷衍”抛到脑后,迷迷糊糊地排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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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包子的小推车前,排在饕餮前面的几个高中生突然同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饕餮和他们疑惑地对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看自己。实际上,高中生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转身,仅仅只是排在饕餮前面,他们心里甚至产生了让路的冲动。
不过,虽然饕餮的存在感很强,身上的气势比上课时间在窗口露头的系主任还要可怕,他们还是没有真的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饕餮。对于自己莫名变得惶恐的心情,他们只觉得新奇而已。
饕餮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转过来,盯着自己看了两秒又转回去,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旁边春卷队伍里的左金谷,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春卷的队伍前进得比这边慢,但没几个人排队,左金谷刚接过春卷就感觉有人在看他,转身一瞧,正是饕餮。左金谷朝饕餮走去,把春卷递给他,“喏,尝尝这个,味道还不错。”
“好耶!”饕餮小声欢呼。
春卷小小的,用塑料盒打包,一盒正好能装下八个。云层间隙漏下来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在半透明面衣上摇晃,给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撒上一层温暖的色彩,仿佛是把半个春天都包裹在里面了。饕餮快速拿出筷子,两口一个,在见到卖包子的阿姨之前就消灭了一整盒春卷。
“对了,刚刚有几个……”
“要什么包子?”
前面一个人离开,饕餮的话被包子铺的老板打断,但他完全不在乎,“一种来一个!”饕餮豪迈地说。
“好嘞,茶叶蛋、豆浆要不要?”
“都要都要!”
“行,我看看啊……”老板一边装包子,一边开始心算。
“二十一块。”左金谷扫了一眼菜单,在旁边扫了码。
“对对对,二十一块,年轻人的脑筋转得就是快。”老板把饕餮要的东西分几个袋子装好,又放了两个小塑料袋进去,“太多了不好拿,你们拿袋子包着吃。”
“哇,谢谢你!”饕餮双手并用,接过一份种类丰富的包子套餐。
不过很遗憾,即使是六种素包、四种肉包,外加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组成的超豪华早餐阵容,仍然无法在饕餮手中活过五分钟。左金谷非常理解饕餮在进食过程中表现出的单线程思维,等饕餮吃完才开口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刚刚想说……”
街边,一家饼铺端出一大盘刚炸好的肉饼。热气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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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茫茫地翻滚,估摸着得有半米高。一时间连后面端托盘的服务员都看不清了。
“算了,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饕餮双眼冒光,“你和我一起排队吧!我们去买肉饼吃。”
“好。”左金谷愣了愣神,旋即从善如流地跟着他。
从这家饼店开始,以投喂饕餮为目的的高效率买早餐计划作废,变成了两个人共同的闲适觅食之旅。客观地说,由于热情盖过头脑,他们的早餐时间延长了至少二十分钟。
然而,在这段不必要的时间里,厚实的云层慢慢被风吹走,两人走出最后一家店的刹那,感觉眼前的一切都被照亮了。那时候,有风也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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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实验室时,已经九点了。左金谷安排饕餮在自己的工位休息,给他指零食柜的位置,嘱咐了一句“不要碰纸质资料”就进去找老师了。
单人办公室内,老教授正在指导组里的一个小导,一旁的玻璃保温杯里只剩下浅浅一层茶水,看样子两人的谈话已经进行很久了。老教授余光看到左金谷进来,朝他点了点头就当是打招呼。对左金谷的到来,以及他那条看起来就伤得不轻的胳膊,老教授没有表达出一丝意外。
左金谷没说话,拿起保温杯,帮老师重新泡了杯茶放回去。他看到地上放着不知道谁送来的果篮,想着来都来了,又拎起果篮去洗水果。
“你洗什么水果,外面的果盘都装不下啦!”教授冲他的背影喊。
左金谷头也不回地说:“我带了朋友来——”
教授短促地“啊?”了一声,又叮嘱道:“那你小心伤口别沾到水啊。”
“知——道——了。”
左金谷不太利索地洗完水果,看他们还在讨论,就直接出去分水果了。先把老师口中“都装不下啦”的果盘补满,再把剩下的放在饕餮面前,一副打劫归来的豪爽模样。
“哇!这么多水果。”
“你可千万别连着果核一起吃。”左金谷小声说。
“嗯嗯。”饕餮严肃地点头。
考虑到饕餮在这儿只认识自己一个人,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左金谷决定坐在这里等。半小时后,小导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环视一圈,招呼自己的研究生拿上个月报废的实验数据进去,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们那个实验标准定得那么清楚,而且论文初稿都快写完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会需要报废的数据?”研究生经过的时候,左金谷不解地问。
那个同学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他悄悄跟左金谷吐槽,“而且我感觉他刚刚的表情好猥琐,像是要把我叫进去跳脱衣舞似的。”
“嘶……”
办公室内。
小导做出认真的表情,看了整整五秒钟垃圾数据,遗憾地说:“唉,我果然记错了,你出去吧,论文按我们之前说好地写就行。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啊。”
于是学生只在里面待了脱件外套都不够的时间就出去了。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猜想让自己的导师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等门关好,老教授迫不及待地问:“小余,看到没看到没?”
“看到了!金谷带了个特别帅的男孩儿过来,贼有气势,他们在那坐着吃东西。”
8. 失去了所有可能失去的
走出办公室时,左金谷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却无端地让人感到阴森。不是阴森恐怖的阴森,只是郁闷尴尬撞上得体的平静,不经意泄露出的一丝违和感。
总之,他在努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饕餮好奇地凑过去,看他手上拿了什么好东西。“哎呀,我不喝酒的。”
“不是给你的,要拿去退掉。”左金谷把袋子随意往地上一放,“走吧,先带你去吃饭。”
出乎意料的是,饕餮没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身后。怎么了这是?左金谷茫然地转身,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老教授把门关好,慢悠悠地走过来,刚打算再调侃调侃左金谷,就看到左金谷和他的朋友两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两个年轻人,一个眼神充满疑惑,一个充满震惊,活像是见了鬼。
“你在看什么?”左金谷问。
这不应该是我的问题吗?教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停住脚步。
“没……没什么。”饕餮胡乱应了一声,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无比热情地说:“您也要去吃饭吗?和我们一起吧!”
“?”怎么,他上辈子认识你吗?左金谷好奇地看着饕餮,但饕餮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眼神在问什么,反而对他传递出“愣着干啥,快跟我一起邀请啊”这样的紧急信号。
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炽热,左金谷看懂了。但他觉得没必要专门邀请,“走吧,都快到下课时间了。”
老教授很疑惑,但还是对饕餮礼貌地点了点头。三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饕餮是被左金谷拽着走的。一直到食堂,饕餮都表现得很呆,也不说话,有种身处重要场合不知所措的感觉。
“只是吃顿饭,你干吗这么紧张……”左金谷实在看不懂,“要不你坐那我给你端过来?”
“啊……好啊。”饕餮慢吞吞地回答。教授坐在饕餮旁边,也是在等左金谷打饭;教授倒是想自己动手,但自从某次他被洒在地上的汤暗算以后,左金谷只要在场,就会禁止他自己去打饭。
每个食堂的教职工食堂都在顶层,说是教职工专属,但很多读研读博的学生也能通过各种渠道进来。最简单的一种就是直接跟着老师过来吃饭,这算是学校和学生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楼下的学生食堂相比,教职工食堂的食物成本更高。因为人少,浪费的也更多。但学校怎么都不可能削减这部分经费,干脆就多放点学生进来吃。
左金谷原本以为今天可以给食堂员工一点没有剩菜的小震撼,但看饕餮那个拘谨的样子,显然是没戏了。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目光在一个个招牌上逡巡,思考今天中午吃点什么。
再怎么拘谨,吃完一桌还是没问题的吧。
“师兄!你也来这边吃饭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左金谷回头,看到一张有点陌生的脸。很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吧。
这人是余教授的课题组的博士。他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硬是追着左金谷喊了半个月师兄,问了一箩筐各种各样的问题。那时候左金谷对余教授的研究方向了解不深,生怕答不出来,一听到师兄两个字就紧张。
好在这人对自己导师的研究的了解非常浅薄,还有很多疑问是关于仪器使用的,左金谷能轻松应对。有段时间他甚至习惯了这种生活。
左金谷冲他点点头,转身去取餐。
当初是因为什么被疏远呢?态度不够友善,还是措辞不够恰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左金谷早就记不清了。
如果是现在的他遇到同样的情况……
“师兄,你们那边人多,我帮你端一份吧!”
端一份吗。“谢谢。不用。”
如果换到现在,左金谷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让他去问自己的导师。本来嘛,动辄一两个小时的答疑,跨组问导师还勉强说得过去,跨组问学生算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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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金谷刚走,教授就开始跟饕餮搭话,“小伙子,你怎么这么紧张啊,我又不会吃人。”
“我我我现在也不会吃人!”饕餮慌乱但坚定地说。
“?”教授睁大双眼,硬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远处左金谷的背影:要有这种脑回路才能和你交上朋友吗?真是不可思议。
“你叫什么名字呀?”
“对,对不起……我忘了。”
教授微微后仰,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他一眼,“这也是一种本领啊。”
饕餮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角,没敢接话。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迷糊得很。”教授自顾自地感叹,浑然不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种表述对饕餮来说有多陌生。
“正好有空,你愿意听我絮叨絮叨吗?唉,这人老了,就是爱回忆往事……”实际上,教授并不喜欢回忆往事,但他还是这么说。
“愿意的,愿意的!很荣幸能帮到您。”饕餮的语气中带有一种既真诚又公式化的讨好,让人十分费解。
“谢谢你,现在愿意听老人说话的年轻人可是不多咯。”
饕餮傻笑。
“我小时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学什么都快。过目不忘,出口成章都是小意思。”教授慢悠悠地说,“一上初中,学校就安排我去参加竞赛,这事儿办的,我都没学过就让我去!压力那叫一个大啊。”
“好在没天赋,纯粹过来凑数的同学比较多,我勉强进了第二轮。”教授摆摆手,把一些人的天赋忽略不计,“我们被接来首都集训,备战国际赛。我发现好多人接触那些知识比我早,基础比我好,进来的时候分数比我高,但感觉就是……”他及时止住话头。
“他们比我早学的那几年,我看两天书就追上来了。”
“集训刚开始几天,我就拿到了——”教授用无名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我想着待在那做题也没什么意思,就跟老师说后面的比赛我不比了,我想直接去上学。那时候管得不严,他们还真让我提前入学了。”
“大学课程难啊。”教授真诚地叹了口气,“我每搞懂一个知识点,就会觉得课本上至少有一半都是废话。每搞懂一本书,就觉得这书如果换我来写,最多一百页就把话说明白了。”
“中间就不说了。我评上院士那年刚满三十四,其实我早就有资格参与评选了,但他们觉得我太傲,又太年轻,不肯给我推荐。”教授遗憾地摇摇头,“本来我有希望成为史上第一个三十岁以内的院士。”
一般争夺这个头衔都是五十岁左右的教授,四十八九到五十一二都算常见。只有极少数天才中的天才,在各方面全部拉满,才有可能在四十岁之前幸运地评上院士。三十四岁评上还有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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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的,放眼全球,也就只有饕餮面前这位了。
但饕餮不知道这些,因为相关知识匮乏,他表现得异常平静,全程保持洗耳恭听的恭敬和恰到好处的好奇——这也有点公式化。不过,教授对饕餮的反应很满意。他铺垫这么长并不是为了讲自己有多厉害。
“我前后收过三个徒弟,都是基础特别牢,天赋特别好的。他们至少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教授示意饕餮看左金谷那边,“现在除了金谷,其他两个都评上院士了。”
这时候,左金谷正好在拒绝同学的好意,转身走向一个卖炒菜的窗口。这里味道好、分量大、种类多、服务意识超强——如果点得多,会有专门的服务员帮忙端菜。
“他和他两个师兄还不一样。”教授微微皱眉,想不通为什么小徒弟要去一般聚餐才会光顾的窗口。三个人吃两道菜?感觉没什么必要。
饕餮等了几秒都没等到下文,很急又不敢急,犹豫了几息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哪里不一样?”
听到他的声音,教授把目光移回来。“他有自己的语言。我是说,金谷有专属自己的理解方式,而且他似乎从小就专注于开发这种天赋,一点时间都没浪费。”
他如果不开发这种天赋,很难考上这个学校啊。饕餮回想之前看到的遮天蔽日的霉运,在心里默默吐槽。
“你听说过爱迪生的那句话吧?‘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1%的灵感。’虽然我并不赞同,但这种量化的描述确实更方便说明。”
这里其实不需要饕餮的回应,但他还是迅速点了点头。像是触发了某种听到问句就要回应的条件反射。
“他的两个师兄更像是完全理解了我的语言,用我的语言替换了他们自己的,就像是用0.9%替换了0.5%。”
时至今日,教授说起这件事,语气中还是带着些惊奇。“但金谷不一样,他吸收了我的语言。”
饕餮睁大双眼,“那他会比您更厉害吗?!”
“……”教授叹了口气,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应该听他说过,他觉得自己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这种错误的心态会影响到他,也会消耗他。”
饕餮听懂了,教授这是在说如果左金谷不克服这种心态,就不可能超越他。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金谷不是他自以为的那样。这么多年,他跟我说起‘朋友’这个词,就只有提到你的这一次。他很看重你们的友情……”
“但他太轻贱自己的价值,也太重视自己的运气,肯定会跟你说那些怪话。”教授说起这事儿就来气,“他歪理一套一套的,我还说不过他!”
“你可千万别信,如果遇到倒霉事就往他身上想,肯定会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教授还没开始笑,就听到饕餮弱弱地说,“可是,他确实会给周围的人带去不幸啊。”
“胡说!”教授严厉地反驳,“我就没被金谷影响过。”
“因为您身上有大功绩,有这么多功绩的人是不会沾染霉运的。”饕餮认真地说,“我也不会……虽然我没什么功绩。”
“?”这又是哪个次元的知识啊?教授知道自己的聊天目的达到了,但还是感觉有些头疼。
还是那句话:左金谷,要有这种脑回路才能和你交上朋友吗?真是不可思议。
9. 突然沸腾的生活
拿着一张长长的发票——居然还有发票——左金谷回来了。这边的两个人看起来聊得不错,氛围很轻松。
“你怎么点了这么多菜……约了人?”教授的语气有些疑惑。
“没,他能吃完。”左金谷指了指饕餮。
“真是不可思议。”教授平静地感叹。
可是你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很惊讶。左金谷抿紧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想通。
但没关系,很快想不通的就是教授了。菜陆陆续续地被端过来,饕餮只用出三分功力,就让与时俱进的老年人重新挂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这……”教授放下筷子,脑海中闪过无数槽点,但终究还是问了个最实在的问题,“小伙子,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是天赋异禀还好,如果不是可别把身体吃坏了。”
“我没问题的!”饕餮知道他没有恶意,乖巧地说,“我从小就饭量大,不会有事的。”
“……这么厉害?”
“我做证,周围的人都叫他饕餮。”左金谷面不改色地讲了个冷笑话,“老师,快吃饭吧,一会儿被他吃完了。”
“行,没事儿就好。”教授点点头,又拿起筷子,“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左金谷默默地叹了口气。如果“能吃是福”这个词蕴含着某种公理,还能互相比较,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饕餮更有福的人了。
“嘿嘿,以前也有人这么说我。”
什么意思,这词儿一开始就说的是你啊?左金谷纳罕地看了饕餮一眼。
饕餮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问,“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呀?”
“回课题组跑一下程序,然后去商场买猫要用的东西。”
“牛仔套装,烟卷,绳索?”那真是太酷了!
“……猫粮,猫砂,猫爬架。”
“哦……”饕餮兴致缺缺,“听起来好无聊。”
教授接过话头,“你养猫了?”他看起来很高兴。
其实以左金谷的履历,无论有没有在国外工作的经历都会被聘用。校领导毕竟不是傻子,不会拿这种标准去卡被限制出国的人。
教授借机把他赶出学校,主要还是想让他多接触社会,多认识点人。想着这样说不定能改变他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个决策非常正确,左金谷出去之后不仅交到了朋友,还养了只猫。
养猫好啊,年轻人十有八九都喜欢猫,看着就心情好。退一步说,小猫总不可能比这个外号叫饕餮的小伙子更……具有不可替代性。好歹也算培养了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爱好。
“昨天捡了一只。”左金谷拿出手机,又尴尬地放下,“忘记拍了,回头给您看。现在还是只秃毛猫呢。”
还是自己救助的猫啊。“好好好,”教授很欣慰,“金谷,你最近生活很丰富嘛!”
应该不是您期望的那种丰富。左金谷这么想着,心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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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三人一起回到实验室。左金谷把自己的程序调出来,输入上次修改论文重做的实验的数值,开始跑程序。在群里发了个今天不要断电的消息之后,他准备带饕餮离开实验室,但饕餮不想跟他一起走。
“你留在这干什么?”左金谷无法理解,实验楼内部又没有食堂。
“坐着消消食嘛,我不会搞破坏的。”饕餮明显在说谎,“你自己去吧,我晚上回去找你。”
“行。”左金谷没有追究他留下的动机,干脆利落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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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的公交站总是比较密集,乘客频繁上下的小剧场每过半分钟就会出现一次。左金谷在家具城站下车。他想,因为不敢坐出租,我又浪费了人生中宝贵的十五分钟。
骄阳下,家具城牌坊上铜铸的装饰化成他眼中金色的高光,因为这抹光泽,左金谷一贯的沉静染上几分辉煌。多么绮丽的场景,他自觉自愿地忽视。
家具城内,一家位置偏僻、装修精致的三十平方米小店内,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翻阅可以预定的图册。如果店里正好有对应的成品家具,他也会停下来仔细看看。这家店的东西很贵,他看得很认真。
店里很安静,仅有的服务员站在一旁,今天值班的师傅暂时没活,在柜台后面自己跟自己下棋。左金谷刚进门,师傅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亲自把他引进后面的小隔间。
顾客看着这一幕,有点震撼,“你们这还区别对待啊。”
“那个人是之前预约好来定制家具的,所以我们的师傅才会去招待他。”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笑着说,“您别生气,如果要比介绍这些成品家具,我比我们老板都厉害呢。”
“没生气没生气,就一点点惊奇……”男生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那个,麻烦你给我介绍一下这款首饰盒,我妈妈下个月过生日……”
……
隔间内,老师傅拿起笔,再放下笔,再拿起,又再放下。来来回回几次,白纸还是一张白纸。
他犹豫半晌,又抬头看了一眼左金谷的脸,“你确定要定做一个……猫爬架?”
“实际上,我希望定做一套至少能覆盖两面墙的猫爬架。”左金谷尴尬地捏紧桌角,“你们不接这种订单吗?”
真是相当乱来的委托啊,师傅腹诽。他强迫自己接受现实,扬起一个热情的笑脸,“可以接,把你家改成猫咪乐园都没问题。”
“太好了。”左金谷深吸一口气,“在不影响我日常活动的情况下,请帮我把我家改成猫咪乐园。”
“很好!很有梦想。”师傅说,“交给我吧,半个月内给你看设计图。”他虽然满口答应,声音却在发抖。
“那就麻烦您了。”左金谷见事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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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迫不及待地签合同、交定金,又寒暄了几句当作告别,转身离开店铺。
目送左金谷走远,师傅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家店一开始就在这么偏僻的位置,但当时没有服务员,空间也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碍于成本,实体家具都没做几个。那时候几个师傅天天守在店里,给路过的客人看图册推销。
这家店能有今天,左金谷能分一半功劳。他不仅大量定做家具,还会不断替换家具。他那些坏掉的物件,清理干净替换零件,再重新设计一部分就是现货。师傅们手艺好,东西挂出去自然就有人看,有人看就会有人想买,生意就这么起来了。
几位师傅都是厚道人,虽然谁也没提过,但谁都知道左金谷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大主顾。得承人家一份知遇之恩。
来这定做猫爬架?但凡换个人,早就被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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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金谷乘公交来到自家小区附近的商场,就是兽医说的那个地方。他在公交车上简单调研了一下,列了张清单,一进商场就直奔地下一层。
他找到一个看起来能做主的人,主动问道:“你好,我就住在附近的小区。如果买的多,你们能安排送货上门吗?”
新鲜的大主顾!被拦住的店长眼睛一亮,“当然可以!你需要什么?如果不了解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附近养宠物的都喜欢来我们这儿买东西,东西质量好又方便。你可以和我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我们一袋猫粮都可以送到家的。”
“好,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左金谷拿出手机,加上好友之后直接把自己刚做的清单发过去:
“你看一下,这些店里能买全吗?”
店长看着这份猫粮精确到品牌口味数量,机器精确到品牌型号口径颜色,详细得不能更详细的购物清单,有点懵。
“可,可以买全。您功课做得真足。”好一份又贵又好的溢价清单,店长肃然起敬。
“好,我把地址发给你,然后……”突然有备注“物业”的电话打进来,左金谷顿了一下,“抱歉。”
店长自觉地退到一旁,等他接电话。
“对,我是……你说什么?!……我的窗户没问题,但它可能会开门……”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消防通道的事你们也不用急着推卸责任。我马上回去。帮我通知附近一圈的住户,只要在我的猫安全之前别靠近它也别围观,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挨家挨户地送上不少于五万元的红包。”
不到半分钟,左金谷快步走到店长面前,“听我说,我的猫现在在别人家的窗台上面,我必须马上回去救它。在我发消息之前,你不用去帮我找清单上的东西。”
说是走到,不如说走过,说走过,其实跑过更贴切。他几乎是路过店长身边说出这句话的,没等她回应就跑远了。
10. 多谢多谢多谢。
左金谷跑到路口,正好看到27路公交从远处驶来。商场距离他居住的小区只有一站,公交出租一样快,不存在浪不浪费时间的问题。
车辆停步,乘客接二连三地下车。这一站只有左金谷一个乘客,他跨上第一层台阶,突然听到司机粗重的呼吸声。这呼吸像是一个通知,左金谷停下,迅速环视四周,车厢内已经空无一人。
左金谷知道,这个陌生的司机不愿意载他回去。他对于这辆车等同于人形定时炸弹,只是碍于职责,司机明知可怕也不能开口驱赶。
“抱歉。”左金谷说,声音非常低。他跳下台阶,转身朝终点站的方向跑去。
司机在这一站停了很久,久到看不见左金谷的背影。他凝望着空荡荡的拐角,慢慢地扯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握紧方向盘的右手微微发白。
这笑太像一声叹息。一半是如释重负的放心,一半是对自己的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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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左金谷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看到七八个物业团队的人。他们在前后道路两旁站岗,跟每一个路过的人沟通:前面九号楼楼上有只小猫被困,好奇可以看,闲着无聊也可以围观,但千万不要大声喊叫试图和猫沟通,可能会吓到猫。
见状,左金谷松了口气。他快步走过去问,“你好,我的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年长的物业语速极快又极清晰地说:“暂时安全,我电话里跟你说过,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消防部门。但据我所知,这种非重要火情也没有涉及人类的事件不会很快行动,估计现在还在走流程,如果再慢一点,说不定两小时之后才会出发。”[1]
“另外,我把你许诺的好处分成了两部分。以小猫被困的窗台为圆心,两扇窗户为半径,我们的人通知这部分户主:猫主人承诺,如果在猫安全落地之前不打扰它,会送上每户两万元的感谢费。如果愿意出门等,猫主人会将感谢费提高到五万元。”
物业指了指不远处聚在一起聊天,时不时朝上看一眼的人群,“你承诺的报酬很丰厚,所有人都选择了出门。”
“这样更好,辛苦您了。”左金谷匆匆道谢,拿出手机,“稍等,我打个电话……”
说着他就拿着手机走远了。
“经理,你这……”看左金谷走远,旁边一个年轻物业凑过来,“我还以为你搞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什么大人物,这人我看着就是一普通富二代嘛。”
“去去去,这是职责,职责懂不懂?”经理摆摆手,“再说人家也不是富二代。”
“那是啥?”
“你管他是啥。”经理严厉地说,“我们这种工作,只有不怠慢任何一件小事才有升职加薪的可能,学着点儿。”
小物业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左金谷走回来,“消防过来大概要二十分钟,现在我需要你们带我去见,我的猫所在的窗台的业主。”
经理眉头一挑,伸出右手向前指引,“跟我来。”
和业主见面后,左金谷表明身份,提出想去他家看看自己的猫,业主自然是同意了。经理作为物业代表陪他们一起。五分钟后,左金谷、经理、业主一行三人被困电梯。
……
“你们这个开发商——有点手段啊!”业主惊了,“消防通道出问题,电梯也出问题,这都能给他中标了。”
“不不不,这只是一次意外……”天呐,哪有这么开玩笑的!经理汗流浃背,狂按呼救按钮。
“大概多久能出去?”左金谷问。
“一小时之内,我保证。”经理笃定地说。
“消防二十分钟到,我们预计被困一小时。”业主“嚯”了一声,“可了不得,人救猫救到最后变成猫来等人。”
经理擦了擦冷汗,转移话题道,“我们电梯门这部分用的是一种新型材料,靠近门边能保留两格信号呢。您要不先玩会儿手机……”
“我倒是无所谓,无业游民一个。”业主靠在门边,示意他看左金谷,“现在这里最急的可不是我。”
闻言,经理心虚地看向左金谷。他问过时间就没说话了,反常地沉默着,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左金谷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霉运的味道,这代表着事故会接二连三地到来,直到命运达成它的目的。
说不定他们三个会被困不止一小时,消防过来的时间也会因为意外延后。到晚上,猫还被困在上面,但不管给多少钱业主们都得回家了。然后突然出现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熊孩子,冲着猫大吼一声……
左金谷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电梯门上。
“别,别生气……”经理被吓了一跳,想说你不行也玩会儿手机,但实在讲不出口。
业主也下意识跳到一旁,“哥们儿,你手不痛吗?”你的右手不会就是这么受伤的吧……
“抱歉……抱歉。”左金谷眉头紧皱。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沉思中,他眼前又一次闪过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只猫的场景。那双晶莹闪亮的眼睛好像从始至终都处在另一种光线中,太亮堂,太惊叹,太脆弱。
那只猫的眼睛和它光秃秃的皮毛多么不相称啊,就像梦和现实互为消长。左金谷在恍惚中察觉,那天晚上他在猫身上看到的,分明是他自己的生活。
没完没了的仓促离场,没完没了的支离破碎,没完没了的孤立无援。
.
被一种难言的气氛影响,三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大约五分钟后,左金谷的手机响起。
“院长?”左金谷接起电话,不到三秒又说,“好吧,师兄。”
“……您知道差不多要晚多久吗……当然是火情更重要,我清楚的……”
这时,其他两个人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分贝加量的夸奖,“我正在看你的那篇论文,写得真漂亮!图也漂亮,听老师说你还要改两张图?不骄不躁,好!”
“金谷啊,你现在不要着急,能写出这种论文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晚点他们如果还是没空,我和老师还有别的办法。”
左金谷怔住,凑近听筒,果然听到咔嚓咔嚓嚼薯片的背景音。“您现在在我们课题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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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审到你们组一个学生的基金本子了,过来问问情况。”
“师兄,麻烦您把手机给我那个金色眼睛的朋友,我有事找他。”
“啊?好,好……你等一下啊。”
一阵杂音过后,饕餮接起电话。
“你怎么啦?”
左金谷木然地说,“能过来帮我救一下我的猫吗?”
“这种小事当然没问题啦,但我现在不想出门……”他几乎能想象出饕餮挠头拒绝的样子。
“现在过来,你之前说的事我可以答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你说什么?!”饕餮忽然兴奋起来,“你自己说的哦!不能反悔!”
“我不会出尔反尔。”
饕餮似乎是直接跳了起来,“我马上到!”
“……先来电梯这救我。”
左金谷放下手机,发现电话被挂断了,也不知道最后一句饕餮听到没有。
转过身,左金谷看到两双好奇的眼睛。业主甚至像在上课似的举起右手。
“呃,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刚刚好像听到我偶像的声音了……”
左金谷纳闷地问,“你的偶像是?”
“当然是吴院士!我也姓吴,说不定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人呢。”业主激动地说,“我家公司一直和老人家有合作,没想到你居然是他的师弟——”
左金谷打断道,“停,有事说事。”
“你喊他师兄,结合你的年龄我马上就知道你是谁了……”业主真诚且略带谄媚地说,“左博,考不考虑跳个槽什么的?他给你多少我们翻倍给,我家公司有职业经理人打理,我还能陪你打游戏呢!”
接着,他又鬼鬼祟祟地扫视四周,小声说道:“我跟你说,你们林老板心肠贼坏,背地里干了好多见不得人的事。他的公司迟早要倒闭的。”
见不得人的事,是指背着外人洗澡吗?
“抱歉,我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左金谷想问他们是不是一起进修过这种拙劣的抹黑技巧,又怕再让他多说两句,林老板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我们先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你的小猫还在我家窗台上呢。”
“……好。”左金谷万般无奈地拿出手机。
忽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是这里吗?”饕餮的声音不大,但里面的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这里。”左金谷也用正常说话的音量回答。
“好耶!刚来就找到了。”饕餮开心地说。
“芝麻,开门!”[2]
一句玩笑般的咒语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左金谷看到饕餮脸上大大的笑容。不到半分钟,他穿过半个大学城的距离,不讲道理地来到这里。
他的到来,明明早得不科学,却总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仿佛左金谷人生中所有应有而未获的希望,在这一刻终于姗姗来迟。
“走!我们去接小猫咪。”
“嗯,走吧。”
11. 小猫披着床单从窗台跳下
左金谷跟着饕餮走到楼下,“我们不用上楼吗?”
“我先问问它嘛。”饕餮不赞同地说,“小猫咪跑到外面肯定是因为有自己的梦想,你怎么一上来就要抓人家回去呀。”
“它有什么梦想非要在窗台上完成……”
左金谷小声吐槽了一句,旋即低头发消息告诉院长自己的事已经解决了,附带了很多句感谢。在他的指挥下,物业也收队了。
被窗台挡着,楼下看热闹的人其实根本看不到猫,见状还以为是猫救下来了。于是也纷纷散开,各回各家。
物业收队,知道真相的局外人就只有后面跟出来的业主。他跟着左金谷,以为他们是要走楼梯,没想到走到外面来了。业主凑过去,想问左金谷是不是打算沿着墙壁走上去接猫,正好听到饕餮对左金谷说:“它说它想自己飞下来。”
“确实很敢想。”左金谷敬佩地说。
以为是救兵,结果来的是宠物通灵师吗!业主嘴角微微抽搐,不忍直视。
“但是怎么飞?”左金谷叹了口气,“它又没长翅膀,猫用飞机这会儿也来不及造出来。”
还要给它造飞机?
“它说,用床单或者窗帘。”
“那最多叫滑翔。”
闹哪样啊!为什么一本正经地讨论起来了?!猫还在上面啊喂!业主强压住吐槽的冲动,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总之,它想要一块看上去很拉风的布。”饕餮沉思了几息时间,又说,“我觉得,要既干净又拉风才行。”
“我家阳台上有刚洗好的床单,”业主自暴自弃地加入话题,“上面画了黑猫警长,非常拉风。”
“黑猫警长……”左金谷担心小猫下次出门会去找一只耳朵的老鼠,有点抗拒。
“黑猫警长超酷的好不好!”业主不服,“我专门买的只有猫的,特别帅气又特别可爱。”
“只有猫?”左金谷突然握住他的手请求,“借我用用!”
“借你当然没问题,但是……”你们真的确定要让猫跳下来吗。
还没说完,业主忽然难以置信地看向天边。“我的黑猫警长床单!”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天上啊!!!
一张印着帅气小猫的床单平行着翻越楼顶,缓缓下降靠近窗台,床单边缘随气流蔓延出或大或小的波纹。这简直就是伪装成床单的飞毯。
“呵呵……”业主精神都有些涣散了,“黑猫警长原来是阿拉伯猫吗……”
半空中,床单的四个角突然向下伸展,互相交叉在一起,牢牢系好,一张床单就变了成一个小小的漏风气球。变成漏风气球也是神奇的漏风气球,依然神奇地飘着。
“哦,冷气球。”左金谷似乎真的很喜欢突然面无表情地讲一个冷笑话。
一道白光从窗台跃出,顶着风,扑向床单系好的结,那个唯一的支点。蓝天白云的背景色调柔润。小猫抓住这条不科学的床单,一点都不怯场,眼睛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
这只猫或许比飞鸟更适合蓝天。
离得近了,左金谷几乎能感受到它好奇的目光是怎么仰望飞鸟,又是怎么扫视昨天困住它的行道树。冷气球相当智能,一直往左金谷这边飘。小猫没等气球落地,在距离左金谷两米左右的时候就突然跳了过来。
这回左金谷有心理准备,稳稳地接住了它。许是被困的时间实在太长,小猫的身上沾满了阳光的味道,这一接,真像接住了一团毛茸茸的晨曦。
还是秃毛的,有点扎手。
左金谷走过去把冷气球也捞过来,顺手搭在肩上,对业主说,“我回去把床单再洗一遍,算上晾晒的时间,大概后天还给你。”
业主双眼无神,缓慢地点了点头。
……呵呵……这个世界……原来,原来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啊……一只猫抓着床单飘下楼……猫主人第一时间想的是要把床单洗干净……
似乎是才知道眼前这个人类是借它拉风的床单的好心人,小猫从左金谷身上跳下来,端正地坐在业主面前,认真地“喵”了一声。在业主涣散的目光中,猫咪突然站起来转了个圈,原地跳起,完成了一套难度系数很高的动作。
业主瞪大眼睛,硬生生地被吓回神。他无措地看向左金谷。
“啊,它应该是在感谢你。”左金谷也有点惊讶,但他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套动作应该是看动画片学的吧。”
“不,不用谢……”业主虚弱地说。
他站在原地,目送左金谷领着饕餮和猫离开,呆愣了很久很久,突然蹲下,双手抱头,小声地嚎叫了一声。这是世界观被砸碎重铸的哀号。
.
把床单放在洗衣机里,左金谷转身盯着小猫。猫心虚地舔了舔毛,若无其事地走来走去,就是不和他对视。
长久的对峙后,左金谷叹了口气。他实在不知道猫这种生物到底该怎么管,而且还是只这么聪明的猫。他绕过猫往外走,打算先去找饕餮,看他到底要怎么吃掉自己的霉运。
然而,小猫听到他叹了口气就要往外走,好像误会了什么。迅速跑过去抱住他的裤腿。
“喵——喵喵喵……”
左金谷听到自己的猫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猫叫声,听起来很急切,还有点愧疚。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知道错了吗?”他试探着问。
小猫松开他的裤腿,仰头“喵”了一声,一副非常恳切的模样。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喵!”
见鬼,这猫真听得懂人话。左金谷揉了揉眉心,接受了自己的猫比想象中更聪明的事实。他走到客厅,看到饕餮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晒太阳,于是也走了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你来啦!”饕餮激动地说。
“你要怎么吃掉我的霉运?”问出这句话后,左金谷不自觉地呼吸加快。
“就……”饕餮挠头,不懂这怎么也算一个问题,“一口一口地吃呀。”
见左金谷还是不理解,饕餮向旁边抓了一下,看动作似乎是捏住了一团空气,“就像这样,先抓住,再扯下来——”他对着空气咬了一口,含糊地说,“然后吃掉。”
按饕餮的说法,左金谷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团面包大小的霉运,但他毫无所觉。
“我看不到霉运,有很多吗?”
“超级多哦!”
饕餮做了个把霉运放在旁边的动作,突然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呢,现在能看到了吧?”
“……看到了。”左金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他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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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是迷惑地凝视这个全新的世界。像是突然潜入世界的暗面,黑雾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一切事物都失去光泽。
身后,没开灯的房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左金谷本能般地靠近窗口,时近黄昏,路灯亮了一部分。
天光和灯光都无法完全穿透这片仿佛把天地都笼罩在其中的黑雾,但它们仍然努力照亮周边。左金谷惊讶地发现,即使自己身处死地一般的黑雾中央,还是能借着这些光芒看到世间万物的颜色。
这是一个彩色的世界。只是灰蒙蒙的,比他人的世界暗淡许多。左金谷几乎是瞬间就开始想念那些更明丽的颜色。
他打量着那些暗淡的色块,他知道他打量的正是自己的命运。而他的命运也恰在此时看向他。一阵狂风把树枝摇乱,左金谷一动不动地看着黑雾,黑雾凝而不散,依然伫立在空中。
遮住所有漂游的光,拒绝所有移动的风。这就是他的命运,空前绝后的独特,不管是否符合他的期望。
“那个……”饕餮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你很舍不得它们吗?”
左金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用担心!我问过同学,他说霉运这种东西就算被吃掉也会长回去的。”饕餮开朗地安慰道。
“不,我并没有舍不得。”左金谷叹了口气,“你……请慢用。”
“那我就不客气啦!”饕餮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
左金谷见证饕餮一点一点地扯下黑雾,又一口一口地吃掉,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每空出一块,黑雾就自发地向左金谷聚拢,很方便他动作。
两小时后,晚霞突然亮起来,左金谷眯着眼睛望向天际。阔别已久的光芒看起来是那么厚重,盖住人间,如一团燃起的火。
他朝下看,黑雾变得更加稀薄,远处大厦的蓝色窗玻璃一寸一寸地亮起来,像一块被晒化的冰糖。路灯像萤火虫一般细密地亮着,快到夜晚了,左金谷睁着双眼,却觉得至少有一只眼睛已在梦中。
“啊!吃饱了。”饕餮突然说,“原来真的可以吃饱啊……”他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旋即垂涎地看向空中残余的霉运。
按他表现出的食量计算,左金谷剩下的霉运应该能让他再吃饱一次。
“你想一口气吃完?”左金谷问。
饕餮用力点头,“我可是饕餮!我可以一直吃……就是消化速度会变慢很多。”
“为什么会不消化?”左金谷无法想象这种症状出现在传说中的饕餮身上。
“一种……惩罚。”饕餮吐出一口气,“对贪欲的惩罚。”
左金谷想了想,克制地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可是我还想吃!”
“明天还有别的,”左金谷不赞同,“注意营养均衡。”
“!”
“我是说……”面对饕餮惊喜的目光,左金谷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一直和我一起吃饭。”
“你说真的?!”饕餮激动异常。
“当然。”左金谷很认真,“我该好好感谢你才是。”
“不用这么正式啦。”饕餮害羞地挠挠头。
“那……以后和我一起吃饭吧!”左金谷不太熟练地学着他,开朗地笑了笑。
“对对对!就是这样。”饕餮大笑。
12.安全落地,甚至转了个圈
翌晨,左金谷靠在办公室的窗边看雨。微湿的外套进门就脱掉了,右手的伤口微微发痒,再过几天就会恢复完全。这个温柔的季节似乎已经站稳脚跟。一直在下的雨恍若薄荷丝,春在细雨间跳跃,把春光颤得更明了一些。
一个学生拎着包子走进来,看到有人在吓了一跳,看清是左金谷,脸上的表情更惊悚了。
左金谷转过身。
“我很吓人?”
“不。”那人木然地说,“我只是没法接受有人刚发了一篇正刊,第二天上班比谁都早。”
“还没发。”左金谷远远地指了一下自己的电脑,“最后一张图,下周四才见刊。”
那人呆呆地点了点头,“昨天院长说的,我还以为是今天这期……”他深呼吸一口气,表情坚毅地说,“我也要去奋斗了!”
显然,在左金谷不知道的地方,院长用激动不已又含糊不定的言辞帮他挡下了几个想帮忙的人。而见证全程的饕餮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左金谷纳闷,“你现在开始奋斗,包子怎么办?”
“我……吃完再去奋斗。”
门外又有人进来。
“我回来啦!”饕餮举起手中的包装盒,“给你打包了一份蒸饺。”他把饭卡和蒸饺一起递给左金谷。
“辛苦了。”左金谷看向他身后,“老师呢?”
“上课去了。”
“哦。”他今天哪来的课?左金谷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拆开包装盒,开始吃早餐。
一小时后,左金谷把新鲜出炉的漂亮图片替换进论文里,发出去的时候顺手抄送了一份给老师。暂时都没有回复,新课题也没人跟他一起讨论,左金谷靠在椅子上放空。
放空的同时,他还时不时看看正在忙碌的同事们。大家都神采奕奕的,一个个都铆足了劲,争分夺秒地干正事。一看就有光明的未来。
左金谷浑然不知全组人都被他卷到了,看到他就想拼命干活。
“你在想什么?”饕餮随口问。
“什么都没想。”左金谷说,“虽然我之前写了两个计划书,但是……”
“现在都不想做。”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就是这些。”
饕餮看不懂,但不影响继续聊天,“那你想干吗?”
左金谷抽出一张白纸,迅速画了一张不太严谨的小猫开飞机图,“我想做这个。”
“哦哦!”饕餮无声地鼓掌,“好酷!”
这个房间里只有饕餮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好在左金谷很有自知之明,压根没想过去跟其他人沟通。
“我也觉得很酷——”
“不过……你可以帮帮我吗?”左金谷的语气不太确定,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神兽不应该掺和进人类的事情里。或者说,人类的事是不应该麻烦神兽的。
和求神拜佛那种以祈祷为主的行为不同,如果真的可以和神话生物直接沟通,想索取什么的时候,总有种不该开口的感觉。非要说的话,这也是他身为人类的本能的一部分。
“可以呀!”饕餮悄悄地说,“我们有祭祀关系,按规定我可以配合的。”
左金谷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做这个!”
.
同一时间……
老教授在院长办公室喝茶休息,很放松。看到大徒弟对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焦头烂额,于是更放松了。
啧啧啧,行政岗。
“老师,您不在课题组,一大早来我这待着是想干什么呀。”吴院长放下文件,无奈地说,“总不至于是来炫耀金谷新发的论文吧,我昨天都看过了……”
“有什么好炫耀的,谁都不差那一篇。”教授心平气和地摇摇头,“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就没休息那根弦。我要是待在课题组,他肯定要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写好的计划书来跟我讨论。”
吴院长沉默了几息时间,缓缓开口,“他这次发的那篇,课题是自己想的?”
“不然呢?我给他他也不要啊。一天天的尽想搞些大新闻……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可能是亚里士多德吧,吴院长在心里默默吐槽。
教授叹了口气,突然开始翻旧账,“我前年给他理了几个,做两个月就能发一篇大子刊的项目,他才看完标题就跟我说没意思。”
“……?”老吴想问我当年怎么没有这个待遇,但他不敢打断老师说话。
“又不是让他水论文,都是正儿八经的好项目。要不是这个领域是我开创的,哪找得到这种好事!他不领情就算了,居然好意思讲这种鬼话。”
教授没好气地说,“不过眼光确实不错,其他人想都想不到的方向,他一次写两三个挑着做。”
吴院长欲言又止,跃跃欲试。
“你怎么不说话?”教授被他盯得不自在。
“老师,干脆让金谷转到我这边来得了,我好歹也是个院……”
“滚!”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吴院长缩了缩脖子,旋即又认真地说,“老师,金谷手上的课题是不是……做不过来啊。”
老吴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
“去去去,我做不了他的主。”教授没好气地说,“你如果能要过来也算是你的本事。一般他挑剩下的其他组就分了,你非要厚着脸皮去抢,我没意见。”
“我也没意见!”吴院长突然站起来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开始小跑,一溜烟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教授在后面叫他也没叫住,气得拍了下桌子。
.
很快,课题组迎来一个不速之客。吴院长得知左金谷现在在休息室,眨眼就消失在大家面前。
休息室内,左金谷正对着几张白纸写写画画。旁边是不停给出意见的饕餮。他们在设计猫用飞行器的外观。
关于这个问题,现有的飞机款式几乎就是标准答案,理论上根本不用讨论。但很显然——如果动力系统的底层逻辑改变,一条没长翅膀的鱼也可以飞天。
听到开门的声音,左金谷下意识地捞了张白纸盖住自己画的鱼仙鹤大猫以及星星,“院……师兄?您怎么来了。”
吴院长搓搓手,“听说这里可以捡到别人不要的项目,我过来看看。”
“……”左金谷顿了一拍,难为情地说,“您不用表现得这么卑微……”他拿出一串钥匙,拎起其中一枚,“在我工位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之前写了两个。”
吴院长没接钥匙,“……你两个都不做?”他有些担心,“别看我过来找你就都分给我啊……金谷,做人不能这么耿直的。”
“你的思路很有价值,如果可以,谁都想研究番茄炒蛋,而不是在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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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蛋的基础上研究番茄炒苦瓜。”
“我是专门来请求你的,你懂什么是请求吗?”
“……”
“不用难为情。拒绝是本分,答应是情分。”吴师兄大手一挥,“拿出‘给你东西是赏你的’那种气势!把自己看得更重一点。”
左金谷拿钥匙的手僵在半空,有些窘迫地说,“我想了一个新课题……我接下来要做新课题。”
对于师兄的劝解,他不知所措。
“啊?”院长和他接触不算多,闻言只以为是自己误会了,“原来是这样……”他有些尴尬。
左金谷抿紧嘴唇,又举起钥匙。
“行,我去看看你淘汰的课题。祝你的新课题顺利啊!”院长调节情绪的速度非常快,立刻拿过钥匙走出休息室。
“谢谢师兄。”左金谷对着院长的背影小声说道。
.
伴随门被关上的声音,休息室又只剩下两个人。
左金谷把白纸拿开,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小猫乘着金黄色星星的形象最可爱。他坚定地把那张画推过去。
“不!”饕餮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你这个想法太老套啦,小猫骑着大猫飞天才有趣,飞行器就该做成老虎的样子。”
“星星!”
“老虎!”
左金谷和饕餮激烈地对视,谁都不肯退让。足足过了半分钟,左金谷突然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要不问问当事猫?”
“……说的也是。”饕餮答应一声,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一会儿,他满脸沮丧地回来了。
“怎么样?”
“小猫喜欢鱼。”饕餮叹气,“还问我们能不能把鱼做成蓝金两色的。”
“鱼……”左金谷也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一想到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只猫,就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就鱼吧。”左金谷又开始写写画画,“我先写计划书,还要把飞行器需要的功能想一想,具体外观我之后理一份资料,我们商量着来。”
饕餮的老虎飞天梦碎了,闻言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你好像很不高兴?”左金谷不是很理解。
“当然不高兴!”饕餮理所应当地说,“我是饕餮,而且我昨天吃得那么饱。”
“这和吃饱有什么关系?”
“吃饱了就会想要别的东西啊,”饕餮说,“你们人类不也是这样吗?”
我们人类饿着也会想要别的东西。
“那和你是饕餮又有什么关系?”
“贪欲是饕餮的一部分……”饕餮半是说明,半是愧疚地说,“我恢复两分钟就好啦,你不准讨厌我。”
“为什么要讨厌?”左金谷淡淡地说,“你并没有出于贪欲骗我猫喜欢老虎形状的飞行器。在‘贪欲是饕餮的一部分’这种前提下,你情绪恢复甚至只需要两分钟。”
“谁都只会喜欢你。”
“真的?”饕餮将信将疑,“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左金谷的脑子完全能支持他边聊天边写东西,但此时还是放下了笔。
他正式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发誓。”
“嘿嘿。”饕餮腼腆地笑了笑。
突然,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左金谷还未转头,就从密集的脚步声中感受到了来人的急切。
13.此刻追问是多么可笑
“金谷,你这两个课题真不要了?”院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这么好的想法,你可不要糊涂啊。”
“我知道它们是好课题。”左金谷平静地说,“你们组的实力也很强,交给您不算埋没。”
“交给我干吗,攒着慢慢做。时间长点就长点了,外面那些人还能和你有一样的想法不成?”
院长有些不舍,但依然言辞恳切,“两年一篇正刊,全部做完也才四年。我们学校这么多院士,每年明面上也就能发二十篇,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研究需要的时间太长。”
“你这个速度能争取到多好的待遇啊,想天天骑着我来实验室都可以!”
“……我并没有这种诉求,师兄。”
这是重点吗!院长盯着左金谷。
“我有新的。”左金谷还是这句话。至于新课题到底是什么,他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把手上正在写的东西翻过来了。
不告诉你。
吴院长当然注意到了左金谷手上的东西,那个传说中的新课题。可惜左金谷不是他们组的学生,甚至从本校升上来但不是他的学生。问不得。
问不得就无从比较,比不了就无从劝解,没法劝就只能接受。
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说:“我这就去找老师说明情况,要是他也觉得你应该攒着这两个课题慢慢做,你就听老师的,知不知道?”
左金谷乖巧地点点头。看着有点装模作样,好在院长也没有深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等他离开,饕餮才好奇地凑过去,“你之前的计划,很厉害?”
“不算厉害,只是比较新颖。”左金谷客观地说,“老师教给我的知识很深入,我自己平时学的又比较杂……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不多了解一些东西,研究不可能成功。”
饕餮想到昨天看到的遮天蔽日的霉运,深以为然地舔了舔嘴唇。
“每次我去请教别人,不管是当面请教还是发邮件,他们都会看在老师的面子上详细解答……非常详细。有时候离得近,我就直接过去学半个月。”
“我有世上最好的师承,我们学校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平台。另外两个数一数二的平台我们也能过去串门……反正我可以。”
左金谷平静得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脑子里又有这么多前沿知识,都能想出我想出的课题。”
“……”饕餮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但实在不知道怎么绕出来。老教授诚不我欺,这人歪理一套一套的!
“不对,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我不知道。”饕餮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就是不对!”
左金谷哑口无言。
.
半小时后,左金谷把飞行器需要的功能都写下来了,他涂改很多,写了整整一页。解决完功能,接下来就是体积估算。
“能在鱼飞起来的同时,让它身上的其他东西飞得更高一点吗?”左金谷突然开口。
“当然可以。”饕餮直觉不对,“你真的只是想造个小猫飞行器吗……”
“当然不是,”左金谷很坦然,但没有过多展开解释,“说起来……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饕餮双手摊开,“要知道问题是什么才能回答可不可以吧。”
“那我先问。”左金谷连贯地说,“之前你对我的老师表现出反常的热情,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尊老爱幼……我是说心理年龄。但刚刚你面对我们院长又表现得很正常,显然我下意识的推测是错误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的老师另眼相待。”左金谷语气平淡,手上还在写写画画,头都没抬一下。看起来实在没有“想知道”的意思,但他还是这么说。
“这个问题……”饕餮有些为难,“你是人类,可能很难理解。”
“我会尽力尝试理解。”谈笑间,左金谷又画好一只胖头鱼。体积估算什么的已经结束了,数据就写在旁边。
饕餮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功绩。他的功绩很厚重,很多,很……恐怖。”
左金谷疑惑地抬头。
“恐怖?”
“就是恐怖!我们最怕这种人啦。”饕餮胡乱地比划,“对于天地来说,我们这种存在就像你们封建时代的闲散王爷,功绩超过两个甲子的人就是功臣。还是永远不会被罢免的功臣。”
“别说交恶了,去讨好这些人都需要勇气。”饕餮心有余悸,打了个寒战,“你老师的功绩甚至不止两个甲子,简直就是丞相级别的恐怖……”
那很恐怖了。左金谷配合地做出害怕的表情,声音平稳地问,“功绩是用……时间来计算?”
“对呀。”
“院长和老师差距很大?”
“差很多。”饕餮点头,“好难解释哦。你们人类会做的事不完全是由自己决定的,有个词叫集体潜意识……不对不对,不是这个。”
左金谷努力去理解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有点想法,但不确定,“没关系,你直接说结论,概括一下就可以了。”
“也行。”饕餮果断放过自己,继续说道:“人类的潜意识是一片连在一起的海洋,它们连接在一起,会互相助力。第一个甲子的功绩被认为是自然、人类本身、所有人的潜意识共同完成的,也就是所谓的‘使命’。”
“功德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在功绩不够的情况下,功德可以拿来凑一凑,只要两者加起来有一个甲子,也算完成使命。”
左金谷了然地点点头。
“你听懂了?”
“不难理解。”左金谷眨了眨眼,“你继续说,完成第一个甲子的使命之后呢?”
“完成之后,就算是把天地给予的还回去了。即使还会继续借力,接下来创造的功绩也算是自己的。”
“属于自己的功绩如果能攒到一个甲子,就算证明了自己。”饕餮羡慕地说,“证明自己就能获得交易会的入场资格,不想去也可以等轮回的时候兑现。”
“功绩交易会每十三年开一次,但你们人类好像不爱去。”饕餮难以理解,“可以换好多东西的!”
“可能是不知道。”左金谷狐疑地看着他,“你们真的有邀请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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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可疑地沉默了。
“我不知道……我不工作的……”
就是没有邀请过吧!左金谷没听到什么难以理解的部分,倒是发现了好多槽点。
但饕餮吐槽得比他更快。
“而且有这么多功绩的人,其实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理不直气也壮,“太久不出现,被忘记也不奇怪。”
左金谷叹了口气,懒得和他争,“下次交易会是多久?我带老师一起去。”
“还有四年。你没资格哦。”饕餮得意地说,“就算是陪同也要有功绩才行,我倒是可以陪他去。”
“四年可以做很多事。”左金谷不服,“我的猫咪飞行器至少值两个甲子!”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饕餮觉得头疼,“一件事不管做得有多圆满,最多只能算一个甲子。所以你老师的功绩才显得那么那么恐怖。而且——”
“你当功绩是什么啊!你就是给真龙做飞行器也值不了这么多啊!”
左金谷愣了愣神。
“真龙不需要飞行器吧?”
“……”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饕餮走到角落蹲好,拒绝继续同他交流。
.
十一点左右,左金谷终于走出休息室,饕餮跟在他身后。他让饕餮在原地等他,自己去了一趟老师的办公室,把潦草的计划书放在桌上。
做完这些,两人打算一起去退酒。
“一会儿我们就在外面吃饭?”左金谷试探着问。
“回来吃!”饕餮直接拒绝,用眼神向他传递“不要妨碍我和丞相一起用餐”的意味。
“行,那我们走快点。”
半小时后,早就想回来的诸葛教授终于回到课题组——是的,他姓诸葛——这个时间回来,左金谷就算想和他讨论也来不及。
“小余,金谷呢?”诸葛教授发现自己防范的对象不在,有点迷茫。
“金谷去退酒了,说是一会儿回学校吃饭。”余教授指着办公室的门说,“他走之前去了一趟办公室,应该是去放计划书了。”
“行,我去看看。”诸葛教授慢悠悠地走进办公室。
和吴院长不一样,诸葛教授不担心左金谷以后还能不能想出好课题,也不打算劝他攒课题慢慢做。他甚至不太想找左金谷聊这件事。
诸葛教授拿起计划书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好奇小徒弟接下来计划做些什么,好奇新课题相比那两个课题好在哪里。更有趣?还是更有创意?然而,这种好奇甚至无法压过教授摸鱼的决心,不然他早就回来了。
因为之前发生过的一些意外,左金谷交计划书习惯在最上面盖张白纸。诸葛教授习以为常地掀开白纸,几行不会说话但莫名吵闹的文字浮现在他眼前:
《从研制猫用飞行器开始的基础物理拓展:引力应用研究》
《从小猫飞行器到分开太平洋》
《下一个战略级武器何必是武器?人造天灾的可行性研究:以板块运动为例》
《愿世界和平,猫门.jpg》
都可以,您决定吧^^
14.春天捧起一汪月色
教授眯起眼睛注视计划书。很久之后,他轻轻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疼的。
真是活见鬼了。
……
出于对奇迹的尊重和对小徒弟的溺爱,诸葛教授最终还是认真看完了这份计划书。他发现左金谷的手绘草图画得很专业,效果图也很漂亮,可能偷偷学过。计划书中还专门用一整页纸列出有待研究的猫体工学,强调后续会以此为依据继续修改方案。
不可否认,左金谷这份计划书很丰富,很全面,很通人性。但数学在哪里?研究方案又在哪里?诸葛教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发现这份计划书最有含金量的地方居然是项目负责人的签字!
左!金!谷!
在一堆异想天开的文字中间,这名字真像是镀了金,晃得人眼睛疼。
教授习惯性地拉开抽屉,打算把计划书锁好,但才刚放进去他就觉得自己的抽屉不干净了。于是他重新把计划书拿出来,但很快,他又觉得这玩意儿不能随意放在桌上。
放哪都不对,它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办公室!这不是一份科学家的项目计划书,而是一份准炼金术士的转职申请。
……但申请转职的确实是个科学家。教授闭上双眼,迅速把它丢进抽屉里。
.
另一边,左金谷和饕餮刚刚到达目的地——辟邪饭馆。这是家两层的独栋小店,离学校很近,交通方便还不容易拥堵,地理位置极为优越。据说这家店是店主的祖产,不用交租金,物价算得上物美价廉。
隔壁课题组有个喜爱研究风水的同学,姓容名唤酒。唤酒非常喜欢这家店,他认为辟邪饭馆是方圆百里之内选址最好,包厢名和方位最贴合,甚至家具布置都最为讲究的一家餐馆。
容唤酒所言非虚,这家店确实有点东西。左金谷和饕餮刚刚走进门,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马上发出一声尖叫。
“你你你、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老板惊呼。他跳起来的动作十分灵活,翻过柜台的动作十分矫健,一点都不像老年人。
考虑到他是一个染绿发的时髦老头,这个场景也不算太奇怪。
“不然怎么出来……”饕餮甩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他,“白泽?你怎么这么老。”
虽然不知道唤酒同学为什么要研究风水,但现在看来,他研究风水的本事和做研究一样靠谱。左金谷这么想着,站在一旁默默围观。
“这是我的伪装!必须做的——削弱神韵的伪装!”白泽抓了一下自己的绿发,“你怎么变了个普通人形就上街了,这和裸奔有什么区别?”
“还要伪装?”饕餮挠了挠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好像?难道你还没被雷劈吗?”白泽气笑了,“皮开肉绽都不愿意去看一下治安条例,活该吃不饱。”
“我没被雷劈呀。”饕餮笑嘻嘻地说,“而且我最近吃得很饱。”
白泽疑惑地“啊?”了一声,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迟迟没有声音。
“……打扰一下。”左金谷出奇的平静,“白……老板,先帮我把这些酒退掉。”
一旦接受了神兽存在的世界观,世界观就不会因为神兽存在崩塌。——左金谷
“好,我扫你。”白泽好像这个时候才看到左金谷。他不知道从哪拿出一根拐杖,熟练地杵着,慢慢走回柜台。
左金谷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什么意思?伪装?现在伪装也太晚了吧。
“白泽,他能看到你。”饕餮尴尬地说。
“?”白泽僵硬了一瞬,歪头看他,“这是祭祀你的人类?”
“对呀。”
“对你个头啊!”白泽表情扭曲,前后摇晃饕餮的肩膀,“保持神秘,保持神秘懂不懂?你怎么大摇大摆地跟他出来逛街了!”
饕餮挣脱他的手,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们还会一起吃饭呢。”
“……”白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酒钱转给左金谷。“你倒是好运。”他低着头,看着有些沮丧。
“我……好运?”左金谷睁大双眼。
“他是在说我啦!”饕餮满脸笑容,“我想起来了,不伪装确实会被雷劈,但我这几天都和你待在一起。你还祭祀我了。所以雷没有劈我,以后也不会劈我。”
“这是什么逻辑?”原来我才是真正的避雷针?
“因为他死得太惨会吓到你,如果你出事,诸葛院士会被惊动。”白泽没好气地说,“你没注意到吗?自从到了大学,你就再也没遇到过生死危机了。”
“你认识我。”左金谷疑惑地说。
“不认识。”白泽摇头,“但我是白泽——看一眼就知道了。”
左金谷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旁边那只不一样,不准用他造成的糟糕印象类比我。”
“哦。”不愧是传说中的白泽。
“左金谷同学,”白泽话锋一转,“能不能跟你打听个事?”
“……你不是白泽吗?”
“是啊。”白泽抬起下巴,“我是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有什么问题?”
哟,很拽嘛。
“没问题。”左金谷淡淡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要打听什么,但我拒绝。”
“别啊!”
白泽立刻滑跪,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毛茸茸的白色护腕,极为通人性地说:“就一个、就一个问题……给!我亲手做的护腕,用的白泽毛,戴上手更稳,更有灵感,甚至还能变幸运一点点。”
左金谷把护腕推回去,“不用。”他倒也没真想得罪白泽,认真且平淡地说:“你想问什么?能说的我可以告诉你,不需要礼物。如果不能说,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不会说。”
“……不用这么正式,”白泽拿护腕的手尴尬地缩回,“我哪敢问什么重要的问题。”
左金谷静静地看着他。
“我就是想问……”白泽顿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说,“诸葛院士到底喜欢喝什么酒啊?”
“?”
“他经常派人来我这里买酒,每次你来退掉之后,还会有人来给我一个红包。”白泽脸上写满疑惑,“他们每次买的都不太一样,但每一次都会退回来,一瓶都没开封过……他派来的人每次都会问有没有新种类,我专门搜罗了好多不同的酒,但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他从袋子里拿出那瓶没包装的绿瓶酒,“这个!传说中的猴儿酒。我专门去收的,那些猴子跟我说,只要喝酒就不可能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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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这瓶酒。”
“但还是被退回来了……”
白泽越说越委屈,抹了把脸,把鼻子搓歪了。他顿了一下,索性双手并用揉了揉脸,又原地跳两下,身体缩短了一截。
“为什么为什么……”
他抬起头,扬起一张眼睛明亮的稚嫩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
左金谷突然感觉自己罪大恶极。
“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他的道歉很诚恳,“其实……”左金谷缓缓吐出一口气,“老师他不喝酒。”
白泽呆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提问,与其说是在怀疑左金谷,不如说是在怀疑整个世界。
“他不喝酒……”左金谷小心翼翼地说,“之前是为了接济我,才经常买酒让我来退。”他指了指桌上装着几瓶酒的袋子,“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不喝酒……”白泽小声喃喃,“他不喝酒。”
那模样,饕餮看了都觉得自己的良心正在遭受谴责。他偷偷拽了一下左金谷的袖子,眼睛疯狂瞟门外,让他快跑。
“对不起。”左金谷硬着头皮说,“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白泽突然把护腕塞到他手中,“这个给你,谢谢你的解答。”
“浪费几年时间而已。”他稚嫩的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水,但眼神已经恢复平静,“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向我道歉。”
左金谷想推回去,想到什么,又突然停下,“可以转送他人吗?”
“随便你。”白泽说,“你专门问我一句,我已经感受到你的尊重了。”
.
诸葛教授用两根指头捏起毛茸茸的护腕,转头看了一眼左金谷,见他笃定地点头,才将信将疑地把护腕移向酒精灯。熊熊燃烧的外焰飘到一旁,生动形象地表达自己惹不起这个东西。
教授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把护腕往下压,靠近焰心。小火苗躲不过去,只能委委屈屈地包裹住一小块护腕,护腕的洁白透过火焰,染上一层橘红,像加了个无害的滤镜。
他把护腕拎起来,用左手试探着摸了一下,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连温度都没改变。
水火不侵,不染尘埃,无法损坏。左金谷给出的离谱广告词居然是客观评价。
“了不得。”教授难掩惊讶地看向左金谷,“哪来的?”
左金谷沉默了几息时间。“别人送的。”
“然后你拿来送给我。”教授微微皱眉,“哪个别人,你把老杨的新材料薅过来了?他实验室不是搬到沙漠里去了吗。”
“我有提前问过。不是杨老师。”左金谷又沉默了几秒,犹犹豫豫地说,“白泽送的。”
“白泽,是谁?”教授一时没反应过来。
“神兽白泽。”左金谷尽量平静地说,“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染了一头绿发,看上去十四五岁,在我们学校附近开了家小饭馆。”
他说完,沉默的人就变成教授了。
教授抿紧嘴唇,来回观察左金谷和自己手中的护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接受这个离奇的事实,开口说道:“哦,真是不可思议。”
“哪家饭馆?我去找它聊聊。”
15.醉倒在褴褛的树上
自从知道世界上有白泽存在,教授对世界的包容度又提高了一点点。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左金谷即将转职炼金术士的事实,没再多问,直接批准了他的计划书。
左金谷选择的渠道消耗的是组内资源,老师通过就可以,不需要其他人审核。如果愿意的话,在发表成果之前全程保密都行。
“我打算先调研几个月,”左金谷说,“可能要出远门。”
“这课题是得好好调研。”教授认可地说,然后表情突然严肃,“但是你的猫怎么办?”
“带走或者寄养。”左金谷顿了一拍,才说,“这不是重点,老师。”
“别这么正经,你都要去研究猫用飞行器了。”
“……”
“这两天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左金谷生硬地转移话题。
教授想了想,“本校保研的学生明后天面试,你去帮我盯一下。”
都到这个时间了啊。左金谷点点头,“今年有几个名额?”
“这个不重要,但你得严格一点。”
这意思就是说择优录取,超出名额也没关系,如果实在没有看得上的,不招也可以。非常自由,就是对来应聘的学生不太友好。
“好。”左金谷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心安理得地走出办公室。
他想带饕餮回去讨论课题,被饕餮欣喜而委婉地拒绝了。左金谷大概理解饕餮的想法,没开口劝他,只是坐在工位静静地等。
不一会儿,教授收拾出一些礼物,自己拎着离开课题组。果然,见此情景,饕餮立刻马上对左金谷说:
“走!我们回去讨论课题。”
话是对左金谷说的,但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教授的背影,目送他离开,一副尊重崇拜又恋恋不舍的模样。
你们闲散王爷对丞相未免太尊敬了。左金谷哭笑不得,“嗯,走吧。”
·
“什么叫作你也不知道它是怎么飞起来的?”客厅内,左金谷难以置信地看向饕餮。在他身后的阳台上,昨天飞过的黑猫警长床单还没干透。
“想让它飞,它就能飞啊。所谓法力不就是这么回事嘛。”饕餮说,“就像用尾巴去卷东西一样。”
“……我没有尾巴。”左金谷假笑。
饕餮直起身子,“那是你的问题!”
确实。左金谷低头思考,顺带从刚刚送来的猫用好物中拿出一根逗猫棒,开始逗猫。
一集猫和老鼠播完,他举起逗猫棒,把它固定在一个猫咪刚好够不到的高度,“我不能直接研究你的法力,但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饕餮疑惑地转头。
“我们人类应用的能量,几乎都有转化成电能的前置处理,这样从研发到使用都更方便。”左金谷目光锁定电视,却没在看汤姆和杰瑞,“你们有类似的媒介吗?储存法力的器物之类的。”
“有。”饕餮点头,又摇头,“但早就失传了。”
“这也能失传?”电线都不要啦?
“炼器好像不难,虽然我没学过,但我知道白泽会。还有獬豸,他们两个一起学的。”饕餮挠了挠头,“但他们也只能弄出很简单的东西,因为文字失传了。”
“文字……失传。”左金谷的声音中流淌着不理解的情绪,“你们断过代?”
“没有哦。”
“如果发生过能让神兽断代的危机,你们人类早就灭绝了。”饕餮右手握拳,“我们绝对不会比你们先死!”
“真是了不起的宣言。”左金谷夸赞得似是而非,“所以你们的文字为什么断代了?”
饕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简化了呀。你们也搞过文字简化的运动吧,难道你现在还会写所有繁体字?”
“我连所有的简体字都不会写,但并不妨碍我们的繁体字没有失传。”左金谷说。
“听我说完嘛。”饕餮发出抗议的声音。
“请继续。”
“简化之后,会专门学古神文的就只有咒术师和炼器师。大约三十五个甲子……就是两千多年前,他们联手搞了一场神秘的大活动,被天雷劈死了。”
“天雷还顺道把他们的书籍也烧了。然后我们就没有古神文了。”饕餮的语气并不可惜,“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平常也不用。”
“不对。”左金谷立刻指出,“你们的寿命很长,组织在文字简化之前学过的神兽重新写一本就可以。”
饕餮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谁记得这个。你没听说过凤凰涅槃吗?”
左金谷想回听说过,又觉得饕餮说的可能和自己听过的版本不是一回事,于是从沙发靠背上拿出笔记本和笔,“愿闻其详。”
逗猫棒被他放在一旁。小猫迅速跳过去,抱住羽毛踢了踢,它还想玩,可惜左金谷暂时没这个打算。
“就是你们人类记载的那样啦,也不知道是哪只凤凰被偷看了……”
“我们的生命都会经历类似的过程,有多少功绩就能记住几年的事。”饕餮感叹地说,“功绩这么珍贵,谁会用来记已经报废的文字。”
左金谷合上笔记本。
“你需要功绩,所以才一直盯着老师?”
“别诬陷我啊!”饕餮突然很紧张,“我只是在表达尊敬,不是想索求什么。”
“对不起。”左金谷回答说,“所以你很需要功绩?”
“当然需要。”饕餮肯定地点头,“这种东西肯定越多越好啊。”
“我想把你之前请我吃的饭都记住,我之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有吃你的霉运吃到饱的事,这个一定要记住……功绩应该还够用,只要我不去吃人。”
“可是我们还会一起吃很多顿饭。”左金谷说。
“是哦。”饕餮想了想,“我可以选择性地忘记一些之前的祭祀。他们都怕我,我不喜欢他们。”
“那之前为什么不忘记?”
“好歹也是一顿饭嘛。”
好有道理。
“不忘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分给你。”左金谷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我去找白泽问问。”
小猫好像知道他要出门,跑过来躺在他身前撒娇。但此时有正事待处理,左金谷的心比石头还硬,只是看了它一眼,甚至没有把它拎起来放在沙发上。
“谢谢。虽然你的承诺几乎所有人都办不到。”饕餮狐疑地扫视他,“白泽也不会古神文,找他有什么用?”
“文字不只存在于记忆里,或者纸面上。”左金谷说,“还有刻在石头上的,流传下来的炼器产物里也会有一些。既然白泽会一点炼器,我想他至少会一两个字。”
“一两个字也太少了吧?”饕餮把猫抱过来,给它一个老鼠玩具。
“多收集一点就不止一两个字了。”面对几乎无法开始的课题,左金谷平静得可怕,“简化之后的文字也会保留一些特性,总有办法。”
左金谷的平静饱含从容和自信,分开来说就是,习惯了所有项目最终都会变得困难的从容,以及坚信只要自己去做就能得到成果的自信。即使他现在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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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认为,或者说他只认为在这个领域,命运无法战胜他。
“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好像那些可怕的咒术师……”饕餮打了个寒战,“加油!尽量不要死。”
好务实的祝福。
“我尽量。”左金谷说。
.
左金谷赶到辟邪饭馆的时候,白泽正捧着一个纸袋傻笑。看这架势,他这个动作这个表情已经持续好一会儿了。
不会还没看礼物是什么吧?左金谷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慢慢地左右晃动。
“干吗,当我瞎啊?”白泽凶他一句,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谢谢你。”
“不用谢。”左金谷没有寒暄,直接向他说明来意,“我这次来是想问你……”
两分钟后。
“抱歉,我连一个古神文都不会。”白泽有些尴尬,“我炼器本质上只是把材料提纯,获得一定的功能性。獬豸也是这样。这只是我们的课外游戏,不是在研究什么。”
“那远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炼器产物?”
“我没有收藏废品的习惯。”
这种东西的定位是废品吗?左金谷叹了口气。
“不过……”白泽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手链,“喏,这个送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透明珠子被打磨成刻面很多的类椭圆体,小小地排成四列。光泽极其明显,但和火彩、反光之类的光泽完全不是一回事,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恍惚中打眼一看,每颗珠子都是一点星光。
以星光作为媒介和陪衬,手链中间串了一个精致的圆形浮雕,上面镌刻白泽和獬豸围成太极形状睡觉的图案。明明没雕刻多少毛发,但看起来莫名觉得毛茸茸的。很奇妙的观感。
浮雕周围还有一圈材质类似珐琅的装饰,用了几种不同的蓝加上纯白色。形状看上去是某种奇异的藤蔓,高低错落,纹理精巧。
这条手链,虽然不见金银,但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很隆重。老实说,就算除去那些神异的部分,仅按工艺分,这条手链似乎也更适合待在博物馆。
这显然不是天天休闲装的左金谷会选择的饰品。不过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拒绝理由不是不合适。
“我不能要。”左金谷严肃地拒绝,“这个对你很重要吧,上面还有你和朋友的浮雕。”
“……”白泽沉默了几秒,“这是我和獬豸一起做的……商品。”
“?”
“每个小珠子里有九立方米空间,可以放物资。浮雕里有四十九立方米,可以储存活物。”白泽自豪地说,“之前我们俩玩毛线球的款式反响特别好!可惜獬豸坚持一款浮雕只做一次,不然你这条的浮雕也是我们玩毛线球。”
那真是太遗憾了。
“谢谢。”左金谷双手接过手链,仔细端详,“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你要去秘境,用这个方便。”白泽认真地说,“刻录神文的遗迹都在秘境里,一会儿我去找地图给你。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们需要你的研究成果,我和獬豸。如果能用上,以后我们的生意算你参一股。”
“没问题。”左金谷想了想,又说,“如果能成功找到古神文,后续的研究我需要一些特殊材料……”
“你放心去找,材料就交给我!”白泽,不,白老板拍拍胸脯,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那就,合作愉快。”左金谷伸出左手。
“合作愉快!”白泽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上下挥了挥。
16.嘘。
一般情况下,左金谷所在的学校保研本校比保外校难得多,而他所在的院系比较特殊——比一般情况更难。
吴院长的课题组,以及吴院长的老师的课题组,像两座大山,平等地压在全世界研究这个方向的其他课题组头上。
同领域内,电话、邮件交流以这边的时区为准,大型学术会议不出国,小型学术会议只在家门口开。非常可怕。有这种压倒性的话语权,以及两位老师好得不能再好的名声,保研本校是所有人的第一选择。竞争压力大得恐怖。
偶尔,人会在读博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成为一个科学家。好像度过了所有“还不到拼天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天赋不够。这无疑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惜的事。
但在这里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里的同学不会这么晚才有这种感悟。
在卷生卷死绩点还是不够高的时候,在竞赛、论文等等加分项目始终比别人差一点的时候,在确认自己拿不到本校保研名额的时候……今天不在这里的本校应届生,几乎都曾有过这样的沮丧时刻。
中学老师说越往上人越少,说的没错。但留下来的对手一个顶好几百个。在座的同学常常互相觉得对方不像人类。
左金谷戴着口罩,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起来有点神秘,却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
同学们已经习惯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外校的学生过来围观、碰运气,还有学弟学妹提前一两年过来刺探情报。
说到围观,就不得不提吴院长的小点子。
面试场地是隔壁教室,本来这边只是用来集合休息的,但吴院长灵机一动搞了个内部直播。等面试开始,这个教室的人可以直接在大屏幕上看到隔壁的面试。
不过也只有保研面试会这么做。这是为了先打个样,为了让几个月后考研面试的沟通顺畅一点。
负责面试的要么是大课题组的小导,要么是小课题组的直接负责人。这群人工作压力非常大,每年一到时间,邮箱里还会被各种“满分简历”塞满。他们复制粘贴没名额的回复都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
这不,增加一场现场直播,想考过来的会自己提前来看,社交压力瞬间就减轻了。空出来的时间又可以去拼搏努力,和同事们抢国家级科技计划专项项目。
话又说回来,虽然现场直播面试的做法新颖得像是从下个世纪穿越过来的,而且对社恐以及外地的同学很不友好。但要是真把选择权交给同学们,他们咬咬牙还是会选这种实时的、公开透明的形式。
这里没有人畏惧困难,更不会因为难度过高失去理智,否定对自己有利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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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些心照不宣的规则,面试的学生坐在前排,中间是来看热闹的学弟学妹,后排才是外校的同学。还有十分钟开始,中后排都已经没有空位了。
面试第一关是英文文献阅读理解。负责计时的人坐在门口,预计二十分钟之后轮到你,就会过来给你一篇论文。每篇都不一样,甚至还有组里近期计划发表的文章,非常冷门。
左金谷把论文放在桌上,回想自己昨天看过的学生资料。动作和他一样的同学有很多,大多集中在教室中间。
学弟学妹毕竟是来长见识的,没必要对他们也那么严格。老师会筛选出几篇在考题范围内的论文多复制几份发给他们,允许互相传阅,参与感很强。
“同学,你这个是他们发的文献?”旁边一个男同学凑过来小声说。
左金谷点头,“我来得早,他们给了我一份。”
每次准备发给学弟学妹的论文都有多余的,所以幸运的外校学生也能分到几份。左金谷找的理由不可谓不合理。
同学讨好地说:“你看完了,能不能……”
“请随意。”
“嘿嘿,谢谢啊!”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五秒,那个同学就把论文放回原处。“唉,这篇我之前看过。”他说,“直接听他们怎么讲就可以了。”
“这是两小时前刚上线的论文。”左金谷说是这么说,但那双沉静的眸子半点意外都没显露。
“你不知道,这个作者……”那个同学又拿起来看了一眼,“年教授,之前发过一篇大论文,这篇只是里面一个小分支的拓展。那篇讲得挺详细的,我精读过,这个看十分钟就过了。”
真讲得详细吗?
“年教授今年也要招学生,”左金谷看向还没打开的屏幕,“也许你可以去试试。”
最近两个月,年教授抽空水了几篇有研究价值但细看总感觉他是在浪费时间的文章。他准备在考研面试的经典寒暄“你觉得这篇论文难不难?”中设置一个生死判断题,把不回答“很简单”的同学全部淘汰。
这也是一个节省时间的小妙招。没办法,在座的同学只是觉得竞争者不像人类,但年教授已经深切地感受到同事里已经没有人类了。
“他要招学生?”那个同学小声惊呼,“他去年不是才招了四个吗。”
“去年实验进度出问题,年教授是替全组来的,他自己只招了一个学生。”左金谷说,“你没打听清楚就来了?”
“他的学生都算在诸葛院士的组里,我哪知道他们内部怎么转的……”那个学生隐隐感受到压力,“你准备的好充分。”
左金谷面不改色。
“这么多人抢几个名额,肯定要多准备一点。”他淡淡地说,“你有论文加分吗?我听说从今年开始,他们会要求有论文的学生重做实验。”
“这么严!那些刷简历的肯定完蛋了。”同学倒吸一口凉气,“我在我们专业课老师的实验室待了半年,实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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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天呐,重做这么多实验,他们哪来这么多钱?”这些钱都够好几个博士毕业了吧!
我友情捐赠的。左金谷这么想着,微微摇头,“半年就发论文,你在实验室只做自己的研究?不用帮忙打杂?”
“不用不用,我们老师特别好!不爱使唤人,还会主动教我们。”同学夸到一半突然泄气,“但他快退休了。其实我不想出来的,虽然都说这边更好。”
“可以返聘。”左金谷说。
“哪有说的这么简单,而且老师也劝我冲一下这边。好吧,其实我自己也想来。”同学说出前后矛盾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别在意啊,我就是有点不自信……”
“我来之前打听过,虽然我的条件在我们学校已经到顶了,但在这里不算拔尖的。”
“而且我们学校的经费很少,做不了他们那些大项目。论文这块我肯定不占优势。”同学喋喋不休地说,“我跟你说,如果给我相同的资源,我肯定能做得比他们都好,以后还能比导师做得好!……希望吧,我就这么一说,这边的老师水平太高了……还是说回考研的事,万一,万一我运气好进去了……不太可能,但还有几个月,我还有时间,我可……”
“实际上。”左金谷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只看论文,你是今天来围观的学生里基础最扎实的一个。”就算把本校保研的学生也拉进来一起比,这位同学还是能排进前三。
“……你还看过我的论文?!”同学大受震撼,“虽然说多准备一点不会错,但你准备的也太多了吧。”
“名额有限,当然要好好准备。”左金谷还是这句话。
“说的也是……不对,不对!”
“被你绕进去了。”同学发出的声音充满困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终于,左金谷转头看着他。
“简思书同学,再仔细看看这篇论文,待会儿面试你第一个上。”
“啊?我、我吗?”
见左金谷站起来要走,简思书下意识拽住他的袖子。
动作有点大,课桌都被撞歪了。左金谷不动声色地遮住露出的手链。
简思书讪笑着松开他的手,“那个,同、同学?你到底是谁啊……”
他们又是拉着不让走,又是交流,坐在前面管理秩序的工作人员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走过来。左金谷摘下口罩说,“不小心撞到了,没事。”
“左博?”工作人员睁大双眼,“您也来了啊。我是说,您怎么待在这边?”
“这就要过去了。”左金谷说,“一会儿让他先过去面试。”
“好。”工作人员直接答应。
在左金谷离开前的最后几秒,简思书听到他对自己说:“如果你表现得足够好,我可以是你未来的导师。”
17.抛开被麻醉的安宁
早上八点半,简思书紧紧攥着论文,走出外校同学所在的后排,越过所有本校考生所在的前排,赶在所有应该面试的人之前走进面试的教室。他感觉自己的脚步声,甚至是呼吸,都与周遭的一切不协调。
简思书很清楚,从自己走进来的这一刻开始,内部直播就打开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本来这边的面试阵容就非常规,今天早上来面试的老师还特别多,这让他更加紧张。
抬头一看,刚刚来找他的神秘人坐在第一排中间偏两个座位的位次,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吓。简思书脸上写满心神不宁,梗着脖子背出自己提前写好的自我介绍。
“同学你好,介绍一下你抽到的论文。”
简思书暂时无法思考,直接开始背诵。老师们的脸色变了又变,想笑又强忍着。
左金谷悄悄说了声“别打断他”,于是十几个人就在这看着他背论文。理科硕士面试一转速记大赛,十分难以想象的画面。
三分钟后,简思书背到第一个实验,看旁边有块白板,木然地走过去画图。这个小实验年教授在大论文中提过两句,于是简思书把那两句话复述了一遍,紧接着转移话题到两篇论文的比较,然后突然开始梳理年教授的研究路径。
又过了十分钟,简思书突兀地评价了一句这篇小论文很有水平但有点水,又继续背文献。有点关联的地方他就展开讲讲,数据记不住的图就只画趋势,还当面指出年教授两年前发表的论文中的一张配图不太规范。
时间来到三十分钟,按理说面试时间已经过了,但简思书刚讲到自己认为的,这个课题今后可能可行的研究方向和创新点,看样子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实际上,直到此刻,他的双眼依旧保持明显的无神。
没有提前准备,全是出自本能的发挥。
台下,几个老师脸上看热闹的笑意越来越淡,逐渐转变为严肃的审视。不仅看他,目光还时不时在左金谷身上扫一下。
抢不抢?这位确实不好惹,但还不到惹不起的地步。
“可以了。”
听到声音,简思书终于回神,迎上几乎所有老师欣赏的表情。说几乎是因为,在一众跃跃欲试的目光中,左金谷作为把他叫过来面试的人,此时依然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对、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所以才……”没给老师们说话的机会。
“勉强过关。”左金谷起身,“跟我来,现在去做实验。”
“哦哦。”简思书一脸的不在状况,机械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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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后,趁下一个考生还没进来,一个去年入职的年轻老师跟前排的同事搭话。
“余老师,这个同学……还只是勉强过关啊?”
不愧是顶尖学府。这学生水平,说是博士面试都有人信啊!
“……”一向以能说会道平易近人著称的余教授说不出话。
“他……要求比较严格。”余教授吐出一口气,“我记得金谷念书的时候,有一年来帮我们招人。他从头跟到尾,提了无数个刁钻的问题,最后硬是一个学生都没带回去。”
“所以后来这个活就交给我了。”年教授接过话头,“如果一直让金谷负责招生,我们组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年教授是出了名的严厉少语。年轻老师和他不熟,闻言只是拘谨地干笑两声,“那挺好啊,不延毕……”
就是实在太难考了。年轻老师想起自己之前想读年教授的博士被拒绝,只能含泪出国的辛酸。他耸着肩往后靠,默默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下一位考生走进来,脸色不太好,大概是被简思书的表现吓到了。年教授主动对他招了招手,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什么人说:
“别紧张,你在这就说明你足够优秀。好好表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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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你确定要跟着我?”左金谷右手拿着实验考核的单子,用左手转了转笔。
简思书还是有点怕他,但说两句话还是敢的。“你提前看了这么多论文,专门过去捞我,还给我介绍你们组其他老师的性格。今年是第一次招生也没隐瞒,其实你可以只跟我说你是诸葛院士的学生……我觉得你是个好老师。”
左金谷微微点头,“能接受提前进组吗?”
“提前到现在?”
“对,不方便?”
“没问题,我们那边保本校的也好多四月进组。”简思书顿了一下,“但您得等我两天,我租个房子再……”
“有住处,一会儿我带你去。”左金谷的语气带着些许惊讶,“你们学校提前进组……什么待遇?”怎么听着跟打黑工似的。
“自己租房,早九晚五,天天上班。只负责打杂,还没有工资。”
“……”这还不如打黑工呢。
外面的世界真是好黑暗。
左金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组有专门的学生宿舍。三个人一个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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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通勤大约一刻钟。每周工作五天,建议工作六天,但不强制。”
“时间也是早九晚五,需要打卡,但考勤记录只用来发全勤奖,一个月八百。一周工作五天就算全勤,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简思书瞠目结舌。
“那,那工资……”是不是只有两百块啊?
“国家补助六百,我给你凑个整算一千。我们课题组每个月只有两千的死工资,也就是说不算全勤,月收入三千。”左金谷微微皱眉,“是有点少了,不过……”
“不少,不少!”简思书双眼冒光,“左老师,我不允许你诋毁我们课题组!”
“……”左金谷把笔放下,“先听我讲。”
“哦哦。”
“我最近要出趟远门,暂时没法带你。我那有个适合你的小项目,我回头把步骤写好,你自己先看,实在不懂的地方去问年教授。”
“这个项目是一个小专利,两个月就能做完。”左金谷说,“你做完跟我说一声,我通知公司的人过来交接。每年的授权费应该有三四十万,算我个人送你的入学礼物。”
简思书呆呆地看着他。
“我是说,”左金谷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署你自己的名字,明白吗?”
“……!!!”
“如果我突然喊您义父,您会不会觉得尴尬?”
左金谷认真地想了想。“请不要这么做。我的性格比较严肃,不太能接受这个称呼。”
简思书捏住自己的嘴,狠狠点头。
“我希望你在硕士阶段多做用时少的项目,早点攒够论文毕业。申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最低门槛是博士,我个人认为你应该早点达到这个要求。”左金谷语气平淡,“当然,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很欢迎你跟我讨论。”
简思书颤颤巍巍地举手。
“讲。”
“我对提前毕业不排斥,但是……”简思书深呼吸一口气,“……国自然真的有博士能申请成功吗?”博士生最多帮老师写写标书吧!
“我在读博期间主持过两项国自然重点项目,以及一项国家科技计划专项项目。如果不是因为我只读了四年,还会有更多。”
“……”
“你还好吗?”
“老师,我觉得我配不上您。”四年!三个!这是哪个星球的超人啊!!
左金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别瞎想。”
简思书含泪点头。
18.听心跳潜望天空
还没到研究生的入学时间,简思书同学现在算是黑户。
“饭卡先用我的。”左金谷考虑得很接地气。
“哦哦。”简思书接过饭卡,没敢细看,直接揣进口袋。
不久,左金谷带他来到一栋宿舍楼前,陪他登记、认证、领钥匙。因为要回去写实验步骤,左金谷没陪他上去,只给他指了电梯的位置,叮嘱他下班时间之前回课题组拿文件。
简思书自己上楼,刷房卡进房间,左看右看,感觉这里先进得不对劲。实际上,除了部分校区的宿舍,本校宿舍的条件都很不错,但这里实在不像宿舍。这更像居民楼。
按理说,学校历史悠久,校内出现居民楼也不奇怪。可这栋楼的外观长得跟附近的宿舍楼差不多,明显是后建的。
“哇,新人。”
简思书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声源处。
“你你你是谁?”
一个看起来刚睡醒的小伙走过来,“我叫张新,比你大两届。”他打了个哈欠,“吴院长那个组的。”
简思书又拿出房卡看了一眼,“我们两个课题组混住吗?”
“这有什么,我们简直亲如一家。”张新随口开了个玩笑,见他还是呆呆的,又开口说,“我还负责你和另外那个学弟的课外辅导工作。”
“课外……辅导……工作。”我的天呐,这还是大学吗?
“你导师什么都没跟你说就让你上来了?”张新纳闷地问,“谁啊,这么忙?”
“左金谷老师,他把饭卡给我就走了。”简思书老实地说,“他急着回去写框架。”
“左……”张新睁大双眼,瞬间就不困了,“失敬,失敬。”
简思书一脸迷惑。
“你不知道?这栋楼就是你导师出资建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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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白天,左金谷都在忙学生的事。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打开门,饕餮和白泽都在家里。
当你在一个地方发现神兽的时候,这里就会出现更多神兽。这是一种奇妙的神兽聚集现象,针对这一现象,我们可以总结归纳相关数据,从中找出相关系数,然后发一篇论文。左金谷乱七八糟地想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白泽礼貌地过来迎接他,“我来给你送地图,你什么时候去探险啊?”
“至少要等到后天。”明天再参加半天面试,然后去准备物资,正式启程前往秘境。
白泽看得出他时间排得很满,连忙摆手,“不急不急,你慢慢准备。”
“放心,我会准备充足再启程。”左金谷同样礼貌地说。
在沙发上坐好,左金谷开始点今天的晚餐,“白泽,可以先跟我讲讲秘境的情况吗?”
“我也想听!”饕餮说,“我都没去过这张地图上标的秘境……你们居然不告诉我!”
“说得好像那些战斗秘境他能去一样。”白泽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你进去是狩猎,人类进去只能叫自投罗网。”
“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饕餮理直气壮地说。
白泽长长地叹了口气,不与他争辩,转而对左金谷说:“秘境分为战斗秘境和安全秘境——战斗秘境不是人类可以涉足的地方——安全秘境分很多种,其中有一个很特殊的小分类,叫奇幻秘境。”
他顿了一下,“作为人类,你应该很熟悉剧作家、小说家这样的职业。”
“当然。”左金谷答应一声,旋即瞳孔微微放大。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白泽说,“所有奇幻秘境的创造者,都是创作欲旺盛的上古大能。秘境就是他们的作品。”
“这些上古大能构筑秘境,经常一做就是几百上千年。中间如果兴趣发生偏移,就会影响正在做的部分,所以奇幻秘境大多都……”白泽顿了一下,艰难地想出一个能替换“混乱”的词,“都很丰富。”
“他们能得到什么?除了秘境本身。”左金谷突然问。
白泽神色茫然,“获得快乐啊。”不然呢?
“哦……这样。”
“左金谷同学,你这是什么表情?”
左金谷一脸恍惚,“在我的想象中,你们会很努力地修炼。”
“为什么一定要修炼。”白泽无法理解。
“为了……长生?”左金谷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
“长生?”白泽嘲讽地笑了一声,“玄幻小说告诉你的吗?”
“实际上,我不看玄幻小说。”左金谷补充说,“我不需要它们。”
“消遣读物谈什么需要啊?”
“我讨厌被消遣。”
白泽歪头瞥了左金谷一眼,“那就是有死的凡人出于本能的臆测。”他不客气地说,“人类,你要铭记在心,我们的字典里没有‘死亡’这个词。”
左金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继续说秘境吧。”
白泽没意见,直接取出地图。
地图的载体是一张A4纸,制图非常规范。左金谷远远地一瞥,忍不住感叹:“真是与时俱进。”
饕餮耸耸肩,“所有秘境地图(的原件)用的材料都特别邪门,对人类来说有剧毒,你要么拿不动要么看一眼就死了。”
好危险。左金谷揉了揉眉心。
“对我们也不友好,只是体魄比较强,不至于看一眼就死而已。毕竟是钥匙嘛。”白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搭了一句。
“奇幻秘境一般根据时节自然开放,如果迷失在秘境里,在秘境关闭的时候会被自然弹出。我给你找的这个,我们叫它樱桃秘境,会在立夏那天的子时准时关闭。这是近期最适合你的秘境。”
左金谷拿出手机,调出日历看了一眼。今年的立夏是五月五号。
“秘境入口在空间裂缝里的一座无人岛上,獬豸会带你过去。它还会在那等你出来,不用担心。”白泽说,“岛上有很多樱桃树,秘境入口都在樱桃核里。你随便吃点应该就进去了。”
“……随便吃点?”
“对呀。”白泽把地图摊在桌上,“据说樱桃秘境的创造者很喜欢吃樱桃。”
左金谷好好看了一下地图,差不多记住了。“好吧,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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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没有了。”白泽说得毫不犹豫。
左金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每个人吃到的樱桃不一样,进的小世界也不一样,目前没听说过有重复的。”白泽说,“用你们人类的概念类比,樱桃秘境的创造者比较喜欢写短篇小说。”
“樱桃秘境是祂创作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不只是一个故事而已。”白泽颇具威严地说,“我们无法为你提供更多帮助。”
左金谷还想说什么,但门铃声突然响起,饕餮惊喜地蹦起来说,“开饭啦!”于是一人一兽默契地切断交流,跟在饕餮身后去端菜。
晚餐时间,左金谷尽量集中注意力在饭菜上,但还是有些食不知味。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未知的秘境。像小说,科幻小说还是推理小说?或者干脆就是冒险史诗?
小世界独立于这个世界吗?霉运会跟他一起进去还是留在外面?
根据诸葛院士的课题组的官方网址上披露的信息,左金谷在校期间,每年去课题组打卡的日子高于350天。除了去参加学术会议的日子,每天都能在课题组看到他。
换言之,自觉自愿,全年无休。天才首先是一种不避烦劳的卓越能力[1],这话放在左金谷身上无比贴切。
对于探索世界,左金谷有义无反顾的耐心。他知道自己向往的不只是待在课题组科研,可一走出去意外就接踵而至,于是他只好留在那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天。
这次路上有獬豸陪同,应该会很安全吧。
左金谷品尝着这份期待,像簇拥一份陌生的呼吸。他太久不曾期待接触世界,以至于这种心情出现他竟觉得被冒犯。心跳过速,还有点犯恶心。
他很清楚,这是心理创伤被唤起时自然出现的反应。即使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左金谷认得它。
创伤不一定来源于一场重大灾难。总是如此:不是一个伤口,而是千千万万个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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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了半个钟头,考虑到饕餮的速度,足以称得上风卷残云。左金谷一边若无其事地和他们一起收拾桌子,一边疏导情绪,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放轻松,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虽然目前没出现过重复的小世界,但你们还是可以为我提供其他帮助。”左金谷说。
白泽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比如?”
“秘境里的小世界,大致风格是哪种?”左金谷说,“即使是短篇小说家,一般也不会在一个集子里收录风格迥异的故事。”
“……”白泽尴尬地沉默了几秒,“抱歉,没给你介绍是我的疏忽。”他又可疑地停顿了几秒,“呃,那个,你应该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2]吧?某种意义上差不多……真的很奇怪。”
“?”
左金谷静静地看着白泽,半晌,他缓缓点头,“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以为是辉煌的传奇史诗,结果居然是荒诞童话。
白泽主动说道:“我会尽快整理出一份别人经历过的小世界的情报。在你出发之前,獬豸会拿去给你。”
“好,辛苦了。”
19.胶卷牵动地平线
说早了,辛苦的另有其人。
第二天上午,左金谷根据简历将两个学生的面试提前,但听了四十分钟一个都不想要。其他老师录取了这两位心碎少年,而左金谷则是提前离场去觅食,等其他人陆续抵达食堂,他已经回去午休了。
没过多思考,左金谷决定就近在行军床上躺一会儿。他戴上眼罩,半晌,耳边传来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
这是十九楼。
左金谷迷迷糊糊地起来,往窗户的方向望过去。一只额前长了一角,浑身漆黑,大小跟小羊差不多的毛茸茸正飘在半空敲窗。
他当场惊醒,跑过去把窗户打开。
“……獬豸?”
獬豸用两只前爪把资料递给他,“人类,你很有眼力。”
这和眼力可没关系。左金谷把窗户关好,双手握住獬豸的前爪,把它半个身子拎起来。
“你怎么这样就过来了?为什么要敲窗,难道你自己进不来吗?”
“松手,人类。”獬豸友善地挣扎了一下,“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我不是你的猫。”
左金谷把它放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它。
“放心,一般人看不到我。”獬豸说,“我几乎不和人类接触,不习惯变成人形。至于敲窗——”
“别人的地盘当然要得到许可才能进。你应该知道,我是代表清平公正的神兽。”
獬豸周身透出一种理所当然的严谨之气,目光也炯炯有神。但因为毛发浓密,看上去非常好摸,以至于没什么威严。
“原来如此,”左金谷了然地点点头,“谢谢你专门过来一趟。”让我们各说几句客套话告别吧。
“你快看,我在这等着你。”獬豸没接收到他的画外音,“如果对资料有什么疑问马上问我。”
真负责啊。“好,我现在就看。”左金谷回工位坐好,准备逐字逐句地阅读这份白泽花了一晚上整理出来的资料。
獬豸端坐在旁边,认真等待。它并不东张西望,也不盯着左金谷看,把克制有礼发挥到极致。模范神兽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左金谷在心里感叹。
门被推开,诸葛教授拎着饭盒走进来。
“金谷,午休时间就别看文献了。劳逸结合知不知道?去楼上歇会儿。”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往旁边一瞥,好奇心就占了上风,“这是什么,你养了只羊?还是只小黑羊。”
不是说一般人看不到你吗!左金谷悄悄瞪了獬豸一眼。但獬豸双眼无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显然是没能接收到他的视线。
“这角怎么长的?”教授直接上手摸了一下獬豸头上的独角,“挺漂亮,手感也不错。”
这是獬豸处置犯法者的血器啊!左金谷冷汗直冒,“老师,这不是……”
獬豸突然起身把左金谷拱到一边,朝教授“咩”了一声。
“不是什么?”教授揉了揉獬豸的耳朵。
怎么着,代表正大光明的神兽还有两副面孔?左金谷叹了口气,双臂无力地耷拉下来,“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吧。”
建议是左金谷提的,但两人一兽走进独立办公室的顺序却是教授—獬豸—左金谷。他觉得这些神兽表达好感的方式都很拙劣。
左金谷关上门,指着獬豸说,“老师,这不是羊,这是獬豸。”
教授几十年没听过这个名词了。他看看小黑羊,又看看左金谷,回忆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法院门口的变异石狮子?”
在您这儿的定位是变异石狮子吗?左金谷点点头,“对。”
对你个头!獬豸踢了他一脚。
教授皱着眉拍了一下獬豸的额头,“什么习惯这是?不准乱踢人。”
看到獬豸对老师道歉,诚恳到就差发誓的样子,左金谷冷笑一声。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獬豸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去一旁看资料了。
这份由白泽整理的情报,语言凝练,人物生动,事件奇异,可以直接投稿给杂志社,争当下一个通俗小说之王。但对于冒险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左金谷遗憾地得出这个结论,抬头对獬豸说,“我没什么想问的,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獬豸扬起一个友善过头的笑容,“左金谷同学,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或者白泽哦。”
怎么不叫“人类”了?左金谷看文献总能专心到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哪怕这次看的是荒诞故事也一样。他直觉刚刚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在和神兽的社交关系中身价陡增。
“如果有需要,我会向你们求助。”左金谷偷偷看了老师一眼,没得到什么眼神指使,“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他送獬豸送到窗户边,公式化地告别。
等獬豸恋恋不舍地飞走,左金谷疑惑地问老师:“您刚刚跟它说什么了?”
“只是介绍了一下我们的师徒关系,谁知道它是怎么理解的。”教授摆摆手,“赶紧去休息,这都耽误多久了。”
“喔。”左金谷应了一声,“您也好好午休。”他转身欲走。
“诶,等等。”教授叫住他,“下午的面试你就别去了,去准备出门要用的东西吧。”
左金谷摇摇头,“安排给我的任务,我可以早退,但不能不去。”早退是因为前期调研足够仔细,知道那个时间段只有那几个人值得面试,直接不去可不行。
“我替你去不就得了。”教授不以为然地说。
“您……亲自去面试?”
“你有意见啊?”
“不。”左金谷立刻否认,“谢谢您。”
就这样,最后一批来面试的学生和最后一批考官,共同迎来一个压力最大的下午。
这和请假让老板代班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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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两顶;背包,两个;压缩饼干,半箱;矿泉水,尽量多;常用药品清单……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师兄!怎么会是你?”
左金谷在公交站理购物清单,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次脸也很熟悉。是隔壁组点亮风水精通的容唤酒同学,他抱着两个叠起来的大纸箱,脚步轻快地往这边走。
“真巧。”左金谷问,“什么‘怎么会是我’?”
等新房装修的时候,左金谷也在自己投资建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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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里住过。那时容唤酒是他的室友,也是他课外辅导任务对应的学生,后来他搬出去,两人又不在一个组,见面少,联系也少了。
算不上刻意疏远,只是自然的聚合离散。可以几个月不说话,但碰到的时候聊天也不会冷场,很独立健康的关系。
“我算到……”容唤酒把纸箱放在长椅上,凑近对左金谷说,“即将发生一件改变世界的大事!”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给我的感觉很好。肯定是有利于我们的。”他兴奋地说,“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只要在这个时间买两箱各种规格的一次性饭盒,成功送给这条路上的第二十九个人,就算我也做出了一点贡献。”
“?”
“师兄!你就收下吧!”容唤酒抓住他的袖子恳求,“就当是圆我一个!迷信!荒诞!不像话的梦!”
真的不考虑转行去算命吗?你在这方面的天赋简直空前绝后。左金谷大为震撼,“你不用这样……实际上,我正需要这个。”
“真的!”容唤酒兴奋地说,“你要去哪儿,我帮你搬过去吧。”
“卦象没告诉你别的什么?”左金谷随口一问。
“有啊。”容唤酒从兜里摸出一张既不透光又很轻薄的黑布,“这个!变魔术用的。但我出门之前又算了一卦,卦象说需要的只是饭盒,应该是我不小心算错了。”
确实只需要饭盒。左金谷看着这块布,陷入沉默。
不是吧,这都可以?
“师兄?”
左金谷把布拿过来,罩在两个纸箱上。
“给你变个魔术。”
“?”
左金谷打了个响指,连纸箱带饭盒一起收进手链。黑布空荡荡地掉下,被左金谷在空中抓住。他把布还给疑似天师的学弟。
“还不错吧?”
“这,不是,等会儿……”容唤酒死死地攥着黑布,睁大双眼盯着纸箱消失的地方。
“师兄!这不科学!”
“你把饭盒送过来的过程更不科学。”
两人无声地对视,像两个崇尚科学的苹果用目光质问对方为什么会飞。
过了一会儿,容唤酒突然打开背包,拿出一个龟甲。不知念了什么之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钱扔进去,又念了些什么。
容唤酒重复抛了三次,不情不愿地看向左金谷。
左金谷狐疑地和他对视。
“天呐!”容唤酒表情激动地大喊,“师兄,你的魔术也太神奇了吧!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魔术!”
“你简直是被科研耽误的大魔术师!人怎么可以这么完美啊!”他狠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可恶!”这两字倒是真情实感,“如果不是因为下午还要做实验,我一定要去看你的魔术表演!”
“师兄再见!我必须回去做实验了!”容唤酒喊完就跑,半点不拖泥带水。
周围刚到不久的路人向左金谷投来不明觉厉的目光。左金谷沉默了一瞬,对其中一个跃跃欲试的同学说:“抱歉,我的演出门票已经卖完了。”
“哦……”同学失落地叹了口气。
20.跳进
很明显,小容同学之所以屈服于科学的解释,正是因为神学的指引。左金谷心情复杂地想着,继续整理清单。
充足的燃料、点火设备、适量的武器、冬衣、小型发电机……
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左金谷跑遍半座城,终于准备好物资。到家时又逢黄昏,他订了一桌菜给饕餮当晚餐,又给自己订了足以装满所有饭盒的饭菜,点亮“比饕餮还能吃”成就。
在饕餮复杂的目光中,左金谷把菜品分类装好,保证每个饭盒都荤素搭配、口味协调。米饭用小一号的饭盒分装,汤直接用了外卖的包装盒。
加上干粮,左金谷别说是在秘境里活一个月了,他甚至可以在里面耗到秘境下次开门。
左金谷留了一个菜没分装,就着剩饭迅速解决晚餐,又拿出帐篷开始搭。五十立方米的空间,足够他把两顶搭好的帐篷放进去,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直接用,非常方便。
“你明天就要出发了?”饕餮问。
“嗯。”左金谷点头。
“其实你不一定能在秘境里找到想要的东西……”饕餮左顾右盼,确定白泽不在才接着说,“上午我去打听了一下,它们都说那个秘境很麻烦。”
“看得出来。”左金谷说,“不然他们就自己进去了。”
“不不不,这是因为大部分秘境一生只能进三次。”饕餮指出他的“常识”错误,“白泽和獬豸早就进去三回了,但什么都没找到。”
“总得试一下。”左金谷一只手搭在桌沿,“找不到就去下一个秘境。”
“你们人类都这么拼吗?”饕餮没好气地问。
“不能用一个样本概括全人类,”左金谷莞尔,“我这么做只能证明我是这样的人。”
“那你为什么这么拼?”饕餮不明白,“都这样了。”
都哪样了?左金谷无法确认他的意思是“都这么倒霉了”,还是“都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依照迄今为止对饕餮的印象,他略带调侃地说:
“因为人一旦吃饱,就会有其他追求。”
“就算你这么说——”饕餮沉默了一会儿,戳了戳睡着的猫咪的尾巴,“我去过好多秘境,每一个都不好过。虽然我还没去过安全秘境,但应该也很麻烦……”猫咪的尾巴颇具自主性地晃到另一边,“人类的寿命那么短,你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什么是过得好?”左金谷问。
“就是你现在的状态呀。”饕餮说,“你现在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能解决好多事情,不能解决的事还能叫我去解决。倒霉但不会死,还养了只猫,这还不算过得好吗?”
左金谷怔住,默想了一会儿,微微点头,“你说得没错。”
“但我还是要去。”左金谷说。
“为什么啊?”饕餮难以理解。
左金谷不和他对视,转头望向窗外,“其实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学习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上学路上动不动就有花盆掉下来,雨天我走在围栏里都会被车撞……”
“但是,如果我没有花很多心思和时间在学习上,就不可能在考出高分的同时学会那么多知识。”
“如果不是因为分数比第二名高了二十多分,我不可能拿到那么好的住宿条件。如果不住那栋楼,我就不可能碰巧认识老师。”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知识,即使认识老师,他和我也只会是点头之交。”左金谷还是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如果没有庇护,霉运对我来说仍然是致命的。”
“那样的话,我应该活不到你出现的那天吧。”
左金谷停顿了几息时间,又说:“现在,我在安全的条件下努力科研,就像小时候拼命学习一样。有机会更进一步,当然要……”
“可是你已经安全了。”饕餮微微皱眉,盯着他的侧脸,“可以不继续。”
“……”
“我停不下来。”你说得太轻易了。
“在我仅有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拯救我的永远是继续往前走一步。”左金谷慢慢转头看向饕餮,“我习惯了。说是懦弱也可以吧……”
“我没有停在原地的勇气。”
.
翌日,左金谷在出发之前询问小猫的意愿,猫咪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想和他一起去冒险。于是在去找獬豸集合之前,左金谷把家里的宠物用品打包带走。
空间很富裕,左金谷甚至带了几根逗猫棒。
“如果确认环境安全,不会走散,我会放你出来。”左金谷严肃地说,“其他时候你要乖乖待在空间里,不准搞破坏,知道吗?”
“喵!”小猫认真地回答。
出发前,左金谷决定先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手。虽然还没好全,但已经不肿了,结痂之后看着也不严重。
“你的恢复能力很强嘛!”医生啧啧称奇,“等它自然脱落就可以了,别自己挠。”
“好的。”左金谷指着一旁正在伸懒腰的猫,“我打算带猫出去……玩,它这个年纪可以出远门吗?”
“它在遇见你之前是只流浪猫。”医生说。
好有道理。左金谷无话可说。
在猫的要求下,工作人员又给它洗了个澡,当作出门前的仪式。洗完烘干之后,猫就爬上左金谷的肩膀不肯下来,大概是打算以最干净的姿态踏足异世界。
“它为什么不怕水?”左金谷把猫拿下来放进小竹筐。这猫动不动就爬上肩膀,虽然视觉效果很拉风,但对肩颈造成的压力太大了。
“从小在外面长大,胆子大一点也很正常。”医生说,“有些长毛猫甚至很喜欢水,游泳游得比你还好。”
我吗?并不会游泳的左金谷赞同地点点头,同医生告别。
.
半小时后,辟邪饭馆内。
“左金谷同学,你确定要带猫一起进去?”獬豸不可思议地说。
“不可以吗?”左金谷问,“如果手链可能丢失,我就不带它进去了。”不会开罐头的猫会把自己活活饿死。
“我们的产品是绑定灵魂的,不会丢。”獬豸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向小猫,“可是,万一你不小心变成老鼠,被它一口咬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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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喵——”小猫眼神坚定。
獬豸定神,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小猫,“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你抱着它坐在我的背上,我把空间裂缝打开,带你们进去。”
左金谷依它所言,一步一步地落实,“它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你听不懂?”獬豸额前的角颇有灵性地弯成一个问号的形状。
“当然听不懂……你的角为什么可以改变形状?”这一幕过于违反常识,左金谷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污染。
“它说‘没有他帮我开罐头,我会饿死的。所以就算很饿我也不会吃他’。”
喵一声信息量这么足?
“那你平常是怎么和猫交流的?”獬豸说,“没有法律规定獬豸的角不能变形哟。”
獬豸这两句话槽点太多,即使是左金谷也不知道该先回哪句。
“连蒙带猜,它很聪明。”左金谷接着说,“法律不会规定獬豸的角能不能变形。”
“所以我的角可以变形。‘法无禁止即可为’嘛。”[1]
“……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好吧。”獬豸伸出前爪,在前方的空气中划出一道裂缝,裂缝逐渐蔓延,变成一个可以容纳他们通过的小口子。
托它的福,在看到空间裂缝之前,左金谷已经感觉到荒诞童话的气氛了。
“闭上眼睛——把猫的眼睛也捂上——抓紧我!”
“喵!”
.
“可以睁眼了。”獬豸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左金谷松开捂着小猫眼睛的手,同时睁开自己的眼睛。还没细看周围,迎面吹来的冷风就让他打了个寒战。
带着小猫从獬豸身上下来,左金谷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站在一片雪地里。不到三米就有一棵孤零零的樱桃树。
这里的雪附着性很强,把枝桠和绿叶通通覆盖,融入白纸一般的天地里。一眼望过去,一树樱桃像长在空中似的。
“它刚刚明明说不需要你帮忙捂眼睛……”獬豸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还是动手了?”
“因为我听不懂。”左金谷冷冷地说,“这为什么是冬天?”
“这座岛的天气是随机的,可能是因为你倒霉吧。”獬豸惬意地抖了抖毛,还在雪地上印了个爪印,“你很冷?”
“当然。”左金谷把瑟瑟发抖的猫放进空间,拿出一件冬衣穿好。
“你准备的还真是充分。”獬豸指着樱桃树说,“不过,凭你的运气,说不定吃第一颗就能进去了。”
“听起来是一趟不妙的旅程。”左金谷这么说着,快步走到樱桃树前。
他摘下一颗看起来很甜的樱桃。
“直接吃?”
“直接吃。”
左金谷咬开樱桃,好奇地往里看,樱桃核的位置被一个针尖大小的金色光点替代,肆无忌惮地发着光。旁边的果肉被它照得晶莹剔透,愈发诱人。
还真是吃第一颗樱桃就发现入口了。左金谷自嘲地笑了笑,把樱桃整个吃下去,消失在獬豸的视线里。
21.针尖大的宇宙
这个世界好大。
左金谷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似乎是站在一条林间小路中间,距离他很远的位置长满大约二十多层楼那么高的草,几乎望不到顶。
树和天一样高。透过树叶中间的空隙,左金谷隐约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几个古香古色的屋顶。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带着要把白云烧尽的气势直冲云霄。
“小不点,你在看什么?”树上一根藤蔓垂下,几片长度和他的身高差不多绿叶悬在他身后,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摆动。
左金谷转身,抬头看。和他头顶等高的位置,叶脉骤然变细,趴在树叶柔嫩的顶端。它们有明显的厚度,在阳光下显得更白、更亮。
“我在看城镇。”左金谷问,“你为什么这么大?”
“你是说新建的那个?你想到那里去?”树叶摇摇晃晃地说,“等你到那边,它肯定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建筑总会老的,我只是想到那里去。”城镇里应该有书籍吧?左金谷冷静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大?”
“因为我想长这么大呀。”树叶纳闷地说。
左金谷看着它,“你怎么可能想长多大就长多大。”
“小不点,你说话真奇怪!”树叶疑惑地说,“大小是由自己的心决定的。你的脑仁太小,把常识都忘了吗?”它的语气逐渐带上同情。
只由自己的心决定?这也太不科学了。左金谷这么想着,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都想长这么大?”
“明明是你长得太小了!”树叶气愤地扩展自己的叶片,眨眼间就有两片树叶那么大。
它还在继续变大,直到遮住左金谷的所有视野。“我可怜你,你却拿我开玩笑!”树叶说着,一下把左金谷扇飞。
看左金谷飞走,藤蔓把自己缩小,又回到树上。
“我讨厌把装糊涂当成幽默的人。”藤蔓厌恶地说,“而且他没用正眼看过我,一直盯着我的叶子!”
.
出于本能,左金谷双手护住脑袋,在刺耳的风声里蜷缩着。头发不知道是被风还是被他自己拽得生疼,他感觉自己还在不停上升,上升,逐渐变轻。左金谷恰在最高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几乎是在空中飘浮。
马上就要往下掉了,他想。
出乎意料的是,左金谷感觉自己下降的速度很慢。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估算了一番,感觉自己会在二十五秒后摔伤,但绝不会摔死。
离地还有半米的时候,左金谷把小猫放出来,直接摔在猫的背上。猫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很好的缓冲层,哪怕这是只秃毛猫也一样。
“喵?”猫左顾右盼,好像是在找他。
“砸疼你了吗?”左金谷拨开周围的猫毛,仔细看了看脚下。他砸下来的力道比自己想象中更小,小猫毫发无伤。于是他又说,“我变小了,在你背上。”
猫的大小好像一点都没变。
小猫轻轻点头,看了看四周,“喵~”
“对,这里就是秘境内部。”不知道为什么,左金谷变小之后更能理解自己的猫。
“我打算先去那边的城镇看看。”
由于左金谷的初始方向朝向城镇,藤蔓又是从他身后落下来的,所以他被树叶扇的这一下直接缩短了和目的地之间的水平距离。他回头已经看不到那条“小路”了,也许那片暴躁的树叶直接给他剩了几年时间。如果只靠他一个人走的话。
“喵。”小猫晃了晃脑袋。
左金谷思考了一会儿,往前移动,坐在猫的头顶。这里毛发多很多,他随手捋了捋,很软和。
“喵!”
这句左金谷完全听懂了。它在说:抓稳!我们这就出发咯!
.
小猫一路疾驰,跑了差不多半小时,终于进入小镇。长时间的运动对猫来说太过勤勉,它刚走到第一栋房屋的旁边就趴下了。等左金谷从他头上跳下来,小猫直接侧躺休息,一双浑圆的猫眼好奇地看着他。
“喵——”
必须承认,就算只是一只小猫,对小型生物的压迫感也是不言而喻的。左金谷强压下出于本能的逃跑的想法,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我之前遇到一片会说话的树叶……”他跟猫简单说了说之前发生的事,“就是这样。但我现在还不清楚怎样才能变大,暂时要靠你了。”
“喵!”猫严肃地应声,又凑近他舔了一下,以示亲近。
左金谷还穿着进来之前添的冬衣。衣服上有两个专门挑的用来装猫的大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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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猫一舔就破了一个。
猫心虚地看着他。
“没关系。”左金谷莞尔,直接把衣服收回去。
“先吃饭吧。”他把猫的食碗、水碗都拿出来,稍微走远几步。
左金谷自己的盒饭也变小了。他拿出饭菜,一边吃,一边眺望远方的屋子。
所谓远方,就是猫咪走五秒的距离。
.
吃饱喝足,小猫拒绝立刻行动,在原地睡了一觉。左金谷也拿出一条毯子,靠在它身上歇了一会儿。
午睡过后,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喵~”
左金谷顺着猫的前爪往上走,重新坐回毛茸茸的头顶。
他拿出望远镜观察,指着一个挂着兔子牌匾的店铺说,“走,我们去那个商店看看。”
小猫看不到他的手势,慢慢走到街尾才发现商店。它驮着左金谷走进去,直接跳到矮矮的柜台上。
“哎呀!你这只猫!”一只红眼白兔跑过来,“快下去,你这样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喵。”猫固执地说。
“坐这里呀!你没看到这边有椅子吗?”
小猫抱歉地“喵”了一声,跳到一旁的小木凳上。
“你好。”左金谷站起来,把四周的猫毛压下,“这里有书本卖吗?”
“哇!这还有个人。”白兔大吃一惊,直接跳了起来。
“这位顾客,你怎么这么小啊?”它好奇地问,又反应过来似的摇摇头,“这里是杂货店,不卖书。买书应该去书店或者图书馆才对。”
“因为我就是这么小。”左金谷疑惑地问,“那书店和图书馆在哪里?”
“有书的地方当然在天上。”白兔热情地说,“你这么小,平常一定很不方便吧。我们这里可以定做衣服,小号的衣服也可以做,手艺特别好!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哦!”
当然在天上?带了好几箱换洗衣物的左金谷点了点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过来叨扰。”
听他这么说,白兔看起来很开心。
“对了,你知道怎么才能变大吗?”左金谷问。
白兔一愣,旋即大笑出声,“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心的大小,您可以自己决定呀。”
22.叶脉端详着你的脸
看到白兔理所当然又带着些茫然的目光,左金谷知道,如果再追问到底怎么才能改变自己的心,对它来说无异于冒犯。说不定以后真要来这家店定做衣服,还是另外找人打听吧。
左金谷微微抬头看着它,“我想去图书馆,现在该往哪走呢?”
白兔一只耳朵指路似的弯下来,“从这出去往右边走,第一个岔路口拐进去,过桥就能看到了。”
左金谷对它道谢,小猫也礼貌地“喵”了一声。一人一猫再次踏上旅途。
在他们身后,白兔耷拉着耳朵自言自语,“去图书馆……”
“希望你别把定做衣服的事也忘记了。”
.
猫走得不算快,但左金谷仍不能辨认出路上的行人。他能看到的只是不同制式的裤腿和裙摆,都匆匆闪过,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一开始,左金谷还试图仰头辨别路过的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物种。发现实在看不清也就作罢。也许越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与人越是难以遇见。
须臾,刺目的白光穿过栏杆和桥面的空隙把猫打亮,就到桥上了。一上桥,周身骤然清静,空无一人。如果不是隐约可见对面几个人影,这座桥简直就像专门为他们搭的。
走过桥顶,左金谷感受到猫在往下走,立刻压下前方的猫毛眺望。一座塔立在水雾之中,雾气很重,即使晴光潋滟,看不清底部。稍高一点的地方,单面玻璃映出层层叠叠的水波,再高些,才隐约可见塔的结构、塔的颜色。
苍白的塔。
云移翳日:光影离合之际,巨塔身上坚实又缥缈的气质穿雨而来。盛满蓝色,盛满灰烬,看起来真像水的坟墓。
大颗的雨从左金谷身上滑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催促小猫再跑快些。“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别着凉了。”
“喵。”小猫不觉得自己会因为稀疏的太阳雨感冒,但还是依他所言,加快脚步向前跑去。
跑到对岸才发现巨塔旁边有座小旅馆,有三层,但层高很低,从外面看每层还不到两米。木头的表面从上到下爬了半墙藤蔓,看着有一定年头了。猫没看到塔的入口,于是毫不犹豫地走进旅馆。
旅馆一层门边就是前台,一人一猫刚进门,还没来得及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猫!”一只黄鹂鸟从前台飞起来,迅速消失在楼梯口。翅膀扑腾的频率传递出很多焦急和害怕。
左金谷用双手把一片落在头顶的羽毛挪开,前方又出现一只兔子。
大小和上一只差不多,颜色一样,长相也相像——反正他分不出来。不过,也许是光线的原因,这只兔子的眼睛更深一些,看起来没那么红。
“您好,需要住店还是叫醒服务?”白兔着急地道歉,“我们的员工有点怕猫,对不起啊。”
鸟怕猫,但兔子不怕猫吗?左金谷站起身,又把兔子吓了一跳。
“我们是刚来镇上的,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旁边那座塔吗?”左金谷说。
“可,可以。”兔子强装平静,“你们跟我进来,我们去里面坐着说吧。”居然故意变小吓人!太恶趣味了吧!
掀开珠帘,后面是个小酒馆。柜台上,零星几个酒瓶堆在一角,各种各样的水果占据其他位置。白兔带他们来到一张小木桌前,小猫跳上沙发横卧,左金谷从猫毛上滑下来,靠坐在猫旁边。
“你们是为象牙塔来的?”白兔好奇地问。
这个象牙塔,是社会学术语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名词?这里可能出现相似的社会学和相同的典故吗?难道真的是……左金谷脑中闪过很多法律法规。
“那座塔是象牙做的?”左金谷尽量保持平静。
白兔震惊地站起来,“哪只大象有这么多牙!”牙结石也不兴这么长啊!
“所以不是象牙做的。”左金谷松了口气,顺嘴搭了句废话。
“当然不是!象牙塔建成的时候大象还不叫大象呢。”白兔说,“所谓象牙塔,就是形状很像牙齿的塔而已。后来一说‘像牙’,大家都想到大象的牙齿,干脆就把名字改了。”
左金谷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疑问了。白兔看了他一眼,料定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介绍得更加详细。
“象牙塔是上古先贤合力完成的作品,据说是盘古开天地那个时代的,但不确定到底出自哪些神明之手。”白兔淡定地说出不得了的话。
“后来大陆板块漂移,携带象牙塔的那块大陆漂进时空缝隙,我们秘境的主人就把它捡走放在这里。中间好像还施工过几次,加了好多法阵,不过我不懂这个。”
“你知道这是个秘境。”左金谷插嘴。
“知道啊。”
“不想出去吗?”
“出去干嘛?”白兔不解地说,“我不爱吃樱桃。”
“我是说走出时空裂缝。”进入人类社会,或者学嫦娥登月。
“那还不如出去吃樱桃呢。”白兔撇撇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行。左金谷无话可说,示意它继续。
“象牙塔最底层的主题是‘艺术’,占了四十九层楼。据说四十九楼有通往下个主题的通道,但我去的时候没找到。”
“之前有个游客说上层的主题是‘冒险’,不知道对不对。我只能确定楼顶有图书馆。”
听到关键词,左金谷点了点头。
“每个主题的顶层都能通往下一个主题,但身处象牙塔内,可能会对出口视而不见。过于专注还会导致个人的时间流速加快,这点也要注意。”
白兔努力扬起一个在人类审美中很可爱的笑容,“我们这边提供‘叫醒’服务,可以在任何特定时间把你们从塔里接出来,需要吗?”
你刚刚还说自己只去过第一个主题。“哪一层都可以?”左金谷点出显而易见的疑点。
“在第一个主题的范围内,哪一层都可以。”白兔说。
“抱歉,”左金谷说,“我想我们没这个需要。”
“好吧。”白兔耷拉着耳朵,看起来很失落,但还是对他说:“祝你们玩得开心。”
“但外面还在下雨,我们需要留宿一晚。”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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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谷从手链中取出一小块碎银,一小块碎金,以及一块白泽给的硬币似的“通用货币”。三样货币放在身前,显得他那样小,看起来每个都能一下把他砸死。
“你们收哪种?”左金谷问。
“我我我我我们这里……”白兔激动地跳起来,“都可以,都可以!”
左金谷把金子和白泽给的硬币收回去,“那就碎银吧。这些够吗?”
“够!住三天都够了。”白兔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秤砣,“您稍等,我这就……”
“不用退了。”左金谷说,“带我们去房间,饭点送两份餐食过来就行。谢谢你给我解惑。”
“应该的,应该的。这些信息您随便问个路人也能问到。”白兔过度恭敬地说,然后抱起碎银,蹦蹦跳跳地走远。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房间!”
.
今天小猫的运动量已经严重超标,就算房间在顶楼,它也没有去窗边看看的心思。一走进房间,马上跳上床蜷成一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左金谷从猫身上跳下,艰难地拽了条小毯子给它盖好,接着又跳到床头柜上,把控制温度的遥控器踩亮,让屋子里暖和一点。做完这些,左金谷在独自移动、研究这间屋子的取暖设备和原地休息两个选择中犹豫片刻,走到枕头的另一边,用被角把自己裹起来睡觉。
字面意义上的寸步难行啊。
研究什么的,还是等猫醒来再说吧。
让他们醒来的是礼貌的敲门声。猫醒得快也跑得快,左金谷睁开眼睛的时候,它正端坐在餐桌上观察饭菜。
左金谷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果断举手,“我需要接送——”
“喵!”猫跑过来,让他爬上自己的背,几下又跳回餐桌。
送上来的饭菜明显是两个套餐,猫和人吃的一样。水果不认识,甜点外面抹的不是奶油,也不像果酱,是一种淡紫色的物质。左金谷绕着几个盘子走了一圈,发现主菜用的食材也不太熟悉,只有小白菜似乎还是小白菜。
很有研究价值。左金谷把属于自己那份收进空间,指着剩下的套餐对猫说:“吃吧,如果觉得不好吃我这还有猫粮和罐头。”
“喵?”
“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吃盒饭。”
小猫轻轻抖动胡须当作回应。它好奇地走向那些一看烹饪过程就非常复杂的菜品,试着舔了一下,眼睛一亮。
“喵!”不咸!好吃!
它大口大口地吞咽食物,又兴奋地“喵”了一声。
好嚼!爱吃!
“小心别噎着。”左金谷失笑,“明天我们走的时候多打包一些。”再买些调味料之类的。
“喵!”
在这个小世界中,人类不占主导地位,菜品标准自然不按人类的标准制定。而且能无障碍沟通的物种更多样化——说不定给小猫做饭的正是另一只猫——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发展,能做出让猫无比满意的菜肴才是常事。
左金谷望着窗外高耸入云的象牙塔,心想:即使找不到书籍,这趟也不算白来。
23.质问你侏儒的心
这间屋子使用的控温装置也是没见过的东西。埋在墙壁内,在窗户侧边的截面处能看到几个微弱的墨点。厚度不到一毫米,应该只是画在木板夹层上的法阵。
木头就是普通的桦木,除了可能是特殊材料的墨水,没发现其他能源或者特殊材料。也就是说,可能仅仅只用画上法阵,就能实现快速升温降温。
无需任何其他措施,不管能量是否守恒。对比白泽、獬豸它们锻铁似的“炼器”,出现在这儿的手段无异于点石成金。
想学。太想学了。
左金谷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让猫载他跑下楼,问白兔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学习法阵制作。可惜白兔给了他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早就失传啦。”
“没人收集那些流传下来的法阵图案吗?”左金谷不死心地问。
“什么法阵都会设计防窥视功能呀。”白兔说,“图书馆里肯定有,但上一次有人进去,好像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听起来,去图书馆看书比登天还难。
“为什么说图书馆肯定有?”其实左金谷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你明明没去过图书馆。”
“我为什么要去图书馆?”白兔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图书馆一直是炼器师和咒术师的地盘,之前他们还没死的时候,顶层一直人满为患。”
“阵法也是他们捣鼓出来的。他们死得太突然,来不及带走的东西都留在图书馆。所以图书馆肯定有关于阵法的书籍。”
左金谷一边听,一边和自己已知的情报对照。“你是说,图书馆里有他们留下的,没被雷劈坏的遗产?”
“对呀。”白兔说,“据我所知,整个探险大秘境只有这个小世界有他们的遗产。”
探险大秘境,应该就是樱桃秘境。这两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只有幼稚和更幼稚的区别。
“为什么是这里……”话刚说出口,左金谷就知道答案了,“因为象牙塔?”
“毕竟是上古神明的产物。”白兔点点头,“防一下天雷而已,不算什么。”
那可是把两种职业打没的天雷!左金谷揉了揉眉心,感觉这些以神为名的生物之间的战力差距太过悬殊,甚至有点草率。
然而现实总是如此草率,到处都是巨大的差距。所以左金谷只诧异了一瞬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平静地岔开话题,“其实我下来是为了买猫饭。”
“买……猫饭?”白兔茫然地看着他。
“……就是普通的饭菜。”左金谷指了指旁边的猫,“它很喜欢你们做的食物,我打算打包一些带走。”
“你说真的!”白兔双眼放光。
左金谷微微点头,“我还需要其他东西,比如……”
.
一小时后,左金谷打包了很多饭菜,很多没见过的水果,又顺道买了些猫用调味料,满载而归。回到房间,他没多此一举地去研究遥控器,他知道不会有什么收获。
雨还在下。
走廊尽头有个露天小花园,左金谷带猫进去,果然,不科学的画面又在眼前浮现。花园没装雨棚,但雨滴们好像都有自动避障功能,远远地避开这里。偏偏花朵上有露珠,不多不少,正好能增加美感又不觉累赘。
又是难以理解的玄学技术。答案在图书馆里。虽然玄学技术可以书写并传承下来这件事不太玄学,但左金谷一想到明天就要启程前往图书馆,索性就不再纠结。
他和猫一起仰躺在椅子上看星星。准确地说是小猫躺着,人靠在猫身上。
夜空晴朗,弦月被象牙塔挡住,只露出一点月牙上翘的尾巴。星星稀少但明亮,不停眨着眼,像是要这样一直眨下去。
在雨声中时不时讲几句没意义的小话,就是冒险前最好的休憩时光。
可是雨声清晰得不对劲。
花园没人,楼下的酒馆也静悄悄的。小旅馆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反常。
难道整座旅馆的客人只有两个?左金谷想着,余光瞥到手链,想起自己刚刚买了多少食物,又觉得如果只有两个客人怎么都不用准备那么多食物。但他懒得再下楼调查,草率地把降噪的功劳也归功于玄学。
“刺啦——”
突然,空中飘浮的几盏灯笼发出刺耳的声音,迅速往下方飞去。
左金谷和猫都被它们吸引,一个载一个,跑到栏杆旁,跳上木桌向下看。
今天招待他们的白兔手上拿着一把不同颜色的旗子,风风火火地跳上灯笼,飘在半空指挥员工们集合。其实左金谷认不出那到底是不是同一只兔子,但白兔看到了他们,朝他们挥了挥前爪。
应该就是它吧,左金谷一厢情愿地想着,也对它挥了挥手。
“东西拿好!照片都带着吧?”白兔对下面的员工们说。
“都带好了!”
怕猫的黄鹂鸟是兔子的手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两头棕熊?大象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冰箱里吗?
左金谷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小旅馆绝对装不下的野兽,带着绳子和凶器,如潮水一般涌入象牙塔。半晌,周遭再度恢复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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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它们还会出来吗?
左金谷想了想,“会吧。它们应该是进去接人的。”这大概就是他们今天下午拒绝的叫醒服务。不过,如果以刚刚的场面作为参考,叫醒服务的“叫醒”一词用的实在太过委婉,完全可以改为绑架。
“喵喵。”那我们再等等吧。
“好。”左金谷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大脑袋。他的手太小,摸上去的时候感受不到脑袋,只能感受到毛绒绒。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小猫打第十五个哈欠的时候,兽群终于从象牙塔里走了出来。之前没有的,三头长颈鹿老实地走在前方,背上似乎还站着几只闷闷不乐的苍鹰。
一只小熊猫被绑好,挂在棕熊身上不停挣扎,小嘴叭叭个不停,不停和旁边的兔子争论。
“都说了我要取消叫醒服务!”小熊猫大声抗议,“为什么还要抓我?快放我回去!”
“抱歉,我们的叫醒服务不能取消。”白兔心平气和地说,“鉴于您离开象牙塔后依然保留强烈的反抗意识,之后三天,我们会找人看着您,避免您再次前往象牙塔。”
闻言,小熊猫又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熊身自由!”
“我们无意限制您的熊身自由。”白兔拿出一沓文件,“这是我们的叫醒服务合同,是您半个月前自己签的,我们只是按约定办事。”
小熊猫瞥了合同一眼,迅速伸爪,想把它抢走撕掉。可惜爪子太短,扑了个空。
……
“我要取消服务!取消!”
“我刚刚才告诉过您,叫醒服务不能取消。”
又是一轮车轱辘话。
它们热热闹闹地走进旅馆,虽然不知道长颈鹿和大象如何才能走进旅馆……总之,它们热热闹闹地走进旅馆,小酒馆也终于有了些声音。
原来其他顾客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回来。
第一个主题都能让人这么沉迷,其他主题又会怎么样?三千年来,那些不去图书馆看书的人到底是不想去,还是接二连三地启程、又迷失在半路?
左金谷慢慢抬头,视线从下到上,再一次细细地观察象牙塔。
此时此刻,象牙塔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难以接近,与其说它伫立在黑夜中,倒不如说它身上背着一片阴森森的暗夜。左金谷既不畏惧它的危险,也不向往它的危险,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向它跑去。
因为希望的哨声已经吹响。
站在春夜的影子里,左金谷对自己说:往上走,永远不要停留。
24.忠诚的猫对脆弱视而不见
翌日,用过早餐,小猫驮着左金谷走向象牙塔。天空已经放晴,但雾气依然浓重,越靠近象牙塔可见范围越小,到了门口,隐隐能看见象牙塔一层的点点微光。
小猫对大门视而不见,开始围着象牙塔绕圈。
“哎——”左金谷轻轻拽住一根猫毛,“怎么不进去?”
小猫停下,疑惑地“喵”了一声。
“看不到门在哪……?”左金谷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那就不是吗。”
“喵!”猫往前看,欣喜地走进象牙塔。
所以昨天放弃象牙塔选择去小旅馆避雨,其实是因为看不到象牙塔的门?为什么看不到?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知识盲点,左金谷想不明白。
这是否又是不幸的一种表现形式?神秘的象牙塔近在眼前,他却开始为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感到焦灼。
.
呼吸过速。心跳加快。四肢无力。突然开始头疼,突然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焦躁。难受。无措。
走进第一层摆满各类绘画的展厅,左金谷仍未能通过自我暗示,停止身体的不适。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过去,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前,他经历过一次,或者说很多次不幸的事件。那些事让他觉得生存受到了威胁,而在当时,他没能妥善处理那些意外,更没能安抚自己的情绪。
于是,在类似的意外再次出现,或者相同的剧烈情绪再次出现时,身体还原了他当时感受到的痛苦。
这种出自心理,反映到生理上的不适,是自然发生的生存反应,或者叫创伤反应。如果再说得直接一点,这是一种生存本能。
这种不适本质上是来自身体的提醒。它在通过破坏性的反应表达:小心,你曾经在这受过伤,这次要保护好自己。
左金谷毕业的学校的隔壁友校虽然面积不大,食堂的命名也很随便,但心理学确实办得好,是实打实的国内第一。他入学不到半年就被老师介绍过去,由一位年轻教授负责,陆陆续续接受了长达两年的心理咨询。
从一天一次到一周三次,再从一周三次到一周一次,他去隔壁学校的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比回自己的系楼更轻车熟路。
很长一段时间,左金谷偶尔路过同学们上课的教室,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陌生感情。他觉得自己不像这里的学生,更像隔壁派来的间谍。
在那段难忘的间谍时光里,隔壁的年轻教授总是一遍又一遍,换各种各样的话术告诉他:创伤反应的出现,恰恰说明那些让你不舒服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可以试着面对,甚至战胜那些老旧的坏东西。
但那时的左金谷知道,不幸不是旧东西,它一直都在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也许这也算宿命。他和他的宿命会在将来一同终结,不会有谁成为过去。
此刻,再过几十天饕餮就能将他身上的霉运吃光,但他不得不来到这里。现在,他已经走进这座神异的塔,身后还有一扇小猫看不见的门。
现在就是那个将来吗?
“嘿!伙计,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一只抱着速写本的大号仓鼠朝他挥了挥手上的笔,“来和我一起临摹展品吧!不管你有什么问题,画一幅画就好了。”
“谢谢你。”左金谷从恐惧中回神,没听清它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道谢。
看到仓鼠把速写本和针管笔递过来,左金谷连连摆手,“抱歉,我是说谢谢你的安慰……我们要去图书馆。”应该是安慰了吧?左金谷暗自祈祷自己没猜错。
好在仓鼠没在意他的紧张,听他说不要,立马重新抱好自己的宝贝速写本。
“你们要去图书馆啊?据说在顶楼呢。”
“对,你知道从哪上去吗?”
“不知道欸,你们自己找找吧——”仓鼠说,“在我眼中,这里连通往二层的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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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仓鼠左边不到十米的位置有个楼梯,左金谷放下望远镜,让小猫往那边走。猫还是看不见出入口,明明它并不喜欢绘画,甚至连笔都拿不起来。
……仓鼠是怎么拿笔的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左金谷的视野里已经没有仓鼠了。
目前看来,可以沿着楼梯再往上走,不是非要从二层出来。左金谷指挥小猫爬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劳逸结合地前进。
楼梯间一直只有他们俩,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我来之前买了两顶猫用小帐篷,晚上我们可以在这休息。”
“喵~”小猫开心地答应,又往上爬了一层。
这已经是第几层了?左金谷感觉他们至少在楼梯间待了十分钟,但还是没爬到尽头。他不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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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楼梯间能直通楼顶。
正这么想着,猫走到顶了。
“喵?”它发出疑问。
“正前方有一扇门。”左金谷说。
小猫看到突然出现的门,见怪不怪,平静地走了进去。
这层依旧是绘画居多,远处似乎还有些雕塑,可惜隔着人群,看不太清。这层没有像仓鼠那样安静学习的存在,大家都热火朝天地讨论展品,说历史,谈奇闻,讲流派。
“他连续参与了两次政变,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他修坟墓,教皇肯定不护着他啊。”一只鹦鹉摇头啧啧说道,“那几座雕像刻的那叫一个求生欲旺盛……”
“快住嘴吧。别说雕像了,还没走到雕塑区呢。”一只豚鼠打了个哈欠,“好烦,这里的展览顺序真讨厌,为什么非要在我偶像的画旁边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平庸之作。”
它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些凑数的作品,一个劲儿地盯着中间那幅素描看。
“忍忍吧,毕竟是你偶像自己要求的。”另一只豚鼠说。
“唉,他就是太谦虚……”
小猫走进会场,没被任何人注意到。
猫听着它们的讨论,瞥了一眼旁边的画,“喵?”——需要知道这么多东西,才能看懂一幅画吗?
“了解相关知识确实对理解艺术品有帮助,特别是年代很早的艺术品。”左金谷调用脑中储存的常识回答猫的问题,“但仅限于帮助了解,用耳朵看画是大忌。”
如一块冰砸入沸水,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你长这么小,能懂什么啊!居然在这大放厥词。”鹦鹉从站架上跳下来想把左金谷打飞,被机灵的小猫挠了一爪子。
“你们还打鸟!”鹦鹉气急败坏。
“是你自己先动翅膀的。”一只正义的蜜袋鼬说,“活该!”
“就是就是。”豚鼠赞同地说,“在绘画区谈雕塑,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这样下结论也太草率了。”旁边的龙猫不答应,“说不定它只是实在太喜欢雕塑而已。”
豚鼠寸步不让,“也可能是只知道雕塑。”
“我才不是只知道雕塑!”鹦鹉大声反驳。
趁着它们正在吵架,左金谷让小猫跑去雕塑区。在它们没过来之前,找到雕塑区通往上层的楼梯间,直接走了进去。